《11处特工皇妃(特工皇妃楚乔传)》 第001章 军事法庭 时间定格在2009年5月12日凌晨两点,地点为上京市,国家心脏外的一处荒郊。 七辆黑色轿车在荒郊上极速的行驶着,两辆在前,两辆在后,两辆靠在两侧,护着中间的一辆黑色奔驰。军用的大功效引擎发出流畅的声响,车身完全由高性能铝合金所造,挡风玻璃上隐隐可看到呈螺旋状的防弹图痕,没有车牌照,没有特殊军用标识,不禁让人怀疑,这样的车队是怎样从那座森严的首都大门里走出来的。 一个小时之后,车队驶进了城郊一处并不起眼的土黄色建筑,四名身着迷彩服的士兵走上前来,示意车上的人停车接受检查,前方的一辆车门打开,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下了车,递过一张深红色的牌子,士兵检查了半晌,沉声说道:“我需要向上级请示。” 男人眉梢一挑,口气急迫,微微带着丝怒气,压低声音说道:“这上面有华司令的签字,你还需要向什么人请示?” 士兵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少校,上级刚刚下达命令,除了首长本人亲至,其他人进入军事禁地一律需要华司令和张参谋长两人的共同署名,否则一律不予放行。” “你……” “李阳。”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的车内响起,黑色奔驰缓缓开上前来,司机摇下车窗,露出里面一张略略有些疲倦的苍老面孔,士兵看了一惊,猛地立正站好,敬了一个军礼,说道:“首长好!” 华司令淡淡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士兵微微有些迟疑,说道:“报告首长,张参谋长命令说军事禁区内不得行车,一律步行。” 华司令眉头轻轻皱起,拍了拍自己的腿,说道:“我也需要步行?” 士兵面色越发难看了起来,眼神透过车窗在华司令的那条伤腿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木头一般的沉声说道:“对不起首长,上级指示,任何人都不得行车,一律步行!” 李阳面色一变,顿时大怒,华司令轻轻摆了摆手,转过头来对着李阳沉声说道:“李阳,你自己进去吧,带着我的文件,一定要将005完好无损的带出来,军情局再也不能承受像003那样的损失了,她们都是国家的财富。” 李阳顿时动容,面对着面色疲惫白发苍苍的老者,崇敬的行了一个军礼,坚定的说道:“首长放心,坚决完成任务!”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爆破声轰然传来,刺眼的火光上一朵漆黑的蘑菇云在黑夜里顿时升腾,李阳双眼圆瞪,额头青筋甭现,一言不发的转身就向军事禁区奔去! 这个夜里,首都的人民还在安静的沉睡着,但是在城外的第四军事监狱里,却发生了一件足以震撼世界的巨大爆破。黑暗中,各国的视线全都暗暗的凝聚在一处,等待着几个小时后的天明。 ** 四个小时之前。 国家第四军事监狱的审判大厅里,端坐着七名穿着军装的高级军官,肩章上将星闪耀,表示这些人都是上将级别。审判席上,是五名军事法官,这五人分别来自各大军区,并不隶属一个军事系统。下面是二十多名手持柯尔特MOD733型5.56毫米突击步枪的国家一级特种兵,神情戒备,如临大敌。 整个审判厅内气氛肃穆森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被告席上,身穿军装的审判长清了下嗓子,沉声说道:“姓名。” “楚乔。” 一个清淡冷静的声音低沉的回应,音色虽然有些沙哑,但是一听就可以判断出此人的性别。 果然,只见一名下身身穿浅绿色军裤,上身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半截白皙小臂的清秀女子坐在被告席上,面色冷静,眼神纯粹,看不出半点紧张的情绪。 审判长继续枯燥的流程:“性别。” “女。” “出生年月日。” “1982年10月8日。” “籍贯。” “吉林省安图县。” “从军履历。” “1999年考入中央军事学校,2001年被抽调入中央军事指挥所第五情报处学习,2001年下半年进入飞鹰组第七部队接受训练,2003年8月27日正式加入第五情报处,被编入第二小组,从事情报分析和调配工作。2003年12月被调入新疆情报科,和军情9处配合执行扫突计划。2004年6月出境潜伏,07年回国进入11处指挥所,担任副指挥官,直到现在。” “在你任职期间,执行过什么行动?” “从07年到09年四月,11处共执行大小事务97件,经我手共有29件,其中五星级十一件,四星级九件,三星级五件,两星级四件,一星级无。” “请据实上报你执行过的两星级任务。” “2007年8月军情7处提供情报,军情9处出面行动,由我和9处李上校共同策划了‘海盐计划’,成功获得了三百吨铀矿石。2007年11月,11处和境外6处合作执行了诱捕方略,擒拿了号称米卡半鼠的叛国将领,炸毁了F国的核反应堆。2008年4月,计划策反了E国的异能者,夺回中央银行的漏洞密码。2008年6月,在X国的帮助下,由11处策划,异能者协助,9处特工003为主的西莫行动成型,成功取得HK47的制作图纸。” 审判长推了推眼镜,一边对照着文件,一边沉声说道:“请详细说一下,你和军情9处的特工003之间的关系。” 女子闻言微微扬眉,长久不改的面色略略有些冰冷,她的眼神在七名陪审的军官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沉声说道:“2001年在第七部队受训期间,我与特工003、11处参谋官黄敏锐少校共同住在一个寝室里,04年3月,003到新疆情报科执行东突恐怖分子剿灭计划,我们合作了两个月。08年,与003合作执行了西莫行动。” 审判长沉声说道:“你们的关系如何?是战友,同事,还是点头的泛泛之交?” 女子面色沉静,微微扬眉,许久,才沉声说道:“我们是朋友。” 陪审团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哗然,女子的眉眼朝着其中两人看去,眼神锐利的瞥见他们嘴角处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笑容。 “也就是说,你和003交往密切,是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对吗?” 一名身穿墨绿军装大约四十多岁的女法官沉声问道。 女子转过头来,眼神在女法官貌似和气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沉声说道:“法官,我和003都是受过国家专门训练的高素质军人,我们很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所以,对于你审问词中无话不谈这四个字,我觉得是对我们专业素质的漠视和对已壮烈为国家利益牺牲的烈士的最大的不敬。” 第002章 雨欲来山 ?午夜一点二十分,楚乔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她走到洗脸池旁,洗了洗手。 监舍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音,这个时候,是人一天之中最为疲劳困顿的时候,即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种兵,警觉性和体力都会较平时略略下降。楚乔面色沉静,洗好手之后,拿起架子上的毛巾,仔细的擦干,抽水马桶的声音哗哗的响着,楚乔的手指搭在脉搏上,默算着时间。 十、九、八、……五、四…… 时间到,楚乔冷静的转过身来,向着床边走去。 轰的一声闷响突然响起,巨大的水花猛地爆裂开来,细微的火光从下水管的管道里冲击而出,楚乔的身体不远不近,被水花生生击中,整个人弹身而起,软软的趴在了地上。 门外的狱警顿时一惊,只见监舍内水管爆裂,犯人被爆炸击中,生死不知。顿时慌了手脚,两名狱警迅速的按下开关密码,一手持冲锋枪一手持对讲器就冲了进去。然而,短暂的管道爆破破坏了信息的传送,五秒钟之内,总台的方向,只能听到沙沙的不明信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在两名狱警跑到卫生间查看爆破原因的时候,原本昏厥过去的女子顿时睁开雪亮的双眸,身躯瞬时间好似狸猫一般,猛地窜出监舍的大门。两名狱警大惊,然而,还没等他们喊出声来,监舍的大门轰的一声就被关的严严实实。 楚乔看也没看里面暴怒的两人,疾步走近监控室。将一个小时前的录像迅速提取传送到小型DV之中,做简短的剪切和删除,拖着椅子就爬上了位于监舍外的针孔摄像头之前,将DV中画面倒转,正对着摄像头开启了播放影像,然后回到监控室切断了对讲机的信号传播。 时间刚刚好,五秒钟刚过,硫化简易爆破器开始了爆破之后的自我修复,水管的漏水处被迅速的粘合。全封闭的监舍里,两名狱警的怒吼声蚊蝇一般,根本穿不透这座密封的牢笼。监控器恢复正常,总台的画面里呈现出一小时前的图像,女人犯正在床上静静的坐着,两名狱警在外面来回的巡逻。一切,都是这样的平和和安静。 楚乔眼神锐利,四下查看一番,安全。 回到监控室,打开狱警的储备箱,换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穿上了第四监狱狱警的服装,戴好帽子之后,拿起武器库里的HK手枪,装上消音器,别在了腰间,转身就走了出去。 两名狱警敢于打开监舍大门,并不是毫无顾忌的莽撞。 第四监狱比邻首都,地理位置偏僻隐秘,所关押的,都是将要被国家高级军事法庭开庭审理的重犯,重要程度不言自明。每一座监舍的防御和严密都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监舍独立,武器配备高端,监控力度强大,人员调配完善。每座监舍都有三名国家特种军人看守,分里外两座大门,像楚乔之前的监舍,只要有开启密码,就可以打开,可是外面的监狱大门,却需要最近一次锁门人的指纹才可以开启。 三人的监守,是轮换制,如今监舍内已经有两个人,楚乔拿住事先准备好的指纹薄膜,对着扫描仪对接了上去,很快,就传来了咔嚓一声脆响,楚乔穿着一身标准的军装,在两名国家军人的怒视下,堂而皇之的走出了监狱的大门。 出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她此时处于地下监狱第四层,要想完成目标,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监控录像只有一个小时,她必须抓紧时间。 四层所关押的,全都是等待军事法庭裁决的国家高级军官和秘密特工,三层则是重大要犯,一层是第四监狱官员办公的所在,而二层,则是第四监狱接待外来宾客的会客之所。楚乔此行的目的,就是那里。 走了大约两分钟,离开了监舍群,外围的走廊尽头,是四十名手持冲锋重机枪,全副武装的高级战士。第四监狱里,没有空调管道,没有空无的下水管道,除了这一条走廊,只能挖开混凝土打洞逃窜,想要安然无恙的逃出生天,概率几乎为零。 守卫的士兵们看到楚乔这个生面孔,顿时紧张了起来,为首的一名战士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喝道:“站住!什么人?口令!” 楚乔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背脊挺的笔直,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我是军法处的刘思维上校,奉12658号文件命令进驻第四监舍查探一宗军火走私案,请立即给我接线谭宗明中校,我有重要文件要向他传达。” 士兵一愣,随即疑惑的皱起眉头,说道:“报告长官,谭宗明中校今夜不当职,他的线路属于私人保密线路,请您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军法处在第四监狱从不需要出示证件,我是应第四监狱李狱长的邀请前来协助办案,三天前由吕方浩上校亲自送进监舍审理馆的,你难道不知道?”楚乔皱起眉头,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守卫的士兵,沉声说道:“你是哪个军队的,有没有熟读军事守则,把你的编号、部队编码告诉我。” 士兵闻言一惊,军中级别鲜明,此人谈吐不凡,开口间和谭中校李狱长都这般熟络,顿时生出一丝敬畏感。沉声答道:“报告长官,我的编号是0475,隶属于南方第八军309军团571旅特遣组,不在正规军的编制之下,我们是两天前刚刚调驻过来的,所以不知道您是由吕方浩上校亲自送进监舍的。” 楚乔闻言眉头轻轻舒展,点了点头,说道:“你是南方第八军的?你们刘副军长还好吗?你们是由他带进来的吧,这次进京公干,应该会多住些时日吧?” 小兵听了顿时肃然起敬,暗道军法处果然不同反响,回答道:“报告长官,刘军长一切安好,我们小组是调遣来第四监狱的,不会随军长回南方。” “哦,”楚乔点头道:“我也是第八军出身,曾经在第八军情报检察旅任职,说起来我们还是战友。见到你们军长,代我问一声好。好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你去传送站将这份文件传真出去,一式两份,通知张参谋长和华司令的秘书室,就说明早六点,军法处刘思维上校有事来访。” 说罢,转身就向着前方走去。 士兵愣在原地,捧着一大堆上面标注绝密的文件档案手都有些发软。 张参谋长……华司令…… 走出第四层监舍的时候,楚乔背脊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她靠在墙壁上,缓慢的喘着气,然后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十分钟已经过去,时间,所剩无几,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站直身体,继续前进。 指纹解码器,红外线扫描仪,视网膜对接主频,经过层层搜索和监控,她终于来到了第二层外宾室。看着挂着军法处牌子的房间,楚乔的嘴角轻轻的牵起。 第003章 为国捐躯 ?轻松的破解了密码锁和读码器,楚乔轻轻的转动门把手,侧身就走了进去。虽然已是深夜,但是走廊里灯火通明,仍旧有很多人在来回走动,楚乔面色自如,昂首走在外宾部的走廊里,对着过往的每一个第四监狱办公人员点头打着招呼。工作人员虽然不认识她,但是见她神色平静,身着军装,还真把她当成了第四监狱的内部人员,丝毫没有任何怀疑。 五分钟之后,离开了办公主廊,军法处的员工休息室就映入眼帘,闻着空气里飘散着的清酒味道,楚乔知道她没走错地方。 一旁的卧室突然有了动静,楚乔反应迅速,机敏的窜身紧贴在客房的门边,修长的手掌迅速的摸上腰间的HK。 一名一身黑色西装的矮个男人探出头来,他很是机警,似乎也察觉到走廊里的动静,但是他的反应却是愚蠢的探出身来,向楚乔的方向看了过来。迎接他的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在消音器的处理下,子弹迅速的冲出枪口,在他的心口上炸开一个大大的血洞,男人的瞳孔顿时睁大,楚乔手疾眼快的扶住他的身体并捂上他的嘴,直到他的脉搏停止跳动,才扶着他走了进去。 人多胆量大,在这间不足百平的两进房间里,竟然住了十六个人,除了之前死去了的那一个,其余的全都陷入了沉睡之中。有内部人线人的照顾,有伪造的合法身份,有高级的装备精良的武器,还有这么多的同伴,这些人可能做梦也想不到有人会够胆闯入他们的卧房,可是就是此刻,死神已经大摇大摆的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并且没有任何偷偷摸摸的觉悟。 对待敌人,楚乔向来缺乏同情心,她这些年虽然一直从事幕后策划的工作,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开枪的勇气。稳稳的端起大口径的HK手枪,楚乔眼睛微眯,现出一丝冷血的色彩,枪口瞄准了床上的一名中年男子,噗的一声闷响,熟睡中的男子身躯陡然一震,额头血洞洞开,白红迸溅。 女子并没做过多的停留,她迅速的向前走去,噗噗声不绝于耳,十秒钟之后,外面的房间里已经再无活人。 开打里面的房门,只见五名男子躺在里间的床上,睡得很沉。没有丝毫犹豫,杀人在很多时候,比吃饭洗澡都要简单的多,五声枪响顿时响起,声音沉闷,带着鲜血潺潺涌出的细碎声响,空气里霎时间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从最里面一名男子的皮包里找出一个小型的DV,楚乔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打开开关,细细的观看了起来。 确认没错之后,女子将DV装在宽大的衣兜里,然后将从死者皮包里找出的超强C4爆破专家安装在房间里,开启了启动装置,黑匣子上的红色光标开始迅速的闪烁了起来。 楚乔最后看了一眼室内的死者,确认一番之后,开门就走了出去。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寒芒突然紧贴着她的脖颈擦了过来! 楚乔身形陡然矮了下去,迅速的翻身倒地,向后滚去,堪堪躲过了子弹的进攻,寒芒斗闪,射击毫不停歇,楚乔一脚踢在门板上,内间的房门嘭的一声关的严严实实,楚乔半跪在地上,听着对面低沉的呼吸声,她知道,她已经暴露了。 楚乔的肌肉绷得很紧,呼吸缓慢,双眼紧紧的盯着对面的门板。她不是003,不是行动9处的超强特工,她在军校学习的是爆破,是策划,是怎样利用有利的环境、高明的情报、和有限的人员进行最大规模最大利益最大收益的击杀,此时此刻,面对着那些距她不足三米的危险,她清楚的明白,硬碰是不理智的。 眼神,缓缓的瞄上了那名在睡梦中死亡的可怜男子。 嘭的一声,大门被一脚踢开,女子站在门前,神情倨傲的看着隐藏在外间客房里的两个男人。 两人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自己走出来,神情顿时一愣。 噼啪两声响,楚乔神态蔑视的将手中的匕首、HK通通扔在地上,后足微侧,双手前推,做了一个太极的起手式,然后对着对面的两个男人冷冷的哼了一声,轻轻的招了招手,意思很是明显:一起上! 两名手握能接连打出160发子弹的大功效冲锋枪的男人顿时暴怒,刷刷扔掉枪支,摆了个日本拳术的姿势,目光凶狠,身形猛然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顿时冲上前来。 狭小的房间里仿佛顿时刮起了一丝腥臭的寒风,窗帘晃动,灯光阴暗,巨大的杀气平地而起,随着两名男子的身形迅速的向着楚乔迫进。只看两人那一身纠结的肌肉和出手的狠辣,就可以预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的结局。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面色深沉的女子突然轻轻一笑,她的嘴角冷冷的牵起,化作一丝得意却又寒冷的笑容,仿佛是变戏法一般,一把日本造的M609小口径炫发弹手枪突然出现在她的手上。M609,近距离杀人利器中的王者,不是洞穿,永远的直接爆头!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顿时响起,0.05秒的秒杀让这两人连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近距离的射击直接爆掉了他们的脑袋,脑浆迸溅,喷了楚乔满身。 厌恶的一脚踢开挡路的男人,楚乔迅速的打开卫生间的门,虽然照预期多出两个人,但是行动进行的仍旧非常顺利,比原本估计节省了二十分钟,完全足以她做一个简单的清洗。 十五分钟之后,一身军法处黑色西装的女子走出了军法处的休息客房,她走在二层外宾部的走廊里,对着过往的第四监狱员工们和善的微笑,三分钟之后,她从容的打开了二层的大门,走了出去。 夜风清凉,柔和的吹在脸上,楚乔走在第四监狱的地上一层大厅里,周围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都是国家的精锐军人们,抬起手腕,照爆炸时间还有十秒钟。 楚乔神色不变的继续走,一边走一边从一旁的报栏处拿了一份昨天的报纸。 10、9、8…… “5月11日,我国内地又有一例感染了M1N1甲型病毒的患者在上京确诊,目前,这已经是我国确诊感染了此类病毒的第四十七人,港口和部分航班已经宣布暂停,旅游业遭受严重冲击,股票下跌惨重,京沪大盘一片愁云惨淡……” 7、6、5…… “鑫华社报道:目前统计,摩西歌已确诊感染M1N1甲型病毒的人数为六百八十九人,疑似感染病毒人数为一千二百七十二人,死亡人数六十八人,目前死亡人数仍在不受控制的攀升之中。硒班牙确诊感染人数三百五十二人,疑似人数五百六十一人,死亡人数九十七人。埃及……” 4、3…… “M国丑联社报道:经M国专家研究,怀疑此次M1N1甲型病毒是由Z国传播而出,因为Z国的大地震破坏了大气的均衡,引发病毒的滋生,Z国政府对于此次天灾无法做到迅速有效的处理,致使传染病的迅速散播。M国政府有意向短期内拒绝和Z国的贸易往来,驱逐M国内的Z国人,禁止Z国人入境,参谋议院目前正在紧张的商讨之中,相信很快就能有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法。” 第004章 皇家围猎 ?大夏的发祥地在衡水上游的红川东岸,自先祖开始,就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式生活,民风尚武,彪悍强兵。夏地苦寒,生活环境限制了夏人的发展,又屡屡有犬戎叩关饶边,千百年来,夏人在红川以东这片艰苦的土地上艰难的生存着,直到培罗真煌的现世,建立了大夏政权,才使这个与天争命的民族得到了喘息和发展。 大夏的历史,几乎每一个字都以血泪铸成。游牧民族的天性使得他们和土地的关系淡泊,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他们在种族问题上相较于南方卞唐、东方怀宋更具有兼容并蓄有容乃大的广博姿态。几百年来,夏人不断的向西移民,和异族杂居斗争,国土日益广袤,如今,隐隐已经超过了拥有三千多年历史的卞唐和商贸最为富饶的怀宋,成为大陆第一军事强国。 水涨船高,巍然矗立在红川平原上的真煌城,赫然已经成为了整座大陆的经济政治中心,高楼比邻,商旅往来,繁华锦绣,各国权贵、富豪商人,穿梭在九崴主街上,林茨比肩,极为热闹。 清晨的第一声长钟奏响,声音悠远,浩荡传播,城门在钟声中缓缓开启,阳光普照,真煌城新的一天,再一次在帝国的铁血秩序下,缓缓开始了。 “驾!” 一声清厉的声音突然响起,黑色的骏马扬起雪白的马蹄,踏在真煌城外的雪地上,雪花飞溅,蹄声铿锵,将十多名随从远远的甩在后面。 “燕世子,你来的晚了!” 诸葛怀长笑一声,驱马上前,对着来人笑着说道。他声音暖容,面若春风,一双眼睛半眯着,闪烁着精明的光,一身紫金银线锦鲤华服,后披苍梧山银玉雪貂大裘,越发显得雍容华贵,风流倜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却有超绝的风华和出乎年龄的睿智。 站在他身边,还有四名少年,年纪小的只有十一二岁,大的也不过十三四,人人身着锦缎华服,背后随从围绕,面目英挺,器宇不凡。听到他的声音,齐齐转过头来,向着来人处看去。 燕洵勒住马缰,吁了一声。逊烈垣雪蹄宝马蓦然人立而起,响亮长嘶,然后稳稳的停在雪原上。燕洵一身深紫华服,后披雪白长裘,沉声说道:“接到诸葛兄消息的时候八公主正在府上,想要脱身,实在有些困难,诸位久等了。” “原来是佳人有约,看来是我们扰了燕世子的雅兴才是。”一名松绿锦袍小公子走上前来,声音还带着软软的童音,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一双眼睛弯弯的,好似狐狸一般,笑眯眯的说道。 燕洵面色淡然,说道:“景小王爷说笑了,前日国宴上,若不是景小王爷害的我打碎了公主的琉璃盏,今日也不会有这般飞来的艳福,说起来,一切还要拜小王爷所赐。” 小公子低低一笑,也不着恼,转过头去,对着一旁的另一名苍青色袍子的少年说道:“看到了吧沐允,我就说燕世子不会善罢甘休,铁定要为这事和我理论的。” 沐允微微扬眉:“这皇城根底下吃过你苦头的人还少吗?燕世子是好脾气,换了我,前日晚上就杀到你府上去了。” “到底还比不比了?要是想聊天还不如回去。” 一名一身黑色锦袍的少年走上前来,腰间挂着一只明黄色的大弓,一看就是御用之物。燕洵似乎此时才注意到他一般,跳下马来,恭敬的行礼道:“原来七殿下也在,请恕燕洵刚刚眼拙了。” 赵彻斜着眼睛瞥了燕洵一眼,嘴角淡淡一牵,算是打过招呼,径直对诸葛怀说道:“我和八弟晚饭时还要去尚书房,没那么多闲工夫。” 诸葛怀笑道:“既然燕世子来了,咱们就开始吧。” 景小王爷笑着拍手:“诸葛又找了什么新鲜玩意,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赵珏说道:“我看那边运来了一堆兽笼子,诸葛你不是找我们来打猎吧,那可没什么意思。” 诸葛怀摇头神秘的说道:“今天这个我可费了不少心思,你们瞧着。”说罢,伸出手来轻轻的拍了两声,声音清脆,在苍白的雪地上远远的回荡了起来。 远处用栅栏围起来的空荡围场被打开,诸葛怀的随从们推着六个大马车走进围场,在空地上一字排开六个巨大的笼子,上面用黑布蒙住,一丝不露,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景小王爷感兴趣的说道:“里面装了什么?诸葛你就别再卖关子了。” 诸葛怀一笑,对着远处的随从一挥手,只听唰的一声,所有的黑布被齐齐拽下,景小王爷呀了一声,微微一愣,随即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只见那巨大的笼子里装着的,竟是一群年纪幼小,不过七八岁大的女童,每个笼子里有二十人,人人只穿了一件粗布褂子,胸前的衣襟上好似囚犯一样写着大大的字,每一个笼子里的字都各不相同,有沐、有景、有燕、有诸葛,赵彻和赵珏则以“彻”和“珏”字区分。那群孩子被关在黑笼子里已久,突然见光,都顿时蒙住了眼睛,惊慌失措的挤在一起,眼神惊恐,像一群胆小的兔子。 诸葛怀笑道:“前阵子府里来了一队西域的胡人商队,这个游戏是他们教我的。待会我会叫人把笼子撤掉,并放出兽笼里的狼,那些畜生已经被饿了三天,都红了眼睛。我们可以射畜生,也可以射别人笼子里的奴隶,一炷香之后,看看谁剩下的奴隶最多,就算谁赢。” 景小王爷哈哈一笑,当先拍手道:“果然有点意思,好玩。” 诸葛怀说道:“那就开始了,每人三十只箭。”说罢,转过头去对着一名下属说道:“朱顺,开笼。” 下人们得到命令,将笼子撤去,就退出了围场。孩子们瑟瑟发抖的站在原地,好似仍旧有笼子将她们困住一样,动都不敢动一下。 突然,只听嗷的一声咆哮,两侧的围栏闸门被打开,二十多只凶猛的恶狼登时冲进围场,张大血盆大口,咆哮着就向孩子们冲去! 巨大的惊呼声登时响起,七八岁的孩童们齐齐尖叫,仓皇聚拢在一起,向着有人站立的方向奔跑而去。与此同时,围栏外的利箭猛烈的向着围栏里冲击而去。只是,去向却不是那些凶猛的恶狼,而是那些奔向自己的孩子。 浓烈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嚎声抨击天宇,利箭射穿了孩子们单薄的肩胛骨和胸腹,鲜血潺潺而出,在她们瘦小的身体上绽开一朵朵璀璨的红花。狼群被血腥味刺激,更加凶猛彪悍,一只通体藏青的野狼迅速跳起,一口咬断了一个孩子的脖子,那孩子还没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另一只恶狼撕去了一条大腿,脑袋也被咬去了一半,白花花的脑浆和鲜血混合在一处,喷溅而出,洒在雪白的土地上。 第005章 含血吞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风呼啸的吹着,冷冽寒峭,刺入骨髓,大风卷起纷纷扬扬的白雪,漫天呜咽着,像是发了疯的怪兽。 诸葛家的下人们正在打扫围场,他们将那些幼小的尸体用锹铲起来,然后一抛,就扔在了马车上。不远处已经挖好了一个不大的陷坑,蒿草在噼里啪啦的燃着,发出浓重的黑烟,那是用来掩埋这些孩子的,连同那些嗜血的畜生,也一同埋葬。这些草芥般的性命,就好比一只只皮球,有钱的主人们只玩了一次就腻了,于是,就统统扔掉。 荆月儿披着一条破碎的麻袋,很安静的垂着头,靠着笼子静静的坐着。她受了很重的伤,即使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也未必做得到默不作声的忍耐,诸葛家的下人们以为她或许就要死了,可是来看了很多次,却仍见那孩子的胸脯在轻轻的起伏,他们知道,那是在呼吸,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支撑着这个眼看就要死了的孩子继续活着。于是,他们没将她扔进敛葬坑,而是在离去的时候,又将她装进了笼子里。 之前看起来拥挤不堪的笼子此刻看起来有些空旷,孩子们全都死了,只剩下一个。下人们在感叹这孩子好运气的同时,却忍不住悄悄的探过头去,小心的打量她几眼。 即便说不出,但是他们还是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孩子,较之前来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了。 真煌城城门大开,诸葛家在大夏拥有极大的势力和地位,守城的护军很是恭敬的查看了他们的腰牌,然后就点头哈腰的目送他们而去。 荆月儿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一直在晃动,她头也不抬毫无半点知觉,今日的日头很大,但是风却很冷,呼号的吹着,透过笼子的缝隙吹了进来,打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刀子刮过一般的疼。 拐过九崴主街,就是内城的紫薇广场,这是以大夏的开国国母紫薇皇后的名字命名的,四百年来,已经隐隐是大夏的圣地,庶人经过,需对着广场中央的紫薇宫殿三拜九叩,以示尊崇。 诸葛家的下人们纷纷下车,一丝不苟的对着宫殿叩首。 这时,清越的马嘶声突然响起,一个清淡的嗓音在前方缓缓说道:“你们是哪家的下人,怎么挡在路中央?” 朱顺连忙起身,见了来人,顿失趾高气昂的神气,连忙低眉垂首的恭敬说道:“原来是舒烨公子,我们这就给公子让路。” 诸葛家的车队连忙闪开,让出一条路来,马蹄声渐近,经过荆月儿身边的时候,马上的男子突然咦了一声,随即就停了下来。 “你们遭到狼袭了吗?” 朱顺一愣,连忙答道:“回公子的话,没有,这只是一个奴隶,不碍事的。” 舒烨没有理会朱顺,只是盯着笼子里的月儿,缓缓的弯下了腰,和善的说道:“孩子,你抬起头来。” 唰的一声,一道鞭影突然而至,穿过笼子一下就狠狠的抽在荆月儿的身上。荆月儿浑身一震,顿时扬起头来,向鞭子的来处望去。 “你干什么?”舒烨眉梢一挑,侧头沉声说道。 朱顺顿时有些害怕,连忙解释道:“小的,小的见这奴隶大胆,竟敢不回公子的话…..” “你叫朱顺对吗?” 软软的声音突然响起,虽然稚弱,但却透着一丝无法忽视的平和和冷静。朱顺和舒烨都奇怪的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刚刚挨了打的孩子。朱顺瞠目结舌,磕磕巴巴的,“你,你说什么?” 荆月儿脸蛋小小的,满满的全是血污,一双大眼黑白分明,越发显得灵秀。她沉静的重复道:“我刚刚听别人叫你朱顺,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朱顺缓缓皱起眉来:“对,怎么了?” “没什么,”孩子摇了摇头,伸出一只乌黑的小手,轻轻的捂上刚刚挨了鞭子的手臂,点头说道:“我记住了。” 朱顺顿时大怒,刚想说话,舒烨却当先笑了起来,他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姿挺拔,潇洒磊落,一身月白长袍,上面绣着层层的祥云锦绣,即雍容华贵又不显张扬。他上下打量着荆月儿,最后笑着说道:“孩子,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月儿看了舒烨两眼,随即摇了摇头,声音仍旧带着几分奶气,但是眼神却极尽郑重,看起来有些滑稽。只听她认真的说道:“等我有一天不用在笼子仰视你的时候,再告诉你。” 舒烨闻言眼睛顿时弯了起来,他回头对朱顺笑着说道:“这个小奴隶是我的朋友了,你可不要欺负她。” 朱顺斜着眼睛看了荆月儿一眼,就点头答应。 “小姑娘,我等着你告诉我你名字的那一天。在这之前,自己要保护好自己啊。” 荆月儿点了点头,舒烨公子温和一笑,驱马就离开了紫薇广场。朱顺面色难看的命令众人继续走,半晌的功夫,就到了诸葛府。 诸葛家占地极广,从后门进入,朱顺就将荆月儿交给两个杂役,吩咐了几句,冷冷的看了荆月儿一眼,就转身离去。 咔嚓一声,打开了一间房门的锁,荆月儿就被一把推了进去,还没等她爬起身子,房门就已经被紧紧的锁上。 四下里一片漆黑,角落里堆积着大捆的柴火,还能听到有老鼠爬过的窸窣声。孩子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叫喊,她坐在屋子中央,脱下肩上披着的破碎麻袋,用牙齿咬住,然后用力的撕成一块块布条,认真的包扎起身上的伤口,手法竟是出奇的熟练。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合格的特工稳定下来,以正常的思维和情绪来面对任何事情,哪怕,你所要面对的情况是那样的匪夷所思。 的确,此时的荆月儿,正是为国捐躯的11处副指挥官楚乔少校,命运在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一深渊之下并不一定会隐藏着死亡,也许,会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 楚乔举起手来,借着外面的光,看着这只小小的手掌,一丝悲戚缓缓升上心头。只是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自己悲哀,还是为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里没有人了,我可以允许自己难过和害怕,但是,请一定要将时间压缩到最短。” 孩子低声缓缓的说道,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划过她尖瘦乌黑的小脸,她抱着膝,缓缓的垂下头去,将脸孔埋在双臂之间,无声的,但背脊却渐渐的颤抖了起来。 这是楚乔来到大夏王朝的第一个晚上,在诸葛府冰冷透风的柴房里,她第一次因为软弱和害怕,失措的流下了眼泪。她给自己一个时辰的时间去诅咒命运、去缅怀过去、去担忧前程、和去适应新的生活。一个时辰过去之后,她就再也不是11处的超级指挥官楚乔了,而是这个一无所有幼小无助的小女奴,要在这个毫无人道、嗜血无序的铁血王朝里艰难的求存。 第006章 血债血偿 ?夜色渐浓,冷风如刀。 即便周身伤口疼痛欲裂,楚乔还是强迫自己站起身来,围绕着小小的柴房一圈一圈的来回跑动,偶尔停下来用双手揉搓着肌肤,以防冻死在这破烂的柴房里。 三更的更鼓刚刚敲过,一个轻微的声音突然响起,孩子一愣,就停了下来,转过头去双目警惕的向发声处望去。 一人多高的窗子被缓缓顶开,然后,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人眼睛明亮,谨慎的在柴房里转了一圈,看到站在地上的楚乔,喜悦的华彩一闪而过,连忙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就手脚利落的翻身跃入柴房。 夹带着外面的寒气顿时迫近,男孩子疾步跑上前来,伸出手臂,一把将楚乔抱在怀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却坚定的安慰道:“月儿不怕,五哥来了。” 男孩子很瘦,年龄也不大,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土灰色的衣裳,很不合身,越发显得瘦小。他的身量还未长成,只比楚乔高半个头,脸孔的轮廓却透着一丝莫名的坚韧。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不断的拍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道:“别害怕,五哥来了。” 不知为何,楚乔的眼眶突然湿了,似乎是这具身体的自发反应,大滴的泪珠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打湿了男孩子粗糙的衣裳。 皎洁的月光从微敞的窗子投射进来,照在两个矮小的孩子身上。天地间一片冰冷,唯有胸臆间有那么一丝微小的温暖。男孩子小小的身体像是一个坚韧的山,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即便也会害怕的轻轻颤抖,可是却仍旧坚定的抱着自己的妹妹,坚强的收紧双臂。 “月儿,饿了吧?” 男孩松开了手,伸出黑漆漆的手指小心的擦去楚乔脸上的泪痕,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笑眯眯的说道:“你看五哥给你带了什么?” 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布包,孩子席地而坐,利落的拆开布包,好闻的饭菜香顿时飘散而出。他抬起头来见楚乔仍旧站着,扬眉疑惑的说道:“坐下啊。” 一个粗瓷大碗,边上的青花已经被磨的失去了颜色,间或还有几个小小的缺口。满满的一碗粳米饭,上面堆着一些青菜叶子,没有多少油星,但散发的味道却那样香。男孩递过来一双筷子,塞到楚乔的手里,催促道:“快吃。” 楚乔低下头,往嘴里拔了一口饭,嘴里很咸,还有眼泪的味道,嗓子很堵,她机械的嚼着,然后轻轻的抽泣一声。男孩眼巴巴的望着她,楚乔每张嘴吃一口,男孩就也要轻轻的张开嘴,似乎在教她如何吃饭一样,见她咽下去,就会开心的眯起眼睛。 筷子在碗里拨弄着,突然插到一个东西,挑出来,竟是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拇指般大小的一块肉,被烧的有些焦,半肥半瘦,在这样漆黑冰冷的夜色里,竟显得是那般的诱人。 一声响亮的咕嘟声突然响起,楚乔抬起头来向男孩望去,只见男孩尴尬的揉了揉肚子,故意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刚刚吃完饭,一点也不饿。” 将筷子递过去,楚乔说:“你吃吧。” 男孩顿时摇头:“我们今晚吃的特别好,四少爷给我们加菜,红烧鲤鱼、糖醋排骨、醋溜里脊、白板水鸭,好多菜呢,我吃的想吐,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楚乔固执的举着筷子:“我不爱吃肥肉。” 男孩子微微的愣了一下,看了眼楚乔,又看了眼那块红烧肉,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好久,才伸出手来接过楚乔的筷子,小心的张嘴咬在肥肉上,然后将剩下的瘦肉又递回来,呵呵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说:“月儿,现在可以吃了。” 鼻子突然一阵发酸,楚乔迅速的低下头去,眼泪在眼眶里来回的滚动,却始终忍着没有掉下来。 许久,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冲着男孩一笑,张嘴吃了那块肉,一边嚼一边咧嘴笑。 “月儿,好吃吗?”孩子的眼睛很亮,像是天边璀璨的星星。 楚乔使劲的点头,嗓子很堵,声音哽咽:“五哥,好吃,我一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这块肉。” “傻瓜,”男孩伸手摸着她的头,神色略略带着一丝悲凉,说道:“你才多大,就说一生这样的话。不说将来,就说我们小时候,就吃过多少山珍海味,你那时候还小,也许记不得了。不过你放心,将来总有一天,五哥要让你吃饱穿暖,将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弄来给你吃,不止有红烧肉,还有人参、鲍鱼、燕窝、鱼翅、象拔,想要什么都有。到那时候,谁也别想再欺负我们,月儿,你相信五哥吗?” 楚乔点着头,低下头努力的将那些米饭通通都拔进嘴里,味道苦涩,但却那般温暖。 “月儿,别害怕。”男孩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楚乔的肩上,声音稚嫩,却坚定的一字一顿说道:“五哥会保护你的,我就在这陪着你,别害怕。” 月色凄迷,光影移动,透过缝隙照射在柴房里,晃出大片的白亮,如霜的月光下,两个孩子小小的身体紧紧的靠在一处,那般渺小,却又那般温馨。 远处灯火鼎盛,丝竹长奏,酒肉味道悠扬四溢,不夜的真煌城终于来到了盛大晚宴的高潮。辉煌的灯火之下,没有人记得那个曾在今日围猎场上侥幸存活的女童,寒风呼啸,将大夏的烈焰旗卷的猎猎翻飞。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男孩已经离去,地上写着一排好看的小字:五哥晚上再来,柴火下有馒头。 楚乔扒开角落里的枯枝,见一张油纸包着两个有些发黄的馒头,她握着它们,面色沉静,眼神却渐渐温和了起来。 如此过了三日无人问津的日子,男孩每晚都会带着吃的来陪着她,第二日再悄悄离去。第三天,柴门的大门被哗啦一声打开,朱顺居高临下的看着在柴房过了三天仍旧活着的楚乔,眉头越皱越紧,终于,还是命下人将她放了出去。 踏出柴房的那一刻,楚乔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破旧的房子,嘴角抿起,然后决然的回过头去。 朱顺,诸葛,景,沐,珏,彻,燕…… 孩子缓缓闭上眼睛,扬起脸孔,阳光照在她的额头,幻化出一个明媚的光圈,金光灿灿,恍若凤凰于飞。 越往前走,房屋越显破旧,随处可见大群的孩子小心的躲在树枝回廊之后,偷偷的望着她。走到一个小院之后,管事的下人刚一离开,一大群的孩子突然一拥而上,顿时将她抱个满怀。 第007章 是去是留 ?晚饭的时候,荆家的孩子们齐齐被管事的嬷嬷叫出去做事,即便是受了伤的小七和汁湘也被一同叫去,楚乔和伤了腰一直昏睡的小八留在屋子里,直到深夜孩子们才疲倦的回来。吃完饭,孩子们就懂事的爬上床睡觉,汁湘蹲在地上给火炕加柴,脸上的伤疤又红又肿,狰狞的像是一条小蛇。 屋子里很安静,渐渐响起孩子们入睡的呼吸声,楚乔穿着汁湘刚刚给她的衣裳,爬起身来,轻声说道:“你的脸若是再不处理一下,会留疤的。” 炕洞的火光照在汁湘的脸上,一张小脸瘦成一条,越发显得眼睛又黑又大,她抬起头来说道:“月儿,奴隶是不可以用药的,上次小七偷偷用了临惜拿来的药,咱们不知道担了多大的风险,若是被查出来,大家伙都要没命。我这伤是在脸上,可不能乱来。” 正说着,炕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两人转过头去,发现是小七睡觉踢了被子。汁湘连忙跑上前去,为小七盖好,然后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继续回到炕洞前烧火。 楚乔看着汁湘,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这个孩子才不过十岁左右,肩上却担负了这样重的负担,这一屋子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甚至只有五六岁,这个财大气粗的诸葛家要这么多五六岁的孩子做什么呢? “汁湘姐,”楚乔下了炕,坐在汁湘的旁边,轻声说道:“你去过江南吗?” “江南?”汁湘皱起眉头,转过头来:“江南是什么地方?” “那你知道黄山吗?或者,你知道长江在哪吗?” 汁湘摇头说道:“我知道红川西面就是红山,红山下有一条苍漓江,月儿,你问这个干嘛?” 楚乔神色有些忡愣,想了许久,摇头说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对了汁湘姐,当今的皇帝叫什么,你知道吗?” “皇帝就是皇帝,我们怎么可以叫皇帝的名字。但是我知道经常到我们府上的那个黑衣王爷是皇帝的七儿子,叫赵彻,是我们大夏最年轻封王的皇子。” 一张冷峻中带着嘲讽的脸孔登时闪入脑海,楚乔微微眯起眼睛,重复道:“赵彻吗?” “月儿,你怎么了?你这次回来就怪怪的,你到底跟宋大娘说什么了,她怎么会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放过我们?” 楚乔转过头来,淡淡一笑,说道:“我没什么,你别担心。那个宋大娘不是放过我们,而是掉进冰湖里淹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的,所以,宋大娘来过我们这里的事情,不要出去对任何人讲。” “死了?”汁湘大惊失色,顿时大声叫道。 楚乔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一眼,见荆家的孩子都没醒,沉声说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再往外说了,她心肠毒辣,死有余辜,死了就死了,不必理会。” “月,月儿,”汁湘哆哆嗦嗦的说道:“不是,不是你杀了她吧,是她自己掉进湖里的吧?她,她的儿子是前苑的护院领事,我们惹不起的。” 楚乔一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你觉得就凭我能杀得了她吗?好了,不要多想了,她坏事做尽,就算没人杀她老天也会出手,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 汁湘连忙摇头:“不行,我还要烧火。” “我来就好,我受了伤,明天可以偷懒,你快去吧。” 楚乔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不时的往炕洞里加一块柴,柴火噼里啪啦的烧着,晃的她的脸孔一片火红。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一屋子的孩子,心底突然有些发酸。只可惜,她能做什么呢?她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不知名的朝代,还被困在荆月儿这个小小的身体里,身手武艺全失,又是这么一个低下的身份,自顾尚且不暇,谈何解救他人?今日所做的一切,就当是还临惜三日送饭的恩情,接下来,她必须马上离开。 楚乔缓缓闭上眼睛,做人做事,必须量力而行,现在的她,还没有背上这么一个大包袱的实力。 晨昏之际,楚乔缓缓的摸出房门。 雄鸡破晓,天色渐明,荆家的孩子们准时起床,穿上仆役的衣服,开始为一天的工作做准备。楚乔目送着她们笑眯眯的离去,有些心酸。 拿出刚刚偷来的盘缠和吃食,楚乔深深的看了一眼仍旧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八,决绝的转身而去。 尽管矫健的身手已经消失,但是清醒的头脑仍在,楚乔虽不是如003般行动9处的超级特工,但是好歹也是受到过专业训练的国家军人,诸葛府占地虽大,人数虽众,但对一个身材矮小不足八岁但却有着超强的逻辑分析能力和空间感的人来说,仍旧像一个不设防的游乐场。 不出半个时辰,她就悄悄走出杂役内院,来到前苑,戒备相对森严了起来,带刀的府中护院随处可见。诸葛家不同于普通的世家大族,只看诸葛怀能同赵彻赵珏等皇家子弟称兄道弟就可见一斑。楚乔挺直背脊,小小的身体像一株小树,整顿衣衫,挺胸抬头的就走上前去。 “站住!找死吗?这是你能随便乱走的地方?” 一名身材高大的护院突然上前,满脸横肉,身材肥胖。楚乔停下脚步,扬起头来,一张小脸嫩白可爱,秋水双瞳黑白分明,声音甜美,奶声奶气的说道:“这位大哥,我是奉命去老太爷的外宅的,传话的人说,一个时辰不到,就要我的脑袋。” 护院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小的楚乔,暗道老太爷什么时候改了喜好,开始偏爱这样还没长成的女童?疑惑道:“谁让你去的?你知道老太爷的外宅在哪吗?” “我有地址,”孩子翻找着自己的小包袱,拿出一张白纸,白嫩的小手比划着,喃喃的说道:“从府里出门,到第三个路口左转,前面是浮香酒楼……” “好了,”护院不耐烦的喝道:“谁告诉你的,怎么没人带你去?” 孩子老实的回答道:“宋大娘来告诉我的,她本来要带我去,可是刚刚经过石桥的时候她不小心从桥上掉下去了,砸碎了冰面,我看着她沉下去的,我猜她恐怕不能带我去了。” “什么?”护院顿时大叫一声,男人大惊,一把抓住楚乔的肩膀,大声叫道:“你说谁从石桥上掉下去了?” “宋大娘,杂役后院的管事。” 啪的一声,男人的巴掌顿时重重的挥在孩子的脸上,大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怎么不早说?来人啊!跟我去救人!” 楚乔被打倒在地,两耳嗡嗡的叫,看着众人一团乱的飞奔而去,孩子嘴角微微牵起,带出一丝淡漠的冷笑。 第008章 血溅门庭 ?剧烈的惨叫声不断的从前苑右厢的天井处传来,间中夹杂着女子惊恐的大哭,右厢前后三进院门大敞,板子拍打在血肉之躯之上的闷响声传遍整座诸葛大宅,经过的仆从无不侧目,翘首观望究竟是谁人得享如此殊荣。 人群渐渐聚拢,楚乔站在大宅门前,只一步就可以走出这座吃人的庭院,可是那些惨叫声不断的冲击着她的耳鼓,孩子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收回了小小的步子,转过身迅速的向着右厢跑去。 命运在很多时候都会给人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一步之差,往往就会改变很多事情。 诸葛玥一身淡绿色的锦衣华服,衣襟上绣着一朵朵深绿色的青莲,墨发披散在肩头,脸孔白皙如玉,眼眸漆黑如墨,嘴唇有一丝有异常人的殷红,虽然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可是看起来却邪魅且放纵。他侧躺在紫檀描金软椅上,手肘支撑着后脑,两旁相貌清秀的侍女捧着上好的熏香蹲在他的身侧,不时为他拨开一颗从卞唐千里快马运来的新鲜荔枝。 在他身前二十步处,身穿仆役衣裳的孩子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连叫声都渐渐的微弱了下去。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奴跪在旁边,不断的磕头求饶,前额已经破了皮,鲜血横流,蔓延过孩子清澈带泪的眼睛。 日头渐渐升起,真煌城地处红川高原,虽然已是隆冬,日头却仍旧猛烈。诸葛玥抬起头来,眉头轻蹙,微微眯起眼睛,两侧的侍女见了顿时紧张的打起伞,遮在诸葛玥的头上。诸葛玥烦闷的一把推开,坐直身子,对着两侧的侍从挥了挥手,就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两名孔武有力的大汉顿时恭敬小心的上前,一前一后抬起诸葛玥的软椅,就向右厢门外走去。 跪在地上磕头的女孩子见了顿时大惊,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几步就跪着爬上前来,一把拉住诸葛玥的衣角,哭泣着说道:“四少爷,求求你放了临惜吧,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诸葛玥眉梢一挑,眼神微微下瞟,就向女孩乌黑且沾着鲜血的小手望去。 孩子只感觉一股无法抑制的寒冷顿时袭上脑袋,只见诸葛玥那双皓白的靴子上,赫然有五个血污的手指印,看起来别样的醒目刺眼。 孩子大惊,张口结舌,好久才惊慌失措的用袖子使劲的擦在诸葛玥的靴子上,哭道:“对不起四少爷,小七马上就给你擦干净。” 嘭的一声,诸葛玥一脚将孩子踢翻在地,两旁的侍女顿时跪着上前,将那只脏了的靴子脱下来。诸葛玥厌恶的望了孩子一眼,声音低沉,淡淡的说道:“把她那只手给我砍下来。” 孩子顿时忘记了哭泣,目瞪口呆的坐在地上,如狼似虎的侍卫迅速奔上前来,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只见一道血线霎时间冲天而起,一只白皙消瘦的小手,就被斩落在地! 刺耳的惨叫声霎时间冲破了云霄,惊散满天狰狞嚎叫的秃鹫。 楚乔愣愣的站在门口,像是一尊石铸的雕像,狂奔的脚步生生顿住,她的双眼大睁,紧紧的捂住了嘴,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四少爷,这小子没气了。” 诸葛玥云淡风轻的扫了一眼临惜小小的尸体,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淡淡说道:“扔到后山亭湖里去喂鱼。” “是。” 壮汉抬起诸葛玥的软椅,缓缓前行,经过之处所有下人慌忙下跪,连头都不敢抬。 “慢着,”经过右厢院门前的时候,诸葛玥突然轻声说道,微微转头,向站在院门前双眼紧盯着自己的楚乔望去,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你是哪个院子的奴隶,为何见我不跪?” 楚乔深深的吸气,紧紧的咬住嘴唇,将满腔的惊怒都咽下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直直的看着青砖的地面,大大的睁着,以孩童的口吻惊慌失措的说道:“月儿是后院的杂役,请四少爷原谅月儿没有见识,月儿第一次见到少爷,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 诸葛玥轻轻一笑,见这孩子雪玉可爱,年龄又小,说话间口齿还不太伶俐,笑道:“好个伶俐的小丫头,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回四少爷,月儿今年七岁了,姓荆。” “这样,”诸葛玥说道“那你以后改个名字跟着我吧,就叫,就叫星儿。” 楚乔顿时叩首在地,大声说道:“星儿谢四少爷提拔。” 诸葛玥淡淡一笑,下人就抬起椅子,转过回廊,就再也看不到踪影。 热闹散场,不过是死了个低等的奴隶,诸葛府的下人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不消半晌就纷纷散开。几个打扫的下人抬起孩子小小的尸体,用一条麻袋一裹,拖在地上,就向着后院亭湖的方向而去。 孩子还很小,浑身的血肉都已经被打烂,鲜血透过麻袋流出来,黏黏的粘在青砖的地面上,拉成一道长长的血痕。楚乔仍旧跪在地上,背脊一上一下的起伏,编贝的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双目发直,两只小小的拳头紧紧的握着,她看着那只麻袋从自己的眼前被缓缓拖走,刺目的鲜血蔓延一地,沾满了肮脏的尘埃,一大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啪的一声,落在她的手背上。 “月儿别害怕,五哥来了。” “我们今晚吃的特别好,四少爷给我们加菜,红烧鲤鱼、糖醋排骨、醋溜里脊、白板水鸭,好多菜呢,我吃的想吐,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月儿你放心,将来总有一天,五哥要让你吃饱穿暖,将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弄来给你吃,不止有红烧肉,还有人参、鲍鱼、燕窝、鱼翅、象拔,想要什么都有。到那时候,谁也别想再欺负我们,月儿,你相信五哥吗?” “月儿,五哥会保护你的,我就在这陪着你,别害怕。” 满腔的悲戚和仇恨像是奔腾的海水一般汹涌而上,但是她知道,她不可以哭,不可以在这个时侯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怨恨。她用手背擦了一把脸,迅速站起身来,空旷的天井旁边,断了手的小七已经昏迷了过去,断腕处鲜血泉水般的横流,却无一人理会。 楚乔迅速的撕裂衣裳,按住穴位,手法敏捷的为孩子包裹止血,做好一切之后,她将小七背在背上,咬着牙向后院走去。 刚刚走出院门,一个寒冷的声音突然沉声说道:“站住!谁准你将她抬走的?” 楚乔抬起头来,只见却是当日抽了自己一鞭子又关了自己三天的朱顺,孩子眉头轻蹙,冷静的说道:“四少爷没说要杀了她。” 第009章 荆家灭门 ?楚乔背着小七跑回杂役后院,迅速进房,为她清洗上药包扎,燕洵的药十分好用,不仅有止血的功效,还有轻微的麻醉粉,小七只闷哼了几声就陷入沉睡之中。 一直病在床上的小八醒来,已经勉强可以下床。这孩子前阵子受了惊吓,醒来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楚乔忙里忙外的烧开水照顾小七,像个傻子一样。 天色渐晚,楚乔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肩膀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她靠在墙壁上,听着小七在睡梦中轻微的痛呼声,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的握住,然后决绝的掏出,扔在冰天雪地之中。女孩子闭上眼睛,临惜的脸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之中,那个面容清俊笑容纯粹的男孩子,那个口口声声说会保护自己的男孩子,那个被打的血肉模糊再也辨认不出头脸的男孩子。 一行清泪从紧闭的眼中缓缓流下,蔓延过她尖尖的下巴,滴在粗布的鞋上。 突然,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楚乔一惊打开门走出去,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站在院子里,见了楚乔顿时如见了救命稻草,几步跑上来哭着叫道:“月儿,汁湘和你们荆家的孩子都被朱管家派来的人抓走了。” 楚乔闻言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抓走?什么时候的事?” “一大早就走了,我只找到临惜,让他去找四少爷求情,可是已经过去一整天了还是没有消息,怎么办啊?” “有没有说去干什么?” 女孩子抹着眼泪,哭着说道:“说是,说是送到老太爷在外府的别院了。” “什么?”楚乔惊呼一声,女孩的话好似一击惊雷打在她的头顶,这些日子从临惜处听来的关于老太爷那种禽兽般嗜好的传闻龙卷风般在脑海中席卷而过,一张脸孔顿时变的雪白。 小八站在门口,闻言傻愣愣的走上前来,拉着楚乔的衣角,声音小小的,像是受了伤的小兽,一遍一遍的问:“月儿姐,汁湘姐她们呢?她们去哪了?” 楚乔登时反应过来,转身就向门外狂奔而去。 “月儿!”女孩子在后面叫了一声,楚乔没有回头,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的盘踞心头,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将那些孩子救出来,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迅速的向前奔跑,一刻也不敢停。 经过青山院、马厩、后花园、再往前,就是通往前苑的五曲回廊,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楚乔谨慎的停住了身子。 “月儿姐?”小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乔一愣,回过头去,只见小八穿着一身宽大的短衫,可怜巴巴的站在她的身后,连鞋子都没穿,呆呆的问:“汁湘姐她们哪去了?” 楚乔拉住小八,转身就蹲在一旁的花丛里。已经是冬天,百花早已凋零,好在是在晚上,这处灯火稀疏,不仔细看也很难被发现。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四个人,共同推着一辆车,一个人再推,三个人在一旁扶着。楚乔走的这条路已经十分偏僻,除了打扫的下人少有人经过,她拉着小八蹲在花丛里,静静的等待这些人离去。 几人走到楚乔两人身前突然停了下来,小八显然十分害怕,身子都有些发抖,紧紧的抓着楚乔的衣衫,一动也不敢动。其中一个男人粗声说道:“哥几个歇一会吧,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也没歇一歇,好歹让我抽袋烟。” 其他几人笑道:“老刘烟瘾犯了。”说着就嘻嘻哈哈的打火抽烟。 楚乔心下着急,眉头紧锁。冷风吹来,小八衣衫单薄,抖的更加厉害了。突然,北风陡然大了起来,唰的一声掀翻了车上的草席,草席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黄色的草席一片暗红,竟满满的都是暗红色的鲜血。 楚乔和小八一起向车上望去,顿时如遭雷击,楚乔一把伸出手来紧紧捂住小八的嘴! 月亮穿透云层,将惨白的月光投射下来,只见不大的推车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孩子幼小的尸体,像是一堆没有生命的白菜萝卜。汁湘那干瘦小小的尸体赤裸着,上面青紫一片,双眼大睁,眼角满是漆黑的血块,下体处一片狼藉,双手双脚仍旧被麻绳捆着,姿势诡异,以最屈辱的方式被摆在最上面。 楚乔紧紧的捂住小八的嘴,另一只手死死的抱着她,那孩子似乎疯了,拼命的想要推开她冲出去,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来砸在楚乔的手臂上,牙齿毫不容情的狠咬下去,鲜血溢出,顺着楚乔洁白的手腕缓缓流下,滴在漆黑的泥土之中。月光穿过稀疏的花树照在两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不知过了多久,推车渐渐远去,四周一片死寂。楚乔缓缓松开了手,手腕上皮肉翻起,狰狞恐怖。小八似乎已经傻了,呆愣愣的不会说话,楚乔伸手拍在孩子的脸上,声音沙哑,好似鬼哭一般小心的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冷风凄凄,枯木婆娑,万籁俱静的夜晚,前苑主府的丝竹喧嚣声,好似从另一个世界缓缓传来。 “杀了他们……” 六岁的孩子突然眼睛发直的喃喃说道:“要去,去,杀了他们。” 楚乔一愣,顿时停住了手。 孩子双眼通红,前后左右的四处翻找,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突然从花丛里抓起一块石头,站起身来就要冲出去。楚乔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孩子,将她死死的抱在怀里。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孩子再也忍不住的嘶声大叫了起来,小小的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和绝望,眼泪横流,几近崩溃。 楚乔心痛如刀,紧紧的抱着怀里疯狂的孩子,眼泪终于滂沱而下。 这些畜生,这些野兽,这些死上一万次都不足以洗清罪过的人渣。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要杀人,铺天盖地的仇恨好似将她整个人席卷,她好恨,恨那些人的残忍,恨这万恶的世道,更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怀里的孩子几乎崩溃的哭喊好似一柄刀子,一下一下的剜着她的心肺,如果此刻手上有一把冲锋枪,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冲进前苑主府将那些人渣全部杀死。 可惜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势力,没有背景,没有好的身手,没有精良的武器,她只是一个困在荆月儿小小身体里的异界幽魂,尽管有着超出几千年的知识和头脑,可是此时此刻,却也只能蹲在花丛里小心的隐藏着,连去见她们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第010章 刚刚开始 ?十二月,西方尚慎民乱,赤水风起,天狼肃杀,大金铺地。 不出二十日,动乱加剧,上万尚慎黎民被卷入战火之中。尚慎郡地理位置特殊,位于西方封地巴图哈家族和燕北之地燕王的管辖夹缝之间,太平之年两方争抢,动乱灾年则相互推脱,如今虽然有真煌帝都的辖制,巴图哈家族和燕王齐齐派出精兵平乱,却也只是纸上谈兵,装腔作势。灾民暴动丝毫没被缓解,反而愈演愈烈,救急的文书雪花般的发往帝都,请求真煌长老会派兵平乱。 十二月二十七日,破军星现,昭明归隐,钦天宫太祝昭示卜文:太合虚冲,赤水含冰,破军星现,大凶。 七大门阀连夜商讨,决定派出煌天部前往尚慎,以平西北之乱。 檄文发布之后,呈往盛金宫,帝阅,批复:准。 一时之间,真煌帝都大乱风起,各大世家一派紧张,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激荡的暗流在厚重的冰层之下急速的涌动着。 此时此刻,楚乔正在北亭的枯草丛中忙碌,小心的翻找那些猫冬的蛇窟。陡然听到响彻耳际的号角声,胜似白鹤长鸣,厚重雄浑。她缓缓的站直了身子,眼神半眯,缓缓的望向真煌之南。那里,是盛金宫的所在。 夜幕浓厚,夜路,很不好走。 第二日午后,大雪初晴,青山馆的琉璃瓦下,两只雪玉可爱的玉砌雪狗在晨曦映照下晶莹剔透、光洁璀璨。昨晚刚刚下了场大雪,雪花堆积了一尺多厚,打扫的下人经过雪狗旁,目不斜视,似乎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惹祸上身一般。 锦偲穿着一身紫貂披挂的小比夹,撒花粉红罗裙,腰间扎着一条嫩粉色的绦子,站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之上越发显得灵秀美艳。这个终日在四少爷身边服侍的女孩如今才不过十三岁,但却出落的亭亭玉立秀色可餐,平日跟在主子身边的时候灵巧温顺,此刻却有些飞扬跋扈,她语调冷清、眼神厌恶的对着一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衫紧紧抱着玉砌雪狗的孩子冷声说道:“都抱紧了,少爷说了,这玉是活的,只要借了人气就会越发光洁剔透,你们这些下贱的奴婢今日有幸能为四少爷出力,可不准偷懒。要是待会我回来见谁不听话,就统统拉到亭湖去喂鳄鱼。” 孩子们顿时畏畏缩缩的点头答应,锦偲冷笑一声,转身就向温暖的花房走去。 雪后天气越发的冷了,即便是穿着雪貂抱着暖炉都有些不能受用,更不用说只穿一件薄衫站在雪地里。不出片刻,孩子们的嘴唇就被冻的铁青。 楚乔端着一盘新鲜的桃子刚从蓝山院过来,锦偲见了连忙从花房里跑出来,招呼一声,楚乔转身停住,面色红润,形貌娇憨,歪着头说道:“锦偲姐,什么事?” “四少爷在午睡,桃子给我就好了。” 楚乔笑容可掬的点了点头,就将桃子交了出去。锦偲冷笑一声,转身就进了花房。谁知还没坐稳当,突然只听馆轩那边一声怒喝顿时响起,锦偲神色慌张的放下桃子,拔腿就跑。还没到门口,一道五彩斑斓的影子就从门内疾飞而出,唰的一声撇到她的脸上,触感柔软冰凉,还有一丝腥臭的滑腻。 锦偲低头一看,竟是一条昂首吐信的小蛇,顿时魂飞天外,惊呼一声就坐在地上。 楚乔跑进屋子,只见诸葛玥眉头紧锁,穿着一身湖绿锦衫靠在软榻上,手腕上黑血直流,显然已经被蛇咬伤。 女孩子几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诸葛玥的手腕,拿起桌案上削水果的小刀,对着伤口就划了下去。 诸葛玥顿怒,刚想说话,却见楚乔只划了个小小的十字伤口,挤了几下之后低头就用嘴吸允了起来,然后呸呸的吐了两口,着急的说道:“少爷请千万别使力,不然毒会蔓延的更快的,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片刻之间,门口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奴才,锦烛惊慌失措的冲上前来,一把推开楚乔,跪在地上抓住诸葛玥的手叫道:“少爷,你怎么样?” “滚开!”诸葛玥眉头一皱,一脚踢在锦烛的胸口上,沉声喝道:“一群没用的废物!” 锦烛触手摸地,顿时惨叫一声,只见满地的虫蛇爬行,足足有二十多条,看起来诡异可怕。 楚乔翻出烛台,迅速点燃,以火驱蛇,虫蛇畏火,顿时就散了开去。 诸葛家的大夫迅速赶来,人群被驱散,青山院的服侍下人们全都战战兢兢的跪在门口,一个个面如土色。 不一会,里间的大夫走出一人来,对着一众下人说道:“谁是星儿姑娘?” 楚乔自人后站起身来,身材矮小,面容稚嫩,小声的举起手来,说道:“先生,我是。” 那大夫没料到竟是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微微有些发愣,沉吟半晌,沉声说道:“你进来吧,四少爷说你为他吸毒,要老夫为你也看看。” 前后两侧百十多名下人们齐齐惊悚,抬头向楚乔望来。楚乔面色恐慌,跪地先磕了几个头感激四少爷的恩义,随即跟着大夫走进了馆轩。 寒风料峭,迎高踩低的诸葛家下人们,心念迅速的转了起来。 不一会的功夫,楚乔就走了出来,面色恭顺,看不出任何趾高气昂的模样。大夫离去之后,锦偲锦烛两名丫头带着几个高等下人走进了诸葛玥的房中,诸葛玥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闭着,沉声说道:“今天是谁在屋里伺候?” 锦烛看了锦偲一眼,面如土色,磕磕巴巴的说道:“少爷,是,是奴婢,奴婢刚才……” “不必说了,”诸葛玥声音冷漠的沉声说道:“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向来不养吃闲饭的闲人。自己下去领三十板子,然后拿着我的书信去安军院某个职位吧。” 锦烛一听,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跪在地上大声哭道:“少爷,您就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诸葛玥眉头轻蹙,两名孔武有力的大汉顿时走上前来,一把架起锦烛就走了出去。 “守门的是谁?” 两名家丁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住的磕头说道:“小的有罪,求少爷放小的一条生路。” 诸葛玥睁开眼睛淡淡的瞥了两人一眼,沉声说道:“是你们两个?” 说完轻哼了一声,“你们向来都是打别人的,既然如此现在就去天井那边,拿着板子互相打吧,谁先死了,另一个就不用受罚。” 屋子里死寂一片,诸葛玥手腕受伤,心烦意乱,皱眉说道:“都滚出去吧,看着你们就心烦。” 第011章 燕洵世子 ?这几日,锦偲一直心神不宁,每次看到荆家那孩子,就感觉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气从脚底板拱上来。茶饭不思,如鲠在喉。今天一早,天气晴好,收拾了庭院里的积雪,下人们井井有条的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正准备传饭,红山院那边突然来了下人通报,说岭南沐府的沐小公爷、云绸封地的景小王爷、七殿下赵彻、八殿下赵珏、十三殿下赵嵩、还有燕王府世子一同在红山院的琉璃大厅,大少爷正在那里陪着,三少爷和五少爷都已经赶去,问四少爷身体有没有好一点,若是好了,也一同去热闹热闹。 诸葛玥性格比较怪癖,就是在府内也少和几个兄弟走动,终日窝在青山院里,不是看书就是吃点心水果,毫无飞鹰走马之气,若不是性子太过残忍,为人也算安分守己。此时他正躺在床上,听到通报之后对传话的下人说他身体不舒服,就不去相陪了。 楚乔站在香炉旁拿扇子轻轻的扇着熏香,闻言眉梢轻轻一挑,面容淡淡,静默无语。半晌,饭菜呈上,楚乔跟在送菜侍女的身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锦偲微微侧目,暗自记在心上,不一会的功夫,也寻隙退了出去。 琉璃大厅名为厅,实则不过是一座亭子,位于红山院正中的八角山上,下面是青色碧湖,如今正值隆冬,湖面冰封,积雪茫茫,两侧是红白相间的梅林,破寒怒放,鲜艳夺目。 梅林外,是诸葛家跑马山,偌大的一片山坡种满了诸葛家从关外移来的上好牧草,专门用来圈养那些血统优良的好马。这地方地广人稀,下人们无事不可进入,十分僻静。楚乔人小,灵巧的避过看守的侍卫进入跑马山,一溜的爬上坡去,竟也没被人发觉。 荆月儿这个小身子有好处也有坏处,就比如现在,想要搬动一盆盆栽,就要废好大的劲。 刚要离开,突然发现山腰处有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经过,楚乔小心的低下身子,等那人走后,才缓缓的接近。只见山腰处的一棵松树上拴着一匹黝黑的骏马,身材高大,通体没有一丝杂毛,看见楚乔过来也没有反应。楚乔心下奇怪,这样的好马是不应该不防备生人接近的,低头一看,果然雪地上还有一小巴没吃完的荞麦。楚乔踮起脚来,拉住马头,仔细看了半晌,眉头轻轻皱起,却并不理会。 刚要离开,转头之间见那马身上的箭囊里放着几十只雪白的翎羽箭,拿出一支来,箭头银白,一个小小的燕字笔力雄浑的刻在上面。 各府的主子们都在琉璃厅上吃饭赏梅,楚乔顺着偏僻的八角山崖壁小道跑过去,将那盆火烧藤角放置在崖壁的小道上,从身侧的一个布袋里倒出来几条小蛇。 “哈!我就知道是你捣的鬼!” 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楚乔回过头去,只见锦偲正站在她的身后,得意洋洋的看着她说道:“看我不告诉四少爷,你这回死定了。” “是吗?”楚乔歪着头,狡黠的撇起嘴角,耳廓微动,只听远处脚步声渐近,她摇了摇头,说道:“那可不一定。”说罢,身子陡然向后倒去,顺着崖壁顿时翻转而下! “就在那!”一个稚弱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锦偲还来不及惊呼一声,就被一众大汉狠狠的扣在地上。 朱顺冷眼看着少女,恨的牙根痒痒,沉声说道:“锦偲,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锦偲大惊,连忙说道:“不是我,是荆星儿,我是跟着她来的!” “胡说八道,我亲眼看到你鬼鬼祟祟的到朱管家那里偷了一盆藤角,还要诬陷别人!”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说道,锦偲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小女孩跟在朱顺的身边,样子竟是十分眼熟,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想通全局,大声叫道:“她和荆星儿是一伙的,朱管家,不能相信她!” 朱顺坐在软椅上,由四个壮丁抬着,前几天的那二十大板打的他现在屁股还是肿的,闻言眉头一皱,压低声音说道:“你说你是跟着荆星儿来的,那她人呢?” “她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什么?”朱顺顿时大怒,厉声叫道:“你当我白痴吗?你的意思是荆家丫头为了陷害你,竟然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摔死了?” “我……” “一派胡言!”朱顺怒道:“你进府也有四五年了,我一直待你不薄。你和锦烛争宠,那也是你们青山院内部的事,何苦将脏水泼到我的头上?如今你还想干什么?想在各家主子少爷面前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吗?” “朱管家,你要相信我。” “来人啊!给我狠狠的打!” 刺耳的惨叫声顿时响起,楚乔抓着事先准备好的绳索用力一荡,就钻进了一个小小的洞穴。这八角山以墨岩堆砌而成,每到春季,墨岩上就会滋生一种紫色的苔藓,这种藓极为稀有,烧干烤熟之后香气独特,清雅静心,诸葛家的下人们每到春季就会在崖壁上采集苔藓,时间长了,竟然挖出一个一人多高的洞来。楚乔终日在杂役后院生活,知道这个洞时日已久,她扒开几根枯草,小心的落在地上,缓缓收回带着钩锁的绳子,静静等待上面的人群散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热的呼吸突然喷在耳畔,带着几丝好笑的男声低声说道:“你这小丫头,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楚乔一惊,猛的回过头去,仓促间还不忘一把抓起绳索上的钩子,对着对方的脖颈就狠狠的插了下去。 “我见过悍妇无数,其中当以你为最,真难想象,你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对方身手敏捷,一把就紧紧的抓住了楚乔的小手,声音波澜不惊,淡淡的说道。 楚乔人小体弱,被人单手压在地上,但却倔强的抬起头来,顿时一惊,眉心皱起,沉声说道:“是你?” 男子似乎也是一愣,仔细的看了孩子几眼,随即顿悟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伤药还好用吗?” 只见来人剑眉如飞,鼻梁高挺,眼神漆黑如墨,温和之下却难掩几丝刀锋般的犀利,赫然正是今日宴上之宾——燕北之地在京为质的燕世子燕洵。 楚乔倔强的仰头,冷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你想怎么样?” 燕洵轻笑:“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楚乔心念斗转,反复思量着在这里将这男人推下山崖能有几层的把握一招致命,一边想着,一边摸向腰间的匕首。燕洵却竖起手指,轻声说道:“你若是不想被人发现,就安分一些,脑子里不要打坏主意。小小的孩子,怎么这样狠毒。” 第012章 生存法则 ?下了八角山,拐过一代小巧的假山,就进了梅林。 今日真煌城各大世家的败家子齐齐聚集诸葛府,梅林一代被严加看守起来,十分安静。楚乔身材小小的,行走在梅林之中,不时的踮起脚来采两只梅花,十分悠然。 “喂!你过来!” 一个毫不客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童稚,语气霸道。楚乔抬起头来望去,只见却是一个十多岁的锦袍小公子,穿着一身翠绿色的外袍,衣襟上以金色的绣线细密的缝着一尾通体雪白的貂尾,貂尾蓬松,簇拥着他光洁如玉的脸孔,坚挺的小鼻子微微皱起,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瞪着她,大声叫道:“就是你,我叫你呢!” 楚乔眉头轻蹙,心想还是不要惹事的好,有礼的一躬身,沉声说道:“奴婢还有事,请恕不能久留。”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小公子一愣,没想到这下人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小鼻子一皱,顿时挥起手中的马鞭,大叫道:“狗奴才!好大的胆子!” 楚乔听声变位,猛地回过头去,伸出一双嫩白的小手一把就将马鞭的末梢抓在手里,目光凌厉的冷冷望过去。 小公子哪里想到这诸葛家的小丫鬟这样彪悍,使劲往回拽了拽竟没拽动,小嘴一撅,怒道:“你找死吗?我让人砍了你!” 楚乔冷冷一笑,握着鞭子的手灵巧一转,马鞭的把子顿时从小公子的手中滑出,落在楚乔的手上。女孩子还不到八岁,身材娇小,一张小脸粉嫩嫩的,可是那眼神却绝无半点孩子气。她面色沉静的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声音平淡的说道:“马鞭是用来赶马的,可不是用来打人的。” 说罢,将马鞭倒着递到小公子的手中,转身就要离去。 小公子见这小姑娘个头虽然比自己小,但却气势十足,身手也很是灵活,竟生出一丝亲近之心。见她要走,顿时有些着急,可是又拉不下脸来说好话,赌气的跑上前去拦在她的面前,大声叫道:“你是诸葛家哪个院子的下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真的找人把你拉出去斩了?” 楚乔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小公子一眼,一把推开他的手臂,轻蔑的扬眉:“打不过别人就口口声声的要找人,算什么本事?你这样的人是什么身份,我一点想知道的兴趣都没有。” 梅树轻摇,锦袍小公子站在梅林之中,看着楚乔小小的身子渐渐隐没在梅林的尽头,竟有些发愣。 回到青山院,楚乔跟四周行走的下人们打了声招呼,径直就进了馆轩之中。诸葛玥半靠在软榻上,一副懒散的模样。见楚乔进来头也没抬,只用眼尾淡淡的扫了一眼。 楚乔走到一只青玉花瓶之前,将昨日的花拿出来,然后将刚摘来的梅枝一朵一朵的插了进去。做完之后,就走到诸葛玥身边,蹲在小香炉前,将从梅花上扫下来的雪水和兰香混在一处,然后小心的倒进香炉里,拿小扇子轻轻的扇着。屋子里的味道顿时就清新了起来,诸葛玥长长的吸了一口,渐渐闭上眼睛。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诸葛玥似乎已经睡着了,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少年不耐烦的睁开眼睛,眉头淡淡的皱起。 “四少爷,外府朱管家刚刚派人来说,在八角山下抓到了锦偲姑娘,锦偲姑娘搬着一盆藤角,随身又带着大量的毒蛇,人赃并获,现在正在掌事院审着呢。” 诸葛玥双眼微微眯起,慢条斯理的说道:“锦偲为人虽然跋扈,但胆子极小,她敢随身带着毒蛇?你们有没有听到她怎样说?” “她说……”下人声音顿时就低了下去,斜着眼睛瞥了安静坐在一角的楚乔一眼,小声说道:“她说她是跟着星儿后面去的,还说是星儿设计陷害的她和锦烛,目的是为前阵子荆家死去的那些孩子报仇。” “星儿,”诸葛玥说道:“自己解释。” 楚乔跪在地上,声音平静的回道:“回四少爷的话,星儿没做。” “那你刚才到哪去了?” “星儿去了梅园。” “可有别人看见吗?” 孩子歪着头,默想了片刻,说道:“星儿在园子里遇见一个小少爷,不是我们府中的少爷,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翠绿袍子,衣襟上有一只雪白的貂尾,星儿不知道他的名字。” “恩,”诸葛玥点了点头,对着传话的下人说道:“你下去吧。” 那下人微微一愣,小心的疑惑说道:“那锦偲姑娘?” 诸葛玥半仰起头,闭着眼睛靠在榻上,缓缓说道:“做错了事就要罚,让掌事院看着办吧。” 那人答应一声就退了下去,屋子里静静的,只有熏香的香气淡淡的飘散着,像是一团云雾。 “星儿,你心里可会恨府上杀了你的亲人吗?” 楚乔低着头,乖巧的回道:“少爷,星儿自懂事起就是府中的奴隶,是因为有少爷,星儿才能睡在暖床上,吃着热菜热饭,穿着暖和的衣裳,星儿还小,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只想好好的服侍少爷,好好的活着。” “恩,”诸葛玥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你年纪虽小,做事倒还稳妥,以后馆轩内就由你来管事。” “是,谢谢少爷。”孩子恭敬的低着头,许久,突然开口说道:“少爷相信是锦偲姐陷害的锦烛姐吗?” 诸葛玥轻哼一声:“锦偲能有多大的胆子,就算她有,她也想不到这样的计策。朱顺是府中的老人了,做错了事,挨了打,面子上过不去,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他不该将脏水泼到我青山院里来,做出一副院里奴才内斗的假象来洗清他自己。他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一点记性都不长。” “那少爷为什么不帮帮锦偲姐呢?掌事院会打死她的。” “事情若是真是她做的,我反而会救她。她这样轻易的就能中别人的圈套,可见心智愚蠢,这样的人,还留在我青山院有什么用。” 正午阳光刺眼,从窗棱的缝隙懒散的射了进来,梅花味道清新,楚乔坐在小矮凳上,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时机,渐渐成熟了,她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 今日第一更,稍后还有第二更,呼呼~~~ 第013章 连消带打 朱顺毕竟在诸葛府待了十多年,年纪一把,并不是都活在狗身上的。 尽管他在心底里已经认定是锦偲为了和锦烛争宠,故而做下这件事牵连了他,但是又怕诸葛玥不会真的相信,反而误会是他为了开脱罪责,而故意栽赃陷害锦偲。所以他留了个心眼,没让掌事院打死她,而是想等到明日大少爷有空的时候再向上禀报。 夜里,掌事院一片死寂,黑漆漆的柴房里,锦偲浑身皮肉翻起,满是鞭痕,一看就是受了重刑。楚乔站在她的面前,舀起一瓢水,唰的一声泼到她的脸上。 锦偲闷哼一声,缓缓醒来,一见楚乔,顿时大怒,恶狠狠的叫道:“小贱人!你还敢来见我!” 楚乔面色沉静的站在她的面前,静静的听着女子大声的咒骂,许久,才淡笑着说道:“你若是真的想死,大可以继续叫下去。” 锦偲衣衫染血,面容苍白,胸口剧烈起伏,满眼的怨恨。 楚乔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我早就警告过你,奈何你还要屡屡与我作对,今日若不是你跟踪我,怎会落得这个下场?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怨得谁来?” “心肠歹毒的小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楚乔轻叹一声,说道:“你难道真的就那么想死吗?” 锦偲一愣,楚乔继续说道:“我本没有害你之心,今日的一切,也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可惜四少爷不肯救你,看来你只能到亭湖下去陪锦烛了。” 话音刚落,锦偲的面色登时又白了几分,她看着楚乔,双眼陡然现出一丝求生的欲望,紧紧的盯着楚乔,急切的说道:“星儿,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临惜的死,是锦烛的主意,我只是附和着说了几句,你能悄无声息的来到这,定然能将我救出去,求求你,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啊!” 说到后来,忍不住浑身颤抖的哭了起来。楚乔轻叹一声,放下背上的包裹,沉声说道:“别哭了,你以为我今晚来这里就是为了跟你叙旧的吗?你罪不至死,既然是我害你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一定不会放手不管的,把这件衣服穿上,我马上送你出去。” 说着就上前来解开锦偲身上的绳索。 锦偲大喜,连忙说道:“能逃得出去吗?府里守卫那么森严。” “放心吧,我买通的后门的看守,老爷就要回府了,你一个小小的丫鬟,不会有人大肆追究的,只要逃出府,就能保住性命。” 锦偲跟在楚乔的身后,两人顺着窗户翻了出去,经过红山院的碧湖假山,突然只听远处脚步声响,正是前来盘查的护院家丁。两人一惊,就蹲在地上不敢继续走,楚乔回过头来,将一个小包袱交到锦偲的手上,沉声说道:“我去将那些人引开,你自己快到后院的西角门,那里的守门我已经打点好,你去了只要说我的名字,他们自会放你离去。这里是一些盘缠和衣物,都是以前汁湘姐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穿的下,我钱不多,也只能拿出这些了,你以后自己保重,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就从另一侧离去,故意弄出声响,巡查的护院听到,顿时追随而去。 锦偲打开包袱,见里面只有几个铜板,连买一只烧鹅都嫌不够,不由得皱起眉头。又见那些衣物一件件不是破的就是脏的,难看的要命,还散发着一种怪味,更是心中郁结。心想自己好好的丫鬟不当,偏要跑出去亡命天涯,一不小心被抓到了更是小命都难保,全都是这个荆星儿害的,现在她还假惺惺的在自己面前装好人,简直不要脸。 拿出那几个铜板,将包袱一把扔在地上,丝毫不顾虑自己逃跑之后这些东西万一被人发现将会给楚乔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冷风吹来,吹在那几件衣服的衣角上,冷月如霜,洒下一地清辉。 此时此刻,朱顺的房里,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的娇吟不断传出,淫邪浪语,听之浊耳。 冬夜寒冷,守院的侍卫早已偷懒的找个暖和的地方打盹了,孩子小小的身体悄悄的摸进朱顺的门前,悄无声息,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布置了一番之后,楚乔蹲在朱顺的门侧,漆黑的夜色中,一双眼睛像是漆黑的宝石,闪动着睿智和冷静的光辉。突然,男子畅快的闷哼声登时响起,随后,就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楚乔握着一颗石子,对着房门就扔了过去。 砰的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可是却足以让里面的人听的清楚。朱顺扬声说道:“谁在外面?” 楚乔并不答话,而是捡起一颗石子,又砰的一声砸在门上。 “来啦来啦!”男人烦躁的说道:“大半夜的,是谁啊?” 门板被拉开,却不见一个人影,朱顺诧异的皱起眉头,探出头来向外走去,谁知刚一抬脚,就被一条绳索一绊,登时轰然摔倒在地。 “哎呦!” 朱顺惨叫一声,下一句骂人的话还没出口,一个黑漆漆的袋子就兜头罩下,眼前顿时一黑。男人大惊,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大叫一声,伸出手来就向上胡乱的抓来。 夜色浓郁,寒气逼人,楚乔握着锋利的匕首,眼神锐利,嘴角冰冷,对着他的那只肥手,瞬间挥下! 杀猪般的惨叫声登时冲天而起,朱顺握着断腕,就地打起滚来。楚乔并不恋战,向着西面的花丛急速略去。 身后,传来了护院侍卫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女子尖锐惊呼。 “怎么回事?啊!朱管家,什么人干的?” 女人衣衫不整,面色惊惶的叫道:“没看清楚是什么人,只是身子不高,似乎,似乎是个孩子。” “往哪边去了?” “往西。” “追!” 十多双脚从面前一一掠过,楚乔尽量的缩小身子,蹲在枯草丛中,人声渐渐远去,四周也逐渐的静了下来。孩子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慢悠悠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身影竟是别样的从容。 经过红山院的湖心假山处,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小包袱被凌乱的扔在地上。孩子冷笑一声,捡起包袱,就向青山院走去。小心的从后窗爬进房中,换了一身白色软绵的睡袍,自从进入诸葛玥院中服侍之后,她就搬离了杂役后院,住进了青山院的下人房。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火把长龙一般的闪耀,照亮了半边天。 楚乔拆散头发,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打开门,正好碰上几名刚刚走出房门的小丫鬟。 第014章 子虚乌有 ?刺客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天亮,朱管家断了一只手,损失惨重,暴怒下命人往死了打锦偲。锦偲之前本就受了伤,这般重刑之下,不小一个时辰,就香消玉殒,被人一条草席的抛到了后山,葬送于亭湖的鱼腹之中。 诸葛玥好静,性格又孤僻,馆轩内原本只有锦烛锦偲两名丫头,几日之间相继死去,如今内轩之内就只剩下楚乔一人。她年纪小,还不到八岁,容貌稚嫩,平时说话声音里还带着几丝奶气,就算再能干,在外人眼里也多少有些诡异。不出半日,阖府上下,都在悄悄的传:府里的四少爷走上了老太爷的老路,也开始对没长大的幼女产生爱好了。 如此一来,众人对待楚乔的态度就越发恭敬了。 午后,楚乔穿着一身新制的染白海棠绵裙,白驼毛小靴子,头上插着两只翠绿的花玉,一跳一跳的走在后花园的湖边,样子娇憨可爱。她刚刚去外府领了新送来的沉水香,经过一处竹林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蹦到她的面前,来人哈哈大笑道:“我就不信我找不着你!” 小公子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袍子,衣裳上绣着五彩的鸟雀,团团锦簇,五彩缤纷,得意洋洋的甩着手里的小鞭子,笑着上下打量着楚乔,说道:“你干什么去?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打鸟去。” 楚乔皱着眉头,看着小公子兴冲冲的样子,摇头说道:“我可没你这么闲,我还有事要做呢,少陪了。”说罢,转身就想走。 “哎哎,别走别走。”小公子连忙小跑到她面前,张开双臂拦在前面,急忙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都在这园子里待了一上午了。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哪个院子里的,我去找诸葛怀将你要过来,你就跟我回去,怎么样?” 楚乔眉梢一挑,转过头来,仰头说道:“你真的想把我要走吗?” 小公子郑重的一点头:“恩,所有的丫鬟下人里,我就看你最顺眼,我封你做我的守门大将军,怎么样?” 楚乔一笑,点头说道:“那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不过能不能从大少爷那将我要过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放心!”小公子一拍胸脯,大声说道:“别说一个小丫鬟,就是十个八个,诸葛怀也得乖乖的给我。” “那好,你听好了,我名字叫子虚,住在乌有院里,是窦大娘手底下的小丫鬟,每日的工作就是给少爷小姐们捏些泥人玩耍的,你要记住了啊。” 小公子眼睛一亮:“你还会捏泥人啊?” “是啊,”楚乔憋着笑,见这小孩实在可爱,忍不住踮起脚来伸手对着他的脸蛋狠狠的捏了一下,笑着说道:“我的本事还多着呢,将来再给你一一见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记得去找大少爷啊。” “恩,你放心吧,”小公子点头憨憨一笑:“你还是先回去收拾东西,一会我就来接你。” 楚乔走出老远,回过头去仍见那小公子站在大石头上冲着自己使劲挥手。楚乔忍住笑,拐过竹林,抱着沉水香就向青山院走去。 “子虚名,乌有院,窦大娘手下捏泥人玩耍的小丫鬟,亏你想得出。” 一个清越的男声突然在上方响起,楚乔一惊,抬起头来,只见燕洵青衫飘飘,眉目星朗,坐在高大的松树枝桠上,嘴角轻笑着看着她。 楚乔在他面前暴露过自己的本性也不是一两次,当下也不再伪装,冷冷瞅了他一眼,恶声恶气的说道:“爬那么高,也不怕掉下来摔死。”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这小孩心肠狠毒,还是应该担心自己才对,我看天边乌云聚集,说不准冬日也会打雷,劈死做了亏心事的人呢。” 楚乔身子小小的,站在树下仰着头,冷声说道;“做再多的亏心事也比不上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败家子,畜生一般,没一个好东西。” “你好大的胆子啊。”话说的严厉,口气却带着轻笑,少年坐在树上,对着下面的孩子说道:“我当日故意射偏箭,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为了救你,连你们大少爷开出的八名西域舞姬的彩头都不要了,你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恶语相向,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是给人讲的,跟你这种败家子讲什么道理?我警告你不要再缠着我,也别想拿告发我来威胁我,你若是敢做,一定会后悔的。” 楚乔说罢,转身就加快了脚步,谁知刚走两步,额头突然一疼,低下头去,只见却是一枚还沾着积雪的松塔。女孩顿时大怒,登时转过头去,愤怒的看着燕洵:“你挑衅是不是?” “错,”燕洵微微一笑,说道:“不是挑衅,我就是欺负你。” 楚乔歪着头站在树下,突然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燕洵故作深沉的半闭着眼睛,本想等这小孩同自己理论,见她就这样走了,未免有些悻悻。谁知,就在这时,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突然破空呼啸,直奔着燕洵的面门而来。好在燕洵学过武艺,反应灵活,及时的侧头避开。正暗自得意,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冰凉,暗叫声不好,就听哗啦啦的声音随之而来,整座大树上的积雪经过这么一下的震动扑朔朔的全都洒在了他的身上。 锦衣玉袍的少年世子跳下大树,满身积雪,一片狼藉。抬起头来,只见个头小小的女孩子站在雪白的雪地上,拍了拍手掌,见他望来,高举右手,竖起中指,示威一般的比划了一下,得意的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燕洵微微皱眉,纳闷的垂下头来,也竖起中指,十三岁的燕北之地的尊贵世子大惑不解,这,是什么手势? 十一岁的小书童风眠从林子里跑上前来,张牙舞爪的叫道:“世子,我去将她抓过来,让怀少爷好好惩治一下这个目无尊卑的丫头。” “你?抓她?”燕洵嗤之以鼻,竖着中指转过头来:“风眠,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这个,”风眠微微一愣,不过随即斩钉截铁的说道:“应该是道歉的意思,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大逆不道,不过小孩子不懂事,不好意思当面说,就用这个手势代替。” “道歉吗?”燕洵皱眉:“我看怎么不太像。” “肯定是,世子,没错。” “是吗?” ……. 诸葛家红山院的大厅里,诸葛怀和赵彻等人听到小公子的话后集体笑喷,景小王爷年纪虽小,但却是个鬼精灵,笑着说道:“诸葛,你家还有这么伶俐的丫鬟,我都想看看了。” 第015章 金风玉露 “轰隆隆!”一阵喜气的炮竹声陡然响起,炸起平地大片大片的白色雪花,街头巷尾,无数的孩子欢笑着厮打,掩着耳朵放着响声极大却没什么火花相对便宜的“一雷炮”,玩的不亦乐乎。 大夏高宗皇帝即位的第二十五个上元节终于在这隆隆的炮声中来临。这一天,同时也是高宗皇帝赵正德的五十七岁生日,举国上下都透着一股人为刻意的喜气,官府免费向真煌城的百姓们提供的炮仗,成功的为这股喜气的声势添砖加瓦,盛金宫的主人十分欣赏京都府尹的这一做法,连夜下达喜报,嘉奖出身于魏阀的帝都府尹魏舒游。 隆隆的炮声之中,诸葛府也加紧为这个重要的节日做着准备。这一天,真煌城大雪弥漫,漫天的雪花有若鹅毛般纷扬而下,城中的老人都说今年的大雪下的有些蹊跷,往年这个时候可是刚刚上霜的。 楚乔穿着新制的浅粉色裙褂,外罩狐毛斗篷,一张白嫩如玉的小脸缩在雪白的狐绒里,两颊粉红,大大的眼睛圆圆的,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孩子的小鼻子轻轻一皱,显得别样的可爱。 “星儿,少爷叫你呢。” 新来的小丫鬟寰儿蹬蹬的跑过来,气喘如牛的叉着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叫道。 楚乔缓缓的转过身去,见寰儿鬓发散乱,很自然的走上前,踮起脚来为她捋了捋头发,声音平静的说道:“看看你,就不会慢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这样急吼吼的跑来?” 寰儿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可是不知为何,面对着面前这个还不到八岁的小不点,她总觉得自己才是个孩子。乖乖的一边弯着腰让楚乔为她整理头发,一边说道:“星儿,你快去吧,少爷在等着你呢。” 楚乔放下手来,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当先就向着馆轩的方向走去,小步子迈的四平八稳,一点也不着急。 寰儿皱着眉头看了半晌,随即摇了摇头,急忙跟上去。 比起楚乔,诸葛玥才是个慢性子,推开馆轩的门,就见诸葛家四少爷正坐在暖榻上细看一盘棋局,微微皱着眉头,一副很用心的样子。 楚乔将待会随行需要带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清点好,然后轻声的交给其他侍从,做好一切后倒了一杯清茶,轻轻的放在诸葛玥的书案旁,径直坐在香炉前,托着腮静静的等着。 时间缓缓而过,门外的侍从已经探头探脑的进来看了很多次,终于等到诸葛玥将棋盘一推,站起身来,一旁等候的侍女顿时上前为他穿上鹿皮靴子,诸葛玥一身月白暗青花长袍,外披火红狐皮制成的大裘,十三岁不到的孩子却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老成。 “走吧。” 诸葛玥低声说了一声,带着一众下属就出了门。诸葛家的大门前,一溜停了一排骏马,由于诸葛玥的耽搁,诸葛府的其他少爷们都已经当先走了。一名下人垂首跪在地上,诸葛玥面色沉静的走上前去,踩着奴才的背,翻身就上了马。 整装完毕,已经准备要走,诸葛玥突然转头看向站在门口恭送的青山院侍女,说道:“星儿,见过上元节的灯会吗?” 楚乔一愣,连忙摇头。诸葛玥点了点头:“上来,我带你去。” 楚乔愣了半晌,才明白诸葛玥所说的“上来”指的是什么,连忙说道:“少爷,这不合规矩。” 诸葛玥眉头一皱,刚想说道,楚乔顿时上前一步说道:“星儿可以自己骑马。” 诸葛玥疑惑的上下看了眼楚乔小小的身体,怀疑的意味十分明显。 “少爷给星儿一匹小马,星儿就能骑。” 诸葛玥闻言轻轻一笑,对亲随朱成点了点头,不一会,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就被牵了出来,个头小小的,但是比起楚乔还是高了太多。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着楚乔,见她还没小马的腿高,都有些幸灾乐祸。 孩子绕着小马转了两圈,高高的举起手来也才能摸到小马的马背,诸葛玥眼神中滑过一丝好笑,正要叫人扶她上马,忽见孩子伸手抓住马缰,微一用力,翻身就爬了上去,动作竟是出奇的利落。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赞叹惊呼,诸葛玥回过头来,看孩子一身雪白,像是一团小雪球,却挺胸抬头的骑在马上,不由得轻笑一声,转头打马而去。 楚乔当然是会骑马的,虽然目前这具身体不太方便,但是好在这匹小马十分温顺,见其他马走了,也很乖巧的跟了上去。 真煌城是没有宵禁的,今天是上元节,街上越发显得热闹。时间已近傍晚,天色渐黑,街上彩灯闪烁,火树银花,香风悠然。举目望去,只见穿城而过的九崴道上,尽是玲珑灯景。道两旁是两排长龙般的大红明灯,无数的楼宇变成了舞台。歌舞,杂耍,演剧,喧杂乐曲全都齐齐的汇集到了一处。花灯,焰火搅的城市的黑夜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着生意。贩卖煮酒烟丝,茶食衣物,水果蔬菜,家什器皿,香药鲜花,脂粉烟火,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无不一一具全,应有尽有。盛世的夜景如一匹灿烂锦绣豁然抖开,世人所能想象的瑰丽锦绣全部混乱的搅在了一处,蜿蜒转折,你进我阻,在真煌城南北纵横的经纬上,洒下了泼天盖地的滔世奢华。 楚乔坐在马上,左顾右盼,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古代夜景。 诸葛家是世家大族,所到之处,行人无不避让。走过一家华丽的楼台,只见台上摆放着诸多色彩鲜明的彩灯,样式奇特,有各种讨喜的动物,也有神仙花草,十分新颖别致。 摊主见诸葛玥停了下来,顿时讨好的拿着一只大金长龙的灯笼跑上前来,满嘴讨喜的吉祥话。诸葛玥恍若未闻,手指着高台上一只灯笼,说道:“你把那个拿过来。” 摊主回头一看,见这享誉盛名的诸葛家四公子所指的竟是一只雪白的兔子灯笼,不由得一呆。 拿了灯笼在手上,诸葛玥向来淡漠的脸上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转手就将灯笼递到楚乔的面前,说道:“给你。” 楚乔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来,连道谢都忘了。诸葛玥面色平静,转头打马继续前行,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周围侍从的眼神怪异,从楚乔身上小心的掠过,暗自带着揣测的意味。 楚乔哭笑不得,还真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只见那兔子灯笼做的十分精巧,通体洁白,一双眼睛红红的,楚乔伸出手指轻轻的点在兔子的嘴上,一条粉色彩纸做的小舌头突然伸出来,吓了她一跳。 第016章 上元雪夜 马儿急速的跑着,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渐渐的只能听到马蹄落地的声响。小红马虽小,但品种优良,跑起来势如闪电,去势不可挡。楚乔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马鬃,低身伏在马背上,冷静的查看着四周的地形,一颗小脑袋急速的运转着。 荆月儿这幅还没长成小身体尚不足以承受从这样急速奔跑的马背上掉下的疼痛,她必须寻找别的逃生出路。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迅速的追上楚乔,两骑并驾齐驱的奔跑着。 “你求求我,我就救你!” 少年的声音被冷风吹得支离破碎,但是还是断断续续的传到了楚乔的耳里。孩子转过白玉般的小脸,狠狠的瞪了幸灾乐祸的少年一眼,眼神坚韧,并没有半点惊慌。 “那你告诉我你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我就救你!” 夜风凄凉,冷月如刀,小马在深极成年人膝盖的雪地上奔跑,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但是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趋势。机不可失,楚乔陡然松开了双手,手掌在马背上一撑,整个人向着身侧的少年顿时跳了过来。 噗的一声,孩子整个身体扑在了少年的身上,少年惊呼一声,急忙勒马,可是为时已晚。两人顿时像是滚地的葫芦一样从黑马身上一头栽下,落在松软的雪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黑马毫无知觉,仍在拼命的追在小红马身后,迅速融进了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疾风!”少年着急的大叫,双眉竖起,来不及拍打身上的积雪,踉跄的追了两步,却也只是徒劳。 “你这匹马该拉回去砍了,被人家动了手脚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连主人掉下马都懵懂不知,留之何用?”楚乔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受伤,很好。 燕洵回过头来,狠狠的瞪着楚乔,怒声说道:“疾风是我父王刚从燕北之地猎来的宝马,才跟着我不到半月,互相还不熟悉有什么奇怪?倒是你,大胆放走了我的马,该当何罪?” 楚乔轻哼一声,不屑的说道:“又不是我叫你跟着我的,你自己的马自己看不住,与我何干?”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楚乔皱起眉头,很是轻蔑的看了一眼这个年纪小小派头却极大的燕北世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就朝着真煌城的方向走去。 燕洵一愣,没想到她就这样走了,连忙追上前几步,说道:“你去哪?” 楚乔眼梢微挑:“当然是回去,难道还在这里过夜不成?” 雪地很深,浅的地方都漫过楚乔的膝盖,深的地方更是几乎漫过了孩子的大腿。燕洵走在楚乔的身边,见她步履艰难,原本因为丢了马的气闷心结顿时解开,笑眯眯的跟在一旁。谁知刚走了几步,乐极生悲,脚下一松,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身体突然下坠。 刚刚听到碎裂的声音,楚乔就察觉出事情不好,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孩子本能的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燕洵的手臂,只可惜燕洵的体重怎是荆月儿这个小身体能够承受的,只听轰的一声,两人就一同陷进了一个大大的雪洞之中。 “嗯……喂,你怎么样?”燕洵从雪里冒出头来,使劲的在雪堆里扒拉着,见到一只雪白的小手,顿时拔萝卜般将楚乔挖出来,摇着她的脑袋大叫道:“你没死吧?” “放开。”孩子郁闷的皱着眉,脚下略略一动,好痛,眉头顿时皱的越发的紧。 燕北世子有些着急:“你受伤了?” “还死不了。”楚乔抬头向上望了眼,见高度并不是很高,转头对燕洵说道:“你能爬上去吗?” 燕洵目测了一下距离,随即摇头说道:“这里雪地松软,若是在平地还可以跳上去,这里不行,只会越陷越深。” “一个晚上会被冻死的。”楚乔喃喃低声说道,站起身来:“你踩着我的肩膀先爬上去,再找人来救我。” 燕洵摇头道:“还是我先将你送上去,你去找人来救我吧。” 楚乔一愣,上下看了燕洵一眼,随即点头,说道:“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当楚乔看到天空中的圆月的时候只觉得好似生死一场一般,她趴在雪窟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仍旧陷在洞里的燕洵,大声叫道:“你等着,我去叫人。” 燕洵笑眯眯的摆手:“快去快去!” 脚踝很疼,似乎是刚刚掉下去的时候扭到了,楚乔忍痛走了几步,突然一个念头冒上来,孩子不自觉的就停下了脚步,眼睛微微眯起,脊背一阵冰凉。 如果,她就这样转身而去,以这片旷野的偏僻,燕洵今晚必死无疑,那么,她算不算就报了仇了呢?想起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围猎场上那些横流的鲜血,尖锐的箭矢,幼小的身躯,楚乔的心越发快速的跳了起来。虽然当日那些杀人的利箭大多出自赵家的两个兄弟,虽然燕世子的箭矢大多插在恶狼的身上,虽然事后他被诸葛家的兄弟们嘲笑妇人之仁,虽然,他是这样的信任自己,笑眯眯的让自己快去快回。 孩子站在苍白一片的旷野上,眼神漆黑如墨,闪烁着激荡的锋芒。 嘭的一声,一株一人多高的枯树枝登时被扔进雪窟之中,险些砸到燕洵的脑袋。楚乔还没露出头来,就听到燕洵怒声的咆哮:“你想杀人啊!” 楚乔不耐的翻了个白眼:“若是想杀你就不必费这么大的劲了,赶紧上来。” 燕洵身手敏捷,腾腾的爬了上来,上下的打量了楚乔两眼,嘴角一牵,笑道:“我还以为你能放下我这个恶人不管,转身扬长而去呢。” 楚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怪自己不够狠心。” 燕洵哈哈一笑,几步跑到她的身前,微微哈着腰,说道:“来吧,作为你没狠心丢下我不管的报酬,我背你回去。” 楚乔疑惑的上下打量他:“这么丢身份的事你也肯做?” “本世子心情好。” 楚乔不再说话,就在燕洵以为她不愿意的时候,背上突然一沉,就多了一个软软小小的身体。 白地如霜,雪光反射,白晃晃的一片。燕洵生平第一次背人,动作有些别扭,不安分的扭了两下,楚乔伸出白嫩的小手,对着他的脖子啪的拍了一下:“老实点,我要掉下去了。” 燕洵一愣,果然老实了许多,背着楚乔缓缓走在旷野上。 第017章 分道扬镳 北风吹起了大雪,纷纷扬扬,遮住了惨白的圆月,鹅毛一般密集,令人几乎睁不开眼。 积雪上空的天幕漆黑,不时的传来夜枭的凄厉长鸣,那些黑色的巨大翅膀盘旋在天际之上,从半空俯视,真煌城犹如皑皑冰川中的一粒明珠,璀璨夺目,闪闪发光。而此时此刻,在这粒明珠的外侧,却有一队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和盛世的繁华锦绣绝不相称的异族百姓在艰难的跋涉着。 刺骨的北风穿透异族人褴褛的单衣,刀子一般的吹在他们已经被冻的发紫的肌肤上,大风陡然呼啸而起,流民们艰难的围在一起,以抵御凌厉的寒风,没有城墙楼宇的保护,红川高原的冬季越发的让人无法忍受,队伍中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从一个单独的声音,渐渐扩大,逐渐蔓延了整片队伍。 “嗖”的一声鞭响突然响起,骑在马上的将领面色阴沉的走上前来,厉声喝道:“都闭嘴!” 可是,那些不懂事的婴儿怎会听从他的号令,哭声仍旧继续,将领眉头一皱,顿时策马走进人群,弯腰一把从一个年轻女人的怀里抢过一个婴儿,高高的举起,然后嘭的一声狠狠的摔在地上! “啊!”刺耳的惨叫声陡然响起,孩子的母亲失声惊呼,猛地跪在地上,抱住已经再没有半点声音的孩子,失声大哭起来。 将领目光凌厉,鹰隼一般的从异族流民的脸上掠过,所到之处,一片噤声。 漆黑的天幕之下,只余下年轻女人悲声的痛哭声。将领抽出长刀,唰的一声就砍断了女人的脊椎,鲜血飞溅,洒在苍白的雪地上。 楚乔的呼吸顿时为之一滞,紧咬双唇,手上蓦然发力,就要冲出去。 “你不要命了?”眼神明亮的少年紧紧的抱着她,伏在她的耳边沉声说道:“他们是魏阀的军队,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这吧。”黑甲黑裘的将领对下属沉声说道,带着寒铁头盔的士兵们闻言利落的翻身下马,唰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马刀,绳子一拽,被绑住双脚的流民们就齐齐跪倒在地。 将领双目阴沉,眼神如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缓缓的吐出一个字:“杀!” “唰”的一声刀响整齐划一的响起,年轻的士兵们面色如铁,眼睛都没有眨,几十颗头颅顿时滚下,落在厚厚的雪地上,温热的血从腔子里喷出来,汇成一条腥热的溪流,却转瞬就被寒冷的空气冻结。 孩子紧紧的咬着下唇,躲在雪坡后看着这一场近在咫尺的杀戮,一颗心被狠狠的揪紧。她的眼神那般明亮,像是璀璨的星子,可是却有那样沉重的光芒闪烁在其中,凌厉愤怒,滔天的怒火。燕洵的手有些冷,虽然仍旧紧紧的抱着她,可是却有一种情绪流淌在血液里,让他几乎不敢转头去正视孩子的眼睛,手臂下那具小小的身体散发着一种热度,几乎灼伤了他的手。 他看着帝国的统治者们将屠刀一次又一次的高悬在那些平民的头顶,只感觉他们砍掉的不是人头,而是自己的信念。那些存在于心中太多年的执拗,被人一层一层的剥落,体无完肤,无处藏羞。 马刀挥下,腔血四溅,那些异族平民们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半点面对死亡的恐惧,楚乔清楚的看到,那不是惧怕到极致的麻木,不是不抱有任何希望的绝望,更不是自知无幸的自暴自弃,而是一种固执的倔强,彻骨的仇恨。所有人都很安静,没有哭闹,没有咒骂,就连老人怀里的孩子都很乖巧,他们睁着他们的双眼,看着同族在侩子手的刀下一个一个的死去,眼神明亮,却又暗暗翻滚着巨大的波涛。 那是九天神明都要为之胆寒的仇恨,地底修罗都要为之退步的怨毒。 被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和仇恨缓缓滋生了出来,孩子的拳头握的死死的,像是嗜血的小狼。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连同男人急切愤怒的大呼:“住手!都住手!” 雪白的战马迅速奔近,年轻的男人翻身跳下,发疯一般的挥鞭抽在持刀士兵的手腕上,挡在流民的身前,愤怒的冲着将领大叫道:“穆贺,你干什么?” “舒烨少将,我奉了军令,正在处斩乱民。”将领见了男人眉头轻轻一皱,但还是下马恭敬的行礼,沉声说道。 “乱民?”舒烨剑眉入鬓,眼神愤怒的指着满地的老弱妇孺,厉声说道:“谁是乱民?她们吗?谁给你的权利,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穆贺面色不变,好似顽固的石头:“少将,是盛金宫下的旨意,是您的叔叔魏大人亲自请的旨,长老院共同签署的文件,您的哥哥帝都府尹亲笔批下的红字,整个魏阀的族长共同商讨做出的决定,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舒烨顿时就愣住了,他茫然的转过头去,目光在那些流民的脸上一一掠过。这些面对死亡都不曾皱一下眉的异族百姓们,却在看到舒烨的那一刻陡然变了脸色,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怒火,一名老妇人突然站起身来,不顾两侧的士兵,大骂着冲了过来:“你这个骗子!无耻的背信者!天神会惩罚你的!” 一柄长刀突然劈下,轰然斩在妇人的腰上,鲜血从战刀的血槽中哗哗流下,妇人的腰几乎被砍成两断,身躯无力的倒在地上,但是她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口含着血腥的浓痰狠狠的吐在舒烨洁白的衣袍上,狞笑诅咒:“做鬼…..做鬼也不会……放……放过……” 舒烨面色铁青,那口浓痰恶心的挂在他的袍子下摆,可是他却没有去擦掉,他只是紧抿着嘴唇,看着一地凌乱的尸首和无数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少将,”穆贺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沉声说道:“帝国没有闲钱养这些人,长老会也不会出资为他们修建住房,你是魏家的子孙,要尊重家族的意愿,维护家族的利益。” 巨大的波涛在舒烨的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双目血红,沉默不语。穆贺眉头一皱,对士兵一挥手,略略一点头。士兵们领命,顿时举起战刀就要继续杀戮。 “坏人!”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人群的最后,一张小小的脸孔突然自母亲的怀里抬起,脸上并无泪痕,一双眼睛却是通红的,大声叫道:“骗子,你说了要带我们来帝都住不漏风的房子,你说了要让大家都吃饱穿暖,你说了…….” 凌厉的弓箭瞬间射出,穆贺将军箭法精准,转眼间就终结了孩子口中将要说出的话,从口腔射入,血淋淋的由后脑透出! “动手!”穆贺拔出战刀,怒声喝道。 “住手!” 年轻的少将陡然崩溃在孩子字字见血的话语之中,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两名士兵。穆贺怒道:“抓住少将!”几名士兵顿时奔上前来,用上了搏击的手法,将舒烨紧紧的扣住。 第018章 魏氏门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在大夏皇朝口口声声无钱供养异族流民而痛下杀手的时候,内城的拾花酒市里却是歌舞升平、香风熏陶、一派纸醉金迷之色。美人腰肢如柳,肌肤如玉,娇声媚笑,玉臂丰乳,“辛苦”了一天的大夏元老们,在这里卸去了白日里的儒雅衣冠,放浪形骸,乐不思蜀。 门外积雪树挂,丝绦飘扬,各色彩灯高燃,上元佳节,举国同庆,包括这些浪迹风尘的女子们。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突然踏碎了魏阀大家长魏光的黄粱美梦,雪白长须却仍显清俊的耄耋老者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挥手屏退了身前身后围绕着的十多名艳妆女子,女子们闻言齐齐装好衣衫,半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跪退而出。 魏光端起茶盏,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靠在软榻上。 香炉里香气袅袅,团团熏香在上方轻轻飘散,形如细龙,竖直而上,隔着它们望去,一切都显得有几分迷离。 房门外响起了下属恭敬的声音:“大人,舒烨公子来了。” 也该来了,老者眉梢淡淡一挑,比他预计的早了点,白白浪费了玉娘的一场费心讨好,老人声音低沉,缓缓说道:“让他进来。” 房门侧开,一身样式简单,朴素到几乎不像贵族该有的穿戴的月白色长袍闪进拾花酒市的天字第一号包厢,舒烨少将面色阴沉,没头没脑的开口:“为什么?” 魏光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双眼微眯,看都没看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见到长辈不知行礼,就是我这么多年教给你的礼貌吗?” 魏舒烨眉头轻蹙,墙角的烛火噼啪爆出一丝火花,时间静静流逝,年轻的少将终于低下头去:“叔叔。” “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清楚原因才去做的,这一点,你要好好的和舒游学习。” 舒烨少将眉梢一挑,沉声说道:“那为什么要派我去,我承诺过他们……” “你是大夏七大门阀之首魏氏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身上流着先祖黄金的血液,是帝国尊贵的贵族,不需要对一群血统低贱的贱民有所承诺,他们生命的存在就是为了在适当的时机失去,为帝国献身,你做的毫无错误,也无需内疚,更无需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质问你的叔叔。” 老人打断舒烨的话,声音低沉的说道,声音铿锵,如断金石。 舒烨摇了摇头,皱眉说道:“叔叔,你曾经不是这样教我的。” “就因为我曾经如你一样天真,你父亲才会死在门阀的内斗之中。”魏光睁开双眼,苍老的眼神中有跌宕的锋芒在激烈的闪动,他缓缓的转过头来,紧紧的看着舒烨,一字一顿的说道:“胜者为王,弱肉强食,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烨儿,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叔叔,”舒烨面色严肃,正色道:“帝国需要人去西部垦荒,他们一族的青壮全部因为相信我往西而去,为什么长老会不能照料他们的家人?他们万里迢迢的跟着我回到帝都,就是因为你曾经答应过我,说会在红川脚下为她们建造永驻房。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家,放弃了游牧的天性,就是因为我亲口对他们保证过!” 舒烨激动的一把拿起魏光桌案前的小团香,厉声说道:“你说帝国没有钱供养她们,可是这是什么?这是怀宋的金香,只一团就抵二百金株,二百金株,够他们一族人生活十年啊!” 魏光面色不变,平静的听着舒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空气剑拔弩张,充满了年轻人愤怒的火气,很久,老者才轻轻一笑,缓缓说道:“烨儿,你和点将堂的执鹿少将一同出去督办尚慎民乱却惨淡而归,执鹿少将被剥了军衔关在刑人堂里至今生死不知,而你却可以站在这里同我大吵大闹,原因是什么?” 舒烨一愣,愤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登时无言以对。 “你之所以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是因为你姓魏。我知道你同情那些贱民,排斥等级之分,可是哪怕你再厌恶这个身份,你终究是魏家的嫡系子弟,是我魏光的侄儿,你从小到大所享用的一切都是门阀给你带来的,你所吃所用,衣食住行,身份地位,全拜家族所赐,这一点,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安然享受这一切的人,是没有资格去厌恶咒骂它的。” 魏光深吸一口气,靠在榻上,胸口略略起伏,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厚重的沧桑:“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今日之所以是魏家屠戮弁塔族,而不是弁塔族屠戮魏人,是因为魏家自从先祖开始,就在一直不停的为家族的利益而奋斗。三百年来,魏氏一族护卫国土,开垦边疆,入朝出仕,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在弁塔人悠闲的牧马放羊的时候,魏家的孩子已经开始学习骑射兵法,开始学习经商之道,可以躲避明里暗里的冷箭暗算。于是多年之后,魏家是七大门阀的一支,而弁塔却要发配边疆,举族覆灭。孩子,老天是很公平的,从不会偏袒什么人,他们之所以会失去,是因为他们付出的还远远不够。没有人可以因为自己的弱小就去咒骂强者的欺凌,想要不被杀死,只能自己变得更强。今天你在这里同情他们,可有想过,若是魏家的子孙都如你一样,今日死在真煌城外的,就是你的兄弟姐妹。” 舒烨站在原地,眉头紧锁,想说什么,却感觉胸腔似乎被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制,说不出话来。 魏光缓缓的站起身子,伸手拍在魏舒烨的肩膀上:“烨儿,叔叔已经老了,护不了你们多久了,将来叔叔不在了,谁来保护家族?谁来保护我的孩子不被人杀害?谁来保护我的女儿不被人玩弄?谁来保护他们?你吗?” 大门大敞,喧哗的丝竹声悠然的传了进来,香气迷醉,令人昏然。老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魏舒烨挺着背脊,感觉肩膀火烧一样的疼,那里压着的,是一座看不见的高山,是他极力想要逃却终究无法摆脱的重担。 夜色漆黑,却也黑不过他心中的浓雾,那些看不见的魑魅魍魉在思想中游走着,吞噬着他的理智,挣扎无用,终究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有些东西,生来就已经决定,如同血脉,如同命运。 男子颓然坐下,端起酒盏,连同满腔的郁结和不甘,一饮而尽。 楚乔回到刚刚走到城门口,就见到穿着诸葛家服侍的下人们正打着灯笼在四处张望,见了她,顿时大喜着跑了过来。 “星儿,四少爷让我们在这里等你呢,快回府吧。” 楚乔一愣,没想到以诸葛玥那个性子,竟也会派人来找她,点了点头,就上了来人准备好的马车。 第019章 谁无年少 那一瞬间,千百个念头登时闪过脑海,楚乔知道她可以利用对方的轻视和大意,迅速的暴起伤人然后逃走,可是如果如此,一定会引起别人怀疑,尤其是断了一只手的朱顺,就算自己侥幸逃跑,也会连累尚在府中的小八。 可是若是不逃走,就会落入这个老色狼的掌握之中,到时候,以她一个八岁孩子的能力,又怎能对抗诸葛别府的整府警卫? 逃,还是不逃? 孩子身体紧绷,脑筋却在飞速的运转着,莫不如,将计就计,趁这个机会,将这好色的老头除掉? 电光石火间,孔武有力的大汉已经逼近身前,就要来卸下她手中紧握的匕首。 “慢着!” 一声清冽的低喝突然响起,所有人顿时转头望去,只见平地雪花四溅,白雾翻腾,二十多骑漆黑的战马迅速逼近,马上的少年青袍白裘,面容俊朗,策马呼啸着就奔上前来。 骤然间,骏马长嘶一声,齐齐人立而起,温热的呼吸喷在清冷的空气中,形成一片迷蒙的雾气。少年在众侍卫的拱卫之中,眼神冷淡的看着诸人,声音平和,以不符合年龄的睿智和冷静,沉声说道:“诸葛先生,好久不见了。” 诸葛老太爷鼠目半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少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原来是燕北的燕洵世子,夜黑露重,世子不在质子府享受,顶风冒雪的这是干什么去了?” 燕洵进退有据,不卑不亢的缓缓说道:“有劳诸葛先生费心了,只是先生一把岁数还这么老当益壮深夜赏灯,本世子又怎能在府中蒙头大睡?上元佳节,举国同庆,本世子不过是出来凑凑热闹罢了。” “哦?”诸葛老太爷长眉一舒,说道:“既然如此,燕世子继续游赏,老夫就不奉陪了。”说罢,转身对着一众下属说道:“回府。” “等等!”燕洵迅速打马上前,挡在诸葛老太爷面前,淡笑着指着楚乔说道:“先生要走可以,只是要把这个孩子留下。” 老者眉梢轻轻一挑:“燕世子此言何意?” “这个孩子刚刚惊了我的马,吓走了疾风,我要抓她回去问罪” 老太爷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就陪世子一匹好马。” “我家世子的马是老王爷从西方大漠刚刚猎回来的千里良驹,你赔得起吗?” “风眠,住口!”燕洵眉头轻蹙,怒斥身后的小书童,沉声说道:“诸葛家是帝国门阀,诸葛将军又是长老会七大长老之一,财大势大,连我们王族也难望其项背,自然没有什么东西是赔不起的。只是父子情深,疾风是我父王亲自驯服,万里迢迢的送到真煌,并不是寻常战马,所以事情不可以这样草草了之。找不回战马,这个孩子,我必须带走。” “燕世子……” “诸葛先生无需多言,”燕洵登时打断老太爷的话,昂首说道:“以诸葛先生的身份,实在犯不上为一个奴隶求情,此事我自会向诸葛家四少爷交代,来人啊,将这孩子带走。” 燕王府的亲随顿时上前,一名大汉身材高大,将诸葛老爷的随从推了一个踉跄,单手将楚乔抱在怀里,就要上马而去。 朱顺见诸葛老太爷面皮发紫,顿时上前,谄笑着拉住燕洵的马缰,笑着说道:“燕世子,有话好说……” “唰”的一声鞭响登时响起,燕洵一鞭之后紧跟一脚,猛地踢在朱顺的下巴上,将男人肥胖的身体一脚踢翻。朱顺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满口鲜血,连带两颗泛黄的门牙。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燕洵眼神锐利,寒声冷硬的说道。 朱顺大惊,连忙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叩首。要知道在大夏,皇族屠杀一个平民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燕洵对着朱顺举起马鞭,冷冷的说道:“今日就看在诸葛老先生的面上暂且放你一马,他日若是还这般没有规矩,即便是诸葛将军亲临,我也要取你狗头。” 说罢,看也不看诸葛老头一眼,对着身后属下沉声喝道:“走!” 一队人马顿时跃马扬鞭,滚滚雪浪飞溅之后,就隐没在长街的尽头。 诸葛老头面皮通红,左手气的都有些发抖。朱顺跪着爬上前去,拉住诸葛老头的脚,说道:“老太爷消消火,奴才……” “滚!”老头大怒,一脚踢在朱顺的胸口,叫道:“没用的废物!” 随即,上车离去。 大雪仍旧纷扬飞散,死寂的长街一片寂静,更加衬托出主街的热闹和繁华。黑暗的种子被埋在积雪之下,朱顺怨毒的望着长街的尽头,那里,正是楚乔等人消失的方向。 战马停在赤水湖畔,之前还一本正经面色凝重的少年笑眯眯的回过头来,一拳打在楚乔小小的肩膀上,笑道:“小丫头,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孩子略略抬起眼梢,虽然没说话,但是意思却很明显:又不是我求着你来的。 燕洵不服的哼了一声,喃喃低声道:“说句软话会死吗?” 楚乔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燕洵一愣,赶忙拦在她前面:“你要干什么去?” 孩子眉头一扬:“当然是回府。” “你还要回去?”少年皱眉叫道:“那个狗奴才不会放过你的,还有诸葛家的那个老头,在真煌城都是出了名的,你想回去找死吗?” 楚乔一把推开他:“用不着你管。” 燕洵不放手,仍旧紧紧的抓着她,叫道:“你这是干什么?难得本世子好心救了你,你却这样冷言冷语,诸葛玥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奋不顾身的要一头钻回去?” 楚乔抬起头来,孤注一掷要除掉诸葛老色狼的计划被破坏让她有些恼火,她不耐烦的一把甩开燕洵的手,抬头冷然道:“我有哭着求你来救了我吗?收起你的慈悲心肠吧,我受不起。” 燕洵气的眼睛通红,看着楚乔越走越远的小小身影,突然孩子气的大声喊道:“莫名其妙,活该你被人欺负,我再管你一次我就不姓燕!” 孩子连头都没回,半晌,就消失在汹涌的人流之中。风眠小心的走上前来,仔细的看了自己的小主子一眼,见世子眼睛红红的,似乎一副要被气哭了的模样。 第020章 学习骑马 回到诸葛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看门的家丁见了楚乔,微微有些吃惊,知道这是青山院如今得宠的下人,也没有过多为难,还给了孩子一盏灯笼让她照明。 夜里的诸葛府显得有些冰冷,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哗和热闹,安静的像是一个黑暗的牢笼,偶尔有几声扑朔的寒鸦,却很快就被百步穿杨的箭奴们射了下来。 主子们安睡的时候,是不容吵闹的,哪怕犯规的只是一些畜生。 经过蓝山院外高高围墙的时候,楚乔听到一阵压抑着的低低的哭泣声,似乎是有犯了错的小女奴挨了打,躲在对面的墙根底下哭泣。 孩子的脚步顿时有些微愣,月亮大大的挂在天上,惨白圆硕的一轮,将她小小的影子投射在红墙之上,竟显得那般纤细修长,就恍若是曾经那些岁月中自己挺拔高挑的身材,孩子的眼神有些迷茫,不知不觉的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接近,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 心底顿时涌起一阵悲伤的凉气,或许,总是会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以为一切只是大梦一场,只要梦醒,所有的事情就不曾发生。那些跌倒的尸首,那些横流的鲜血,还有那些悲哀的泪滴…… 对面围墙里孩子的哭声仍旧在延续,只是她的身高太小,根本翻不过这面墙去,自己尚且冰冷,又如何去温暖他人?就如同那些雪原上被掩埋的尸体,她的痛心,无济于事。 意外的竟会推开青山院的院门,楚乔微微有些吃惊,原本做好了在柴房里过夜的打算,没想到这么晚院子还没落锁。诸葛玥是一个很会养生的人,不去点将堂上课的时候,就在庭院中修花种兰、吃茶焚香,对睡眠的要求也很高,不像府中的其他少爷,耽于女色,通宵达旦。 刚刚小心的踏进院子,一盏灯笼就迅速逼近,寰儿急忙拉住楚乔的手,压低声音叫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跑到哪里去了?我都等了你一个晚上了。” 楚乔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头,说道:“我的马惊了,才回来,少爷呢?怎么这么晚还没落锁?” “你运气好呗,”寰儿撇了撇嘴,笑眯眯的说道:“少爷在房里看书呢,看了大半个晚上,也没吩咐落锁,也不睡觉,我这才敢在这等着你呢。” 楚乔点了点头,就要往诸葛玥的房中走去,寰儿急忙拉住她,说道:“少爷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什么人惹了他生气,这么晚了,有事还是明天再说吧,左右少爷也没吩咐你回来去馆轩,你先去歇着吧,我去告诉少爷就好。” 楚乔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转身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寰儿急忙跑进馆轩,说了几句就出了门,楚乔是馆轩内的大丫鬟,房间紧挨着主院,孩子刚刚走到门前,还没推开门,就见身后的房间灯火一息,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楚乔微微有些愣,手搭在门上,半回着头看向诸葛玥房间的方向,许久,才踏进房门。 小屋里的灯火亮了又灭,整个青山院一片静谧。 第二天一早去见诸葛玥,这位年轻老成的四少爷却不在房中,楚乔丢了小红马,总需向他有个交代,正想着出去问人,却见诸葛玥一身乌金武袍,挟着长剑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溜随从,身姿利落,竟是楚乔从没见过的模样。朱成弯着腰,手臂上搭着一件披风,小跑着跟在后面。 寰儿等丫鬟急忙跑上前来,为诸葛玥端茶送水、焚香擦手、准备沐浴的东西。 楚乔退在大门的一旁,见诸葛玥坐了下来,才上前说道:“四少爷,我丢了小红马。” “恩。”诸葛玥轻哼一声,算作答应,接过寰儿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对一旁的下人说道:“去将昨天沐府送来的墨兰拿来两盆,把这香炉撤了,闻着刺鼻。” 下人连忙答应,急忙退了下去。楚乔站在原地,见诸葛玥没有要处罚她的意思,也知趣的不再搭话,刚想也悄无声息的走出去,就听诸葛玥放下茶碗,指着她说道:“星儿,你等一会。” 楚乔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却听诸葛玥说道:“你待会跟朱成下去,找个得力的护院,教你骑马。” “啊?”楚乔和朱成齐齐一愣,不约而同的同时叫了一声。 诸葛玥眉梢一扬,一双剑眉轻轻皱起,眼神不耐的沉声说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朱成今年十七,打小就是诸葛玥的亲随,自然知道这位主子说一不二的个性,连忙讨好的说道:“奴才这就带着星儿姑娘去。” 诸葛玥疑惑的抬起头来,皱着眉向朱成看来:“星儿刚刚八岁,什么姑娘不姑娘的?” “对对,奴才这就带着星儿…星儿……”平日一向伶俐的朱成一时间竟还找不到称呼孩子的词来,张口结舌了半天,仍旧磕磕巴巴的词不达意。 诸葛玥不耐烦的一挥手,说道:“得了,滚下去吧,把腰板直起来再走路,别让外人以为我们青山院的奴才都是驼子。” “是,是。” 楚乔站在原地,个头小小的,穿着一件浅黄色的小裙子,上面是一件狐皮小马甲,看起来粉嫩可爱。见状对着诸葛玥行了一礼,声音软软的说道:“星儿谢谢四少爷。” 诸葛玥头也没抬,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楚乔和朱成退出馆轩,朱成狐疑的上下看了眼孩子,见楚乔抬头看他,顿时满脸堆笑的说道:“星儿姑娘,咱们走吧?” 楚乔一笑,也不理他,当先就出了青山院。 “星儿姑娘,这就是我为你选的人,他们都是骑马的好手,你自己从中选一个吧。” 楚乔和朱成等人站在跑马山的山根底下,八岁的孩子微微仰着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众彪形大汉,这些平日里对小奴隶们呼喝怒骂的诸葛家护院们此刻一个个满脸堆笑、神态恭敬,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们平时有多么和善。 孩子迈着小步子,在男人们面前一一走过,突然,孩子眼睛一亮,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指着其中一名神色慌张的大汉,轻笑道:“我就要他。” ** 一更,昨晚写了一夜论文,呼呼,稍后二更。 第021章 歪打正着 “星儿姑娘,”男人谄媚的笑,笑容里满满都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尴尬,八岁的女童站在山坡上,一身雪白的狐皮小马甲,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娇俏可爱。 “请您挑马。” 楚乔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十多匹马,只见全都是马掌还没打的小马,毛色干净,一看就是从小养在家里连门都没出过。孩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摇摇晃晃的晃着小马鞭,故作刁蛮的说道:“我不要这些,我要骑大马。” 旁边的护卫为难的上前,刚要说话,宋濂连忙阻止,点头哈腰的说道:“星儿姑娘要骑大马,那自然是小事一桩,你们几个,下去牵几匹好马来,记住,要大的。” 宋濂故意在“大”字上加了重音,两名护院会意,恍然大悟的下去牵马,一会的功夫,五匹身材高大的马被牵了出来,楚乔只打眼一看,就看出这是一群上了年纪的老马,能不能跑尚且是问题,当下也不说破,只是转身对着宋濂说道:“这几匹马看起来彪悍健壮,我年纪小,没骑过这么大的马,不如宋护院先演练一番,好给我开开眼界。” 宋濂眉头顿时紧紧的皱起,一张脸迅速垮了下来,朱成疑惑的催促:“快去啊,你不会是不会骑马吧?那你刚才还抢着要来?” 宋濂却是心里有苦说不出,暗道我要是知道伺候的是这位祖宗,打死我也不来啊。为难的走到老马前,伸手摸了摸老马昏昏欲睡的头,拍了两下,然后小心的踩在脚蹬上,好像身下的马是纸糊的一样,生怕稍稍一用力就能压塌。 使劲的提着气,马倒争气,四个腿虽然打颤但却没趴下来,宋濂放心的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今天雪大,星儿姑娘还小,我们今天就先学上马,明日再学着跑。” 朱成刚要点头说话,楚乔突然上前,对着马屁股猛地拍了一下,笑道:“说那么多,先跑一圈看看!” 只听轰的一声,马屁股被拍,不但没跑起来,反而蹄子一软就轰然倒在地上,宋濂被掀了个大跟头,大头朝下的栽了下来,一头扎进雪堆里,只露出两只靴子在上面。 众护院顿时惊慌失措的跑上前去,朱成皱着眉看着趴在地上入气多出气少的马,不乐意的说道:“这就是最好的马,我看你们是不把四少爷的吩咐放在心上。” “小的不敢,”宋濂连滚带爬的跑上来,连忙说道:“小的绝对没这个想法,只是星儿姑娘年纪小,我们不敢牵壮年的战马来啊!” 朱成点了点头,说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星儿,你还小,先骑小马吧,行吗?” “朱成大哥说骑小马,星儿就骑小马。”孩子扬起头来,粉嫩的小脸,一双眼睛弯弯的,可爱极了。 朱成美滋滋的,转头却对着宋濂怒目而视:“还不快去牵马!” 宋濂一瘸一拐的牵来马,在朱成一连气小心当心的声音中扶着楚乔上了马,孩子低下头,笑眯眯的说道:“这位护院大哥,我还不会骑马,你帮我牵着缰绳,咱们慢慢走一圈。” 宋濂巴不得如此,连忙点头如蒜倒。这小马十分乖巧,跟着宋濂的身后慢慢走着,一会的功夫,两人就走出了百十多步远,宋濂抬头讨好的笑:“星儿姑娘,这马还不错吧,它刚生没多久,七小姐前阵子跟我要我都没舍得给,姑娘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七小姐喜欢的东西,星儿怎么能拿呢?这样不合规矩。” 宋濂顿时呲牙笑道:“姑娘说的什么话,七小姐虽然是将军的亲生女儿,但是论起地位那可跟四少爷天地之差,姑娘是四少爷面前的红人,论身份地位,可比她们高贵多了。” “是吗?”孩子微微一笑,说道:“我还当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高的身份,毕竟不久前,我还是任由你宋护院打骂的。” 宋濂的脸色顿时一白,楚乔眼神一寒,一把抽出宋濂手臂上的袖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插在小马的马股上,小马大惊,长嘶悲鸣一声,一脚踢开宋濂的束缚,就向上飞速的狂奔而去! 孩子顿时惊慌失措的大声叫道:“宋护院!你干什么?” 朱成等人远远的见小马受惊狂奔,人人大惊失色,一边叫嚣着一边跑上前来,可是哪里比得过那畜生的四条腿。 “快!上马,把星儿救下来!” 十多匹骏马飞速掠上,楚乔故作惊慌姿态,眼神却四处观望,寻找安全的落脚点。 就在这时,一骑黄骠马突然从天而降,马上的少年面庞白皙,眼神如电,嘴唇有一丝有异常人的殷红,一身深紫暗花广绣袍,策马狂奔而来,闪电般拔剑,一剑刺在小马的双眼之间。小马受到袭击,更是惨声尖鸣,顿时扬踢人立,摇头狂甩! 与此同时,一条软鞭顿时飞掠上前,登时绕过孩子小小的腰身,将她整个人卷了下来! “呵呵,好险好险。”燕洵一身湖绿锦袍,面容俊朗,笑眯眯的抱着楚乔,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狡黠。 诸葛玥拔出小马臀上的袖箭,转头冷冷的看向宋濂,对身旁的下人说道:“将他拖下去,送到掌事院交给朱七。” 两名侍卫顿时冲上前来,几下就将宋濂绑上,男人大叫道:“四少爷,不是……” 瞬时间,只听嘭的一声,轻袍缓带的燕洵闪身上前,飞起一脚,顿时踢碎了宋濂的满口黄牙,让他有口难言。诸葛玥眉头微微皱起,转过头来,斜着眼睛看向燕洵。 “这样的奴才,在我燕王府早就拉出去砍了,哪里还能给他狡辩的机会?”燕洵一笑,说道:“四少爷就是太慈悲,燕洵遇阻代庖,还请四少爷不要见怪。” 诸葛玥轻哼一声:“哪里,燕世子身手了得,以前在点将堂上真是眼拙了。” 燕洵摆了摆手,笑道:“都是些花把势,哪里比得上四少爷少年领兵的满腹甲兵。” 诸葛玥含义不明的淡淡点了点头,一挥手,属下就将满嘴流血的宋濂押了下去。 “燕世子,多谢你今日特意送回府上丢失的马匹,只是以后这样的事情让下人做就可以,何须劳烦世子大驾。本想留世子在府中吃顿便饭,但是知道世子贵人事忙,玥就不多事了。朱成,送燕世子。” 燕洵无所谓一笑,和诸葛玥客套一句,转身就要离去,临走之前经过楚乔身边,突然附耳低声说道:“狠心的小丫头,又让你害了一个人。” 楚乔一愣,抬起头来,却见燕洵没事人一样的淡笑离去,身姿挺拔,已颇有长大成人的风姿,面色沉静,哪里像是面对着她时那个嬉皮笑脸的浪荡公子? 第022章 稍有疑窦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窗外的风轻轻的吹着,花架上刚刚送来的墨兰发出淡淡的幽香。 孩子一直静静的站在下首,不过时间真的太久了,久到她几乎以为上面的人已经睡着了,忍不住抬起头来偷偷的向上瞄一眼,却正好落入一双漆黑如墨的深潭之中。 不能再装没看见了,楚乔舔了舔嘴唇,小声的叫:“四少爷。” “编好骗我的瞎话了吗?” 少年端起一旁的茶盏,缓缓的喝一口,声音舒缓,淡淡说道。 果然是只小狐狸,楚乔心下冷哼,面上却害怕的跪下,急忙说道:“星儿不敢说谎。” “是吗?”诸葛玥低头轻笑,说道:“那就说来听听。” “上个月初四,星儿和府里的一群小女奴,被大少爷带去围猎场,最后,最后只有星儿一个人活着回来了。星儿回来之后很害怕,趁着养伤的时候,就收拾好东西准备逃走。” “逃走?”诸葛玥略略扬眉:“你从小生活在府里,荆氏一门三年前就灰飞烟灭,你在外面毫无亲人,你年纪幼小,能逃到哪里去?” 孩子微微一愣,声音小小的说道:“星儿也不知道,只是不想留在这里等死。少爷也许会觉得星儿大逆不道,但是一个人只能活一次,星儿的命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但是在星儿自己眼里,还是很宝贵的。” “星儿准备逃出去的时候,被宋护院发现,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他今天见了我,怕我得少爷宠爱会报复他,于是就想害我。” “是吗,原来是这样,他还真是胆大包天。”诸葛玥喝了口茶,声音平淡的缓缓说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他打过你?” 楚乔一愣,只见诸葛玥眼神锐利,好似一尾灵蛇,顿时低下头来说道:“这是不久前的事情,所以星儿还记得。” “你的记性倒是不错,”诸葛玥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你会不会记得锦偲锦烛怂恿我杀了临惜,会不会记得朱顺将你的家人都送给别人,会不会记得有人杀了你的姐妹呢?” 楚乔心下一惊,但却理智的没有抬起头来,一个头磕在地上,悲泣着哭出声来,说道:“少爷,星儿全都记得,可是星儿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本分,更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 “你的意思就是说,等到有朝一日你有这个本事的时候,也会报仇的,对吗?” 孩子顿时抬起头来,惊恐的向上望来:“四少爷!” “不必否认,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一个心智普通的孩子,你的眼睛里隐藏了很多东西,我看得到。” 孩子眼泪含在眼眶里,抿着嘴说道:“少爷以为星儿会做什么呢?以为星儿会去杀人吗?还是认为锦烛锦偲姐姐都是星儿害死的?星儿年纪小,即便是心里偶尔有恨,但是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荆门族灭,上万族人一夜间离散死尽,星儿也从千金小姐变成了下贱的奴仆,若说有恨,星儿是不是该去恨盛金宫的皇帝,是不是该去恨下达命令的长老会,是不是该去恨抄了星儿的家的煌天军团?少爷,星儿没那么大的能力,我只想好好的活着,那些东西太沉重了,星儿承担不起。” 孩子叩首在地上,小小的脊梁笔直,坚定的垂着头,可是那单薄的小肩膀却在止不住的颤抖着,似乎十分害怕,想哭却硬挺着。 诸葛玥的眼神在孩子身上来回的打量着,双眼锋芒毕露,终于还是在孩子低声苦忍的抽泣声中软了下来。诸葛玥放下茶盏,靠在软榻上,缓缓说道:“你起来吧。” 孩子紧抿着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通红一片,水蒙蒙的。 诸葛玥看了眼眼前的孩子,见她小小的,脸蛋粉红,小拳头紧张的握着,想要哭却使劲憋着,样子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兽,十分可怜,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暗道自己经历多了尔虞我诈,果然是杯弓蛇影了。 “好了,算我委屈你了,想哭就哭吧。” 这已经算是变相的道歉了,以诸葛玥的为人,何曾对人这般客气过,可是那孩子却仍旧倔强固执的站在原地,抿着嘴瞪着眼睛,就是不肯落下一滴眼泪。 诸葛玥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挥手道:“下去吧,别站在这碍眼。” 孩子赌气的转过身去,话也不说一句,就想回去。 “站住!” ***** 今日第三更,稍后四更。 第023章 见招拆招 诸葛玥突然叫道,孩子顿时站住身子,只是却没有转过头来。 诸葛玥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青瓷的小瓶子,缓缓走下来,靴子踏在柔软的熊皮地毯上,悄无声息。伸手抓住孩子的肩膀,想要将她转过来,可是手指却感觉到一股执拗的赖皮劲,诸葛玥眉梢一挑,只见孩子使劲的板着自己的身体,就是不想转过身来。 诸葛玥毕竟年纪大过她很多,双手搭上孩子的肩膀,略略一用力,就强行将孩子转了过来。 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无比委屈的展现在诸葛玥的眼前,孩子眼睛红红的,见了他,眼泪掉的越发的凶了。 “好了,别哭了,不过是说了你几句。”少年皱眉说道:“你自己犯了错还不许别人说了?” “我哪犯了错,是少爷让我去学骑马的,我学的好好的,谁也没招惹。”八岁的孩子终于犯了脾气,理直气壮的和自己的主人顶嘴,一边说一边抽泣,险些将鼻涕也吃进嘴里。 诸葛玥微微皱眉,拿出怀里的手帕就为孩子擦起脸上的泪水,手法十分外行,一边擦一边说道:“你还有理了,你弄丢了我的马,今天又因为你死了一匹上好的漠西雪龙马驹,还说自己没错?” “又不是,又不是人家自己要骑马的,再说燕世子,燕世子已经将丢的马送回来了,我都,都听着了。”孩子得理不饶人,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来,一会就将诸葛玥的手帕打湿了。诸葛玥刚要再拿一只帕子,突然只见孩子就着他的手,对着帕子擦了把鼻涕, 诸葛玥一愣,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条脏兮兮黏糊糊的帕子,只听孩子继续说道:“就连今天那匹马,也是少爷自己杀死的。” “哼,你倒是会讲理。” 孩子低着头,不服气的喃喃道:“人家说的是实话。” 阳光从窗棱的角落里照了进来,洒在两个人的肩膀上,孩子还很小,即便站直了也才到少年的肩膀,脸蛋红彤彤的,像是两个大苹果。 “给你,”诸葛玥将瓷瓶放在她的手里,说道:“回去擦擦。” 果然是小孩子的心性,注意力顿时就被转移了,诸葛玥心下淡笑的看着孩子举着瓶子,疑惑的说道:“这是什么?” “药,治擦伤的。” 之前小马跑的太快,楚乔的手心都被磨伤了,孩子嘟着嘴,点了点头,说道:“四少爷,那星儿先下去了。” 少年坐回椅子上,头也没抬,一副很不愿意见到她的样子,挥了挥手说道:“下去吧。” 孩子刚要打开门,诸葛玥突然叫道:“星儿,以后见到燕世子,尽量离他远点。” 孩子歪着头,不解的望着他,诸葛玥烦躁的皱眉,吼道:“听没听明白?” “明白啦!”孩子大声的回答,然后转身就离去,小小的身子跨过高高的门槛,险些摔倒。 这孩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少年黑着一张脸,暗暗的喘着粗气。 刚一开门,就看见朱成担忧的脸,朱成连忙跑上前来,见星儿满脸泪痕的样子急忙问道:“少爷怎么说,生气了吗?” 楚乔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朱成心惊胆战的进了房,见诸葛玥正低着头,也不敢出声,就在一旁小心的站着。 过了一会,一个东西突然对着他的脑袋就飞过来,朱成大惊,也没敢躲,暗道一声吾命休矣,却感觉东西软绵绵的,被砸到的脑袋一点也不疼。低头一看,竟是一块脏兮兮的手帕,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玥字。 “拿去扔了。” 想起楚乔满脸的泪痕,朱成顿时好似领悟到了什么,微微一愣,连忙点头哈腰的说道:“奴才遵命。” 正要出门,忽听诸葛玥叫道:“等会。”朱成顿时回过头来,弯着腰等候指示,十足的奴才样。 少年白皙的脸孔不知为何竟有些红,想了半晌,仍旧没有开口。朱成小心的抬起头来,只见诸葛玥眉头紧锁,好似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和平日里遇到大事的表情一模一样,顿时认真的竖起耳朵,等候主子的吩咐。 好久,只听上面传来威严的声音:“还是拿下去洗干净,再给我拿回来。” “啊?”朱成顿时目瞪口呆,大声叫道。 诸葛玥大怒:“啊什么啊!听不懂吗?” “听懂了听懂了,奴才这就去。” 大门嘭的一声被关上,诸葛玥坐在椅子上,呼吸渐渐平复,想起孩子撅着嘴哭泣的样子,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烦闷。他站起身来,来到内厅,只见内厅简朴清净,正对着床的方向挂着一副人物肖像,上面画着一个稚龄女童,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眼睛明亮,笑容甜美,一身嫩黄色上衫,下穿浅绿色的裙子,十分娇艳可爱。 诸葛玥缓缓伸出手来,轻抚画像的一角,许久许久,方才低不可闻的轻声说道:“我就再信一次。” 楚乔小小的身子行走在回廊之上,低着头,对过往打招呼的人一概不理,一看就是挨了骂受委屈的样子。两侧的下人们纷纷揣测,看着孩子回到房门口抬起头来,顿时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再也不敢窥视。 孩子伸出小小的手掌,推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门板刚刚被关上,孩子的脸上就顿失刚刚的那一副赌气可爱的模样,她面色沉静,眼神锐利,捂着胸口缓缓的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茶,拿在手里,却没有喝下去。 不论如何,今日这迫在眉睫的一关总算是过了,不管诸葛玥相信多少,但总算暂时没有了危险。 背脊上的衣衫已经全部湿透,冷风吹来,打在衣襟上,冷飕飕的。楚乔喝了口凉茶,平息了急促的呼吸,然后闭上眼睛,深深的吐了口气。 不论如何,事情必须加紧进行,她没有时间了。 冷风如刀,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 今日第四更,大功告成,亲个嘴吧。 第024章 杀机初现 漆黑的天宇之中,璀璨的星辰照耀着沉睡中的大地,好似一双双淡漠的眼睛,静静的俯视着世人命运的轨迹。白苍历第四百六十六年,隆冬刚至,大雪弥漫,刚刚欢度了上元佳节的真煌帝都,迎来了喜悦过后的第一轮危机。 寒霜笼罩整个真煌城,长老院和盛金宫之间的车马灯火彻夜不息,流水般匆匆而过。西征的煌天部遭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重创和伤害,鲜血的味道从云寂高原的恒河冰水中流淌而下,遍布整个大夏皇朝,直抵帝国的心脏。贱民的挑衅触怒了帝国的上层贵族们,铁血的权威受到质疑和侵犯,又一场战争在低沉的喘息中暗暗酝酿,而在这之前,必须有人为这一次失败付上血的代价,哪怕,只是为了维护帝国的尊严。 镶金的诏书从盛金宫发出,经过长老院的裁决,而后穿过紫薇广场、九崴主街、承天祭台、乾坤正门,一路发往边疆,风雨迭起的安静前夜,真煌城的人们,仍旧在静静的安睡着。 “月儿姐,” 小八刚要叫出声来,就被楚乔一把捂住嘴巴,女孩子的眼睛明亮,四下望了眼,随即掏出怀里的锦袋,交到小八手里,压低声音沉声说道:“小八,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明日晚饭前,要是我还没来找你,你就自己从后山的马料场后门逃跑,那处看守的侍从我明日会寻隙支开,晚饭前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无人防守。这是些盘缠金株,还有伪造好的出城文书、行走草标,你带在身上,不要等我,直接出城。” “月儿姐?”孩子顿时急切的抓住楚乔的手,急忙说道:“你要做什么?可是要去报仇吗?小八也可以帮你,我不要一个人走。” “听话,”楚乔伸手抚上孩子的头,沉声说道:“荆家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人,我是姐姐,你要听我的,只要还有人在,荆家就不会亡,若是我出了意外,你还可以为我报仇。” “月儿姐……” “小八,听我说,你出了城只管往东走。到了夏唐边境的三逸城,等我三日,若是我还不到,就自己先离开,你放心,这只是以策万全,我一旦脱身,一定会追上你的。” 孩子眼睛通红,紧紧的抿紧嘴角,突然伸出手来,使劲的抱住楚乔的腰,哽咽的说道:“月儿姐是最有本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楚乔心下一酸,抱住孩子的肩膀,苦涩一笑:“放心吧,这次以后,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欺负我们。” 窗外冷月如钩,西风扫雪,一片萧瑟。 第二日,楚乔照例早起,去诸葛玥的房中伺候,却被告知四少爷一早就出了门,此刻已经不在府上。 楚乔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转身就向着正院的方向走去。谁知,刚走到馆轩前的绿淑房,就被诸葛玥的贴身护卫月七拦住,不到十五岁的年轻护卫冷着一张脸看着楚乔,一字一顿的说道:“少爷吩咐,不许星儿姑娘出青山院的大门。” 楚乔一愣,不知诸葛玥又在发什么疯,扬起头来可爱一笑,说道:“这位大哥,我不是要出院子,我只是要去小厨房看看昨日送来的茶新不新鲜。”说罢,转身就向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月七紧紧的盯着她的背影,鹰隼一般,一瞬不错。 一会的功夫,寰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月七眉头一皱,上前说道:“星儿呢?” “在里面跟着大家挑茶。” 月七皱眉:“她现在的身份还用得着干这样的活?” “哼,你当星儿也是锦烛锦偲那样势力的人?”小丫鬟眉梢一挑,不屑的看了月七一眼,口直心快的说道:“势利眼!” 天边白云飘飘,今天,倒是一个好天气。 摆脱了月七,楚乔随便找了个借口小心的离开青山院,向着前苑迅速走去,她生怕被人发现,挑拣了最隐秘的小路,刚刚走到梅林处,一个影子突然跑出来。孩子一惊,皱眉看去,只见来人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竟是十分的眼熟。 “不必惊慌,我是燕世子殿下的书童风眠,今天是专程替殿下来给你送口信的。” “送口信?”楚乔眉梢一挑,目光上下在风眠身上转了一圈,说道:“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等我?” 风眠得意一笑:“我们世子说若是进不去青山院,就让我找个通往外府最隐秘的小道藏着,一定能见到你。” 楚乔冷哼一声,冷冷嘲讽说道:“你们世子倒是料事如神。” “嘿嘿,”小书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道:“我们世子的确是很聪明的。” “什么口信,要说快说,我还有事。” 风眠悄悄咋舌,暗道这小奴隶还真是有性格,难怪世子和诸葛四公子都对她这样上心,连忙说道:“我们世子要我跟你说,他明天一早就要回燕北了,晚上想和你告个别,就在昨夜的老地方见面。” “回燕北?”楚乔眉头轻轻皱起,说道:“你们世子不是在京为质吗?怎么这么突然要回去?” “具体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老王爷派人进京来招世子回去,想必是有急事,长老会已经批复,明天一早,咱们就回燕北了。” 楚乔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跟你们世子说,我是奴婢身份,不可以轻易出府,再说他回不回燕北跟我也没有关系,我身份低下,不敢高攀,告别一说,无从谈起。” 小风眠嘿嘿一笑,说道:“我们世子说了,你若是想去,就没人能拦得住。至于跟你有没有关系,可就不是我能置喙的了。姑娘你忙着,风眠走了。” 小书童贼笑着消失在梅林之中,楚乔不由得在心里暗叹诸葛府防卫低劣,竟能任由一个小孩自由来去。 一路小心潜行,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前苑的偏厢,诸葛府外府大管家朱顺的院子,毫无防备的呈现在眼前。 ************ 昨日没更,最近实在是忙,今天先奉上一更,稍后继续。 第025章 借刀杀人 此时此刻,外府的管家朱顺正满面愁容的捧着一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只已经有些发臭的断手,被冻的发青,看起来有些恶心。 这时,忽听只听“嘭”的一声响,一朝被蛇咬的男人顿时如烧了尾巴的兔子,一把抓起床上的匕首,猛地跳了起来,瞪着眼睛四下喝道:“什么人?” 四下里一片安静,哪里有什么人,朱顺转过头来,只见一封洁白的书信安静的放在地上,信的顶端拴着一根线,上面系着一块石头,信封上还画着一朵洁白的梨花,信笺淡雅,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拆开之后,男人的眼睛顿时发出邪秽的光来,不过转念想了想,不由得撇嘴,还是坐回椅子,没有出门。 半晌,又一个包袱从窗子撇了进来,朱顺打开一看,竟是一件猩红的肚兜,上面画着一对交缠的男女,媚态横生,令人观之血脉膨胀,浑身发烫。 男人贼笑了声,凑过头大力的闻了一下,把肚兜往怀里一揣,嘟囔道:“大白天就等不及,小骚娘们!” 说罢,穿上外袍就出了门。 诸葛主府,位于真煌城东,背靠赤松山,右临赤水湖,坐北朝南,占地极广。整府呈三进制,内庭幽深,层层防护,外有高角吊楼,侍卫二十四小时不停监视防卫,外围设有箭塔四座,另有小沟渠防火。一旦有战事,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城池。 而诸葛家各位夫人小姐的闺房院落,就坐落在最安全赤松山下。想要进去内府夫人们的香闺,除了从外面硬闯,根本就毫无潜入的可能。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充足,视线良好,但是赤松山的峭壁上,却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迅速的滑下。大雪封山,峭壁都被冰层覆盖,刺眼的雪光反射之下,竟无人能看到那个小小的影子。 噗的轻微一声响,双脚终于落地,孩子解下身上的绳索,转头四望,无人,安全。 侧门一阵响,守门的护院招呼一声:“原来是朱管家,到内府来有什么事啊?” “昨天阿泗说梨染院有房子漏水,二楼顶台的雪水融化,流进了楼下的大厅,我来看看。” 护院谄媚的笑:“这种小事怎能劳烦朱管家你呢?交给小的去做就行了。” 朱顺一笑,摇头道:“左右我也闲着,大少爷在府里吗?” “大少爷和四少爷在书房商议事情呢,已经一上午了,看来一时半会出不来。” “哦,”朱顺点了点头,“那好,我去了,不用和主子们说,大中午的,主子们都睡下了,别打扰主子休息。” “小的明白。” 时间拿捏的刚刚好,孩子隐藏在花树之中,眼神明亮,嘴角淡淡牵起,轻轻的笑了起来。 春华院的七夫人端木氏华宁正准备午睡,脱下了外面淡若云纱的披肩,双肩滑若凝脂,丰胸细腰,肥臀长腿,肌肤吹弹可破,十指豆蔻丹红,端的是妩媚娇俏,妖娆美艳,丫鬟为她掀开蚕丝锦被,服侍向来惯于裸睡的七夫人安睡。 就在这时,屋顶上的瓦片悄悄移位,却无人察觉,一小袋东西被缓缓放下,袋子不断的蠕动,似乎里面有什么活物一般。 丫鬟们退了下去,屋子里十分安静,渐渐只有七夫人浅浅的呼吸声。 噗的一声轻响,袋子落在七夫人的枕边,袋子粉红,上面还画着一只娇艳的梨花。 七夫人睡得香甜,突然感觉脸颊边有东西在轻轻的舔舐着她香喷喷的耳朵脖颈,七夫人可睡的抚了一下,感觉毛茸茸的,还以为是做梦,也没睁开眼睛。就在这时,脸上突然一阵疼痛,七夫人吃痛的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的东西之后,微微一愣,随即尖锐的惊呼声顿时传遍整个春华院! “夫人,夫人!”丫鬟们急忙从外间跑了进来,刚一踏进房间,顿时大惊失色,尖叫声不断。只见七夫人的闺房之中到处都是硕大的老鼠,一个个毛色漆黑,又肥又大,见到人也不害怕,还有几只正趴在七夫人的床上,撕咬着华丽的锦被。 “啊!哪来的这些东西,都给我赶出去,赶出去啊!” 这个中午,整个春华院进行了一场浩浩荡荡的灭鼠大赛,七夫人端木氏华宁喝了十多杯安神茶,还是气息紊乱,通体发寒。 “夫人,我们在你床上找到这个。”一名侍卫拿着一只粉红色的布袋,走了上来。 七夫人接过袋子,只看了一眼,顿时眼睛一瞪,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厉声说道:“小贱人!我就知道是你!来人啊,跟我去梨染院,看我不撕掉这小贱人的一层皮!” 春华院的下人们浩浩荡荡的跟着七夫人气势汹汹的向梨染院而去。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只小柜被缓缓推开,露出孩子沉静的脸孔。 火已经点燃了,就让它自己烧去吧。功已成,身该退。 迅速的回到凋谢的花树从边,整个内府鸡飞狗跳,梨染院那边更是吵闹成一片,楚乔轻而易举的顺着原路返回,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书房之内,诸葛怀面色凝重,对着诸葛玥沉声说道:“四弟,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屋子里静静地,没有半点声音,诸葛怀皱起眉头,对着眉头紧锁好似在想心事的诸葛玥轻声叫道:“四弟?” “恩?”诸葛玥一惊,抬起头来,面上有一闪即逝的尴尬,连忙说道:“燕王府在劫难逃,燕洵危险了。” “恩,我也这样看。”诸葛怀点头说道:“燕王府树大招风,本就是各大门阀的眼中钉,西方封地的巴图哈家族觊觎燕北之地已久,这次的脏水,十有八九要泼在燕王爷的头上。加之盛金宫里的那位主子,向来是宁肯信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兄弟的。” 这时,忽听外面人声鼎沸,嘈杂吵闹,诸葛怀眉头一皱,高声说道:“朱永,外面发生什么事?这样吵闹。” “回禀大少爷,是梨染院那边传来的声音,似乎是七夫人和歌女梨香吵起来了,三夫人四夫人几个都去赶去了。” *********** 二更,稍后三更。 第026章 谁比谁快 诸葛怀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一日都不肯消停,真是不知所谓。” 诸葛玥长眉一轩,淡笑说道:“大哥既然怕吵,何不像我一样搬出内院,眼不见心不烦呢?” 诸葛怀面色登时缓和,笑着说道:“我当然也想像四弟一样,可以找个清静的地方躲清闲,但是大哥身为长子,父亲不在,只能代为行事,实属无奈。” 诸葛玥一笑,也不搭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低头不语。 “大少爷,三夫人请您和四少爷去梨染院,说是有急事要您处理。” 诸葛怀顿时有些微怒,说道:“什么事要我和四弟去,告诉她们,我没空。” “大少爷,三夫人请出了家法,要,要打死梨染院的梨香姑娘呢。” 诸葛玥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说道:“大哥,就去一趟吧,也许真的有急事。” 诸葛怀长叹一声,随着他走出了书房。 梨染院里一片怒骂之声,各房夫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吵的不亦乐乎,只是那怒气之中却都带着几丝幸灾乐祸的窃喜:这个将老爷迷惑的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小贱人,也终于有了今天。 七夫人趾高气扬的站在院子中间,对着衣衫不整的梨香冷笑道:“真是看不出,咱们诸葛府也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老爷一向带你不薄,你却这样回报,真是不知廉耻!” 三夫人一身火狐锦貂,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的很好,别有一番雍容华贵之色。只见她面带遗憾的说道:“梨香,老爷走时本说回来之后就纳你入房,怎奈你竟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就是本夫人今日,也不能容你了。” “三姐还跟她多说这些废话干什么,依我看,一棍子打死了事,没得脏了我们诸葛家的地方。” 梨香脸色苍白,双手抱胸的跪在地上,衣衫不整,双眼无神,浑身上下都在不停的颤抖。不时的拿眼睛扫一眼旁边的男人,却见那男人抖如筛糠,面皮发青,比自己还有不如。 诸葛玥进了梨染院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混乱的场面,听完七夫人邀功一般的叙述,诸葛家的四少爷眉头顿时紧锁,眼内锋芒闪烁,头脑急速的运转了起来。 “大少爷!”朱顺一看到诸葛怀,顿时如见救命稻草,哭着扑上前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大声叫道:“是她先勾引我的,是她给我传的书信,让我前来,我一进来,她就脱了衣服勾引我,奴才记得老爷和少爷对奴才的恩惠,满脑子都是为诸葛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里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奴才拼死抵抗,才没从了这个贱妇的心意。奴才是冤枉的,奴才事先一概不知情啊!” “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有没有良心,明明就是你……” “还敢狡辩!”啪的一声脆响,七夫人一巴掌扇在梨香的脸上,冷笑道:“贱妇就是贱妇,竟然还敢以下三滥的手段暗害我,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咎由自取!” “四弟!你干什么去?”诸葛怀一愣,只见诸葛玥转头就走,登时顾不得这头,连忙疑惑的叫道。 “大哥,我有急事要办,回头再来找你。” 匆匆撂下一句话,年轻的诸葛府四少爷就离开了梨染院,向着青山院的方向匆忙而去。 嘭的一声推开青山院的大门,寰儿和几个小丫鬟正在院子里为花圃里的兰花浇水,见了诸葛玥连忙退到一旁,恭敬的行礼。诸葛玥看也不看她们,脚步不停的就向下人的房间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问道:“星儿哪去了?谁看着了?” “星儿说身体不舒服,回房里躺着去了。” 一名小丫鬟说道,旁边的寰儿害怕星儿被罚,连忙说道:“她跟我们挑了一天的新茶,刚刚才回去的。” 诸葛玥面色阴沉,大步走向着楚乔的房间,月七跟在一旁,低声说道:“星儿姑娘的确是在小厨房忙了一天,属下没见她出去。” 嘭的一声,大门被一把推开,诸葛玥黑着一张脸就闯了进去,星目一扫,只见孩子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好像真是生了病的样子。 诸葛玥微微有些愣,没料到她真的在房中,可是不知为何,看到她好好的躺在那里,心里却登时松了口气,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多了几分莫名的安心。 “四少爷?”孩子惊愕的拥着被子坐起身来,声音还带着一点刚刚睡醒的腔调:“星儿做错什么事了吗?” 诸葛玥一愣,摇了摇头,有些尴尬:“没有,听寰儿说你病了,进来看看。” “哦,”孩子点了点头,“少爷带这么多人来看星儿,星儿谢谢少爷。” 诸葛玥顿时脸皮发红,有些无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 朱成见诸葛玥尴尬,连忙凑上前来打圆场:“星儿,少爷都来看你了,还不赶快起身?” 孩子一愣,面露紧张之色,轻咬嘴唇,却没有动。 诸葛玥眼神一寒,疑心顿起。今日之事,大费周章,想要躲过层层暗哨,非得小心潜行不可,那么身上所穿的衣裳必定会留下痕迹,自己听到消息就急忙赶回来,不应该比暗中策划的人慢多少,她这个样子,难道这层被子之下,会有什么乾坤不成? “星儿,”诸葛玥缓步上前,双眼紧紧的盯着孩子的脸孔,沉声说道:“给我倒杯茶。” 孩子面色惶恐,咬着嘴唇说道:“少爷可不可以先出去,星儿待会,待会就起来伺候。” “不可以,”诸葛玥走到床边,修长的手指抓住孩子身上薄薄的锦被,漆黑的双眼靠近孩子大大的双眸,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现在就要喝。” “啊!”的一声惊呼突然响起,所有人顿时目瞪口呆,惊讶的叫声此起彼伏。只见小小的床榻上,身材瘦小的孩子紧紧的抱着双膝,将脸孔埋在臂弯深处,双肩一抖一抖,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竟是未着寸缕! 诸葛玥抓着被子,一时间也有些发呆,许久,诸葛玥的一张俊脸庞腾的一下变得通红,猛地回过身去,对着瞪大眼睛的下人们怒声喝道:“都看什么?滚出去!” 下人们如梦初醒,纷纷退出房间。 诸葛玥将被子一把扔到楚乔的身上,语调不似以往的沉稳,有些急躁的说道:“快把衣服穿上!” 身后很静,有低声的抽泣声缓缓响起,诸葛玥眉头紧锁,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不耐烦的怒道:“算了,你还是躺着吧。” 第027章 心若灵狐 换好衣服,正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去,忽听院子里一阵喧哗,孩子眉梢一挑,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寰儿在外面压低了声音,悄悄的叫道:“星儿,好消息啊!” 将门打来,寰儿一脸兴奋的跑进来,笑着说道:“星儿,有好消息,想不想听?” 孩子身材小小的,坐在椅子上显得有点滑稽,她倒了杯茶,很是端庄的喝了一口:“说吧。” “星儿!”小丫鬟不乐意的撅着嘴:“你到底想不想听嘛,一点兴奋的表情都没有。” 孩子抿嘴一笑:“你想说就说喽,我说不想听你也会说的。” “哼,我不跟你计较,不过这次真的是好消息啊。”寰儿笑道:“外府的朱管家和内府新得宠的一个歌姬私通,被七夫人抓了个正着,连三夫人和大少爷都惊动了,那个歌姬已经被投井了,朱管家也被打了三十大板,怎么样,是好消息吧?” 端着茶盏的手顿时一滞,孩子坐在椅子上,面色如百年古井,波澜不惊,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缓缓的眯了起来,将所有的情绪和锋芒都悄悄的掩盖,点头沉声道:“果然是好消息。” 小丫鬟气愤的说道:“就是,朱顺平时狗仗人势,总是欺负人。咱们这些奴才,有哪个没受过他的气?就说你们荆家孩子之所以会被送到老太爷那去,他就脱不了干系,今天被狠揍一场,也算是老天开眼,替咱们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 孩子面色不变,声音舒缓,带着几丝刻意压制的低沉:“与内房歌姬私通苟合,这样的罪过却只打了三十大板,未免太过于儿戏。” “谁说不是?”寰儿说道:“刚刚七夫人就是气不过,跑来找四少爷评理,只可惜咱们少爷向来不愿意管这些事情,大夫人和老爷又不在府中,一切都是大少爷说了算。朱顺又是大少爷的人,哎。” 楚乔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好了,我知道了,寰儿,谢谢你来告诉我。” 寰儿见孩子的面色有些不对,声音不由得缓了下来,略微有些局促,不安的说道:“星儿,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去给你找大夫吧?” “不用,”楚乔淡淡微笑,宽慰她道:“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哦,”寰儿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门板刚一关上,孩子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这样都扳不倒他吗? 那么,就只能亲自出手了。楚乔缓缓的咬住嘴唇,坐在椅子上,看来,所有的计划都需要重新部署了。 外府大管家朱顺的院子大门紧闭,但是隔得老远还是能不时的听到男人杀猪一般的惨叫,过往的下人们沉目垂首,无人敢放肆的观望一眼,但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比过年发了工钱还要高兴。 朱顺光着屁股,趴在床上,一边鬼哭狼嚎的叫唤着,一边不断的大骂给他上药的两个小厮,好像将他打成这样的人是他们一样。 “你奶奶的!你想疼死老子啊!” 其中一个小厮满脸汗水,一边陪着小心一边忍不住说道:“朱管家,你得忍着点,这皮肉都和裤子粘在一起了,不撕下来不行啊。” 房间东面临水,有几棵稀疏灌木,一柄锋利的匕首沿着窗户插了进去,趁着男人的惨叫声悄无声息的挑开窗拴,孩子端着一只自制的折叠弓弩,缓缓站起身来,对准了男人的脑袋。 这种弓弩来源于南非,是从一个丛林部落中传出来的,样式精巧,可以拆卸、折叠,近距离发射精准,又悄无声息,楚乔当年在境外做潜伏任务的时候,曾经利用过这种弩潜进一个对枪支军火监察严密的私人派对,并最终杀死了目标人物。这种弩不仅携带方便,而且杀伤力极强,一个手法娴熟的猎人可以依靠这种弓弩杀死一头成年老虎,可见其惊人的杀伤力。在冷兵器时候,这简直就是为刺客特意量身定做的武器,朱顺很幸运,他就要成为死在这种跨时代跨地域超级武器之下的第一人了。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大声叫道:“朱管家,朱管家!” “叫什么叫?”朱顺勃然大怒:“叫丧吗?老子还没死呢!” 那下人连忙说道:“朱管家,是别院来人了,老太爷问你,说好要送去的那个小女奴怎么还没送去?” 朱顺一愣,登时一个高跳了起来,谁知话还没说出一句,就噗的一声趴在地上,鬼哭狼嚎了起来。一边叫还一边说道:“那个丫头怕是不行了,四少爷不会放人的,我在喜乐院准备了十个刚买回来的小奴隶,你带人去提走吧。” “是,小的知道了。”那人答应一声,转身就向外跑去。 朱顺大叫道:“记得跟老太爷说一声,我生了重病,病好了再去问候他老人家。” 窗外的弩弓渐渐放了下去,孩子眼睛一转,又一个主意上了心头。 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法除掉这两个人,手不沾血,干净利落。 喜乐院的土牢刚一打开,一股难闻的骚臭味就扑面而来,前来提人的别院管事眉头一皱,捏着鼻子说道:“这都是是些什么东西?这样的货色也能献给老太爷吗?” 之前的那名下人连忙点头哈腰的说道:“最近奴隶不好买,一听说是卖给我们诸葛府,都疯狂的往上抬价,就是这几个还是我们朱管家挖空心思找来的。您放心,洗涮干净了,绝对各保各的都是小美人,老太爷见了一定心花怒放。” “得了,别废话了,拉出来吧,我没空跟你在这里瞎磨蹭。” 里面的孩子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阳光了,从被买回来就一直关在里面,人人蓬头垢面,面色惊惶,捂着眼睛,像是一群小兽一样紧紧的靠在一起。 别院的管事看了一眼,随即皱眉说道:“不是说只有十个吗?这怎么有十一个?” “是吗?”下人连忙数了一遍,然后说道:“许是朱管家记错的,我回去问问。” “得了,别问了,我没那个闲工夫,带走!” 几名孔武有力的壮汉走上前来,推攘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怒声喝道:“都跟上!” 孩子们一害怕,顿时有人小声的哭了起来。 “谁再敢哭一声就一刀砍了!反了你们了!” 家丁狗仗人势的叫道,一边说着一边拉住当中一个稍显干净的孩子,就在这时,那个孩子突然回过头来,一口狠狠的咬在男人的手腕上,男人惨叫一声就松了手,那孩子顿时兔子一般,迅速的逃去! 第028章 竹马青梅 青山院的大门被嘭的一声一脚踢开,诸葛老太爷的手下们如狼似虎的冲进了青山院,寰儿等小丫鬟正蹲在廊下擦古董花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登时跳起身来。 诸葛玥刚刚被诸葛怀叫去了红山院,朱成等几个奴才护卫也都不在。诸葛玥好静,院子里本就没几个人,此刻更是只剩下这几名丫鬟。寰儿算是丫鬟中年纪稍大的,仍旧被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上前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不知道这里是四少爷的院子吗?” “这位姑娘,我们是来抓逃跑的奴隶的,若是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抓奴隶怎么抓到我们这里来了?”寰儿听对方的语气还算客气,胆子也大了起来,理直气壮的说道:“你们是哪个院子的奴才,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们是外府别院老太爷的属下,姑娘若是要告状,尽管去找四少爷就好,稍后我们也会告知老太爷的。” 一听到老太爷的名号,寰儿顿时噤声,底气不足的说道:“我们没看到什么奴隶,你们,你们别乱来。” 一名小厮上前说道:“就是那间房子,我亲眼看到她从窗子里钻进去的。” “啊!”寰儿一惊,叫道:“那是少爷贴身侍女的房间,你们不可以进去。” 祝管事狐疑的看了寰儿一眼,沉声说道:“进去抓人。” “不行!”寰儿刚要上前,就被一名大汉紧紧的抓住,眼看众人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女孩被吓的尖声大叫,泪花滚滚。 “祝管事,就是她!” “星儿!”寰儿大叫一声,转过头来大声叫道:“你们抓错人了,这是我们院子里的丫鬟,不是你们要找的奴隶!” 祝管事冷冷的看了寰儿一眼,沉声说道:“像你们这样互相包庇的小奴才我见得多了,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不然事情闹上去对你没有好处。”说罢,招呼一众家丁,带着楚乔就走出了青山院。 “星儿!”寰儿大叫一声,眼睛瞥到跟在最后的一名诸葛府家丁,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你不是朱顺管家身边的奴才吗?是你带他们来的?你快把星儿要回来!” 那下人满头雾水,他也是亲眼看着那个小奴隶翻身跳进房间的,没想到这青山院的丫鬟竟会和她熟识,一把推开寰儿:“你别胡搅蛮缠,他们都是朱管家定下送给老太爷的女奴,你再多事,将你也一起送去。” 一会的功夫,人去屋空,寰儿目瞪口呆的坐在地上,小丫鬟们全都畏畏缩缩的站在后头,一个也不敢靠前。 女孩子突然站起身来,一抹脸上的眼泪,向着红山院的方向迅速的跑去。 诸葛玥正在诸葛怀的书房里议事,突然只听朱成在外面说道:“四少爷,寰儿刚刚来报,说有要紧事要见你。” 诸葛玥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说?越发没有规矩,让她回去等着。” 门外顿时死寂无声,可是谁知过了一阵,朱成又敲门说道:“四少爷,是,是星儿姑娘,被朱顺管家的人带走了。” 唰的一声,房门被一把拉开,诸葛玥双眉紧锁,面色难看的沉声说道:“你说什么?” 朱成额头冷汗直流,看了一眼里面满面狐疑的诸葛怀,舔了舔嘴唇,缓缓说道:“朱管家的人说他们的奴隶逃走了一个,硬是说星儿姑娘就是逃走的奴隶,强行把人从青山院带走了。“ “带走?带到哪里去?” “说是,说是送到老太爷的别院里去了。” 一时间,诸葛玥的脸色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 “也许是抓错人了吧,朱顺自从受了伤,做事就越来越不妥当。”诸葛怀走上前来,伸手拍在诸葛玥的肩膀上,淡笑着说道:“四弟,既然是送到二老爷的府上就算了吧,一个丫鬟,稍后大哥挑几个机灵的送到你院子里当做补偿,保证不让你吃亏。” “走了多长时间了。”仿佛是没听到诸葛怀的话,诸葛玥双眼紧盯着朱成,声音低沉,气息阴寒,好似万古坚冰,欲将周遭的空气齐齐冻结。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嘭”的一声闷响,诸葛玥一把推开挡路的半侧门,风一样的大步就冲了出去,朱成和青山院的下人们早料到会如此,齐齐跟在后面,连跟诸葛怀行个礼的时间都空不出来,风风火火的就跑了出去。 诸葛怀微微一愣,红山院管事朱永安静的站在一旁,连头都没抬,像是一根安静的木头。 “朱永,你怎么看?” 男人三十多岁,比起朱成朱顺等人都要显得老成,声音低沉,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大少爷不是总是说四少爷冷静理智,看似淡泊,实则最有心机吗,那么现在依奴才看,这个人就是四少爷的不冷静和不理智了。” 诸葛怀淡淡一笑,风轻云淡的摇了摇头,转身就回到房里:“销红倚翠风流事,最重青梅竹马时,呵呵,少年相交,两小无猜,是好事啊!” 略略抬头,眉眼间都是难掩的风华筹算,嘴角轻轻牵起:“去查一查这个名叫星儿的丫鬟,这个人对我,也许会很重要。” 朱永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诸葛玥却还在低低的沉思,到底是怎样的女人,能将年纪还小的老四迷成这样,连在他面前都忘记了掩饰。 他哪会知道,那个他口中的竹马青梅,竟只是一个还没到八岁的孩子。 天色渐晚,北风吹起,诸葛怀淡淡一笑:“星儿……” ** 今日第二更,没有第三更了,呼呼,明日继续。 第029章 大乱将起 二月初七,天狼肃杀,有金星于紫檀边位,主乱,当破。 就在诸葛玥刚刚得知楚乔被诸葛老太爷抓走的时候,魏氏的长门祠堂之内,魏光将一只金箭亲手交到魏舒烨的手上,老人面色郑重,语气低沉,缓缓说道:“舒烨,不要让叔叔失望,也不要让魏家的先祖失望。” 魏舒烨双手平抬,看着那只金箭,眼里滚动着激烈的锋芒。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像是失水的鱼,只是动了动,而吐不出一个字。 “烨儿,魏家的先祖在看着你,你的父亲也在看着你,该如何做,你好自为之。” 魏舒烨眉头紧锁,许久,才缓缓的点头:“谁?” 魏光淡淡一笑,将手指沾在茶盏里,然后在香台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魏舒烨的眼睛顿时大睁,眉头紧锁,不确信的看着年迈的老人,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 “这是盛金宫主人的意思,孩子,去吧,你不需知道理由,你只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魏家,为了魏氏一族的历代英魂,就足够了。” 年轻的身影渐渐消失,夕阳顺着大敞的房门照射进来,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血红的颜色。魏舒游从后堂走出来,来到老人的身边,恭敬的行礼:“叔父。” “都准备好了?” “叔父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恩。”老人微微垂首,转过头来,对着祖宗的灵位叩首上香,华贵的衣袍拖在地上,有淡淡的香灰被卷了起来。 魏舒游比魏舒烨年长,样子很是稳重老成,见老人要起身,连忙上前扶着魏光的手臂,语气淡淡,好似不经意的一句闲话:“叔父觉得,这一次北边那位,有几层胜算?” “呵……”老人低声一笑,笑音里不无讽刺的意味:“一层也无。” 魏舒游眉头一皱,疑惑道:“北地占地极广,民风彪悍,虽是气候苦寒,但是连接西域,商贸繁华,北选实行之后,更是人才济济,老王爷虽不见得有什么伟才,但是对百姓十分良善,深得民间的爱戴,不见得没有一拼之力吧。” 满脸的皱纹皱在一起,魏光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以为是什么让盛金宫的主人下定决心除掉他?一个人如果太久不犯错了,那本身就是一件错事,权术之道,重在均衡,盛极则衰,周而复反,燕王爷就是因为占据了这么多得天独厚的条件,才让那位动了杀机啊。” 魏光转过头来,看着这个门下最得意的孩子,语重心长的说道:“舒游,国人都说长老会权霸大夏,七大家族名为臣属,实为皇家,但是叔父告诉你,宫里的那位,才是大夏王朝真正的主子,这一点,你永远都要记住。” 魏舒游很少见魏光这样正色的说一件事,连忙低下头,恭敬的答应。 魏光长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燕王爷之所以会没有胜算,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想反。欲加之罪,呵呵。” 夕阳如血,真煌城的街头,有人突然惊呼一声,惊动了其他行走的路人,众人齐齐抬起头来,只见遥远的天际,一颗泣血般的红星诡异的闪烁在还没完全黑暗的天幕之上,光华闪动,诡异赫人。 诸葛府的大门外,得知自己招惹了煞星的朱顺被人抬着奔了出来,一见诸葛玥骑在马上,顿时忘记了所有的病痛,嚎了一声就追上前去,一把拉住诸葛玥的腿,悲声叫道:“四少爷,你听奴才解释啊,这是个误会!” “唰”的一声,一道血线霎时间冲天而起,只听男人惨叫一声,一只肥大的耳朵就落在地上,鲜血淋漓。 “留着你的命好好等着我回来。” 少年面色阴沉,语气平和,可是听在人的耳里,却是那般的阴森。诸葛玥眼神寒冷,转头策马而去,护卫们同情的看了朱顺一眼,随即就齐齐跟了上去。 前些日子刚刚丢了一只手的男人趴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哀嚎,只是他往日的那些所谓的心腹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扶他一把。 晚饭时分,天空开始飘起雪来,赤水湖畔,一片银白,燕洵穿着一身雪白的貂裘,带着风帽,牵着马站在湖边,面色淡然,远远望去,只见少年衣衫华贵,面容俊美,眼神沉静,映着这冻湖雪景,竟是别样的潇洒倜傥,风度翩翩。 夕阳渐渐的落下山去,盛金宫的方向,有万年不息的鲸油灯璀璨闪烁,散发出刺目的光来,燕洵转过头去,望着宫门的方向,渐渐的凝住了眼神。 “世子!”书童风眠远远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来到燕洵面前,大声说道:“大事不好了!” 燕洵眉梢一挑,说道:“什么事?” “那个星儿姑娘,据说被诸葛府的老太爷抓走了。” “什么?”燕洵一双剑眉顿时皱起,沉声说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从何处听说,消息可准确?” “是听诸葛府做扫买的下人说的,具体准不准,我也不知道,只说是青山院的星儿姑娘。” 少年皱着眉头,沉吟半晌,突然翻身跳上马背,说道:“风眠,我们去诸葛别院。” “啊?”风眠一愣,叫道:“世子,真要去啊,万一消息不准呢?还是再等等吧?” 燕洵摇头道:“不准就再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我们以什么名目去啊?不会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冲进去找人吧?” 燕洵眼睛一转,说道:“就说临走之前来拜访诸葛老爷,无妨,走吧。” 蹄声滚滚,扬起大片雪雾。不远的城西方向,一处三百人的军队正在静静的等候着,斥候探马急速的奔回来,对着年轻的主帅说道:“禀少将,属下亲眼看到,燕世子向着诸葛府的别院去了。” “诸葛家?” 魏舒烨眉头一皱,沉声说道:“燕洵去诸葛家做什么?难道诸葛家想要插手?诸葛穆青这次没有参加长老会,莫非是有意回避这件事?” “少将,”穆贺策马上前,恭敬垂首,说道:“属下以为不会,诸葛穆青向来和巴图哈家族交好,这次也是因为东面封地的水患而分不出身,属下以为,也许只是个巧合。” 魏舒烨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这样,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冷月当空,盛金宫突然光芒大盛,魏舒烨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是时候了。” 第030章 身首异处 就在诸葛玥、燕洵、魏舒烨三人,快马加鞭的迅速向诸葛席府上奔腾而来的时候,向来丝竹声乐不断的雏娘殿里,却陷入了一片死亡的冷寂。 鲜血,从锋利的匕首尖部缓缓落下,打在西域白驼绒制成的地毯里,迅速的渗透,化作一圈鲜红的图纹。黑夜的风从角落的窗子里吹了进来,微凉的,散去了一室奢靡的香气,灯火通明雏娘殿里,诸葛席老脸惊慌的掐住脖颈,不可置信的看向还没有自己肩膀高的孩子,沙漏里的沙子缓缓流逝,终于,老者嘭的一声,重重的跪在地上。 “你在求我放了你吗?”孩子的声音很轻,她略略低着头,眼角轻瞥在老人的脸上,胃里翻腾着的恶心让她几乎想一口吐出来,那个黑夜里,汁湘等人狼藉一片的尸体像是刀子般刺激了她的神经。孩子缓缓凑过头去,低声说道:“曾经有那么多人也求你放过她们,你为什么不放?” 诸葛席趴在地上,脖颈上的鲜血喷泉一般的冒出来,养尊处优却又贪生怕死的贵族老爷被吓得如筛糠般颤抖,不断的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臂向前爬去,想要远离这个魔鬼般的孩子。鲜血在地面上拖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那般刺目,那般触目惊心。 “你已经多活了太久,该为此付出代价了。老天不收你,我来收。”唰的一声脆响,刀子划过骨头,整齐的切断,腔子里的血霎时间喷溅而出,染下一地黑紫的腥臭。 楚乔手拿着诸葛席死不瞑目的头颅,毫无表情的嘭的一声扔在地上,回过头去,向着畏缩在墙角的十名小女奴走去。孩子们惊恐的望着她,互相挤在一处,在她们的眼里,这个突然挣脱绳索、胆大包天的杀死诸葛老爷的孩子简直是疯了,像是地狱里的恶鬼一般,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们此刻还有几人能完好无损的活着。 拉过一个十多岁相貌清秀的女孩子,只见那孩子被吓的脸色撒白,嘴唇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明白。楚乔垂下头来,声音清冷,淡淡的问:“害怕吗?” 孩子两眼发直,颤抖的不断点头,生怕自己马上就会成为第二个无头尸体,眼泪和鼻涕齐齐而下,却不敢发出一声。 “既然害怕,那就叫出来。” 毕竟是穷人家的孩子,年纪虽小,却已懂事,那孩子连忙摇头哭道:“我不出声,我什么都没看到,求求你放了我。” 楚乔不耐烦的皱了一下眉:“我没说清楚吗,叫出来。” “求求你,”孩子语无伦次的哭求:“放了我吧,我做牛做马……啊!” 八岁的孩子猛地举起匕首,对着孩子的脖颈就插了过去,原本还在低声哀求的孩子顿时大声惊呼,只听唰的一声,锋利的匕首沿着她的脖颈,狠狠的插在她身后的床柱上,惊呼的孩子却毫发无伤。 “什么事?老爷,出了什么……啊!杀人啦!”守在门外的侍从听到声音,顿时小心的探进脑袋,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诸葛席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年少的小厮魂飞魄散,惊叫一声,一下坐在地上,狼狈的爬起,踉跄着就跑了出去。楚乔掂了掂匕首,默算着时间,估计整府的护卫都听到了,飞刀瞬时间出手,百步飞刀,直刺那小厮的后脑,从前额渗透而出! 轰乱的脚步声登时响起,孩子迅速坐回小奴隶们的队伍里,只见二十多名大汉凶狠的冲进房间,看到诸葛席身首异处的尸首,顿时面如土色。 “怎么回事?” 为首的侍卫大怒,厉声喝问着房里的小奴隶们。 “杀人啦!”八岁的孩子抢在所有人前头大叫一声,眼泪顿时扑朔朔的滑下,惊恐的叫道:“杀了人,呜……杀了诸葛老爷,还杀了…..好可怕,呜……” 孩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小脸被吓的惨白,说话哆哆嗦嗦,似乎连舌头都在打颤,领头的侍卫怒道:“往哪跑了?” “那!”孩子指向南边微敞的窗子:“从那里跑了!” “留下几个人,其他人跟我追!” 侍卫们呼啦一声,齐齐冲出了房间,只留下三个人守着穷奢极欲的诸葛老太爷的尸体。 其他的孩子全都惊恐的看着楚乔,只见这刚刚把诸葛别院侍卫骗走的孩子,手拿弓弩,脸上再无半点害怕颤抖的表情,她嘴角轻笑着望着那几个正在查看诸葛老爷尸体的下人,神态轻松的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喂!别忙活了。” 三人转过头来,顿时大惊失色,可是还没来得及大叫一声,只见三只弩箭顿时连贯射出,流星追月一般,齐刷刷的射进了三个惊愕的头颅之上,血滴哗哗的流着,砰砰砰,三具尸体同时倒地,忠心不二的追随着他们的诸葛老爷黄泉而去。 “啊!”一个小奴隶顿时惊叫,楚乔手疾眼快的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嘴巴,嘟着嘴说道:“叫你们叫的时候不叫,这个时候瞎添乱。” 所有的孩子面如土色,嘤嘤的哭泣了起来,楚乔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下面的话很重要,你们要认真听着,方能保全一条性命,知道吗?” 孩子们顿时止住了哭泣,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我呢,是朱顺管家的人,这个老东西灭绝人性,总是祸害孩子,朱顺管家看不过眼,要我来杀死他。这可是为民除害,你们谁也不许泄露出去出卖朱管家,不管诸葛府的人对你们用什么刑,都不准说,朱管家自会救你们的,记住了吗?” 孩子们连忙点头,一个个仿佛惊恐的兔子。 楚乔淡淡一笑,网已经撒开,只等鱼儿钻进去。就算这些孩子真的能大仁大义到甘愿忍受刑罚而誓死不将她的话说出去,又或者就算说了,诸葛府的人也未必相信,但是,整个青山院的下人都是亲眼看到是朱顺的人将她带走送到了诸葛席的府上。单凭这一点,他就脱不了干系,死,已经成为了必然,现在所看的,只是他会得一个怎样的死法? 看了眼计时的沙漏,时间刚刚好,还来得及悄悄溜回去接应由后门逃出的小八。 一切,都进行的太过顺利。 刚要由正门离开,一只手突然紧紧的扣住了孩子的脚踝,楚乔低头看去,只见竟是一名还没有死透的侍卫。 “为虎作伥,该杀!”楚乔的双眼顿时射出阵阵寒芒,一把拔出了男人额头的箭矢,那尸体抽搐几下,就再也不再动弹。楚乔使劲的想要扳开他的手,努力了几次,却抽不出脚来,孩子顿时发狠,一把拔出那侍卫腰间的长刀,噗的一声,就砍断了他的手掌。 第031章 逃出生天 “你在干什么?” 低沉的嗓音犹如地狱里泣血的冤魂,带着浓烈的煞气和深深的失望,诸葛玥一身火红长裘,满头风雪,身后跟随着大批的青山院随从,双目阴沉的看着满手鲜血的孩子,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 楚乔抬起头来,一双秀眉缓缓的皱了起来,诸葛玥为什么会在这里? 孩子镇静的望着他,冷冷牵起嘴角,淡淡一笑:“如你所见,我杀了这个万死不足以恕其罪的糟老头子。” 诸葛玥面容阴沉,双眼黑云翻动:“以前的那些事,也是你做的。” “是啊!”孩子灿然一笑,这样甜美纯真的笑容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是那般的不合时宜,她手拿一只断掌,笑容满面的说道:“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你还是先想好回去如何面对诸葛一族各位家主的盘问吧,毕竟,我是你院子里的下人,而诸葛席死了之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你们长房一脉。” “来人!”诸葛玥沉声说道:“将她给我拿下!” “想得倒美!”孩子冷笑一声,眉梢一扬,挥手大喝道:“暗器!” 青山院的下人顿时一阵惊慌,身手矫健的下人们登时围上前来,将诸葛玥层层护住,月七年纪虽小,身手却是了得,旋身迅速而上,骤然间抽出长刀,劲风扫雨般急速舞动,道道白光横距身前,便是泼水,也难入分毫。 嘭的一声,一物顿时撞在月七的长刀上,血线冲天而起,众人低下头一看,竟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断掌。 窗子的外面,响起孩子冷然的厉喝:“诸葛玥,临惜不会白死的!” 月光森然,娇小玲珑的身体,转瞬就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少年面色发青,眼睛通红的站在原地,朱成小心的看着他,着急的对其他侍从喝道:“都傻愣着干什么?追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齐齐追了上去。 别院的花丛之中,孩子灵巧的身子好似一只娇小的狸猫,迅速的在曲折的小道上奔跑。就在这时,前方脚步声杂乱响起,好似有众多人迅速奔跑而来,孩子面色冷然,顿时就停住了脚步。 “啊!是你们!”看清了来人的身份,孩子急忙跑上前去:“抓到贼人了吗?” 那领头的男人见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奴,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滚开!这哪是你能问的事情,别挡道!”说着,就向孩子的肩膀推来。 “屋子里又来了刺客,将你们的人都杀死了,他们自称是青山院四少爷的人,我是跑出来报信的。” “什么?”男人顿时大惊,说道:“简直胡说八道,府外也有贼人,大约三百多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我们诸葛家的人,兄弟们扛不住了,我是回来搬救兵的。” 府外也有人?难道是诸葛玥的随从?楚乔皱起眉头,冷静的说道:“那边走不通了,对方人比你们多。这样吧,你们藏在这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去引他们过来。” 男人一喜,心道这小女奴果然有点胆量:“好,事成之后,我会如实向上禀报的。” “恩,”孩子灿然一笑:“只要能脱了我的奴籍就好。” 片刻之后,青山院的下人们追击至此,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和黑暗中不明对方身份的诸葛别院下人动起手来。月七一马当先,怒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是诸葛老爷的属下,我是四少爷的贴身护卫!” “去你奶奶的!”大汉呸了一声:“我还是盛金宫的带刀兵卫呢,兄弟们,跟我上!” 噼里啪啦的缠斗声中,孩子的脚步渐渐远离了战场。 终于来到了外围的高墙,孩子眉头紧锁,左右望了一眼,寻找着攀爬的工具,就在这时,脑后突然一阵劲风袭来,楚乔身手敏捷反应迅速,登时转身,掏出弓弩,就要激射而去。 “啊!”的一声低呼,孩子被人一把抱起,几个利落的起跳,就已经身处于高墙之上。 “哎,还真是不可爱,一见面就要动刀动枪。” 燕洵一身白色大裘,黑发星眸,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只见诸葛府中,到处都是高燃的火把和嘈杂的人群,府内府外斗成一片,喊杀声不断的传了过来,燕洵四下望了一眼,摇头叹道:“看看你,一个小小的孩子,又惹了多大的麻烦。诸葛家找了你做下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楚乔冷哼一声,挣扎说道:“放开我!” 少年哈哈一笑,丝毫不怕被人发觉,笑眯眯的凑上前来:“小丫头,你不赴我的约也就罢了,如今又欠了我一个人情,你想怎么偿还?” “谁要你帮了?自以为是的家伙!” “哼,总是这么一句话,我还真是好心救了只白眼狼。”燕洵冷哼,不过转瞬却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本世子高兴,小丫头,热闹也看完了,再不走就要烧着自己了,抱稳了!” 说罢,少年飞身从墙上跳了下去,楚乔一惊,暗骂一声蠢材,手脚却顿时紧紧的攀住燕洵的身体,希望这世上真的有传说中那样高明的轻功,不然这一跤,是非摔不可了。 嘭的一声,战马顿时长嘶,风眠笑呵呵的一咧嘴:“世子,我都等你半天了。” 燕洵坐在马背上,剑眉星目,玉带雪袍,哈哈大笑一声,朗声说道:“那就走吧。” 身后喊杀冲天,火光连绵,燕北世子跃马扬鞭,迅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几乎在同一时间,魏舒游和诸葛怀同时接到了一封密信,灯火闪烁下,两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神色凝重,而后,简短的吩咐几句,就各自踏出了门阀的大宅。 天边,层云堆积,大雪弥漫,只有一轮冷月,幽幽的照着天地人间。 ***** 呼呼,只有两更,不要等啦~~~ (*^__^*) 第032章 战歌长奏 大雪纷飞的古道上,一辆八骑厚锦黄花梨马车正在道上疯狂的奔跑着,西贝大漠的西荒血马不时的将两旁的积雪踢向一旁,驱车的车夫穿着棉大衣,眉眼上全是霜雪,两颊冻的通红,就连眼神,似乎也被这要命的天气冻住了。 乌道涯掀开一角帘子,狭长的眼睛半眯着,呼啸的北风卷起遍地的积雪,在地上打着转。李贤策马护在一旁,粗声的大喊,可是那声音此刻听起来却好似蚊蝇一般的细小,让人几乎分辨不清。 “先生!”李贤大喊道:“风雪太大了,您回车里去吧!” 乌道涯摇了摇头,年轻的面孔显得有几分沉重,他抬起头来,大声叫道:“还有多长时间?” “两个时辰。” 乌道涯眉头紧锁,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缓缓升腾,来之前师傅说的话再一次回荡的脑海里。如果,一切真如师傅所言,燕王爷一脉,此次可能就要大难临头。 “李贤,”乌道涯沉声说道:“你带着十八燕卫先行一步,务必要将消息传进质子府,若是事不可为,也不要硬拼,想办法联络上羽姑娘,潜伏下来,等待我进城,务必要掌握世子的行踪,保证世子平安无恙。” “属下明白!”李贤答应一声,说道:“先生也小心些,属下先走一步。” 说罢,对着十八燕卫招了招手,就策马呼啸而去。 乌道涯看着李贤等人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风雪之中,放下帘子,靠在车背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此时此刻的真煌城白柳庙旁的较武场上,质子府的影子护卫燕十七刚刚拦住了燕洵的战马,面色焦急的说道:“前城骁骑军宋参将带兵包围了质子府,诸葛家的大公子诸葛怀少爷也带着诸葛家亲军赶往了诸葛别院,现在,都向着这边来了。” 燕洵眉头一皱,沉声说道:“骁骑营跟着掺合什么,难道诸葛家这么快就通知了长老会吗?” “世子!”风眠高呼一声,马蹄声迅速从后方而至,小书童面色有些惊慌,着急的说道:“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燕洵面色冷静,转头问道:“多少人?可是诸葛玥的人吗?” “不是,”孩子风帽上全是雪,说话一激动,帽子上的雪都扑朔朔的掉了下来:“是魏家的人,我亲眼看见是魏舒烨带的队。” “魏家?”燕洵双眉紧锁,沉声说道:“魏家什么时候和诸葛府连成一气?更何况,刚才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通知调动了魏家军?” 他低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前的楚乔,皱眉说道:“丫头,你惹了魏府的人吗?” 楚乔眉心紧锁,小脸郑重的思考,随即肯定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那就奇怪了。”燕洵喃喃说道,面色沉静,凝眉思索了起来。 楚乔回过头去,看着少年英挺的眉毛,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自己的事,燕洵,你没必要牵扯进来。” 燕洵一愣,只见孩子明明还是一个小孩的脸孔,可是神色语气间,却全是那样郑重冷静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出神,驴唇不对马嘴的答道:“丫头,我对你很好奇,在你告诉我实情之前,我还真舍不得让你这样被人抓走。” 楚乔眉梢一挑,音调冷静的说道:“青山不改,流水长流,我们总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况且,他们想抓到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孤家寡人一个,目标小,比较好脱身。倒是你,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我不想你无辜受牵连。” 燕洵双目如炬,炯炯有神的看着她,楚乔利落的翻身下马,丝毫不因为身材小而有任何不便,下了马后,仰头望着他说道:“燕洵,我走了,你我身份地位虽然不同,但是你几次帮过我,这份情谊我会记在心上的,他日若是有机会,一定如数报答。” 燕洵淡笑不语,楚乔见他神色奇怪,虽然有些起疑,但却没有深想。时间紧迫,已不容她在这里婆婆妈妈,事情虽然有点失控,不但诸葛玥凭空跳出,还惊动了魏阀和骁骑营的兵马,大的有点离谱,但是,在这样一座巨大的城市里,她还是有把握安全隐藏起来的。 孩子蹲下身子,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最后看了一眼有些呆呆的燕洵,随即转身迅速的向着空旷的大街跑去。 哒哒的马蹄声突然在身后响起,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楚乔小小的身体就被人一把提起。燕洵的大笑在身后温暖的响起:“我就不信我还护不住你一个小丫头,走,咱们连夜就回燕北,我倒要看看魏阀和骁骑营的将军们能够如何!” 说罢,狠抽了一下马鞭,向着城门方向就疾奔而去! “世子!”风眠和燕十七一惊,齐齐大叫出声。 “十七,回去整顿兵马,虽本世子出城。” 漫天风雪,北风呼啸,一百多骑人马在长街上呼啸奔腾,惊醒了大半真煌城百姓的美梦。然而却没有人关心这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小心的将门窗关严,深恐殃及池鱼。 燕洵勒住战马,竖手阻止了身后燕卫的动作,少年世子微扬着下巴,冷眼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官兵。燕十七策马上前,高声喝道:“我们是燕北世子的人马,对面是什么人,为何拦住去路?” “我是骁骑营北院的兵马少将,奉命在此封路。”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对面响起,燕洵眉头一皱,高声说道:“本世子奉有盛金宫圣谕,谁敢拦我去路?” “那真是不巧了,”略显阴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声音并不大,可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不知为何,却是那般的刺耳,带着森然的寒气。一身深蓝锦袍白玉大裘的男子缓缓从人群后绕出来,白马如雪,火把高燃,男人轻轻一笑,缓缓说道:“燕世子,真不巧,我也奉有盛金宫的圣谕,今天晚上,任何人不得出城,违者,” 男人故意停顿一笑,目光在燕洵身上打了个转,随后淡淡一笑,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魏舒游?”燕洵眉梢一挑,声音不自觉的也上升了一个音调。落后他一个马位的楚乔眉头紧锁,不由得打马上前一步。燕洵握着鞭子的手不漏痕迹的横过来,挡住孩子前进的路,将她护在背后。穿着一身燕卫服饰的楚乔心头一暖,她抬起头来,看向燕洵挺拔的后背,虽然没见少年回头,可是却有一丝温暖的感觉缓缓袭过来,在这样寒冷的深夜里,尤其显得越发珍贵。 第033章 祸福与共 激烈的长风横贯整条主街,从黄泉的方向肃杀吹来,卷起少年们猎猎翻飞的衣角,吹过他们乌黑纷扬的长发,振翅欲飞,直如义无反顾扑火而亡的飞蛾。层云堆积的天空上,有黑色的巨鸟飞过上空,翅膀扑朔,穿梭在棉朵扯絮般的大雪之中,发出凄厉的长鸣。战马的呼气转眼凝成了霜,九崴主街上,有嗜血的杀戮野兽般的奔腾而过,长刀闪烁着森寒明亮的光芒,如破月芒星,映着火把血一样的红光,好似上古的凶兽。 离开故土保护世子的燕北铁卫们渐渐倒在漫天飞蝗一般的利箭之中,燕十七肩头染血,奋力劈开一只流矢,回头大声叫道:“保护少主突围!” 几名铁卫轰然应诺,战刀舞的犹如满月,将燕洵护在中间,一名大汉厉声喝道:“十七,我们楼桥相会!” 轰隆一声巨响,小型的投石机被搬至阵前,巨石呼啸而来。只一下就砸开了燕卫们用身体围成的保护圈,燕北的战士们鲜血狂喷,身体柳絮般被撞飞,倒在地上,扬起大片雪雾。 “你干什么去?”燕洵一把拉住要往人群外冲杀的孩子,孩子只拿着一只弩弓,身材瘦小,看起来是那般的单薄和没有攻击性,少年紧张的将她护在自己身侧,怒声叫道:“你不要命啦?” “放开我!”孩子挣扎,双眼在对面人群中焦急的来回扫视,努力的想要挣脱掉燕洵的掌握。 燕洵大怒,一剑劈飞一只利箭,剑眉竖起,沉声说道:“你这是去送死!我不让你去。” “现在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楚乔回过头来,表情有些愤怒,厉声说道:“难道留在这里陪你一起等死吗?” 少年一愣,即便在这样危急的关头,闻言仍旧忍不住轻轻一抖,他点了点头,眼神在火光之中显得有些阴沉,声音低沉,甚至还有一丝孩子的赌气:“你放心吧,就算我今日不行身死于此,也绝不会连累你。” 楚乔眉梢一挑,知道他会错了意,微微薄怒,却也不愿解释,只是转过头来轻哼一声。 “十三十七,”燕洵说道:“待会趁乱,你们护送这个孩子冲出去,切忌要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知道了吗?” “少主!” 燕十三眉头紧锁,反驳道:“属下的使命是保护你!” “你们的使命就是听从我的吩咐!” 楚乔皱眉望了几人一眼,见燕洵不留意,一个拖拽,就从他的手下逃出。身材瘦小,骑在马上,竟十分灵活,转瞬就冲出了包围圈。 “你!”燕洵大惊,厉喝一声,敌我双方所有的目光霎时间都凝聚在这个小小的孩童身上。 楚乔马术精湛,有若出笼猛虎,经过两名燕卫身边之际,手法妙到巅峰,顺手牵出两柄锋利的战刀。身子左右挪腾,手持小弩箭,于马侧马下诸多方位射击,黑夜光线不足,那些飞腾的利箭,一时间竟丝毫没有伤到她。 “快!掩护她!”燕洵持箭激射,嗖的一声射穿一名弓弩手的头颅,箭术超群,武艺精湛。 哒哒之声,就接近了敌军的前头部队,孩子力气虽小,出手的角度却刁钻至极,眼明手快,尽管明眼人一看就知她没学过什么武功,但是胜在胆大心细,一时间竟被她冲进人群。孩子挥刀劈翻了两人,再掷飞刀,后发先至,抢在对方发动进攻之前,将利器刺进了一名魏军的咽喉。 众燕卫见一个小小的孩子都这样凶悍,不由得士气大振,燕十七见事有可为,大喝一声,厉声道:“跟我冲!” “困兽之斗,不知死活!”魏舒游冷哼一声,举起弓弩,迅速弯弓搭箭,银色箭芒霎时间有若流星,激射而去。 风声呼啸而来,待孩子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只见那孩子侧过头来,利箭晃在她的双眼之中,只是一刹那,孩子脸面中箭,身子一歪,就猛地倒下马去! “丫头!”燕洵目赤欲裂,惊呼一声,转头向魏舒游望来,目光喷火,直欲焚人。 魏舒游冷冷一笑,高声说道:“燕世子抗旨不尊,众将听令,只管擒拿,生死勿论!” 魏军大喝一声,和骁骑营的兵士一起冲上前去,登时由箭阵转化为贴身肉搏。燕洵一脚踢飞一名彪形大汉,三尺青锋出鞘,两名扑上来的敌人登时了账。 “燕洵,你想造反吗?”诸葛怀并未加入战局,而是率领诸葛家的士兵站在战圈之外观战,见状高声大呼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燕洵从未想过造反,魏阀依仗长老会陷害忠良,燕北的汉子们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猡!” “狂妄的小子,”魏舒游冷哼一声,打马上前,挥手说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顾往日同窗的情谊了。” 刚要下令全面进攻,只听一声锐响突然在耳边响起,魏舒游一愣,转过头去,刚好看到骁骑营北院兵马少将的尸体轰然摔落下马,男人双目大睁,额头被一箭洞穿,嘴犹自不可置信的大张着,好似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自己和骁骑营少将站在一射之地的外围,弓箭根本就射不过来,那么这只箭,又是从何而来? 一阵剧烈的危机感顿时袭上心头,魏舒游猛地调转马头,就要向前奔去,可是就在这时,战马突然哀鸣一声,两条前腿受到重击,嘭的一声就跪在地上,魏舒游不可抑止的摔落下马,还没爬起身来,一柄锋利森冷的匕首就紧紧的顶在他的脖颈之上,孩子的声音寒冷的在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嘲讽和戏弄:“魏大公子,刺激吗?” “都给我住手!” 长风倒转,大雪飞扬,孩子猛地扬起清瘦的一张小脸,厉声喝道:“不然我宰了他!” *** 第034章 雪旅归人 “大哥!”魏舒烨眉梢一挑,大喝一声,驱马就要上前。 只听嗖的一声锐响,一只弩箭破空而来,流星般闪动着摄人的寒芒,精准无比的稳插在魏舒烨坐下战马的马头里,左眼射进,右眼透出,鲜血飞溅,脑浆迸出,凄厉的哀嚎声冲天而起,魏舒烨身手灵活的跳下马来,略显狼狈的站在漫天风雪之中。 孩子半蹲在地上,左手持刀抵在魏舒游的脖颈上,右手持弩,微微半曲,顶在自己的肩胛骨上,歪着头从背后的小箭壶里叼出一只箭,只用嘴和手臂的配合,就迅速的上好了箭矢。挑着眉梢,眼神冷淡的望向舒烨少将,缓缓说道:“这一箭,是报答当日紫薇广场上声援之情,下一箭,就不会只射马了,我劝你还是不要上前的好。”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有些忡愣,似乎是被这要命的天气通通冻结,上千名真煌城最精锐的战士、世家大族的王孙公子、帝国点将堂的优秀将领,无不皱眉望向那个身高还不到三尺高的孩童。孩子穿着一身明显过大的软皮铠,青色的皮制领子护住她尖瘦的小脸,小小的脸孔还不及成年人的一个巴掌大,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翘,嘴唇轻轻嘟起,手臂纤细,似乎一用力就能拧断,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粉嫩和幼小。 可是就是这个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吹走的孩子,就是这个站起来还不到成年人腰部的孩子,突破了魏氏门阀精锐的封锁,利用对方的麻痹大意和自己的高超头脑,此时此刻,她半蹲在那里,毫无畏惧的对抗着上千军人,对抗着长老会的决议,对抗着盛金宫的主人,对抗着整个大夏帝国,面容冷冽的以敌方的首脑为人质,威胁着所有人。 这是楚乔第一次公然反抗大夏皇朝的统治,藐视大夏皇威,她的想法很简单,她要逃出去,带着燕洵,一起逃出去。 “放下武器,打开城门,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孩子声音低沉,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掠过,随着她身躯的转动,那只顶在肩胛上的弩箭也在随之转动着,像是一只嗜血的眼睛,缓缓滑过周遭浮动的人心。 “动手!”魏舒游突然厉喝一声,养尊处优身份高贵的皇朝贵公子无法忍受被一个贱民威胁羞辱的耻辱,他倔强的扬起头来,丝毫不惧怕刀子划破他脖颈上的肌肤,怒声说道:“将他们拿下!” “唰”的一声锐响,魏舒游话没说完,两根手指就登时被孩子削断,刺耳的惨叫声冲天而起,真煌帝都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府尹闷哼一声,断指处鲜血淋漓,泼洒满地。 “青山遮不住,大江东流去,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魏大公子,我劝你还是闭上嘴吧。” 孩子抬起头来,望着魏阀的亲兵,冷冷一笑,缓缓说道:“你们没听明白我的话,还是有意违逆?或者,是奉了另一位主帅的令?”孩子的眼神转到魏舒烨的身上,轻轻打了一个圈,冷笑道:“最大的竞争对手死了,有的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家主之位了。舒烨少将,帝国长老一位,舍你其谁?” “贱民!”魏舒游咬牙恨声说道:“我们兄弟情深,你不必费心挑拨。” “是不是兄弟情深,要看看才知道。”孩子淡淡一笑,眼神对上魏舒烨的眼睛,刀子在魏舒游颈上虚划一下,笑容邪魅,丝毫不像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手法迅速的将魏舒游绑上,她身材瘦小,力气也不大,可是捆绑的手段和绳子的结法却十分巧妙,即便以魏舒游之力,也难以挣脱。 “上马,”孩子冷哼一声:“还要劳烦魏公子送我们一程。” 天上厚云重重,不见半点星光,就连清冷的月色也被遮盖起来。 孩子并没有和魏舒游骑乘一匹战马,而是十分自信大胆的坐在另一匹战马上,落后两个马位的跟在他的后面,手持小弓弩,双眼死死的盯着前面被捆绑在马上的男人,随时准备在必要时机发出致命一击。 “燕洵,我们走。” 并没转过头,声音顺着冷风清冷的回荡在空气之中。燕洵双眼眯起,随即嘴角上扬,开心的笑了起来,懒洋洋的爬上马背,带着下属径直往前走,丝毫不顾虑身侧的敌兵。楚乔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她看起来太小了,可是那具小小身体里散发出的森冷气息却无人可以忽视,所到之处,黑压压的真煌守军纷纷避让,如同退潮的洪水。 西城门吱呀一声轰然开启,火把猎猎燃烧,天地一片火红,帝国北面的狼烟仍旧没有熄灭,战火波及了成千上万的大夏百姓,鲜血染红了尚慎高原的每一寸土地,此时此刻,在帝国的心脏处,被帝国判定为叛乱首脑的燕王之子燕洵,却堂而皇之的走出了真煌帝都的西北凯旋城门,而大夏皇朝最精锐的军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法做出任何一点能够挽回局势的举动。 历史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一只虎崽子被放出了牢笼,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变成雄踞西北的一条枭龙。 诸葛怀嘴角轻轻牵起,微不可查的淡淡一笑。 对于诸葛家来说,燕北世子能不能回到燕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盛金宫将这个任务交给魏阀,而他们却没有完成。 “再没有什么消息会比这更加令人开心了。”诸葛怀心下暗想,对身侧的侍从说道:“去通知四少爷,马上回府。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朱永躬身上前:“四少爷出城了。” “什么?”诸葛怀一愣,沉声说道:“出城?” “刚刚从北城门出去了,说是,说是捉拿府里的逃奴。” “逃奴?”诸葛怀皱眉道:“什么逃奴,竟要劳动他亲自去追?” “属下也不太清楚,这就马上去查。” 诸葛怀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睛望向漆黑的夜幕,喃喃说道:“但愿他不要坏事。” 大雪纷飞,半个时辰之后,荒凉的古栈道上,一身白裘的燕洵世子命人松开了魏舒游的绳索,寒声说道:“我既然答应会放了你,就不会反悔,你走吧。” 魏舒游狠狠的看了燕洵和他身后的孩子一眼,随即转过身去,向着真煌城的方向而去。 “你不该放了他,”孩子的声音冷冷的身后响起:“你没看到他的眼神吗?留着他,早晚会是心腹大患。” 燕洵摇了摇头,看着魏舒游渐渐远去的身影,缓缓说道:“杀了他,那么燕北就真的坐实了谋反的罪名,我不能冒这个险。” 说完,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孩子,说道:“你有什么打算?诸葛家不会放过你的,跟我回燕北吧。” 第035章 深入虎穴 漆黑一片的真煌城外,一个矮小的影子正在东方城门外的栈道上急速的行走。巨大的皮革大衣遮住了孩子的头脸和身形,一个水貂皮制成的小包袱背在背上,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十分沉重。 风雪越来越大,吹的人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孩子步履艰难的行走着,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好像身后有什么凶狠的野兽在追赶一样。 呼号的风声中,清脆的马蹄声突然响起,远远的平原上,一匹纯黑的战马迅速而来,马上的孩子身形瘦小,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燕北侍卫的衣裳,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中扫视着,像是锐利的鹰,看到孤单行走在前面的孩子,顿时一喜,一扬马鞭,迅速的就追了上来。 “小八!”楚乔大叫一声,漫天狂风呼啸,转瞬就将她的声音吹的支离破碎,前面行走的孩子并没有察觉,仍旧低着头快速的赶路。楚乔打马就冲上前去,几步拦在孩子身前,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小八?” “嘿嘿,”低沉沙哑的笑声陡然传来,身形瘦小的人抬起头来,满面褶皱,哪里是一个年纪幼小的孩子,分明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侏儒!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袖箭登时从侏儒的袖口中激射而出,向着楚乔的面门直扑而来,寒风森森,锐气迫人,猝不及防下,只听孩子闷哼一声,身体顿时顺着马背就栽了下去。 沙哑的冷笑缓缓响起,在这寒冷的夜幕下尤其显得诡异,侏儒一把扔掉背上的包袱,缓步走上前去,一脚踢在孩子的腿上,见孩子死尸一般毫无反应,才蹲下身子去试探她的鼻息。 “主子爷也的确傻了,竟然派我来对付这么一个小毛孩。”侏儒冷哼一声,一把将孩子趴在地上的身体翻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原本软软倒在地上的孩子陡然弹地而起,一双眼睛璀璨如星子,动作爆裂般充满力度,寒风凌烈,杀气扑面,只是眨眼间,受制于人的孩子就反客为主,将一把森寒的匕首狠狠的顶在侏儒男人的脖颈大动脉上。然后呸的一声,将嘴里叼着的袖箭吐在地上。 “说!小八在哪里?” 孩子的声音森冷的响起,匕首前推,刀锋割破皮肤,殷红的鲜血顿时渗透出来。 “什么,什么小八?”阴沉诡异的男人顿时失去了刚才自大骄傲的神色,怕死的声音都在颤抖,连忙说道:“我不认识什么小八,我只是替人办事的。” 楚乔声音冷静,缓缓说道:“小八就是这个包袱的主人,就是你假扮的孩子。” “我,我不知道,”侏儒说道:“是四少爷的人找到的我,我是诸葛家的门客,和你无冤无仇。” “你不知道?”孩子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了男人几眼,见侏儒忙不迭的点头不已,怒火顿时升上心头。手腕下压,竖直、找点、刺破、旋转、横拉,只见男人的双眼顿时大睁,瞳孔扩散,手脚一僵,登时就没了呼吸,只剩下一道长长的血线在脖颈上横扯开来。 “你不适合给别人做门客杀手,反正早晚都要死,不如在死前做点好事。”孩子冷冷的望着侏儒的尸体,然后蹲下身子,一刀挥下,就挑开了他身上巨大的风帽大衣。 今夜的真煌城注定不是个适合安睡的夜晚,虽然已是深夜,但是东城门处仍旧一片灯火,诸葛府的四少爷亲自坐镇,要求真煌守军出动半数军力,为他出城缉拿诸葛府逃跑的逃奴。 几波人马都已经相继而去,可是却仍旧没有任何音信传回。诸葛玥坐在马上,身后的东城门像是一只巨大的狮子,沉睡在无边的夜幕之下。诸葛府的下人们跟在他的身后,人人屏息沉气,不敢出声,生怕惊动这只暴怒中的老虎。 “四少爷!” 朱成穿了一身灰色的袍子,矮着身子迅速跑上前来,凑到诸葛玥耳边小声说道:“四少爷,大少爷派人来说要你马上回府。” 诸葛玥恍若未闻,继续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朱成着急的说道:“来人说,燕洵逃了,带着质子府的人强行出城,魏家栽了个大跟头,魏舒游被砍掉两根手指,还被当成人质劫持走了。” 诸葛玥闻言眉梢一挑,默想半晌,随即皱眉说道:“燕洵?” “是,”朱成说道:“就在白兰寺和紫薇广场中间的那段九崴主街上。” 年轻的诸葛玥沉声说道:“燕洵他们从什么方向来的?” “似乎,似乎是从赤水湖的方向。” “好胆!”诸葛玥冷哼一声,剑眉竖起,登时想通了魏舒烨之前为什么会带人包围了诸葛别府,还和里面的下人动了手。少年眉头紧锁,双眼漆黑如墨,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龙卷风暴,握紧马缰,沉声说道:“燕洵向什么方向跑了?” “四少爷!”朱成大惊,失声叫道:“大少爷特意嘱咐你千万不要插手此事,万万不可啊!” 诸葛玥眉梢一挑,刚要说话,突然只听前方马蹄声滚滚而来,一匹燕北特有的黑良马顿时闪现在众人的眼里。身形瘦小,披着巨大风帽的人策马而归,还没走到身前,远远的,就将一具瘦小的尸体嘭的一声抛在雪地上,尸体身上穿了一身青色皮铠,赫然是燕洵质子府的下人服饰。 诸葛玥双眼顿时精芒毕露,剑眉紧锁,一旁的下人大声叫道:“四少爷,壶生回来了。” 诸葛玥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只见那人身体僵硬,头发散乱,衣衫上血泥糅杂,一看就已死去多时。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顿时袭上心头,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眼神锐利的看向那个身材不过三尺的马上侏儒,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将她杀了?” 被叫做壶生的人利落的翻身下马,低头上前两步,嘭的一声重重的跪在地上,声音低沉,在北风中听起来尤其难以辨别,坚若生铁,铿锵说道:“幸不辱命!” “我什么时候叫你将她杀了?”诸葛玥勃然大怒,几步上前,挥鞭重重的抽在来人的背上,怒声喝道:“你该死!” “少爷!”“啊!有刺客!” 一连串的惊呼声陡然响起,就在诸葛玥的鞭子落到来人背上的那一刹那,原本蹲在地上的人突然抬起头来,面容稚嫩,脸若莲花,哪里是那个皮糙肉厚的侏儒杀手?孩子冷笑着受了一鞭,身形如同一只迅猛的豹子,瞬时间弹地而起,匕首挥出,横在诸葛玥咽喉之前,一个小擒拿手,就制住了他的挣扎。 “你还没死?”诸葛玥眼神闪烁,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只是此时此刻,在这样的环境中,竟让人听不出那声音里的语气到底是喜是怒。 第036章 关山似铁 莽原如雪,关山似铁,北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洒在众人的眉眼之前。八岁的孩子穿着一身铁灰色的披风,巨大的风帽遮住她清澈干净的眉眼,素白的小手握着森冷的匕首,站在万军之中,昂首而立,全无半点畏惧和柔弱。 那一晚,老天仿佛发了疯,下了真煌城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呼啸的北风扯着人们冻的发青的脸皮,可是那一双双眼睛,却怎么也回不到正常的弧度。 诸葛玥冷冷一笑,侧过头来,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你真的会杀我?” 风雪在两人之间吹过,骤然间,有夜枭在上空狰狞嚎叫,仿佛是那些冤死的精魂,在浓浓长夜中不甘的嘶吼。楚乔的眼神顿时变的冷冽了起来,那座破败的柴房,孩子单纯的笑脸,一块散发着香气的红烧肉丁像是一颗炸弹一样在心中爆裂开来,她缓缓的低下头,冷冷的望着少年眼睛,沉声说道:“你大可一试。” “是吗?”诸葛玥嘴角牵起,眼睛微微半眯,轻笑道:“好。” 说罢,少年的身体顿时好似失控一般,猛地垂下头去,向着锋利的刀锋自杀般挺身迎上。 “少爷!”“主子!”“啊!” 所有惊慌失措的声音同时响起,时间仿佛被定格在这一秒,巨大噪杂的声响汇集到一处,形成一条纷乱的河流,汹涌的咆哮了起来。楚乔大吃一惊,哪里想到这少年性格竟是这般的决绝和暴烈,宁愿自杀也不愿受自己的威胁,转瞬间,无数个念头滑过脑海,来不及去细想这其中的含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孩子身手敏捷的抽刀回撤,但是锋利的刀锋还是在少年脖颈上划下一条长长的血痕,直至耳侧。 就在楚乔收刀的时候,诸葛玥身躯陡然好似一尾灵巧的泥鳅一般,借着孩子分心的这一刻,挺身、踏步、飞掠、抽刀收势!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那些惊呼的尾音还没有消散,原本被人挟持的少年就已经脱身而出,尽管方法是这般的决裂,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昂首站在孩子的对面,抽出腰间的长刀,遥遥的指向双眉紧锁的女孩,寒声说道:“你杀不了我。” 鲜血自他的脖颈蜿蜒而下,刀口虽然不深,但是却有大股的鲜血涌出,顺着他略显苍白的皮肤向下蔓延,渗入厚重的长裘之中。朱成见了立马跑上前来,惊恐的大叫道:“四少爷,你受伤了,快!回府,回府!” 诸葛玥双目寒冷的望着楚乔,好似没有听到朱成的话,他探手入怀,拿出一块纯白的锦帕,脖颈上的鲜血涌出,滴在洁白的帕子上,点点殷红,一滴两滴,如雪地怒放的寒梅。 “快!伤药,小祖宗,您先坐下,让奴才给你包扎起来啊!” 面色苍白的少年站在一片苍茫的雪地上,双眼之间,有莫测的锋芒缓缓滑过,他平举起右手,手腕处青筋现出,紧紧的握着,然而许久,他突然决然的松开手,满是褶皱的锦帕随着呼啸的北风飘落,在夜色中翻了两个个,就被漫天飞雪覆盖,一点点不见了踪影。 有谁记得,那块洁白的帕子曾拭去过谁的泪水,少年莫测难言的心口上,也曾有想要守护的人儿。然而大风呼啸,所有的一切终究零散而去,戏到终场,谁入戏最深,谁就一败涂地。 “拿下!”诸葛玥淡漠的转过身去,声音清冷,听不出半点感情。 诸葛家的侍卫们齐齐围上前去,楚乔站在人群中央,抽出长刀,刀锋锃亮,倒映出孩子清冷如铁的眼神。那里面,有冷静,有仇恨,有审时度势的谨慎,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却独独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和后悔。 她始终知道该如何生存,始终知道自己背负了怎样的血恨,始终知道自己欠下了怎样的恩情。所以诸葛玥,在你砍掉小九的手臂的时候,在你杖毙了临惜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注定要成为对立的敌人,我杀不了你,就只能被你所杀,别无他路。 “上!”一声低喝突然在人群中响起,诸葛家的下人们再也无人敢于轻视这个看起来瘦小单薄的孩子,一众身手敏捷的大汉们齐齐攻上前去。刀锋下劈,寒光闪烁,噼啪之声霎时间不绝于耳,孩子身形灵巧,好似狸猫,左腿弓步,右腿侧踢,一个旋身飞转,长刀染血,右手斑斓锤爪势狠狠扣住一名大汉的咽喉。运劲于手指,分筋错骨,咔嚓一声脆响,男人眼珠登时凸出,软软的倒了下去。 众人大骇,然而却无一人后撤,一柄厚背大刀顿时劈砍而下,楚乔眉梢一挑,抬臂抵挡,无奈人小力弱,纵然角度刁钻,但却仍旧被劈的倒退两步,肩头衣衫血迹渗透,显然初次交锋就受了伤。 诸葛家众侍卫见了顿时大喜,这孩子尽管智谋百出,头脑灵活,手段狠辣,但毕竟还是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力气如何能和他们这些彪形大汉抗衡。 察觉到此,众人一拥而上,诸葛玥站在战局之外,眼神冷冽,嘴唇青白,朱成担忧的用纱布捂在他的伤口上,漫天大雪飞扬,一片萧索。 “驾!” 就在这时,一声清俊的厉喝突然响起,杂乱的马蹄声陡然从北方传来。 众人齐齐转过头去,只见遥遥的北方,上百骑彪悍的骏马瞬间而至,马踏白雪,迅如流星,领先的少年白裘墨发,手持弩箭,流星般激射而来,几下就将诸葛家的侍卫射倒。 “小丫头!”战马扬踢飞奔,瞬间冲入人群,马上的少年一把将楚乔拦腰抱起放在马背上,眼神明亮,哈哈笑道:“我又救了你一次,你该怎么报答我?” “唰”的一声,楚乔一刀劈翻一杆长枪,回头怒视燕洵,:“你疯了吗?这个时候赶回来,不想活了?” “我不回来你怎么办?”好心当成驴肝肺,燕洵撇了撇嘴:“抱紧了!”说罢,猛的一鞭狠狠的抽在马股上,战马嘶声长鸣,骤然间竟腾云驾雾的从众人的头顶一跃而过! “燕洵!”诸葛玥大怒,一撩衣袍,厉声暴喝:“你竟敢插手我的事!” 燕北战马堪称当世翘楚,平原之上何人能够阻拦,燕洵抱着楚乔,远远的回过头去,大笑一声,朗声说道:“诸葛四公子有礼了,燕洵今日北归,无需再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他日再见!” 说罢,就带着一阵风般的燕北战士呼啸而去。 “啊!少爷!”朱成惊呼一声,只见受了重伤的诸葛玥怒哼一声,一把甩掉脖颈上的纱布,眉头紧锁的爬上马背,怒然扬鞭,紧随其后的追了上去。 “快!快,跟上少爷啊!” 第037章 陷入牢笼 燕洵和楚乔共乘一骑,奔驰在空旷的雪原上。 “丫头,跟我回燕北吧!” “不去。” “不去不行,”少年朗朗一笑:“看你这回能往哪里跑。” 马蹄踏破平原的宁静,狂风呼啸横扫大地,雷鸣般的蹄声在身后滚滚而来,好似天边闷雷。楚乔紧张的抓住燕洵的手臂,沉声说道:“疯子,后面有人在追你?” 燕洵不在乎的洒然一笑,说道:“无妨,燕北地大物博,魏阀若想跟着一起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乔眉头紧锁,频频回头观望,眼见雪线由一线渐渐形成一面,就知来人数量不少,孩子咬住下唇,左右观望地形,怒声说道:“你是否疯了,知道有人要至你于死地还敢回来?” 燕洵眉梢一扬,仍旧是那句话:“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楚乔眼睛突然有些发酸,她向上望着燕洵光洁的下巴,他真的还只是一个孩子,连胡子都没有长,纨绔子弟一个,整日不知死活的胡闹。孩子有些发愣,燕洵见了哈哈一笑,打趣道:“怎么,感动的想要以身相许吗?不用,你还太小,谁知道你将来能长成什么模样,要不这样吧,你就跟着本世子,咱们慢慢看看再说。” “燕北贼子!快快下马束手就擒!” 平地一声暴喝突然响起,嬉笑的燕洵眉梢一挑,笑道:“喂,看来我们又有麻烦了。”边说边挥鞭催马,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走的越发急速。 漆黑的战甲在夜色中尤其显得狰狞如山,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滚滚闷雷呼号逼近,万千雪浪腾腾崛起,就像是苍稷山顶的雪崩,威势惊人。脚下的大地都在疯狂的颤抖着,仿佛上古的凶兽已经醒来,要冲破地表,龙跃而出。 “抱紧了!”少年的面容突然变得坚韧如铁,剑眉紧锁,握紧马缰,突然厉喝一声,战马瞬间扬踢飞跃,嘶声长鸣,势如疾风,冷风在耳边如同锋利的刀子,瞬间掠过,速度快至巅峰,转瞬就将身后的追兵甩出老远。 “哈哈!”爽朗的笑声登时响起,燕北的战士们齐齐朗声大笑,纷纷回望魏阀士兵们惊愕的脸孔。小书童风眠大笑道:“世子,也该让他们这些世家公子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燕北战马啦。” 燕洵朗声笑道:“好,就给他们开开眼界。” 话音刚落,燕北的铁骑齐齐勒住马缰,屈指为哨,清脆嘹亮的号子陡然响起,然而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燕洵等人身下的战马骤然间人立而起,脖颈上的马鬃纷纷树立挺直,好像狮子般嘶声长啸,声音激荡,刺破长空,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和王者霸气,令人血脉翻涌,胸口发闷。真煌帝都战士们座下的战马闻声更是哀鸣一声,四腿一软,就趴在了地上,任那些奉了王令的将军们怎样鞭打,也不肯站起身来。 楚乔大奇,小书童风眠一笑,得意洋洋的解释道:“咱们燕北的战马,是天目山下的母马王和野狼交配而出的,不但脚程极快,在战场上,更能召唤狼群助战。帝都这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们所养的马,连战场都没上过,只听听声音就吓的屁滚尿流了,想追我们,简直是异想天开。” 燕北战士齐声大笑,长风激荡,燕洵的大裘在北风中猎猎翻飞,少年高居马上,朗声说道:“走,回燕北!” 战士们大笑一声:“回燕北!” 马蹄滚滚,雪雾翻腾,漆黑的天幕下,燕北的战士们跃马扬鞭,蓦然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危机感突然袭上心头,多年从事危险工作自然生出的警觉性像是一只爆破读秒器一样发出尖锐的示警,就在孩子还来不及去思索这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感的时候,锐利的风声陡然刺破黑夜,夹带着雷霆的气势,从远处呼啸而来。等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几乎是在弹指一挥间,楚乔一拳正中燕洵的小腹,燕洵吃痛,闷哼一声,就弯下腰去,刚想要大骂狗咬吕洞宾的楚乔,一只劲箭顿时从他的左肩横贯而入,由背部透体而出,鲜血喷涌,力度惊人,少年的身体瞬时间好似断线风筝,从马背上轰然跌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燕洵!” 楚乔失声尖叫,一把勒住马缰,可是这战马在急速的奔跑中竟丝毫不惧缰绳的拉扯,仍旧不听指挥的呼啸奔跑。孩子大急,猛然跃起,小小的身体顿时跳下马背,一个前滚翻,就稳稳的蹲在雪原上。 “燕洵!”急速上前,犹如迅猛的小豹子,少年此时已经踉跄的站起来,孩子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有没有事?” 少年眼神冷冽,眉头紧锁:“还死不了。” “嗖”的一声,又是一只劲箭激射而来,楚乔听声变位,挥刀狠劈。那箭来的极为迅速,竟和刀锋擦起了一流火星,照亮了漆黑的漫漫长夜。 “放下武器!” 整齐划一的低喝声同时响起,无数的人马从雪原下凭空而现,足足有上千人马,人人披着雪白长裘,之前全都伏在雪地上,难怪战马经过,竟没看出丝毫端倪。森寒的刀锋齐齐对准两人,刀剑林立,插翅难飞。不远处,激烈的厮杀声同时响起,显然,来不及及时下马的燕北战士们已经陷入了重重的埋伏和包围之中。 人群之后,一身黑色长裘的少年策马上前,大裘里的锦袍上绣有金色的祥龙,一只锋利的龙爪狰狞的盘踞在衣领上,在猎猎的火把之下,有着刺目的光辉。赵彻半眯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就知道魏家成不了事。” 锋利的刀锋架在两人的脖子上,孩子眼梢一瞟,见那刀口上都印有盛金宫特有的紫薇金花,一看就知道是大内禁卫。少年封王的七皇子冷眼看了燕洵一眼,随即眼神又在幼小的楚乔身上转了一圈,对着侍从们沉声说道:“带回去。” “七皇子,”一名侍从走上前来,眼神微微飘向正在远处激战的燕北战士们,小声的问道:“其余的人?” 赵彻眉头轻蹙,冷哼一声:“不尊王令,叛国背主,留着还有什么用?” 侍从心领神会,对着远处大声喝道:“七殿下有令,叛国背主之徒,杀无赦!” 轰然的应诺声顿时响起,霎时间,密集如飞蝗般的箭雨齐刷刷奔驰而出,刚才还豪情激越爽朗大笑的燕北战士们瞬间化作一具具失去性命的尸体,沉重的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楚乔大怒,耳边听着小风眠的怒声大骂,一双拳头紧紧的握起,冷眼望向高居马上的赵彻,这时,有盛金宫禁军走上前来,孩子略一挣扎,就吸引了高高在上的皇子的眼睛。 第038章 冷月相携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从高高的天窗射了进来,明亮的一条,有细小的灰尘不断的扬起,在半空中轻轻的飘荡。嚓嚓声轻轻的响起,声音很小,不仔细听还会以为是老鼠爬过草丛所发出的声响。孩子靠坐在一堵墙壁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可是在她的背后,却有一只手在缓缓的动着,拿着小石块,在土墙上细细的打磨。 太阳升起,又缓缓落下,外面的喧嚣渐渐消退,寒冷的夜覆盖了这座繁华的帝都。巡逻的狱卒来回看了两趟,就打着哈欠退了下去,月上中空,夜色已重,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一大块土砖就落在了草丛里。 “燕洵……” 微弱的声音缓缓响起,在死寂的大牢里,显得那般清脆,孩子凑过眼睛,望向旁边的牢房。只见穿着一身白裘的少年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十分大方的伸着腿坐在肮脏的枯草里,闭着眼睛,似乎正在睡觉。 “燕洵,”楚乔压低了声音,小心的叫道。 少年睫毛轻颤,就睁开了眼睛,困惑的望了一圈,陡然看到孩子清澈的眼睛,顿时大喜,几下就爬了过来,对着洞口笑道:“丫头,你真聪明。” “傻子!”楚乔连忙低喝道:“小声点,别被人听见。” “哦,”少年学着她的样子四下望了一圈,然后转过头来,傻乎乎的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丫头,你别害怕,我父皇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他们这帮家伙,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恩。”楚乔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燕洵眉头一皱:“喂,你不相信我?” “我哪敢?”楚乔吐了吐舌头,撇嘴道:“不过你父皇是来救你,我可没有这么有能耐的亲戚。” 燕洵闻言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一股暖流突然涌遍全身,八岁的孩子轻轻一笑,笑容灿烂,点了点头:“那你出去可要请我吃好吃的,我都快饿死了。” “没问题,”少年一口答应:“想吃什么随便你挑,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弄得到。” 不知何时,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雪,雪花从高高的天窗飘了进来,带着寒冷的风,刺骨的扫在冰冷的牢房里。楚乔正要说话,突然浑身一颤,就打了一个寒战。燕洵见了,连忙凑过脸来,只见孩子衣衫单薄,面容青白,嘴唇都已经被冻紫了,顿时紧张了起来。 “丫头,你冷吗?” “还好。” “你穿那么少,一定冻死了。” 少年突然站起身来,几下就将身上的大裘脱了下来,蹲下身子就想从洞口塞过来,可惜大裘太厚了,根本连一个袖子都送不过来,楚乔连忙将他的衣服推过去:“别闹了,被发现就糟糕了。” “被发现能怎么样?”燕洵冷冷一哼,“等我出去了,这些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种狠话还是等有命出去再说吧。”孩子嘲讽了一句,微扬起头,很是不屑的样子。 燕洵一愣,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你就等着瞧。” 夜里的牢房越发的阴冷,燕洵靠在洞口边上,突然说道:“丫头,把你的手伸过来。” “恩?”楚乔一愣,“你说什么?” “你的手,”燕洵一边说一边比划:“把手伸过来。” 孩子皱起了眉:“你要干什么?” “别问了,”燕洵不耐烦的叫:“叫你伸过来你就伸过来。” 楚乔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然后伸出纤细的手臂,将一只被冻的发青的小手顺着洞口伸了过去,在半空中虚抓了一下,晃了晃,轻声的问:“你要干什么?” 冰冷的小手顿时被人一把握住,少年的手略大,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不断的哈着气,眼睛亮亮的,动作却很笨拙,边哈气边问:“好点了吗?暖和点了吗?” 夜色凄迷,冷月如霜,外面的雪花飘得越发的急,纷纷扬扬的顺着天窗飘进,落满了阴冷的大牢。靠坐在墙角的孩子突然有些愣,一双水雾蒙蒙的大眼顿时有些发酸,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却陡然想起对面那人是看不到的,于是就用略略带着鼻音的嗓子嗯了一声。 “呵呵,”燕洵呵呵一笑,开心的说道;“丫头,你叫什么?我听诸葛家老四叫你星儿,这是你的本名吗?” “不是,”孩子低声的回答,绵绵如湖水的温暖不断的从手臂上传了过来,血脉一点一点的畅通,她靠在墙壁上,轻声说道:“我叫楚乔。” “楚?”燕洵眉头一皱,动作不自觉的就停了下来:“你不是前吏部崔事荆义典的孩子吗?怎么会姓楚?” “你别问了,”孩子的声音很低,但却带着一丝难言的郑重:“燕洵,这个名字没有人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要记住,却不要对别人讲。” 燕洵一愣,随即恍然,心道可能是一些家族的隐秘,说出去只怕是不光彩,顿时心头生出几丝开心的满足感来,暗道她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自己,不就是拿他当自己人了吗,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恩,你放心,我死也不说。” “那我叫你什么呢?”少年随即皱眉说道:“我叫你小乔可好?” “不要,”楚乔顿时想起三国时期的东吴美人,皱着眉反对道:“不许叫这个。” “为什么?”燕洵疑惑的问:“那我叫你阿楚好吗?” “嗯…..”楚乔细细思量了一会,随即点头:“行,就这么叫吧。” 燕洵一乐:“阿楚!” “恩,” “阿楚!” “听到了。” “阿楚!阿楚!” “你还有完没完?” “阿楚阿楚阿楚!” …… “阿楚,那只手。” 孩子听话的缩回这只已经暖和的手,又伸过去另外一只,燕洵抱着孩子的手臂,哈了两口气,发现自己的手也凉了,索性拉开胸前的衣裳,就将孩子的手顺着衣服塞了进去。 “哎呀!”楚乔低呼一声,顿时就想往回缩。 “哈哈,”燕洵哈哈一笑,紧紧的攥着就是不松手,“占大便宜了吧,心里保证偷着乐呢。” 第039章 大风起兮 长夜和风暴都渐渐过去,天色微微透亮。 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两只手迅速的缩回,在还没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就堵上了那个被撬开的洞口,黑绒的棉靴踏在布满灰尘的天牢里,一步一步,有清脆的钥匙碰撞声不断的响起。 “咔嚓”一声脆响,身穿淡青色铠甲,外罩土黄色披风的士兵就走了进来,一行至少五十人,将不大的牢狱内内外外站的满满当当,天牢的狱卒小心的跟在他们身后,点头哈腰的陪着小心。楚乔坐在角落里,冷眼望着这些大内的禁卫,一颗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燕洵坐在地上,背对着大门,眼睛都没有睁,卸去了身上的温和,用锐利的锋芒将自己一层一层的包裹武装了起来。如老僧入定,对外来的人丝毫不予理会。 侍卫头领看了眼身上流着大夏皇族黄金之血的燕北世子,一张冷冽的面孔上却没有半点恭维和尊重,拿出怀中的圣旨,照本宣科的念道:“盛金宫有令,带燕北世子燕洵前往九幽台听候发落。” 另一名侍卫走上前去,嘴角不屑的冷笑一声:“燕世子,请吧。”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眼内锋芒涌动,只是用眼梢轻轻的一瞥,就让那侍卫不自禁的脊背发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却仍旧保持着脸上的高傲之气,倔强的站起身来,当先就向大牢门外走去。一众大内侍卫拿着准备好的枷锁,想了半晌,还是放在身后,左右使了个眼色,就齐齐的围上前去。 雪白的大裘扫过不知多少年没打扫过的帝都天牢的地面,肮脏的尘土轻飘飘的飞起,落在少年白色的鹿皮靴子上,那上面,有皇家特用的五爪金龙的暗线纹绣,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光鲜耀眼,哪怕是在这样落魄的环境里,也是那般的卓尔不群。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着众人,曾几何时,燕北一脉,也是大夏皇族的一员。 风,从绵长幽暗的甬道缓缓吹来,带来外面清新的空气,却也有外面寒冷刺骨的寒冷。 一只手,突然从牢房的围栏里伸了出来,苍白纤细,好似上好的瓷器,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易的折断。但是就是这只纤细的小手,拦住了众人的去路,一把抓住了燕洵的小腿,紧紧的抓住他的裤脚,倔强的不肯放开。 “你干什么?活腻歪了吗?”一名禁军大怒,踏前一步怒声喝道。 燕洵眉梢一挑,回头冷冷的看在那名禁军的脸上,目光冷冽,登时就将那名大兵后面的话逼退了回去。少年蹲下身子,握住了孩子瘦小的手指,微微用力想要扳开,指尖却顿时传来一股顽固的倔强,他莫名一愣,皱起眉来看向瘦小的孩子,低声的说:“阿楚,不要胡闹。” “你说话不算数!”孩子眼神明亮,固执的仰着头,一字一顿:“你说了你不会抛下我。” 燕洵皱起眉来,看到大内禁军的那一刻起,长期处于帝都权利中心的少年就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可能简单的向着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有些不受控制的东西一定在他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此去是福是祸难以预算,哪能带着她去承担风险?少年双眉紧锁,低声的呵斥:“我不会抛下你,你在这里乖乖的等我回来。” “我不相信你。”孩子固执的说道,手上的力量却一点也不松懈:“带我一起去。” 一名侍卫顿时大怒,厉喝道:“大胆奴才!” “奴才也是你叫的吗?” 燕洵猛地回过头去,双眼凌厉的望向那名士兵,寒声说道:“帝国的法律什么时候允许你这样的贱民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了?” 那人的面皮顿时变的通红,两旁的侍卫一把拉住他,生怕这人怒极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燕洵也不理会他,只是转过头来,看着孩子小小青白的脸孔,皱眉道:“阿楚,听话,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带我一起去,”楚乔仰着头,紧紧的抓着少年的裤腿,带着绝不让步的顽固,低声的重复:“带我一起去。” 时间急速而过,有低沉的风在两人的眼前吹散,少年默默注视着孩子的眼睛,那里面,有锐利果敢的精芒在轻轻的闪动着,他知道,以她的聪慧不会不知此行的凶险,少年的嘴唇轻轻的动,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在孩子倔强的眼光中停了下来。半晌,燕洵站起身来,对着身后的禁军沉声说道:“开门。” “燕世子,圣旨上只传召你一人…..”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燕洵陡然转身,向着自己的牢房就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冷然说道:“抬着我的尸体去盛金宫回话吧。” “燕世子!”禁军们顿时大惊,商量了半晌,还是打开了楚乔的牢门。 毕竟,只是一个小奴隶而已。 天窗外早已大亮,燕洵走到人前,抢在所有人面前一把牵住了孩子的手,不让任何绳索套上她小小的身体。少年的眼睛锋利果决,他望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孩子,沉声的问:“怕不怕?” 楚乔仰着头,突然咧开嘴角,粲然一笑:“怕字怎么写?” “哈哈!”燕洵大笑一声,拉着楚乔的手当先就走了出去。 天牢门外,兵甲齐立,刀剑森然,寒冷的战甲反射着遍地洁白的积雪,越发刺得人眼睛发酸,军士们列队而战,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百姓们远远的站在外围,踮起脚尖偷偷的观望着,那眼神里,满满都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和畏惧。 能出动盛金宫黄金卫亲自看守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然而,当大牢漆黑甬道的尽头走出一高一矮两个孩子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惊愕,北风吹起房檐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洒下,好像又下了一场大雪一般。 那个清晨,真煌城的百姓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后世的史官翻开那一卷落满灰尘的史书之时,也只能强忍住口中的惊叹,扬起头来长吁一口。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两只看起来无害的绵羊被逼到绝境之后就会赫然变身为凶恶的猛虎,将锋利的爪牙狠狠的插入了帝国的心脏?时势从这一刻发生了改变,波澜壮阔的画卷被铺展开来,零落在泥淖中孩子们牵着手,注定要在九重地火之下,肩并肩的杀出一条血路来。 长风卷起,长鹰的翅膀划过真煌城的上空,厚云堆积的天空突然发出尖锐的一声鸣叫,百姓们齐齐仰头观望,那一刻,他们似乎听到了帝国大厦崩溃的第一声脆响。 第040章 千古一恨 帝都天牢分东西两所,各有两条主道,东边一条通往主街九崴,是犯人被释放和发配的必经之地,而西边的一条却是通往九幽台,大多是执行死刑的所在。 九幽台背靠崖浪山,坐拥玄交赤水,而大夏皇朝最为神圣的盛金雍和宫,就坐落在崖浪山的半山腰上。 没有囚车,没有经过所谓的堂审、刑询、验明正身,只在天牢大门前准备了一匹漆黑的战马,高大健俊,看到燕洵欣然打了一声响鼻,赫然正是燕洵的坐骑。少年眉梢一挑,嘴角轻轻牵出一抹淡笑,将楚乔扶上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径直上了朱武街,跟随大队前行。一路鸣锣开道,百姓无不争相避让,退至两侧,探头探脑的观望着,随即跟在后面,向九幽台而来。 当是时,天空厚云堆积,黑云翻滚,仿佛要压在人的头顶,狂风平地卷起,从遥远空旷的路途上迎面打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燕洵张开大裘的前襟,将孩子小小的身体包裹在其中,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楚乔回过头去,看向少年英挺的眉目,眼神明澈,秀眸如水,燕洵低下头来,对着她轻轻一笑,大裘之下的两只小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这个世界的风太大,他们只能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等待狂风暴雨来临的那一刻,倔强的扬起脸来。 咣的一声巨响陡然响起,所有行走在大街上的人不自觉的全都停住了脚步,仰头望向高耸在红川东原上的崖浪苍山。那里,盛金宫的承光祖庙发出了沉重的钟鸣,巨大的沧浪之钟被金柱敲击了一下又一下,声音在红川大地上激烈的回荡开来,三十六声,整整三十六声。 燕洵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楚乔明显的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她扬起眉来,不解的望向燕洵,可是少年却没有说一个字。 帝皇天命,九五之尊,大夏皇朝帝王驾崩都要鸣钟四十五声,而三十六声钟响,却是皇亲国戚故去时的礼节,以全四九之数。 体内流淌着大夏皇族之血,多少年前,也曾和赵氏皇族们祭拜过同一位祖先的燕门世子嘴角冷冷讥笑,该来的躲不掉,就统统来吧。 一路来到九幽台,旗幡林立,向北望去,远远还可以看见巍峨庄重的紫金门,红墙金瓦,气势万千,整块黑色墨蓝石铸成的九幽台庄严的矗立在平地之上,漆黑的地面反射着洁白的雪光,越发显得肃穆。燕洵翻身下马,正要往台上走去,一名身穿内庭朝服的国字脸中年男人突然走上前来,沉声说道:“燕世子,请这边走。” “蒙阗将军?”燕洵微微挑眉,看向中年人指向的方向,说道:“那里,不该是我坐的地方吧?” “盛金宫有令,燕世子就坐在那。” 燕洵望着高台旁的监斩主位,如果今日所杀的人不是自己,又会是哪个王侯国亲?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少年冷然转身,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走上了监斩台,在监斩官的主位上坐了下来。旁边都是长老院的内庭官员,少年剑眉若飞,面如冠玉,凌然如冰雪,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和局促。 时间缓缓而过,却始终没见有犯人从朱武街押过来。这时,只听轰隆一声,紫金门侧门大开,长老院的各家掌权人物、外庭的兵马将军、内厅的武士文官纷纷鱼贯而出,就连诸葛怀、魏舒游等人都在人群之后,随着各家的各房家主来到了观斩的位置上坐下。 魏舒游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手腕收在宽大的衣袖里,看不出有什么损伤,眼眸如刀在燕洵身后的楚乔身上划过。燕洵见了,转头看去,少年们的眼神闪电般在半空中交击,冷冷一笑,随即,好似什么都发生一般,各自正身,面色平静。 重云之上,日上中空,已近正午。 负责监斩的刑部司马黄奇正老大人佝偻着腰,走上前来,指着九幽台中心用来计算时间的日锺,恭敬的请示道:“燕世子,时辰已到,该行刑了。” 燕洵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袖一拂:“黄大人请。” 黄奇正颤巍巍的站上前,苍老的喉结上下滑动,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时辰已到,带人犯,行刑!” “行刑!” 巨大的声音顿时响起,九幽台之下的金翅广场上列兵三千,齐声高呼,声势惊人,飞鸟振翅,隆隆声不断响起,沉重的紫金大门被打开,二十名一身戎装的西征军人,面色冷然的捧着一个个罩着白绫的托盘缓缓走上前来,一步一步的登上了漆黑如墨的九幽高台。 魏舒游突然冷哼一声,嘴角讥讽的笑了起来,冷眼向着监斩台这边望来。燕洵眉头霎时间紧紧皱在一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登时袭上心头,握着座位扶手的手掌紧紧的握起,青筋崩显。 二十名点将堂出身的帝国军人冷然站在九幽台之上,帝国第一元帅蒙阗将军走上台去,对着为首的军人沉声说道:“犯人可曾验明正身?” 军人面无表情,双眼目视前方,闻言顿时铿锵答道:“回禀元帅,不曾!” 蒙阗眉头一皱:“为何?” “回禀元帅,无人能够辨别,盛金宫有旨,着今日监斩官负责此事。” 蒙阗点了点头,转头向坐在主位上的燕洵看来,声音浑厚的高声说道:“燕世子,还要偏劳你了。” 燕洵紧抿着嘴唇,眉心几乎皱在一起,巨大的不安和恐惧无法抑制的袭上心头,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平日里的潇洒冷静,甚至连回答一声都显得有些吃力。楚乔站在他的身后,似乎察觉到什么,伸出嫩白的小手,紧紧的握住了少年的手臂。 “启盒,验人犯!” 二十名大内禁卫齐齐走上前去,整齐划一的将托盘上的白绫掀开,里面赫然是二十个黄金打造的华贵宝盒,金黄色的钥匙伸进锁眼,咔嚓声不绝于耳,随后,众人齐齐顿了一下,同时将所有的盒盖打开,使里面盛放的东西暴露在苍天之下! 燕洵的双眼陡然大睁,额头青筋崩显,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顿时离座,就欲扑上高台。 两侧的帝国军人身手敏捷的冲上前来,刀剑离鞘声刷刷作响,雪亮的锋芒闪烁,动作迅如雷电,不可抵挡。几乎就在同时,一个矫健的身影顿时拦在所有人前面,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孩子一把卸下一名军人的武器,眉头竖起,护在燕洵身前,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大风猛然扬起,天地一片昏黄,天空中黑云堆积层云翻滚,漆黑的乌鸦飞掠尖鸣,在狂猛的疾风中振翅高飞,寒冷的风雪刺骨而来,所有人不自禁的蒙住双眼,用衣袖挡住那肆无忌惮的狂风。 第041章 九苍泣血 漆黑的天幕中闷雷滚滚,北风呼啸悲嚎,如同发疯的野兽,层层黑云几乎要压在地面,飞沙走石,睁目如盲。蒙氏一族的现任族长,掌管帝国兵马军需调动的铁血军人面色不变的继续沉声说道:“燕世子,请你验人犯。” 一阵狂风突然平地而起,场中的黑色幡旗迎风怒展,猎猎如火,金色的凶龙狰狞舞爪,好似欲冲破旗帜飞腾而出。少年紧咬着牙关,双目赤红,一张脸孔青白泛紫,双拳紧握,好似有通天的大火蔓延在他的胸腔之内。突然间,只听燕洵怒喝一声,身形瞬时间如同噬人崛起的豹子,一拳击中了一名帝国兵士,转瞬抢下一柄战刀,刀似飞虹,势如疯虎的杀出人群,向着九幽高台怒斩而去。 一片惊呼声顿时暴起,土黄色斗篷的大内禁卫们纷纷冲上前来,密密麻麻,如同沸腾的黄泉之水。楚乔站在燕洵身后,孩子眉头紧锁,眼神迅速略转,电光石火间,只见八岁的孩子突然一脚踢在一名士兵的小腿上,接力飞跃而起,一把抓住了监斩台上的旗幡绳索。只听呼啦一声巨响,无数面黑龙战旗瞬间当空罩下,将所有人都掩盖其间。 “抓住他!”魏舒游面色发青,最早从旗幡下爬起身来,手指着已经奔下台去的燕洵大声喊道:“狼子野心的燕北狗,不能让他跑了!” 金翅广场上的士兵们此时已经冲至身前,楚乔拉住暴怒的少年,眉头一皱,顿时掷出战刀,噼啪一声脆响,九幽台旁的熊熊高架火盆就纷纷倾倒,炭火遍洒满地,火油四溅,呼啦一下就在遍地积雪之上燃烧了起来。 “走!”孩子大叫一声,拉住燕洵就欲向朱武街方向逃去,谁知少年却瞬时间力气惊人,一把推开孩子的拉扯,向着重兵防守的九幽高台飞掠而去! “燕洵!”长风倒卷,孩子头上的头盔顿时跌落,满头青丝随风而舞,一张小脸瞬时间苍白若纸,眉头紧锁厉声长喝:“你疯了!回来!” 轰然间,血光四射,尸身狼藉,少年燕世子常年居于真煌帝都,为人孟浪,潇洒不羁,从没有人见过他真正发怒动手,就连诸葛怀这些贵族少年,也难知其深浅。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少年矫健如豹般的迅猛身影,看着少年凶残如狼般的嗜血眼神,就连那些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于死人堆里饮酒吃肉的西征军人们,也不由得感到一阵胆寒。 那是一种力量,并非武艺,并非智慧,并非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蛮力,而是一种刻骨的仇恨,坚定的信念,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疯狂与决心! 大风呼啸,百草摧折,断裂的参天古木迎风发出呜呜声响,好似凄厉鬼哭,少年墨发遮挡于眼前,肩头染血,大裘滑落,手腕上累累青筋,双眼如同绝境里的野兽,手握嗜血长刀,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九幽高台,两侧兵士踟蹰不前,小心的半弓着腰。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千名帝国精锐,面对着这个眼神疯狂的少年却无人敢挪动一下脚步,巨大的杀气弥漫在半空之中,引得苍天之上食腐的鹰鸩上下盘旋,以为下面有什么饕餮盛宴。 噗的一声轻响,少年的双脚踏在最后一个台阶之上,只要再上前一步,就可以走上九幽。 就在这时,蒙阗的声音冰冷低沉的缓缓响起:“燕世子是来验人犯的吗?” 燕洵缓缓抬起头来,一滴鲜血沿着他轮廓分明的下巴缓缓流下,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少年的声音低沉沙哑,好似地狱爬出的恶鬼一把:“你让开!” “轰隆!”一声巨响登时闪过,煌煌冬日,竟打起滚滚闷雷,遍地飞雪随着狂风肆虐而舞,少年缓缓举起嗜血的战刀,遥遥指向蒙阗将军,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嘭的一声闷响,身手如鬼魅般的帝国将军突然凌空跃起,夹带着千军万马的万钧之力,一脚正中少年的胸口。刹那间,只见燕洵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鲜血瞬时间漫空喷洒,整个人腾空旋转,落在高高的石阶之上,葫芦一般的登时滚落在地! “燕洵!”楚乔大叫一声,目赤欲裂,挥刀就往前冲。士兵们这时才反应过来,顿时就将孩子团团包围。楚乔毕竟身小力弱,个子又矮,怎能抵挡住这么多人的围攻,只是几下的拼杀,手臂大腿多处受伤,身躯一软,就被十多柄雪亮的战刀架在了脖子之上,不能动弹分毫。 “燕洵!”孩子悲鸣一声,双眼血红,双手被人反握在身后,挣扎不得。 时间那般急促,却又那般安静,猎猎风声如同催命的冤魂,在浩大的广场上肆虐奔腾着。真煌城内内外外,帝国的上位者们、贵族、元老、官员、将军、士兵、还有那些围观在外围的普通百姓,无不屏住呼吸,翘首望着那个血泊之中衣衫染血少年。仿佛过了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少年趴在地上,手指轻轻的一动,然后,狠狠的抓在雪地上,握紧,爬起,眼神如倔强的孤狼,一点一点,踉跄的爬起,身形微微一晃,然后拄着战刀,一步一步再一次向着高台而去。 “九幽乃真煌重地,燕世子如果不说明来意,即便贵为监斩官,也不能踏前分毫。本帅再问你一遍,燕世子可是来验人犯的?” 上空旗幡飞扬,下面冷寂无声,少年眼如寒冰,倔强的用手背狠狠的擦了一把嘴角,沉声说道:“滚开!” 轰隆一声,又是一击惊雷闷响,燕洵的身体随着雷声,再一次滚落台下! “燕洵!”孩子终于克制不住,疯狂般厉声高吼:“你这个傻子,你要送死吗?你回来!你们放开我!”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已经离他远去,双耳轰鸣听不到半点声响,眼睛红肿,一张脸孔满是被尘土岩石划伤的伤口,鲜血淋淋的双手如同刚从血池中浸泡而出,胸口仿佛被千钧巨石狠狠锤砸。好像有什么人在叫他,可是他却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脑海里满满都是燕北的声音,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爽朗的大笑,听到了大哥没完没了的唠叨,听到了三哥和二姐互相抽着鞭子追打,听到小叔悠远的尚慎长调,还有父亲的那些部下,那些从小将他举在头顶骑马斗牛的叔叔伯伯们的马蹄声。 可是他们渐渐的都走得远了,渐渐的看不分明,天地一片漆黑,无数个冷硬的声音在脑海里叫嚣着,他们在低声的,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燕洵,站起来,站起来,像个燕北的汉子一样,站起来。” 天地昏黄,苍天无道,所有的人瞬时间都瞪大了双眼,他们望着那个血淋淋的少年,望着那个昔日里的天朝贵胄,再一次从血泊里爬起身子,一步,两步,三步,血印印在黑色的石阶上,反射着积雪的光,竟是那般的刺眼。 铁血的军人渐渐皱起了眉,他望着那个踉跄走上来的少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在最后的一刻,仍旧一脚将他踢下台去。 第042章 零落成泥 “母亲?” 血泊中的少年陡然回过头去,望向那个高居在马背上的女子,北风卷过大地,漫天大雪瞬时降下,飘飘洒洒,白棉扯絮。女子白衣胜雪,水袖如云,满头墨发披散在身后,好似质地绝佳的怀宋墨缎,虽然已是年近四十,但是那张有若白莲般的素颜却是那般年轻,眼眸温柔如雪山之巅的清泉,就连眼角的丝丝鱼尾纹也显得温柔宁静。 女子翻身下马,动作轻柔,走到燕洵身边,两侧的侍卫们仿佛愣住了,竟无一人上前阻拦。女子将燕洵的头抱起,用洁白的衣袖轻轻的擦拭少年染血的面孔,淡如云雾的扯开一个温暖的微笑:“洵儿。” 燕洵的眼泪在瞬间滑落,这个之前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少年瞬时间嚎啕大哭,他紧紧的抓着女子的衣袖,大声问道:“母亲,为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洵儿,”女子温柔的擦去他眼角的血块,轻声问道:“你相信你父亲吗?” 燕洵哽咽的点头:“我相信。” “那就不要问为什么,”女人抱着孩子,眼睛宁静的在观斩台上那些贵族的身上一一掠过,轻声的说:“这个世界,不是一切事情都可以说清楚原因的,就像虎吃狼、狼吃了兔子、兔子去吃草一样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母亲!”燕洵陡然转过头去,冷眼望着那些衣衫华贵的贵族们,一字一顿的寒声说道:“是他们吗?是他们害了燕北吗?” 少年的眼神凌厉如同冰雪,刹那间刺透了狂飞的雪雾,那一瞬间,所有的帝国权贵们几乎同时打了一个寒战,他们看着那个面容秀美空灵如兰的女子,只见她清淡的笑笑,拭去孩子眼角的泪水:“洵儿,不要哭,燕家的孩子,是流血不流泪的。” “蒙将军,我来验尸吧,上面的那些,是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亲人,相信在这天地间,再也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加有资格来做这件事了。” 蒙阗眉头紧锁,眼睛里有黑色的暗流在激荡的翻滚,看着女子如花的素颜,这个帝国最为铁血的军人突然间就说不出话来,那些跌宕风云的往事像是潮水一般的在他的脑海中飞驰而过,他还记得那年早春,他和世城,还有如今那个连名字都不能直呼的男人一起,在卞唐的清水湖畔,邂逅了超凡脱俗的女子。那时的他们,还是那般的年轻,女孩子撑着船,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衣裳,卷起裤脚,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大笑着冲着三个看傻了眼的少年大声的叫:“喂!你们三个大个子,要上船吗?” 一晃眼,三十年,那么多的血雨腥风,那么多的杀伐钢剑,那么多的狡诈阴谋,他们三人携手以共,从浓浓的黑雾中肩并肩的杀出一条血路来。那时的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三十年后的今日会面临这样的境地,如果知道,他们还会那般同甘共苦,还会那般同气连枝,还会那般舍生忘死的祸福与共吗?难道昔日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们在后日互相举起刀剑,砍下对方的头颅? 蒙阗缓缓的叹息,低沉的说:“你不该来。” “他说过,不会限制我在帝都的自由,只要我不出真煌城,就不会有人来阻拦,蒙将军,这是圣谕,你不能违背。就如同你带兵杀进燕北一样,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做了。” 女子提起裙角,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动作那般轻盈,可是落在地上的脚步,却又显得那样的沉重。 “母亲!”燕洵大急,顿时站起身来就要扑上前去,可是还没走出一步,陡然摔在地上,痛苦的闷哼一声。 楚乔见了,登时冲出已经不再阻拦的士兵的包围,几步跑上前去,扶住燕洵的身体,紧张的问:“你怎么样?” 大雪纷扬而下,北风嚎叫,苍鹰凄厉,遍地狼藉的鲜血,遍地破败的旗帜和倒塌的火盆,千万双眼睛齐齐注视着那个一步步走上九幽杀地的女子的背影。长风卷起她的衣裙,翩翩欲飞,像是一只在狂风中徘徊的白鸟。 女子的手指抚上第一个金盒,男人的剑眉被血污了,暗红色,但却并不显得多么狰狞可怕,他的眼睛紧闭着,好像是睡着了一般,鼻梁高挺,嘴唇紧抿,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女人望着她的丈夫,手指在下面虚无的轻抚,好像那里仍旧有一具伟岸的身体,她并没有哭,而是偏着头,温柔的笑,轻声的说:“这是我的丈夫,燕北之地的世袭藩王,培罗大帝第二十四代子孙,帝国西北的兵马大元帅,盛金宫承光祖庙的第五百七十六牌位,燕北镇西王,燕世城。” 雪花落在女人的眉眼鬓角之上,却并没有融化,她的脸孔有些苍白,可是声音却仍旧是那样的温和,双目如水般注视的燕王的头颅,仿佛他随时会睁开眼睛对她微笑一样。她的手划过他的脸孔,在他的耳际,有一道小小的疤痕,似乎很多年了,不仔细看已经快要看不出来了。 “这里的伤疤,是当年沧澜王叛乱时,在盛金宫的幽微门被人用剑刺伤的。当年皇上遭人暗算,服食了幽魂草,浑身无力,世城和蒙将军从东西两门杀进去救驾,世城当先找到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他背着昏迷不醒的皇帝,一个人孤身冲出了三千兵马围困的盛金宫,身上手上三十多处刀伤,事后养了半年才能下床走路。那一年,他刚刚十七岁。” “这里,是白马关一战中留下的,”女人的手拂在下巴上一处明显的红痕上,继续说:“白苍历四百四十七年,帝国于瑶水祭拜祖庙,所有长老会的贵族长老还有皇亲国戚都有临场,晋姜王却于此时发难,通敌叛国,打开白苍关口,放犬戎人入关,三十万犬戎大军包围瑶水。世城得知后,率军从燕北出发,七日七夜不卸甲不离鞍,昼夜不休,身先士卒的解了瑶水之危。你们的皇帝当场在瑶水白马关顶发誓,帝国和燕北世代君臣,永不相弃。当时你们这些人,也大多数都是在场的。” 台下的帝国大臣们顿时一阵躁动,那些被尘土覆盖了的往事登时被掀了起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昏花的老眼仿佛也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夕阳惨败如血,燕北的狮子旗迎风怒吼,将犬戎蛮人杀的片甲不留。那时候,他们还都年轻,也曾兴奋的簇拥上去拍着那个年轻人的肩膀,大笑着喝着烈酒。 “这里,是四月十六那天正午,在火雷原上,蒙将军你亲手砍下的。将军,你正当壮年,运筹帷幄杀伐决断,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剑,这个伤口是不是你砍的,这个人是不是燕世城,你会不知道吗?” 蒙阗陡然间哑口无言,面如青铁,愣愣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确定,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是燕北镇西王燕世城,绝无虚假。”说罢,只听嘭的一声,金盒的盖子登时被女子一把扣上,转身就向下一个盒子走去。 第043章 终有一天 白苍历四百六十六年四月十九,是个令人无法忘记的日子,那一天,燕北镇西王一家除了常年在帝都为质的燕洵世子,满门惨遭屠戮,燕家的亡灵们死后尚且不得安息,于盛金宫门前的九幽台之上经受炎刑,身首异处,灰飞九天。 就此,曾经威震北疆的燕北狮子旗开始了漫长的沉寂,在妄图瓜分燕北土地的帝国贵族们争相击掌相喝的时候,西北大草原上却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庆典。犬戎十一个部落齐聚一堂,由大汗王纳颜明烈亲自主持,庆祝燕北狮子一族的举族没落,庆祝燕世城的不得好死,庆祝大夏皇朝的皇帝大公无私的为他们犬戎一族开辟了一片肥沃的北疆厚土,伟大的犬戎天神福泽了这个彪悍的民族,就此,他们坚信,再也没有人能抵挡草原汉子们的刀锋了。 此时此刻,破败萧条的乾门所里一处偏僻窄房之内,冷风呼嚎,房顶露雪,没有火盆,没有暖抗,只有一床破败的被褥,又黑又脏,散发着恶臭的味道。 门外,有兵丁们饮酒划拳的吆喝声,浓香的肉味远远的飘进屋子,少年面色青白,额头却是滚烫,嘴唇干裂,泛着不健康的白色唇皮,一双剑眉紧紧的皱在一起,大滴的冷汗从鬓角滑落,一头墨发已经湿透, 嘭嘭的响声不断的在屋子里回荡着,八岁的孩子费力的搬起椅子,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终于将一把椅子拆成一堆零散的木柴。她长吁一口气,擦了把汗,然后就在地当中点燃一堆火把,柴火噼啪的响着,屋子里顿时就暖和了起来。小心的烧了一碗水,孩子爬上冷坑,扶起少年的头,轻声的叫:“燕洵,醒醒,喝点水。” 少年已经听不见声音了,闻言没有半点反应。孩子眉头一皱,从桌上的饭碗里拿起一只粗糙的筷子,径直敲开少年的牙关,就将热水灌了进去。 “咳咳”的咳嗽声顿时响起,燕洵的胸口剧烈的震动,大声的咳嗽了起来,刚刚喂下去的水全部吐出,楚乔仔细看去,那水中,竟有丝丝的血丝在其中游动。她的胸口突然有些发闷,抿紧了嘴角,抽了抽鼻子,然后爬下床去,继续烧水。 “燕洵?”夜幕来临,屋子里越发冷的让人无法忍受,孩子将大裘和棉被全都盖在少年的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小兽一般的缩在燕洵的身边,端着一只白瓷碗,轻声说道:“我把饭加了水做成粥,你起来喝一点。” 少年并没有说话,好像已经睡着了,月光之下,他的脸孔苍白如纸,可是那双紧闭的眼睛,却有眼珠转动的痕迹,楚乔知道,他并没有睡,他一直醒着,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罢了。 楚乔缓缓的叹了口气,她放下饭碗,抱着膝盖,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门外大雪纷飞,透过败落的门窗还能看见月光下惨白的树挂,孩子的声音很低沉,缓缓说道:“燕洵,我是一个奴隶,我无权无势,无亲无故,我的家人都被人杀死了。他们有的被砍头,有的被发配,有的被活活打死,有的被砍断手臂扔到湖里喂鱼,还有的小小年纪就被人奸污,尸体装了一马车,像是破烂的垃圾一样。这个世界应该是公平的,即便是奴隶,即便血统是低贱的,但也应该有生存的权利。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一生出来就有三六九等,为什么狼注定要去吃兔子而兔子却不能反抗?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是因为兔子不够强大,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要想不被人俯视,就只能自己先站起身来。燕洵,我很小,但是我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诸葛家的那些欠了债的人,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我一定要活着,看着他们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然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瞑目。” 少年的睫毛轻轻的颤抖,嘴唇抿起,窗外大雪纷飞,冷风顺着窗子吹了进来,发出呼呼的声响。 孩子的声音越发显得低沉:“燕洵,你还记得你母亲临死前跟你说过的话吗?她说让你好好活着,哪怕生不死,也要好好活着,因为你还有很多事没做。你知道是什么事吗?是忍辱负重,是卧薪尝胆,是等待时机,是将所有杀害你亲人的人手刃剑下报仇雪恨!你的身上,有太多人的期望,有太多人的鲜血,有太多双眼睛在天上注视着你,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你忍心让他们死不瞑目吗?你甘心就这样死在这张破烂的床板上吗?你能忍受那些杀死你父母亲人的人高枕无忧终日享乐的好好活着吗?” 孩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仿佛是刀子划过冰面,掀起一星细小的冰碴,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燕洵,你必须活着,哪怕像条狗一样,也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有能力去完成还没有完成的心愿,只有活着,才能在有朝一日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这个世界,别人总是不可以指望的,你能指望的,只有你自己。” 沉重的呼吸声突然响起,孩子爬起身来,端起碗,送到少年已经睁开双眼的脸孔前,一双眼睛明亮且充满力量,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疯狂的肆虐燃烧。 “燕洵,活下去,杀光他们!” 一道精光突然自少年的眼里喷射而出,带着嗜血的仇恨和毁天灭地的不甘,他重重的点头,梦魇般的低声重复:“活下去,杀光他们!” 屋外冷风呼啸,两个幼小的孩子站在一片冰冷的破屋里,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很多年后,当长大成人的燕洵再一次回想起当初的那个夜晚,仍旧心有余悸。他不知道,如果他当初没有一时心软放过那个眼神倔强蓬头垢面的小奴隶,如果他没有因为一时的好奇而对那个孩子屡屡出手相助,如果他在临别的那个晚上没有心血来潮的想要向那个孩子告别,今日的一切,会不会如镜花水月般全部消失?那个一生锦衣玉食的贵族少年会不会在家破人亡之际被巨大的灾难打倒?会不会满心悲苦但却孤苦窝囊的郁郁而终? 但是,这个世界上毕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所以,在那个晚上,两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在冰天雪地之中暗暗发下毒誓。 活下去,哪怕像一条狗一样,也要活下去! 漫漫长夜就要过去,黎明前,盛金宫派来了传书的使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是分赃不均,抑或是唇亡齿寒,总之在帝国其他藩王的共同施压下,并无过错的燕北世子燕洵将会接替燕北镇西王的王位,但是,时间却被压至他二十岁授冠之礼之后。在他成年之前,燕北之地由盛金宫和各地藩王轮流掌管,而燕洵世子则继续留在真煌帝都,受帝都皇室的照料,直到他长大成人。 在这之前,还有八年,只要再过八年。 四月二十一,燕洵从质子府迁出来,搬进了大夏皇朝戒备最为森严的盛金宫之内,那天早上,大风呼啸,白雪纷飞,燕洵穿着一身燕北黑貂大裘,站在金碧辉煌的紫金广场上,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九幽台和紫金门,在它们的后面,就是帝国的西北部。那里,曾经是他的家,是他生长的土地,有他挚爱的亲人。现在,他们都已经离他而去了,但是他坚信,他们一定站在高高的苍穹之上,静静地睁着眼睛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铁蹄踏进燕北,踏进尚慎,踏破贺彤山阕! 第044章 白驹过隙 “诸位,现在计划如下。”简陋的营帐里,一身青衣的女子微微抬起尖瘦的下巴,纤细的手指指着书案上一张详尽的地形图,对着周围一众士兵沉声说道:“行动时间为丑时三刻,夏执带着第一小队在巢湖和赤水之间的赤巢桥设伏,兮睿和边仓分别带五人潜入桥下,毁掉渡河草船,砍断渡河钩锁,然后夏执发动攻击,除掉骁骑营在桥上的防守据点。不必忌讳战局扩大,只管在一炷香之内解决战斗,明白?” “明白!”夏执、兮睿和边仓三人顿时点头,沉声应是。 女子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西线,转过头来,“阿都带着第二小队,埋伏在锁河村小道上,配合夏执的行动,以防骁骑营在夏执突袭的时候派兵增援赤巢桥。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北面行动的时候切断骁骑营和北牢之间的交通线,设法拖住大军一个时辰。” 面色黝黑的阿都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姑娘,你放心吧。” 女子点头,手指在地图的上方画了一个圈,用力的点了一下,沉声说道:“你们的任务是,设法潜入北牢地下大营,救出被困在西北角水牢中的穆先生和朱夫子,还有南边天元塔内的二十八名弟兄。他们有的人可能无法走路,你们需要在天亮之前将他们救出来送到西南十五里外的彭定村,然后由后续部队用马车接走。所以,我们要冒险在天黑之前行动。” 帐篷里寂静无声,所有人全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女子的说话,女子面色冷静,继续说道:“北牢前三百丈外,都是密林,但是一百丈的距离里,都被砍成平地,没有半点遮蔽物,营地四角有八座角楼,有人全天监控,你们需要匍匐前进。” 女子回过身去,唰的一声拿出另外一张地图,说道:“你们看,这是北牢的详尽地图,这是军需仓,这是粮草库,这是兵器库,这是士兵休息营,这里,就是我们的目标地:天元塔和西北水牢。我需要你们在两个时辰之内记得滚瓜烂熟,不能有丝毫差错。你们两方要配合着完成任务,所以,丑时三刻夏执发动进攻的时候,承阳要带着第三小队和第四小队开始进攻,阿力和阿城带着弓弩组顺着壕沟线,绕过北牢大营,以弩箭除掉角楼上的探子,必须一击而中,不能留下活口。得手后,承阳带着主力小队打开大门,一队人向西推进,佯装攻打军需仓和粮草库,吸引正在巡逻的士兵前来,制造混乱。另一队以火箭射击士兵休息营,不为杀人,只为制造声势,阻断里面的人跑出来的时间。切忌,一旦正在休息的北牢士兵全部跑出来,行动就已经失败了,所以你们必须手法精准,并且见机行事。小炅会在外面配合你们,放马群在密林里奔跑,以迷惑敌人。” 小炅站在一旁,这还是个孩子,不过十六七岁,但是身上黝黑的肌肉和手臂上的累累伤痕已经说明,他早已是个身经百战的优秀战士,小炅笑眯眯的点头,对着承阳笑道:“承阳哥,别再像上回一样,出来就把我给忘了,还当成敌人拿箭射我。” 众人闻言呵呵一笑,稍稍冲淡了肃穆的气氛,承阳伸出手来在孩子身上推了一把,笑道:“你倒是挺能记仇的。” 女子轻咳了一声,众人顿时转过脸来,神情严肃不再嬉笑。 “阿力的弓弩组除掉哨台和望塔角楼上的人时候,行动正式开始,承阳带主力小队迅速推进大营,每隔五丈设一个弓箭手,掩护大部队前进。你们的任务是营救,不必理会其他任何地方,阿力的人除掉目标之后会掩护你们。你们先去西北水牢,救出朱夫子和穆先生,然后去天元塔,那里的守卫有我们自己的人,你们赶到的时候,其他守卫应该已经被铲除。救了目标人物之后,迅速由西南部的壕沟撤退,阿力带人攻击敌人右翼,阿城带人攻打后方,以作掩护,在承阳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人之后,发出绿色信号,寅时结束战斗,寅时三刻来到指定地点,肖久会安排你们安全撤离。” 女子眼眸清亮如雪,她抬起脸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沉声说道:“还有人不明白吗?” 无人回答,女子点了点头:“那好,现在去准备武器装备、背诵行军地图,半个时辰之后我会逐个问一遍行动的程序,没有问题的话,一个时辰之后就出发。” “是。”男人们齐声答应,呼啦一声站起身来,小小的帐篷立时显得有些拥挤。 一身青衣的女子随之起身,身形有些单薄,面色也有些病态的苍白,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透着些许精光,女子伸出右手,握成拳头,抵在自己的心口处,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大同不会亡。” “不会亡。” 整齐划一的声音齐声响起,女子点了点头,众人就鱼贯退了出去。 帐篷里顿时变得安静,外面的风声很大,今日,又下了一场好雪。瑞雪兆丰年,也许来年,百姓们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刚刚喝了口茶,一个灰褐色短打服饰的少年突然走进帐篷,对着女子说道:“姑娘,乌先生来了。” 女子眉梢一扬,握着茶盏的手不由得轻轻一颤,随即声音平稳的说道:“让他进来。” 清爽的风顿时从外面传了进来,男子脱下斗笠,一身青布长衫,面容磊落清俊,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眼角却已有丝丝细小的皱纹,但却丝毫无损他身上的风华气度。男子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一笑:“阿羽。” 女子自然的接过乌道涯的外袍,淡淡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回燕北了吗?” “临时有事,必须马上回帝都一趟。” 坐在小凳上,脱下靴子,轻轻一倒,全是冰碴。羽姑娘眉梢一挑,说道:“从冰洌原过来的?” “那能怎么办?”乌道涯抬起头来:“盛金宫里那位办大寿,宴请三国,盘查的太紧,现在风声鹤唳,还是小心点好。”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说得对。” “对了,”乌道涯皱眉道:“西华来信说,帝都的点子又被挑了两处,可是真的?” “掩人耳目罢了,”羽姑娘淡淡一笑,倒了一杯茶,递到乌道涯身前,说道:“最近皇城盘查的太紧,一过了年,所有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穆贺西风新官上任三把火,上蹿下跳不得安生。我故意泄露出去两个废弃的据点,让他立立功消停一点,里面没什么实际内容,情报也都是真真假假难以辨认,我们的人也没有伤亡。” “我猜八成就是这样。”乌道涯笑笑:“魏阀这一次丢了差事,魏舒游从南边惨淡收场,将帝都府尹这个大便宜白白让给了穆合氏,看来长老院里,又将是一轮血雨腥风啊。” 第045章 恍惚经年 大夏皇室,是游牧民族起家,千年前,也同犬戎人一样,终日策马驰骋在红川平原之上,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直到培罗真煌的出现,在他的带领下,才让这个彪悍的民族一步一步走进东部正统氏族的视野之中。兴文教,开商贸,发展农耕,百年来的积淀之下,昔日的异族政权已经退去了风尘之气,变得厚重和庄严了起来。曾经积雪茫茫的不毛之地,也在夏人的手里一点点拥有了自己的味道和底蕴,并且,相比于懦弱的卞唐和浮华的怀宋,大夏更显示出了一代强国应有的大气和庄重。 于此同时,大夏皇朝血液之中的草原情怀却并没有淡薄,他们对土地虽然有着淡薄的感情,但对权利却有着十足的狂热。有容乃大的大国胸怀和巨鲸吞海般的吞没兼并,使得他们在文化上,更显露出了一种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博大态度,各个民族千百年来不断的融合和杂居,使他们的文化风俗灿烂多变,成为大陆上的一个奇特的景致。 盛金宫占地极广,融合了西蒙大地各个民族的集中特色,既有江南之烟雨流水、小桥楼阁,更有西北的大气庄严、厚重巍峨。外城坚实,红墙金瓦,黑墨石台,护城河极深,兵甲森严,守卫严密,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之气。中城为百官纳言之地,红木大殿,金门楼宇,夏华盛宫,更是大气万千,巍峨雄壮。而后城,则是内妃、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地方,山水草木,亭台拱桥,处处皆景,景景精致,引崖浪山顶温泉之水,由地底通进,将后城装点的青山绿水,花草繁盛,绿竹悠然,湖色山光,故而,大夏盛金宫后城,又有小南唐之称。 大夏皇朝从草原发迹,游牧的天性,使得他们对妇女的地位相对尊崇。较之卞唐怀宋,又有不同,千百年来,不乏女将女儒登朝为官,后宫之中,也不乏女主垂帘当政。对于男女之防,相对也宽容许多。是以,后城之内,除了皇帝的妃子、女儿,还有许多侍卫的驻守,未封王出宫建衙的皇子也大多住在此地。 此时此刻,后城的莺歌别院之内,一处清幽的竹海之中,正坐着一名一身黑袍的年轻公子。 年轻人不过二十岁左右,面容俊美,眼眸如星,鼻梁高挺,双眉似剑,一头墨发披在身后,以一条黑色缎带松松的系着,黑色长袍雍容华贵,上绣紫金麒麟,暗花祥云为边,怀宋苏锦为衬,足蹬软皮鹿纹靴,靴底刻着青云图纹,闲适幽静的坐在青石小桌之前。身旁焚香袅袅,案上古琴铮铮,几卷书卷散落在一旁,一壶青玉酒壶旁放着一只琉璃玉杯,玉杯两侧双龙吐珠,一看就是珍品。 此时虽然已是冬天,但是崖浪山地火暖热,温泉围绕,竟生生制造出这么一处幽静温暖之所,一阵清风吹来,清新凉风扑面,穿竹而来,越发显得悠然自得。 年轻人手如白玉,十指修长,他缓缓端起琉璃杯,举至唇边,却并没有喝下去,眼眸如星,淡淡微眯,看也没看,声音淡淡的说道:“出来。” “讨厌,”娇嫩的女声顿时响起,身后的竹林之中闪出一名相貌娇媚的少女来:“每次都被你发现,一点意思都没有!” 少女不过十八九岁,上身穿了一件藕荷色金片对偶衫,下穿白蝶洒清拢纱裙,腰间竖着淡青色的腰带,挂着青绿的百合兰佩,云鬓高绾,耳际流苏,鸡心血玉坠在眉心,丁兰耳坠,玛瑙项链,虽然高贵,却丝毫不露半点俗气之感。少女一边走,一边脱下外面的雪裘披风,边走边语调清脆的说道:“父皇还是对你最偏心,我刚从阑珊院过来,那里冷的要死,你看你这,雪还没落地就已经化了。” 年轻人转过头来,面色平静,嘴角淡淡一笑,说道:“是圣上厚爱。” “哼哼,”少女哼道:“为什么就不来厚爱一下我,我可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啊。” “公主……” “又叫我公主!”将大裘一把扔给一旁的下人,少女跑到年轻人面前,大声叫道。 年轻人无奈一笑,说道:“淳儿。” “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了,”淳儿公主坐在对面的一方石凳上,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说道:“说,为什么还没散席就走了?让我抛下所有宾客巴巴的追到这里来。” 男子笑容无波的说道:“不好意思,临时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少女大声叫道,刚刚说完,登时醒悟出言鲁莽,连忙小心的拿眼角瞥着男子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急忙说道:“你是不是看魏舒游来了才退席的,他刚从南边回来,我也不知道他会来,你别生我气。” 男子抬起头来,缓缓的摇了摇头:“公主不必多心,燕洵不敢。” “又叫我公主。”淳儿眉头一皱,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拉住燕洵的衣角,生气的说道:“燕洵,你到底拿不拿我当自己人?” 燕洵垂下头,皱眉望着少女嫩白的小手,眉头不由得轻轻皱了一下,不露声色的抽出衣服:“公主多虑了,尊卑之分,还是要注意的。” “该死的尊卑之分,我们小时候多好,你记不记得我九岁那年,你还带着我去妓院打架呢,现在连叫声小名都要遮遮掩掩。” “当年微臣年幼不懂事,鲁莽了。” “讨厌!”淳儿一把将酒壶摔在地上,大声说道:“我讨厌死你啦!” 说罢,就想要转身离去。 “公主请留步,”燕洵站起身来,出声叫道,递过去一只淡紫丝绸包裹的盒子。 淳儿眉梢一扬:“这是什么?” “公主生辰,虽然因为和陛下赶在一个月不能大肆操办,但是还是要略作表示,小小心意,公主收下吧。” 淳儿一张小脸顿时就开心了起来,她笑呵呵的打开盒子,只见竟是一截白皙的兔尾,少女眼睛顿时大睁,大声叫道:“这是,这是寰寰的尾巴?” 燕洵点了点头,说道:“前几天听说寰寰咬伤了你的手,被西太妃下令杖毙扔了出去,你哭了好久。我就命人出宫将兔子截了下来,剪下这段尾巴,你留着当做纪念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别见怪。” 少女眼睛顿时变的有些湿润,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金银珠宝我收了太多,只有这个,才是最好的礼物。洵哥哥,谢谢你,淳儿很开心。” 话刚说完,少女的脸蛋就顿时红了起来,握着兔尾,连大裘也没顾得上穿,转身就跑出了竹林。 燕洵一直在原地站着,脸上的笑容却随着少女背影的离去而渐渐消失。 “世子,淳玉公主走了。” 第046章 昔日两小 午后的阳光很好,大雪初晴,空气清新,燕洵坐在书房里,翻着刚刚送来的冬税文书,细细的批示。风致进来传饭三次都被守门的阿精赶了出去,只得委委屈屈的在门外等着。 风柔和的吹着,书案上的香炉熏香悠悠摇曳,突然间,有一丝清新的味道传了过来,不是宫廷里的脂粉,不是莺歌别院的兰草熏香,不是竹海的绿竹香气,而是一种独特的,有着黄沙和泥土,甚至是带着凌厉刀锋之气的味道。 燕洵眉头一皱,就抬起头来,看到来人,眼睛顿时柔和了起来,想要说话,却又感觉有些好笑,撇过脸去,想要忍着,唇角却渐渐的弯了起来。 “你笑够了没有。”来人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是个年轻的少年,肤色白皙,眼眸如水,穿着一身青铠皮甲,越发显得英气勃勃,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的抱在胸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丝笑意,但却固执的倔强说道:“外面冷着呢。” “什么时候回来的?”燕洵的声音温暖如水,似乎霎时间就卸去了身上所有的锐气,他望着门前少年暖意融融的眼睛,轻轻一笑。 少年也笑了起来,歪着头答道:“刚刚。” “那为什么不进来?” 少年嘟着嘴,不屑的撇了撇:“有人说了,任是天大的事,也不准放人进去。” 燕洵点了点头:“是吗?我既然说过这样的话,那他们还敢把你放进来,其心可诛,真是该杀。” “我这不是还在门口站着呢吗?”少年扬眉:“哪敢坏了燕大世子的规矩。” 燕洵刚要说话,少年身后端着食盒的小书童风致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说世子楚少爷,你们就别再耍花腔了,这饭我都吩咐厨房热了十多遍了,你们多少也先吃一口啊。” “好,”少年一把提起食盒,跨步就走了进来,笑眯眯的说:“就给风致面子。” 小书童擦了把汗,就退了出去。燕洵从书案后站起身来,走上前来为为少年解下身后的披风,放在椅子上,然后回身坐在桌子前,看少年将所有的菜色一一摆上桌,才闭着眼睛嗅了一嗅,陶醉般的说道:“好香,我刚才怎么没闻到。” “你鼻子已经没用了,我不回来你就会饿死。” 盛了一碗饭给燕洵,少年径直坐在他的身边,大口的吃了一口:“还是雨姑做的饭最好吃。” 燕洵面色微变,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心疼,低头看向少年,轻声说道:“一路辛苦了吧。” “还好,”少年摇了摇头:“就是冷的受不了。” “脚又冻坏了?” “没有,你给的靴子真的很暖和,舒服的很。” 燕洵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以后这样的事交给齐贺他们去做就好,你还是不要总出去东奔西跑。” “我也想窝在屋子里不出去,可是哪能放心。”少年长吁了口气:“好在也没多久了,再有半年,咱们就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燕洵眼睛一亮,外面的风顺着微敞的窗子吹进来,有远处竹海清幽的香气。 “你见到乌先生了?” “没,”少年摇了摇头:“我见到西华了,他说乌先生已经进京统筹冬税的事情,叫你别太担心。” 燕洵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这样就好,我已经几个晚上没睡好了,一直在处理这件事,乌先生来了,我会省很多力气。” “宫里一切还太平吧?” 燕洵闻言冷冷一笑,难掩嘴角的讥讽之色:“还是老样子,不知道你听没听到消息,魏舒游回来了,我和他今天还打了个照面。” “我听说了,”少年点头答应了一声:“南吉山帝陵塌方,魏舒游难辞其咎,听说已经被罢免了帝都府尹的差事,只是没想到他竟回来的这么快。” 燕洵放下筷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这一招釜底抽薪做得好,现在宫里到处都在传言是魏光有意置身事外,想要摆脱这个职位,夏华宫里那位虽然没有表态,但是长老会的其他元老都对魏光很不满,前几天圈地草拟的时候集体卡了魏家一道。穆贺西风虽然不成器,穆贺云亭也不在了,但是穆贺嵘呈却不是吃素的,等他从西陵回来,长老会就热闹了。” 少年抬起头来,沉声说道:“这件事还需要跟进,不能麻痹大意,你放心吧,我会妥善处理的。” 燕洵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刚一说完,突然笑了起来,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擦在少年的脸上。少年的脸孔白皙如玉,肌肤晶莹滑嫩,略略带着外面的寒气,燕洵指腹温暖,少年一愣,脸孔不自禁的竟有几分潮红,不自在的推开了他的手,皱起眉来:“你干什么?” “那,”燕洵伸出手来,指腹之上,沾着一粒亮晶晶的白米,笑着说道:“阿楚,你真是在外面饿坏了,看来我要好好的补偿补偿你。” 少年刚想说话,突然瞥见燕洵的手指,只见那只手白皙如玉,四指修长,然而他的小指,却生生的断了一截。 少年的眼神顿时变的寒冷了起来,缓缓的拔了口饭,然后抬起头来沉声说道:“这一次若是成了,就能让魏舒游永远也爬不起来。” 空气里突然有些静,燕洵看着阿楚的侧脸,伸出手来,轻轻的拍在她的肩膀上:“阿楚,别想那么多。” “燕洵,我不会鲁莽的,我会量力而为。”阿楚的声音突然有些闷,她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我们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我不会这样没有耐心的。”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透过窗棱洒在两人身上,空气里,似乎嗅到了春天的味道。 时光荏苒,昔日的幼小孩童,早已长大成人,外面阳光明亮,世事变迁,然而有些东西,却如同陈年老酒,越发香醇。 “阿楚,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过半年,我带你回燕北。” 楚乔抬起头来,虽然年纪不大,一张小脸已经初具美人的模样,眉眼弯弯,却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多了几分英武的锐气和智慧的光芒。她垂下头,将额头抵在燕洵的胸膛上,轻轻的点了点,低声说道:“好。” 燕洵伸出手臂,环住女孩子的肩膀,轻抚着她的背。 “我们到燕北的时候,应该是盛夏,牧草青青,我带你去火雷原猎野马。” 第047章 有朋远来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房间里放着两个火盆,空气里很干,楚乔喉咙干涩,摸索着爬起来找水喝。 桌上的小暖笼里照例温着一壶奶子,是南蓝寺饲养的雪鹿所产,极为珍贵。楚乔倒出一小盅来喝了一口,顿时满口留香,从上到下暖和了起来。 屋子里很黑,今晚的月亮很大,明晃晃的挂在天上,照的莺歌别院一片白亮,推开窗子,皎洁的月光射了进来。她坐在椅子上,支着手肘,趴着窗檐上,长长的吐了口气。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打量着这个院子了,时间极速而过,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到底眼前的这一切是一场梦境,还是前世的记忆只是一场虚幻,转眼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要八年了。八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一个人的思想、信念、憧憬、和奋斗努力的目标理想。 院子里有两棵木桩,立在那里已经有七年多了,即便是这样的黑夜,借着白亮的月光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木桩上深深浅浅的刀痕。那是这些年来她和燕洵练武的地方,最初的那几年,他们不敢在白天练习,只能在每个深夜,悄悄的拿着刀,一个人出去放哨望风,一个人静悄悄的练习楚乔画下的那些融合了各国武术精髓的精妙刀法。每每有一两个宫人经过的时候都会被吓得面色发青,然后在别人离去时长吁一口凉气。 偏厢的西暖房里,总是准备着两套被褥,那个时候,他们没有一个能够信得过的下人。经常的,两个孩子就要抱着刀剑住在一个房间里,一个睡着的时候另一个一定要醒着,门板的门栓上永远拴着细线,连在两人的手脚上,只要稍稍惊动,两人就会拔出刀从床上跳起身来。 书房书架上的古董花瓶里,总是会装满了各种伤药,随时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他们很少用上,但是却渐渐的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连吃饭的筷子勺子都是银质的,并且喂养很多小兔子,每一次的饭菜都要兔子先吃了,等上一天半天才敢吃进嘴里。最初的那几年,他们似乎就从来没有吃到过新出锅的热饭。 无论是酷暑还是隆冬,内衫里面永远要罩上一层软甲。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身上总要有一件最趁手的武器。时间就这样缓缓而过,无论怎样的艰难,他们还是肩并着肩渐渐长大了。希望突然变得不再渺茫,未来也不再无望,心里,也渐渐的滋生出一丝丝热烈的期盼。楚乔淡淡的牵起嘴角,这样,或者就是所谓的归属感吧,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杀戮,这么多的冷箭阴谋,她终于不再将自己当做一个外人想要逃离想要置身事外了。 其实,当她走进这座皇城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早已紧紧的连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楚乔不自禁的向着西北方的天空望去,那里,有燕洵无数次跟她描述过的回回山、火雷原,有他们一直向往着的燕北草原。在每一个寒冷的夜里,在每一个受辱的困境,在每一个满心仇恨的境况下,支撑着他们,艰难的走过来。 深吸一口气,将窗子关好,女孩子来到书案前,摊开一张图表,垂下头去,细细的看了起来。 房门咯吱一声被缓缓打开,男子一身棉白长衫,脖领上有一圈细密的驼绒,衣衫磊落清俊,显得十分俊秀。楚乔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并没有起身,坐着打招呼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你不是也没睡吗?” 燕洵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打开盖子,说道:“你一觉睡到半夜,晚饭也没吃,不饿吗?” 话音刚落,一声响亮的肚子打鼓声顿时响起,楚乔揉着肚子不好意思的笑笑:“你不说还好,一说它就开始造反了。” “先吃点,看看合不合胃口。” “恩,”楚乔放下纸笔,站起身来接过食盒,探头一看,顿时惊喜的叫道:“呀!是梨花饺啊!” “恩,知道你爱吃,我一早就叫人准备好了,已经在外面冻了好几天,就等你回来,刚刚才下锅的。” “呵呵,”女孩子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眯眯的说:“燕洵,每次吃到这个,我就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大口大口的吃下几个饺子,燕洵倒了一杯鹿奶,静静的看着女孩子吃饭。窗外月光皎洁,透过窗子将光芒洒在两人的身上,墙角的烛火噼啪作响,越发显得一切都安然静谧。 “阿楚,”见楚乔吃完,燕洵递过去一方白色锦帕,很自然的为她擦了下嘴角的油渍,沉声说道:“那些被你收买了的石料商人……” “燕洵,你尽管去做吧,不用告诉我。”还没等燕洵说完,楚乔顿时截口说道:“这件事是我思虑不谨慎,下不了这个狠心,但是这样的人留着终是祸患,在我们还没有能力和圣金宫长老会对抗的时候,留下这样的把柄是很不明智的。我之所以将他们带回来,就是希望你来帮我做这个决定,所以,你不必和我解释。” 燕洵微微一笑,眼神顿时变得柔和了起来:“恩,我只是不想瞒着你。” “对呀,”女孩子笑着说道:“我们约定好了,绝对不会隐瞒对方任何事,隐瞒是所有误会和隔膜的起因,无论出发点是否善意,我们不能犯这个错。” “呵呵,”燕洵轻笑道:“那好吧,那你现在就把这一趟南吉山之行,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吧,事无大小,无论巨细。” “好,”楚乔一笑,将燕洵按在书桌前,指着上面的图表,开始认真细致的讲述了起来。 天雾蒙蒙,万籁俱静,喝下一口茶,楚乔划下最后一笔,指着图表说道:“蒙氏一族只要一天还是蒙阗将军当家,我们就不必过多担心,我现在看来,与其去担心圣金宫和魏阀,倒不如去担心诸葛一脉。” 燕洵眉梢一挑,沉声说道:“诸葛怀不是刚刚离京吗?诸葛穆青近几年已经渐渐淡出长老会,将家中大小事情都交给诸葛怀打理。这一次,他会插手吗?” “你是小看了诸葛穆青这个老狐狸了。”楚乔摇头道:“帝国三百年来,长老会家族屡次易主,当初的开国功臣之中,只有诸葛一脉是当年跟着培罗大帝从草原上杀出来的。这个,就是诸葛家的手腕,他们懂得权衡,从不将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不像穆合氏那般屡争风头,是以历代君王想要收回权利,也只是从风头最劲的人身上下手,他们一族却得以保全。帝国这些年来,纷争不断,诸葛穆青看似中庸,却屡屡能避过祸患,这些,都不会是只靠运气的。” “你看这里,”楚乔伸手指在图表上:“这是我这几个月收集的情报,诸葛一脉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动作,但是东南的粮草、河盐、铁矿,却屡屡有小规模的调配,虽然动静不大,但是却很频繁。诸葛息从宋水调去西寒城征收田亩粮税,两个月还没回来,上面只道诸葛息为人鲁钝,不堪大用。而在我看来,西寒城城池虽小,但却是我们回燕北的必经之路,是瑶水、扶苏、赤水驿道的中枢之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绝对不可以小视。” 第048章 天朝贵胄 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这一年,是热闹并且极具戏剧性的一年,史书记载中改变历史走向的几件大事都发生在这一年里,从年初开始,真煌流血夜、大同行会复仇事件、九王之乱、夏唐之战,相继接踵而来。一个又一个重磅炸弹连续轰击在大夏皇朝的脑袋上,古老的西蒙大地一片疮痍,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战士的血肉和妇孺的白骨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领地。 年初,真煌帝都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风雪之中,大雪接连十二日袭击了这座古老的城市。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寂寞的古栈道上,一只黑甲军队顶着风雪,奔驰在古老的雪原上,向着真煌城迅速而来。 “父亲!”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的策马而来,还没下马就大声喊道:“我看到四哥的战旗啦!” 男人五十多岁,两鬓有些斑白,但却并不显得衰老,眉眼都掩盖在风帽之下,只露出坚挺的鼻子和紧抿的唇角,轮廓刚毅,穿了一身深紫色的长裘,紫貂狐尾做领子,将他的下巴都遮盖住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的风雪,向极远处望去。 七年了,他花费了无数心血磨练出的这柄宝剑,终于该出鞘了。 就在诸葛家各房家主们齐聚东城门外静静等候的时候,一只轻骑却从南城门静悄悄的走进城来,这队人马看起来很不起眼,穿着普通的蓝布大裘,带着裘皮风帽,战刀长枪都用棉布包了起来背在背上,所骑的战马也是普通的红川马,咋一眼看去,无非是普通的城守军,然而细细打量,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锐气扑面而来,让人脊背发寒。 队伍一路经过九崴,绕过热闹的正街从赤湖后越过紫薇广场,停在只有内城禁军才能停留的白石营。领头的男人一身墨色铠甲,黑色的大裘穿在身上,轻轻一抖,满是风雪黄沙。他离开队伍,带着几名属下径直来到泰安门,毫不费力的就进入了那座戒备森严的圣金宫之中。 “七殿下!” 风雪之中,年轻的赵彻抬起头来,眉间满是风霜之色,双眉似剑,眼眸冰冷,四年的边关戍疆像是一块顽石,将这把利刃打磨的更加锋利,他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道:“老八呢?” “已经被宗仁堂看管起来了。” 男人眉梢一挑,声音低沉的说道:“你们是如何当差的?” 几名下人顿时跪下,神色惶恐,齐声叩首:“奴才该死。” 赵彻坐在马上,缓缓的眯起眼睛,沉声说道:“既知该死,为什么还来见我?” 说罢,转身沿着乾熙围道就向前走去,只留下几个面如土色的年轻侍卫跪在风雪之中。 风雪越发大了,狂风呼嚎肆虐,一众人披着斗篷,带着风帽,行色匆匆。 “什么人?” 蓝袍侍卫突然厉喝一声,前面行走的人影顿时停住了脚步,巨大的风雪遮掩下,只能朦胧的看到一个影子,那人身材不高,十分的瘦弱,却十足的伶俐,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迅速跪在地上,谦卑的垂下了头。 “殿下,应该是后殿的宫女。” 赵彻点了点头,尽管此行不宜为外人知道,但是已经进了宫,也不宜喧哗吵闹。他示意几人跟上,就迅速的向前走去。 大风突然猛地刮起,一下刮掉了那人头上的帽子,不长的头发被绾成一个男士发髻,脖颈却是白皙纤细的。赵彻的靴子踩在帽子上,他微微的皱了皱眉,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缓缓说道:“抬起头来。” 一张清秀的脸孔映入眼帘,眼眸沉静,眸色极黑,虽是身着男装,却也是少见的绝色。赵彻的眉头轻轻皱起,又缓缓舒展开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的轻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连你也可以在圣金宫里自由行走了吗?” 楚乔低着头,面色平静,也不回话。 赵彻眼神淡淡的掠过少女的背脊,然后噗的一声,将帽子踢回了楚乔的身边,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风雪仍旧在刮着,少女抬起头来,却也只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可是不知为何,她却感觉有那样厚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在今日这场风雪之中,回到帝都的又怎会是眼前的这一人? 真煌的局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越发的紧张了。尽管离燕洵北归之日,还有六个月之久。 当天晚上,圣金宫里,举办了盛大的晚宴,与会的除了多了凯旋还朝的七皇子赵彻,更有七年前就前往卧龙山养病的诸葛四公子诸葛玥。现在,他已经是军机处的副指挥使通判了。 大夏皇帝赵正德仍旧是习惯性的不出席各种宴会,只有皇后穆合那云象征性的露了一下脸。毕竟七皇子赵彻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宴席上其乐融融,觥筹交错间,满满都是一派祥和的君臣同乐,丝毫看不出就在三日前,八皇子赵珏因为犯了天怒,被逐出赵氏宗庙,贬为庶人,下了宗仁堂过审。 “那些血腥的政变很多时候都像是水中的石头,不一定每个人都能看得出它的大小形状,只有有胆量的人才敢进去去摸索一番,只是水有多深,能不能活着出来,就难说的很了。” 当楚乔将白日所见告诉仍旧没有资格出席大夏宴会的燕洵的时候,燕洵正在修剪一盆盆栽,他低着头,波澜不惊的说出这么一番话。 楚乔歪着头,细细的考量了一番,然后递过一把剪子,轻声说道:“那你说,赵彻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帮赵珏吗?” 燕洵淡淡一笑:“穆合那云只生了两个儿子,穆合氏想要同魏阀争夺太子之位,只能下力度扶植一人。赵彻戍边四年,远离帝都,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在皇家,赵氏的手足之情,呵呵。” 咔嚓一声脆响,兰草的花茎顿时被锋利的剪刀剪断,这是一盆极品的墨兰,从南疆大吕快马送到京城,刚刚才进的花房。楚乔见了心疼的轻呼一声,却见燕洵毫不迟疑的抱起墨兰扔在一旁,然后拿起一盆雪兰草继续修剪了起来。 “现在对穆合氏来说,他们就像我一样,只有继续修剪雪兰草这一个选择了。”燕洵微微一笑:“谁叫花匠今天只送进宫两盆兰花呢?” 屋外风雪弥漫,星月无光,楚乔突然知道,四年前自己和燕洵两人联手陷害赵彻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这个当初得罪了魏阀乃至整个长老会而被穆合氏抛弃了的皇子从泥泞里爬起身来,带着满心的仇恨和杀戮再一次回到了帝都,尽管他并不确切的知道谁是真正的仇敌,但是他们的日子,将会更需要如履薄冰的小心和谨慎。 第049章 十三皇子 八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冬日高悬,雪原上一马平川,楚乔背脊挺直的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旗幡招展的雪原,缤纷的记忆好似开闸的洪水,滔滔倾泻。 八年前,就是在这片雪原上,她睁开了来到西蒙大陆的第一眼,滔天的血腥和令人作呕的杀戮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衣衫褴褛的赤脚奔跑在空旷的旷野上无处逃窜。而今日,时光转瞬而过,奔腾游走,她却坐在了马背上,面对着对面笼子里的那一群瑟瑟发抖的孩子,手里的弓,几乎寸寸碎断。 “阿楚。”燕洵大马上前,转头望来,眉头轻轻皱起:“你怎么了?” “没事。”楚乔摇了摇头,“我很好。” 轰隆一声鼓响,尽管天气这般寒冷,但是远处的高台上的汉子仍旧赤着膀子卖力的擂起战鼓,隆隆的鼓点好似从地皮底下钻上来,探进人的脊髓芯子里,汉子满头大汗,头上包着红巾,一边打鼓一边高声吆喝着。穆合家的下人们齐声高呼,人人穿着海砂青皮的高级软甲,腰间系着镶金的腰带,一群人站在一起,阳光的照射下竟是说不出的刺眼,财大气粗之下,难免有些暴发户的庸俗。 “穆合氏不愧是长老会第一世家,海砂青都能给下人当甲胄,果然是位高权重,财大气粗。” 楚乔侧眼望去,只见旗幡的掩盖下,深紫色的裘皮帐篷里,坐着一名面容俊朗,眼睛细长的公子,十八九岁的年纪,面白如玉,唇红似血,一身南荒羽焯翎制成的风衣,雪雕衣领,越发显得雍容。 这个人,也是楚乔的老相识,当初也是在这个季节这片土地上,他也曾将箭头指向自己。 景小王爷喝了口茶,笑眯眯的凑过身子,对着一旁的灵王少子说道:“锺言,灵王爷也算是富甲一方了,不知道有没有用海砂青装备一个亲卫队啊?” 赵锺言二十出头,长的也算品貌端正,闻言呵呵一笑,洒然道:“我们灵溪边陲小藩,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手笔?景邯,你笑话我呢吧。” “海砂青有什么了不起,赶明个我用碧落纱来装备一个卫队,那才叫大手笔。” 景小王爷和灵王少子闻言哈哈一笑,乐邢将军的长子乐毅伸手搭在说话少年的肩膀上,哈哈笑道:“十三殿下,你若是真的用碧落纱装备一个卫队,那么就连卞唐太子也要对你甘拜下风了。” 赵嵩眉梢一挑,正要说话,突然眼角瞥见重重卫队旗幡之后,有一个清秀瘦弱的身影,顿时从椅子上一下跳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叫道:“等我回来再跟你们理论。” “哈,你也来啦!” 拨开重重人影,少年一把拉住女孩子的手,眼神兴奋的大声叫道。 燕洵站在楚乔身后,眼睛微微眯起,转瞬间,却淡淡颔首:“十三殿下。” “燕世子,我好阵子没瞧见你了,你干什么去了?” 燕洵微笑着点了点头:“在下闲人一个,终日在莺歌院里游荡,并没什么正经事做。” “嘿嘿,你少谦虚。”赵嵩一乐,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前几天付先生还拿你的诗文来给我们当范读,哎,你说你偏用那么生僻的字眼,我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被罚抄了二百遍,小德子现在还在宫里替我写着呢。” “哦?十三殿下还没从太学结业吗?” “还有三个月,”赵嵩一边说着一边撇着眼睛看楚乔,嘿嘿笑道:“再有三个月我就满十八,就可以开衙建府娶王妃啦。” “是吗,”燕洵说道:“那真要恭喜十三殿下了。” “不用不用,到时候你准备一份大礼就好。”赵嵩笑着说道,随即拉着楚乔的袖子:“燕世子,我可以借你的人用一会吗?” 燕洵侧眼望向楚乔,见楚乔没有反对,就淡笑着点了点头。 “哈哈燕世子,多谢你啦!阿楚,跟我来!” 两个人的身影几下就隐没在层层人群之中,燕洵一身黑色长裘,发色黑亮,眼眸如海,渐渐的失去了温度,向远处遥遥望去。 “阿楚,你看看,这是什么?” 楚乔拿起赵嵩小心翼翼保护着的金盒子,打开之后却发现竟是一根根长长的木条,上端有红色的粉末,看起来竟是别样的眼熟。 “火柴?”女孩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引火用的?” “啊!阿楚,你真厉害!”赵嵩咋舌,竖起大拇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是佛郎磨萨人从西方海上进贡给父皇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你看,只这样划一下就点着火了,是不是很神奇。” 楚乔淡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弹了下赵嵩的额头,笑着说道:“是呀,很神奇,这么神奇的东西你还是好好收起来吧。” “阿楚!”赵嵩捂住脑袋,郁闷的大叫道:“都说了让你别弹我的头。” 楚乔耸了耸肩,“不弹就不弹。” “阿楚,”赵嵩绕到楚乔身前,正色道:“我是有正事找你的,你今天怎么能跟着燕洵来田猎呢?你知不知道,诸葛玥回来了,要是让他看到你,不是大难临头吗?” 楚乔心下一暖,拍了拍赵嵩的肩膀,说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哎,”赵嵩叹了口气:“反正你总是有办法的,我又白操心了。” “不会啊,”楚乔笑着说道:“你让我知道你为我担心,就是还当我是朋友,我很呈你的情。” “你领情啊?”赵嵩顿时来了兴致,笑眯眯的凑过脑袋:“那你就别跟燕洵回燕北了,留下来陪我吧?” “不行,”楚乔一口否决:“别的都行,就这件事不行。” 赵嵩登时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算起来,他们也足足认识有六七年了。当初跟着燕洵进宫之后。所有人都当她是燕洵的丫鬟护卫,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或是去调查这个年龄幼小的孩子来历如何。燕洵身边的知情者已经全部死去,诸葛家的下人也没机会进宫见到她,而唯一知道一切的诸葛玥,却不知道为什么三缄其口,并且在事发后的一个月后,离开真煌,前往卧龙山养病,就此,再也没有回来。 这些天朝贵族们,虽然每一个都曾经在最初的狩猎场上见过她。可是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怎会对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奴隶多看一眼。就连和她仇深似海的魏舒游,也只是当她是燕洵身边的下人,几次寻仇,都是冲着燕洵而来,没有节外生枝。 第050章 败在何处 “阿楚,” 赵嵩将金盒子递过来,说道:“这个送你了。” 楚乔一愣:“那怎么行?这么贵重的东西。” “哎呀你就拿着吧。”赵嵩不由分说的把东西塞到楚乔的手里:“我拿着也没用,你知道我的,我新鲜一会就不喜欢了,到时候还是得给别人,那还不如先给了你。你身子弱,燕洵也是个冷心冷肺的家伙,这么冷的天还让你东奔西跑的,我听说你刚从北面回来,是吗?” “恩,”楚乔点了点头,说道:“我去北方办点货,是世子在燕北的一些小生意。” “我宫里有西瑟俄人新送来的雪皮袄,特别暖和,等回去我打发人送到你那去,你记着穿啊。” “恩,”楚乔一笑:“多谢你了。” “那成,我先回去了。” 楚乔一愣:“你不参加待会的田猎吗?” 赵嵩摇了摇头:“田猎要好几天呢,今天是人猎,一群人围着几个小奴隶射箭,我可没那爱好。我就是来找你的,现在找到了,我就要先回去了。” 楚乔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只听一个奸细的声音高声叫道:“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奴才可没那个意思啊!” 楚乔两人转过头去,只见两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赵嵩的帐篷前,肩并着肩,他们轮廓都极深,有七八分相像。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眼神凌厉,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袍子,外批大裘披风,像是一只健壮的小豹子。另外一个一身灰白的大裘显得有些旧,刚刚到大腿,似乎还有点短,眼神淡漠,如冰雪搬冷冽。他们身后只跟了稀稀疏疏几个个头矮小的下人,并无车马,蓝袍少年冷冷的瞪着一名二等内侍服的小太监,怒声说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被踹了一脚,一条膀子都几乎掉了下来,一边哎呦着一边叫道:“奴才的意思是,这块营地是圈给十三殿下的,十六殿下您不能用啊。” 少年声音低沉,闻言眼神顿时一寒,他一把抓住小太监的脖领子,怒声说道:“那我被分到哪里?” “您,您被分在西面的林子旁。” “是吗?”少年冷笑一声:“好地方啊,我没记错的话,那旁边是关畜生的马圈吧。” “这个,这个,奴才们会小心点,不让那些畜生半夜吵着十六爷的好梦。” “于德禄!”少年眼睛一瞪,登时大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十六!”低沉的嗓音顿时响起,一旁灰白大裘的少年伸手拦在少年的身前,沉声说道:“别惹事。” “我哪惹事啦?”少年怒声说道:“十四哥,我就不明白,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有的人被众星捧月的捧在中间,有的人却要被分到边角跟畜生在一起。还不是这群狗奴才,狗眼看人低!” “别说了,”十四转过头来,对着于德禄沉声说道:“禄公公,麻烦你带路,带我们去营地扎帐篷。” “是,是。”于德禄连滚带爬的爬起身来,在前面领路。 “等等!” 赵嵩突然叫了一声,几步走上前去,十六见了他,顿时眼睛一瞪,就要冲上前来,却被一旁的十四一把拉住。 “十三哥。” 赵嵩点了点头,对着于德禄说道:“禄公公,今天的田猎我不参加了,这地方让给十四弟和十六弟吧。” 于德禄闻言一愣,小心的看了眼赵嵩,随即问道:“那明天呢?后个呢?十三殿下一直不来了吗?” 赵嵩哈哈一笑,说道:“明天再说明天的,就算去和畜生当邻居也没什么,你别忘了,我小时候可还在马圈里睡过觉呢,没事。” “这个,” 于德禄正想说话,十四突然截口道:“多谢十三哥美意,十六弟年纪小,不懂事,这地方还是给十三哥留着吧。十六,我们走。” 说罢,拉着十六皇子转身就走。 于德禄一愣,随即赶紧追在后面。 楚乔走上前来,眉头轻轻皱起,向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望去。 “这是老十四,单名一个飏字,最是别扭。你可能没见过他,他和十六的母亲都是罕贾人进献给父皇的宠姬,出身低微,向来都在西五宫那边不往你们那头走的。” “哦,”楚乔点了点头,静静不语。 “行了,我走了,你去找燕洵吧,小心点诸葛玥,我昨晚在宴会上见过他了。他可不像是以前了,你提防着点。” 楚乔点头:“我知道了。” 赵嵩带着侍卫,爬上马背,还不忘回头交代道:“没事别四处转悠,景邯他们当初都是见过你的,小心别露出马脚。魏舒游这次也来了,你和燕洵压着点火。” 女孩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催促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有事赶紧派人通知我,别自己傻呵的挺着。” 楚乔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再不走天都黑了。” “哼,”赵嵩转过马头,一边走一边嘟囔道:“就知道催我走,没良心的,早晚你会知道谁最有人情味。” “驾”的一声响,赵嵩带着一众人呼啸而去, 楚乔看着赵嵩离去的背影,突然感觉西面的晚霞竟是那般的温暖,让她都几乎感觉不到凌厉的北风了。 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西边的林子,远远的,只见十四皇子赵飏和十六皇子赵翔正和几个下人在一起支帐篷。楚乔暗暗记在心头,只是看一眼,转身就向燕洵的营地走去。 刚一拉开帘子,温暖的兰香顿时扑面而来。燕洵并没有抬头,似乎正在写什么东西,声音平静的说道:“赵嵩走了?” 楚乔看着燕洵,径直坐在火盆旁烤手:“你倒是聪明。” 燕洵长吁一口气,将刚写好的文书放在书案上,撂下笔,说道:“他从小就玩不来这样的节目,走了也不奇怪。” 听着燕洵风轻云淡的用节目二字,不知为何,楚乔顿时心下一寒,她抬起头来,沉声问道:“他玩不来,那你呢?” 燕洵皱眉:“你问的是以前还是现在?” “都有。” “阿楚,”燕洵走上前来,蹲在楚乔的身边,说道:“你知道我父亲当年败在什么地方吗?” 第051章 穆合少主 月圆星稀,围猎的主场那边,不断传来歌舞丝竹之声。 大夏尚武,民风彪悍,为了纪念先祖的游牧精神,不忘宗族之本。大夏皇朝每年春秋两次的田猎都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还是初春,红川这个地方,每年不到五六月份,雪是不会停的,夏天极短,冬季极长。不远的林子里不断有稀稀疏疏的人声,楚乔知道,那是士兵们在寻找猫冬的老虎狗熊,好为明天的围猎排除危险。 她穿了一身雪白的貂翎小袄,外披雪青大裘,一双小靴子也是白色的,越发显得眼珠漆黑,发色如墨。认真的算起来,荆月儿这张小脸也算是一个小美人,还没长成,就浑身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灵秀和娇俏。 帐篷里燃着火盆,暖意融融,可是不知为何,她却感觉有些闷热,一个人走到营地的西北一角,听着远处不断传来的丝竹声乐,一颗心,却渐渐的烦躁了起来,有些抵触的情绪,一点一点的在心头拱起,她抬起头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将所有的一切都咽下去,努力的平息,不再去思考。 夜空漆黑,突然噗拉一声,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在雪地上,远远的看着楚乔,歪着头,渐渐一步步的靠过来。 这是一只野生的鸽子,不是家养的信鸽,还有些怕人。它想必是见这个人坐在这里那么久却一动不动有些好奇,想要靠过来瞧瞧。楚乔抬起头来,注意到小鸟,微微一笑,探手进衣袋里掏出一把随身带着的喂马的麦子,就洒在地上。 大雪茫茫,觅食困难,鸽子见了顿时开心的尖鸣一声,扑啦啦的飞起身来,就向着楚乔的方向飞来。 然而,就在这时,两只利箭却陡然从远处同时激射而来,双双狠狠的插在鸽子的胸腹之内,刷的一声,鲜血喷洒,遍地红梅。 轰鸣的马蹄声顿时响起,两匹快马一马当先的遥遥领先于身后的众人,一红一黑,彪悍抢眼。红马上的男子二十五六岁,张扬跋扈,看见雪地上坐着的少年,连问也不问,不由分说的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就向着楚乔的心口激射而来! 刷的一声闷响登时响起,楚乔霎时间好似暴起的猎豹,单手撑地,回旋起身,动作迅猛绝伦,行云流水,右手回身抄过,一把将箭矢牢牢的抓在手掌之中。大风吹来,少女的长裘在空气中张扬招展,好似振翅欲飞的白鹰,目光凌厉如冰雪,冷冷的向着来人望去。 “谁家的下人,为何深夜在猎场游荡?” 阴冷的声音从红马上男子的口中冷冷的传出,男人无故伤人在先,此刻却没有半点悔过之意。一身极北渊雪寒貂裘,雍容之下,却隐隐散发出说不出的寒冷和阴森。 “嘭”的一声,黑马上的男子跳下马来,同样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眼如铜铃,面色黝黑,几步跑到鸽子身前,探手举了起来:“穆合西风,这怎么算?” 红马上的男子冷冷看了楚乔一眼,随即转头对那男人说道:“扎鲁,我的箭射在咽喉,自然是我赢了。” 男人眉头一皱,怒道:“你怎么知道你的箭射在咽喉,咱们又没用刻名箭。” “我自己的手射出去的箭我自然知道。” “哼,不行。”扎鲁说道:“重新比过。” 穆合西风眉梢一挑:“你想怎么比?” “那,就她。”扎鲁随手指着楚乔说道:“这不是一个现成的奴隶吗?就射她。” 楚乔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斜着眼睛看向扎鲁。扎鲁却丝毫没有察觉,转身爬上了马背,见她看来,催促说道:“你快跑,跑的远一点。” 楚乔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眉心紧锁,然后对着穆合西风沉声说道:“我不是奴隶。” 穆合西风闻言眉梢一挑,似乎颇感兴趣,扬眉说道:“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即便你不是奴隶,这些贵族们也可以在兴致来了的时候随意的将你斩杀,毫无任何理由可讲。 楚乔不再说话,转身就向燕洵营帐的方向走去,嗖的一声锐响突然响起,一只劲箭紧贴着她的脚跟插在雪地上,扎鲁怒声喝道:“叫你快点跑,你没听到吗?” 冷冽的狂风中,女孩子陡然回过头去,双眼漆黑,眼神凌厉的划过扎鲁的脸,西北封地的扎鲁少主心底一寒,一句骂人的话竟然生生的憋了下去。 “我若是骑马,两位主子能射到吗?” 穆合西风嘴角轻轻一挑,还没说话,扎鲁就怒道:“给她马。” 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被牵到少女的身前,楚乔轻轻拍了拍马头,然后回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夜里的风很大,卷着地上的积雪,像是小沙粒一样打在脸上,很疼。 骤然间,只见少女猛地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小匕首,毫不犹豫的狠插在的马股上。战马哀鸣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疾奔,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扎鲁目瞪口呆,一双眼睛瞪得好似牛眼,许久,转过头来对穆合西风说道:“她就这么走了?” 穆合西风调转马头,向着人声鼎沸的方向而去,若无其事的冷哼道:“那你以为呢?” 扎鲁勃然大怒,暴躁的声音从后面顿时传来,穆合西风眉眼寒冷,双眼闪过锐利的锋芒。 还没靠近营地,一队人马就从对面疾奔而来,楚乔勒住战马,皱眉望去,只见人影越来越接近,赫然正是燕洵和阿精一众侍卫。 “阿楚!”燕洵见了楚乔,一把勒住缰绳,赶上前来,沉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楚乔摇了摇头,问道:“夜猎结束了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燕洵上下打量着少女,胸口起伏,微微有些气喘,他摇了摇头,说道:“先回营帐吧。” 燕洵今晚似乎很累,回到帐篷之后,两人就分开各自回房。出门的时候,偏巧碰到阿精和几名护卫领着几个小孩走进了营地,楚乔一愣,就走上前去询问。 阿精恭敬的说道:“姑娘,这是世子从夜猎场上买回来的。” 楚乔一愣,沉声说道:“从夜猎场买回来的?什么意思?” “今晚人猎,世子说喝多了酒不参加了,景小王爷们不肯,和灵王少子几人起哄,世子无奈,只有将自己笼子里的孩子每个出资一百金买了下来。” “哦。”楚乔点了点头,“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第052章 复仇开始 第二日,就是大夏皇室举办的田猎大会。 有资格参加大夏田猎的,除了皇室贵族,王公大臣,大臣们的家眷亲族,还有临近封地的朝拜使者。是以,场面十分恢弘,春猎不比秋猎,只见围猎场上,白雪皑皑,松林苍莽,各门各户的子弟们全都盛装出席,锦衣大裘,后背弓弩,悍勇绝伦。 大夏风气开放,不比宋唐,放眼望去,女子的身影豆蔻嫣红,策马疾奔,所以楚乔跟在燕洵的身边,也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阿楚,”燕洵回过头去,看向楚乔红通通的小脸,问道:“冷吗?” “不冷。”楚乔抬起头来,说道:“好久没起这么早了,空气真好。” 燕洵笑笑,正要说话,突然只见一队人马迅速逼近,穆合西风一身紫貂长裘,俊朗出众,一路吸引了众多目光。 “燕世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燕洵转过头去,双目微微一眯,上下打量了穆合西风一眼,随即淡淡一笑:“穆合公子常年领兵在外,你我果然是好久不见了。” “是啊,”穆合西风嘴角轻轻一笑:“燕北最近又有小股民乱,还是燕世子命好,能够在帝都躲清闲,我就不成,天生的劳碌命。” 燕洵的笑容不变,点头说道:“能者多劳,一切都是为了大夏的中兴,穆合公子所作所为,天下百姓有目共睹。” 穆合西风哈哈一笑:“那就呈你吉言。” 说罢,驱马转身,经过楚乔身边的时候停下来多看了一眼,笑容诡异的说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倒是眼熟。” 楚乔恭敬还礼:“穆合少爷想是认错人了,楚乔福薄,以前没福气见少爷您的金面。” “人中翘楚,楚乔,好名字。” 穆合西风笑道,转身驾了一声,就迅速离去。 就在这时,鼓声突然急促而响,七长七短,忽快忽慢,只见远远的,夏王和穆合那云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登上高台。上万名禁卫分立两侧,将皇帝和外围的人阻隔,厚重的金帘下,竟丝毫看不清夏王的眉眼,只能感觉的到那森然的冷意从帘子后面缓缓的散出。 全场肃然,齐声高呼我王万岁,跪伏在地,端正叩首。 绵延了三十多里的田猎队伍齐声高呼,声势惊人,万众期待的大夏围猎,终于缓缓拉开了序幕。 遥遥望去,只见赤水沿岸昇旗似海,人影栋栋,楚乔站在燕洵身边,望着下面以军阵布防的数十里营帐,眼神不由得微微半眯了起来。 大夏军威,果然不同凡响。即便今日只是一场皇家围猎,就布出如此大的阵仗,可想而知,若是真正上阵杀敌,又会有如何的雄浑威盛。 只见以王帐为中心,夏人摆出了平原冲杀最有攻击性的环营,禁卫军、绿营军、骁骑营、京骑军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纵贯排列,首尾相衔。两翼设翼营高台,位于高坡之上,呈方阵,拱卫中心大帐。 城守东南西北四军,摆蛇形阵,护在中央军外围,每隔三十步设通讯兵,百步安放百人防守。营地的四角外侧,各有上千野战军团的士兵们站岗放哨,防守可谓是做到了滴水不漏,毫无半点空隙可钻。 一阵长风吹来,战马长嘶,战旗招展,燕洵极目望去,面色不变,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阿楚,回去休息一会吧。” 楚乔转过头来,看着燕洵的脸孔,心底顿时有些了然。她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小心点。” 燕洵转过头来,淡淡一笑:“机会难求,千载难逢,阿楚,等我好消息。” 一整个下午,燕洵大营之内气氛都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之下,楚乔坐镇大营之中,穿着一身墨黑长袍,乍一眼望去,还以为是燕洵坐在大帐之中。 她在地图上画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来,沉声说道:“切忌一切要小心谨慎,不可露出马脚。” 众人轰然点头:“楚姑娘放心!” 当年下午,穆合家年轻一代最出色的穆合西风在西北密林之中失踪,整个穆合氏出动了大批兵力寻找,都没有找到半点踪迹。穆合西风是穆合那云的侄子,大夏国母想要私自动用骁骑营出兵寻人,却被目前掌管骁骑营的赵彻义正言辞的决绝。母子二人不欢而散,然而此时此刻的赵彻,却丝毫没有想到今日的这个举动,会为他将来带来多大的祸患。 除了穆合氏一脉,其余的各大世家和皇亲国戚们,全都沉浸在田猎的喜庆之中。暗暗窃喜幸灾乐祸之下,无人会为这事有半点同情。穆合西风常年在外戍边,为人张扬跋扈,阴冷残忍,早就不得人心。并且,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在丛林里迷了路而已,毕竟是不会有人在这样严密的包围防锁下谋害帝国权贵的。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想法。 此时此刻,在西北密林的一处隐蔽的山洞里,燕洵看着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穆合西风,嘴角冷冷一瞥,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穆合公子,您还好吧?” 穆合西风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好似凶猛的野狼,他眼神锐利的狠狠盯着燕洵,一字一顿的寒声说道:“燕洵,今日所赐,他日一定如数奉还,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燕洵微微一笑,笑容淡淡,带着一丝好笑的嘲讽。 穆合西风咬牙切齿,声音沙哑有若公鸭,眼神带着疯狂的光芒,沉声说道:“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的姐姐都已经给我睡了,将来你的女人也会被我压在身下。” “燕北已经亡了,你们一家都被人像条狗一样的砍了脑袋,只剩下你这个懦弱无能的杂种,苟延残喘的苟且偷生。你敢杀我吗?你不敢,只要我死了,整个田猎大典都会被打断,所有人都会开始调查,我们穆合氏不会放过你,你连最后这几个月都活不了。你不是挺喜欢那个小女奴的吗,到时候,你只能带着她到阴曹地府里去和你的家人团聚,你只能……” 恶毒的话语还没说完,穆合西风的瞳孔陡然扩大,一道血线冲天而起,沿着他苍白的脖颈滑了下去。 燕洵目光鄙视的掠过穆合西风惊恐的脸孔,不屑的淡淡说道:“已经沦为阶下之囚仍旧大言不惭,你这个饭桶!” 嘭的一声,穆合西风的尸体陡然倒了下去,燕洵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痕,对着一旁的下人说道:“阿精,拿去喂老虎,留下线索,引穆合家的人来。” 第053章 狐裘之暖 春猎的第二日,穆合氏年轻一代的翘楚穆合西风死于西白林之中,尸体被老虎啃食,开膛破肚,头碎胸裂,被发现的时候尸身已有大半不全。若不是穆合西风的母亲在场,可能无人能够辨认出地上的那一堆模糊的血肉就是平日里意气风发显贵张扬的穆合氏长房少子。 田猎的气氛霎时间陷入冰点,穆合西风常年领兵在外,武艺超群,寻常三五十人无法近身,一只老虎根本不可能至他于死地。而且现场毫无厮打的痕迹,穆合西风的刀剑甚至都没有出鞘,疑云重重之下,穆合西风的父兄叔伯们顿时上表夏德帝,要求尚律院受理此案,一口咬定穆合西风是被人所杀。 由此开始,情况霎时间就变得无法控制,穆合氏如今手眼通天,掌握朝中大半势力。长老会中,岭南沐氏向来不爱卷入帝都争斗,诸葛一脉则一直保持低调,赫连家从上一代就开始没落,早已是长老会中的陪衬,东岳商氏则以教派起家,对朝政的影响不大,而北方巴图哈家族盘踞西北,在京势力单薄,一直以来都是依附于穆合氏生存。现在,唯一能同穆合氏对抗的魏阀又犯了大错,魏舒游被剥夺了京城府尹的职位,剩下的出了一位皇后三位皇妃的穆合氏,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当今天下最为炙手可热的家族。 九城衙司进驻围猎场,调查取样,盘查众人。西白林被封锁,严禁外人进出。就连进出的书信都要严密监控,以免犯人潜伏,金蝉脱壳。大夏皇室对穆合家的丧子之痛表达出了极大的同情和维护,支持他们尽全力的找出凶手,缉拿人犯,于是,围猎被迫中断了下来。 位于猎场西南的燕洵的营地里,此刻已陷入了黑夜的宁静,厚重的熊皮帘子一掀,一股冷风顺着门口吹了进来。书案上的灯火闪动,一身月白长袍的男子抬起头来,双目漆黑,眼神深邃。 “世子,姑娘不在这?” 阿精的眼珠在营帐里转了一圈,然后转身就要退出去。燕洵长眉一轩,扬声说道:“有什么事?” “刚刚十三殿下派人送来这个,说是给姑娘的。” 燕洵眉头顿时轻轻一蹙,放下手里的书卷,说道:“哦,那先放在这吧。” “是。” 阿精答应一声,就退下去。帐外的风呼啸的打在帐篷的棚顶上,呜呜的鼓舞着。燕洵看着微动的帘子,久久没有动作,他的眉头紧锁着,眼神瞥向书案上的包袱,静静不语。 包袱很鼓,是紫金绣丝的苏北顾绣,兰胡锦缎为底,清月白莲为图,两端用绳结打死,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东西。 燕洵只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继续看书,屋子里很静,连外面兵士经过的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不知为何,这样安静的环境里,男人却突然有些烦躁的看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茶案边,倒了杯茶。茶味清香,是从岭南新送的贡茶,赵正德不喜喝茶,就四下散给宫里的众人。岭南盛产丝绸茶叶,此茶名为红女,相传是用品貌端庄的处女清晨用舌尖采摘下来的,极为珍贵。味道虽然说不上会较普通茶叶好到哪里去,但是好就好在品茶时的那种感觉。 以燕洵的身份,自然是无福享用贡品的,但是无人知道的是,目前岭南茶庄大户的幕后掌舵者,就是这位幽居深宫的燕北世子。这,就连岭南的土皇帝沐家,也是不知道的。 燕洵端着茶,回到书案前,幽香的清茶似乎让他的情绪又回归到宁静之中。燕洵眼神微微半眯着,面色淡然,步履沉着,可是就在他坐下去的那一刻,手掌突然一倾,杯里的水就倾泻下去。 噗的一声,茶水全部洒在包袱上,迅速的渗透。男人面色平静,静静的看着茶水一点一点的蔓延下去,毫无惊慌之色。许久,突然自言自语道:“被我弄湿了,理应打开处理一下。” 深夜时分,楚乔才回来,听了阿精的话,来到燕洵的帐篷里,开口说道:“燕洵,你找我?” “哦,”燕洵放在书卷,站起身来,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在灯火的映照下有些柔和的光辉:“你回来了,外面冷吧。” “还行,”楚乔走到火盆边,拿下狐皮暖手抄,在炭火前烤着火,仰起头来:“你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刚刚于禾田过来,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我昨日的去向。” 楚乔冷冷一笑:“他们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于禾田多年戍北,从一个小小的参将干起,赵彻被发配边城这几年和他也算有些交情。若不是赵彻得道,他怎会跟着鸡犬升天?如今赵彻有难,他自然想帮衬着些。不过我估计不会是赵彻指使他来的,赵彻为人倨傲,不会屑于干这种事。” 燕洵点了点头:“他当年在北疆的时候,和我父亲兄长也算有些来往。” “于禾田小人一个,当年向京献地形图,出卖燕北,如今又来望风偷角,你若是不想理会他,就交给我处理吧。” “恩,我也不想再见到他。” 灯火闪烁,楚乔挪了挪脚,靠近火盆,说道:“那好办,只要找个合适的方式,让赵彻知道于禾田今晚来过我们大营。以他倨傲多疑的个性,必定心怀戒备,才不会去理会于禾田所来到底何事。这种事,还是不要我们亲自出手。” “恩,”燕洵点了点头:“你去布置吧。” “对了燕洵,你找我就这件事吗?” “不是,”燕洵站起身来,走到后帐,取出一只白玉石匣,说道:“文亭昨日送来一件衣裳,想必是着急拿错了,竟是女款,给你吧。” 楚乔接了过来,皱眉说道:“季文亭整日的向你送礼,这次怎么会这么大意?” 楚乔打开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见端端正正摆放在匣子里的,赫然是一件白色的狐皮大裘,不是整块的皮子,而是全部以貂尾续接,毛色光洁,没有一丝杂色,通体柔滑,好似上好的绸缎。袖口缀着白翎雪雕的胸腹绒毛,襟口光华夺目,皆为璀璨的黑海东珠,一看就是上等的极品。 楚乔不由得一愣,说道:“季文亭这下花了大手笔啊。” 燕洵也不接口,转身就回到了书案旁。 “那我先走了。” “唉,等等。”仿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燕洵递过一只包袱,说道:“差点忘了,这是赵嵩刚刚派人送来给你的。” 楚乔接过,用手颠了颠,顿时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刚要离开,只听燕洵问道:“你不打开看看吗?” 第054章 不知死活 尽管穆合氏倒塌了中流砥柱,但是大夏皇室的田猎大会却仍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真煌地处红川平原,赤水一代河道纵横,一望无际,平原坦荡,广极百里,确确实实是个打猎跑马的好地方。星月覆盖之下,广阔的雪原上篝火处处,将绵延数里的营地照的一片火红。天公作美,今夜无风无雪,气温回升,上万大夏权贵们分散在围场之上,烤肉跑马,射箭比刀,饮酒起舞,热闹非凡。冲耳所闻,全是拖着长长尾音的夏地长调和草琴之声,鼻尖嗅到的则是炮制野味的四溢幽香。 楚乔披着一身洁白似雪的大裘,穿着白色的小靴子,骑在战马上,长发被简单的束起,戴着雪貂帽子,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双眼在灯火辉煌的夜色中好似璀璨的星子,明亮动人。 燕洵回过头来,目光淡淡的在楚乔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笑着说道:“阿楚也长大了。” 少女眉梢一挑,皱着眉头看向燕洵:“你比我大多少?少在我面前装老头子。” 燕洵闻言哈哈一笑,正要说话,突然只听马蹄声迅速逼近,抬头看去,赵嵩一身松绿锦缎披风,风驰电掣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道:“阿楚阿楚!” 燕洵眉头一皱,声音多少带了丝恼火:“他怎么这么叫你?” 楚乔轻哼:“还不是跟你学的。” 赵嵩带着二十多个下人一阵风一样的跑过来,笑眯眯的迎上前:“你们也在啊。” “篝火晚宴,所有人都在。” 燕洵声音仍旧是温和的,但是语气却有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楚乔疑惑的转头向他看去,眉头轻轻的皱起,好在赵嵩没什么感觉,一个劲的上下打量着楚乔,说道:“阿楚,你怎么没穿我送你的雪皮袄,不暖和吗?” 楚乔点了点头,笑容温暖的说道:“很暖和,我是看今晚不太冷,就没穿。” “哦,”赵嵩恍然大悟,频频点头,赞美的说道:“不过你穿这件大裘也好看。” “我听阿精说,下面正在斗马比箭,十三殿下怎么不下去看热闹。” 燕洵突然在一旁开口说道,赵嵩一愣,脸上顿时有些发红,他怎能说自己是看到楚乔后急忙放下比试跑上来呢?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道:“那些,也没什么意思,我玩腻了,还不如站在这里看一看这万里冰封的美景,所以上来歇一歇。 “是吗?”燕洵突然笑道:“那真不巧,我们正想下去凑凑热闹呢,原本还想叫十三殿下一起去,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啊?”赵嵩一愣,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张口结舌的对楚乔说:“你们也要下去啊?” 楚乔心下恼怒,偷偷在袖子下拽了拽燕洵的袖口。谁知男人却反手一握,就将楚乔的手掌紧紧握住,另一手拉着马缰,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十三殿下清静了。” 说罢,拉着楚乔就策马而去。 “喂!喂!”赵嵩在后面大叫两声,却只能看着两人绝尘而去。 “你干什么?”刚一下马,楚乔就摔开燕洵的手,怒声说道。 燕洵也不说话,抿着嘴角瞅着她,那模样竟有些得意洋洋的喜悦。楚乔看着看着,一腔怒火也就渐渐消了下去。 算了,他也好久没这样孩子气的开心过了。 女孩子叹了口气,无奈的跟在了后面。 这时,清脆的马蹄声又再响起,楚乔和燕洵同时一愣,齐齐回过头去,只见赵嵩带着一票人大老远的跑了上来,故作惊讶的说道:“哎呀,你们也在这啊?上面风大,我想下来烤烤火,既然遇上了,就一起走吧。” 即便以燕洵的好风度,也不由得面色发黑。楚乔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赵嵩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嘿嘿了两声,就跑上前来,给两人充当导游领路。 偌大的营地此刻已陷入了一片欢声笑语之中,篝火处处,肉香四溢,三人行走在人群之中,身后跟着几名亲随,并不显得如何显眼。 突然,只听远处一处人声鼎沸,走近一看,竟是二十多名彪形大汉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雪地里抓对摔跤,一边摔一边大声的吆喝着。一名一身火红骑马装披着红裘大衣的少女骑在马上,面容娇媚,身姿绰约,嗖嗖嗖三只利箭离弦,全都射在百米外的靶心之上。 围观的人群之中,顿时爆出轰然的叫好声,少女放下弓弩,得意洋洋的环视一周。突然身躯如同弹丸般从马上翻腾而起,一脚踩在一名大汉的肩膀上,甩开手里的鞭子,嗖嗖抽在其他大汉的背上,大笑道:“我跟他一伙,你们一起上!” “扎玛?”楚乔眉心顿时紧紧蹙起,转头看向燕洵。 多年的默契让燕洵迅速了解到她在担心什么,点了点头,两人同时转身离去。 “站住!” 一声娇喝突然从上空传来!红色的鞭影灵蛇般吞吐,转瞬就闪到眼前。楚乔手疾眼快,一把紧紧的抓住鞭子,反手几下就缠在手臂上,两端顿时同时发力,将细长的鞭子拽的笔直! “刚来就打算走,燕世子,你是属乌龟的吗?” 少女身子一跃,就跳到地上,众人顿时让出一条路来,各家氏族子弟们无不暗暗地幸灾乐祸,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劲大声哄笑,西北巴图哈家族和燕北燕氏一脉历来就是仇敌,这少女是老巴图最宠爱的女儿,在西北的地位比扎鲁世子还要高,向来专横跋扈,现在由她对上家破人亡的燕北世子,真不知道会撞出什么样的火花来。 “扎玛,”燕洵转过身来,面色淡淡,语气平静说道:“好久不见了。” “是啊,”扎玛得意洋洋的一笑:“自从燕北一脉死绝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听说你在帝都圣金宫里龟缩不出,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燕世子了,今天还真是老天作美,让我又见到昔日威震北疆的燕家后人。” “扎玛!你说话注意点!”赵嵩突然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女孩子讲话这么刻薄,老巴图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我父亲如何教导我还轮不到你来管!别以为有魏阀给你撑腰就敢跟我大呼小叫!” “妹妹,有人欺负你吗?”粗壮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扎鲁大步走上前来,像是一座小山一样,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和扎玛竟是一母所生。 第055章 又见诸葛 夜风冰冷,篝火处处,大夏皇帐占地极广,以西北雪鹿皮毛所制,刷上黑海金粉,蛟珠为饰,上绘彩绣盘龙,东珠做眼,口涂朱砂,利爪狰狞。两个巨大的油缸摆在大帐门前,火把闪烁,耀眼刺目,高高的旗幡招展张扬,皇城禁军守卫其间,团团围绕,甲胄鲜明。远远望去,明黄色的皇帐大营犹如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东海神龙,散发出巨大的气势和无以伦比的威严,皇家锐气迎面扑来,将周遭一切放肆的欢乐远远的阻隔在外。 “世子,”阿精悄悄靠上前来,凑到燕洵耳边,小声说道:“有人偷偷靠近营地,要不要动手?” 黑暗中,男子的眉梢轻轻一挑,眉心微微蹙起,不解的沉声说道:“是什么人?” 阿精恭敬回答:“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不是穆合氏的人。” “我去看看吧。”楚乔走上前来,小声说道。 燕洵点了点头,语气低沉:“小心点,如无必要不要动武,马上就到晚宴了,我等你来。” “放心吧,可能是扎鲁的人来捣乱,我去去就回。” 说罢,带着阿精就向营地走去。 “阿楚?”见楚乔离去,赵嵩一愣,顿时大声叫了起来,作势就要追上前去。 “十三殿下,”燕洵拉住赵嵩的手臂,淡笑说道:“阿楚有事,待会就回来,咱们先走吧。” 赵嵩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燕洵拖走,一边走还一边不住的回头观望。 冷风夹杂着风雪迎面打在脸上,马蹄声响,两侧火把明灯渐渐稀少,漆黑的天幕下,冷月如刀,星子寥落,苍穹显得高且远,幽暗深沉,不时的有苍鹰的翅膀划过,发出扑朔的长鸣。 转眼间,来到这未知的朝代已经八年,生命从未给过她伤春悲秋游戏人间的机会和权利,糟糕的环境,无尽的杀戮,惨烈的血腥,一直在逼迫着她不停的战斗和逃亡。太多未知的变数摆在眼前,太多无法控制的陷阱阴谋不知隐藏在何处,太多一环又一环的绝境在鞭策着她前行,让她无法停下脚步来。她不是天生的杀戮者,更不是生来的强盗,她只是想要在生存的前提下,维护自己心中的那一点简单的善恶之分。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灭世的锋芒倒悬,但是如果拿起来,也许就是倾覆天下的救世刀锋。 “驾!”楚乔厉喝一声,策马疾奔,在空旷的原野雪原上,极速的奔驰着。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奔了过来,一名一身黑衣的男子孤身单骑驰骋在茫茫雪原上。楚乔几人吁了一声勒住战马,阿精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姑娘,这人不对,是从我们大营的方向来的。” 一名燕卫上前一步,对着来人大喊道:“喂!你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一柄雪亮的飞刀登时划破冷寂的夜空,势如闪电,来势惊人,夹带着惊雷般的锐利和杀气,向着发喊的燕卫呼啸而来。 “铿锵”一声,刀剑相击,在黑暗里迸发出一溜刺目的火花。阿精反手拔剑劈开飞刀,弯弓而上,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这般歹毒!”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前方人数众多,狡猾的转身策马向西而去。楚乔见了眉梢一挑,低声喝道:“追!”众人答应一声,齐齐策马狂奔,追在后面。 远山漆黑,密林如墨,巨大的雪原好似狰狞的白兽,无数马蹄踏在其上,雪花飞溅,呼啸翻飞。 突然间,前方人影栋栋,竟似有大批人马前来。战马无声,一片安静,可是整齐的步伐中,却透露着说不出的寒意和杀气。楚乔一惊,顿时竖手轻喝,勒马停住,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被燕卫们追的走投无路的黑衣人顿时拿起弓弩,对着对面的人马就激射而去! “什么人?” 一声暴喝陡然响起,夜幕深重,距离又远,一时间哪里能看得清对面来者是谁。对面人马遭到伏击,一时之间,竟把燕卫们当成是和前面黑衣人一路前来的同伙,唰唰拔刀声顿时响起,刀剑森然,箭矢排空而来,对方的还击和反应能力,竟是快的惊人! “住手!”阿精大喝:“我们不是……” 话还没说完,一只利箭突然激射而来,楚乔手疾眼快,单手撑在马背上,飞身而起,一脚踢在阿精的小腹上,男子吃痛,身体一弯,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箭矢入肉,虽然避过心口要害,但是仍旧狠狠的插在他的肩膀上。 楚乔眉头顿时紧锁,对方不分青红皂白,不查清楚事情就痛下杀手,实在可恶。少女一身雪白大裘,打马上前,翻身跳了下来,单膝跪地,手持巨弩,脸容严肃,双目如豹子般冷冷的逼视着对面漆黑一片的雪原,耳廓轻动,眉头紧锁,冷风吹过她额前的秀发,只见少女眼神如电,闪动着锐利的锋芒。 “飕!” 一只劲箭,顿时离开了楚乔拉满的强弓,去势如电,威吓摄人,徒留一道白亮的锋芒,几乎要在空气里擦出火花,激射进殡葬的黑夜。 几乎就在同时,对面的黑暗里,同时响起了震动的弓弦声,一只利箭离弦,向着楚乔的方向陡然迎上。 两道闪电沿着同样的轨迹呼啸而来,速度惊人,一往无前,众人目瞪口呆,只听噼啪一声脆响,两箭半空相撞,同时而折,碎裂在苍茫的雪原之上。 瞬息间,楚乔以惊人的手法,不断变换位置和身形,改变箭矢的轨迹和力道,连射七箭。而对方也以同样神鬼莫测的手段,一一还击。 半空之中,只能听到飕飕离弦箭声和箭矢撞击的碎裂之声,针锋相对,旗鼓相当! 剧烈的声音一下子消失,楚乔眼神锐利,微微半眯,手指摸向箭壶中的最后三支箭,静静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大风忽起,遍地白雪飞扬,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蒙住双眼,遮挡风沙。然而黑暗之中,却只有两个人同时暴起,奔跑发力,三箭齐出,连珠迸发,一只接一只的向着前方激射而去,流星逐月般在夜幕下激射出摄人心魄的闪亮寒芒。啪啪声顿时响起,四只劲箭箭头对折,嗦嗦化作一团粉末,大风吹来,最后一只利箭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漫天白雪的见证之下,东西两个方向而来的箭矢擦肩而过,带起一溜闪亮刺眼的火星,向着对方的藏身之地,火速而来! 楚乔刹那间犹如暴起的野兽,周身上下充满了剧烈的爆发力,丢掉弓弩,右手撑地,挺身弹地而起,借腰力站起身来。然而,只听唰的一声利响,劲箭带着火热的力道,紧贴着她的脖颈而过,擦出一道暗红的血痕。 第056章 大夏国宴 话音刚落,巨大的钟鸣声登时响起,九长五短,声音雄浑,在绵延十多里的围场上轰鸣回荡。 燕洵和诸葛玥同时面色一变,只见喧嚣的大帐霎时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人人匍匐于地,大声跪拜道:“参见我王!” 大帐幕帘洞开,朔风北吹,灯火摇曳,一片寂静之中,有整齐的脚步声在外响起,大批的军队围在皇帐之外,铠甲所带的冰冷金属寒气瞬时间掩盖住了那浓郁的烤肉香味,楚乔小心的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众鹿皮皓靴踏在大帐的熊皮地毯上,为首的一双常人尺码大小,白色的靴边绣着明黄色的彩云腾龙,步履沉稳,不急不躁,缓缓而行。 “都起来吧。” 低沉的嗓音在上方缓缓响起,并不洪亮,也并不严厉,甚至还略略带了丝沙哑,可是却有海浪般沉重的力量缓缓的覆盖在了这座刚刚还是喧嚣吵杂的大帐之内。众人齐齐起身,却无人敢抬起头来向上望去。夏王的声音在上方低沉的响起:“都坐着吧,齐儿,开始吧。” 三皇子赵齐恭敬的答道:“是,父皇。”然后上前一步,高声说道:“国宴开始,各位请就坐。” 丝竹乐器之声顿时响起,两侧的通道里流水般的走上一群衣衫暴露、体态婀娜的舞姬,人人面如春桃,肤似白雪,甩着长长的水袖,在场中魅惑的舞蹈了起来,各色珍馐佳肴被端上席位,众人的精神这才放松下来,渐渐的,有欢笑声慢慢响起,逐渐扩大。 诸葛玥仍旧站在燕洵一席之前,眼神漆黑,面色冷淡,他看着站在燕洵身边的少女,看着那张冷静淡然中又透露着熟悉的倔强的脸孔,缓缓点了点头,没说一句话,决绝的转身而去,大裘甩动间带动起冰冷的风,像是一柄锐利的宝剑一般,划过桌案上的皇室酒水。水波震动,轻轻摇晃。 楚乔的手指突然间变得冰冷,有些情绪在胸腔里升腾起来,让她的双眉刀子般深深的皱在一起,少女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然后坐了下去。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楚乔抬起头来,正对上燕洵漆黑的双眼。 燕洵没有说话,可是她却能清楚的体会到他要传达而出的意思,多少年来,在每一个沮丧的时候,在每一个恨意弥漫的夜晚,他们都是在以这样的方式互相鼓励:等下去,忍下去,总有站起来的那一天。 楚乔默默的点了点头,四下里声乐嘈杂,人声鼎沸,她抬起头来,向着大帐的最北端望去,那里,灯火通明,光线充足,刺眼的让人几乎有些无法正视。少女瞪大了双眼,望向那个坐在光线环绕正中的男人,太多的光芒将他掩盖住了,金碧辉煌的灯火映照下,他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看到那一身宝绣金龙的狰狞龙爪,像是锐利的钢刃,遥遥的指向大帐之内每一道心怀叵测的眼神。 轰隆一声锐响,大帐前门的帐幕被人全部拉开,冷冽的风陡然冲进帐内,只见宏大的广场上,插满了熊熊火把,打眼望去,竟设了三百多席,没有资格进入主帐的全部坐在外帐,团团围绕,空出场中的一大片空地,声势鼎沸,比起皇帐里气氛更加高昂。主帐的帐幕刚被掀起,外面就传来一阵轰然的欢呼叫好声。 就在这时,清脆急促的马蹄声陡然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上百骑彪悍的战马由远处疾步奔来,速度惊人,迅猛绝伦,就在众人吃惊何处所来的无主战马之时,一百名白甲兵士猛地从队伍里冲出,原地跃起,凌空爬上仍旧在疾驰的马背,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围观的王公贵族们顿时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只见那只轻骑驶到场中,左手持刀右手持盾,以双腿控马,不断的摆出各种花式和姿势来,动作行云流水,整齐美观,又兼有战斗的实用性,为首的轻骑将军年纪不大,头戴玄铁头盔,看不清脸孔,指挥若定,身姿挺拔,潇洒英武。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所有兵士同时收刀,将盾牌放置马后,然后拿出腰间弓弩,弯弓搭箭,借脚力勾出马镫,翻身倒垂,于马肚之下松开手臂。只听嗖的一阵破空锐响,一百只劲箭同时向着一只箭靶而去,嘭的一声,厚重的箭靶被巨大的力量轰然折断,却并没有掉落,而是竖直而飞,呼啸中死死的射进一株巨大的松树之上。红心处密密麻麻插着一百只利箭,很多利箭都是穿透了别的箭尾,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 刹那间,全场死寂,士兵们回身坐正,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摘去头顶的铁盔,单膝跪在地上,语调铿锵的沉声说道:“儿臣赵彻,谨祝父皇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轰然之间,全场雷动,无人不为这神乎其技的箭术奋力鼓掌欢呼。 “几年的边关历练,彻儿有长进了。”夏皇坐在上面,声音平稳,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欣慰:“赏龙泉宝剑一柄,让我们大夏的刀锋为大夏开疆猎土,保家卫国。” “谢父皇!” 赵彻高声说道,重重的叩首在地,王公大臣们见风使舵,同时大声夸赞起赵彻的勇武起来。 燕洵坐在下首,垂首饮茶,淡漠不语,一双眼睛却缓缓的眯了起来。 “七弟少年勇武,多年来为我大夏守卫边疆,确实是难得的帅才。北疆有七弟,疆土无忧矣。” 三皇子赵齐缓缓点头,面色自如,毫无嫉妒懊恼之色,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愧为一代贤王的称号。 赵彻谢恩之后,带着属下退下,场中气氛融洽,渐渐热闹了起来。各个军阀氏族,都拿出各种武艺演示,斗马比箭、军舞练刀,珍馐佳肴流水一般被端上席位,全是野味烧烤,味道上乘,香气诱人。 西北巴图哈家族千里迢迢来参加围猎,除了几个庶出的叔伯,只有扎鲁扎玛两个嫡系子弟,此刻,扎鲁刚刚带领家族武士表演了别具西北风格的摔跤,引得全场一阵火热叫好,扎玛就带着一众身材健美的西北少女奔入场中,表演起精湛的马术。 她们的手段虽然不如何出色,但是一众年轻健美的贵族少女难免会赢来大片的赞誉,夏皇开心,钦赐了二十匹淮宋贡纱,一时间,引来了场中的又一个高潮。 扎玛笑盈盈的叩谢皇恩,起身时突然说道:“陛下,总是表演没有意思,在我们西北,晚宴上是允许比武的。我今天第一次来到真煌,可以请求陛下准许我向一个人挑战吗?” 她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年纪不大,说起话来表情也是一派娇憨,众人听了不觉莞尔。夏皇坐在上座,面色瞧不清楚,声音却带着淡淡的愉悦,说道:“那你准备向什么人挑战呢?” 第057章 冤家路窄 白苍历第七百七十三年,初春,红川高原正值隆冬,天降暴雪,一片苍茫,由夏唐边境通往真煌的驰道被大雪阻断,商旅不通,京城物价飞涨,大批商贾囤积居奇,借机抬高油米茶盐等必需品价格,居民抢购米粮,帝都秩序大乱。三月初六,圣金宫传召穆合氏嫡系子孙穆合西云,大加痛斥,罢去穆合西云帝都府尹的职位,改由皇三子赵齐执掌。这,是帝国三百年历史以来,赵氏子孙第一次掌管帝都府尹衙门,由此以后,真煌帝都的三军护卫之责,就完全掌握在皇族的手里了。 赵齐上位之后,立刻接手了绿营兵马,重新整合换血。赵齐生母舒贵妃,乃是魏阀家主魏光的一母胞妹,是以赵齐的各项政令,均得到了魏阀将领们的热烈拥护,不消三日,帝都城防焕然一新。三月初十,赵齐带着绿营兵马开赴真煌城外,亲自休整京城驰道,一时间,被帝都百姓传为佳话。 此时,城外的风雪旷野之上,一骑快马突然顶风冒雪的飞驰而来,前方一片茫茫,荒无人烟,天地都是苍白一片,让人不辨东南西北。 只隔了一个坡,另一片苍茫的雪地上,乌道崖半眯着眼睛,头戴青色风帽,长长的眉毛上缀着白霜,脸被冻得发白,双目却炯炯有神的顶着前方,面色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先生,”后面的马车里跑下一名灰色大袄的小童,拿着一件大裘急忙跑出来,沉声说道:“先生,别等了,不会来了。风雪太大了,刘胡子说待会会有大暴雪,咱们还是应该抓紧赶路,在天黑之前赶到阙玉山。” 乌道崖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一般,眼睛仍旧望着前面,没有半点表情。 “先生?”小童一愣,拉了拉乌道崖的衣角:“先生?” “铭儿,你听。”一身青袍的男子突然张开嘴唇,语调微微有些沙哑,在呼啸的北风中越发显得低沉,如秋风扶桑,缓缓说道。 “听?”小童眉头一皱,竖起耳朵:“先生,听什么?” “马蹄声。”乌道崖说道:“来了。” “马蹄声?”铭儿听了半天,可是除了呼呼的大风什么也听不到,这样的天气,连近距离的听对方讲话都困难,何况要去听远处的马蹄声,铭儿嘟囔道:“先生,哪有什么马蹄声,你是听错了吧,依我看,咱们还是……” 然而,铭儿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且清晰的马蹄声顿时响起,小童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只见白茫茫的荒野上,一骑黄骠马缓缓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马上的人影模糊不清,大雪越发的大了,从天而降,纷飞飘扬,让人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是,仍旧能够清楚的看见,那马儿身上的身影有些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先生,”铭儿微微咋舌:“你神了!” “吁!”一声清脆的低喝响起,马上的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几步跑上前来。她穿着厚重的青面风袍,巨大的斗篷将她的头脸通通遮住,只能在风帽的下端,隐隐看到一丝若隐若现的乌黑长发。 “还好来得及。”女子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清瘦的小脸,嘴唇有些发青,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沓宣纸,交到乌道崖的手里,长途跋涉在寒风中奔驰,让她有些脱力,微微喘息着说道:“收好,都在这呢。” 乌道崖眉头紧锁,看着女子的模样,似乎有些生气,皱眉说道:“为什么不让别人来?数九寒冬的,你的病好了?” 女子摇了摇头:“谁也来不了,穆合西风死了,穆合西云那个白痴又下去了,这个三皇子很不好对付。会里一连折损了好几名兄弟,我是女人,他们查的不严。” “赵齐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没想到一上来就有这么大的动作,赵正德真是生了一群好儿子。” “不说这么多了,你快走吧。这次任务很紧,来来去去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世子目前名声鹊起,有利有弊,若是不在此时稳住大局,很可能中途生变。” 乌道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要小心。” “恩,”女子点头,脸色苍白如雪,眼眶似乎又深了些,口中嘱咐道:“你也一样。” 乌道崖眼神有些阴郁,看着女子苍白的脸颊瘦弱的身子,突然无奈的叹了口气,回身将铭儿手中的大裘拿过来,披在女子的肩膀上,垂着头,为她仔细的系好带子,手指修长,眼神温和,一边系一边低声叮咛:“天气越来越冷,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帝都风云色变,你自己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鲁莽冲动。当年的师兄弟中,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阿羽,我不希望你出事。” 羽姑娘低着头,默默不语,有些东西在心底像是破种的花一般,细密的生长了起来,太多的东西盘踞在心头,反而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会里的事情,你也要权衡而为,上次解救朱夫子一事,虽然没有伤亡,但却暴露了我们两个秘密联络站。上面难免会有些忿忿,你能忍就忍过去吧,千万别使性子。” “皇城里的门阀内斗,就由他们斗去,不要掺和进去。我们这一次的布置,只是要安安全全的营救出世子,其余的一概不理,切忌贪功冒进,失了分寸。” “还有,”乌道崖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沉静,好似初冬封冻的湖水,看不出里面的波涛和涟漪,就连声音也是古板的:“你的身子不好,自己注意调养,不要太熬心血了。等这边的事了了,我带你去卞唐住一段,那里湖光山色,气候温和,对你的病最有帮助。” 系好最后一个绳结,乌道崖退后两步,看了女子两眼,随即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轻轻摆手:“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道崖,”羽姑娘突然抬起头来,面色有些郑重。 “恩?”乌道崖回过头来,眉梢一挑,轻声问道:“还有事吗?” 羽姑娘抿紧嘴角,想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事,有事也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多保重。” 乌道崖看着女子,她并不算绝美的女人,脸庞消瘦,身子单薄,虽然只有二十七八岁,但是多年的疲劳的辛苦,让她的眼角过早的有了一些细密的鱼尾纹,皮肤也是不健康的苍白。但是就是这样一张脸,却让他有那么多无法舍下的牵挂。 就像今天,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但是他却坚信她一定会亲自送来,见他最后一面,虽然,他嘴上仍在数落她不知爱护自己。 直到现在,他似乎仍旧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一天,他跟着师傅游历到真煌帝都,在西庙街的小烟桥上,遇到了因为逃跑而被主人打的皮开肉绽的女孩。那一年,她还只有九岁,又瘦又小,长久的营养不良让她的皮肤蜡黄,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然而,却只有一双眼睛,那么大,那么黑,那么亮,充满了不屈的怨恨和绝不善罢甘休的毅力。 第058章 黄雀在后 少女脸孔光洁,在白雪的映照下,有和田白玉的柔和光芒,双眼漆黑如墨,轮廓清瘦,却又透着丝丝独立沉稳的气质。她年纪还小,身量还未长成,但是一身如冰雪寒梅般的冷冽气质,却由内而外的渗透而出。 男人的眼睛缓缓的眯了起来,右手不自觉的握紧,血红夕阳的照射下,积雪微红,只见他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处生生断了一截,以黄金指套扣住,平添几丝诡异。 “给我打。” 低沉的嗓音突然回荡在萧瑟的风中,两旁早已摩拳擦掌的下人们顿时围上前来,一名孔武有力的大汉挥起蒲扇般的巴掌,对着少女的脸颊就狠狠的扇去。 “嘭”的一声,巴掌没有预期的打在少女的脸庞上,反而被她架住,楚乔仰着头,面无表情的沉声问道:“魏大公子,你指使家丁,随意伤人,是不是该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魏舒游冷哼一声,唇角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来:“理由就是你一个身份低下的奴隶竟然胆敢对我的话有异议。” “魏公子,如果你记性不差的话,应该记得上个月围猎场上陛下已经亲口赐我脱离奴籍,官居骁骑营箭术教头,你我现在同朝为官,共同为大夏效力,我敬你是氏族门阀公子才对你行礼,不然,以你现在的身份,是没有资格接受我的跪拜的,毕竟,你刚刚被撤销官职,一介庶民,也敢在圣金宫中这般嚣张吗?” 少女面容凌厉如冰雪,一把推开大汉,拍了两下膝盖,就站起身来。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好大的胆子!”魏舒游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我倒要看看,我今天就杀了你这个骁骑营箭术教头,有谁敢为你伸冤?” “动手!” 话音刚落,只见魏舒游身后的四名护卫顿时闪身上前。不待楚乔动手,一名护卫已经拔出腰间长刀,向着楚乔的头顶猛然斩下! 楚乔哪里想得到魏舒游今日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公然带刀不说,还敢在圣金宫内行凶。然而时间不等人,骤起的形式已经容不得她去多想。 出手!扣爪!拿腕! 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只听“咔嚓”一声骨折脆响,弹指之间,那名护卫就已经委顿在地,手骨断裂,惨叫连连。 反手之间夺过了那名护卫的长刀,后面仿佛长了眼睛一样,飞身一个漂亮的腾空后踢,一脚正中从后面偷袭的护卫的胸口。力道十足,闷声雷动,那名护卫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踉跄退后。 紧跟着,闪电般出手,拿住另一名护卫的手腕,另一手长刀挥出,标准的忍者刀术侧砍势,稳准狠的下劈,咔嚓声不断,痛楚还没袭来,两名护卫就已经倒在地上! 所有的动作几乎都发生在一秒钟之内,四名身手上乘的护卫就已经败下阵来,全部是一招致残,再无任何战斗力。 长风吹来,楚乔站在横七竖八的男人中间,面色平静,身姿挺拔,一身白色长裘,越发显得超凡脱俗冰冷如雪,好似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样,冷冷的望着面色愤恨的魏舒游,淡淡说:“让开。” 魏舒游面色发青,断指之仇多年来不断折磨着他的心神,像是一只毒蛇一般让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 “给我杀了她!” 低沉的嗓音犹如地狱来的冤魂,长风吹过玄门道,在两侧高墙之间横穿而过,卷起大片纷飞的积雪。 十多名青衣护卫,登时走上前来,单膝点地,半蹲在魏舒游的身前,手腕探后,竟然变戏法一样的从大裘之中取出一排弩箭! 楚乔双眉一皱,谨慎的后退半步。魏舒游进宫来竟然随身携带弓弩,这说明什么?是赵齐得势后魏阀势力的扩大,还是他拥有了什么特殊的皇命,可以携带兵器进宫? 还没来得及思考,一轮弩箭轰然射击而来,近距离的射箭让这些弓弩的威力十分巨大,带着雷霆般的气势,呼啸的穿过冷风,向着楚乔站立所在而来! 楚乔闪身伏地,就地一滚,就来到之前被掐碎了手骨的大汉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只听噗噗声响彻耳际,鲜血飞溅,大汉甚至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射成了筛子,满身血洞,倒地不起。 楚乔借力打力,一脚重重踢在大汉的身上,大汉的尸体凌空而起,嘭的一声,砸在弓弩手身前,打乱了他们的阵型。楚乔借机闪电上前,迅猛绝伦,双手分错,快到巅峰,一拽一拖,紧接着一撞!腕骨断裂的一刹那,少女一把扣住一名大汉的脑袋,身子凌空而起,侧踢在另一名嚎叫上前的护卫前胸,身躯下坠,唰的一声,扯下大汉一把头发! 众人已经傻了眼,残酷的肉搏让他们的弓弩完全没有发威的机会,少女冷酷无情的手段和冷静沉着的面孔像是一个噩梦般呼啸而来,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护卫们人再多也快不过她的双手,招招致残,下手狠辣,在她的身后,已经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大汉们扭曲的身体,而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碰到了她的一片衣襟。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然此刻,站在他们眼前的只是一个身材单薄瘦弱的妙龄少女。 大汉们的出手渐渐薄弱,胆色发寒,面庞发青,对方专业的搏击技巧,狠辣的攻击手段,让这些平日里自诩为近身搏斗好手的护卫们肝胆俱裂。 转眼间,楚乔就已经杀到身前,魏舒游双眼首次显出一丝难掩的惊慌,慌忙去抽腰间的宝剑,可是下一秒,楚乔已经一脚踢飞身前的两名护卫,探手就向他抓来。 楚乔的双手此刻比铡刀看上去还要恐怖,见识过厉害的魏阀下属们瞬时间爆发出忠心护主的高尚情操,两名侍卫由身后杀出,挥刀砍来。 不可思议的快!少女瞬时间旋身回首,凌空跃起,一脚踹出,正中一名大汉的脖颈,这一脚力道生猛,那人身子倒飞开去,一路撞在其他护卫的身上,滚地瓜一样遍地打滚。 趁着这段时间,魏舒游在两人的护卫下迅速后退,等到楚乔回过身来的时候,已经后退了两个身位,任楚乔速度怎样快,手臂也不可能够这么长。 远处急促的脚步声登时响起,想必刚才的一番动作已经惊动了皇宫的禁卫,原本气势磅礴要斩草除根的魏舒游突然有些可耻的暗喜。 然后,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青影陡然现出,青色棉布凌空飞舞,魏舒游脖颈一寒,一柄通体青白的玄铁剑芒就稳稳的停在他的喉间! 第059章 天子赐婚 回到莺歌院,天色已经全黑,掌灯的小李子巴巴的倚在门口,看到楚乔归来顿时大喜,乐颠颠的跑上前来,笑着说道:“姑娘,你可回来了。” 楚乔眉梢一挑:“出了什么事?” 小李子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之前世子回来问起你,听说你出去了就带着阿精出去找你了。” “哦,”楚乔点了点头:“去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小李子一边回答,一边殷勤的在前面打着灯笼,忽见楚乔欲往蓝田轩的方向而去,顿时挡在前面,说道:“姑娘,蓝田轩那边有奴才在清理积雪,咱们从这边走吧。” 楚乔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眼梢淡淡的瞥向小李子,静静不语。 小李子面色尴尬,嘟囔半晌,喃喃的说道:“那边路不好走。” 少女面色一沉,一把推开小李子的手臂,向前大步而去,刚走到拱门前,就听有娇媚柔弱的女声柔柔传来,连同下人们搬箱捣柜声响。 少女停住脚步,站在拱门前,面色平静,默立许久,方才沉声说道:“谁送来的?” “西北河道御史季文亭季大人。” 楚乔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又是他。” 楚乔语气不好,小李子也噤若寒蝉,眼巴巴的望着她,生怕她真的不顾反对径直走进去。 唰的一声,楚乔猛地回过身去,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告诉她们都噤声,不要打扰我休息。” 小李子愣愣的望着楚乔消失的方向,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里距楚乔的院落相距甚远,就是大声喧哗呼喊,那边也未必听得到吧。 晚饭的时候,派人叫了两次,都没见楚乔前来。燕北世子表面上叹了口气,心底却暗暗升起几丝得意,正想亲自前去,忽见楚乔一身白衣的走了进来,仍旧是一身男装打扮,似乎回来就一直没换过。 燕洵愕然,问道:“阿楚,你刚才在干什么?” 楚乔抬起头来,神情平淡:“在批复汴阳的运河春汛草案,有几处问题,想要同你商量。” 一丝淡淡的失望顿时席上心头,燕洵坐下身子:“先吃饭吧。” “哦,”楚乔点了点头:“真的有点饿了。” 女子拂袖坐下,神色自如的吃饭,燕洵眉头轻蹙,见楚乔没有说话的意思,也看不出有任何着恼或是异常的神色,心下郁结,生生生出几丝烦闷。 屋外冷月如辉,星子寥落,飘了一日的风雪终于止歇。 “汴阳的春运必须加紧办了,如今那处换了河道总督,漕运不好运转,时间不多,我们要做好打算。” 放下筷子,女子声音声音清冷,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一边看着一边说道:“鲤城的盐使道台上个月到任,新任的官员是魏阀的旁系子孙魏严,这位魏大人到任之后整顿了鲤城的盐运,盐商们惴惴不安,羽姑娘来信说要我们小心人心思变,毕竟鲤城关乎上党彭泽两关,这些富户在关键时刻会发挥极大的作用。” “还有,西华的位子需要有人接替,我属意羽姑娘的门人贺旗,你看如何?” 燕洵点了点头:“你看着办吧。” 见燕洵没精打采,楚乔眉梢一挑,扬声问道:“很累?” 男子毫无商讨事情的兴致,淡淡说道:“还好。” “那你先休息吧。”楚乔站起身来,“卞唐太子就要到达帝都,夏王大寿临近,怀宋使者也在路上,真煌就要热闹起来了。其余的什么事,也都要放一放。” 燕洵没有做声,就见楚乔转身就走了出去,小丫鬟绿柳追在后面为她披了一件外袍,两人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长长的回廊尽头。 燕洵轻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轻轻的揉着太阳穴。 这一日,处理行会秘密送来的消息,应付因为上次围猎之后态度变得大为亲热殷勤的朝堂官员,和皇室贵族子弟谋算较量,都没有刚刚这么一瞬来的辛苦。 “阿精,”锦袍的公子淡淡的开口:“把季文亭送来的那些女子送出去吧。” “世子?”阿精一愣,说道:“不是要做样子迷惑权贵耳目吗?如此做,恐怕会让季文亭寒心。” 燕洵摇头叹息一声:“真正能被这样粗浅手段迷惑的人都不足为惧,应该重视的人也不会被这种做戏迷惑,如此,还不如放出去笼络人心,做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下面的一句燕洵说的很是模糊,阿精并没有听清楚。只见燕洵嘴唇轻轻张合,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和阿楚的信任相比,季文亭何足道哉? 虽然,她并不一定是在乎的。 燕洵催眠般的自我安慰:阿楚,毕竟还是是一个孩子啊。 虽然,她的表现从来没有像过一个孩子。 “世子,”绿柳轻快的跑了回来,递过一大卷文书,说道:“这是姑娘刚刚批复的。” 燕洵恹恹的翻看了两眼,正想搁置不看,突然眼睛一亮,抽出厚厚的一沓文书说道:“这几封火漆怎么没有拆开。” 小丫鬟挠了挠头,说道:“姑娘说,无非又是些谄媚之言,她嘱咐说告诉来送信的下人,让他们的主子下次想点新鲜的词再来。” 燕洵一愣,随即面上陡然显出几丝欣喜,眼角都带了笑来,将书信随手交给阿精,说道:“就按阿楚说的做。” 说罢,起身就回了书房,那脚步竟然也轻快了许多。 阿精不解的看着燕洵的背影,看了眼手中的书信,只见封皮上,用飘逸的宋体写着一个大大的“季”字,纸张飘香,幽香扑鼻。 第二日,骁骑营的程副将派人送来了一套骑射胡服,配有官靴弓弩,给楚乔过目。 几个小丫鬟都十分兴奋,手舞足蹈的说这么多年,还没有女子进入骁骑营为教头呢,真不知道那些贵族子弟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教导时会是什么心情。 她们一群人说的热闹,楚乔却暗暗留了心,先不说夏皇此举的深意,就说那些眼高于顶的皇城守军们,真的能听从她一个小小的女子的牵制吗?就算大夏民风开放,女子地位颇高,恐怕也不现实。毕竟当初在现代,女人在部队里也是受歧视的,无论怎样骁勇,立下多少军功,晋升的速度也大大不及男人。 第060章 点点温存 烛台灯火,红泪点点。 三更的更鼓已经敲过,燕洵仍旧没有回来。小丫鬟捧着火盆小心的推开房门,只见屋子里一灯如豆,女子的身影单薄纤细,仍旧伏在案头,听见响声也没有抬起头来,眉头轻蹙,似乎在思索什么。 “姑娘,”小丫鬟面露不忍之色,虽然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但是也懵懂的明白点什么,她小心翼翼的对着这个平日里严肃寡言的主子轻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您还是早点睡吧。” 楚乔没有说话,只是略略竖起手来,示意让她出去。 绿柳端着换下的火盆,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道:“世子若是回来了,奴婢来叫您。” 纤瘦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微挑,淡淡的看着绿柳,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你是不是很闲?” 小丫鬟一愣,顿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说道:“奴婢多事了,请姑娘责罚。” “下去吧。” 清冽的声音陡然传出,少女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里的信函,绿柳战战兢兢的低着头退出去,房门关上,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烛火轻燃,不时的爆出一丝火花,烛光将少女的影子拖得很长,纤细的一条,朦胧的看不清轮廓。 并没有什么别样的举动,照常忙碌,照常思索,就连回话的语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只是那一张张洁白的宣纸上,墨迹深深,力透纸背。 冬夜漫长,五更时分,前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书写的毛笔登时一顿,楚乔侧耳倾听了半晌,就站起身来,将房间里所有的灯火通通点燃。 光线顿时大盛,隔得再远也能够看到,楚乔站在窗前,抬起窗子的一角,夜风顺着窗棱吹来,吹起她墨色的长发,少女的眼神沉静,静静的沉默着。 她在等一个结果,只需一眼,就会知道她还没有睡,知道她在等他。如果走过来,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如若不然,那就是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更改。 时间缓缓流逝,前院的灯火始终没有移动,男子身披一袭银狐裘斗篷,风帽半掩,青衫磊落。阿精站在他的身后,打着一只青竹碧伞,遮于他的头上,白雪纷纷,飘飘洒洒的落在伞顶。有细小的风从远处吹来,卷起地上的积雪,在角落里转着圈,形成一个个细小的漩涡,扫过他洁白的靴子和大裘的衣角。 “世子,”小李子躬身走上前来,顺着燕洵的目光向长廊的尽头望去,那里,梅林掩映之间,假山盘踞之后,有明亮的灯火远远的倾洒开来。 “姑娘应该还没睡。” 燕洵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的站着,他知道,那重重屋舍之后,青竹窗帐之前,也一定有一个身影默默而立。他们之间,隔了三条回廊、两扇朱门、一池清泉、满园梅枝,走过去,只是眨眼之间。 可是,沉重的无力感却渐渐的心头升起,为何,这看似短短的一段路,却显得这般遥远? 他的眼神宁静,悠然如水,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目光穿透了这七年的寸寸光阴,穿越了似水流年的悲欢离合,往事如飞,如幻似梦,患难与共,祸福相依。 长风陡起,阿精手中的竹伞一掀,就被吹飞。年轻的护卫一惊,就转身去追竹伞,遍天的大雪簌簌洒在燕洵的肩头,尽管穿着厚厚的大裘,仍旧觉得是那般的寒冷。 “走。” 短促的一个字从男子的口中吐出,小李子一喜,顿时就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说着:“姑娘肯定还没睡,世子……” 话还没说完,就见燕洵带着阿精竟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小李子微微一愣,提着灯笼,长大嘴巴,一时间就茫然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噗”的一声轻响,楚乔将窗子轻轻的放下,缓缓脱下外袍,只穿着一身单衣,走到四角的灯笼前逐一吹灭,动作缓慢,面色平静。 终于轻轻一声响,书案上的烛火也被吹灭,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摸索的来到床前,拉开被子,躺了进去。风声静谧,异常安静,黑暗之中,少女的眼睛睁得很大,冷月将清辉倾泄满地,朦胧中,清冷的双眸中并无泪光,只是,却有一些说不清明的东西,渐渐的沉了下去,一层一层,好似绵绵的细沙和海浪。 第二日一早,楚乔照例来到前院吃早点,今日的莺歌院别样安静,似乎每个人都在小心谨慎的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楚乔和燕洵相对而坐,仍旧和平日一样各自吃饭,偶尔抬起头来说上一句闲话。 主子们毫无异常,平静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阿精和绿柳等下人疑惑胡望,最终却通通无奈的叹息:也许,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早饭过后,一切趋于平静,大家各司其职,神色间,似乎还透出几分喜气来。 毕竟,从此以后在这座偌大的皇宫里,莺歌院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中午的时候,燕洵打开花房的门,只见楚乔静静的靠在花架栏杆上,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我的血缇兰!”燕洵哀呼一声,急忙跑上前来,楚乔一愣,回过头去,只见在自己的背后,燕洵捧着一株断了一段根茎的兰草,面色懊恼的叫道:“我的血缇兰!” “不是我弄的。” 少女顿时举起双手想要置身事外:“我没靠着那。” “你没看到这花架之间有丝绳吗?” 楚乔一愣,细细看去还果然如此,耸了耸肩:“就算是我好了,大不了再赔你一盆。” 燕洵摇了摇头,将花盆放置一旁,坐在椅子上,正色说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楚乔默想了半晌,然后说道:“皇帝是对你动了杀意了。” 燕洵淡淡一笑,嘴角轻扯:“他对我动杀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一次不同,”楚乔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他并非真心想要同你冰释前嫌,只是要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为自己找一个缓步的台阶,既要除掉你,又要置身事外。” 少女面色凝重,条理清晰的分析道:“如今氏族势大,封地辽阔,皇帝除了京畿的军队,几乎没有兵权。军政财权均掌握在长老会和分散在世家的手中,赵正德想要收回王权,除了依靠蒙阗乐邢等少数的皇权派将军,就只能寄望于分封在边陲之地的王侯们。所以,他必不可明目张胆的杀你,一来害怕引起燕北躁动,激发大同行会死士的疯狂刺杀,二来也怕寒了天下王族的心,以免再一次引起削藩的流言。毕竟,氏族们都在等着各家王爷皇族的起兵,好趁机争夺封地,扩大家族势力。一旦王侯势力被氏族蚕食,皇室再想要收回皇权,就会更加困难。” 第061章 定亲夜宴 三月十四,天高风清,腊梅怒放,正午时分开始飘雪,一切平淡如常。帝都的权贵们仍旧沉浸在燕北世子将要迎娶血统最为尊贵的淳公主身上,各种揣测夺算暗暗钻营,皇城内外翻涌,暗流涌动。 然而,就在这一团乱局之中,无人注意到绿营军的城防人马提前一个时辰换营,而且西城门的一角一早就开启,也比平日早了一个时辰。 接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燕洵正在花厅里饮茶,轻袍缓带,面色悠然。外廊的乐师正在演奏一曲西船花夜,曲调悠扬,百转千回。 燕洵嘴角轻扯,淡淡一笑。阿精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燕洵的指示,然而燕洵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吩咐他下去,并从身旁的乐签盒子里抽出一支,随手抛了出去。 乐声一顿,就停了下来。年迈的宫廷乐师捡起地上的乐签,略略看了一眼,面色微微一愣。随即,充满杀伐激越的筝声顿时响起,声音激荡,如断金石。 燕洵哈哈一笑,合着乐声打着拍子,朗声诵道:“醉握杀人剑,斩敌八百首,周身酩酊气,捧雪葬残红。” 楚乔站在门外,手指略略一寒,仰起头来,长空之上白雪飞扬,有黑色的苍鹰在头顶盘旋高鸣。 动乱来的何其之快?好似秋后的草原,一颗火种洒下之后,迅速蔓延,猎猎如荼,转瞬滔天。 午后,雪霁初晴,一封来自户部小小催事的奏折被递上了长老院的案头,上称户部粮钱不足,寿宴难酬,中州赈灾之粮被人克扣,灾民动荡,蚕食大户,伤人无以计数。有人私下以糟米兑换东边大营的将士粮草,以致有人中毒身亡,四十一军半部哗变,死伤过万。世家大族狼口贪墨,中饱私囊。后面更是例举了一连串令人胆战心惊的数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帝都风雨,都由这个小小的户部催事而起。 紧跟而来的,是动作快的惊人的彻查和抽调,长老会秩序瞬间大乱,军部的火热檄文紧随而来,字字血泪,句句铿锵,各大氏族风声鹤唳,奔走活动。一个时辰之后,惊人的结论被呈上台前:中州赈灾一事,由京城府尹统辖,在赵齐上任之前,一直由穆合西风主管。粮部军部的调粮一事,是粮部总事宋端执掌,而京城上下无人不知这宋端是穆合氏前家主穆合云亭最宠爱的外孙,在穆合氏的地位可比嫡系长子。帝都府尹亏空达黄金八十万两,粮部更是空账两千万金株。 长老会当机立断,上表圣金宫,穆合家主穆合云夜长跪宫门,请求皇帝开恩,并反咬一口,指出那名小小催事乃魏党一脉,所做数据皆属虚假,不足为信。 圣金宫出人意料,以八公主和燕北世子定亲为名,封闭正殿宫门不见来人。然而,就在穆合云夜长跪不起之时,一道密令被悄悄地传出紫金乾门:穆合氏贪墨数额巨大,玩忽职守严重,特命皇三子赵齐领两万绿营兵马,查抄穆合府,缉拿一干人犯,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霎时间,风雷震动,一片萧索。 这就是后世有名的帝都流血夜。 就在赵齐带着绿营军兵马偷偷赶往穆合家的时候,尚私坊送来了定亲宴上的显贵华服,燕洵站在中厅,恭恭敬敬的恭送了尚私坊的礼官,礼金丰厚,随行人员一律打赏。 西贡进献的宝络佳衣,享誉天下的苏瑾盲绣,蟒龙盘踞,五爪狰狞,光华璀璨的金丝绣线款款勾勒,几乎要将那些眉眼都复活一般。楚乔蹲下身子,为燕洵扣上绶金宝锦玉带,浓烈的苏合香刺入鼻息,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屋子里很静,下人们都已散去,楚乔的身影在灯火之下显得有些孱弱,脖颈白皙娟秀,耳廓雪白可爱,胸前微微鼓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扮起男人来惟妙惟肖的假小子了。 燕洵轻轻吐气,缓缓问道:“阿楚,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楚乔站在他的背后,为他整理后面的肩带,闻言回道:“不记得了。” 燕洵一愣,还以为是她不愿意说:“你也快要十六岁了,也要行及竿之礼了。” 楚乔摇头:“我要那些讲究做什么。” 燕洵顿时噤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楚乔绕到他的对面,皱眉看着前襟的青海云青图,上属的一角,有一处透丝,不知是尚私坊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疏忽。 “脱下来,我把丝线勾回去。” 燕洵愕然:“你会这个?” 楚乔微微挑眉,看着他:“你小时候的衣服都是谁补的?” 女子灯下坐,双眉蹙拢烟。 燕洵的思绪似乎一下子飘远,怎么就忘了,那些个冰冷的雪夜,屋子漏风,寒冷阴森,女孩子坐在炭火盆边,就着微弱的烛火,一点一点的绣着宫廷贵妇们的锦帕衣衫,以讨好那些偷懒的尚衣局奴婢,赢得那么一点点可怜的食物和火炭。 他还能想起她的姿势,弯着腰,身子小小的,有时候困的实在睁不开眼睛,就趴在膝盖上稍稍睡一小会。侧脸很安静,从无抱怨。 这些年,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曾经的那些过往,害怕那些事情会让仇恨蒙蔽了他的理智。于是他竟然忘记了,那些孤独跋涉的时光里,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如何扶植着自己挺过来的。她为他煮饭缝衣,她为他望风放哨,她为他寻医问药,她让他抛去那些花把势武艺的空架子,教他近身格斗,教他实用的刀枪棍法,她为他书写兵法计谋,她为他忍气吞声的留在这个偌大的牢笼里,被人欺凌被人殴打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个女孩子,单薄瘦小,无权无势,却拥有一颗世界上最坚强的心,在他的整个世界轰然倒塌的时候,她用她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他破碎的天空,拼尽性命的撑起了一方存活的空间。 “好了,”女孩子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说道:“试一试,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定亲宴,不能有差错。” 一声低低的叹息突然自男子的口中发出,他张开怀抱,顿时就将少女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疲惫的轻呼:“阿楚。” 楚乔登时一愣,整个身体一时间都僵硬了,她轻轻的推燕洵的手臂:“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别动,”燕洵轻声的说道:“就让我抱一会。” 楚乔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她也缓缓的伸出手,环住了燕洵的腰,额头抵在男人的胸膛,不再说话。 “阿楚,别怪我。” 第062章 拳打太子 “你现在只要走出大营,就是自寻死路。” 女子语调清冽的说道,悠然自得的坐在骁骑营的中军大帐之中,表情自如,毫无半点惊慌之色。 赵彻已经穿好了甲胄,若不是事态紧急,他可能真的要严厉惩治一下这个目无尊卑的可恶的女人的反客为主。但是外面的声音越发刺耳,情况越发紧急。尽管他对穆合氏并无感情,甚至还有说不出的厌恶,但是现在他的命运和穆合氏已经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唇亡齿寒,他不能不管。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赵彻冷冷的看了女子一眼,手按在剑柄上,对着属下副将程昱默说道:“整顿兵马,跟我走。” “唰”的一声脆响登时响起,赵彻身手敏捷,猛然侧头闪避,只见一道白光猛地袭来,嘭的一声砸在柱子上,力道很大,竟留下一个深深的印痕。 赵彻的亲兵见了勃然大惊,厉声叫道:“大胆刺客!来人!保护殿下!” 外面的士兵顿时冲了进来,战刀齐刷刷的拔出鞘,冷气森寒,反射着室内的烛光,晃得人眼睛发酸。 赵彻眉头紧锁,一双又黑又浓的剑眉轻轻一挑,沉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楚乔歪着头,眼神在这一屋子虎视眈眈的士兵身上扫过,然后盯着赵彻,嘴角讽刺一笑,很自然的站起身来,走到大帐角落,捡起地上的东西,竟是一块碎银子,将银子放在嘴边吹了吹灰尘,少女扬了扬眉:“这也算暗器?” 赵彻的面色登时有些尴尬,对左右低喝一声:“都出去。” 人群霎时间潮水般的退了下去,楚乔仰着头看着高大的赵彻,正色道:“我之前说的话你没听清楚?” 赵彻冷然一哼:“军营重地?何来你这个女人说话的份?让开!” 话音刚落,只见娇小的女子霎时间好似敏捷的豹子,陡然原地跃起,探手前推,变腕,成爪,在所有人有反应之前,一把扣住了赵彻的咽喉。 面对她如此迅捷的身手,无人会怀疑这个女子到底有没有掐断别人脖子的力道。 楚乔粲然一笑:“你是我上司,所以我就不用刀子,只用手跟你比划比划。”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赵彻的声音阴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说道。 “当然知道,”楚乔一笑:“我在救你。” “救我?” “对,”女子仰着头,眼睛明亮,嘴角带着一丝自信的笑容:“你现在若是走出骁骑营的大门,必死无疑,这个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赵彻闻言冷冷一笑:“就凭他们?” “不错,就凭他们。” 楚乔眼睛一眯,冷然说道:“穆合氏卷入贪墨案,穆合云夜在圣金宫门前跪了一个下午,圣上拒不召见,为何?此事事发突然,从检举,到长老会审查,到罪名落实只用了半天的时间,没有事先安排,谁会相信?八公主赵淳儿今晚定亲,如此盛宴为何不招你入宫,就算你和皇后不亲,赵淳儿也是你的亲生妹妹,这又是为何?穆合主府被人围攻,穆合氏是你的母族,你又手握重兵,理当事先被控制起来,可是为何外面包围兵马和你的人马完全不成比例,根本无法和你对抗?他们在等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赵彻顿时一愣,眼内锋芒暗涌,不断闪动,随即沉声说道:“你是说,是父皇……” “那倒不一定,”楚乔轻轻一笑,放下手来:“皇帝留你在骁骑营,也许只是为了试探你,看看你到底是姓赵还是姓穆合。至于外面那些人,未必是皇帝安排,而是最希望看到你死的人。” 赵彻本就聪明,只是一时间的惊怒让他失了分寸,此刻细细回想,所有的事顿时融会贯通,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人就是要让你掉以轻心,故意以少数人包围骁骑营,但是只要你一踏出骁骑营就立刻变为叛党,到时候来杀你的人,可不止外面这点人马了。” 赵彻眉头紧锁,过了好久方才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现在是骁骑营的一员,你若身死,我也不得善终。”说罢,少女锵然单膝跪地,语调清冷的低声说道:“末将楚乔,前锋营箭术教头,参见将军。” 赵彻看着少女的脸孔,面色沉静,久久不言。 三更时分,西北方的声势犹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少女写好书信,撩开帘子,屈指入口,吹了一个响亮的号子,通体漆黑的苍鹰登时下落,矫健且诡异,在这浓烈且惴惴不安的夜色里,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不一会,大鹰从新高飞,向着金碧辉煌的宫殿而去。 遍地洁白的路上,男子锦衣华服,面色微醺,可是一双眼睛却还是明亮的。一声厉啸突然传来,他陡然抬起头来,阿精曲起手臂,苍鹰就落在其上。 展开书信,凌厉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双星耀空之局必当誓死以铸,禁宫深深,落足需小心谨慎。 男子嘴角温和一笑,眼神悠远,西北望,归故乡。 整整一个晚上,动乱都没有结束,真煌城的百姓们幽闭家中,无人敢出门观看。喊杀声从深夜一直响到天明尤未断绝,火光刺目,黑烟翻滚,一片哀声。 穆合氏的反,已在意料之中,就算他们还没意识到此事会这般严重,没有意识到这是家族的灭顶之灾,没有想到皇帝会赶尽杀绝,魏阀和赵氏皇族也会将他们逼上这条绝路。 在家族兵力全都毫无准备的时候,百年来的世家大族、多出庙算权臣的穆合氏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让帝国军队一口一口的蚕食干净,毫无还击之力。 天明时分,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穆合西蕹、穆合西黎、穆合云霄三人当场被诛,家族兵将死伤达两千余人,穆合云夜被缉拿下狱,穆合家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收押,上至穆合云夜的九旬老母,下至刚出生的襁褓婴儿,帝都天牢霎时间人满为患。 与此同时,帝都城门紧封,限制一切人出城走动,由皇十三子赵嵩带着穆合家的家族令牌和崇文阁的仿制书信,前往东垂二十三军、二十六军、东南野战军、东南水师十六军,传达穆合家主穆合云夜病危的消息。急诏穆合西池、穆合西陞、穆合西豫、还有穆合云夜的小重孙穆合景然立刻回京,商讨下一任家主之位。 然而,四方首席兵马的总指挥官在刚一踏进真煌城的时候,就被帝都兵将拿下,穆合氏最后的希望付诸流水,一败涂地。 第063章 极品太子 楚乔知道,这一次她惹了大祸。 需要担心的事情实在太多,谋杀卞唐太子?阴谋破坏两国邦交?不尊军令以下犯上? 随便哪一条罪名压下来,都足以至她于死地,她一生之中似乎从未如此冲动不计后果过,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何自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她已经不敢去看赵彻的脸色,对面那几个女人的呱噪声足以冲破中军大帐的屋顶,她站在赵彻的身后,仔细回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来为自己开脱。现在,她只能寄望于这件事不会连累燕洵,不会让他为自己背上这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你们几个说够了没有?” 阴冷的声音突然低沉的响起,语调寒冷,带着强烈的煞气。几名衣带光鲜的少女顿时一愣,只见赵彻一身甲胄,面色如铁,双眼刀锋般的望着几人,一字一顿的沉声道:“说完了就给我滚!” “你!”一身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突然指着赵彻叫道,却被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女子拦住:“小娥,不可对七殿下无礼。” “弗姐姐……” “既然殿下还有公务要忙,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不过此事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已派出信使,我国会即刻派遣使臣前来真煌协调此事。至于这位姑娘…..”女子的眼神在楚乔身上缓缓的转了一圈,淡淡说道:“殿下拒不交人,我们也无可奈何,就请七殿下暂时先为我们看押,他日再作计较,告辞了。” 说罢,转身当先离开大帐,其余几名女子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赵彻静静的站在大帐之中,望着随风飘动的帐帘久久一言不发。 楚乔站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心里却能想象的出他有多么愤怒。对赵彻而言,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当场将她这个大逆不道的女人斩了,再不济也要移交尚律院处罚,可是他现在将自己扣押下来,还拒绝交给卞唐的使者,所为的,到底是什么? 楚乔发誓,如果他现在向自己挥拳相向,她绝对不还手。 突然,赵彻的背脊轻轻一震,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出来,却努力的忍着不说。她的额头缓缓流下汗来,手心潮湿,瞳孔微微收缩。 他,究竟要如何?可会借此机会攀诬乱党?皇帝一直在寻找燕洵的错处,好将之除而后快,那么现在,自己会不会成为这个借口? 少女缓缓握起拳头,不自觉的去摸索大腿处匕首。 赵彻转过头来,面色怪异,眼神炯炯的看着楚乔,可是突然间,他的嘴角缓缓咧开,然后….. “哈哈哈哈!” 巨大的笑声登时响起,程副将等几个骁骑营的将领突然走了进来,一个个捶胸顿足的轰然大笑,赵彻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竖着拇指叹道:“好样的!干得好!” 这,是什么状况? 楚乔霎时间愣住了,不明所以的瞪大了眼睛。 “李策这个小子,早就该修理了。” “什么卞唐太子,跟个娘们一样,整日穿红戴绿,看着我老董都恶心。” “毛病那么多,就该有人杀杀他的锐气。” “小丫头,你干得好,谁敢对付你,咱们第一个不同意!” 楚乔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轻咳一声:“殿下,这件事,似乎不能这样草率。虽然不知者不罪,但是我毕竟打了卞唐的太子,何况人家还是来给大皇祝寿的,就算再不济,也得诚心诚意的去道个歉吧?” “你打他了?”赵彻眉梢一扬,转过头去对着一众大汉:“谁看到了?你们看到了吗?” 众人众口一词:“属下没看着。” 某人登时懵了,不明所以的向赵彻看去。 赵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过说起来你也真是蠢,你要揍他也该找个没人的机会下手啊。” “是啊!”董大胡子三八的上前说道:“殿下都跟我们商量好了,等这家伙上路,就找个没人的机会套上麻袋揍他出气,非让他鼻青脸肿的去真煌不可,没想到你下手比我们还快。我们其实早就到了,隔得大老远看你揍他,就是没露面。” 楚乔看着一屋子眼睛冒光的男人,一时间真是欲哭无泪。 “放心吧,”赵彻很仗义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过去虽然看你不太顺眼,但是现在你怎么也是我的人,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一天,冰湖解冻,冬雪已晴,大夏皇朝的春天,终于在夏初的尾巴上悄悄来临了。 夜晚降临,大营里一片安静,只有东边一角,有隐隐的丝竹声缓缓传来,和这夜幕下的军营显得极为不搭调。记得程副将说这是卞唐太子的习惯,睡觉的时候没有曲子就难以入眠,如今他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这曲子就演奏的越发哀怨了,活像深宫女子的思春之曲, 楚乔坐在雪丘上,把玩着手里的长剑。茫茫雪原之下,无数的灯火闪烁,冷月如霜,月光倾泻,大营里一片安静,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走过,但因这里不是战场,难免松懈许多,少了几分紧张的气氛,多了继续苍凉的痕迹,楚乔轻叹一声:“所谓的千帐灯,也不过如此吧。” “筝”的一声脆响,突然传来,楚乔低下头去,只见却是那把尚未出鞘的宝剑,发出铮然的声响。她的眉头轻轻一皱,唰的一声,就将宝剑拔出剑鞘来。 此剑锻造独特,足足有四尺长,剑身青白,上面隐隐有暗红色的纹浪,乍一看,还以为是未干的血沫。 “好剑!” 赞叹声顿时从身后传出,楚乔回过头去,只见却是赵彻,一身黑色锦袍,一步一步的走上雪坡,径直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说道:“叫什么名字?” 楚乔微微一愣,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你自己的剑你会不知道?” 女子摇了摇头:“这剑不是我的。” 赵彻点了点头,也没再问,右手提着一只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随手递给楚乔,挑衅的扬了扬下巴。 女子摇头一笑,说道:“你不用激我,我从不喝酒,喝酒只会误事,或者愁上加愁。” 赵彻闻言却是一愣,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以前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但是后来却渐渐不这么想了。” 第064章 恶枭俯首 夜已经很深了,圣金宫的上空仍旧沉浸在一片丝竹声乐声之中,清冷的远月高高的挂在空中,散发出一种惨淡凄迷的光辉。真煌城虽然从不实行宵禁,但是过了紫薇广场就是皇城的范围,戒备森严,一片死寂,尤其是这个时辰,基本上少有人行走,而这个时候还能在此处走动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一百多人的骑兵,前方后窄布成梭阵形,寂静的长街上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夜里,越发显得清脆。铁甲森寒,行了半柱香的时间却没有进入皇城的主道,而是折入靠城墙的巡道,沿城墙而行。 行走在中央的骑兵众多,两翼卫兵都手拿高盾,前后分别有两盏灯笼照明,队伍中央则完全没入黑暗,让人无法看的真切,但是一看这样的布置就知中心必定护卫着重要人物。 前排的前锋将们均手持利器,战刀长矛遁甲齐备,即刻攻又可守。 左右两侧各有二十人的骑兵,像是两堵墙一般护卫着队伍的中央,人人手持战刀,向着外侧,穿着厚重的盔甲,盔甲闪动着银白的光芒,一看就是以西域重甲所铸,即使有人在高墙或道旁偷袭放箭,只要不以重型弓弩,就无所畏惧。 这样严密的防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滴水不漏。自从穆合氏穆合西风神秘死去之后,惜命的京城贵族们立时人人自危,陷入了一轮惶恐之中。而魏舒游荣登御前带刀兵卫之后,对自己的这条小命似乎越发的珍惜了起来。 寒风凌厉,地面上积雪翻飞,更见肃杀森严之气。 “公子。”一名家奴策马上前,对着马上的男子沉声说道:“再往前走就是元安门北侧,我们悄悄的进去,不会被家主发现。泰公公已经在宫门前等着我们了,只要将折子递上去,燕世子和那个小姑娘一个也跑不了。” 魏舒游冷冷的点了点头,目光好似凶狠的狼,残忍且嗜血,嘴角弧度坚硬,阴郁且枭桀。 天空中层云堆积,星月无光。 黑暗中的男子一身黑色夜行服,双眼微微半眯,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一阵冷风吹来,扫过他修长的身体,越发显得孤傲凌厉,卓尔不群。 三十名黑衣手下围立两侧,或蹲或伏的隐藏在层层阴影之中,静候时机的到来。 突然,宫殿方向乐声大震,隐隐有擂鼓和编钟长鸣声。男人知道,时机已到,乐师们开始为他们的行动做掩护,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声尖啸陡然划破了长夜的宁静,惊乱了那些有规律前行的马蹄。 魏阀兵将们顿时大骇,慌乱的仰起头来向黑洞洞的两侧望去。 就在此时,嗖嗖声呼啸而起,高墙之上三十架弩箭齐发,箭芒闪烁,嗜人心肺,取马不取人。 战马的惨嘶声起,奋力扬蹄,马上士兵纷纷堕马,哎呦惨叫声不绝于耳。魏舒游被众人护在中央,惊怒交加,怒声喝道:“来者何人?” 黑暗中的男子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金色弓弩,嗖的一声离弦而去。然而箭矢还没到达,他的身形已如豹子般闪电跃下高墙,天兵降世般落下几尺,随后甩出手中钩锁,凌空飞跃,转瞬间稳稳的落在地上。 “唰”的一声闷响,男人手中的长剑一下狠狠的插在对面士兵的铠甲之中,另一名士兵举刀冲上前,谁知刚走了一步,金色箭矢先发后至,已狠狠的穿透了他的咽喉! 惨叫声立时响彻整条紫薇长街! 紧随其后,隐藏在高墙之上的死神们纷纷跃下,悍然举刀杀至。 魏舒游的随从这时候已倒下了大半,战马惨叫哀鸣,马蹄乱扬,好多人被弩箭射伤,摔在地上,却被战马一脚踩死,队伍早已乱了阵形,一百多人的护卫团立时溃不成军。 “魏阀奸贼!陷害忠良,排除异己,窃国恶枭,穆合西克今日替天行道,来取你性命!受死吧!”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魏舒游知道皇城的禁军们定是听到了声音已经赶来,顿时心神大定,悍勇暴喝:“穆合狗贼,垂死挣扎,有本事就尽管来吧!”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大网从天洒下,兜头就将魏舒游紧紧缠绕,四名黑衣武士利落的交换位置,将巨网收紧,随即猛然抛出钩锁,跃上高墙,悍然离去。 一声轻啸顿时传出,黑衣武士们受到了召唤,尽管占了绝对上风,却仍旧毫不恋战的退了开去,零散的刀剑被抛下,两名黑衣人举着两只木桶,将里面的液体哗哗倒出,然后丢下一只火把,再也不看一眼,几个飞跃,就消失在重重楼宇之间,向着外城而去,只是刹那间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个行动,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一切转瞬归于宁静,而圣金宫的方向巨大的声乐犹自没有停歇,仍旧处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 高效率的攻击和爆炸般的手段之后,留给皇城禁军的只是一片火海和血泊中挣扎呻吟的魏兵。 皇城的禁卫军统领路将军面色惊慌,急忙说道:“魏大公子被掳走了,快!快去通报长老会!其他人跟我去外城追击凶手!” 就在皇城禁军们风风火火的去外城追击刺客的时候,一队黑衣人马却毫无顾虑的奔进了皇城,官道旁的松柏林里,十多名青衣侍卫正静静的护卫在一辆马车旁边,几人迅速奔至,将被巨网网住的魏舒游一把狠狠的扔在地上。 “你们……” “嘭”的一声闷响,魏舒游刚要开口,就被一人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嘴上。满口牙齿登时碎裂,魏舒游闷哼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名青衣侍卫迅速上前,将魏舒游紧紧绑了起来,封住手脚嘴巴,然后拉开马车的下层,竟然将他装在平时盛放炭火的夹层之中。 为首的黑衣男子上了马车,脱下外面的黑色夜行衣,露出里面的一袭白衣,拉下蒙面,面容清俊,双眼锐利如星。 “世子,”换好衣服的黑衣人也穿了一身青色的侍卫服,恭敬的抱着一个火盆,说道:“烤烤手,暖暖身子吧。” 燕洵淡淡点了点头,将火盆接过,帘子放下,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黑衣,扔了进去,然后伸出手,对着外面的人轻轻一挥,马车随即就上了官道,向着禁宫方向缓缓而去。 剧烈的马蹄顿时在身后响起,一名护卫立时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什么人?深夜在宫里跑马,不想活了吗?” 那人一愣,看清楚来人之后,顿时接口说道:“原来是燕世子,魏公子在紫薇道遇袭,属下奉命要赶往皇宫禀告陛下。” 第065章 乌龙抢亲 寒冬已过,大地回春。 今天一早推开窗子,就发现外面的积雪大多消融,冰层融化,湖水泛开,南方的燕子纷纷北归,莺莺啼鸣,声音清脆悦耳。 燕洵今日的兴致极高,他前几天刚刚手刃仇敌,心怀大放。 穿了一身湖绿色的锦袍,腰间斜斜的系着一根同色衣带,面如白玉,眼若寒星,翩翩贵介,玉郎神风。此时此刻,他正端坐在湖心亭里吃茶,一炉焚香幽幽的燃着,香味极淡,烟雾竖直而上,空气里没有半丝风,丝丝筝声从遥远的东华苑传来,遥遥看去,一袭青碧掩映的假山碧水之间,好似超凡脱俗的画卷一般,毫无半丝人间烟火之气。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自如了。 午后,一骑快马奔入了圣金宫,霎时间打碎了这份难得的清静。 “世子,”阿精带着几个莺歌院的下属大汗淋漓的跑到亭子里,对着正往亭外走的燕洵大声叫道:“大事不好了。” 微风轻拂,吹起燕洵翻飞的衣角,男子回过头来,淡淡的看了阿精一眼,似乎为他的莽撞有些不悦。 “何事如此惊慌?” 燕洵的声音平和,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气质,阿精却学不来他的这份超然,语调急促的说道:“卞唐太子刚刚去了骁骑营,点名要求娶骁骑营的箭术教头!” “卞唐太子娶妻,与你我何干?” 燕洵微微挑眉,语调悠然的说了一句,转身就向前继续走去。 阿精顿时傻了,和几名同伴对视一眼,心底顿时升起巨大的崇敬和喜悦。 难道,世子殿下终于懂得凡事以大局为重,不再为儿女私情所牵绊了吗?楚姑娘和殿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世子殿下这般冷静,丝毫不为之动容,这该是一种怎样巨大的自制力和自控力?为了大同的信念和理想,他究竟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放弃了什么,做出了多大的代价和牺牲? 然而,一个开心的笑容还没从眼睛蔓延到嘴角,一阵风陡然刮至眼前,原本云淡风轻的男子面皮紫胀的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厉声说道:“你说什么?哪个箭术教头?他要娶谁?” 阿精哭丧着脸,心底百般哀怨:“骁骑营的箭术教头,只有姑娘一个是女的啊。” “该死的!” “该死的!” “该死的!” 长风吹过真煌城的上空,就在这一刻,有三个愤恨的声音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响起,燕洵赵彻和赵嵩三人同时冲出居所,翻身上马,向着城东的骁骑大营风驰电掣而来! “卞唐太子李策?” 诸葛府的梅园之中,紫袍墨发的男子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沉声说道:“他又来搅什么局?” 朱成笑眯眯的弯腰说道:“少爷,他可不是搅局,这位唐太子现在已经带着星儿姑娘去见皇上了,吃了秤砣铁了心,似乎是咬定青山不打算松口了。” 诸葛玥眉心紧锁,突然唰的一声站起身来,披上外袍就向外走去。 “哎?少爷,您要干什么去啊?” “去看看……” 远远地,只有一个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后面的话朱成没有听清,可是诸葛玥的身影已经走得远了,转瞬间,骏马长嘶一声,蹄声踏碎了梅园的清净,朱成摇了摇头,不解的叹道:“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就在燕洵等人快马加鞭的赶往骁骑大营的时候,卞唐太子的马车却已经离开了铁血的军营,沿着官署卫道绕了一个大圈子缓缓的向着圣金宫的方向而去。 李策的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一样,刚刚被揍完没多久,眼眶到现在还是青的,多少令他的绝代风华失了几分颜色。楚乔坐在豪华马车的一角,被他看的浑身发毛,眉心紧锁面色发黑,可是尽管心下暗恨,却不得不故作恭敬的拱手施礼,说道:“太子殿下,当日楚乔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怪罪。” 李策眼梢一挑,慵懒一笑,答非所问的说道:“原来你叫楚乔,我叫你小乔可好?要么就叫你乔儿?” 楚乔身上顿时一冷,鸡皮疙瘩掉了满地,皱眉说道:“楚乔身份低贱,贱名不足以为殿下所记。” “要么我叫你乔乔好吗?这样听起来比较亲切。” 女子面色冷然,耐心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稀少,她皱眉说道:“如果是因为当日楚乔对殿下的冒犯,而让殿下今日有此等举动,那么楚乔甘愿接受惩罚,还请殿下明示。” 李策充耳不闻,仍旧笑着说道:“你家中还有何人,父母尚在吗?” “殿下,你想做什么不妨直接说,楚乔草民一个,受不起殿下这般爱护。” “你是几月生辰?今年几岁了?我是七月生,今年二十有一。” “殿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们能不能正常说话?” “你的祖籍是在何处?长的这般钟灵毓秀,不像是北方人,反倒像我们南方的女子,你父亲可跟你说过吗?” “太子殿下!” “发起怒来都这么好看,我真是太有眼光了!” …… 半个时辰之后,楚乔试图重新和李策交流,她很认真的平复下自己的怒火,态度诚恳的说道:“太子殿下,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李策温柔一笑:“你的什么我都喜欢。” 楚乔自知失言,摇了摇头:“换言之,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你不想娶大夏的公主可以有很多办法,犯不上拿我做挡箭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民,没有利用价值。” “乔乔,”李策皱起眉来,表情困惑的说道:“我对你一见倾心,你却这样误会我,我会很伤心的。” 你会很伤心才怪? 楚乔突然发现,和正常人说话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哪怕那个正常人是你的敌人,也不像眼前这样,敌我难分,连对方的态度都根本无法摸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放弃想从李策嘴里知道什么的奢望,靠着马车静静的坐着,连眼睛都不愿意再睁开。 “乔乔,”李策淡笑着靠上前来,声音邪魅,语调轻佻,带着几分难言的沙哑和魅惑:“我手冷。” 半晌沉寂,随即“嘭”的一声,李策太子霎时间犹如一个皮球,轰然飞出了马车,从众多卞唐使者和大夏侍卫的头顶,猛地大头朝下摔落在地。 第066章 祸世之水 钟声朗朗,金莲并蒂,小小的烛火点燃了金度塔顶,耀眼的光芒顿时而起,光华璀璨,流光溢彩。洪钟大吕齐齐响颂,声音穿透了洪荒大陆,激荡在逐敖之野上,传遍整个西蒙。 庞大的马车队伍停了下来,李策撩开帘子,静静的望着远处高峨耸立的金度塔,眼睛明澈,嘴角淡然,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半眯着,那一瞬间,楚乔甚至已经确认,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像他所表现出的那般放荡和不羁,因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有悸动、有艳羡、有不甘、甚至还有疯狂的锋芒。 可是下一刻,李策却咧开嘴角笑了,笑得很没心没肺,他开心的说道:“这灯排列的形状,真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舞姬,身姿曼妙,起伏玲珑,夏王真是太有心了。” 大夏的士兵们闻言几乎一口血吐出来,那金度塔上的灯火,名名是一条五爪的盘踞金龙,为什么在李策的眼里却成了一个脱光了衣服的舞姬? “快走吧,”李策不耐烦的放下了帘子:“看假的毕竟没什么意思。” 赵齐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吩咐士兵们继续前行。 “你就是这样乔装掩饰以自保的吗?” 楚乔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淡然,可是却带着几丝蛊惑的笑意。 李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女子,突然伸出手去揽住她的腰:“你猜对了,我其实英明神武满腹经纶,怎么样,崇拜我吧?” 女子并没有抗拒,双眼闪过几丝蜜色的光芒,微微半眯,缓缓说道:“我听说,人若是总是装成傻子,时间长了,就会变成真的傻子。” “乔乔,女人还是要可爱一些,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咄咄逼人呢?”男子邪魅的笑,魅惑的伸出舌头,就要舔在女子脖颈上。 楚乔的手一把推在李策的下巴上,强行让他闭了嘴。 “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会吃人的老虎也不会整日亮出自己的爪牙。” 李策嘿嘿一笑,温热的呼吸喷在楚乔的脸颊上:“那你说,我是不叫的狗,还是藏了爪牙的老虎?” “你都不是,”女子缓缓一笑:“你像是毒蛇,满身花斑的藏在草丛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咬人一口。” “哈哈!”李策突然哈哈大笑,似乎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好久才断断续续的说道:“乔乔,你还真是有趣,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眼光独到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你的眼光有多么独到。” 李策的声音低沉沙哑,缓缓的靠了过来:“有多快?” “非常快。” “咔嚓”一声脆响登时响起,楚乔一个剪刀手反手一扭,就将李策的一条手臂卸了下来,然而还没等李策惨叫一声,又是一连串的脆声响起,电光石火间,李策的手臂又被她接了上去。 “告诉你,我绝对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女子半跪在马车里,一手撑地一手指着李策的鼻子,面色阴冷语调冰寒,缓缓说道:“我想杀你不过弹指一挥间,将我带在身边对你来说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做事最好为你自己留一条退路,我不是甘于被你利用的人。” 李策眨巴着眼睛,突然扑哧一笑,说道:“乔乔好凶啊,不过没关系,我会用我的真心打动你的。” 楚乔不再言语,顿时回身做好,该说的她已经都说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看这唐太子想玩什么花样。 “三殿下!” 清越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有紧张的侍卫顿时上前喝道:“何人拦路?” 赵齐顿时打断了侍卫们的声音,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原来是诸葛少爷,哦不,现在应该尊称你为诸葛指挥使了。” “三殿下说笑了,兵部的檄文还没有到,军机处指挥使花落谁家还言之过早。” “众望所归,大势所趋,诸葛少爷才高八斗,指挥使一职舍你其谁,还是不要过谦了。” 诸葛玥骑在战马上,一身深紫色的锦衣华服,面容清俊,眼神好似古井,波澜不惊,淡定无锋,静静说道:“后面的可是李策太子的车驾吗?” 李策坐在车里,回过头来,低声一笑:“你的老朋友来找你了。” 楚乔微微挑眉:“太子殿下连这些陈年旧事都这般知之甚详,如何让人相信你只是个放浪无羁的纨绔子弟呢?” 李策一愣,自知语失被抓了个正着,随即呵呵一笑,也不解释,撩开帘子对外大声叫道:“诸葛少爷,听说你在真煌城箫声一绝,改日能否让我开开眼界啊?” 诸葛玥站在灯火的暗影之中,孤身单骑,并没有随从。长风从他的身边吹过,带起地上的尘埃和杂草扑朔朔的向前滚动。天色已暗,灰蒙的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火红的流云,在他的背后染下油画般的光彩。 男子的眼神并不锐利,淡淡的一束射向李策的背后,那昏暗的光影中,有女子单薄的身影轮廓,柔和的一条。多年的历练让他变得内敛而低调,曾经年少时的锐气似乎已经磨平,匕首入了鞘,却并不代表着安全,他就像是一只隐藏的猛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出刀鞘,将人一刀洞穿。 “太子殿下过奖了,他日有机会,必当聆听太子殿下的高艺。” “哈哈,”李策放声大笑:“好说好说,我的水平还可以,比你高不到哪里去。” 赵齐眉头紧锁,似乎感觉只要和李策站在一起就有辱身份一般,连忙沉声说道:“诸葛少爷,时辰不早了,父皇设宴,我们还是早点到的好。” 诸葛玥淡淡一笑,策马让路:“三殿下请,在下随后就到。” “多谢。” 车轮滚动,缓缓前行,马车和诸葛玥交错的那一刹那,冷风吹起了窗帘的一角,男女的侧脸交叉而过,却没有一个人侧头望上一眼。 时间太快,他们就像两颗毫不相干的流星,擦肩的瞬间甚至来不及道一句珍重,就要各奔前程。 “哎呀呀……”李策在一旁摇头叹息:“落花有意随流水,无奈流水不解情。乔乔,他这般不避嫌的来看你,你却连个笑脸都欠奉,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楚乔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沉默不语。 “乔乔,”李策突然笑眯眯的上前来说道:“如果我杀了诸葛玥,你会如何?” 第067章 五龙争姝 眼前的灯火突然变得大盛,编钟吕乐长鸣,水袖细腰摇曳,金粉明香飘荡,醇美的美酒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好似大麻,只是吸上一口,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口的吞下去。 楚乔跟在李策的身后,走进了紫云宫的正门,巨大的钟鸣顿时响起,琉璃红瓦之下,是金光璀璨的鎏金玉栋,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麒麟戏珠的壁画,大殿的两侧,是两排巨大的金烛,两人多高的红色蜡烛上刷着金粉,齐齐雕刻上江山永固的吉祥话,视线的尽头,是一座金光灿灿的王座,下首两侧共有八十席,此时已经坐满了人,原本热闹的气氛却因为李策几人的进入突然冷场,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全都凝聚而来,有艳羡、有惊叹、有揣测、有不解,但是更多的,却是难明的敌意和无尽的猜度。 这,就是天底下最为高贵的地方,玉食琼浆锦衣奢华,多少人穷其一生都想要爬进来,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也此生足矣。可是此时此刻,楚乔却感觉一股无法宣泄的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合着满室的香风一同来临,让她呼吸不畅。 “太子来迟了,待会可要罚你两杯。” 刚刚死了侄儿的魏光笑容满面的说道,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有半点衰败的模样。 李策哈哈一笑,大步上前:“好!就怕魏大人你又像上次一样,喝着喝着就做了逃兵。” 魏光洒然一笑,说道:“人老了,比不得太子年富力强,做逃兵嘛,也是无可奈何。” 众人闻言齐声高笑,帝后还没有来,气氛难免会轻松一些。楚乔打眼瞅了一圈,只见当初总是坐着穆合氏的位置如今已被魏阀占据,就连王座的旁边,今日也设了两席,相对而坐,不分上下尊卑。显然,除了皇后穆合那云,魏阀的舒贵妃今日也会出席了。 “咦?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熟?” 场中众人顿时心下骂了一句,几日来,这李策太子的口头禅似乎就没变过,好像天下美人他都眼熟,果然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永不改其风流本色。 魏光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身边一名粉衣少女盈盈而起,面若春桃,眼若秋水,身如弱柳,神似幽兰,好一个天香国色的绝代佳人。 “呵呵,这是小女素眉,太子殿下谬赞了。” “非也非也,素眉小姐天仙之姿,魏大人多年将其养在深闺,可是不舍得给外人瞧见吗?本王今日真是有福了。” 众人听着魏光和李策一唱一和,顿时醒悟,魏阀刚刚扳倒了穆合氏,可是魏光老谋深算,却并不就此满足。昔日穆合氏也是权倾一时,穆合那云更是贵为当朝皇后,败亡之际却仍旧是一遭死伤殆尽兵败如山倒毫无还击的余地。魏光今日此举,难道是想跟夏皇一同争这个卞唐女婿,来给自己争取筹码吗? 赵齐站在一旁,再一次为自己母族的强大势力所震撼,魏光也许并不像穆合云亭那般张扬跋扈咄咄逼人,可是他的胆量和心智,他的谋算和野心,却绝对不会比穆合云亭小。即便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登上帝位,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被操纵的木偶还是被架空了的傀儡?赵齐深深吸了口气,他不得不再一次重视起这个问题了。 就在这时,李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啪的一声拍在额头上,几步回过身去跑到大殿门前,一把拉住了那个自从进门就一直站在门口的少女,急忙道:“看我这记性,忘了给乔乔你引荐了。” 说罢,径直拉着楚乔的手走到了众人身前。 魏光眉头轻轻一皱,不解的看向赵齐,似乎想从他那里了解一下这个女子是何身份,然而赵齐心不在焉,愣愣的望着王座出神,并没有看过来。 尽管魏光老谋深算,可是对于一个身份低下的小女奴,他并没有明察秋毫的放在心上。虽然当日在围猎场上也有过一面之缘,可是记得却并不深刻,在他的眼里,真正的敌人是穆合氏,是皇家赵氏,是诸葛氏是蒙氏是其他的豪门大族是坐拥四地的异性藩王,燕洵作为一个在他们眼里随时有可能会死掉的失势世子,早已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太子殿下,这位是?” “她是乔乔,”李策眨巴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笑眯眯的说:“是本王未来的妻子,我就要娶她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低声的惊呼声在人群中顿时响起,楚乔的装束和打扮让人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是豪门出身,对于李策这般大胆的疯言,一时之间,就连老成如魏光,也被惊呆了。 “太子殿下不是在说笑吧?” 平息了半晌,魏光终于完整的说出这句话来,却见李策正色说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本王今天前来,就是希望大皇陛下能将乔乔赐给我的。” 今日的李策锦衣华服,眼眶虽然还有点发青,但是已经消肿,不再顶着一张五彩缤纷的脸孔让他恢复了往日飞扬的神彩和自信,男子笑容朗朗,加之身份显贵,在场未嫁的少女千金全都紧紧的盯着他,不想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平民女子,这让她们如何自处? “哦,原来是这样。”一直站在一旁笑容甜美的魏素眉盈盈走上前来,伸手拉住楚乔的手,笑着说道:“不知姐姐姓什么,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眉儿要在这里恭喜姐姐了。” 她年纪比楚乔大上一两岁,却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发腻,楚乔面色冷淡,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来,沉声说道:“我姓楚。” “哦?云南楚氏?” “不是。” “那,是澎贵楚家,长律先生是姑娘何人?” “不认识,我是一介平民,不久前刚刚被大皇亲口脱了奴籍,以前是燕洵世子的家奴。” 话音刚落,巨大的抽气声陡然响起,细小的嗡嗡声响彻耳际,李策转过头来望向楚乔,却见女子也毫无畏惧甚至还有几丝挑衅的望着他。 老谋深算的魏光看看楚乔,再转眼看看李策,霎时间通晓全局,老头子淡淡一笑,拉着素眉缓缓退后,拱手说道:“太子殿下为人洒脱,总是能人所不能,给人以惊喜,这世上有了太子,人生真是多了很多乐趣呢。那老夫就在这里祝愿太子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李策一笑,说道:“承蒙魏大人吉言了。” “她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了,本王怎么不知道!” “庐江王到!” 拉长的声音顿时高呼道,赵嵩一身松绿锦袍,一边走一边扯下脖间的披风,扔给身后的侍从,形色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带进一室的寒气。 第068章 背道而驰 诸葛玥一身深紫长袍,剑眉斜飞,嘴唇紧抿,透着妖异的红,一双手却苍白若纸,指尖冰冷,紧扣着楚乔的手臂,一揽衣袍跪在地上,沉声说道:“还请皇上成全。” “成全?”夏皇声音清冷,缓缓说道:“成全你什么?” “请皇上将此人赐给臣,放她一条生路。” 上首的王者嘴角轻轻一笑,目光在楚乔身上转过:“好大的面子。” 诸葛玥跪在地上,眼神微微的瞟向燕洵的方向,眼睛缓缓眯起,露出一丝难掩的精芒。燕洵一身白衣,站在人群之中,有冰冷的风从他的身后吹来。男人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织在一处,有看不见的火花在明亮的大殿里爆裂开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狩猎场,只有优秀的猎人才可以满载而归,既然大家都自信自己是优秀的猎人,那就放在台面上来玩吧! “皇上,燕洵御下不严,教导无方,愿意一同领罪。”燕洵大步上前,跪在地上,沉声说道。 赵齐冷笑一声,缓缓说道:“上个月的围猎这名女子就已经被父皇脱离了奴籍,早已不是燕世子的家奴,燕世子硬要置身事内,不知有何居心?” “照三哥这么说,这一个月来她是我的属下,那么她今日的罪责就该由我来承担了?”赵彻一身黑袍,冷然走上前来:“父皇,李太子为人放荡不羁,即便是走在路上的女子也可能被他一眼看中,只因他的好恶就要处死儿臣的属下,儿臣不服。” “七皇子此言何意?”卞唐特使余敬大人沉声说道:“七皇子这般无礼诋毁我国太子,就是大夏的待客之道吗?” 赵彻仰起头来:“赵彻绝无此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路行来,李策太子足足走了四个月,沿途送女子回唐京的马车就没有断绝过,李太子人品风流不拘小节,此事天下皆知,难道就因为他突发奇想的一个念头就要置人于死地?太子殿下身份虽然高贵,大夏的女子却也不是猪猡畜生,任人随意宰割!” “岂有此理!”余敬怒声说道:“要杀这名女子的人是夏国大皇又不是我们太子殿下,七皇子此言未免太强词夺理!” 赵彻冷笑一声:“世人皆不盲,有目共睹之。李太子口口声声遇到心仪之人,要娶之为妻,可是听到父皇的处斩令却没有半分悲戚之色,反而面色兴奋,试问太子殿下就是这般保护心爱之人的吗?不过是兴之所至,胡言乱语,却不去想想,有人也许就会在你的一念之间丢掉性命。” “七哥说得对,”赵嵩上前说道:“父皇,他根本就是搅局!” “放肆!”夏皇突然冷哼一声,沉声说道。 “父皇!”赵彻跪在地上上前一步,一个头重重的磕了下去,沉声说道:“我大夏立国之本,就是要保护族中老幼不受外人欺凌。几百年来,我大夏的士兵从未在战场上退却一步,从未在疆土上割让一分,我们大夏的祖先,一生戎马白手起家创建起这份基业,难道今日,我们要败在自家的谈判几上吗?” “越说越远,简直不像话!”舒贵妃冷喝一声,厉然说道。 “李策太子,”燕洵突然抬起头来,目视李策沉声说道:“如果你今日真心喜欢阿楚,就放她一条生路,另选一名女子为妃,阿楚身份卑微,不堪太子如此厚爱。如果你只是胡闹玩笑,也请你放过她,她自幼艰辛,屡经波折,请不要因为你的一时兴起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人果然是不能常开玩笑,”李策摇头笑道:“玩笑说多了,偶尔想说一句真话都没人肯相信。” 皇帝半眯着眼睛,消瘦的脸孔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他看着少女单薄却倔强的背脊,思绪突然呼啸而走,想起了那么多已经死在岁月里的过往,年迈的帝王微微叹了口气,说出一句谁也没听懂的话来:“真像啊!” 大殿一片安静,方才的热闹早已消失不见,正德帝似乎突然间失去了兴致,他挥了挥手,再也没有方才的盛怒,低声的说:“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潜在用心顿时失去了着力点,正德帝喜怒无常早已在天下传开,没想到他竟变得如此之快。 赵嵩反应最快,闻言大喜,一个头磕在地上,高声叫道:“父皇英明!”说罢就站起身来,跑到楚乔身边,一把拉起女子的手腕,说道:“阿楚,跟我来。” 诸葛玥眉梢一挑,握着楚乔的手顿时一用力,这时,另一股力量陡然从身侧传来,燕洵笑着站在他的身边,拍在他的肩膀上,淡笑说道:“诸葛兄,可否过来喝一杯?” 歌舞丝竹声又起,上百席的席位顿时热闹了起来,大夏的国宴向来气氛轻松,可以随处走动。李策眉头轻蹙,嘴角一牵正要上前,却见赵彻走上前来,拦在他的面前,沉声说道:“今日太子殿下来军营,本王有事在身,真是抱歉。” 只见大门方向,楚乔和赵嵩的身影一闪即逝,李策眼光一滞,举起杯子,轻笑说道:“无妨,能在今日领略到七皇子锋利的词锋,李策不虚此行。” 夜里一片漆黑,冷风吹起楚乔的衣衫,她突然感到有些冷。赵嵩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关心的问道:“阿楚,你冷吗?” 楚乔摇了摇头,看着赵嵩明亮的眼睛,微微一笑说道:“赵嵩,谢谢你。” “你还跟我说这个?”赵嵩不高兴的说道:“阿楚,你不拿我当兄弟了。” 楚乔心下一暖,伸出双臂轻轻的拥了赵嵩一下,笑着说道:“咱们好兄弟。” “讲义气。”赵嵩接口说道,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张开双臂反手将楚乔抱了起来,大声说道:“阿楚,别怕那个卞唐流氓,我会帮着你的。” 夜风低垂,雪白的袍袖随风轻舞,月光皎洁,洒在花树那一边一身白衣的男人身上。 几个皇室贵族的年轻男子争夺一名少女的事情,在大夏诡异莫测的朝政中只能算作一个小小的浪花,被人在茶余饭后当做一件可笑的风流韵事。之后的宴会宾主尽欢,李策太子舌灿如花,将皇室的公主千金们哄得芳心大悦。夏唐官员们一片和睦,相谈甚欢。 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宴会之后,皇帝竟然下了一个命令,将楚乔留在宫中,在尚义坊做女官,归内务府节制。 就此,楚乔短暂的从军生涯正式宣告完结,无论赵彻是真心结交还是别有目的,事情不得不截然而止,回骁骑营取东西的时候,赵彻并没有见她,她只是在帐外拜谢,就转身跟着尚义坊的礼官而去。 第069章 猎场遇险 此时此刻,真煌城内城乾元道上,巍峨耸立的诸葛大宅里,有低沉的吼叫声在不甘的响起。几名须发斑白的医官背脊佝偻的跪在地上,面色发青,浑身上下都在筛糠般的颤抖着。 “四少爷,”小丫鬟寰儿脸孔青白,手上的白绢霎时间就被血水浸透,她跪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眼泪都流了出来,颤抖着说道:“少爷,让医官看看吧。” 诸葛玥一身绿袍上鲜血点点,手臂被扯开一个大大的伤口,伤势严重,鲜血喷涌,可是他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般,手握着一只带着铁钩子的鞭子,虎视眈眈的和笼子里的动物对视着。 那里面,竟是一只成年的花斑猛虎!尾巴粗壮,爪牙锋利,浑身上下皮毛破碎,鲜血淋漓,双眼充满怨毒的看着男人,尽管伤的危在旦夕,却全无半点畏惧和讨饶。 半月前,大毓进献的老虎,如今已经不成样子。 “老爷来了。”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诸葛穆青缓缓踏进房里,一身青色朝服还没来得及换,看了一眼狼藉的兽房,眉头轻轻蹙起,终于一挥手,说道:“都下去吧。” 众人如遇大赦,纷纷忙不迭的退下,寰儿一边哭着一边试图将诸葛玥的手臂包好,然后抹着眼泪退出房门。 房间的大门被外面的人缓缓关上,诸葛玥面色不变,仍旧固执在站在原地,双眼望着笼子,静静不语。 “你不服气吗?” 老人的声音突然低沉的响起,诸葛玥身躯笔直,久久没有说话。 “四儿,这些年,邱岳先生都教了你什么?” 诸葛玥沉默半晌,沉声说道:“排兵之道,处事之道,为官之道。” “还好,”老者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还好他没有一时兴起交给你为君之道。” “父亲?”诸葛玥猛地抬起头来,声音低沉,带着几丝惊恐。 “四儿,在为父众多孩子当中,你是悟性最高的一个,少年稳成,做事谨慎。但是你坏就坏在太过固执,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老巴图参拜皇上带了一只大獒,你看了喜欢,就想尽方法的得了来,你为这只獒废了两个多月的功夫,受了数不清的伤,穿着厚皮恺和大獒同吃同睡,软硬兼施,最后好不容易驯服了,你却叫下人杀了它炖了。当时为父问你为什么,你是如何回答的?” 诸葛玥眉头紧锁,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儿子说儿子喜欢的是得到并且驯服的过程,而不是那只狗。” “对,”诸葛穆青淡淡一笑,沉声说道:“就是这句话,当时你爷爷还在世,他听了之后跟我说,这个孩子必是我诸葛一脉中兴的希望,这些年来,我一直深信不疑。但是现在,我却开始怀疑了。” “父亲?”诸葛玥抬起头来,眉头紧紧的皱起:“儿子……” “四儿,为了那个奴隶,你当年甚至不惜和你大哥动手,后来更是偷龙转凤,掩盖事实,你这事做的很巧妙,也很隐秘,可是你真的以为父亲完全相信你,对你大哥的话就那般的不以为然吗?” 诸葛穆青的表情顿时严厉了起来,沉声说道:“我本以为你在卧龙七年会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这般冲动误事,不计后果,你可知道那晚的一番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会给你未来的仕途带来怎样的阻力和灾难?” 嘭的一声,诸葛玥顿时跪在地上,低着头沉声说道:“儿子鲁莽。” “你的确鲁莽!”诸葛穆青抬起头来,沉声说道:“穆合氏倒台之后,西北巴图哈家族也大不如前,魏舒游又惨遭毒手,至今下落不明,天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家?长老会若是不联合起来,就必将被人一口口蚕食干净,我们这些世家大族,既要互相防备,又要互相依存,这是千古不变的铁律,也是让我们家族百代繁盛的必经之路。这个时候,你怎可分心于别的事情之上,至家族大业于不顾?” 诸葛玥低着头,看不清面色如何,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儿子知错了。” 诸葛穆青没有说话,他走到笼子边,看着大毓进献的老虎,狭长的眼睛慢慢眯起,突然间,只见老者唰的一声抽出一旁兵器架上的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入铁笼,长刀削铁如泥,霎时间没入了老虎的脖颈,只见一道血线冲天而起,猛虎厉吼一声,抽搐几下,就不再动作。 诸葛玥回过头去,双眉紧锁的望着一片狼藉的血地,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孩子,畜生和畜生之间也各不相同,像狗,就可以驯服为己所用,像老虎,就只能杀掉以免伤到自己,你在山林中生长多年,这个道理,为父希望你能明白。” 夜晚的风冰凉寒冷,屋子里有厚重的血腥味。 “这一次长老会必须联起手来,才能躲过这场浩劫,你准备一下吧。” 诸葛玥仍旧跪在地上,闻言抬起头来,沉声说道:“魏阀派出的是谁?” “他们还能派谁?”诸葛穆青冷笑一声:“魏阀真的是后继无人了。” 月圆星稀,雨丝方停,一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军队在解释半晌终于还是无法进入皇城的情况下,不得不在城外扎营,等待明天一早再进城去。看着城楼上那些满腹怀疑,瞪大眼睛监视自己的城守军,士兵们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发起牢骚来。 “这叫什么事?” 一名小兵刚走进帐篷,肚子就震天的叫唤了一声,忍不住一把将头盔扔在地上,怒声说道。 “嘘!小声点,小心被少将听到。” “听到又怎么样?我们是堂堂的真煌部天字营,如今却沦落到这个地步,穿着这身破烂衣服,连拿着令牌都无法进城,我已经十天没吃过一顿饱饭,就连西北野战军都比我们的日子好过!” “就是!”另一名士兵接口道:“少将他可怜那些贱民,大可以自己拿自己的俸禄去送,他们魏家富甲天下,建一百个百年粥场成天施鲍鱼燕窝都绰绰有余了,何必让我们也跟着一起?回来这一路上,又送又给,自己没得吃也就算了,连御寒的衣物都发给那些贱民,你们看我这脚,现在还是肿的。” “谁脚没肿,我腿还是肿的呢,最可恨的是连军妓营都解散了,跟舒烨少将出来这两年,真比上了南山寺还难熬。” “实话实说,少将为人不坏,对待大家一视同仁,但是实在太娘们了。做事拖泥带水婆婆妈妈,余敨郡那一战,我们明明领先十四军半个时辰,他却偏偏要绕过白山岭,生怕大军踩了老百姓的庄稼,不然功劳怎会被十四军抢去?难怪他家世地位武艺谋划都不输给沐家的小公爷,但在军中的晋升速度却远远不及人家。” 第070章 阎罗手段 虽然对山野丛林行军早已驾轻就熟,但是每次登高还是能看到大批追捕者的火把,好似追命的冤魂一样紧紧的咬在尾巴上,让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稍事休息和选择逃亡途径,只能向着茂密的丛林和难以翻越的峻岭奔去。 等到终于暂时将那些人甩掉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他们也终于迷失了路途,无法辨认真煌的方向。 夜寒雾重,上半夜的时候还下了一场小雨,气温急速下降,为防被人发现,甚至不敢生火。楚乔和李策两人坐在一片茂密的矮树丛中,单薄的少女靠坐在树干下,浑身的骨头都几乎散架,身体多处伤口不断的渗出血水,疼痛难忍,肩头的箭伤尤其严重,稍稍动作过大就会撕心裂肺的疼,失血过多让她感到一股极大的困顿和无力,几乎就想倒地而睡。 但是多年的训练和经验让她知道,此时此刻是逃亡最重要的时刻,一旦在此时倒下,可能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乔乔?”李策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一件外袍披在少女的肩膀上,楚乔眉头一皱,抬起头来,只见男子蹲在自己的身边,仍旧是笑眯眯的说道:“我的衣服干了。” 李策衣服已经没有香气,被河水浸泡半日,又在丛林里逃亡,皱巴巴的像是一块破布,大红的衣衫上满是暗红色的印迹,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杀手的血。 楚乔轻轻一动,肩头的血丝顿时渗出,李策一惊,苍白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手忙脚乱的按在楚乔的伤口上,急忙说道:“又流血了,怎么办啊?” “没事,”楚乔眉头紧锁,撕下衣衫的一角,草草的包扎了一下,沉声说道:“先坐下。” “啊?”李策瞪大了眼睛,不解的询问。 “先坐下!”女子不耐烦的皱起眉来,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是气势十足:“我们时间不多,抓紧时间休息。” “哦,”李策老实的坐了下来,想了想突然问道:“乔乔,那些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你若是这么有精神不妨待会多跑几步,再敢吵着要休息我就先杀了你,以免你拖我后腿。” 卞唐太子噤若寒蝉,缩着脖子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却不安分的乱转。 她当然也想知道是谁干的! 可是目标太大,一时间真的让她有些抓不住头绪。 李策若是在真煌城外被暗杀,卞唐必会当先发难,大夏和卞唐的战事无可避免,当世两大国一旦开战,从国家的大局来看,首先会得到好处的就是偏安东域沿海的怀宋、地处南疆的大荒、和西北疆外的犬戎。尤其是怀宋,他们繁荣的商贸和丰富的粮食储备登时就会成为两国强力拉拢的对象,怀宋也会从军事弱国一跃而起,占据强有力的战略地位。 从内部政局来看,李策若死,卞唐皇室后继无人,下属的宗庙旁系血亲就会得到继位的机会。唐元宗的几个兄弟也会顺理成章的成为顺位继承人,在卞唐广袤的国土上分一杯羹。 从卞唐来看,有实力做此事的,除了大夏皇室就是各大宗族世家,毕竟如今穆合氏刚刚倒台,燕洵又借刀杀人先后铲除了穆合西风和魏舒游,各大世家难免会生出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情绪。大夏政权的稳定向来来自于皇室力量和世家势力的均衡,一旦一方超过太重,必然会引起一连串的血腥政变。以魏光诸葛穆青等人的老奸巨猾,不会看不到家族繁盛外衣之下隐藏着的危机,先发制人挑起战乱、让夏皇不得不依靠于世家的势力、趁机拿回兵权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是干不出的。 但是楚乔最担心的,却是此事是由燕洵主导,由大同行会派人促成。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她此时的情况就会相当尴尬了。 也许整座真煌城,只有楚乔一个人真正清楚燕洵的实力。从燕洵的角度来看,除掉李策并不失为是一个好的战略方案。李策一死真煌城顿时大乱,各大世家和皇室的信任感瞬间破碎,卞唐和大夏兴起刀兵,怀宋大荒趁机起事,犬戎在北地随之而起,整个西蒙登时就会陷入一片纷乱的战火之中,那时候夏皇必不会在此时挪出手来对付燕洵,甚至还有可能会仰仗燕北的兵力对抗北方犬戎。燕洵霎时间就会立于不败之地,占据完全的主动权。 如果事情真的是燕洵所做,那么她现在是不是该立刻想办法暴露行藏,设法杀死李策,再巧妙的祸水别引,将脏水泼到各大世家的头上? 如果不是燕洵所为,那么她既然已经看到这事情结果对燕北的好处,从全局着眼,她是不是该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特工守则,任何时候都要从全局着眼,不惜牺牲任何代价的换取最大限度的己方利益。 少女的手掌缓缓握紧,肋下的匕首发出森冷的寒芒,几乎刺进她的皮肤,她不愿意去想自己刚刚昏迷之后是如何上的岸,不愿意去想李策背着自己踉跄走在丛林里的侧脸,不愿意去想他一遍又一遍呼喊自己那种急切和担忧。 若是没有我,他也定然早已死在之前的暗杀之中。 一报还一报,上天很公平。 楚乔缓缓眯起眼睛,手指滑向肋下的匕首,冷静的头脑让她迅速抹去了之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情绪,她一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比出一个任务一样,这八年来她一直心心念念着回到燕北,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再重要。 暗纹印花,寒铁打造,刀身轻薄小巧,以棉布包裹,以目前的铁器锻造技术来看,已是超时代的高科技产物。楚乔摸到武器的那一刻,霎时间头脑一片清明,所有不该存在的情绪霎时间不翼而飞,顿时恢复为一个合格的铁血特工。 中指和食指夹住刀身、抽刀、旋转、握柄、出手!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只见李策的身体陡然凌空扑来,面色惊慌的大叫道:“乔乔小心!” 一只体型硕大的猎犬从楚乔的身后顿时扑来,电光石火间一口咬在护在楚乔身前的李策的手腕上,而李策身体让开之处,一只更加巨大的猎犬随之跃出,森寒的匕首方向不变,顺势刺入猎犬的颈部大动脉,刺入、旋转、横向拉扯! 血光飞溅!哀嚎声起! 回身一脚踢在另一只猎犬的腰部,猎犬顿时惨叫一声,倒在一旁! 六名蒙着面巾的黑衣人从树林中闪出身来,眼神凶狠,脚步沉稳,一看就是武道上的高手。楚乔缓缓上前一步,将很出息忍着痛没叫出声的李策拉到身后,缓缓抽出腰间的破月长剑,目光阴冷的望着对面的六个人。 第071章 难下杀手 黎明前的一刻,黑暗笼罩大地,微波粼粼的湖面反射着细微的光芒,清冷且惨白,两岸的脚步声像是催命的冤魂,终于在这时紧追上来。楚乔肩头染血,嘴唇青白,连番的战斗和负伤逃亡,已经让她的体力达到了最大限度的透支,可是当敌人的气味散播在鼻息中的时候,她顿时以巨大的意志力站起身来,双眼眯起好似尖锐敏捷的豹子,随时等待危机前来的那一刻。 轻微的脚步声,踏在刚刚破土的青草上,悄无声息,这一小队共有二十多人,外加四条恶犬,领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丛林野战追击者,也许是见到了之前同伴惨死的模样,让他们明白自己所要刺杀的人并不是待宰的羔羊,转而更加的小心谨慎了起来。一行二十人无一人发出声音,就连猎犬都懂事的屏住呼吸,缓缓前行。 月光凄然,黑夜里一片肃杀,楚乔面色冷静,表情沉着,身为国家安全局的超级指挥官,在危机来临的时刻保持镇定乃是必要的守则和铁律。005能在多年的艰巨任务中保持超优的战绩绝对不是偶然,也许她的单兵作战能力不及行动9处的超级特工们,但是她冷静沉着的头脑、机敏锐力的心智、快速绝伦的应变、以及坚定强大的信心绝对可以在军部位于翘楚,保证她在战斗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人群缓缓逼近,突然猎犬齐齐向左侧奔去,狂啸声起。 黑衣刺客们顿时大喜,一人冷然说道:“快!爪子在那边!” 二十多人迅速从楚乔面前掠过,少女握紧手中的匕首,长吸一口气,吊着敌人的尾巴,缓缓跟上。众人正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带路的猎犬,犬吠声在丛林里嘈杂的响起,让人忽略了其他声音,丝毫不知索命的煞星正在后方缓缓靠近。 手握匕首,追上走在最后面的敌人,一把死死的捂住敌人的嘴巴,匕首顺势而下,狠狠的插入敌人的颈部大动脉,旋转,横向拉扯,鲜血顿时无声的飞溅,那人挣扎两下,随即气绝,在楚乔对人体精准的死穴确认下毫无还击的余地。 人群仍在极速的前行,丝毫没有人留意到后方,迅速换下死者的衣物,将头脸包裹上之后,楚乔俨然又是一个黑衣刺客,在这样漆黑一片的灯光下,根本无人会察觉。 楚乔混在人群之中,趁着猎犬狂吠又以同样的手法送了两名刺客归西,这时,猎犬停了下来,围着一棵大树狂叫,刺客头领小心的退后,沉声说道:“爪子在树上,点火把!” 明亮的火把登时亮起,众人抽出弩箭,蓄势待发,静静等待时机,头领冷喝一声,高声说道:“上面的人,你们逃不掉了。” 冷风突然吹来,清脆油绿的树枝间,大红的衣衫突然一闪而过,一阵密集的箭雨随之射去,密密麻麻呼啸如蝗,然而,片刻后,却没有半丝惨叫声响起,显然是并没有得手。 一阵扑朔声突然在树枝上响起,红色衣角闪现,隐约可见一人在林中挪腾。众人精神一振,又是一轮利箭,可是半晌过后,却仍是一无所获。 头领眉头紧锁,沉默半晌,突然沉声说道:“锯树!” 众人闻言一愣,随即纷纷拿出战刀开始伐树。 楚乔一身黑衣,丝毫没有被人发觉,也规规矩矩的加入了伐树大军的洪流之中。 四周古木参天,粗壮巨大,想要斩断一棵树何其艰难,何况他们还没有趁手的利器。忙活了半天,眼开就要得手,大树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来,突然只听噗的一声,众人连忙抬起头来,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红影闪过上空,在漆黑的天幕下划过一道暗红色的影子,就此消失在另一株树上。 众人顿时傻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红川高原地势极高,气候寒冷,树木粗壮高大耐寒,却并不像热带雨林那般茂密紧凑。众人呆呆傻傻的仰着头,看着这样巨大的间隙,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 自己正在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强者? “你们几个,上去看看!” 头领顿时沉声吩咐道,被他点到名字的人霎时间面如土色,可是碍于命令,却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开始爬树,人人退后,不敢争前。 这大树极高,足足有二十多米,上方枝叶才繁茂了起来。八名刺客刚一上去,下面立时显得空旷,头领虎目一扫,顿时皱眉,沉声说道:“怎么少人?” 众人互相对望,相顾愕然,头领反应最为迅速,一把抽出腰刀,沉声低喝:“有敌人!” 然而,还没待他找到敌人的方向,一阵令人心惊的弩箭声顿时响起,众人魂飞魄散,这样近距离的发箭怎能抵挡,只是仓促的一轮就有五人命丧黄泉! 火把坠地,刚刚下了雨,丛林又阴又湿,顿时熄灭,四下里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众人穿着打扮全都一样,如何分辨?头领大惊,这时,一个黑影陡然闪到自己身旁,来人身材矮小,一身黑衣,低声说道:“爪子在那边!” 头领一愣,抬头望去,然而,就在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上当了。杀手的刺杀机会永远就在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尽管他洞悉一切,也已经来不及了。冰冷的匕首霎时间插入了他的咽喉,让他连惨叫都无法发出一声。 “头?” 对面的黑暗中,有人在愚蠢的试探着,而回应他的,却只是一只嗜血的利箭,瞬间封喉,血脉喷溅。 楚乔身形犹如鬼魅,在对方惨叫出声之前,登时闪身而上,以同样迅捷的手法将利刃刺入剩下两名刺客的胸膛,只是喝一口茶的时间,九名身手老辣的刺客,就在她高效率的行动下全部了账,一个不留! 就在这时,上方的八名刺客已经攀到树顶,似乎察觉到下面的情形,刺客们经验丰富的没有发出声音,而是默不作声的迅速向下攀爬。 楚乔来到刚刚被锯了大半的大树旁边,找好角度,突然挥起地上的战刀猛烈的劈砍下去。 只听咔咔声不断响起,上面的人顿时意识到她要干什么,一个个魂飞魄散,纷纷加快速度。然而就在这时,大树猛然断裂,向着有人的巨树的方向迅猛而去,夹带雷霆之势,轰隆一声,大树猛烈摇晃,上面的人顿时从二十多米的高空呼啸而下,砰砰声响,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时之间,竟无人能够完好无损的站起身来。 楚乔哪里会给他们缓过气来的时间,一轮箭雨密集而去,刹那之后,地上就已再无活口。 大树仍在摇晃着,四下里一片死一样的安静。一个红色的影子从上方飘飘荡荡的飘了下来,少女拉下黑色的面巾,抬手接过红影。 第072章 铁骨柔情 肃杀的风掠过茂密的丛林,像是野兽低沉的喘息,黎明前开始下雨,大雨滂沱,泥水飞溅。楚乔半跪在草地上,眼神好似警醒的狼,透过前方茂密的树林,锐利的向前望去。 一伙足足有一百多人的队伍小心的靠了过来,人人黑衣蒙面,长刀出鞘,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的左右观望,四只体型硕大的猎犬走在最前方,引领着众人向着少女匿藏的地方缓缓靠近。 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去思考为何自己这般小心还是会暴露行藏了,她收敛了所有的想法,静静的潜伏着,随时等待着危机到来的那一刻。 猎犬陡然狂吠,众人顿时停下脚步,随即集体整齐的向着楚乔的方向狂奔而来! “唰”的一声锐响登时响起,少女一把抽出长剑,破月寒芒闪耀当空,辉映着她苍白但却坚韧的脸庞。 “上!”一声短促的低喝声顿时响起,黑衣人顿时齐齐上前,冷冽的刀锋划破浓重的黑夜,四下里一片肃杀萧索。 “噌!”清亮的剑芒中,两颗头颅同时飞上了天,少女身姿矫健毫无拖沓,好似闪电中锐利的苍鹰,丝毫看不出身负重伤。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楚乔徐徐收刀,这时候那两具无头的尸体仍旧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前跨两步,和楚乔错身而过,噗通一声倒在泥水里,血花喷溅,染红了少女的长靴。 跨步、拔刀、劈砍、收势,没有虚张声势的呐喊,没有多余累赘的花招,干脆利落,一招致命! 霹雳一声巨响,闪电在刹那间投射在少女苍白但却坚韧的脸上,无人不望而却步。百里奔袭,誓死绝杀,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刺客们从未有过惧怕,但是此时此刻,面对面前少女决绝冷冽的眼神和干脆果敢的招式,他们却惧怕了。 踟蹰只是一瞬,下一瞬,头领低喝一声,带着黑压压的百人刺客持刀冲来,眼神如铁。 滚滚闷雷轰隆巨响,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脚踏血泥,上百个挥舞着战刀的刺客汹涌而上,将单薄的少女团团围住。没有呼喊声,没有厮杀声,一切都被闷雷大雨所掩盖,然而冰冷的雨水中,却有混乱的身影闪电般的腾起交错,鲜血飞溅,破碎的肢体和血块凝结在树干上,多年来的历练和经验让那个被团团围困的少女好似惊鸿游龙,尽管局势依然完全沦入下风,却仍旧没有一丝软弱的屈服。 刺客们的心脏的砰砰的乱跳,热血在无声的沸腾,刀剑全部出鞘,脚步在轻轻的移动,面对刚刚结束的这一轮绞杀,众人肝胆巨寒,他们围成一圈,缓缓的退后,双目鹰隼般的望着人群中保持着攻击姿态站立的少女,在头领的示意下,纷纷将手摸向后腰。 那里,银光闪闪,竟是一排半米长的标枪。 “杀!”头领蓦然间低喝一声,对着楚乔挥枪而出。 刹那间,上百人同时出手,无数的短枪从四面八方向着楚乔射去,在半空中留下一片银白的光痕! 冷风萧萧,大雨倾盆,就算这个女子真的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决杀之下逃得性命!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飕”的一声,一道银白色的劲箭陡然激射而来,紧随其后,漆黑长索从天而降,灵蛇般一下捆住少女的纤腰,巨力陡传,就在漫天枪影瞬间袭上的空挡,少女拔地而起,竖直而上! 黑衣刺客大惊,反应灵敏迅速的抬头射箭,只见半空之中,一个身影流星般划过,手中长剑洒下漫天光华,将密集如蝗的箭雨阻挡开去,他手中的钩锁犹如长了眼睛,接连抛去,带着他的身体在林间迅速穿梭! 闪电闷雷,滚滚而过,就在刺客们抬头仰望的时候,无数钩锁横空而至,又一批黑衣蒙面人顿时飞掠而来,从天而降。 “主人先走!” 为首的黑衣男子一刀斩断对方人马的脖颈,厉声高喝,几名黑衣人上前护在刚刚落地的楚乔和男人的身前,如雪花般的刀锋迅速飞击,数十只马蹄在泥土里翻飞着,烂泥飞溅。 “走!”男子声音低沉,难辨喜怒,一把抱住少女的腰,跳上一匹战马,挥鞭而去。 “拦住他们!” 敌人厉声长呼,刺客们顿时闪身迎上。男人冷哼一声,一剑挑破一名刺客的喉管,鲜血霎时间飞溅而出,喷射在另一名刺客的眼睛上,那人些微慌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利箭划破的胸膛。 “嘭”的一声巨响,男人蓦然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双腿有力的踢在两名刺客的前胸。刹那间,刺客胸骨碎裂,鲜血狂喷,身体直飞出去三米多远,狠狠的撞在两外四名刺客的身上。 刺客头领眼见不敌,抽出腰间的圆筒顿时激射上空,一道浅蓝色的烟火飞射,笼罩四野。 “抓紧了!”男子沉声说道,一扬马缰,狂奔而去! 无数的马蹄声在身后追击,楚乔被男人紧紧的抱在怀里,冷冽的风从两侧吹过,漫天风雨狂飞,却并没有多少打在她的身上。密林山坡间亮起数不清的火把,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围在身侧,更无法分辨哪些是帝都大军哪些是黑衣刺客。 “是少主!” 前方突然响起短促的声音,黑衣蒙面的男人们和他们擦肩而过,眼神交错间纷纷恭敬的点头,随即抽出武器,匕首森寒,长剑如虹,毫不迟疑的迎向身后紧跟的嗜血豺狼。 “少主,正前方!” “少主,西方八十步有敌人!” “少主,南翼有人接应!” “少主,西北有人接应!” “少主,正东有人接应!” 一路冲杀,一拨又一拨的掩护人员奋勇而至,男人面不改色,单手策马,另一手抱紧怀里的少女,渐渐的将嘈杂的声音甩至身后。 浓密的林子突然消失,海浪般摇曳的草原呈现眼前,楚乔胸口顿时一轻,手掌处鲜血淋漓,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你手臂受伤了。” 男人仍旧蒙着面,一身黑色劲装,骑着墨色神驹,低下头来,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线,说道:“李策在哪里?” 楚乔老实的回答:“逃了。” “你先走。”男人顿时跳下马背,对着跟在身侧的护卫说道:“送姑娘回城。” “燕洵!” 楚乔急忙下马,双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男子手疾眼快迅速回身,一把扶住她,沉声说道:“你干什么?” 第073章 皇后驾崩 楚乔等了一会,不见燕洵回来,未免有些着急。一会,阿精撩开车帘,说燕洵上了李太子的车驾,要楚乔不必等他,自己先走。 红川高原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此时的卞唐怀宋早已是夏日暖阳鸟语花香,大夏的国土上却仍旧春寒料峭,偶尔有一丝冰冷的风从远处吹来。 车马到了玉华门就不能继续前进,楚乔下了车,跟在前来引路的宫人之后,进了前沿廊,一路九转向着前殿而去。 也许是时间还早,圣金宫一片安静,天空中有白色的飞鸟翱翔而过,天空瓦蓝,凉风吹在衣衫上,大袖飘飘好似蝴蝶。 “白公公!” 一个小太监突然从香樟殿的方向跑来,对着引路的年迈公公气喘吁吁的说道:“白公公,淑仪局的秦淑仪殁了!” “什么?”白公公一愣,大惊失色,手中的拂尘顿时落地,结结巴巴的说道:“怎么回事?” “淑仪局的人说是吃了西膳房的枣泥糕突然发病的,现在内务院的人已经进宫了。” “怎么会这样?”老公公眉头紧锁。 转过头来刚要说话,楚乔就说道:“公公有事尽管去好了,前殿的路我认得。” “多谢楚芳仪。”老公公行了个礼,对小太监说道:“快走。” 楚乔是四品女官,官号芳仪,再加上在宫中生活多年,对这些娘娘公公们都是十分熟悉的。准确来说,大夏的皇帝并不好色,宫里的女人们也向来没有什么人特别受宠什么人备受冷落。她隐约记得那个淑仪局的秦淑仪,名唤婉婉,不显山漏水,在淑仪局的八十歌舞淑仪中,向来是最安静恬和的一个人,经常来她们的尚义坊取书。想不到这样凡事置身事外的人,也逃不掉丧身之祸。 不再多想,穿过了香樟殿,就是八渠明湖,两岸的杨柳都已抽枝,清脆油绿的一片,微风徐徐,湖面上碧波荡漾。楚乔站在八渠廊桥上,衣带当风,飘飘欲飞,不免生出几丝开阔之心。 快步经过荣华阁,再往前就是前殿的福门,她走的是侧路,比较安静,向来少有行人,走在一排朱漆金瓦的廊下,远处假山碧水,柳树百花,女子白衫墨发,显得十分清雅。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陡然传来,顿时打乱了少女前进的步伐。 楚乔站住脚步,仰起头来,只见一只雪白的大雕从天而降,嘭的一声摔在地上,胸腹处被一只利箭洞穿,鲜血淋漓。 杂乱的脚步声顿时逼近,少女眉头一皱,伸手就推开回廊边的一扇宫门,闪身就躲了进去。 然而,房间的门刚一光上,一股大力顿时袭来,掌间带风,凌厉如刀。 对方力量极大,楚乔不查之下竟被人所制。她反应极快,来不及看对方是谁,转身回首拿腕,一个盘蛇手就扣住了对方的咽喉,然而就在她得手的一瞬间,一只修长但却冰冷的手掌,紧紧的捏住了她雪白的脖颈。 出手如电,势均力敌。 门窗都紧闭着,没有一丝光线,屋子里一片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眉眼。两人的脸孔身形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锐利的眼神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像是两只狭路相逢的野兽。 纵然制住,却没有下狠手。几乎是同时,双方默契的张开了一个手指,见对方也有同样的举动,他们继续放手,终于,相对而立,却仍旧无法掩饰空气里的剑拔弩张。 “云姐姐,你又何必如此。” 温柔的声音突然在庭院里响起,女子一身蓝锦彩凤朝服,紫金雕花头冠,水袖如云,纤腰盈盈,面若桃李春花,眼若六月兰湖,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前来。 “你我姐妹一场,妹妹怎能忍心看你犯下大错?”下人们抬上来一只楠木躺椅,舒贵妃一抚衣袖,缓缓的坐了下来,笑容淡淡的接过从白雕身上解下来的信件,拆开细细看了一眼,说道:“后宫女子和宫外人私相传递是大罪,姐姐掌管六宫多年,难道不知?为何会犯下如此错误呢?” 昔日皇朝最尊贵的女子站在庭院当中,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彩金华服,脖颈挺直,身后跟着两名宫女,仍旧不减华贵的雍容之色,只是面容清减,略显苍白。穆合那云看也不看舒贵妃一眼,对身后的两名宫人沉声说道:“我们走。” “站住。” 穆合那云恍若未闻,继续前行。几名内侍顿时走上前来,拦在穆合那云身前,沉声说道:“皇后请留步,贵妃娘娘有话要说。” “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响起,穆合那云一个巴掌狠狠的抽在内侍的脸上,大夏皇后凤目一挑,冷然喝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挡本宫的去路?” 内侍一愣,顿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穆合那云十年为后,多年的积威之下,竟吓得这些下人们噤若寒蝉。 舒贵妃眼神一寒,淡淡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姐姐凤威不减,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穆合那云脸容如冰,寒声说道:“你我从不相熟,也并无交情,以前本宫从未怕过你,现在也没打算将你放在眼里。宫里的女人盛衰荣枯本也平常,大家既然是敌非友,你也不用姐姐妹妹叫的嘴甜。” 舒贵妃一笑,说道:“云姐姐性如烈火,口直心快,妹妹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不敢当,本宫还有事,不陪你闲聊赏花了。” 说罢,转身就想离开。 “慢着!”舒贵妃俏脸一寒,缓缓站起身来,举着手里的信件,沉声说道:“姐姐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穆合那云冷哼一声,缓缓说道:“你若是喜欢,大可以拿去交给皇上。皇上圣明,自会有一个英明的决断。” “可是,我想听姐姐的解释。” 穆合那云缓缓转过身来,凤目如雪,冷冷的注视着舒贵妃,天家的雍容之气扑面而来。她高傲一笑,嘴角牵起,淡淡一笑:“我若是你,今日就绝不会这样做。” 舒贵妃没料她突然说出这句话来,顿时一愣,穆合那云继续说道:“宫里的女人,一看出身家世,二看帝王宠信,但看所出子嗣。舒贵妃,你和我同年入宫,一同从小淑做起,你各方面都不逊色于我,为何我十年前就是皇后,你却至今仍旧是一个贵妃,这里面的原因,你可想过吗?” 舒贵妃脸色一寒,再也无一丝笑意,穆合那云沉声说道:“因为你很蠢,只会些鸡毛蒜皮的小伎俩,鼠目寸光,张扬跋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终究难成大器。你所幸的,只是投在一户好人家,有一个好兄长罢了。” 第074章 燕北独立 “白苍历七百七十三年,五月初九,后殁,百官恸哭于紫金门外,万民哀恸,举国服丧。五月十六,发陵于太卿街,车马绵延十数里,西怀王戴孝守制,跟随棺木一路相送,前往九恩山皇家陵寝。” 历史上关于穆合那云皇后的记载,只有这么寥寥数笔,看似繁华荣宠的背后,却竟然没有一个死后加封的封号。对于死亡原因也是闭口不谈,一个“殁”字,就代表了昔日车水马龙繁盛荣华的穆合一脉,真正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长老会七大世家只剩其六,而因为穆合氏败退而空缺出来的位置,顿时引来了更多世家大族的觊觎和窥视,而这种窥视,也因为穆合那云的去世,而更加明目张胆了起来。 穆合皇后出殡的那一天,楚乔站在皇宫西南角的钟鼓楼上,看着漫天的白绫飘荡天际,遮住虚无的长空,一切好似一场繁华的梦境。燕洵站在她的身侧,目光淡然,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可是当他转身离去之后,楚乔却注意到刚刚被他握住的栏杆竟然清晰的印出五个指印。 怎能忘记,当初第一个踏进燕北高原的铁骑正是属于穆合一脉的雄兵,又怎能忘记冷水河畔,燕红绡屈辱不甘憎恨难闭的双眼。 随着穆合氏一脉最后一个当权者的死去,关于燕北和穆合氏的血海深仇,终于在血腥中尘埃落定了。 回莺歌院的途中,楚乔意外的见到了七皇子赵彻。年轻的皇子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袍子,只有腰带和袖褂是月白色的,和整座皇宫如今遍目所及的惨白显得极不搭调。 赵彻面色平静,站在高高的圆山亭子里,细如牛毛的小雨洒下漫天的雨雾,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楚乔打着青伞,微仰着头,小雨打湿了她的鞋子,连带着也湿了一小截裙角。 赵彻仰着头,眺望着西面的天空。楚乔知道,那里耸立着一片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原,相传大夏黄金的先祖们就是从那群山中走出来的,他们跃马扬鞭,用鲜血和信念开辟出了这片广袤的国土,让混乱的红川高原臣服在一个政权之下,而他们死后,灵魂也将回到故乡,长眠在那片赤红色的土地上。 大夏皇朝的地下皇陵,也坐落在西北的九恩山下,世代百姓口口相传,说那山上拥有巨大的神庙,鲸油明灯暗夜闪烁,万年不息。 细雨斜飞,打在油纸伞上,少女身形掩映在花树之间,只有白色的裙角在半空中静静的翻飞。 为了限制穆合氏,七皇子赵彻在出生之时就被抱给了文华阁大学士的女儿元妃娘娘,作为大夏皇帝一生中唯一一位比较宠爱的妃子,元妃是后宫之中比较特殊的一位。她跟随元大学士从卞唐而来,生在东南水乡,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但却深得皇帝的宠爱,长达十七年不衰。然而在赵彻十七岁生辰的那一天,元妃却当着众多侍女宫人的面投湖自尽。 对于元妃的死,没有人知道原因,宫中风传是穆合皇后嫉妒毒害,逼得元妃自尽,但是皇帝却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回应。元妃死后,他照常上朝,照常处理朝政,完全符合一位英明君主的风范,然而从那以后,他却再也没有纳入任何一名妃嫔。 赵彻也因为养母的死而和自己的生母渐行渐远,终于渐渐的因为政见不同,而最终和母族反目,以至于当初被发配边疆却无一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穆合氏倒台之后,他的弟弟西华王、妹妹淳公主都声势大堕,备受牵连,只有他毫无影响,照常手握重权,兵领一方。 很多时候,摆在表面上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楚乔转过身去,不再去看那个人前显赫的年轻皇子远眺落寞的身影。 这个深宫,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悲哀,也都有属于自己的残忍,她的眼睛太过沧桑,早已看不尽那些繁华之下的灰败了。 回到莺歌院的时候,燕洵正在梅林的亭子里饮酒,这些年他向来淡定,除了必要的场合,很少喝酒。楚乔站在廊下,看着青衫磊落的年轻男子,突然觉得胸口涌起一阵酸楚。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少年于噩梦中惊醒,抓着她的手,脆弱的问:“阿楚,我何时才可以放心一醉?” 那时的他们,太过孱弱,连放心喝一口酒的勇气都没有。可是如今,他们有了这样的勇气,肩上却担上了更多的责任,压的他们再也无法安心的端起金杯。 果然,燕洵只喝了两杯就住了口。寒冬已过,梅林渐渐零落,微风吹过,漫天花树摇曳,梅花缤纷,青衫男子墨发飞舞,双眼紧闭的仰着头,眉心轻蹙,任漫天白梅落于脸面。清风吹来,衣袖鼓舞,张扬如鸟翼。 楚乔没有走过去,她只是静静的站在远处,望着那个并肩多年的人。 有些感情,他人无法理解,有些仇恨,他人也无法承担,哪怕是亲密无间如他们,她也始终无法去替他承受那份蚀骨的恨意。 她能做的,也许只是远远的望着,等待下雨的时候,将自己手中的伞送去给他。 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撒手而去,留下的,却是一个巨大的石块,轰然砸塌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后宫之中风头最劲的舒贵妃并没有顺理成章的接替穆合那云的位置,短暂的开怀之后,无数怀疑的利箭顿时对准了魏阀一脉,舒贵妃也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书记局、内务院、大寺府的官员们走马灯一样的走进了舒云殿的殿门。七日探查无果,却并没有因此而洗清了舒贵妃的嫌疑,在某些人的有意纵容下,舒贵妃在后宫的地位一落千丈,魏阀殃及池鱼,也遭到了御史台众多笔杆子的口诛笔伐,情况不容乐观。 而与此同时,兰轩殿的轩妃娘娘却凭空得势,接连三日侍寝,更在第四日被册封为贵妃,成为后宫之中除了舒贵妃之外品级最高的妃子,更代理凤印,全权统筹打理穆合皇后的葬礼大典,俨然已是后宫第一人。 轩贵妃不同于当初的元妃,也不同于世家没落的穆合那云。小名兰轩的得宠女子还有一个耀眼的姓氏,她出身于传承上百年的古老氏族,拥有强大的家族后盾,她的全名叫做——诸葛兰轩。 风向转变,诸葛氏水涨船高,霎时间成了和魏阀并驾齐驱的大族之一。 大夏皇帝的这个生辰,注定不会过的风平浪静,穆合皇后丧礼过后,据他的生辰只有三日了,而就在同一日,皇帝会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燕北世子,完成这一场举国瞩目的赐婚。 所有的弓箭,霎时间都拉满了弦。空气里,一片剑拔弩张的紧迫。五月十七,一路彪悍的骑兵踏碎了帝都的宁静,西北巴图哈家族的贺寿使者们姗姗来迟,老巴图最小的的亲生弟弟巴雷刚一进城就痛哭出声,扑在紫薇广场的国母雕像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随即,他得到了圣金宫的传召,因为他的忠君爱国,尊贵的皇帝陛下决定亲自接见他。 第075章 战前阴云 七七五年上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震撼人心的事件接踵而来,奔流不息的历史长河惊疑不定的回首眺望,担忧的注视着大夏皇朝的各大世家和当朝皇权,天下百姓的眼睛齐齐凝聚帝都,他们单纯的头脑可能还无法理解政客们的尔虞我诈,但是多年战乱中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警觉的发现:巨大变革的时代也许就要来临,天边残云呼啸,风起云涌。 他们眺望着未来曲折茫然的道路,在为自己的明天而感到焦虑。 大夏皇朝传承三百年,之前政权的建立更是可以追溯上千年的历史。其间,经历了叛乱、外袭、分裂、国战、内讧、兵变等诸多灾难,但是大夏的皇权仍旧顽强的挺立至今。在世人眼中,这个铁血尚武的政权是最坚固的象征,他们拥有强悍的国家军队,忠诚的红川军人,在红川大陆这块艰苦的土地上,他们的先祖用牙齿和血泪开辟出广袤的国土,历经千年风雪,无人可以动摇其分毫。无论是穆合氏这样的氏族,抑或是唐宋等自称正统的东陆皇室。 然而,没有人能够想到,正是五月二十日深夜,在帝都西南的偏僻一角,走投无路的一万官兵们所发出的怒吼,却险些摧毁了大夏皇朝长达千年的统治。 那一天,燕北的鹰旗迎风招展,发出狮子一样的怒吼,震撼了整个世界。 ** “公主殿下!” 女官穿着一身繁琐的宫廷礼服,衣袖间有细细的青鸾图腾,梳着高高的发髻,面色惊慌的疾步奔到内宫门的正门,拉住少女的手臂,惶然说道:“大典就要开始了,您怎么还在这里?礼部的何大人宋大人陆大人都在公主府中等您,几名诰命此刻还在百合堂上跪着呢!” “苗姑姑,”身穿大红吉服的少女惊慌失措的拉住了女官的手:“怎么办?已经过了时辰,他却还是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事?” 女官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却显得十分老成,她安慰的搂住赵淳儿的肩,柔声说道:“宫外此刻百姓欢腾,难免拥挤,耽误个一时片刻也是有的,你不必担心了。” 赵淳儿咬着下唇,心底的担忧却怎样也抹不去,她说服自己听从女官的话,不去多做他想,跟在女官的身后,就向后宫走去。 黑暗中,女官的眉头却缓缓的皱了起来,皇家各项礼制都有其固定的时间,普通百姓怎么敢阻拦皇家的车驾,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变故。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突然响彻宫门,赵淳儿顿时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士兵狼狈的奔进宫门,马蹄急促,却被宫门的守卫拦住了脚步。 “我有重要事情要禀报皇上,放我进去!” 守卫们不动如山,拦在士兵的身前,声音低沉的说道:“请出示陛下的手谕或者令牌。” 士兵满头大汗,怒声吼道:“事关重大,耽误了你十个脑袋也砍不起!” “什么事?”赵淳儿眉头一皱,转身就走上前去。 “公主殿下?”只看了一眼赵淳儿的服饰打扮,士兵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顿时一惊,疾步走上前来,伏在赵淳儿的耳边急切说道:“公主殿下,大事不好!燕北世子燕洵在城南竖起反旗,带着西南镇府使的兵马杀过来了!” “嘭!” 淳公主手上的一只暖手抄顿时落在地上,年轻的天之骄女脸色飒白,嘴唇青紫,震惊的无法言语。 “他们的人控制了前往长老会和帝都府尹衙门的道路,长老大人将军们还都在宫中,公主殿下,此事须尽快禀报,早做决策!公主殿下?公主?” “啊,哦,你说得对。”淳公主回过神来,脖颈僵硬的点了点头,惊恐之色缓缓退去,强作镇定的说道:“你跟我来。” 士兵一喜,跟在淳公主的身后就想进去。 宫门的守卫眉头一皱,胆大的走上前来沉声说道:“公主殿下,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女官皱眉怒道:“公主殿下带个人还要经过你的批准吗?你是谁的部下,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苗姑姑,不要说了。”赵淳儿面色苍白,转身就向内宫的方桂大殿走去,今晚的大婚仪式就是在那里举行,此时此刻满朝官员们都已经到齐。 几人跟在她的身后,鱼贯穿过宫门,守门的侍卫眉心紧锁,和另外几名侍卫打了个眼色,冷风凄厉,吹过门檐。 经过春花阁、紫薇廊、路过圣贤门,就是御花园。此时天色漆黑一片,四下里风灯闪烁,一片死寂,赵淳儿突然停住脚步,脸孔白的吓人,回过头来对着那名士兵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士兵急忙上前,弯着腰,恭敬的垂着头。 赵淳儿走上前去,几乎要和那士兵贴在一起了,后面的女官见了眉头一皱,刚想说话,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登时传来,只见那士兵顿时暴起,一脚狠踹向公主的小腹,少女一个骨碌就倒在地上,华丽的长袍刮在回廊上,嘶的一声撕下一大截来。 女官大惊,厉声高呼:“有刺……” 声音刚刚出口就戛然而止,只见那士兵满身鲜血,在原地抽搐挣扎。赵淳儿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像是一只笨拙的小狗一样爬上前去,举起手中的黄金匕首,对着士兵的胸口就狠狠的插下! 鲜血飞溅,点滴殷红,大股大股的血脉带着温热的腥气飘散在空气之中,少女的衣衫脸孔满是鲜血,却仍旧不断挥刀,刀身刺入血肉的声响四下回荡,听起来令人心胆巨寒! “公主!公主!” 女官被惊呆了,带着哭腔的爬上前去抱住赵淳儿的身体,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连续不断的叫:“他死了,他死了。” “嚓”的一声,匕首顿时落在地上,少女双眼大睁,颓然坐下,手脚都几乎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公主,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人冒犯你吗?” “苗姑姑!”赵淳儿一把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睛通红,沉声说道:“你现在马上出城,去城南寻找燕世子,告诉他,不要冲动,不要做傻事,不要自取灭亡。他不愿意,我知道,我全都明白,我不逼他了,我现在就去向父皇说清楚。” “公主,你说什么?” “快去!”赵淳儿大怒,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马上去找到他,将我的话转达,就说我现在就去向父皇请旨,我不嫁了,我不逼他了。” 第076章 御前悔婚 那一晚,苍云泣血,九州同悲,苍穹之神睁开沉睡的双眼俯视着下界的芸芸众生。在那座古老的城门里,帝国的大厦在北风中瑟瑟发抖,乱世的枭雄们发出了他们成长中的第一声厉吼,整个西蒙大地在这一刻都觉醒了,新的时代就要来临,它必将摧枯拉朽的毁去旧世界的一切,然后让新的秩序在灰烬中得到新生。 英雄辈出的民族是不幸的民族,就如同和平的生活注定是平庸和琐碎的一样。 五月二十日,在后世成了血腥的代名词,这个著名的夜晚也成功的养活了一批频临贫困线下的资深学者。无数史学家为了研究那个晚上的细节始末奉献了毕生的心血,他们挖门盗洞的研究古物翻查典籍,上蹿下跳的召开一个又一个的辩论大会,挖空心思的编写一本又一本的历史论证著作,甚至形成了几大颇受社会推崇的学派,所谓燕脉、诸葛系、彻学会的前身由来就是于此。 但是不管争论的焦点是:到底谁该为五月二十日大屠杀负上主要责任,还是大夏帝国的社会制度是否必将会引起帝国的土崩瓦解,抑或是燕洵在事变当晚穿的是黑色披风还是白色大袍,有一个问题却得到了所有学会的一致认同,那就是在未来历史发展中占据了主要主导位置的大同行会在这次事件中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史学家们旁征博引,尤其是燕脉学者们护短的老妈子心态下,屠杀的矛头被引向大同行会,他们举证,就在五月二十日之前(时间不长,具体日期无法考证),大同行会的西部统领,一直在沙之地带领荒外百姓抗击帝国游骑军的西华统领,刚刚死在帝国的屠刀之下。这个伟大的发现为五月二十日的事件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持,燕脉史学家们义正言辞的声称:伟大的燕北大帝仁慈广布、精才艳绝、功绩震古烁今,怎能干出这样残忍的事情,事实很明显,这次事件是由大同行会自己主导,完全是一场政权之间的私人恩怨,不能将脏水泼在燕北大帝的头上。 尽管其他派系对他们所谓的“仁慈广布”嗤之以鼻,但是却不得不承认燕北大帝的确堪当“精才艳绝、震古烁今”这两个美誉。作为学派之间的理论探讨,各家学者虽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见态度,但是还是没有拂逆燕脉一党这个明显带着自欺欺人的论述。于是,五月二十日被后世的史学家们统称——大同行会复仇事件。 金玉满堂胭脂醉,纸醉金迷女儿香。踏进方桂大殿的那一刻,奢靡的香气扑面而来,女子的纤腰水袖漫空而舞,百官三两聚堆,交谈正欢,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主角还没有上场,皇帝游行了一日,此刻也在后殿休息,于是大殿中的气氛就略显轻松。 楚乔身份所迫,不能踏入正殿,只能在偏殿第二阁落座,隔着一排廊柱,只见殿内人头涌涌,一片热闹喧哗。大夏皇朝人丁兴旺,表面荣华,天家之气,尽显无疑。 “这位姑娘,”一个娇柔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楚乔转过头去,只见一名面容娇嫩的少女坐在自己旁边一席,一身浅粉色朴蝶彩衣,显得宁静且秀气,语气温和有礼的说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我是何洛氏出身,家父何洛长青,姑娘怎么称呼?” 少女长相温柔,观之可亲,楚乔有礼的点了点头,礼貌的答道:“我是燕世子的亲随,楚乔。” “哦,原来是楚姑娘。”何洛氏的小姐闻言笑容一滞,虽然还是有礼貌的回了一声,但态度却明显的冷淡了下来。转过头去和旁边的千金贵妇们攀谈,甚至连身体都有意的歪向一边,生怕别人将她和楚乔误认为是一起的。 一会,旁边的人显然从她处听到了楚乔的身份,各种眼神不咸不淡的飘了过来,有厌恶、有鄙夷,各色杂聚,含义深深。 楚乔泰然坐在一旁,嘴角轻轻一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早就已经见识的够多了。 自斟了一杯清茶,举杯饮下,味同嚼蜡,低头不语,等待自己想要的时机。 两旁的贵妇们不知,见她拿着酒杯,还以为她当众饮酒,更是不屑,渐渐的大小的鄙夷声就嘈杂的传入耳中。无非是些什么下等贱民没有教养之类的话,她们的音量控制的很好,既能让人听得清楚,又听不出具体是谁说的。 楚乔也不在意,随她们怎么说,也没有抬首一顾。 过了半晌,耳旁的声音突然消失,一个暗影突然遮在茶水之上,淋淋水波之中,一双眼睛亮如星子,好似浓烈海波,暗空之下翻涌着跌宕的潮水。 楚乔缓缓抬起头来,只见诸葛玥站在第二阁的众多地席之前,一身深紫长袍,衣带上绣着暗色的缺月图腾,墨发以一条同色缎带松松的系在身后,长身而立,衣袖翩翩。第二阁和主殿之间有一湾浅水清池,风从池上吹来,有墨兰香味蹁跹摇曳,扫过男子的衣衫,带着淡淡的清香。 所有第二阁的千金小姐们全都愣住了,对于她们这些帝都弱小的氏族来说,七大门阀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比之当朝皇族不遑多让,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碰触。第二阁和主殿虽然只有一池之隔,但是对于她们这些连想要出席国家节庆还需四处钻营,重金血本购买坐席的小族来说,却是天堑般不可逾越。尤其对方还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诸葛一脉嫡系掌权公子,怎能不另她们倾心以对? 诸葛玥的眼神淡淡的扫过诸多坐席,从楚乔身上飘过,然后径直走了过来。少女眉梢一挑,正在考虑这男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捣乱,却见诸葛玥脚步一转,竟然走到旁边的一席去了。 何洛家的小姐激动的脸都红了,噗通一声站起身来,碰翻了地席上的茶水,全都洒在了自己的裙子上,少女惊慌失措的一边给诸葛玥让位子,一边揪着自己的裙子努力想要掩饰,一张脸红的像猪肝一样,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 诸葛玥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就坐了下去,屈膝掣肘,目光淡淡的注视着自己的前方,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诸葛少爷,您,您请喝茶。” 何洛家的小姐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巨大的惊喜之色,在众人的艳羡眼色中端起一杯茶送到诸葛玥的身前。男人并没有说话,随手接过,低头一嗅,然后看也没抬头看上一眼,沾唇浅饮。 何洛氏少女大喜,四周顿时响起嗡嗡议论声,诸葛家四少爷竟然能接受这小女子的敬茶,这是何等巨大的殊荣? 何洛小姐笑颜如花,行动间却又带着几丝小家子气的胆怯,她拽着裙角,缓缓的坐了下来,傍在诸葛玥身旁,两侧目光如刀,少女面色羞得绯红,又有几分骄傲,缓缓凑上前去,声音娇媚的轻声说道:“诸葛少爷刚回帝都不久吧?” 第077章 天要翻了 一语方出,满座皆惊! 霎时间整座方桂大殿一片死寂,众人沉默了半晌来接受消化这位小公主的惊人之语,随后,巨大的嘈杂声登时响起,好似一片翻涌的海浪,轰然卷起漫天水雾,将赵淳儿单薄的身影顿时淹没! “胡闹!”舒贵妃冷哼一声,俏脸如霜,穆合皇后已死,此次赵淳儿出嫁的所有事宜都由她来亲手置办,此刻听小公主公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顿时气极。 赵淳儿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眼睛通红,脸色发白,抿着嘴角,又磕了一个头,依旧说道:“父皇,请您回收成名,淳儿不愿嫁了。” 舒贵妃眉梢一挑,寒声说道:“燕北世子的迎亲队已经到了城门外,一个月前你们的婚事就已经诏告天下,如今当着各国使节的面你却说不嫁了?穆合姐姐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故人已去,舒姐姐就不要再惊扰亡灵了。”诸葛轩凤目狭长,面如春桃,白皙的脖颈缓缓仰起,对着赵淳儿轻轻一笑:“淳儿,你是舍不得你父皇吧,听话,就算是嫁了人,也是可以经常回家来探望皇上啊。” “轩妃娘娘,淳儿不是,淳儿只是不想嫁了,你帮我求父皇收回成命吧。” 赵淳儿跪在地上,缓缓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雾莹莹,神情却是少见的坚定。 “来人,将公主带下去,好好梳妆打扮,等待燕北的礼车。”夏皇并没有低头看她一眼,灯火辉煌里,皇帝的脸孔忽明忽暗,让人无法直视,他的声音很平淡,好似没有听到赵淳儿刚才的话一样。门外的宫婢们碎步走进大殿,就要去拉赵淳儿的手臂。 “放开我!”小公主厉喝一声,一把推开宫女,跪在地上就往前爬,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她伸出手来抹去泪水,大胆的直视着她从小就敬畏惧怕的父亲,声音都几乎有些发抖,但是她还是努力的挺起胸脯,缓缓的说道:“父皇,请您收回成命。” “淳儿!”赵彻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你在干什么?不要闹了!” 满朝文武面色各异,巨大的方桂大殿里,只有门外的风声在殿上来回的回荡着。 “七哥,”小公主眼睛通红,转过头去向赵彻望去,说道:“你帮帮淳儿吧,淳儿不想嫁了,帮我求求父皇吧。” “彻儿,把你妹妹带下去,燕世子的车马就要进城了。” 赵彻眉头紧锁,微愣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一把拉起赵淳儿,沉声说道:“儿臣遵命。” “父皇!” 赵淳儿突然大叫一声,仰起头来,晶莹的泪珠自她的眼中滚滚而下,她悲泣着说道:“请成全儿臣吧,儿臣宁愿嫁去西荒,宁愿嫁去南疆,儿臣宁愿去边塞和亲,求求你,快下令吧!” “淳儿,别闹了,跟七哥走!” “父皇!”赵淳儿一把推开赵彻,固执的跪在地上使劲的磕头,一声一声响亮的回荡在大殿上。 “父皇,我求求你了,快下令吧,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下令吧。” 夏皇没有去看赵淳儿,而是面色阴沉的对赵彻沉声说道:“彻儿?” 赵彻眉头紧锁,终于低下头去一把拉起赵淳儿,就向殿外走去。一直忍着没哭出声的赵淳儿突然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大声叫道:“父皇!求求你快下令吧,父皇,淳儿不嫁了,父皇,求求你了……” 鲜血自赵淳儿的额头上一滴一滴的落在大殿的白牦牛地毯上,触目惊心。整座方桂大殿一片死寂,众人全都小心的以眼角的余光看着坐在上首的夏皇,无一人敢抬起头来。 “淳儿这个孩子,向来是最孝顺的,皇上不必生气,女孩子嘛,只是舍不得离开家罢了。” 轩贵妃此言刚出,满朝宾客们顿时齐声赞同,气氛霎时间又热闹了起来,尚书局的崔大学士摇头晃脑的说道:“公主仁孝,实在难得,古有哭嫁一说,公主此举,大义之表。” “陛下仁慈,对公主皇子们更是爱护有加,孩子们要离开家了,将来不能时常聆听皇上的教诲,自然是伤心的了。” “是极是极,一定是这样的。” 趁着场中热闹,无人注意这边,楚乔小心的站起身来,就想要离开。谁知刚站起身,一只手就拉住了她的衣袖。诸葛玥低着头正在喝酒,见她望来,缓缓的抬起头来,嘴角还残留着红色的葡萄酒,越发显得嘴唇殷红面容邪魅,男人轻轻启唇,声音低沉沙哑,如风中桑叶,语调微微上扬:“干什么去?” 楚乔半蹲下来,脸孔靠近诸葛玥的眼睛,嘴角讥讽一笑:“我跟四少爷你很熟吗?您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诸葛玥探起身子,鼻尖几乎贴上楚乔,温热的鼻息直扑女子的脸颊:“宴未结束,中途离席,是很不礼貌的。” “那又如何呢?”楚乔眼露机锋,冷然说道:“这里是大夏皇宫,可不是你的青山别院,四少爷的手,总是伸的这么长吗?” 话音刚落,少女的手在下面一把扣住诸葛玥的手腕,利落的一翻,就将他的手掌按在地上,离开自己的衣角。 诸葛玥眼睛狭长,漆黑如墨,淡然一笑:“大路不平有人踩,偏偏,我还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五指成爪,翻转,拿腕,诸葛玥手掌如同泥鳅一般,顿时从楚乔的手里滑了出来,重新拽住了她的衣角。 “是吗?几年不见,少爷真是性情大变,我还一直以为您是个冷血绝情之人,不会为外物所动。” 双指横插,凌厉扫过诸葛玥的手肘,轻轻一点,随即利落的抓筋拿穴,将他的手臂回折按住。 “过奖,说道冷血绝情四字,本少爷在你面前甘拜下风。” 两人在坐席下凌厉迅速的交手,隔着长长的桌布,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大殿里一片欢腾,无人会将目光投在偏殿这边。 “哈哈,你们两个在聊什么,说的这么兴高采烈,让我也听听。” 李策突然跳到两人身后,满面笑容的探过头来,他话音刚落,两道凌厉的目光顿时射来,目光愤怒,刚刚还在暗斗的两人竟然同仇敌忾的一起带上了被打扰的愤怒。 这个男人说话总是如此,两人此刻面色严肃,哪里有半分兴高采烈的样子,偏偏他还能以这样拙劣的借口来打断别人的谈话。 楚乔冷冷的看了李策一眼,随即转过头来,对诸葛玥一笑,说道:“草民现在要去茅厕,四少爷也打算跟着我去吗?” 第078章 杀出真煌 “忘恩负义的畜生!你再说一遍!” 凌厉的长风陡然卷来,赵嵩一把抽出腰间的战刀,一身松绿色的袍子在寒风中烈烈翻卷,好似狰狞的雄鹰般,撕扯着雄壮的毛羽。向来洒脱良善的男人站在寒风之中,眼神凌厉,面容带煞,大夏皇族之气瞬时间在他的身上复活了过来! 燕洵一改往日平和温顺的表情,面容冰冷,眼角斜斜的望着赵嵩。 男人的身后,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在他的铁蹄之下,整个皇城都在瑟瑟发抖,他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那座腐朽的圣金宫大厦摧枯拉朽的倾倒之声,他缓缓牵起嘴角,声音冰冷如刀锋:“忘恩负义?燕北和大夏,有何恩义所在?” 赵嵩冷哼一声,厉然说道:“父皇养育你十年,视你如己出,不但册封你为燕北之王,还将淳儿许配给你,这是多大的恩典?你却忘恩负义,背叛国家,屠杀帝都百姓,燕洵,你昭昭狼子野心,其心当诛!” 冷风吹来,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突然冷笑一声:“养育十年,视我如己出?尚慎高原白骨仍在,九幽台上鲜血未凝,赵嵩,这就是你们赵氏皇族的滔天恩典吗?” 赵嵩一愣,随即眉梢一挑,凌然道:“燕北王叛上作乱,帝国军队出兵讨伐,乃是正义之师……” “够了!”燕洵突然厉喝一声,面露不耐之色,冷然说道:“你不必再多言,史书永远是胜利者的一家之话,千年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你我无需在此争辩。赵嵩,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情面上,我今天放你离去,回去告诉你老子,我燕洵反了。” 就在这时,城南的一家炮竹店被人点燃,只听轰隆一声,漫天烟花炸上高空,被大火映的通红的天空霎时间五光十色,燕洵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好像是天幕上的晨星,神采奕奕,却又坚定如铁。 八年谋划,一朝而动,巍巍大夏,可承担的起这滔天之怒吗? “你!” “赵嵩!”清冽的女声陡然传来,楚乔策马上前,沉声说道:“赵嵩,回去吧。” “阿楚?”赵嵩受伤的皱起了眉头:“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楚乔看着赵嵩的脸,身旁是铁血的军人,身后是沦入火海的真煌帝都,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浮生大梦,时间在身边飞速掠过,她又想起来了很多年前,梅林雪园之内,穿着翠绿色锦袍的小公子趾高气昂的冲着她大喊:“就是你!我叫你呢!” 一晃眼,多少年血雨腥风,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望着马背上的青年,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八年相护之情,我永不敢忘。” 赵嵩长吁一口气,面色稍稍缓和,急忙说道:“那就好,阿楚你跟我回去,不要跟着他,我会替你向父皇……” “但是,我却要和整个大夏帝国为敌。”斩钉截铁的话语陡然从少女的口中传出,赵嵩登时愣在当场,只见楚乔趋马上前,站在燕洵的身侧:“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我始终没有改变。” “好,”赵嵩凄然一笑,双眼血红,声音沙哑:“就算我以前瞎了眼睛。” “唰”的一声厉响,赵嵩挥刀斩下,在长街的青砖石板上划下一道白痕,男人面容凌厉,厉声说道:“从今往后,我赵嵩和你们二人一刀两断,他日战场相遇,不是朋友,只是仇敌!淳儿,跟我走!” 赵淳儿双眼发直,一直好似一个娃娃一般毫无反应,听到赵嵩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眼睛水蒙蒙的,伸出素白的小手,就想要来拉燕洵的靴子。马背上的男人轻轻皱眉,勒马后退,赵淳儿抓了个空,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在半空中,那上面甚至还有一道暗红色的血腥。 那道血,是那个被她杀死的传讯兵的,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 “呕”的一声,赵淳儿砰然跪在地上,张开嘴开始疯狂的呕吐,胃里的酸水被吐出来,粘在华丽的喜袍上,染污了那只象征着百年好合双宿双栖的鸳鸯。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少女仰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像是一只冬天里没毛的小狗,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她的声音没有发抖,但是却有着一种让人心寒的伤心,好像周围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只是一个人独自默默的说:“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洵哥哥,为什么当年父皇斩燕氏满门的时候,淳儿不在你的身边呢?” “这些年,我总是在后悔,若是当初淳儿在,就算救不了燕王爷,也可以保护洵哥哥,保护你不被别人欺负。可是淳儿那时候太小,母后将我关在大殿里,无论我怎么哭闹,都不肯放我出去,小桃给我搭柜子,我们两个从上面爬上去,掀开瓦片,想从房顶逃出去,却不小心摔了下去,惊动了母后。” 赵淳儿突然开始抽泣,声音颤抖着,眼泪落的越发的凶:“然后……然后小桃就被母后宫里的人打死了,我…我亲眼看着的,腰都被打断了,血一直从她的嘴里流出来……流出来…….流了好远,沾湿了我的靴子,那么烫,火烧一样。” “洵哥哥,我真没用,我再也不敢逃了,就连最初那两年,都不敢去你的院子看望你。我害怕,我胆小,我总是做恶梦,小桃的血一直流,就要淹没我了,过了我的脖子、嘴巴、眼睛都是红色的。” 赵淳儿双手抱紧自己的肩膀,畏缩的缩起了脑袋,好像真的有血就要淹没她一样,她咬着下唇,抬起头来,眼泪扑朔朔的掉:“可是洵哥哥,不要造反好吗?父皇会杀掉你的,淳儿什么都不要了,不强迫你,不逼你娶我了,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哪怕在淳儿看不见的地方,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 燕洵眉头紧锁,不去看赵淳儿的眼睛,而是将头转向一边,脸部侧面的线条在空气里看起来冷冽且坚硬。 “淳儿!你给我过来!” 赵嵩大怒,厉声高呼。 只听“噗通”一声,赵淳儿登时跪在地上,几步爬上前去,高高的举起手拉住燕洵的袍子,终于大声的哭了起来:“洵哥哥,不要造反,淳儿求你了!” 赵嵩双目喷火,怒喝道:“淳儿,你在干什么?”说罢,策马就冲上前来,大同行会的战士们齐齐上前一步,护在燕洵身前,武器对外,森然齐声冷喝! “洵哥哥,淳儿求求你了!父皇会杀了你的,他会派人杀了你的!” 赵淳儿伏地大哭,燕洵无动于衷,仰头望天,任衣袍被赵淳儿抓在手里,只有在冷风吹起他的墨发和黑袍的时候,才能看到他坚韧的轮廓上轻轻皱起的剑眉,像是一座黑暗中的神邸。 第079章 血海深仇 帝国历775年5月20日,是个让人无法忘记的日子。大夏帝国的真煌帝都在一场滔天的大火中毁弃一半,帝国的象征圣金宫全部烧毁,全城武装力量损失十之七八,驻守真煌的帝国最精锐士兵死亡多达十七万之数,这其中,与西南镇府使交战而亡的有将近三万人,死在燕洵的屠杀之下的却多达七万,而其余的,则都是死在乱民的暴动和敌我不识的哗变之中。 然而这些,却都不是最重要的。经此一役,真煌城的经济几乎瘫痪,在六月将至的气温下,过多的死亡带来了难以抵御的瘟疫和疾病,太多的商户和民居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大批的难民无处安置,大群的伤兵躺在街头,连绵的阴雨天气给真煌带来了更大的灾难,很多来不及抬出城的尸体倒在污水中,浸泡发白发臭,变成一堆聚满苍蝇和臭虫的腐肉。 因为燕洵出城前,一把火烧掉了帝国粮仓,而大多数粮食商户也在动乱当晚被人洗劫,是以一时间,真煌甚至筹措不出赈灾的粮食。三日之内,大量的难民死在饥饿之中,生死存亡的关头,向来温顺的帝都百姓们展露出他们野蛮的一面,从第三日开始,数不清的抢劫案子时有发生,这些被逼到绝境的良民们甚至敢打劫小股的武装军队,短短的两天之内,就有三十多个派出去维护秩序的帝国小分队消失的无影无踪,过了一天之后,人们才会在路边的水沟里发现这些人的一些随身物品。比如军装、匕首、刺刀、靴子、肩章,或者还有一些更私密的东西,比如贴身的内衣,珍藏着的荷包,断了的手脚,抠出来的眼珠,还有森森的白骨…… 帝都的秩序,霎时间荡然无存。 五日之后,疯狂的难民们冲出真煌,向着四面八方逃难而去。然而赵氏家族,却对眼前的状况毫无回天之力。赵正德站在一片废墟的圣金宫城楼上,无奈的苦笑,随即带着最后一批武装势力,在宋缺参将的保护下,下达了迁都的命令,车马滚滚,离开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 大夏建国三百年,这座古老的城市曾经抵挡了无数异族的刀锋,633年的帝都守卫战,大夏的白威皇帝曾以八千铁骑对抗二十万犬戎狼兵,死守帝都一月,终于等来了诸侯世家们的援兵,创造了弹尽粮绝誓死不退的神话。 684年,帝国东部大族卧龙氏背叛帝国,打开卧龙关,放唐宋联军进入国境。敌军一路冲杀,曾杀至距离真煌城不到三十里的三里坡。当时大夏皇帝正在东南出游,国中只有八岁的太子赵崇明和皇后穆合九歌,当时,满朝文武力劝国储退避,然而27岁的穆合九歌带着八岁的儿子站在城头,三日不下,一直到帝国的旗帜飘上三里坡,将敌军打到。 714年的赤潮之乱,帝都的城门甚至被叛军敲碎,赵氏皇族们,也没有丝毫的退步! 735年……761年……769年…… 顽强的挺立了这么多年的真煌帝都,骄傲的站在世界最高高原上三百年不动声色的赵氏皇族,却终于在五月二十六日的早上,离开了这座他们坚守了三百年的帝国心脏,黯然的退往位于东北方的圣城云都。 虽然后世的史官们对这一仗诟病诸多,但是不得不承认,铸成这一伟业的,是燕北新一任的王者,在帝都为质八年的燕洵世子。他以区区一人之力,借助大同行会的五千武士,一手完成了犬戎人三十万大军、唐宋联军五十八万将士、叛军倾族之力都没有完成的奇迹伟业!燕洵之名,就此传遍大江南北,整个西蒙大地齐为瑟瑟。燕北的狮子,终于醒过来了,属于燕北的时代,再一次在乱世的战火中,轰轰烈烈的开始。 灰蒙蒙的早晨,真煌城楼上吹响了一声号角,太阳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天边雾气蒙蒙,好像又要下雨,十多个身穿青色铠甲的战士们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百草摇曳的大地,空荡荡的驿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年迈的士兵低叹了一声,放下号角,转身向后走去。 “还没人来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老兵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男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英俊,很是年轻,披着黑色的披风,遮住了里面的军装,看不出是什么身份。但是老兵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个贵族的将军,不是自己这样的普通士兵能够比拟的。 “回将军的话,还没人来。” 年轻男人默默的点了点头,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他看着老兵佝偻的身体,将近五十岁的身子已经撑不起那身军装了,肩上的双月单纹图案显得有些破旧。青年微微皱眉,问道:“十九师不是都跟着皇上去云都了吗?你为什么没去?” “将军,小的太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活命的机会,就留给年轻人吧。”老兵低沉的叹了一声:“我十四岁开始当兵,从马夫开始,一直到守城门,已经守着帝都三十多年了,不能因为这里被人攻打了,这里的百姓都逃跑了,我就也跟着走啊。只要城门还没倒,我就得在这呆着。” 年轻人眉头一皱,一双眼睛深沉如海,眼内波光翻涌,好似有利剑在熔炉里煅烤。 老兵没有注意,仍旧絮絮叨叨的说着:“再说,小的的家人都在这一仗中死了,我一个人去云都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这里,最起码还能找一找熟悉的人,看看有没有无人收敛的邻居们的尸首需要我帮着收敛。人啊,总是要入土为安啊!” 年轻人低下头,面色有些悲凉,在他的背后,是大片大片的焦土和废墟,曾经,那里矗立着全大陆最为繁华的建筑和人群,有世界最雄伟的楼塔,最奢华的宫殿,现在它们已经沦入历史了。 “将军,”老兵抬起头来,紧张的搓着手,有点忐忑,见年轻人的表情温和,终于还是不解的问道:“为什么那么多的世家藩王老爷们,没一个来派兵来帝都支援的,诸葛老爷魏大人们还回了自己的领地,帝国要分裂了吗?又要打仗了吗?燕世子什么时候会带着燕北军打过来啊?”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平静的声音自年轻人的口中缓缓吐出,但是却有强大的信心从他的话语中散发出来。年轻的男人面容坚韧,语调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帝国不会分裂,燕北军不会打过来,帝都不会毁灭,总有一天,离开的人都会回来,真煌城,会重现昔日之宏伟、往日之风采!” 老兵有些发愣,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这些日子听来的传闻突然间土崩瓦解,那一刻,他真的全心全意的相信了眼前这名年轻将军的话,老人眼睛冒出希望的光芒,振奋的问:“真的吗?他们还会回来?那小的还能继续守城门吗?” “你会的,”年轻人转过头来,轻轻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特许你一直守下去,哪怕到了一百岁,我也会派人每天抬你到城门前来。你若是还有子孙在世,我就特许你的后代子孙为我大夏皇朝守帝都之门,帝都不会亡,只要我还在世,绝不食言!” 第080章 两处天涯 西马凉前往柳河郡的官署驿道上,一队人马正在安静的等候着。天边月光惨淡,一片萧索,月光斑白,照在下面这队人马的身上。足足有上万人的队伍一片安静,没有半点声音,每一个都眺望着东边的官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羽姑娘刚进大帐,里面的几个男人就顿时起身,女子眉头紧锁,语调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有消息传回来吗?” “还没有,”一名一身儒生青衫的男子站起身来,面容疏朗,略显消瘦,面色稍稍有些暗黄,说道:“姑娘不必担心,乌先生既然让我们在这里等着,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不是担心有伏兵,”女子面色有些苍白,眼眶有着明显的黑圈,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坐在左手的一角,沉声说道:“这方圆三十里之内都有我们的斥候探马,我是担心少主的伤势,好在乌先生来的及时,不然真不知那几个庸医有什么用?” 其他几人同样满脸阴云,燕洵身负重伤,却坚持不肯离开西马凉,队伍走了一半,昏迷中的病人醒了过来,强行下车上马跑回了别崖坡。这个铁血的主子这样固执和任性,在座的诸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候,没有人不心下忐忑,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羽姑娘叹了一声,对着青衫男子说道:“孔孺,先生带来多少人马,可安置妥当了吗?” “带来三千接应人马,其实你们现在已经进入了燕北的管辖之地,前面柳河郡的郡守,是我们大同行会的西南钱粮使孟先生。” 羽姑娘眉梢一挑,疑惑道:“孟先生不是郡守府的私塾先生吗?什么时候做了郡守?” 孔孺笑道:“柳河郡是小郡,难怪姑娘不知道。真煌城派来的上一任燕北总长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刚上任的就卖官售爵,会首花了大价钱,买下了帝都前往燕北一路上各个郡县的官职,为的,就是今天。” 羽姑娘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会首思虑谨慎,计划的确周全。” “姑娘!”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羽姑娘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拉开大帐的帘子,边仓气喘吁吁的跳下马背说道:“先生说让我们原地驻扎,等他和殿下回来。” 羽姑娘眉头一皱,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你带二百人马赶回去,若是有事,速速回报。” “是!” 边仓刚要走,羽姑娘突然想起一事,连忙叫道:“边仓,阿精安排谁护送大夏的十三皇子回去?” 此言一出,身后诸人面色登时都不好看,就连守门的侍卫也露出几丝气愤之色。这些大同行会的会员,都是出身于贫贱之家,有没落的氏族、有低下的平民、更有大部分都是地位下贱的奴隶。大夏等级制度森严,常年施行暴政,百姓和朝廷离心离德,这些生活在低层的人更是对大夏满心怨恨。如今大夏的皇子重伤自己的主人,却安然离去,整座军营无人不心生怨愤。 边仓哪会不知此言不宜在此时提起,故意不太在意的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还是等阿精回来姑娘再细问吧。” 谁知羽姑娘眉梢一扬,声音凌厉的说道:“废话!我若是能等到他回来还用问你?” 边仓老脸一红,紧张的搓了搓手,在大同行会最富盛名的领袖面前,他还是不敢太过马虎大意,只好喃喃说道:“阿精好像是点了十二营的十个人。” 羽姑娘继续追问道:“是阿精亲自点的?” “啊?”边仓一愣,随即含糊道:“是,是吧。” “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边仓立即说道:“是他亲自点的。” 羽姑娘长吁一口气,放心的说道:“这样就好。” “姑娘,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马蹄声起,边仓快马离开了主帐,随即来到军营旁,点了两个小分队,就向着西马凉的别崖坡而去。 月凉如水,空气里越发冷寂。很多时候,改变历史的,就是那么一句小小的谎言,说的人没有在意,听的人也没往心里去。那些小事在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面前好像是扔进大河里的一粒泥沙,没有人会去注意。可是在无人理会的角落里,那粒小小的泥沙却神迹般的流进了阻挡洪水前行的闸门之中,成为了压垮闸门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门户被毁,洪水滔天而来,人们面对灾难惊慌失措,大骂天道不公,却不知道,灾难,正是从自己的手中生根发芽的。 边仓不知道,那一晚,阿精并没有亲自点选人马护送赵嵩,他被燕洵遇刺的事情惊慌了手脚,慌乱中将这个不起眼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部下。他的部下是一名武夫,武艺超群,耍的动二百斤的大刀,这个身手了得的汉子深以为阿精护卫长将这个不起眼的任务交给自己,是侮辱了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大手一挥,高呼道:谁爱去谁去吧! 于是,那些半生被压迫的,家人惨死在帝国屠刀之下的,和大夏皇朝仇深似海的战士们,争先恐后的争夺起这个任务来。 最后,十个呼声最高、态度最坚决、眼神最顽强的战士得此殊荣,担任起了这个伟大的任务。一路护送赵嵩和赵淳儿回到真煌帝都。 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感叹于历史的偶然性,我们假设的想,若是当日阿精护卫长没有随便将此事委派给这样一个武夫,而是交给一个处事妥当的文官,或者若是这个武夫没有全民征集一样的挑选这批送人的武士,哪怕是随便指派一个小队,再或者若是羽姑娘能够多问一句,边仓能够认真的回答一句,事情的结果也许就绝对不会是今天这样。 但是,我们又不得不感叹于历史的必然性。当时燕洵受伤,阿精作为燕洵的贴身安全护卫长自然责任难脱,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处理这样的繁琐事宜。而他的部下,全部都是保护燕洵安全的强悍武士,脑子好用的本就不多。而乌道崖的突然到来,更让羽姑娘和边仓失去了原本的警惕。 于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在西南大地上缓缓的生了根,历史从这一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好像是一条大河陡然拐了一个弯,就此走向了另外一个走向。很多本该牵起的双手,很多本该并列起的双肩,很多本该结起的秀发,就此失去了相伴的机会和理由。直到很久之后,岁月呼啸,年华流水,沧桑的双眼再一次四目相对,他们才深刻的体会到了“世事弄人”这四个字的深刻含义。“少主,”乌道崖缓缓走上山坡,一身青色披风,眉目疏朗,鬓角如霜,脚步仍旧十分沉稳,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的说道:“这里风大,回帐篷里等吧。” 第081章 折道卞唐 寂寞的荒原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连年的战乱和杀戮,让这里已经是一片焦土,每逢大军过境,百姓们更是四处逃散,寻觅其他的安居之所。只是,这跌宕的乱世,何处又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连续三日的大雨,滂沱不息,北风呼号,大雨倾盆,马车行至一片破败的村庄,遍目所见无处不是黑色的废墟,找了一间相对完整的屋子,楚乔背着仍旧昏迷的赵嵩,走了进去。手脚利落的打扫屋子,找来干净的干草,拾柴生火,不到半个时辰,屋子里就已经暖和了起来。 这块无人区是川中地带,当初楚乔带着西南镇府使正是从这里经过,还和赵飏的征讨大军在不远的地方进行过一次会战。显然,这里的百姓都是在那一战中被吓得逃跑了,除了粮食和衣物,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锅碗厨具都还保存完好,水缸里甚至还有干净的清水,柴房里还有大捆过冬的柴火。 楚乔端着一碗热水,走到独自坐在屋子一角的赵淳儿身边,蹲下身子,将干粮和清水递给她。 昔日的金枝玉叶没有抬头,也没有嫌弃这样简陋的饭菜,她沉默着接过干粮,低头喝了口水,安静的一言不发。 这一路上,赵淳儿一直是这个样子,她出乎意料的没对楚乔表露出丝毫的敌意,也没有明显的抗拒,她服从、听话、寡言少语、给吃便吃、让喝即喝,道路难行,她会下来跟楚乔一起在大雨中推车,没有干柴,她会同楚乔一样就着冷水吃难咽的粗粮,遇到浅河,她会下马涉水,遇到乱民,她会学着楚乔的样子,拿起刀子眼睛里闪动着饿狼一样的凶光。但是,她却很少说话,除了赵嵩,她不再对外界的一切感兴趣。 楚乔知道,她并没有对自己感恩戴德,她也并不是被吓傻了,在那场屈辱的灾难中,这个少女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已经发生改变,楚乔甚至有些担忧的想,自己此时此刻的所为到底是不是一种变相的自取灭亡? 将干粮捏碎,倒在热水里,楚乔来到赵嵩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撬开他的嘴,然后将食物强行灌了进去。 男人的眉头紧锁,下巴上都是新长出来的胡茬,不同于燕洵和诸葛玥,曾经的赵嵩有一张讨喜的圆脸,眉毛很粗,发起怒来像一只小狮子,脸孔总是通红的。然而短短的几天时间,就将曾经阳光朝气的青年折磨的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 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臂,染血的衣衫,楚乔轻轻的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嗯……” 一阵低沉的轻哼突然响起,一直安静的赵淳儿猛然间像是一只小兽,腾的一下就窜起身来,踉跄的抢身上前。 赵嵩眉头紧锁,脸上有痛苦的神色,楚乔紧张的半跪在他的身边,激动的握住他的手,轻声的低唤:“十三?十三?” “傻…子……别去啊!” 低沉破碎的声音从男人的口中传出,他紧闭双眼,额头青筋崩现,面色痛苦,像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十三哥!”赵淳儿扑在赵嵩的身上,大声叫道:“十三哥,淳儿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楚乔被赵淳儿挤到一旁,忍不住轻声说道:“公主,不要碰到伤口。” “让开!”少女猛地回过头来,面容严厉,满脸厌恶的冷冷看着她。 “别跟……他去…会…会死的……” “十三哥,”赵淳儿面色凄凉,不住的点头:“淳儿知道了,你放心吧。” 赵嵩脸孔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似乎正在发烧,楚乔站在一旁,却不知道该如何靠近这样一对兄妹,她想要回头去烧水,可是刚刚转过身子,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闪电般将脚步牢牢的钉死在原地。 “我…我也可以…..保护……你啊……阿楚……” 赵淳儿登时呆若木鸡,少女的面色苍白,像是鬼魅附身了一般转过头来看向楚乔,又转头去看了看昏迷中的赵嵩。突然间,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苦笑,她回到铺满干草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将头深深的埋下去。 整个晚上,赵嵩都在说胡话,有的时候,是在大骂燕洵背信弃义,有的时候,是在疯狂的大叫淳儿快跑,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苦苦的哀求楚乔,求她留下,求她别走。 这个在九葳长街划地为线,凌厉果断的要和自己恩断义绝的男人,将他所有的脆弱和柔软暴露在这个大雨的晚上,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把刀子,在狠狠的凌迟着楚乔的心。 天色将明的时候,他却突然清醒了,楚乔整晚护在他的身边,为他喂水敷面降温,见他一醒来,楚乔惊喜的叫出声来:“你醒了?” 声音惊动了闭目睡觉的赵淳儿,少女睁开眼睛望过来,却并没有走过来。 赵嵩的眼神有些茫然,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看着楚乔,眼神从最初的惊喜,转变成疑惑,然后痛惜、怨恨、愤怒等情绪一一滑过他的黑眸,最后皆被巨大的冷漠覆盖,那眼神那么冷,像是万古雪峰上的坚冰,让人脊背发寒。从他的眼神里,楚乔似乎再一次重温了他们这些年的友谊,从初识,到至交,最后,都在那座巍峨的宫墙之下土崩瓦解。 这一瞬间,楚乔顿时明白了一个早就明白却仍旧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事实,她和赵嵩,真的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有些伤害已经形成,就如同他的断臂一样,无论自己怎样补救,都不可能让一切恢复原状。 “淳儿?” 赵嵩转过头去,看向角落里的赵淳儿,声音沙哑,好像是生锈的锯条,用他唯一的手臂,遥遥的伸向那个单薄的少女。 赵淳儿抿起嘴角,跪着就爬了过来,眼眶发红,嘴唇发抖,但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死死的握住了赵嵩的手。 外面大雨倾盆,屋子里火堆噼啪,这对劫后余生的兄妹相对无言,像是两尊雕像,万千不需表达的言语尽化作两道悲凉的眼神,在狭小的空间里交汇。 “淳儿,”年轻的皇子再无当初的阳光和洒脱,他像是一个苍老的老人,紧紧的握住他的妹妹,声音低沉的说:“哥哥对不住你。” 赵淳儿不说话,只是拼命的摇头,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潸然而下,随着她的头凌乱的向两旁甩去。 楚乔缓缓站起身来,没有人看向她,也没有人注意她,在这种环境里,她的影子显得是那么的多余。今日的一切,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是间接的侩子手,无可否认。 第082章 半路书生 楚乔不仅小瞧了赵淳儿对她的仇恨,更小瞧了赵彻的智慧还有她楚乔二字目前在整个大夏氏族心目中的地位。真煌帝都的海布通文发布了之后,原本分崩离析的大夏帝国顿时呈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各地的镇守藩主们纷纷响应帝国的号召,积极备战,摩拳擦掌,光是上万人的军事演习就举办了十多次,慷慨激昂的演说,振奋人心的动员大会,热闹壮观的百姓游行,在大夏各地如火如荼的展开,好像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孤身的女子,而是一只百万雄兵一样。之前面对燕北军队一片低迷的士气瞬间高涨,战士们唱着战歌,听着战鼓,在各地藩主的泪眼相送中,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了城门,投入到无边的荒野之中,开始了他们艰巨而危险的万里围猎。 不知情的平民百姓还以为是燕北军打过来了,人人惊慌失措,家里的值钱物件早已打包好,随时准备跟着乱民逃之夭夭。 楚乔知道,并不是她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这些大夏军人们闻风丧胆到这种地步。原因只在于当初帝都发出勤王令的时候整个皇朝无一响应,如今眼见燕北军没有立即回师东上的打算,赵氏在云都也站稳了脚,地位逐渐稳固,而大夏在各地的守军纷纷回笼,聚拢在了真煌城赵彻的麾下,之前因为燕洵造反而造成的帝国动荡渐渐过去。这些世家们当然要为自己寻一个退路,就在前几天,岭南沐氏、华西诸葛氏、殷川魏氏等几大豪门,都派出使者带着大批的粮草辎重前往云都和真煌,这个时候若是仍不知为自己谋一个忠心耿耿的退路,那不是傻子就是白痴。 于是,不敢直接率军杀往燕北的各大藩王将军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这个斗胆从七皇子和八公主手中逃脱的女子,好像只要杀了她,燕北军就会跟着土崩瓦解一样。就连没接到通知的帝国东南部各位镇守藩主,也凑热闹一样的表着忠心,派出大批士兵严密探查,大有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擒住的意思。 然而,正是东南藩主们这个作秀给帝都看的动作,却给楚乔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因为此时此刻,她正在夏唐交界处的东南方。 马儿已经累得口吐白沫,楚乔无奈的停了下来,让马儿喝水休息。她并没有胃口,可是为了保持体力,她还是吃了一块干粮,就着冰冷的水,吃的胃里很不舒服。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再有两天的路程,她就会进入卞唐境内。可是在这之前,她还要经过两个州府管辖之地,在前方还有大片混乱的无人区,再然后,就是卞唐的北方第一关口——白芷关。 千百年来,白芷关作为东陆正统对抗北方异族的重要屏障,已不知经历了多少重大的战役,防范之严密,堪比燕北关,楚乔到现在仍旧没有想出万全的对策。 左思右想之时,蹄声突然在远处响起,楚乔一惊,抬起头来极目望去,顿时色变。 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百多骑战马迅速奔来。好在东南不像西北那样坚壁清野等着自己自投罗网,此处密林处处,山野起伏,不然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定然早已暴露。楚乔咬着牙,翻身跳上已经警觉的站直身子的战马,驱马狂奔了起来。 踏着溪流了走了三里多地,使敌人失去追踪的脚印,可是刚刚喘了一口气,催命的蹄声又在身后响起,楚乔眉头紧锁,她果断的抱了两块巨石,用绳索绑住放在马背上,然后用力的一拍马股,催促战马离去。 这马儿跟了她已有多年,几次同生共死,感情极深。马儿跑了几步,就在原地站住,回过头来,眼望着她,不断的甩着尾巴。 楚乔背起行囊,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走,谁知刚走一步,马儿竟依依不舍的跟在后面想要跟上来,少女眉头紧锁,头也不回的一刀掷去,嚓的一声,沿着战马的脖颈而过。战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转头狂奔而去! 听着身后的蹄声越来越远,楚乔深吸一口气,背着包袱,走进了茂密的树林。 “夫王土之六海,教化安德邦,君国之圣道,仁义为典化,兴亡之衰败……” 初夏的早上,鸟语花香,一片绿意的山道上,有朗朗的读书声悠然的传来。远远的,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骑坐在一匹杂毛青驴上,手握着一卷微微泛黄的书卷,摇头晃脑的吟诵着。 这真的是一个好天气,天高气爽,鸟语花香,刚刚下过雨,连空气里都飘散着一股好闻的味道。梁少卿合上书卷,缓缓的抬起头来,微微眯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善良的笑意。他伸出手来,摊开手掌,上面有着几粒细碎的稻米,一只嫩黄色的云雀见了连忙扑扇着翅膀落到他的手掌之上,低头轻轻的啄食着那几粒稻米,一边吃着还一边偷偷的向上翻着绿豆小眼看着梁少卿毫无恶意的脸孔。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落到捕鸟人的手里了。” 小鸟绕着他上下盘旋,却始终不曾离去,清晨的阳光顺着稀疏的树叶洒在年轻人的脸上,面孔柔和,带着善良的笑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打斗之声,书生微微一愣,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清晰的呵斥打斗声登时传进耳中,梁少卿皱起眉来,暗暗嘟囔道:“出门在外,闲事莫管,安全为先。” 说罢,书生使劲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自己想法的正确性,勒马转身就向着原路而去,想要躲开这场无妄之灾。可是刚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暗道万一是有强人恃强凌弱,自己巍巍大丈夫,却见死不救,岂不是有违侠义之道?想到这里,书生坐在马背上,默默的沉思,样子十分的认真。 打斗声仍旧在继续,梁少卿的心里却在激烈的天人交战,即怕惹了麻烦,置之不理却又有些过意不去,踟蹰了好一阵子,年轻书生突然一咬牙,暗道也许只是两伙农夫在打架,自己只要上前去劝阻一番,他们定会晓以大义的罢手言和,就算情况危急,自己也可以跑去报官,不会出事。所以,抱着上前观望一下子的态度,男人轻轻的拍了拍坐下的青驴,轻轻道:“小青,咱们悄悄去看看。” 天不佑善人,就在这时,一直盘旋在一旁等着吃稻米的小云雀却等的有些不耐烦的,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头冲下来伸嘴就啄在青驴的眼皮上。名唤小青的青驴蓦然一惊,响亮的叫唤一声,扬起蹄子就疯狂的向着前方奔去! “啊!小青!小青!你干什么?方向错啦!轻点啊!” 猛烈的风声从耳边吹过,呼啸声起,梁少卿紧紧的抱着驴脖子,几乎被颠的将肺吐出来,郁郁葱葱的林子在眼前一闪而过,梁少卿从不知自己的青驴速度竟然可以这么快,可是就在他心下感叹的时候,毛驴尖叫一声,登时就停了下来。 第083章 再入奴籍 越往南走,天气越发的暖和,青驴一路奔驰,足足跑了一个多时辰,正午烈日当空,山路九曲十折,又过了一道山梁,只见那之前还健步如飞的青驴突然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再也不肯起身。 楚乔和梁少卿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楚乔身手利落,一个前滚翻就稳住了身形,梁少卿却摔得惨了,咕噜噜的滚了几圈才停住,还没站起身来,就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气味熏人,一身狼藉。 “你没事吧?”楚乔好心走上前去,沉声问道。 年轻的书生好不容易站起身子,一边叉着腰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这…这不讲道……道理的女人,我……我好心救你,你、你却将我的行李都给扔了,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那,”递过去一块白绢,楚乔沉声说道:“擦擦嘴吧。” “算、算我倒霉。” 梁少卿喘着粗气走到青驴身边,伸手就想将毛驴拉起来,谁知那驴累得极了,任梁少卿怎样拉扯,却死活也不肯起身,年轻的书生气的眼睛通红,气极说道:“好啊,现在连你也来跟我作对。” “它跑的太急了,一时半会歇不过来。”楚乔说道:“你要干什么?” 梁少卿大怒,大声叫道:“我要干什么?我要回去拿东西!” “你现在回去,等于找死。” “我不回去才是找死呢?没有通关文谍,没有行走草书,我怎么去唐京?”梁少卿怒气冲冲的嘟囔:“更何况,他们和我无冤无仇,我做事向来奉公守法,他们为何要与我为难?” 楚乔拿起自己的宝剑,看也不看他一眼,蹲在倒在地上的青驴身边,漠不关心的说道:“你若是不想活了就回去吧,看看拿回了通关文谍和行走草书,你还没有没命去唐京。” “嗨,你刚刚救了我,还驮着我跑了这么远,谢谢你啊!”少女笑颜如花,眼睛眯成一道弯月,脸颊上有两颗小小的酒窝,看起来清丽可爱,远不像她平时的那般严肃。 书生被楚乔吓到了,在原地踟蹰了半天也没敢回去,听她说这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女侠,你要谢的话是不是应该谢我啊,救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能对着一个畜生道谢?” “你救我?”楚乔疑惑的皱起眉来,缓缓的回过头看向这名傻头傻脑的书生,淡笑着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啊?你这姑娘怎么这样?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对救命恩人这个态度,连个谢字都不说还出言讽刺?” “是你杀了那些官兵?还是你驮着我冲出了重围?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说是你救了我?” “你……你……”梁少卿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磕磕巴巴的说道:“是我进去和他们讲明道理,晓以大义,然后…..” “然后他们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乖乖的放我们走了?” 梁少卿一愣,登时就没了言语,楚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小小的个子还没到他的肩膀,却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有正义感是很好,但是还要有脑子,没这个能力以后就少管闲事,要不是有一头好畜生,今天你就要和我一起命丧黄泉了。” 少女淡淡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张大夏通用的银票放在他的手里,说道:“你的东西一定是拿不回来了,这里有些银子就当是弥补你的损失,耽误了你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这里还是不太安全,我可以送你到下面的城镇,你看如何?” “哼!”梁少卿一把打落了楚乔手中的银票,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堂堂七尺男儿,行得端走得正,有何畏惧?我看跟你在一起才不安全,小小年纪,却遭到官府围剿追捕,不是江洋大盗也是惯犯偷儿。” 书生走到青驴身边,使了吃奶的劲,拼命的将毛驴拉了起来,随即一步一踉跄的拉着毛驴向着山下走去。 楚乔站在原地,笑眯眯的看着书生远去,捡起地上的银票,大声喊道:“书呆子!这钱你真不要吗?” 梁少卿头也不回的大手一挥:“死也不要!” 话犹在耳,两个时辰之后,在东郭镇的马匹奴隶市集上,再一次看到眼前男人的时候,楚乔忍不住呵呵的笑出声来。 “姑娘,要买奴隶家丁吗?这个好,身强体壮,能抗能干,买一个顶寻常三四个。这个,以前是武术教头,犯了事才被入了奴籍,武艺高强,还识文断字。哎?您眼力真好,这个相貌俊秀,虽然年纪小点,但做个书童亲随最合适不过,最适合姑娘您的身份。” 奴隶贩子热心的向楚乔推荐着,少女目光含笑的在一众奴隶中扫了两眼,然后指着角落里满脸通红的梁少卿说道:“老板,那个怎么卖?” “那个啊,”这老板是一个精明人,眼珠一转,拉着楚乔到一边说道:“那个是城守刚刚抓到了,没有通关文谍,也没有行走草书,还硬说自己是读书人,刚刚被送到这里叫卖。他没有奴籍,也没有正规的卖身文书,所以,姑娘开个价,我看差不多,就卖给您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楚乔拉着被命名为阿七的梁少卿走在热闹的长街上,女的娇俏可人,男的虽然狼狈了些,却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一时间惹的街上行人人人注目。尤其是看到梁少卿背上还插着一颗草标,身前双手捆绑的时候,更是议论纷纷了。 “喂!你快给我解开!” 楚乔懒懒的回过头去,笑眯眯的问道:“有你这样跟主人说话的吗?” “什么主人?我堂堂一名读书人却被你以金钱俗物来买卖,简直是有辱斯文!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错!”楚乔一口打断他的话:“第一,不是我让你来多管闲事的。第二,你对我也没有救命之恩,反倒是我救了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书呆子。第三,我之前要给你钱,可是你说你死也不要。若是有钱给城守交进城费,就不会被查行走草书,也不会被当做奴隶被抓起来贩卖。所以,你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你自作自受,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我、我……” “唰”的一声,绳索落地,楚乔笑着将两张银票递过去:“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别再被人抓住了。” “大丈夫行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死也不会要你的钱的!” 看着梁少卿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楚乔摇头淡淡一笑,若不是自己时间紧迫兼且自顾不暇,真的应该将他的行李物品抢回来。世事迫人,如今,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第084章 贤阳街头 狭窄漆黑的房间里,少女的闷哼声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惊醒了一旁的梁少卿。年轻的男子急忙爬过去,凑到楚乔的脸旁,紧张的小声叫道:“你醒了吗?你怎么样?” 楚乔眉头紧锁,以强大的意志力睁开了双眼,初醒时的迷茫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张口沉声说道:“死书呆子,压到我肩膀了。” “啊!”梁少卿一惊,夸张的向后一躲,果然自己压到了楚乔的肩膀,那伤口处又开始微微向外渗出血丝来了。 “对不起!你怎么样,你会不会死啊?” 楚乔不耐的白了他一眼,眉心紧锁,强忍着左肋下不断传来的一波一波的痛楚。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楚乔心下的郁闷可想而知。好在左肋和肩膀上的伤口都不深,还不致命,只是若是一直在这肮脏混乱的奴隶窝里呆着,得不到医治和清洗,早晚会出大事。她四下打量着这座站起来都会碰头的狭窄牢房,只有顶部有微微的光线传来,只看一眼,楚乔就知道,自己和眼前的书呆子被人当做危险人物关到地牢里来了。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阵开锁的声音,顺着狭窄的梯子,两名褐衣汉子走了下来,人人手提一条拇指般粗细的鞭子,粗着嗓子吆喝道:“狗娘养的!都给我起来!” 梁少卿被吓得脸色发白,手脚都有些发抖,这个常年之乎者养尊处优也的读书人为了一腔的热情和向往离开家乡前往唐京,却在途中遭遇了诸般变故,世事的黑暗是他以往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可是尽管这样,胆小的书呆子还是紧张的挪到楚乔身前,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说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出去以后一定上报给当地的地方官,状告你们强行拉人为奴,无礼殴打帝国贵族,不分尊卑,没有礼貌,毫无……” “唰”的一声,一道鞭影猛然划下,一下就抽在梁少卿的手臂上,书生倒也有骨气,闷哼一声,仍旧梗着脑袋的瞪圆了眼睛,丝毫不知让步。 “狗东西!都到了这里还摆你的臭架子,再敢满嘴胡言,老子就给你灌进满嘴大粪,看你还敢不敢废话!他妈的!” 大汉骂骂咧咧的说道,犹自觉得不解恨,一鞭子又挥了下来。可是却没打到梁少卿的身上,坐在他身后的楚乔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鞭子的末梢,大汉大怒,使劲的往回拽了两下,却没拽动。顿时发了狠,扎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马步,顿时发力,谁知楚乔却在这时松了手,男人一时脱手,砰的一声就朝后仰了过去,一头狠狠的撞在土墙上。 “谁都有走窄了的时候,为人处事,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的好。” 楚乔面色苍白,语调冰冷。倒地的大汉狼狈的爬起身来,呼喝着就要跑上前和楚乔拼命,刚走了两步,却不自觉的停住了身子。只见眼前的小少年年纪虽小,可是却是气度不凡,虽然身负重伤满身鲜血,可是面色平静,毫无半点惊慌之色,只是这份难得的沉着和冷静,就和那位口口声声要报官的书生大不相同。 “书呆子,扶我起来。” 梁少卿一愣,问道:“起来?去哪?” 楚乔不耐的看了他一眼,有伤在身,心烦意乱也不愿意多做解释,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梁少卿见了急忙扶住她的手。 “这位小兄弟倒是懂行,老五,给他们换上衣裳,就要开市了。” 穿上奴隶的粗布衣衫,说是衣衫,其实就是一片麻布,在中间掏了个口当做领子,两边在腰间一抿用草绳一系,就是一件衣服了。胸前背后,都有斗大的一个“奴”字。 清晨的贤阳城一片热闹,各地的商旅行人在市面上行走,南北各地的口音杂乱的汇集在一起,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兜售着各色商品,马匹粮食、衣衫珠宝、煮酒烟丝、茶叶水果,所有大陆上能叫出名号的商品,这里几乎都应有尽有。放眼望去,人头涌涌,林茨比肩,一片繁华热闹之色。 “进去!” 大汉用力的一推,就将两人推进笼子,巨大的铁笼里已经有了七八十个奴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纪大的四五十岁,须发花白,年纪小的却只有七八岁,怯生生的坐在角落里,眼神好像是受惊的兔子,惊恐的打量着四周。 “唰!” 一阵鞭影突然抽了进来,楚乔背脊一热,顿时被抽开一道血淋淋的血道。梁少卿见了一下趴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护在身下,唰唰的鞭子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奴隶们惊慌失措的大声参加,聚拢成一团,畏缩在铁笼中央,瑟瑟发抖呢。 “都给我老实点!待会有大主顾来挑人,要是有人敢生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男人挥舞着拳头,随即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去。 人群缓缓散开,有挨了鞭子的人在小声的哼哼,有气无力。 “哎,”楚乔浑身发热,这一连串的运动更让本就身负重伤失血过多的她头晕脑胀,她轻轻的推在书生的肩膀上,声音沙哑的说道:“没事吧。” 梁少卿闻声抬起头来,此时他还趴在楚乔的身上,这时回过神来顿时被吓得连滚带爬的爬了下去。脑袋拨浪鼓一样的摇着:“没事没事。” “扶我靠过去。” 梁少卿听话的扶着她靠在笼子的一角,楚乔眉头紧锁,强忍伤口上的疼痛,语气低沉的说道:“待会有人来买奴隶,我们必须被买走,赶快离开这里。” 梁少卿一愣,问道:“我们要去给人做奴隶吗?” “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根本就逃不出去。”楚乔面色通红,微微有些发烧,说起话来都没有了力气,她缓缓的闭上眼睛,疲惫的将头靠在书生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我需要找一个地方养伤。” 梁少卿的身体顿时僵硬,少女呼吸如兰,轻轻的喷在他的脖颈上。男人的面色比病中的楚乔还要潮红,他语无伦次的点头,不成句子的说道:“是,是,对,有道理你说的。” 过了一会,不见楚乔回话,低头一看她却已经睡了过去,呼吸炙热,明显在发着烧。梁少卿心下一惊,探手去摸她的额头,火热一片,心顿时被高悬起来,放平她的身体,让她头枕着自己的腿,却一时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摆脱目前的这种窘迫。 贤阳街头车水马龙,人头涌涌,就在这时,一队人马从长街上经过。为首的男人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之上,面容俊美,隐隐带着几丝邪魅的味道,眼角微微上挑,剑眉斜飞入鬓,鼻梁较常人都要挺拔,双唇殷红,眼神深邃。身后跟着大批彪悍的护卫,缓缓的走过长街。 第085章 李策大婚 就在诸葛玥带着部众离去的时候,又一队车马缓缓而来,干练的老管家跳下马车,木老板点头哈腰的跟在一旁,一颗脑袋恨不得磕到地面上,忙不迭的说道:“您来了,人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挑选呢。” 老管家年过六旬,穿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腰间扎了一条白缎的腰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看起来十分干练。他沉着脸没有说话,走到奴隶们面前,眼神一一扫过衣衫褴褛的奴隶,过了一会,伸出手指指向笼子里的诸人。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木老板跟在一旁,连忙拿一个小本子记录了下来,一会的功夫,老人拣选了二十五名奴隶,随即转过身来,说道:“好了,就这些吧。” “啊?”木老板一愣:“就这些?老爷不再看看吗,我那后面的窝棚里还有很多身强体壮的,因为地方不够大没拉出来罢了,要不您再上后面瞅瞅?” “说了这些就这些,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老人眉头一皱,很有威仪的沉声说道,木老板被吓了一跳,连忙点头说道:“是,是,小的多嘴了。” 那老人刚要走,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叫道:“老先生请留步!” 老人一愣,回过头去,只见一名面容清俊、带着书卷气的年轻人强行挤到奴隶们的前面,面色通红,嘴唇却有些泛白,他紧张的舔了舔唇皮,张口说道:“老先生,我通读八史,遍晓六艺,自幼习文,颂韬、七略、大书、胜语、兰芷经、道德文、归藏浅易、元纵横宇,均有涉猎,琴棋书画、茶艺香道都有研究,先生可不可以买下我?” 老人缓缓皱起眉来,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我买的是干粗活的奴隶,不是教书先生。” “我也可以干粗活,”梁少卿闻言顿时接口道,绞尽脑汁的想所谓的粗活都包含什么,急忙说道:“我可以磨墨、剪纸、晒书、整理书稿,哦对,还可以烧火、挑水、砍柴,还可以……” “你真的通晓兰芷经吗?” 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并不如何响亮,可是却自有一番沉静安详的味道,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撩起青布的马车帘子,男子轩眉长目,眼神宁静的好似三月春湖,面色略显苍白,天气并不冷,他却披了一件银缎面的斗篷,风帽半掩,青衫翩翩,一身难掩的润雅风仪, 街头行人如流水,四周鱼龙混杂,车马碌碌,尖锐的马嘶声惊扰了沉睡中的人儿,昏迷中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眼,触目所及的却是这样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睛。楚乔躺在干草丛中,虚弱的望着不远处的男子,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静静而望,目光悠远,刹那间洗涤了长久的疲累和辛劳。 “略知一二,兰芷经博大精深,以在下所知强说通晓二字,实在是有辱公子圣听。” 青衫公子点了点头,他还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可是形容举止却有着难得的内敛和淡然,男子点了点头,说道:“青叔,买下他吧。” “公子!”梁少卿突然高声叫道:“我有一个弟弟,生了病,我们二人无论如何不能分离,公子能不能将他一同买下?” 青衫公子顺着梁少卿的手指望去,顿时看到了虚弱的躺在地上的楚乔,一身男装打扮的少女面容平和,虽然面色苍白若纸,却没有痛苦狼狈的神色,她静静的望着男子,不卑不亢,无喜无悲。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好。” 梁少卿顿时开心的抚掌,大步跑到楚乔身边将她打横抱起来,说道:“有救啦!有救啦!” 楚乔呼吸艰难,取出箭头之后的脱力让她整个人虚弱不堪,声音好似蚊蝇,轻轻的说:“多谢你了。” 梁少卿欢喜的只是摇头,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凑过头来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啊?我待会怎么称呼你?” 楚乔说道:“你说我是你弟弟,我就随你的性,我本姓姓乔,你叫我小乔即可。” “好,我姓梁,名少卿,草字章御。” 楚乔点头:“书呆子。” 梁少卿一愣,随即皱着眉怒道:“喂!你应该叫大哥!” 可是楚乔已经听不到了,她头颅一歪,就昏迷了过去。这时,被叫做青叔的老者走上前来,只看了楚乔一眼,随即说道:“快上马车,我们车上有随行的大夫。” 马车碌碌而去,带着寻常百姓们仰望着的目光,还有那一地微微飘散的烟土,消失在清晨的微微薄雾之中。 木老板恨恨的搓着手,人都已经走的没影了,他犹自带着几分不平的忿忿。一旁的下人走上前来,不会看脸色的笑道:“当家的,发大财啦!” “发个鸟大财!” 木老板大怒,气喘吁吁的骂道:“还是什么大户人家呢,出手小气的像只耗子,就这么几个人还跟我讨价还价半天,妈的!” 下人一愣,问道:“看着做派也不像啊,当家的,他们是什么人?” “孙子才知道,”木老板一把将手里的账册摔到一边,怒声说道:“刘老三昨个介绍来的,估计他也不清楚。这年头,氏族混的不济,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奶奶的!” “收摊!”木老板郁闷的叫道:“今儿运气不好,早上赚的这会都赔了,他娘的,真他妈晦气!” 街头喧嚣,各种小吃的香味飘散在贤阳城的街头,人群熙攘往来,驻足在各处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很多外地的商人来回好奇的打量,不时的买一些讨自己欢喜的小物件。奴隶摊位前的小商贩今日生意极好,一清早就开了大买卖,乐的合不拢嘴。 突然,小贩眼前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只见刚刚经过的华服公子又策马奔了回来,面色凝重,一看就是有事发生。市井小民,生平没什么爱好,就独爱没事凑个热闹,左右自己是没福分去招惹这样的煞星,他乐得开心,伸长了脖子望了过来。 当诸葛玥带人风风火火的赶到木老板奴隶摊位之前的时候,木老板已经和一众手下收拾好了摊子,正准备离开。月七上前一步,沉声说道:“请留步。” 木老板一生识人无数,一双眼睛何其毒辣,谁有钱,谁没钱,只看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尤其是刚才这个男人还不问价钱的从别人手上买走了十多名自己刚刚卖出去的小女奴,他更不能放过这个又送上门来的棒槌。连忙点头哈腰的小跑上前,笑眯眯的说道:“这位大公子,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诸葛玥也不说话,面色冰冷,上前就走向他身后被绳索捆住的一串奴隶。 第086章 詹府内乱 夜晚降临,船上点起了灯火,远远望去满船通明。两岸崖山有如刀削,峭壁巍巍,偶尔有伸展着巨大翅膀的苍鹰从夜幕下飞掠而去,发出尖锐的清啸,悠远的扬长而去。 漆黑狭小的舱室内,少女浅浅的呼吸就在耳侧,中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梁少卿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突然手肘一痛发出咚的一声,重重的撞在了舱壁上。 “激动的睡不着吗?” 少女的声音淡淡的在耳旁响起,梁少卿一边揉着手肘,一边辩解道:“我这是热的,热的睡不着。” 楚乔轻笑一声,也不去揭穿他,她靠在床头上,说道:“我也睡不着,书呆子,把窗帘掀起来,这里气闷的很。” 梁少卿闻言坐起身来,将窗子前的帘子掀了起来,窗外月光如银,幽幽的倾泻而入,恍的少女消瘦的脸颊一片雪白。楚乔探头向外望去,眼珠漆黑,睫毛长长,像是蝴蝶的翅膀,梁少卿瞅着她,一时竟然看的呆了。 “书呆子,看什么呢?” 楚乔皱眉,轻斥一句。梁少卿的脸通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嘟囔了半天,最后说道:“我在想,在想,在想你是哪里人。” 楚乔眉梢一挑,斜着眼望着他道:“刚认识多久,就对别人刨根问底,跟你很熟吗?” 梁少卿一愣,随即说道:“我们怎么也算是生死之交吧,问一下你家住何处有什么打紧?” “那好,”楚乔翻身躺回床榻,闭着眼睛,淡笑着说道:“你先自报家门吧。” “我是大夏朝阳郡上虞人。” “朝阳上虞?”楚乔微微皱起秀眉,缓缓说道:“你姓梁,那梁柊棠是你什么人?” 梁少卿顿时大喜说道:“正是家父,怎么,你听说过吗?” 楚乔睁开双眼,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少卿,皱眉道:“他真是你爹?” “是啊,”他乡遇故知,梁少卿很是开心的笑道:“怎么,不像吗?” 楚乔摇了摇头:“不像。” 梁少卿摸了摸头,憨憨一笑:“呵呵,我娘也这样说。” “你父亲为人机警,处事圆滑,精通商贾之道,在上虞任上颇有建树,小小一个上虞县却是南方的粮食商贸重镇,上虞梁家也是富甲一方,以他的心思头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术业有专攻,我和父亲爱好不同,有何奇怪。”梁少卿说完微微皱起眉来,疑惑的看了过来:“你怎么对家父这般了解?小乔,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那些官府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楚乔神色自然的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随便记了这么一点,你我相交虽然不深,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得罪了官府,不得不隐姓埋名,在船上的这段时间,还要麻烦你帮我掩饰。” 楚乔这般客气的说话,梁少卿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保证什么也不说。” 夜风柔和的吹来,小窗的帘子上下微微翻动,月凉如水,江水脉脉,大船在江面上缓缓前行,轻轻摇曳。楚乔靠在床榻上,眼睛半闭,默默的望着外面,多日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了下来,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悠闲和安静,离开了真煌城,离开了那座巨大的牢笼,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她也觉得生活越发的光明了起来,就连那四周游曳的风,都是暖暖的。 “小乔?”梁少卿轻声叫道:“小乔?” “恩?什么事?” “你在唱什么?” 楚乔顿时愣住了:“我唱什么?我唱了吗?” “唱了,你哼哼着,很好听,我从来没听过。” 脸颊突然有些火辣辣的,这个上阵杀敌尚且面不改色的少女,被人抓到自己不自觉的哼唱却有了几分难掩的腼腆,她轻声说道:“是我家乡的小调。” 梁少卿开心的支起上身,趴在床榻上,笑眯眯的说:“你再唱一首给我听,行吗?” 楚乔摇头推辞:“我唱的不好听。” “好听,”梁少卿固执的继续说道:“你就唱一首,好不好?” “都是一些俚语小调,你不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梁少卿皱眉,别出心裁的想出了特别的借口:“就当作你给我赔礼道歉,你害得我丢了行李衣物,现在还被人抓来当奴隶,你就唱首歌来补偿我还不可以吗?” 楚乔皱起眉来:“你好大一个男人,亏你想得出这个理由。” “小乔,唱一首吧,反正也睡不着。” 楚乔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小声的说:“那,那我唱了?” “唱,唱吧。”梁少卿连忙鼓励她。 楚乔张了几次嘴,还是没唱出声来,郁闷的皱眉:“十几年没唱过歌了。” 梁少卿撇嘴:“十几年,你今年才多大?” 楚乔自知失言,恼羞成怒:“你到底听不听?” “我听啊,这不是等着你呢吗?” “那我唱了啊。”少女清了清嗓子,随即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温和如同秋天里的桑叶,在寂静的夜色里温柔的响起。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就在那边。 在灯火寂灭,在万籁萧索,在浪花溅起的高崖海岸。 我们说过,要一起在黑暗中牵手并肩。 在全世界的蔑视和白眼中撑起我们的晴天。 那里有白鸽牧马青青草原, 那里有山河湖海高高的蓝天, 那里的阳光从不刺眼, 那里的黑夜星光漫天。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就在那边。 在青山之巅,在绿草之原,在等着我回到你身边。 你曾说过,要勇敢的睁开眼。 看前方朝阳灿烂一片艳阳天。 我知道前途波折不断起伏如山。 我明白未来刀山火海不会间断。 风雨再大我从不害怕闭眼, 因为我知道,你就在那边。 夜幕低垂,有淡淡的风在船舱里吹过,楚乔的声音好似温暖的泉水,缓缓的洗涤了这冰冷的舱室。梁少卿久久没有说话,年轻的男子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向这边,静静沉思,久久不发一言。 第087章 詹府扬威 一石激起千层浪,楚乔恨不得一拳打爆这男人的脑袋,却还是不得不为他出言掩饰:“他没说什么,他胡说八道呢。” 各色的眼光从四面八方而来,梁少卿并不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掩饰道:“对,我,我一时说错话,少主人请原谅。” “大胆!你们区区一介奴仆,在主人面前妄自乱语,肆意胡言,简直无法无天,都不想活了吗?”詹家的人还没说话,将要走马上任的詹府未来管家陈双却迫不及待的大吼出声,面皮通红,眼睛充血,愤怒的有些不同寻常。 “我们说话,何来一个奴仆插嘴的余地,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陈双,将这两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刑棍,让他们长长记性。” 大小姐詹子芳沉声说道,自始自终眼尾都没有扫向两人,可是眉头却缓缓皱起。两旁的下人顿时上前,这时,詹子瑜突然轻咳一声,声音清淡,毫无力度,可是却顿时让众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男人平静的转过头来,目光淡淡的从楚乔身上掠过,随即说道:“算了,他们刚刚进府,很多事都需要慢慢学,此事就此作罢,你们下去吧。” 下人们站在原地,颇有些为难的看向大小姐,詹子芳眉头紧锁,呼吸急促,显然在为詹子瑜的话而生气。 “子瑜,你就是凡事太好说话,这些奴才若是不严加管教,就要飞到天上去了,依我看,还是稍加教训一下,以免他们无法无天。” 詹子葵柔声说道,随即抬起头来,眼神冰寒的看了楚乔和梁少卿一眼,沉声说道:“你们两个,还不给我跪下!” 楚乔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心下的怒火一拱一拱的升了起来,此处已经是卞唐境内,她已不再害怕被人追杀,与其在这乱七八糟的詹家受气,莫不如大闹一场被逐出詹府,趁机下船溜走。想到这里,一身奴仆装扮的女子冷哼一声,昂起头来缓缓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让我给你一个女人下跪磕头,莫不如您来取走我的脑袋!”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詹子葵微愣半晌,霍然上前一步,怒声呵斥道:“好大的狗胆!来人啊,将他们给我拿下!” 四名大汉顿时扑上前来,楚乔冷笑一声,蓦然上前,化被动为主动,左右开肘,腾身而起,狠撞在两名下人的肋上,两名七尺汉子顿时痛得惨呼出声,两侧飞跌而去。这时,耳侧拳拳生风,少女听声辨位,灵敏的向右一侧,躲过对方的攻击,回身捉肩,反扣,一扭,顿时就将那人的膀子卸了下来。 惨叫声还没止歇,另一人已然上前,楚乔抓住断臂的大汉,借以为支点,两步起跑,腾身跃起,一脚狠踢在男人的下巴上,那人闷哼一声,凌空一转,砰然趴在地上。 不过弹指一挥间,四名大汉全部撂倒,全部一招制敌,再无任何还手的余地。 楚乔身兼两世战斗经验,格斗技巧何其高明,哪里是这些看家护院的家将所能比拟。众人眼花缭乱,还没看出端倪,就见场中再无一人站立,怎能不惊?顾公恩面色发青,再也装不住这良好的涵养,上前一步,厉然说道:“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将这个不分尊卑没大没小的小畜生给我拿下,生死勿论!” 呼啦一声,周围顿时围上来二十多名护院,楚乔猛然回头,唇边不在乎的冷笑一声,小小的背脊挺得笔直,手指着周围的众人,不屑的一撇嘴,说道:“你们若是我三十招之敌,我立马跪下来给你们磕一百个响头!” “好狂妄的口气!都给我……” “够了!” 低沉的呵斥声蓦然响起,詹子瑜眉头紧锁,缓缓说道:“你们还想闹到什么时候?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顾公恩一愣,颇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子瑜,我……” “不必说了,”詹子瑜转头向楚乔望来,沉声说道:“两位可以走了,詹府庙小,呈不下两位的大佛金身,詹某有眼无珠,冲撞了。” 楚乔一愣,说道:“少主人言重了,我们家道中落,承蒙少主人搭救,此恩此德,我们兄弟二人谨记心间。” 詹子瑜并未搭言,缓缓转过头来,显然并不相信。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楚乔一把拉住仍旧发呆的梁少卿,转身就下了船。 梅城的码头离市集比较远,到了晌午两人才进了城,两人早饭未吃,此刻偏又身无分文,梁少卿唉声叹气,反复念叨着还不如在船上呆着,被楚乔连打了两下脑袋之后,才呐呐的不敢多言。 见梁少卿实在碍眼,就将他先安置在一处破庙等候,自己在街上转悠了一圈,顺手顺了两个油头粉面男人的钱包,买了些吃的,就回去了破庙。 梁少卿这回出奇的没有多问,似乎也知道圣人可能早就摒弃了他,老实的吃饱了肚子,乐呵呵的打了个饱嗝。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此地不宜久留,楚乔带着书呆子就出了破庙,向南走去。 从南城门而出,两人没有马匹,只能徒步而行,刚走了没多远,梁少卿就大呼腿疼,硬是要坐下来休息。楚乔无奈,只能皱着眉头坐了下来,此时月圆星稀,空气清新,赤水的支流流经此处,名为牡丹河,两岸树影稀疏,百花浮动,夜风吹来,暗香悠然,一条古道悠远绵长。两侧的水泊中央偶有大户人家的别院小筑,彩灯盈盈,看起来别样清幽静谧。 “书呆子,我们现在走陆路,等到了前面的泊兰城,我们就分手吧。” “啊?你说什么?”梁少卿顿时一惊,差点一个高跳起身来,大声问道:“小乔?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楚乔沉声说道:“你我非亲非故的,你总不能一直跟着我,你不是还要去唐京吗?” 梁少卿张口结舌,嘟囔了半天才说道:“我是出门游历的,到哪里都可以。” “可是我却有正事要办,你放心吧,分手前我会为你准备好进京的盘缠和文书,不会再出事的。” 梁少卿突然就没了声音,只是呼吸越发沉重了起来,楚乔疑惑的向他看去,只见男人突然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谁用的着你的盘缠,我们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楚乔一惊,没料到这书呆子脾气竟然这样暴躁,站起身来大声叫道:“死书呆子,你给我站住!” 梁少卿继续向前,好像没听着一般,头也不回。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站住!” 第088章 少女怀春 二层的大厅之内,詹府众人环座,就连将她和梁少卿顺手擒回来的五小姐詹子茗也破例出席,带着一方雪白的面巾,遮住她的绝世玉容,一身青绿色的丝绦长裙,高胸纤腰,端静娴雅。 詹家的三位姑爷伴着各自的妻子坐在上首,大小姐詹子芳的相公顾公恩相貌较为英俊,挺鼻薄唇,眼梢微微上挑,顾盼间难掩风采,但是也许是第一印象不好,虽然还谈不上面目可憎,但是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与他相比,另外两名姑爷就显得平常了许多,尤其是三姑爷薛浅,看起来性格很是文弱,一身浅蓝色缎面的素衣,坐在三小姐詹子青后面,面庞白皙,看到楚乔注视他的时候竟然脸孔一红,还微微笑了一下就狼狈的转过头去,好像很不擅长和陌生人打招呼。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公恩沉声说道,冷眼看着楚乔,面容颇为严厉。 楚乔不在乎的一笑,说道:“很简单,他们招惹我,我就将他们给打了,就这么回事。” “你胡说八道!”陈双大叫道:“大相公,是她先来招惹我们的,一大清早的,我们还没起身,怎么会去惹他?” 话音刚落,就有其他几名肇事者一起齐声附和。楚乔眉梢一挑,缓缓转过头去,眼神有如冰雪,众人见了顿时脊背一寒,竟然生生哽噎,不敢再开口。 顾公恩转过头来,沉声说道:“你怎么说?” “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楚乔微微扬眉:“流言可畏,三人成虎,大姑爷一心袒护下属,我无话可说。” “好一张利嘴!”詹子芳冷冷说道:“先不说自从你来到府里就一直在惹事,单看你目无尊长的态度,就该重仗伺候!” 二小姐詹子葵趁机接话:“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了,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张扬跋扈的奴才。” 顾公恩说道:“你无话可说,我就当是你词穷理亏,今次可不会那么便宜就放过你了。” 楚乔刚想还嘴,大不了就被赶出府去,她丝毫不担心会得罪眼前的这群权贵。可是还没开口,站在詹子瑜身边的六小姐詹子筠突然大声叫道:“你怎么可以胡乱定罪,还有你,怎么可以不为自己辩白呢?” 楚乔一愣,转过头去,只见詹府的六小姐急的脸孔通红,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帕子,好像要拧出水来。二小姐闻言眉梢一挑,嘴角一撇,冷冷笑道:“六妹真是菩萨心肠啊,对一个下等的奴仆也这样关怀,难怪当年婉茹姨娘会跟着一名琴师叛逃出府呢,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六小姐闻言眼睛顿时一红,声音发颤的指着詹子葵,气的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含血喷人!” “六小姐,千万不要被这个小白脸迷惑了,”陈双鼻青脸肿,却仍旧不知悔改:“这个小白脸出手阴毒,趁我们都在睡觉加以偷袭,手段卑鄙的很啊。” 大小姐詹子芳眉心皱起,对着詹子筠沉声呵斥道:“子筠闭嘴,一个大家小姐,跟一个奴才眉来眼去,不知羞耻吗?” “大小姐这般护短,就不算跟奴才眉来眼去吗?” “你说什么?” 楚乔冷冷一笑,见六小姐眼泪含在眼圈里,波光盈盈的向她望来,竟然变态般的生出几分正义之感,朗然上前一步,淡笑着说道:“我说什么,大小姐自然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 “我只是小小奴才一个,很多事情都犯不着开口,奈何有人屡屡挑衅,大姑爷,您知道我为什么和陈双打架吗?” 顾公恩眉头轻轻皱起,说道:“为什么?” 楚乔神秘兮兮的上前一步,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因为我知道是谁杀了老管家青叔。”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顾公恩沉声说道:“你之前在甲板上不是说自己看错乱说的吗?” “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我怎么敢乱说?”楚乔故作诚恳的表情,缓缓说道:“青叔眼睑带血,眼眶乌青,表情狰狞,手腕上有明显淤痕,这样明显的伤势,众位还好意思说他老人家是寿终正寝,哎,难为他为詹府出力一生,到死都是这么个凄凉下场,真是令人唏嘘啊。” 众人闻言顿时一怒,顾公恩强忍住心下怒意,厉声说道:“那你白日是为何不说,此时青叔已经炼化,自是随便你胡说污蔑!” “是不是污蔑,杀人者心中有数,我当时不说,不过是为了事后从杀人者那里讹诈一些银两,不然我好好的都离开了府上,大路那么多条,为何会被五小姐碰上?”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一愣,梁少卿眼神发呆,脸孔腾地就变得通红,其他下人们也是窃窃私语,没料到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竟然还这般大言不惭的说出口。 楚乔摇头晃脑的说道:“当天半夜,我曾出去找东西吃,这一点,伙房的老哥可以为我作证。” 顾公恩问明那人的姓名,就派人将那名曾给楚乔梁少卿留饭的男人叫到内舱。老实巴交的男人磕磕巴巴的证实道:“那天晚上,这位小哥的确出来过,还是我亲手给他的饭菜。” “我回去的路上,听到青叔房间有响动,我奇怪之下,就特意走过去看看。谁知还没走到房门口,陈双就从里面走出来。他看到我似乎很惊慌,我问他这么晚在这干什么,他还骗我说青叔找他有事,我当时也没怀疑,直到第二天,我才明白他根本就不是被青叔叫去的,他根本就是杀死青叔的罪魁祸首!” 楚乔声音突然变得凌厉,手指着陈双厉声说道。 陈双顿时大惊,连忙辩解道:“你血口喷人!少主人,大小姐,二小姐,大相公,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谋害青叔啊!这小子满口胡言,胡说八道,请主人们替小的做主!” 顾公恩面色阴沉,沉声说道:“你说是陈双杀死了青叔,可有证据?” 楚乔无辜的双手一摊:“原本是有的,可惜现在没了。” “那到底是又还是没有?” “因为我确定是陈双杀死青叔,就多加留神的注意了一眼,见青叔的指甲缝里有大片的血皮,这证明青叔死前在挣扎中一定将杀人者抓伤,只要陈双脱下上身的衣服,看看有没有伤痕,就知道是不是杀人的凶手了。” 陈双闻言顿时慌了,一把撕开衣袖,只见手臂上血印淋淋,还在往下流着血,男人惊慌失措的叫道:“这道伤痕是你刚刚抓的,还是流着血,是新伤!你不要诬陷我!” 第089章 春色无边 当天晚上,陈双和几个主事的人就被绑起来关在下仓,就等着船舶靠岸后逐下船去。而楚乔一人力抗三十名护院的事迹更是在船上传的沸沸扬扬,看到的人添油加醋的向没看到的人讲述,传的越来越玄乎,到后来楚乔简直险些成了撒豆成兵的神仙。 而这也带来了一定的好处,最起码的,梁少卿晚上去打饭的时候就没用排队,还被多给了三大块肥肉。 夜深人静,楚乔一个人走出船舱,来到船尾,抱膝而坐。四周一片漆黑,远远的,有城郭的灯火星星点点,夜风撩起她的衣衫,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就要飞起来了。 背后,突然有木轱辘滚过甲板的声音,楚乔顿时谨慎的回头,就见詹子瑜一身白衫,头发在身后松松的系起,夜风吹来,江雾弥漫,男人狭长的眼睛微微斜睨,略略一抬眼,就望了过来。 楚乔顿时有些慌乱,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匆忙起身,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不自然的抿了抿发角,小儿女姿态尽显,说道:“少主人,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詹子瑜摇着轮椅走到船尾,半启了唇,淡淡的回应:“你不是也还没睡吗?” 大风突然吹来,一下吹翻了他放在膝上的锻被,詹子瑜伸出手来就弯腰捡去,一只手修长秀美,比白玉还好看。 可是他的手指刚刚要碰到锻被,风又吹来,一下子将锻被吹的翻了个个,远离了他。 楚乔见了,连忙跑上前去,一把将被子捡起来,嘴里说道:“我来我来。”然后,就半蹲在地上,为詹子瑜铺在腿上。 詹子瑜微愣半晌,随即轻轻摇头,想说什么,语气却凝在唇边,终究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楚乔蹲在他身边,突然就愣住了,詹子瑜的苦笑淡漠,有若冰雪般孤洁,心底刹那间好似有一根弦被人击碎,楚乔想,或许自己做错了事了。 “你叫什么?” “嗯?”楚乔一愣,连忙回道:“奴才和哥哥姓梁,家里人都叫我小乔。” “小乔吗?”詹子瑜低声默念,许久,突然展颜一笑:“很好记。” 他的笑容很舒缓,好似三月春湖上的暖风,微微的拂过翠绿的碧草青柳,可是即便是这样笑着,在这个男人的眼里也看不到半丝喜悦,他的眼里似乎总有化不去的哀悯,似乎阅尽了悲欢,看透了水月,览遍了世事。 “小乔,你的家乡是在哪里?” “我吗?”船舶向前,暗香萦绕如屡,楚乔缓缓叹了口气,在这样的夜晚,夜风熏得她有些微醉,她语气温和的说道:“我的家乡很远,可能这辈子也回不去了。” “是吗?”詹子瑜微微一笑,唇边竟然有两丝细纹,他眼神沉静,静静的望着流逝的江水。 “少主人,江上风大,我推你回去吧?” 詹子瑜抬起头来,自嘲一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出来,还没坐上一会,你就把我推回去,我不会太亏了吗?” 船尾的一处脚灯光芒柔和,照在詹子瑜的头上,只见男人乌黑的鬓角在这灯火下竟有一丝淡淡的灰白,楚乔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愣愣的望着他。 “小乔,你冷吗?” 楚乔连忙摇头:“不冷,一点也不冷。” “那就陪我坐一会吧,今晚的月亮很好,风也不大。” “哦。”楚乔屈膝就坐在一堆杂物上,那货堆很高,楚乔坐上去,竟然和坐在轮椅上的詹子瑜齐平。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笑容很灿烂,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爽朗和妩媚。在这个人的面前,她不再掩饰自己是女子的身份,索性随意了起来。 詹子瑜似乎性质很好,侧着脸问道:“你会骑马吗?” “会呀,”楚乔比划了一个骑马的姿势:“我骑得好着呢。” “那你哥哥呢?” “他不行,他只会骑驴。” “呵呵,”詹子瑜轻轻一笑,说道:“我早年也有一匹好马,名叫佳期。” “佳期?”楚乔疑惑的皱起眉来:“好奇怪的名字,马一般不叫这样的名字,像我养的几匹马,不是奔月就是踏雪再就是流星,这样表示它跑的很快,表达一个良好的愿望。少主人不愧是雅人,叫的名字也不一般。” 詹子瑜一笑,说道:“你是想说我附庸风雅吧?” 楚乔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可不敢这么说。” “那匹马,是我妻子当年送给我的。” 楚乔恍然大悟,点头道:“难怪难怪,那若是叫比翼呀、金坚呀什么的,不是更好。” “是啊,”詹子瑜笑道:“当年我不认识你,若是认识,就让你帮着取名字了。” “呵呵,少主人你见外了,你现在养马我也可以帮你取名字啊。” 詹子瑜摇头笑道:“我现在还哪里用得着养马?” 他虽是笑的,可是楚乔却觉得那笑容很是刺眼,她并没有愣下来,而是随着笑道:“怎么用不着?现在可以养马拉马车啊,人家骑一匹踏雪如飞的千里马就觉得自己特嚣张特有钱,咱们就偏要养八匹绝世好马拉马车,这才叫真正的富贵之门。” 詹子瑜笑道:“傻瓜,只有帝王之家才可以乘坐八骑车马的,我若是坐了,岂不是谋反?” “对哦,”楚乔恍然大悟般一拍额头,说道:“那只能自己在家里坐坐过过瘾了,犯法的事还是少干为妙。” 这时,只听江面上突然噗通一声,楚乔一惊,腾地一下跳起来,站在高高的货堆上,只见江面上白影闪闪,腾出水面,楚乔开心风抚掌笑道:“你看到了吗?好大的鱼啊!” 詹子瑜直起身子,探头望去,只见一条条白色大鱼噗的一声跃出江面,洁白的身子在黑夜里好像能发出光来,纷纷比赛一般画着完美的弧线再重新落回水里。 楚乔指着大鱼笑道:“这算不算是鲤鱼跃龙门,我们家乡有个传说,说只要跃过了龙门,鲤鱼就能变成龙,不用再呆在水里,可以飞到天上去了。” 詹子瑜望着前方,若有所思的说道:“是吗?若是真有这样的龙门,那对不会飞的鲤鱼来说,真是一大幸事,努力起来,最起码还有个希望。” 楚乔听出弦外之音,心下微酸,却不揭破,只是笑着说道:“真正成了龙也未必会开心,同类少了,亲人也不在身边,孤零零的一个在天上飞着,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换一种生存方式罢了。” 第090章 再遇故人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中午才停下,大船整修了两个时辰,收拾干净积水,见天气晴好,才敢继续上路。 楚乔回到船舱果然开始打喷嚏,梁少卿鸡婆的开始嘟囔,但却前前后后的为她准备热毛巾和姜汤,楚乔鼻塞耳鸣脸孔通红,也不好跟他罗嗦。 詹子瑜听说她病了,竟派来了大夫给她治病。喝了几大碗黑药汁,仍旧感觉浑身无力。 下午的时候,詹家六小姐亲临,忙前忙后的为楚乔端茶递水,很是殷勤,对待梁少卿也客客气气,全无半分架子。 詹子筠走后,梁少卿唉声叹气了半天,见楚乔实在没有想要问他原因的意思,只好自己凑到跟前来,扭扭捏捏了半晌,最后才低声问道:“小乔,那个詹家小姐,八成是对我芳心暗许了,这可怎么办啊?” 楚乔眉头一皱,声音沙哑的说道:“你想多了吧。” “怎么会?”梁少卿辩解道:“我们现在的身份只是奴仆,她一个大家小姐却不顾身份跑到我们房里来端茶递水,明显别有意图,不是图财,就是图色,我们没钱,你又是女人,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原因,就是她看上我了,想要暗暗接近我。” 楚乔上下打量了下梁少卿,再想想詹家可爱的六小姐,皱眉道:“她的眼光不至于这么差吧!” “哎,怎么办呢?”梁少卿完全没有注意到楚乔的话,自顾自的沉浸在自我的烦恼之中,心事重重的满地溜达:“父亲会将我逐出家门的,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先和父亲商量才是,再说小乔应该是排在前面的,哎,我学业未成,功业未建,怎可儿女情长,误了终生仕途?” 楚乔摇了摇头,昨晚没睡多少,正好今日借着药劲补上一觉。 这样想着,就缓缓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楚乔饥肠辘辘,饿的前胸贴后背,醒来却不见梁少卿的影子,她缓缓爬起身子,只觉得脚步虚浮,连站都站不稳。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扶着墙走了出去,却见甲板上光洁如新,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下人,显然正在准备晚上的饭食。 被清新的风一吹,楚乔反而清醒了起来。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楚乔顿时转过身去,却见一只破筐在原地打着转,她急忙走过去,只见筐后空无一人,连老鼠都没一只。 楚乔的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 吃饭前,梁少卿终于及时的赶了回来,两人吃好晚饭,梁少卿在房里继续思索如何回家去和父亲大人禀报终身大事的问题。楚乔则一个人走出去,在甲板上溜达。 走了没多久,身后又传来一阵窸窣声,楚乔恍若未闻,继续前行,就在这时,经过一个拐角,她故意跺着脚走远,又悄悄的跑了回来,贴在墙壁上,悄无声息的等待着。 过了一会,一个细小的声音缓缓靠近,一只苍白的手扒上拐角,然后,一双漆黑的眼睛轻轻的靠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楚乔一把伸出手去,尽管生了病,但是楚乔的力气怎是一般人能够比拟,只见她一个小擒拿手,身体顿时如豹子般扑了上去,一把将那人死死的按在地上。少女面色阴沉,眼神锐利,冷声低沉喝道:“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有什么企图?” “我没有,我没有!” 惊慌失措的声音突然响起,楚乔一愣,低头看去,只见身子下面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一身粗布麻衣,显然已经残旧,被自己抓住的手臂和露出脖颈上,满满的都是鞭伤和血痕,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睛又圆又大,只是很瘦,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形貌极美,却是消瘦不堪,看起来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楚乔皱起眉来,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说为什么要跟踪我?快说!不然,我就送你去见少主人!” “我没有,我没有,”女子害怕的浑身都在发抖,连忙摆手叫道:“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那为什么跟踪我?” 那女子一愣,一滴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看着楚乔,泪眼蒙蒙,什么也不说,竟然就开始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 楚乔顿时傻了眼,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皱着眉松开了手,说道:“你哭什么?是你先鬼鬼祟祟的跟踪我的,又不肯说明理由,你现在在这里哭,倒好象是我在欺负你一样。” “我不是,”女子摇头哭道:“我不是……” “好啦好啦,”楚乔站起身来,说道:“你别哭了,我不追究就是了,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下次可没这么走运,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管你是谁的人,都没有必要再对我穷追猛打。”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微小颤抖带着哭腔并且充满怀疑的叫声突然响起,顿时好似一个惊雷一般一下将楚乔钉在原地。 “月儿?” 女子抬起头来,抹去眼泪,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楚乔顿时愣住了,好似有一腔热血顿时冲上了她的脑袋,她整个人都似朽木一般,生生的愣在原地。 那女子见她不动,越发大胆了起来,稍微大声的叫道:“你,真的是月儿吗?” 楚乔缓缓转过身来,眉心紧锁,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名女子,声音低沉的轻声说道:“你是谁?” 女子的眼泪顿时大滴大滴的滚落,她一把捂住嘴,生怕自己会惊叫出声,她看着楚乔,像是梦魇一般的轻呼:“你真的是月儿?真的是月儿?” “你是谁?” “我是你二姐啊!”那女子突然踉跄的奔上前来,一把将楚乔紧紧的抱在怀里,大声哭道:“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总算找到你了!” 楚乔一把捂住女子的嘴,连忙说道:“小声点,不要让别人听到。” 女子连忙点头,眼泪大滴的坠落,一边笑着一边紧紧的握住楚乔的手,竟是那般的用力。 “月儿,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你脖子后面有一颗红痣,我一直记着。她们都说你是男的,只有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楚乔好像是做梦一般,怎么竟会突然冒出一个姐姐,她皱着眉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你不记得了?”女子面色顿时凄楚了下来,怆然欲滴,不过旋即忍住,缓缓说道:“月儿,临惜还好吗?汁湘她们呢?你们还在一起吗?” 第091章 冤家聚头 第二天一早,楚乔还是决定暂时离开这里,大夏和卞唐联姻,国内动乱渐渐平息,近日来,甚至还听说夏皇近期就会从云都迁回真煌,一旦大夏的脚步稳定下来,下面必定会攻打燕北以维护帝国的尊严。三百年来,大夏皇朝还是首次遭遇这样沉重的打击,让这只老虎缓过劲来,燕北将要承受多么巨大的滔天怒火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之前,她必须赶回燕北,和燕洵并肩作战。 但是她也不能就这样放下荆家的姐姐们不管。这一点,就是楚乔为人处事的必要原则,对待敌人,她可以心狠手辣,为了达到一定得目的,她可以适当的不择手段,但是对于亲人和朋友,她却保留着一份绝对的真诚和维护。就算她本质上和荆家人并无瓜葛,但是当初临惜的雪中送炭,汁湘的关照帮扶,还有荆月儿的这个小身子,都让她产生一种无法抗拒的责任感。 一个合格的国家特工,也许没有高超的技术手段,没有过硬的军事技能,没有强悍的身体素质,没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但是却绝对不能没有责任心,他必须要对自己的组织、战友、上级、乃至国家保持高度的忠诚,对于自己肩上的责任拥有充分清楚的认知能力,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艰苦危险的工作环境下仍然保持高度的信念和强硬的心理素质,充满坚韧的战斗下去。这也是拥有强悍高科技装配和巨大财富供应的M国特工却屡屡栽在以色列摩萨德手上的原因,问题只在在于后者是宗教立国,他们的精英们都是拥有高度的国家忠诚和宗教信仰的,这样的条件就使得他们很难再金钱面前动摇乃至叛变。 而楚乔,正是这样一个人。她虽然没有宗教的信仰,但是却有自我坚定的人生信条。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一个明确的底线,而这,也是她当初在最后关头冲回真煌救出西南镇府使的主要原因。 据楚乔所知,詹府会在坞彭城停留两日,然后继续前往唐京,这两天的时间,就是她想办法将荆家姐妹救出去的大好时机。 一大早上,天还没亮就有人在小声的敲门,楚乔一下子坐起身来,穿好外套就打开舱门。荆紫苏站在门口,略微有些局促,她后面跟着一个年级不大的女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眉清目秀,虽然没有荆紫苏漂亮,但是身材极好,凹凸有致,个子高挑,即便是穿着奴仆衣衫,也难掩一身的灵气。 “月儿,打扰你休息了吧,早了点。” 荆紫苏局促的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楚乔礼貌的摇了摇头,说道:“快进来吧,我也早就醒了。” “采嗪昨晚跟五小姐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等她回来了,我带她来见你。” 梁少卿站在一旁,有些好奇的看着荆紫苏两人,见她们看过来,连忙书生气极浓的拱手道:“两位姑娘好,在下梁少卿,字……” “少罗嗦,出去给我们把风。” 楚乔冷冷说道,梁少卿一愣,正想反对,见楚乔眉毛一竖,顿时就没了火气,别别扭扭的走出房门,小声嘟囔道:“认识的人倒不少。” 见门关上,楚乔顿时一笑,让道:“两位姐姐请坐。” “月儿,这是你四叔家里的锦廉,你小的时候还抱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楚乔只能微笑着打着哈哈,她怎么会记得,不说她根本就是个借尸还魂的冒牌货,就算是真的荆月儿,恐怕也不会记得那么小的时候的事吧。 三个人坐在那里,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那个锦廉似乎很是内向,只是不时的用眼角悄悄看一眼楚乔,并不敢上前来说话,看样子胆子极小。楚乔仔细看她,见她身形消瘦,脖间的衣领下面,似乎有被抽打过的鞭痕,虽然她极力的用衣衫掩饰,但是还是有一小部分露了出来。 看来她们在这里过的并不好。楚乔默默记在心上,要带她们走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锦廉四处看了看,突然咧开嘴小声的笑了笑,声音小小的,带着几分怯懦,说道:“月儿,你这可真好,还有床,还有窗子,被子也不潮。” 紫苏也笑着说道:“月儿年纪虽然小,但却有本事,我回去跟锦廉说收拾了陈双那帮人的少年是我们的妹妹,她还不肯相信呢,哎,别说她,就连我现在也不敢相信,感觉像是做梦一样,月儿,你学了功夫了,对吗?” “恩,”楚乔点了点头,说道:“学了几招防身的把式。” 锦廉壮着胆子说道:“你不知道,那天陈双他们被关起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开心死了。” “难怪月儿一来就住在上舱里头,就是有本事。” 楚乔见她们开心的样子,心下也升起了几丝温暖,她温和的问道:“紫苏姐,你们现在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 “我们是做些打扫清洗活的,住在下舱,上个月还是二十人的大通铺,不过前些日子已经换到十二人房了,还是托了采嗪的福。她现在是五小姐的贴身丫鬟,很得宠呢。” “是啊!”锦廉兴奋地说道:“她现在和你一样,也是住在上舱里面的,跟另外三个上等丫鬟一起,五小姐为人和气,是五个小姐中最好亲近的,有她在,我们也少受了很多欺负。” “是吗?”见她们俩说的高兴,楚乔也心不在焉的随声附和道:“那真是了不起。” 紫苏说道:“可不是嘛,前些日子,五小姐还给了采嗪一套丝绸做的衣服,我已经很多年没摸过那么滑溜的料子了,小姐很喜欢她,采嗪命真好,说不准将来小姐一高兴,就会为她指一个好婚事嫁出去。只要能嫁一个上等的御手,或是厨子,她这辈子就有福了。” 楚乔温和的微笑,心下却突然升起几丝心酸,她看着荆紫苏和锦廉身上的伤,缓缓叹了口气,回身从药箱里拿了点上次剩下的伤药,说道:“别说别人了,我给你们上点药吧。” 荆紫苏顿时一愣,有些尴尬的想要掩饰,可是她的伤口都在脖子上和脸上,根本遮不住。她尴尬的笑笑:“前天做错了点事,被掌事罚了,累得锦廉还替我挡了几次,没什么的,就要好了。” 到处都有这样的事,贵族压迫平民,平民欺负奴隶,奴隶和奴隶之间却也有上下之分,楚乔也不说什么,一边为她们上药一边说道:“两位姐姐,你们就想这样当奴仆当一辈子吗?没想过离开吗?” “离开?”紫苏一愣,茫然的问道:“离开去哪?我们没有身份文书,有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可以投奔的亲戚,不是出去就又会被抓起来吗?要是再换一个人家,还不一定就比詹家好,其实詹府对待奴仆已经很不错了,除了大小姐二小姐脾气坏一点,其余的都很好,子瑜少爷更是随和。” 第092章 走马上任 不得不说,楚乔对景邯的印象一直很差,从第一次在校场相遇,这个邪恶的男人就跟她结下了不解之仇,其后的几次相遇,两人也都是剑拔弩张。这位权势不小的王爷似乎跟燕洵不太对付,连带着也就一直对楚乔横眉竖目,屡次针锋相对,胡搅蛮缠。 大夏皇帝寿宴的时候他不在皇宫,避过了那场动乱,对于景王爷和朝廷的关系,楚乔一直是雾里看花,所以对于这位小王爷,她也是从未摸清过底细。 就比如现在,她丝毫弄不明白这男人为什么脑袋一热就住到詹府来了,并且明知道她是谁也没有揭发,但是有一样可以确定,这男人对她,绝对是不安好心。 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一样一样的摆好,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船也已经靠岸。楚乔心底的烦闷可想而知,但是她还是勉强回过头去,看着景邯那张欠揍的脸,耐住性子问道:“小王爷,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有,”景小王爷斜斜一笑,面容邪魅,头发用白玉冠竖起,显得十分利落且俊美:“你再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放回原处。” 楚乔没有动,甚至连笑都懒得笑了,她站在原地,将手里的东西一把扔了下来,发出砰的一声。女子皱着眉冷冷的看着他,沉声说道:“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景邯拿鼻子高傲的哼哼:“有奴才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 “有你这么不着调的主子吗?” “啧啧,”景邯站起身来,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摇头:“小乔啊,你该庆幸你遇到的是我这样不着调的主子,若是换了赵彻、诸葛坏那些人,你此刻可没命站在这里收拾东西。” 楚乔眉梢一扬:“为什么不揭发我?” “我为什么要揭发你?” “我听说外面的赏金已经涨到五百金了,再说杀了我这个叛国贼,不是大功一件吗?” “没兴趣,”景邯摇头笑道:“我就是奇怪,当初燕洵从垃圾堆里检出的一个奴隶,怎么长着长着就变成了一个宝贝?”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楚乔,笑道:“你穿男装还真不错,小丫头,几个月不见,你不但打了赵家一个灰头土脸,也让本王怦然心动啊。” 景邯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揽住楚乔的腰,眼睛向下瞟去:“我尤其欣赏你这一双腿。” 楚乔皱着眉头微微向后仰去,沉声说道:“放开!” 景邯充满邪气的一笑,按在楚乔腰上的手竟然微微的捏了捏,摇头说道:“就不。” “再不松开我就不客气了。” “你想怎么样?”景邯嘿嘿一笑:“想像揍李策一样揍我一顿?” 景邯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带着戏虐的光泽,轻轻一挑,笑道:“你不觉得把我和那种没品的种马放在一起比较是对我的很大的侮辱吗?” 楚乔冷哼一声,登时抬腿上踢,景邯早就料到,出手如电,右手一把捞起楚乔上踢的大腿,用力抬到腰侧,使劲一掐,然后一副陶醉的样子:“手感真好。” “哼!”楚乔顿时大怒,这男人平时扮猪吃老虎,经常挑拨离间兴风作浪,没想到自己本身却是一把好手,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他。 抽手上前,一个小擒拿手手刀猛劈而至,不想景邯却顿时整个人扑了上来,楚乔和他距离太近,一时间来不及推开他,一把被他推到床上,死死的压在下面。景邯探头上前,张开嘴就要向楚乔的耳珠吻来,楚乔敏捷的向左一侧,景邯扑了个空,却面色不改的大力嗅了一下,说道:“好香。” “找死!”楚乔冷哼一声,曲腿踢向他的胯下,景邯伸手挡住,惊诧叫道:“小乔,你想毁掉我下半生的幸福吗?” “我想你去死!” 景邯见招拆招,不知道是楚乔近期受伤频繁体力不济,还是他对这样的纠缠方式烂熟于心,死缠烂打的过招之下,他竟然没吃什么亏。 “常言道,最毒妇人心,我今天算是深有体会了。” 就在两人在床上你来我往斗得正欢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毫无预兆的一把推开,两人一惊,从乱七八糟的被子中央抬起头来,狼狈不堪的向上望去,就见詹家的六小姐詹子筠和梁少卿两个大眼瞪小眼呆若木鸡的站在门口,不可置信的望着房内的景象。 景小王爷毕竟是久居上位的人,而且也不太认识这个总是站在詹子瑜身后的小姑娘是什么来历,一时间有些着恼,缓缓的皱起眉头,沉声说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你们?你们?”詹子筠嫩白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两人,眼圈登时就红了,突然大声叫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梁少卿也是义愤填膺,胆大包天的指着景邯叫道:“你这个禽兽!” 此话刚一出口,楚乔顿时一惊,果然只见景邯面色登时大变,眼神阴郁的冷声说道:“好大的胆子!” 景邯不同于李策,不可以随便开玩笑,此时此刻,自己的性命就掌握在他的手中,是以在没有办法完全逃脱的时候楚乔甚至不敢下重手以防惹恼他。此刻梁书呆子突然义气深重的蹦出这么一句话来,那不是找死吗? “她是詹府六小姐,他是我朋友,你不可以伤害他们!” 景邯缓缓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楚乔,邪魅一笑:“给我个理由,我凭什么不可以伤害他们?” 果然,楚乔顿时语塞,因为就连自己,此时此刻都是别人手中的待宰羔羊。 楚乔深吸一口气:“因为他们是我朋友,” 少女的眼神坚定,沉着的看着景邯,缓缓说道:“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就算你将我交给大夏赵氏皇族,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会回来找你报仇,我说到做到。” 景邯认真的看着楚乔,半晌之后,突然笑道:“小乔,我真是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这时,詹子筠突然捂住了嘴,转身就跑了出去,楚乔眉头一皱,就想跟出去,忽听景邯的声音在背后淡淡的说道:“你最好不要想着要逃跑,我的人已经将这艘船严密看管了起来。就算你能走,你也绝对不能带着你的书生朋友走,而且,詹家少爷对你不错,你不要连累他。” 楚乔站在原地,微微侧过脸去,用眼梢看着景邯邪魅的眼睛,男人坐在床上,很欠揍的笑着。 “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呆在我身边,跟我去唐京凑凑热闹,我保你安然无恙。” 第093章 马踏青泥 大雨滂沱的泰安道上,一辆八骑厚锦黄花梨马车正在主道上疯狂的奔跑着,西贝大漠的西荒血马不时的将两旁的积雪踢向一旁,街边的小商小贩纷纷仓皇的四下退去。 有不知情的人低声问着那些久在街面上行走的商贩,就见那打算趁着新年来临时买卖烟花发上一笔的秃头小商贩小心的望向那只能看见一溜白雪飞扬的马蹄的马车,低声说道:“昭明大公一家败了,有道是,树倒猢狲散,你看看他们家昔日里的威风,现在…..哼哼,这几天你没看见街上那些巡逻的?都是在抓乱党的,燕北前阵子在北边闹得厉害,圣金宫的主子昭告天下却无人勤王,被迫迁都,现在回来了,他们这些人还有好日子过吗?” 那路人一愣,问道:“那是不是要打仗了?真煌会派军队攻打燕北吗?” “天知道!”那小贩呸了一声,吧嗒着嘴,缓缓说道:“不过依我看,燕北也不是好惹的,说不准到头来谁先攻打谁呢?” “要死了!”一声尖诧突然在旁边响起,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疾步踏上前来,尖声叫道:“在我家门前说这里,嫌自己脑袋长的多怎么的?小心老娘把你们一个个全都送到府尹那里去!” 两个男人一脸陪着小心,收起身上带着的货物,连忙离去,等走的远了,还不忘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一眼那浓艳的女子,不屑的吐了口吐沫,恨声道:“臭婊子!”随即扬长而去。 女子身旁的一个红衣小髻的丫鬟脸色一怒,作势就要追上去,却不想被那女子一把拉住了胳膊。小丫鬟一愣,恨声道:“红姐,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我回去叫根生他们都过来,打断那两个杀千刀的的狗腿!” “算了!”红姐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一张脸孔涂满了浓烈的胭脂,显得有些媚俗。可是细看之下,竟有几分难掩的丽色,想来若是不用这么厚的脂粉掩盖,会更加艳丽:“西巷那边就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看,昭明大公对我有恩,当年我没能保下荆先生的血脉,这一次就算拼的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救下大公的子女。” 两人披上斗篷,小丫鬟打起一只竹伞,主仆二人渐渐消失在了漫天的大雨里,只留下的一串脚步,也渐渐被大雪掩埋。 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这一天,霜还城大雨倾盆,间中甚至还有巨大的冰雹随之砸下,城中的老人都说今年的雨下的有些蹊跷,往年这个时候可是桃花可是都开了的。 站在人群里的红姐披着宽大的披风,头上只着竹伞,冷声一笑。这时,就听那边有颇识几个字的书生摇头晃脑的说道:“昭明大公一家,死得冤啊!”谁知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涌出几个如狼似虎的大汉,一把将那书生架起,口中呼呼喝喝的就走了出去。 人群中一时间静若寒蝉,红姐扭头看了一眼那几人的靴子踩在地上的印记,上面南城兵马司的引子清清楚楚的印在那里,这时,西巷的高台上一个五十多岁的宫廷嬷嬷缓缓的走了上来,头上扎着宫廷里规定的月姬坠,摇摇晃晃的,在宫中虽是低等的贱奴袍子,可是看在这些普通人眼里,却别有一番天家高贵的气度。 毕竟是行走于宫廷里的人,在这样边疆小城之内,司礼的府尹官员也不敢怎样得罪她,低眉顺目的说道:“这昭明大公家的小姐,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为有嬷嬷这样的人才能一一认得她们,嬷嬷,还请验人吧!” 嬷嬷嘴角轻扯,也不知是要笑还是怎样,总之顿了一顿,才沙哑着嗓子说道:“不过是以前大公家眷进宫的时候,老奴曾经伺候过。谁能想到,当初淮阴赫连氏的天之骄女,今天就通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让人不感叹也不行啊!” 官员轻笑一声,连忙应是,伸手对着远处的几个兵丁一招手,就见长长的队伍缓缓而来,足有百十多人的样子,人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锁链。在旁边几十个拿着鞭子长刀的兵士的看守下,缓慢无力的走了过来。 突然,一阵长风陡然扬起,凄厉的寒风像是疯子一般的在长街上呼啸而过,冷的蹊跷,人浑身打颤。队伍的最前头,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被这寒风一吹,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猛地就倒在地上。 “小姐!”紧紧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小丫头猛地跳出来,一把将那少女扶起来,声音几乎带来颤音,慌忙的说道:“小姐,你怎么样啊?” 同样是囚徒所穿的粗衣烂布,这少女看起来却别有一番清秀的味道。只见她惨白着一张脸孔,轻轻的摇了摇头。顺从的在兵丁的叫骂声中站起身来,扶着小丫鬟的手,向着那高台上缓缓走去,然后被身后的兵丁猛地一推,就踉跄的跪在了那里。 漫天的风雨似乎越发的猛烈,高高的高台之上,密密麻麻的跪了上百个昭明大公府上的女眷。这一次昭明大公家败落,淮阴赫连氏九族寂灭,男子长过马鞭者一缕斩杀,余者充军边塞。女子十六以上者赐白绫,以下者卖身为奴,于是就有了这场闹剧。 就此,因为燕北独立而带来的第一波战后危机终于到来,在赵彻和赵飏兄弟二人的努力下,大夏正在筹备迁都还朝,并且对于战乱的责任追究,毫不容情的展开了。而第一个惨遭屠戮的炮灰,就是已经失去实力却仍旧强占长老会一个名额的淮阴赫连氏——昭明大公。 赫连凌跪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旁边的贴身侍女小茶不断的在一旁推着她的手臂,极力的想把自己的袍子边角垫在她的膝下。赫连凌愣愣的跪在那里,不发一言,一动不动。 该流的眼泪在这几天内早已全部流尽,赫连昭明大公一门三十七个分支,四千八百七十余人,短短的三日之间,惨遭屠戮,血流成河。那天早上,当她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和三个姐姐,还有各位嫂嫂,姑姑,其他房门的婶婶,侍女,奶妈,婆子,一同被那一条条嗜血夺命的白绫高悬在距她只隔一个监房的大厅之中集体被吊死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她仿佛还是可以看到,那阴森的大殿之中,满是白惨惨的白绫,母亲和姐姐们像是一根根木头,一排一排的悬掉在那里,天井不断的有风夹杂着冰冷的冰雹飞进来,落在她们青紫一片的惨白面孔上。却渐渐的堆集了起来,不见有一丝一点的融化。 等到狱官来收尸的时候,一人一条破败的席子,就那么草草的卷了起来拖拽出去。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些长长的头发扫过满地肮脏的灰尘,扬起大片的烟雾,呛得她大口大口的咳嗽了起来,满口的鲜血像是泉水一般的涌出,和着她早已麻木了的眼泪一起洒在了满是老鼠蟑螂的牢房之内,奠基起她一生之中最为惨痛的回忆。 第094章 卞唐渐近 夜里的西白城显然要更热闹一些,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满是商人小贩的叫卖声。 燕洵的马车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之中,满街灯火闪烁,到处都是各种稀罕的物件,很多都是从怀宋卞唐等地传入,此处已经接近边城,商贸繁荣,百姓生活也越发富足一些。 “少主,”阿精沉声说道:“我们要补充一些干粮,马匹也需要更换,希睿已经去准备了,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会,您看,我们是不是先去投宿。” “不用,”燕洵说道:“连夜赶路。” “是。”阿精没有反驳,事实上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提议罢了,自从离开尚慎,燕洵就一路疾驰,很少休息,他跟了燕洵这么多年,自然深知这其中的深意。此次表面上虽然是刺探卞唐情况,和那人见面会盟,联手协议。其实少主心里想什么,他很明白。 希望姑娘平安无恙! 阿精在心里再一次默念一次。 走了很久,仍旧没能出了工艺首饰的市场,据排在最东面的马匹市场更是遥不可及,希睿他们还应该再等一会,阿精就驾着马车一点一点慢悠悠的四下观看,样子十分悠闲,就好像是真的游人一般。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登时从市场的西面传了过来,马车里波澜不惊,毫无反应,一旁的一名书生样子的男人不着痕迹的靠上前来,然后对阿精说道:“属下去看看。” “岳老大,你也别兜兜转转的,这个女人我要了,你要么就开个价,咱们行就商量商量,你要是再跟本少爷废话,我可就直接抢人了。” 一个一身白袍的男子,手拿一柄扇子,在几个家丁的护卫之下,慢条斯理的轻声说道。看他衣着华丽,定是大家子弟,可是一张脸孔却颇为惹人厌烦,满是猥琐无耻的神色,虽是说着这样的话,可是一双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紧紧的盯着那名坐在地上,满身伤痕的女子,散发出贪婪的光彩。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有热闹可看,人人哄笑,叫起好来,可见这里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众人已经麻木,丝毫不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不妥。 那名女子满头乌黑长发,面色苍白,垂着头坐在地上,手脚都被捆绑起来,静静的一动不动。可是虽然她低着头,众人还是可以从她光洁的皮肤和弧度完美的下巴上看出这女子的艳色,宽大的衣袍十分不合身的湿漉漉的套在身上,更显得她身材玲珑,凹凸有致。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面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鞭痕,显见是受了不少的鞭打虐待。 岳老大手拿着一张白纸,在白衣男子的面前挥了挥,极高傲的说道:“王公子,你可看好了,这是普通人家的女人吗?这是帝国长老会昭明大公的亲生女儿,是咱们大夏的顶尖的天之骄女。换在平时,别说你想将她买回去收入私房了,就是你想看上一眼,都会有人准备着随时挖你的眼珠子,若不是人家小姐如今落魄了,哪有咱们兄弟的份?就这身份,就这地位,就这模样,要你二百金,还贵吗?”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马车里的燕洵眉头轻轻皱起,一把掀开帘子,对阿精沉声说道:“阿精,去看看。” 说罢,就跳下马车,向着人群中央就走去。 隐藏在人群中的护卫们一见顿时齐刷刷的挤进人群,为他开出一条路来。 这时,那名女子突然扬起头来,眼神倔强的看着岳老大,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你会遭报应的!” 这时,众人登时看清楚了她的全貌,顿时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女子面容极美,杏眼柳眉,红唇雪肤,修长的脖颈好似天鹅般优美,隆胸窄腰,身材窈窕,即便是这样狼狈,仍旧遮不住她的艳丽,一双眼睛好似秋水,虽然冰冷仇恨,但却别有一番难掩的风姿。 王公子是首次听到她说话,只觉这女人说起话来声音甜美,好似银铃,根本就没注意她说的是什么,眼巴巴的看着她,眼珠子都差点没冒出来,突然一咬牙狠心说道:“不贵,买了!” 岳老大闻言极为高兴,笑着说道:“那就成交吧,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王公子兴高采烈的就要拿银票,突然眼珠一动,嘿嘿一笑,伸手摸了摸下巴,说道:“岳老大,我要花这么多的钱,你说,我总得验验货才放心啊!” 围观的行人一听,登时哗然,岳老大一愣,随即一拳狠狠的打在了王公子的胸口上,笑骂道:“你这个淫贼,你要是那么大放想在这里验货,我也不阻着你。” 众人心领神会,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纷纷大声起哄,好像生怕王公子不在这里验货一般。那女子此时终于露出惊恐之色,眼泪盈在眼眶处,却强忍着不肯流出来,紧咬着下唇,呼吸急促,恨不得一头撞死,偏又动弹不得。 旁边一名看管奴隶的人贩子见了,一鞭子抽了下去,喝道:“老实点!” 王公子见了,一把推开那个鞭打她的人,说道:“一边去,老子都要买了,你还在这里打,到底有没有把老子放在眼里。”随即转过身来,对着岳老大说道:“在这里怎么成,咱们找个客栈,就在那里验货,你要是不放心就在一旁看着。” 岳老大笑骂道:“你吃着老子看着,老子犯贱吗?算了,看在公子跟我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就前面的归雁客栈,咱们这就去吧。” 王公子嘿嘿笑着,吩咐身旁的小斯几句,上前一步就冲着女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笑着:“小美人,别害怕,本公子会好好疼你的。” 女子目光如死灰一般,却倔强的沉声说道:“你杀了我吧,我不会从你的。” 她虽然说的强硬,可是声音却清脆有若百灵,王公子更是咧开嘴来淫笑两声:“别怕啊!本公子怎么舍得杀了你,你是本公子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心肝宝贝,我疼你还来不急呢!至于从不从我嘛,可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一群畜生!我淮阴战士,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淮阴?淮阴早被皇帝灭了,知道罪名是什么吗?背叛帝国,里通外敌,谁也救不了你,现在谁来也不好使,就算是燕北狮子来,老子也能将他蚂蚁一样的碾死!” “轰!”猛然间,众人只见一道青色身影顿时闪过,一身白衣,趾高气扬的王公子霎时间就好似风筝一般的腾云驾雾的飞了出去,直直飞出七八米远,才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少主,”书生冷冷看了王公子一眼,随即恭敬的转身走了回来,只见人群之后,一名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袍的男子缓缓自人后走了出来,步伐缓慢,面色冷淡,看不出半点喜怒。 第095章 如此倒霉 就在燕洵于大夏边城的乡间阡陌之上仰头远眺的时候,整个詹府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刚刚有下人来报,詹府的五小姐詹子茗出去会客,却在坞彭城城守府内被坞彭城守的夫人截下,给关了起来。而这里面的原因,自然是无人不明。 詹子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舱内抚琴,詹子葵斟酌了半天,才把一句话说的完整。一身白色棉袍的男人住了手,然后缓缓的,缓缓的皱紧了眉头。 “子瑜,就算五妹平时再不好,你也要想想办法,那个田夫人是个有名的悍妇,万一……” “好了,我知道了。”詹子瑜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说道:“二姐先出去吧。” “可是?” “去吧。” 房门被关上,詹子瑜深深长叹,随即缓缓的靠在椅背上。 当天下午,船上的气氛十分诡异,船刚一靠岸,景邯就已经带人下船,此时已不在船上。一个时辰之后,詹子瑜在两名下人的陪同下下了船,坐上早就等在一旁的马车,绝尘而去。 一直到晚上,灯火点燃,下人们纷纷聚集在甲板上吃饭,马车才遥遥的回来。詹子瑜当先被下人抬下车,随后,是一身盛装的詹子茗,只是头发稍稍凌乱,脸上还带着一块稍厚的面巾。下人们自动回避,然而借着微微吹过的夜风,楚乔却还是看到了她面巾下红肿的脸颊。 詹子茗是一个人回来的,并没有带回一个下人丫鬟,所以当晚饭过后荆紫苏找上门来的时候,楚乔已经知道她所来何事了。 船舱毕竟很小,荆紫苏就坐在梁少卿床榻上,愣愣不语,眼神有些发直。楚乔倒了杯茶递给她,她一时竟没有觉察。 “紫苏姐?” 楚乔小声的叫道,荆紫苏一愣,连忙接过茶杯,捧在手里,浅浅的喝了一口。 楚乔叹了口气,说道:“紫苏姐,你有什么事吗?” “啊?我、我,”荆紫苏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没什么事。” 船舱里顿时就冷了下来,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这时,梁少卿突然敲门,端着一盆热水,说道:“小乔,你要的水。” “恩,”楚乔点了点头,走上去接了过来。 梁少卿很有礼貌的和荆紫苏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 楚乔坐在床榻上,将水盆放在地上,然后解开绑腿,脱下鞋子,谁知荆紫苏见了,一下蹲了下来,就为楚乔脱另一只鞋。 “紫苏姐!”楚乔一惊,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帮你洗脚。” 楚乔顿时有些生气,她眉梢一挑,怒道:“谁让你来做这些?” 荆紫苏一愣,似乎有些害怕,她讪讪的收回了手,蹲在地上,双手全湿,还在往下滴着水,有些茫然的望着她,竟一动不敢动。 楚乔穿好鞋子,皱眉道:“坐下。” 荆紫苏连忙坐回床榻,那副小心的模样让楚乔心里发酸,她皱眉说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荆紫苏微微咬住下唇,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没事,我、没什么事。” 说罢,她就站了起来,脚下却一软,几乎倒了下去,楚乔连忙扶住了她。透过衣衫,只感觉这女子瘦骨嶙峋,单薄的惊人。 荆紫苏走到门前,打开房门,江上的风很大,一下就吹乱了她本就有些枯黄的头发。她其实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五岁,可是眼角却有了细密的皱纹,皮肤也并不光洁,苍白的惊人。 “月儿,你好好睡吧,夜里风大,记得盖被子。” 荆紫苏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楚乔目送着她离去,只见她衣衫单薄,身形消瘦,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一般。 一丝悲凉骤然从心底升起,她久久的站在门口,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做了这个不理智的决定。 她自然知道荆紫苏会来的原因。詹子茗一个人回府,却没有带回一个下人,显然是身边的下人都被人扣押在城守府内,如此想来,詹子茗被詹子瑜带回来,那么岂不就剩下那些跟在她身边的奴才们来承受城守夫人的怒火? 詹家不会为了几个小奴才丫鬟再出面一次,如此,那名名叫采嗪的女子就算不死,也会被打个半死,而且荆家的这几个姐妹就此又会分离,以后对方如何,境况如何,是否还会有相见的机会,都成了一个未知数。 荆紫苏是没有办法了,她所认识的人之中,只有这个刚刚重逢的妹妹似乎还有那么点本事,不但深得詹家主人的青睐,还同景小王爷有那么几丝暧昧的关系。 楚乔原本是没有打算管这个事情的,她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醒的认知,况且如今被景邯缠上,自顾尚且不暇,何来时间多生是非,所以她也一直没有主动提出来。然而出乎楚乔意料的,荆紫苏并没有提出来,她忐忑不安的坐着,屡次想要开口却终究没能启齿,最后竟然一个字都没提的离去。 也许,她也是明白的,明白对方是怎样的势力,明白自己的所求是如何的强人所难,明白即便是说出来也是徒劳,明白也许这个刚刚重逢的妹妹会引祸上身。 楚乔眉头紧锁,坐在床榻上绑好绑腿,然后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在靴子间,开门就走了出去。 楚乔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可以理智,可以精明,可以将一切厉害关系都摆在桌面上理论,但却受不了别人对她好。正是这样的性格让她跟随燕洵生死八年,也正是这样的性格,让她在荆紫苏那局促不安的表情中狠狠的心软下来。 圆月被乌云遮住,天地间一片漆黑,楚乔利落的翻身下船,回头看向那两名已经昏睡过去的景邯的暗哨,随即转身狂奔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楚乔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田城守的府邸。若不是那偶尔经过的守卫还有体型凶悍的恶犬,这座看似戒备森严的古代庄园,在楚乔眼里更像是一个不设防的巨大游乐场。 泥鳅一般的从一棵树下滑落,女子悄无声息的落在后花园里。 城守府的建筑呈连线式,颇有些军营的样式,听说这位田城守是位出名的武将,看来果不虚然。楚乔身形灵敏的靠在一座假山之后,耳廓微动,只听远处有脚步声渐近,似乎正朝自己而来。 前方草丛茂密,右边树林繁茂,看似都是躲避的最佳选择,可是楚乔却坚定的判断出那里隐藏的许多暗哨,只要自己一步踏错,定会被乱箭穿心,毫无幸理。很明显,此路不通。 第096章 浴房春潮 房门被打了松香,开门间有好闻的松香味随着外面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那名公子显然换了一件衣服,宽襟窄袖的乌金长袍,衣衫的下摆处是一双藏青色的靴子,靴子表面有暗青的蟒龙图文,这图纹做的极尽精细,又以同色暗纹为掩,乍一打眼平淡无奇含蓄内敛,甚至不仔细看根本很难发觉。然而细细打量,却隐隐有一丝狰狞的豪气凸显而出。 室内灯火幽暗,只在南北两角点了两盏宫灯,宫灯以粉红色灯罩罩住,室内整个笼罩在一片暧昧的灯影之下。一名一身桃红色罗纱宽胸裙的女子跪在地上,见人进来,深深的叩首,垂下头去,十分恭顺,从上面看去,只能看到一截天鹅般优美洁白的脖颈。 田城守面色仍旧有些发白,但还是强自镇定的说道:“公子,您先歇息,本官先下去了。” 公子点头,沉声说道:“多谢田大人盛情。” 田城守点头哈腰的奉承几声,临走前对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说道:“要好好服侍公子,知道吗?” 女子连忙压低身子,越发恭谦小心,一副柔顺的样子,声音细柔的说道:“是。”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如水,谦卑温顺,只是好像是刚刚睡醒一般,带着点微重的鼻音。那名公子没在意,田城守显然也没有放在心上,和公子打了声招呼,就退了出去,并小心的关上了门。 脚步声渐渐离去,但是听得出,房间的外面,还有最少二十人的护卫在小心的守着,而且个个身手了得,不是寻常之辈。 灯火摇曳,室内一片朦胧,房间的正面,是一张大的离谱的大床,之所以说它大,是因为那简直不是一张床,像是一块高出地面的地席,即便并肩躺上五六个人想必也不会觉得拥挤。上面铺着猩红的锦缎,软被高枕,红绡华曼,大床的前面是一串璀璨的东珠幕帘,外罩红纱纱帘,室内本无风,可是不知为何那些纱帘却无风自舞,轻飘飘的摇动着,在暖色系的灯火之下,流泻出水一样的奢华暧昧。 乌金长袍的公子淡然撩起纱帘,坐在大床上,身子随意的向后一歪,看着仍旧跪在门口的女子,声音平淡的说道:“还不过来?” 他的声音很低沉,间中还带着浓厚的鼻音,似乎是受了风寒,呼吸都略显沉重了些。 女子闻言蚊蝇般的“嗯”了一声,然后跪在地上,竟然就这样低着头跪行而来,走到公子身旁,伸出一双素白的小手,抬起年轻公子的一只腿,放在小脚塌上,然后轻柔的为他脱下靴子,然后,继续脱另外一只。 “砰”的一声突然传来,年轻公子一脚踢在女子的肩膀上,力道并不大,但却将她的手踢开,女子一愣,身子顿时瑟瑟发抖,一下伏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年轻公子坐在床上,皱眉向女子看去,面容阴沉,似乎有些愤怒,有些失望,可是隐隐的,却又夹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庆幸。 不必再看了,男人缓缓抬起头来,眼望着屋顶。 本就过于异想天开,若是她,怎会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人擒住?即便在伤重下被擒事后也定会逃走?更谈何这样温顺恭谦的伺候别人,小心翼翼的一声不吭? 倒是刚才的那个女刺客,最后那个冷冽的声音,还有那灵敏高超的搏击身手…… 此时此刻,他几乎可以有八成的把握肯定那个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懊恼,淋了一场大雨,竟淋坏了自己的脑子吗?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派出手下的追踪高手和城守府的侍卫一起去捉拿刺客,这个心理很玄妙,让他一时都有些抓不住自己的心意,是不想多生事端,是因为那两成不确定的犹疑,抑或是,不希望她落到别人的手上? 不去多想了,他一下站起身来,大步走向屏风后的浴池,边走边解开自己的外袍,随手扔在地上,只穿着棉白的内衫,满头墨发散开,不羁的散在身后,面孔白皙,嘴唇殷红,眼神邪魅,整个人都透着一丝俊美的邪气。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年轻公子这样想着,我只是想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而已。 灯火摇曳,年轻公子已经脱下内衫,露出健美的臂膀,光着上身,就走进了屏风后的另一个房间,打开房门,顿时蒸汽四溢,暖意袭人。 楚乔一直低着头,始终没有抬头看男人一眼,是的,这名一身桃红色轻纱的女子就是楚乔。刚刚外面聚集了大批城守府的士兵,就算她对自己再有信心,也清楚的知道即便是自己拿着一把AK607冲锋枪,也没可能从这么多人的包围中活着冲出去。不说即便冲出房间,还有偌大的城守府,还有整个坞彭城的防御系统,外面还有那么多架着弓箭满府追拿刺客的侍卫,就说那名刚刚和自己在回廊顶交手的男子,就绝对不好对付。 仓促之下,她只能出此下策,将那名昏迷的女子藏起来,换上她的衣服,然后以图蒙混过关。果然,让她赌对了,田城守被她成功的蒙骗过去,而眼前的这个身手了得的男人,很显然的对她没什么兴趣。 楚乔嘴角一牵,心下志得意满,最好这名道貌岸然屡次坏自己好事的男人不好女色,大骂自己一顿将她赶出去,这样她就可以从外面那几十名护卫的包围中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了。 “你,过来。” 乐极生悲,就在楚乔暗自开心的时候,澡房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给我擦背。” 楚乔的表情瞬时间变得十分丰富,她皱着眉,考虑着要不要现在悄悄摸进去,然后趁他不备一刀结果了他。但是里面男人随后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动作霎时间轻松起来。 “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乔顿时乐滋滋的站起身来,以一个女奴应有的谦卑和恭顺迈着碎步迅速的跟了上去。 刚一打开澡房的门,一股热气顿时扑面而来,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蒸汽,令人睁目如盲,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楚乔皱着眉头,就要进去,就听里面男人沉声说道:“脱了鞋子。” 果然,一股温热的感觉从脚下传来,鞋子已经湿了大半。楚乔连忙收回脚来,脱下湿淋淋的鞋子,光着脚丫就走了进去。 这座澡房建的极大,比外面的卧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从外面看来,根本不会想到一扇屏风之后竟然有这么大的空间。澡房的正中,是一个足以媲美游泳池的大浴池,浴池的三面墙壁上各有四个白玉雕刻的美女石像,这些石像无不衣衫半裸,姿势诱人,眼神撩惑,热气腾腾的水正是从这十二个石像之后喷涌而出,流进浴池,然后从浴池边蔓延而出,顺着地面向四周的水槽流去,再顺着管道流出澡房。 第097章 欠你一命 房间里一片死一样的安静,墙角的宫灯静静的燃着,不时的爆出一丝噼啪的火花。外面一片漆黑,偶尔有夏季特有的蝉鸣声顺着微敞的窗子传进来,月光如水,倾泻在一角窗缝上,夜里的坞彭城很凉爽,温度适宜,万物安详。 习武的人,耳力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不一会,外面有男人故意压低的声音缓缓的传了进来,护卫们小心的聚在一起,很是龌龊的说着主子的八卦: “少爷平时看起来挺严肃的,没想到竟然喜欢这样的调调。” “谁说不是,搞的那么大声,衣服扔的遍地都是,场面好激烈啊!” “那女人时来运转了,竟然能攀上咱们少爷。” “不过那女人身段真不错,那两条腿,又长又白……” “你昏了头了吧!那是少爷的女人,小心少爷挖了你那双狗眼!” “啊,张大哥说的是,咱们一定得彻底忘了这事,就当自己是瞎子。” “我在府里呆了多少年了,你们别看少爷现在脾气好了很多,想当年,那也是相当暴虐的一号人物,府里上下谁人不惧?大家听我的,准没错!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女奴素质真不错,那身段,那模样,不过……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天下美人你都眼熟。” …… 众人低低的贼笑了两声,然后就没了声音,估计是走的远了。 房间里,两人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互相掐着对方的喉管,四条腿更是紧紧的缠绕在一起。四目相对,里面涌动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窗外突然刮起了风,顺着微敞的窗子吹了进来,大床上的红色纱帐随风轻舞,几十条纱帘齐齐摇摆,在两人之间穿过,柔软的纱帘扫过他们的眼睛,透过透明的纱帐,对方的模样都变得有几分朦胧。 时间缓缓流逝,极远的地方,有更夫的更鼓穿透了浓浓的夜色,回荡在偌大的府邸之中,像是江南烟雨峭壁中小船滑过河面的涟漪,缓慢的,但却坚定的,那声音那般绵长,好似歌曲,诠释着卞唐特有的温软悠荡。 他们的眼神,终究还是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从最初的震惊,羞涩,气恼,敌视,渐渐的化作两道淡淡的平静。好似一颗巨大的石头被扔进湖水里,尽管之前溅起了那样大的水花,但是渐渐的,石块还是缓缓的沉了下去,湖水覆盖上来,一点点的淹没,然后,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涟漪,回荡着,轻飘着,却终究安静下来,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很默契的同时松开对方咽喉上的手指,一点,一点,缓缓退后。 楚乔拉起丝绸的被子,抱在胸口,挡住自己大片光洁的肌肤,双眼定定的看着对面的男人,一眨不眨,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弹压下去,剩下的,只是浓浓的戒备和小心。 的确,这个男人,就是刚刚由陆路赶到坞彭城的诸葛家四少爷诸葛玥,以他的身份,一个卞唐小小的城守自然要拼命的巴结。 暴怒的男人渐渐安静了下来,他的眼神漆黑,眉毛斜斜的挑着,眼神很冷,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敌意,而是恢复了他一贯的样子,慵懒透着几分阴寒。男人毫不顾忌的走下大床,大大方方的走到地中央,捡起自己之前脱下来的那件乌金长袍,随意的套上,腰间的带子斜斜一拉,露出大片古铜色的胸膛。 然后,他出乎意料的大发善心,挑挑拣拣,将楚乔那件已经全湿的外袍捡了起来,随后走过来,一手举着湿淋淋衣服,一手平举到楚乔面前,语调淡淡的说道:“拿来。” “拿?”楚乔眉梢一挑:“拿什么?” 诸葛玥轻挑眼梢,斜睨她一眼,那模样似乎在说让她少装糊涂。 “燕洵跟着大同行会那群乞丐逃回老巢之后竟然拮据到这种程度了吗?逼得你不得不出来做贼行窃?” “你说什么?”楚乔眼神一寒,怒道:“你说话小心点!” 诸葛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屑的说道:“都是砧板上的肉了,还敢这么嚣张。” 楚乔坐在床上,面色寒冷,却没有还口。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今晚的这一趟,还真是失败的彻底。她心底的懊恼无以复加,暗道自己这阵子的运气似乎出奇的不好。 不过尽管她不想承认,但是刚刚看到诸葛玥脸孔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真的骤然间升起一丝难言的庆幸。也许,落到他的手上总比落在别人手上要好的多吧。 最起码,不会马上被割下脑袋。她知道,帝都悬赏的是她的头,而不是她这个人。 “拿来。” 诸葛玥孜孜不倦,继续说道。 “拿什么?” “你少跟我装糊涂!”男人冷哼一声,冷冷的看着她:“刚刚在回廊上,也是你吧,你从我这偷了什么东西去,还要我来说吗?” 楚乔恍然大悟,却嘴硬的说道:“谁稀罕你的东西,我不过是顺手拽来的,早就扔了。你若是想要,就派人去这狗官家里的湖里捞吧。” 诸葛玥眉头轻轻蹙起,眼神阴郁,楚乔毫无畏惧的看着他,眼睛明亮倔强,又透着冷静的坚定。 “噗”的一声,诸葛玥一把将湿淋淋的衣服冷冷的扔在了楚乔的脸上,然后转身就走到门口,刚一打开房门,就有侍卫小跑上前。诸葛玥简单的吩咐了两句,声音不大,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让人下湖去捞一块玉佩。 然而众人听了却顿时绿了脸,那湖是不大,驾着一舟小船顶多半个时辰就能划一圈,但是却足足有四丈多深,这么大的地方去找一块小小的玉佩…… 一名护卫苦着脸抬起头来,为难的说道:“少爷,这个……” “砰”的一声猛然传来,还没等护卫的话说完,诸葛玥突然伸出手来对着护卫的脑袋猛的一巴掌,登时将护卫打的眼冒金星,脑袋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谁让你抬头的!” 那名护卫顿时点头如捣蒜,却死活也不敢再抬起头来了。 坐在床上的楚乔闻言微微一愣,因为房门正巧对着这张大的离谱的床,而此时此刻,她还没有穿上衣服。 护卫很快就退了下去,一会的功夫,外面就亮起了很多火把,人声呼喝,所有的护卫都被从深夜中叫醒,还有田城守府上的侍卫,浩浩荡荡的往后花园的碧湖去了。 第098章 燕洵打劫 花红柳绿,百草芬芳,宽敞的长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贾穿梭,店铺林立,一派热闹繁荣之象。 贤阳城,又是贤阳城, 经过多日的奔波,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终于走进了贤阳城的大门。随行的侍卫缴纳了入城费,二十多匹战马护卫着一辆青布马车,缓缓的走进了贤阳城的街头。 贤阳虽是边城,但却商业繁荣,极为富庶,修建的气势恢宏。 城内又分内城和外城,内城主要以赤水以南的蒙人宫和赤水以东的洛丽宫组成,两宫横跨赤水支流,由一座长达四百多米的石桥连接,石桥厚重宽大,车马二十辆尚可并行。蒙人宫和洛丽宫虽已宫殿为名,但却不是真正的宫殿,而是以一座连一座的豪宅组成。 众所周知,贤阳富庶甲天下,比之怀宋港口几大重城也不遑多让,这座尚不及真煌城五分之一大的城市在大夏和卞唐怀宋自由通商之后,凭借超强的地利优势在短短不到三十年间飞速发展,迅速屹立于西蒙大陆商贸繁荣重城之中,每年向帝都输送的税收足以供三分之一的帝国军队一年内的全部开销花费,据说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几乎囊括了整个西蒙大陆的所有富豪。那些一掷千金的富家翁们纷纷在贤阳内城购买地皮,修建豪宅。放眼望去,宏伟的建筑群气势磅礴、连绵起伏、一片富丽堂皇之色。 外城占地极广,比内城大了十多倍,是平民和行走的商贾聚集的地方,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各种酒肆、钱庄、当铺、车马行、商号、客栈、酒楼应有尽有。赤水边的一条红粉翠绿的楼阁更是香飘四方,即便是在白日,也隐隐有女子的娇笑声远远传来。 马车一路行走,进了贤阳城,也不再多加掩饰。毕竟这里是举世闻名的商贸之都,富人众多,区区二十多名护卫队并不显得如何显眼。 然而,马车经过金银阁的时候,一声惊呼突然在身后响起,随后就有护城衙门守兵的马蹄声迅速而至。 精壮的车夫一身深蓝色的仆人衣袍,看起来十分普通,只是一双眼睛很是精神,偶尔有锐利的精芒射出。他回头看了两眼,很快就有其他护卫赶上来,耳语一番之后。车夫将头凑到车门前,压低声音说道:“少主,还是那个女人,她想跟着我们进内城,被城守截下来了。” 很久,马车里有平静的声音说道:“走吧,她进不来自然就会离去,不用理会。” “是,”车夫答应一声,就驾着马车向内城而去。 这一队人,正是燕北的人马,而马车里的男人,自然就是刚刚带着燕北独立的燕北世子燕洵了。 燕洵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不乏凌厉之色,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困难的决定。 “少主,已经到了。” 燕洵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袍,眉目疏朗,面色平静,走下马车,就向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而去。 这座府邸坐落在洛丽宫之内,由十八个院落组成,虽然不比真煌城内的豪宅,但是贤阳人多地少,这房子处在贤阳城公卿高官和富商大贾的居住范围能有这样广阔的面积,仍旧足见这房子主人在贤阳的地位。 燕洵一路前行,沿途一个人也没有,阿精等护卫迅速散开,将整府都控制下来,严密防范。 半晌之后,燕洵在阿精等十多名护卫的陪同下,来到正庭之中,只见一袭碧色衣袍的男人带着上百名下人跪在地上,头也没抬的朗声说道:“属下恭迎殿下,殿下千秋,福禄千寿。” 一路上眉头紧锁的燕洵突然就笑了,他上前两步,一把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笑骂道:“兔崽子,起来吧!” 年轻人不过二十岁左右,长的眉清目秀,肤白胜雪,两条眉毛很细,隐隐的竟有几分女气,只有那一双眼睛精明的转着,一看就是个心机如狐的家伙。 “嘿嘿,”年轻人呵呵一笑,说道:“殿下,一路辛苦了,我备下了佳肴美酒,先进去休息一下吧。” 燕洵点了点头,当先向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扯了扯年轻人的衣服,撇嘴道:“织锦绣?臭小子,混的不错啊。” “殿下,”年轻人一脸苦涩,瘪着嘴很委屈的说道:“这已经是我最破的一件衣服了,就怕你说我奢侈,翻箱倒柜的找出这么一件,我现在穿着身上还感觉痒呢。” “哈哈,”燕洵少见的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回头对阿精说道:“看到没有,所谓的蹬鼻子上脸这句话,就是为他这样的人量身打造的。” 阿精嘿嘿一声,对着年轻人一笑,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这么嚣张,小心少主抄了你的家。”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进了房间,正厅之内准备了丰盛的佳肴美食,众人也不谈正事,围着桌子旁就开始吃饭,边吃边说些一路行来的趣事。燕洵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就连阿精将他在路上救了赫连氏小姐的事情当笑话说出来也没有生气。 吃完饭之后,阿精识趣的退了下去,燕洵和年轻人一起走到了书房,关好门之后,两人的面色再无半点嬉笑之色。年轻人一撩衣衫下摆,铿锵跪伏在地,面色激动的沉声说道:“世子,你可算是来了。” 燕洵蹲下身子将他扶起,面容有难得的柔和之色,嘴角温软眼神沉静的说道:“风眠,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 果然,这名年轻人就是当初跟在燕洵身边,屡次给楚乔送信的小书童风眠。当日在真煌城外,燕洵的侍从大部分都被杀死,风眠年纪小,虽然受了重伤但是却逃得一条性命。 随后,燕北一系被帝国连根拔除,燕洵失势,过了两年猪狗不如的日子。直到第三年,方以重金收买了看守的狱卒,将这个被关在暗无天日水牢下两年的孩子救出升天。 风眠不能留在帝都,就独自一人南下,来到这座贤阳城。在大同行会和燕北中坚派的帮扶下,六年过后,他已经是贤阳城首屈一指的黑道枭雄,势力遍及镖行、车马行、漕运、海盐等诸多行业,拥有青楼、酒肆、当铺、钱庄八十多家,控制帝国东南赤水一代二十多个渡口船舶厂,创建了威震大江南北的水上霸王漕帮。如今,在东南的一代,提起风眠也许无人能识,但是提起风四爷,恐怕就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如数家珍的报出他的一些传奇事迹。 毕竟,相较于各大世家几代的累积经营,风眠以区区六年的时候迅速崛起屹立于贤阳城富豪之列,手中控制了如山的财富,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世子,已经六年了,奴才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第099章 闺房画眉 深夜,诸葛玥还在昏睡,楚乔正在为他换药,伤口没有发炎,处理的也很干净,可以看得出她包扎的手段十分老道。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诸葛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饥肠辘辘,浑身酸疼,身上穿了一件干净的黑色绸缎长衫,是室内穿的那种长衫,面料很柔软,触感光滑,上面还绣了几朵暗金色图纹的兰花。 楚乔瞥了他一眼,见他坐在那里,睡眼朦胧,还带着几丝没睡醒的困顿,眼神也没向她看来,只是缓缓的皱起眉来,不耐烦的嘟囔一句:“茶。” 楚乔拿了杯水,递到他的手边。 可能是真的渴了,他看也没看的仰头喝了下去。随即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似乎才反过味来,砰的一声将茶杯一把摔了出去,转过头来怒声说道:“参茶!” 然后话音刚落,诸葛玥顿时一愣,看着楚乔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登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眼睛圆瞪,张口结舌。 “睡迷糊了吧,”楚乔毫不在意的说道,一边说一边跳下床将破碎的杯子捡起来,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说道:“那里面有吃的,自己拿。” 诸葛玥很少这样失态,他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肩头的伤口嘶嘶的疼痛,眉头仍旧紧锁着,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走?” “我倒是想,”楚乔撇了撇嘴,回过头来:“你的人将这屋子四面八方的围起来,昼夜不息的瞪大眼睛看着,我跑得了吗?” 诸葛玥冷哼:“你倒是坦白。” 楚乔略略耸肩:“跟你,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 收拾好地上的残局,楚乔走到床边,盘膝坐下,双眼直视诸葛玥,面容平静的说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诸葛玥斜斜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下床,一声没吭,拿起桌上的食盒,想要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却苦于肩膀受伤行动不方便,于是他回过头来,很自然的随意吩咐道:“过来,伺候我吃饭。” 楚乔眉头顿时紧紧的皱起,动也没动。 男人很无赖的往桌子旁边一坐:“我饿的时候精神不好,不愿意跟别人交流,你想问什么,最好等我吃饱了再说。” “呼”的一声,楚乔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貌似平静的打开食盒,可是手指却有些泛白,她砰的一下就将一碗汤拿出来,使劲地放在桌子上。谁知只听哗啦一声,厚瓷碗底登时碎裂,整碗的汤水倾泻而出,诸葛玥惊呼一声,一下跳了起来,汤汤水水全部洒在了他的身上,那些银耳桂圆像是展览一样的挂满了他的前胸,还往外嘶嘶的冒着热气。 诸葛玥面色阴沉,看着一身的狼藉,眼睛好像会喷火一样。终于,他转身就向澡房走去,边走边沉声说道:“过来,给我擦身!” 澡房?又是澡房! 诸葛玥穿着一条黑缎长裤,裸着上身,很是坦然的站在地中间,睁开眼睛斜睨着站在门口的楚乔,淡淡的轻哼:“站着干嘛?过来!” 楚乔的胸口急速的起伏着,她深深的呼吸,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再握紧,如此反复几次,女子终于抬脚就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顺手提起一只巨大的木桶,随便就从浴池里装满了一桶热水,然后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楚乔眼神阴狠,面容冰冷,此时任诸葛玥再有胆量也不由得有几分胆寒。连忙退后一步,甚至不自觉的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谨慎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楚乔一手提起装满水的木桶,一手托着桶底,随意的说道:“你不是让我给你擦身吗?不浇湿怎么擦?” “我受伤啦!”年轻的男人眉头紧锁,指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强调。 “对,”楚乔点头:“我看到了,伤口还是我刺的。” “那你还要就这么浇上来?” “不浇湿怎么擦?” 对话正在复制:“可是我受伤了。” “对,我看到了,伤口还是我刺得。” …… …… “好了,”诸葛玥面色很差,说道:“你出去吧。” 楚乔举着木桶示意了一下:“真的不用了?” 男人顿时发火:“我让你出去!” 随后,楚乔转过身去,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出澡房,很是悠闲。 身上很脏,除了血就是汗,现在还多了一堆甜汤,诸葛玥郁闷的站在水池边,然后磨磨蹭蹭的脱裤子。 只有下去了,小心一点别沾到水就好,不然会感染,感染会发炎,发炎会留疤,留疤很难看的。 “喂,这是干净衣服,我刚叫人送来的。” 澡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诸葛玥噗通一声跳进池子里,暴怒厉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诸葛玥似乎忘了,这澡房里水雾极大,楚乔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女子幸灾乐祸的一笑,好心的提醒道:“小心点,别淹死啊。” 然后转身就出了澡房。 水已经将伤口全部浸湿,诸葛玥气恼的扯下肩头的白绢,愤怒的一拳拍在水面上!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楚乔肚子里空空的,收拾好桌子,她就一样一样的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田汝成对诸葛玥也的确是尽心,这几样菜做的十分精致,味道不俗,食盒分三层,一层炭火一层清水一层饭菜,所以尽管放了大半个晚上饭菜此时仍旧是热的。 楚乔长吁一口气,放宽了心,坐下来就大吃起来。 诸葛玥走出澡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眼角跳了跳,却强自压下火。径直走到楚乔身边,面色铁青的就坐了下来,冷冷哼道:“你倒是好兴致。” 楚乔转过头来甜蜜一笑:“没您的兴致好。” 诸葛玥斜斜的打量她一眼:“死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 楚乔笑容不变:“不知道吗,囚犯临死前都是要吃一顿饱饭的。” 诸葛玥探身上前,眼神阴郁,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我不确定,”楚乔笑道:“但是既然你要装糊涂,我又何必着急?” “好个小星儿,”诸葛玥靠在椅背上,冷冷一笑:“看来这几年你在燕洵身边没少学东西。” 第100章 大仇未报 还没踏进中厅,一阵爽朗的笑声就传了出来,楚乔顿时驻足,眉头轻轻一皱。诸葛玥谨慎的转过头来看向她,虽然看不到她厚厚面巾下的表情,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犹豫。诸葛玥微微挑眉,疑惑的看着她,却并没有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爽朗的笑声从室内而出,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上等的织锦苏绣,姿态潇洒,步履悠然,一边笑着一边向两人走来,朗声说道:“诸葛兄,到了坞彭都不知会我,太不够意思了!” 景邯仍旧是那个样子,永远的笑容满面,邪气的嘴角,高挺的鼻子,张臂就要向诸葛玥抱来,好似老友一般,十分亲热。 诸葛玥面色不变,不着痕迹的将身子往后一退,没让景邯近身,略略点头,不远不近的淡淡笑道:“原来是小王爷到了。” 景邯扑了个空,却丝毫不觉得尴尬,笑着说道:“当日一别,已有两月,诸葛兄还是这么风采依旧啊。” “小王爷何尝不是英姿焕发呢?” 景邯闻言哈哈一笑,缓步走过来,眼睛在楚乔这身奇异的打扮上转了一圈,随即伸出手来,一拳打在诸葛玥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好你个诸葛四,我说怎么都不知会我,原来是陷入了温柔乡,刚刚田汝成那老小子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没敢相信。” 他这一拳打下来,楚乔顿时皱起眉来,绑在小臂上的匕首一沉,险些就要当场出手,因为他刚刚的那一拳,正好打在诸葛玥肩头的伤口上。 然而,素来锦衣玉食的诸葛家四少爷却没有半点反应,眼睛斜斜的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既然知道还深夜把我拉起来。” “我还不是好奇嘛,”景邯眼睛上下打量着楚乔,好像猫儿一样的眯起来,纳闷的说道:“我倒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佳人能将你迷得神魂颠倒?想必一定是天香国色。” 说罢,伸手就来挑楚乔脸颊上的面纱。 “哪怕是天仙下凡也与你无关,”诸葛玥果断的一把打掉景邯的手,笑着说道:“谁叫你来晚一步呢?” “两位不要在廊下站着了,田某备下酒菜,二位老友重逢,理应喝一杯。” 田汝成腆着大肚子站在门口,身材已不复当年般英武,变得臃肿且肥胖。景邯一手搭着诸葛玥的肩,对着田汝成笑道:“我说老田,你有美人就留着孝敬四少,全把我抛在脑后。” 田汝成显然和景邯很熟,丝毫没有面对诸葛玥时的紧张,笑着说道:“您景小王爷要找美人,还用得着我吗?” 众人一路谈笑着走进中厅,楚乔始终跟在诸葛玥身边,田汝成初见显然有些惊异,没想到自己安排的女奴竟会得诸葛玥如此爱宠。看着楚乔微微点了点头,似是赞许。 宽敞的中厅里设了三席,并无主次之分,而是围着一方圆桌,上面摆着一只硕大的烤全羊。 景邯笑着说道:“老田年纪越大越豪爽了,我还以为卞唐人吃饭都跟怀宋人差不多,九十碗八十碟,用牙签挑着肉丝细细品。” “哈哈,”田汝成哈哈笑道:“小王爷忘了,当初我可是在大吕戍边的,说起来还有一半的大夏血统。” “来,大家尝尝,”田汝成先为诸葛玥斟了杯竹青酿,招呼道:“这是萍贵荒原上匪帮的吃法,我为了学他们的配料,特意遣手下加入了匪帮,历时两个多月才将这一手烹调之法学到手。” 景邯笑道:“听说卞唐和怀宋的商团每年都要花费巨大的财富来打压匪帮,你这家伙千辛万苦安排个奸细却只为了混进后厨当个伙夫,被唐王知道了,非拔了你的皮不可。” “那能如何,除了正规军队,萍贵荒原上的匪帮连地方官兵都不敢招惹。我?还是算了吧。” “哎?”景邯微微挑了挑眉:“诸葛兄,你怎么不吃。” 说罢,景邯抽出桌案上的银质小匕首,割了一大块肉,就放在诸葛玥的碗碟里,然后又割了一块肉送到楚乔碗里,笑眯眯的说道:“美人,吃吧。” 诸葛玥肩上有伤,行动不变。楚乔连忙伸出手来轻轻撕下一条肉丝来递到他的嘴边,景邯在一旁长吁短叹大叹此美人蕙质兰心,诸葛玥的眼光却幽幽的从上方看了下来,然后低头张嘴,短促间,嘴唇竟轻触在楚乔冰凉的手指上。 楚乔的眼神霎时间闪过一丝慌乱,她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将肉撕成一条一条,心底却有些烦乱。 在这里见到景邯,真的让她有些始料不及。诸葛家和景王爷在朝野上向来互为声援,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楚乔就看出岭南的沐小公爷、景邯还有诸葛怀三人关系尤为亲厚。但是,那是因为当时穆合氏如日中天,魏阀也能争一日之长短,反观诸葛家行事中庸,游弋于权力漩涡之外,对待藩王的态度也十分亲和。但是如今,诸葛家一跃登上了政治舞台,作为藩属利益的景邯怎会与他表面上亲近如初?两人貌合神离,已属定然。 然而,楚乔却不知道要不要利用这一点。从理智上看,景邯的确没有杀她而后快的理由,燕北得势,对于景王爷封地来说,不能算是坏事。大夏政权和楚乔熟知的历史不同,从本质上来看,大夏的社会已经十分完善,生产力也远远不是奴隶社会的水平,官职律法军队齐备,百姓人口众多,完全没有奴隶制存在的土壤。但是却有一点,那就是赵氏皇族的来历。他们来自于关外的草原,民风彪悍,本就带着侵略性和种族优势,再加上关内人的懦弱和兵力的虚弱。如今的大夏,恰恰像是历史上的大元政权,拥有着血腥、争霸、和森严的等级制度,同时,又带着致命的不稳定。 所以,无论是燕北,还有景王、灵王、西陵王,他们都拥有赵氏皇族的血统,无论是直系,还是旁系,总有继承皇位的幻想。更何况如今大夏政权不稳,皇族地位下滑,正是各家崛起的大好时机。所以,从理论上来看,相较于依附于大夏政权高高在上的几大氏族,各位藩属地的王爷们,反而没有希望燕北迅速灭亡的愿望。相反,在必要的时候,他们还会悄悄的扶燕北一把。 那么,此时楚乔若是悄悄暗示景邯,被他带走,跟在他的身边,应该比诸葛玥更加安全。更何况他们在詹府的船上已经相见,短时间的共识已经达成。 但是楚乔却没有这么做,尽管理智上她应当如此。 相比于这个笑容满满却始终令人无法看透的景小王爷,楚乔宁愿更相信和自己有着说不明白的恩恩怨怨的诸葛玥。从感情上而言,尽管他们屡次交手,几次以命相搏,但是楚乔却觉得诸葛玥似乎不会害她。 第101章 并肩而战 夜晚的长风带着赤水微凉的腥气,轻柔的吹在衣襟之上。漫天的星子恍若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天幕之中,散发着柔和的光彩,一弯残月如同弯钩一般斜斜的挂在众星之间,映照着下面的百草一片雾茫茫的白亮。 楚乔面色沉静,骑在马背上,穿过战火纷飞的坞彭城,冲出了大敞的城门,在一片荒芜的草原上飞驰而去。 夜色浓郁,坞彭城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远远的只见半边的天空都已经被烧得发红,夜风冰冷,月色静谧,经过了大半夜的奔袭,楚乔终于走出了坞彭城。 她必须杀了朱顺,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如果说以前是因为没有碰上,人海茫茫无处寻找,那么这一次,就绝对不能再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得性命。 楚乔知道,她的心里是有沉重的负罪感的,现在的她,无法杀了诸葛玥来为荆家的孩子报仇,更没有能力彻底铲除诸葛府。这里面,有现实的原因,也有私人的原因,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所以,她才会这样的迫切的想要除掉朱顺,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许就是自己的私心,是一种变相的偿还。 她是人,有人的感情,人的私心,很多时候,她都做不到完全的理智。 就如当初,如果她真的理智,就不该意气用事的留在燕洵身边,今日,更不该放弃杀死诸葛玥的机会。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欠不得别人,受不得好处。 此刻,只见远处赤水汹涌而过,黑色的礁石狰狞的高高耸立的岸边,无数的雪白浪花前赴后继的击打在礁石之上,碎成上千块破碎的水晶。这时,身后的马蹄声又再接近,诸葛玥气急败坏的叫道:“你给我站住!” 楚乔冷然回过头去,沉声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说过要放你走了吗?” 诸葛玥一身锦袍,剑眉斜飞,嘴唇在黑夜里红的有些诡异。他的手脚都有绳索勒过的痕迹,脚上的绳套还没有解下来,显然是遭了别人的道。 两人都是年轻一代的翘楚高手,正面对敌下来很难分出输赢。但是如果论到偷袭、使诈、或者是暗杀,诸葛玥就远远不是楚乔这个受到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的对手了。 两人相对怒视,互不妥协。 终于,一阵狂风突然卷起,由远处带来大股血腥之气。楚乔微微一愣,就向远处看去。 只见一片平静的荒原之上,到处都是漆黑的长草,高极腰身,没入了大半个马背,那片浓浓的黑暗里,好似隐藏了什么,有暗绿色的眼睛,在轻轻移动。 狼! 这里有狼!楚乔和诸葛玥同时对望一眼,就算他们自命不凡,但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岭,若是被狼群袭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诸葛玥,我们暂时休战,如何?” 诸葛玥斜睨了她一眼,然后轻哼一声,就转过头去。 “我追杀仇人,你来铲除家族叛徒,各取所需,我们应该合作。” 楚乔打马上前,继续游说他。 诸葛玥砰的一声跳下马背,就要往前走。楚乔在后面追上,谁知刚上前一步,战马的蹄子就猛地下沉,诸葛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抱着她的腰身就迅速退后。 随后,楚乔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战马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荒芜的草丛之中,发出惨烈的哀鸣! “这里是沼泽,小心点。” 诸葛玥说完,当先走在前面,边走边说道:“穿过沼泽,我们就能在那些劫匪之前赶到响马关。” 楚乔问道:“你同意和我合作了?” 诸葛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回答。楚乔微微一愣,顿时有几分不安,这样的气氛让她觉得有些危险,她不是傻瓜,朱顺是什么身份,怎会劳烦诸葛玥亲自抓捕?而说到逃奴,似乎是自己这个逃奴罪名更大吧。 诸葛玥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我前方探路,你跟着我。”随即不再顾及,好似在自己庭院闲庭信步一般就走了进去。这个连当地百姓也也不敢轻易走入神秘难测的大凶之所,他竟然就这般轻松的走了进去,全没有一丝犹豫。 楚乔看着那抹青色的背影渐渐隐没在空气之中,一双狭长的凤目缓缓的眯了起来,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见她沉静的看了诸葛玥一眼,随即身形一闪,快步跟上了诸葛玥的步伐。 黎明前的黑暗,四下里越发的阴沉漆黑,似乎自从一进入这沼泽之后,四周的环境就一下子变了,并不是想象中的阴风缭绕,也不是凶兽横行,毒虫遍地,满路遗骸。而是那种一无所有的死一般的寂静,好似没有一个人,一个动物,一个生命,甚至没有一缕风。整个空间的气流都是凝结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缓缓的在沼泽中响起。 突然,楚乔脚下一软,还以为是踩到了沼泽,她连忙低头看去。谁知乍一看之下却险些叫出声来,诸葛玥回头一看,只见竟是一具无头的尸体,胸膛已经被抛开,内脏散了一地,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野兽袭击。 “你还怕这个?” 男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楚乔冷冷的白了他一眼,也不还嘴。 “那,握着。” 楚乔低头一看,竟是那把破月剑,她微微一愣,就听诸葛玥说道:“我的东西你也敢随便乱丢,真是好大的胆子。” 楚乔皱眉向他看去:“我心里想杀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还会害怕丢了你的东西得罪你?” “哼,毫无信用的女人!”诸葛玥冷哼一声,转过头去,闷着头的在前面走。 楚乔也不理会他,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当初在军部受训时介绍过的沼泽地求生技能,小心翼翼的往前迈步。 “让你抓着你没听见吗?” 诸葛玥勃然大怒,猛的回过头来,楚乔顿时怒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比我强吗?” “你不服气就尽管来试试!” 楚乔面色通红,怒声说道:“诸葛玥!你若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我们就各走各的路,我去报我的仇,你去抓你的家奴,完全不必搅合在一起。你若是想要合作,就拿出一个合作的样子来,不要动不动就跟我张牙舞爪怒声相向,我早就不是你的奴才了,也没必要看你的脸色!” 诸葛玥气的面皮发青,胸膛起伏,楚乔一把推开他,就要往前走。 第102章 双双触碰 “朱相公,前方就是安柏郡了,咱们到那会歇上一晚,明早再上路。再有两日,就是唐京了。” 一个粗壮的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身形健壮,却是一脸的憨厚朴实,对着坐在一辆青花蓝布遮盖着的马车大声的叫道。 然后,一双骨骼纤秀,可是却并不显得瘦弱,反而看起来颇有些贵族气势的手伸了出来,撩开帘子,探出一张俊朗飘逸的脸孔。男子一身青衣布袍,不显的华丽,却也颇为潇洒,一双丹凤眼微微半眯着,面色沉静,气质不俗,一看就是出身大户之家,即便是笑着,那笑容里也多出几分高贵之气,让人远不得也近不得,他冲着骑在马上的大汉说道:“多谢大哥了。” 大汉洒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瓮声瓮气的说道:“媳妇好些了吗?” 男子闻言,却登时露出一丝笑意来,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多亏大哥的药好使,已经好多了。” “嘿嘿,”大汉高兴起来,嘿嘿笑道:“好使就成,我一看你们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没遭过这份罪。” 男子略略点了点头,似乎不愿意多言,只是轻笑道:“大哥好眼力。” 大汉爽朗的一摆手,却不再答话了,他看着马车的帘子被放了下来,挡住了那男人淡笑的脸孔,他反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即便是对人笑着,那表情也是冰冷的,笑意从来没有真正的滑到眼睛里去,看得人心里发毛。除了他的那个美貌的小媳妇,似乎对什么人都是一个表情,不过他的媳妇对他态度可不怎么样。 大汉纳闷的摇了摇头,病成这样还一声不吭,这样的女人,他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驾!弟兄们,快点赶路啊!加把劲,到了唐京大家再好好歇一歇!” 队伍里顿时传来一阵应和声,男人们粗豪的嗓子穿透高高的云层,惊的半空中安详飞过的飞鸟一片慌张。 帘子刚一放下,男子脸上的笑容就顿时隐去。马车之内,还坐着一名一身湖绿色裙装的少女,衣衫十分华丽,只是下摆有些破损,显然是经过了一系列艰苦的长途跋涉。 这两个人,正是楚乔和诸葛玥。即便楚乔为人再坚韧,重伤之下,也难以支撑,若不是有诸葛玥一路维护,可能早就葬身荒野了。 那个名叫细九的女子说的没错,这虽然并非剧毒,可是也不是简单的毒药。 虽然电影电视里将古代的毒药描绘的神乎其技,但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大多对此不屑。大家一致认为以古代的科技水平,是很难提炼出什么强度的毒素的,除了几种少见的蛇毒,基本没有什么致命的东西。 但是身为军情11处指挥官的楚乔却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二十一世纪,对于毒药的研发,已经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一颗小小的NH6099毒气弹,就能在三十秒钟之内毁灭一个拥有一百万人口的中等城市。M国最新研制的VX3号毒素,只要一滴就可以腐蚀二十海里的海水。更不要说深谙此道的R国,在二战期间,他们的死亡药物研究就已经领先全球,现如今,更是遥遥的跑在前面。 这是一种毫无人道主义精神的研发,相比于原子弹,毒气弹的威力更大,造价更低,死亡程度更残忍,后继的影响更深刻。而楚乔知道,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的毒药研究就已经神乎其神,不要以为古人没有智慧,当你真正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渺小。 就比如现在,对于自己全身瘫软的身体,她没有任何办法和能力来扭转这一切。 当日走出沼泽地之后,他们并没有前往响马关堵截朱顺,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去了无疑是找死。所以,诸葛玥果断的选择向南,前往唐京。走了一天之后,诸葛玥见楚乔脸色青白,嘴唇死灰,知道她是性格倔强,明明体力不支却不言语。于是便停了下来,碰巧在路上遇见一伙前往京城押送货物的镖师队伍,于是便顺路搭载。来了一出最老套的电影桥段,成了一个带着重病的妻子上京投亲的落魄书生。 “怎样?”见楚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诸葛玥沉声问道。 楚乔脸色仍旧不是很好,身体也十分虚弱,眼神中难以掩饰的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她沉沉的吸了口气,缓缓的摇了摇头。突然,马车狠狠的一震,似乎是压到了什么硬物,没有半点防震措施的马车瞬间摇晃了起来,楚乔一个不稳,就整个人向诸葛玥的方向软倒过去。诸葛玥手疾眼快,一手扶住了她的腰身,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防止她撞了头,等了好一会,才见那马车缓缓的平静了下来。 楚乔伏在诸葛玥的胸膛之上,连忙双手用力坐起身来,将鬓角的秀发别到耳后,神色颇有些尴尬。诸葛玥却不动声色,松开手靠在马车上,静静不语。 楚乔斜斜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世事真的很离奇。如果一年前有人对她说,有一天她会同诸葛玥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并且不会你死我活想方设法的动手干掉对方,打死她也不会相信。现在,就连她都有些搞不清楚两人这尴尬的关系了,她很想固执的说一句他们仍旧就是有着众多新仇旧恨的仇敌,是无法调和的阶级对立面,但是这样的话就连她自己说起来都觉得牵强,索性也不再去想,反正到了唐京之后诸葛玥会去参加李策的大婚,自己则会转道前往南疆,就此以后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来,有些东西,还是不要想的太深的好。 她缓缓的闭上双眼,静静的休息,这时突然听于镖头大声的呼喝。 “稳着点嘞,朱相公的媳妇病着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让两人相对无言。还好很快就听到一阵鼎沸的人声,楚乔撩开窗子上的帘子,向外望去。只见官道之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布衣的百姓挑着扁担,拎着花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相携向着前方走去,一路之上,人人大声谈笑,别有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 大夏和卞唐,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而这种差别,越接近卞唐京都的地方就越明显。 在外面和一众镖师一起骑着高头大马的于镖头看着楚乔,哈哈笑道,朗声说道:“朱家娘子,安柏郡到了,待会给你找个好大夫瞧瞧,咱们进了城,就去客栈打尖啊!” 楚乔笑着应了一声,人影密集,你来我往,各种做生意,行脚的商人全都纷纷的向着前方赶去。楚乔极目望去,只见不远处浓雾渐渐消散,傍晚的阳光透过树枝的枝丫缓缓的投射在这一众走镖的马车之上,她微微扬起头来,嘴角牵出一抹笑意。前方,卞唐的一方重城——安柏郡,已经在望了。 第103章 我看着你 “刘熙?” 关上房门之后,诸葛玥对楚乔说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楚乔微微皱眉,沉声说道:“应该有过一面之缘。” “我们现在就走。” 诸葛玥果断的说道,走到楚乔身边,将她一下拦腰抱起,转身就要向外走去。 “等一下!”楚乔连忙叫道:“我和他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连样貌都没看清楚,话也没说过,而且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诸葛玥紧紧的皱起眉来,楚乔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外面的人只当我们是身染重病的寻常百姓,根本不会有见客的机会,只要我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 “他是刘明骏的侄子?” “对。” 诸葛玥沉思半晌,缓缓说道:“刘家在贤阳也算是大户人家,当日我进贤阳城,不知道迎宾队里有没有他。” 楚乔闻言,顿时一惊,诸葛玥沉声说道:“还是小心一点吧,明早我去街市买马,然后我们自己驾车去唐京。” 楚乔点了点头,她此时的立场比较尴尬,刘熙是刘明骏的侄子,那就也是大同行会的会员,既然是自己人,这个时候和他们相认,自然会好好安顿自己并会安排自己撤退回燕北。但是因为有诸葛玥在身旁,她就不能让刘熙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刘明骏是大同里老一辈的长老,思维僵硬,对燕北的态度很不以为然,如今诸葛玥身边没有护卫,若是刘熙起了歹意…… “你先歇着,”将楚乔放在床上,“我去让小二做几个菜,你想吃什么?” 楚乔摇了摇头,说道:“随便吧。” 诸葛玥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嘟囔道:“不随便也没办法了,这个破地方,能有什么吃的。” 眼看就要出门,他突然又折了回来,为楚乔盖上被子。见楚乔瞅着他,神情颇有些尴尬,眉头紧锁着,突然毫无预兆的怒道:“看什么看?你快点给我好起来,我可不愿意再带着你丧家之犬一样躲来躲去,哼!” 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楚乔微微有些恍惚,然后嘴角一牵,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 以诸葛家的势力,恐怕整个西蒙大陆到处都有他们世家的联络地点和所属人马,作为掌控帝国命脉的世家之一,绝不会只有眼睛看到的那一点政治上的势力。 这天底下的暗线,有多少掌握在诸葛家手里?有多少掌握在魏阀手里?有多少属于大夏赵氏?属于卞唐李氏?属于怀宋纳兰氏?谁人能够清楚的定义? 楚乔知道,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后面,都有百年的家族奋斗史,就算赵正德当初风火雷霆的铲除了穆合氏,难道就能确定穆合氏百年经营的基业就此在大夏的版图中灰飞烟灭了吗? 诸葛家的势力,绝不会比燕北高原上的燕洵差,而作为帝国正统世家的他们更有着燕北无法企及的政治地位。 隐藏在那几万家族亲兵后面的,是这个世家多年来潜移默化安插在帝国的家族子弟,是吏部官名中那些密密麻麻复姓诸葛的大小官员,是那些金钱淌出来的路,权势收买下的人心,利益捆绑住的势力,把柄拿捏住的团体。 燕北公开造反,所以燕北一系全部站在了帝国的对立面上,但是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诸葛家造反,如果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谋划,如果让他们如燕北一样做好准备的举起反旗,那么赵氏将会面对怎样一个毁灭性的灾难! 所以,以诸葛家这样的势力,以诸葛玥在家族的地位,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他登高振臂一呼,瞬间就会聚集家族的大批子弟亲信。有道是狡兔尚有三窟,更何况诸葛家这样世家,但是诸葛玥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他一路小心的隐藏身份,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却从没有通知家族和等待自己下属的举动。 或许,是怕来人不是自己的嫡系,会泄露楚乔的身份,然后进而被家族的对立者拿来大做文章吧。 楚乔淡淡冷笑,嘲弄自己这太极推手式的自我欺骗,她很明白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样一个原因,却不愿意去承认和面对,于是,就逃避的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也许,他只是想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环境下和自己相伴而行,他不是诸葛家的少主,而自己也不用站在燕洵的身后。只是尘世中的普通人,没有对立,没有仇恨,没有无法调和矛盾,更没有那些现实的无法逃避的责任。 这样的机会,终他们一生,可能只有一次吧。 楚乔缓缓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赶快睡去,有些事情想起来太危险了,她明白一切,却无法回应。 他们活在世间,都有各自要走的路,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站在两个起点,八年下来,各自越走越远。做人,还是要冷静理智一些。 楚乔浑身无力,只是一会就慢慢睡去,眼皮好似有千钧重。临睡前她自嘲的笑,想那么多做什么,最起码现在,还是没办法和他划清界限啊。 诸葛玥回来的时候,楚乔已经沉沉的睡去,空气里有她浅浅的呼吸和女儿家淡淡的香气,诸葛玥端着一个大托盘,里面放着一堆碗碟,还有一壶酒。 摆好饭菜,就坐在桌子旁边,然后倒了一杯酒。 这店铺不大,所做的菜肴却很可口,即便盖着盖子,仍有浓郁的香气不断的飘出来钻进鼻子里。酒很醇,清澄透亮,偏又味道浓香,喝下一口,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夕阳火红,将光芒投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剪影。 他就那么一直坐着,慢慢的喝酒,太阳渐渐落下山去,街面上点起灯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然后又过了一阵子,街市终于散了,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漆黑的天幕下,所有人都陷入梦乡,唯有他,不点灯,不说话,静静的坐在黑暗里,像是一尊雕塑,只有手臂来回的在酒壶和酒杯间动着,还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人。 楚乔在深夜里醒来,头像是被千百个锤子一同砸过一样的疼,她睡眼朦胧中想要喝水,却登时注意到黑暗中的那个影子。 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把去摸小腿上的匕首,即便是在身体这样虚弱的状态下,她仍旧爆发的跳起身来,像是一只敏捷的豹子。 然而,很快的,她就反应了过来。愣愣的放下匕首,看着黑暗里的男人,不解的说道:“诸葛玥?” “恩,” 第104章 终生信仰 第二天早上,尽管诸葛玥出去的够早,尽管他财大气粗的撒了大把的金子,但是搜遍全城,他却没有买到一匹马,雇到一辆车,整个马市,甚至就连买贩子们自己的坐骑也在这个晚上被人搜略一空。一气之下,诸葛玥试着去买一些别的代步工具,比如驴、比如骡子、甚至就连牛他都屈尊降贵的去打听。 其结果,却都是一样的。 而就在同时,楚乔坐在客栈的二楼上房之中,看着镖局的人马来来回回的走动,大声的吆喝,她的眉头轻轻一皱,察觉出那么一丝不妙了。 诸葛玥回来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队伍出城的时候,远不是于镖头所说的四五百人的随从,前面的人已经出了城,后面的人还没有上马,足足有两千多人,大批的辎重、粮草、金银、珠宝、钱货,装了三百多辆马车,后面更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妇孺,衣着显贵,熙攘繁杂,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在前后簇拥着,场面蔚为壮观。 楚乔和诸葛玥两人被安排在随行人员的最后,在一辆相对破旧的马车上,显然是刚买回来的,里面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他们的担心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根本就没有接近刘氏少东家的机会。 早上的时候,楚乔跟在几名搬运行李的下人身后,远远的看到一系湖蓝锦袍的男子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上了一辆马车,安柏的天气已经很热,但是那个男人却披着一个宽大的披风,身形有些偏瘦,风帽半掩,遮住了他的面孔,可是那个在晨雾中半掩半现的身影,却顿时让楚乔心下一惊。 她不自觉的就停下了脚步,望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然后上了一辆富丽堂皇的宽大马车,久久没有动。 “怎么了?” 诸葛玥走在她的前面,回过头来沉声问道。 “哦,没什么。”楚乔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似乎想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脑袋,“走吧。” 马车缓缓的驶出安柏城,楚乔趴在窗口,掀开一角帘子,隔着淡淡的面纱向外望去。 “哦,对了。”突然想起什么,楚乔拿出一个小包递给诸葛玥,很平静的说道:“我早上嘱咐小二出门买的。” 诸葛玥接过包袱,打开之后,却见里面是一件遮挡风沙的风帽,虽然在这个时候穿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做工几分精细,用料也很薄,穿起来也不会很热。 “小心点总是好的。”楚乔轻声说道,随即淡淡一笑:“虽然可能没什么机会会用到。” 两千多人的人马,上百辆的马车辎重,在驿道上绵延不断,从这里,根本就看不到前面的车马。 诸葛玥将风帽放在一旁,手却没有收回来,而是一直按在上面。 “贤阳的商户要逃了。” 楚乔微微一笑,转过头来,说道:“你看出来了。” “燕北和大夏开战在即,这些老狐狸,就要齐齐躲避到卞唐去了。他们不敢大规模的从贤阳出发,只能化整为零,到了安柏才聚集,一同前往唐京。那些车马,恐怕都是他们一生的积蓄身家了。” 楚乔淡淡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啊,他们想要置身事外了。” 不同于诸葛玥,楚乔的心里却突然感到一阵慌张,他知道贤阳几大商户的身份,更知道这些年他们是如何发的家,而如今,他们就要逃了。 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身影,楚乔的心里突然间好像着了一场大火,她很想跳下车跑上去看看。可是她又自嘲了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就靠在摇晃的马车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楚乔,你是不是太累了,自从真煌起义开始,这一路行来,你有些坚持不住了,所以才会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燕洵,他们就要逃了,就在我的眼前,我该怎么做,如何去阻止呢? 该怎么办呢? 现在已经是盛夏,日头长的很,众人一直走到日头偏西,才在一处山谷中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楚乔诸葛玥两人分到了一个小帐篷,又矮又小,坐起来都会碰头。 和他们一起住在外营的是一些下人,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伙队伍里不单单是贤阳刘氏,还有王氏、贾氏、欧阳氏等等。 经过一日的颠簸,楚乔身子越发虚弱,帐篷里空气不好,诸葛玥将她扶出来,靠在一棵矮树桩上,自己从侍卫手上花钱买了一只刚刚打来的兔子,生火烤肉,不出片刻,鲜美的肉味就飘散在空气之中,勾的人食指大动。 撕下一块肉,递到楚乔嘴边,楚乔张嘴就想接过,却头上一痛,被诸葛玥一下弹在额头,男人沉着脸说道:“烫嘴!” “哦,”楚乔会心一笑,鼓起腮帮子轻轻的吹了两下,然后翘着手指接了过来,入口鲜美,楚乔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在山上这几年学会的,”诸葛玥随意的说道,抽出一把匕首,将兔子切成小块,一块一块的递给楚乔。 此刻夜幕降临,阳光缓缓的被黑暗吞没,她坐在一片青色的草丛中,星空璀璨,知了鸣叫,偶尔还有夜归的百灵布谷,山谷中一片静谧,远处还有大批的侍卫来回忙碌着,人声鼎沸,却又充满了平静的温馨。 楚乔深深的呼吸,然后陶醉的微笑,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突然感叹道:“好怀念啊!” 诸葛玥随意的接口:“怀念什么?” “怀念这种感觉,”楚乔靠在树桩上,面容平和,还带着微笑,静静说道:“怀念长草、绿树、旷野扎营,一群人聚在一起生火做饭,饭后就点起篝火坐在一起聊天,喝点小酒,吃打来的野兔,怀念这种不必为明天、不必为生存战斗而担心的日子。” 诸葛玥静静的看着她,说道:“你过过这样的日子吗?” “当然,”楚乔仰起头来,很文静的笑,说道:“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和三个好朋友,就是在这样的山谷,吃着这样的烤兔子,不过我们的手艺比你好,调料也比你充足。” “哼!”诸葛玥不屑的一哼,就转过头去。 “小诗跟一个法兰西名厨学过烹饪,手艺一流,烤肉最是在行。” 诸葛玥眉梢一挑,沉声说道:“法兰西?是酒楼吗?” “恩?”楚乔笑着点头道:“是啊,是酒楼。” 第105章 当爹当妈 那一天晚上,不单单是这片山谷,千里之外的贤阳城也响起了一片震天的厮杀声。一身紫金长袍的俊秀男子斜倚在长榻上,两个柔媚的舞姬依在他的怀里,媚眼如水,身段柔软,葱白的玉指掐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了男人的嘴里。 “四爷!” 门外的侍卫一身黑色夜行服,脸上有点点鲜红,即便衣衫的颜色看不出什么,但是他一进来还是带进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男人跪在地上,语调铿锵的说道:“事情办妥了。” 大名鼎鼎的贤阳城风四爷轻轻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既然办妥了,就都回家睡觉去吧。” 这天晚上,整个贤阳城的势力都遭到了一场巨大的清洗,无数的鲜血涌进了赤水的河渠之中,惨叫声伴着每一个贤阳城的百姓深夜无眠,贤阳城衙门警卫好像死了一样,煞那间化身为聋哑老人,两眼一闭,对着那些拼死杀出重围,跪在贤阳兵马衙门大门前满身鲜血的人们视而不见。 结果那些人越闹越凶,衙门不得不通知了一些“地方保护势力”,风四爷听说竟然有人胆敢去打扰清如明镜的城守大人安睡,立马派出大批手下,将那些人拉回来,打算好好和他们“讲讲道理”。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阳光刺破漫长的黑暗,贤阳城的百姓们走出家门,发现一切都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街市照样很热闹,隔壁的张三照样挨家收保护费,临街的李四照样带着七八个小妾满街溜达,吴记包子铺前照样聚满了排队买包子的人…… 一切都没什么改变,于是老百姓们兴高采烈的顿时醒悟:昨晚的事情和他们并无相干,日子,照样要一天一天的过去。 然而,有心人却暗暗发现了一些很小的异常。 刘员外的几家粮店都换了新的掌柜,除了几个小厮,连账房先生都不见了。 贾老板的盐仓昨晚好像着火了,就算大火扑灭的及时,可是今天买回来的盐都有些烟熏的味道。 欧阳商号的钱庄比平时开门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而且钱庄的大柜也不在柜台上,听说,是昨晚发了急病。 …… 正午时分,风四爷接到了手下递上来的消息,看了一会之后,他走到书案旁,斟酌了许久,才写下了几句话。 密封之后,交给了最信任的下属,年轻的风四爷少见的露出一丝凝重的神色。 “交到主人手里,不能有半点差错。” 东风吹絮,花红柳绿,又是一年好时节。 此时此刻,死寂一片的山谷里,也点起了袅袅的炊烟,大规模的杀戮之后,营地显然缩小了很多,只剩下不到七百人,其余的,都已经在一夜的屠杀之中失去了生命。 诸葛玥端来一碗白粥,走到楚乔身边,面色仍旧很难看,但是已经冷静下来。帐篷很小,他根本站不直,只能蹲下身子,扶起楚乔来,低声说道:“吃点吧。” 楚乔面容惨白,显然身子越发的虚弱,但是她还是沉声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诸葛玥不屑的淡淡道:“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也陪着死了,刘氏不费吹灰之力,独占了这些富家的财产,很俗套的戏码。”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缓缓说道:“这么说,刘熙霸占了其他几个富商的财产?他就不怕那些人的本家来报复吗?” 诸葛玥摇头道:“这些富商的本家,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是说…..” “对,”诸葛玥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如果是我,要做,就必定要保证一劳永逸。欧阳氏、贾氏、王氏的财产虽然比不上刘氏,但是一旦联合起来,绝对不是刘氏一家能够抗衡的。他刘熙既然决定吞没这些财物,将这几家的人物一网打尽,那么贤阳城昨晚,就必定不会安宁。” 楚乔皱起眉来:“难道刘明骏就同意刘熙这样做吗?如此一来,他们在贤阳城的基业就彻底毁了。” “你还以为这件事是刘明骏指使的?”诸葛玥轻笑:“星儿,你脑子好、身手强、反应也够快,只是你却不了解人心。刘熙反了,如果我没猜错,昨天晚上第一个去见阎王的,就是刘明骏。” “刘熙反了?”楚乔微微一愣,她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当初在贤阳城见过的那个年轻人,笑起来有一口白牙,习得一手精湛的马术,当时刘明骏跟她介绍自己这个侄子的时候哈哈大笑,得意的拍着那个年轻人的肩膀,很是自豪的说这是他的半个儿子….. “刘熙为什么要反呢?也许,他是不甘心做一个富家翁,想要迈进仕途。但是大夏政权排外,世家占据主导地位,他在朝中毫无根基,想要爬起,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够,所以他就孤注一掷,聚整个贤阳富商的财富,作为脚踏板,想要走进卞唐上层。有了这么大的一笔财富作为积累,此次卞唐之行,再也无人能小瞧刘熙了。” 诸葛玥喃喃说道,一点一点的分析。可是这些话听在楚乔耳里,却越发刺耳,她的想法并不是如诸葛玥般简单,因为她知道死去的这些人的身份。这时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刘熙是大夏的人,铲除了大同行会在贤阳的根基,占据了大同行会经营多年的财富,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去卞唐,她就猜不出来了。 诸葛玥也算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因为此时此刻,经过卞唐探子营迅速传递回来的消息,卞唐的官员们也总结出这么一份几乎相同的结论。 刘熙铲除了其他几方的势力,合为一处,如今前来卞唐,是投诚谋官来了。 “策儿,”唐皇面色微微有些沉重,他重重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沉声说道:“这个刘熙,不好掌控啊,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咬到手。贤阳刘家,一介商贾之人,竟然能有此等人才?” 李策眼睛眯起,微微一笑,说道:“父亲,儿子最喜欢烈马。”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早在几天之前,那个被众人深深忌惮的刘熙,就已经被装进麻袋绑上石头,深深的沉到赤水江中了。 这个乱局,有人匆忙退避,有人懵懂无知,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掌控一切。 百姓们只能看到表面上噼里啪啦的打的厉害,懵懂的以为是强盗抢劫仇家追杀。聪明人如诸葛玥李策之流则能抽丝剥茧,努力洞察这其中的缘由。而唯有真正掌控这一切的人,方能理清这层层叠叠方方面面的关系,按下这最终的谜底,等到可以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第106章 风雨将至 “你是欧阳家的孩子?” 狭小的帐篷里,四个人围在一起正襟危坐,诸葛玥上下打量了一下孩子身上华贵的丝绸,沉声说道。 那孩子似乎被吓坏了,好像一只惊慌的小兔子,胖乎乎的,坐在地上甚至有些左右摇晃,他缩着脑袋,怯生生的拿眼梢偷偷看着诸葛玥,然后伸出一只小手,就要去拉诸葛玥的衣袖,可怜巴巴的小声叫道:“爹爹……” “我不是你爹!” 啪的一声,小孩的手被一下打了下去,那孩子嘴一瘪,好像又要哭出来的样子,却强忍着不敢哭。 楚乔皱着眉,转头向另一个小孩看去,严肃的说道:“星星,是你把他带来的?” 小星星年纪看来很小,但是一双大眼睛却很是机灵,她闻言偷偷的看了楚乔一眼,然后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若是不说的话,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个都赶出去。” 星星连忙抬起头来,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道:“那我要是说的话,你能只把我一个人赶出去吗?” 此话一出,楚乔顿时一愣,眉头也松了几分,然后问道:“星星,你不知道带着他会有麻烦吗?” “我……我知道。”小女孩撅着嘴,小眉头皱的紧紧地,很是无奈的说:“我不能带他回自己家的帐篷,爹爹会告诉林管家的。” “所以你就把他带到我这里来了?” 小女孩垂头丧气的一点头:“恩。” “你们认识吗?” “我们是好朋友!”小星星昂着脑袋,一张鬼画符的小脸很是严肃,挺起了小胸脯,宣誓一样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们一路上都在一起玩!” “爹爹……”旁边的小孩又试图去拉诸葛玥的衣袖,瘪着嘴委屈的说:“墨儿好饿。” 被诸葛玥瞪了一眼之后,小孩又转过头来求助的看向小星星,只是那眼神大多是饿了的难受和受欺负的茫然,哪里对朋友这两个字有一丝一毫的认识。 “再等会儿啊!”星星拍了拍小孩肩膀,眼神很是明澈。 诸葛玥和楚乔却突然有些愣住了,这个奴仆家的小女孩,只是因为在路上跟人家一起玩耍,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想尽办法的救人。朋友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然是那么的坚定,坚定到让她对面的两个大人肃然起敬,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语句。 这样的义无反顾,在成人的世界中,也许早就绝种了。 楚乔面容柔和了下来,沉声问道:“你是在哪找到他的?这一天你们藏在哪了?” 见楚乔面色缓和,小星星胆子也放大了许多,很是得意的说道:“昨晚来了那么多大兵,我害怕,就躲到了后面的草甸子里。然后就看到了一位大叔,那位大叔我认识,是墨儿家里的大叔,后背上有一只大鸟,以前我见过他。我看他身上全是血,趴在草甸子里,怀里抱着墨儿,他已经没气了,还是使劲的抱着墨儿不放手,墨儿被吓得想哭又不敢哭,脸都白了,我就把他拽出来。等大兵走了,我就带他回家了。” “回家?”楚乔眉梢一挑。 “恩,可是娘亲不让我们进屋,爹爹一看到墨儿就慌张的要去上报。我知道,若是让那些大兵知道了,墨儿就会像大叔那样被杀死的,所以我拉着他就跑掉了,今天一整天都在后面的草甸子里藏着。” 墨儿坐在地上,脑袋耷拉着,撅着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丝毫不知道另外三个人此时谈论的是他。这个小孩太累了,他东躲西藏了那么久,之前又被人一直追杀,又饿又渴,此时眼前的这位爹爹还很凶,他也没兴趣听这些人说话,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到我们这里来呢?” “我…我…”小星星皱着眉,鼓了半天勇气,才小声说道:“姐姐很和气,这位…这位大叔还很凶很厉害……” “大叔?”诸葛玥顿时瞪眼,一巴掌拍在小星星的脑袋上:“小家伙,不要乱叫!” 楚乔瞪了诸葛玥一眼,她自然知道为什么。昨晚那些人冲进外营的时候,曾和诸葛玥发生了争执,甚至想让诸葛玥跪下,可是诸葛玥是什么人,哪能受这样的窝囊气,两个散手就将两名冲上来的护卫打趴下。好在刘家的管事的还算精明,知道他们只是随行的普通人,还是于镖头介绍来的,来历不明,却贵气十足,这里的事和他们无关,刘氏也不愿意惹麻烦,就没再追究。 昨晚王氏、贾氏、欧阳氏等几家全部丧命,只有这个小公子侥幸逃生。想来,定是欧阳家的下人护着他拼死逃出,然而还没出了营地就死在路上,偏巧被这个小丫头发现,给藏了起来。刘氏的人以为这孩子被人救走了,都向外追击,竟没想到他就大大方方的躲在外营力。星星的父母知道那小孩是被自己女儿救下的,也不敢上报, 楚乔叹了口气,说道:“星星,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很危险的?” “知道啊,”小女孩小脸很郁闷,以她的脑子可能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的有钱朋友就沦落到这个地步,她挠着头说道:“可是那能怎么办呢?” 是啊,能怎么办呢?难道要她出卖朋友吗? “所以你就带着他来找我们,还教他叫我们爹娘,好博取同情心是吗?” 小女孩的脑袋越发的低了,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所为不太光彩。楚乔长吁一口气,伸手将小星星揽到怀里,叹息道:“真是个好孩子。”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那小孩脑袋一歪,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整个人倒在诸葛玥的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腿,嘴边还不断的往外流着口水,小肚子一起一伏,还有些轻微的打鼾,呼呼大睡。 “起来!谁让你在这睡的?起来你……” 小孩很委屈的睁开眼,就又看到诸葛玥喷火的脸,憋憋屈屈的揉了揉眼睛,很是委屈的小声说道:“饿死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两个小孩顿时好似惊弓之鸟,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小星星好像老母鸡一样,一把就抱住了浑身上下瑟瑟发抖的墨儿,左右看了一圈,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最后竟然一起跑到楚乔的后面,拽着她的衣服就蹲了下去。 即便他们只是拽着自己的衣服,但是楚乔还是能够感觉的到他们的惊慌和害怕,就好像很多年前,她背着断手的小七,那孩子浑身发抖的问她:“月儿姐,小七要死了吗?” 第107章 暴雨夜战 天还没亮的时候,外面突然开始下雨,乌云压顶,大风呼号,暴雨滂沱,雷声滚滚。 山谷两旁的树林在暴雨中剧烈的摇晃着,发出唰唰声响,遍地的黄泥淤土,天地间一片白亮。 楚乔的眉头一皱,顿时睁开眼睛,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顿时抬起头来,就见诸葛玥面色阴沉的半跪在地上,手握着长剑,侧耳向外,似乎正在仔细听着什么。 在暴雨的掩饰之中,有沉闷的蹄声响起,大片的脚步声沙沙作响,渐渐逼近这座小小的帐篷。 “有人来了。”诸葛玥沉声说道,然后转身,迅速的整理出一个小包袱,将一些金子和食物包裹好,对楚乔说道:“你怎么样?能走吗?” 楚乔点了点头:“能。” 抽出匕首,诸葛玥几下将被子撕开,也不管孩子还在睡觉,一把将他抱起背在背上,几下紧紧的绑在身上。 孩子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伸出小手揉了下眼睛,疑惑的嘟囔道:“叔叔,要干什么去啊?” “小子,抓你的人来了。”诸葛玥面色不变,语气很平静的说道。 “啊?”孩子顿时大惊,不自觉的一把紧紧的抱住诸葛玥的脖子。 暴雨呼啸,外面的蹄声如狂风一般迅速逼近。孩子趴在诸葛玥的背上轻轻颤抖,却强行忍住不让自己颤抖的那么厉害。 “小子,害怕吗?” 孩子脸都吓得发白,可是还是咬着牙大声说道:“不害怕!” “哈哈!”诸葛玥朗朗一笑,笑声里有着别样的自负和骄傲:“好小子,你记住,外面那些罗罗还没有让我们害怕的资本。” 黑暗里,有烧了松油的火把被点燃,在风雨中仍不熄灭,有人粗着嗓子大喊道:“把人交出来,饶你们一命!” 黑暗中,男人转过头来,眼睛那么亮,双眉斜飞入鬓,漂亮的脸孔好像是雕塑一般,嘴唇很红,好像是喝了鲜红的血酒,他看着楚乔,眼神很平静,静静的望着她,沉声问道:“你可以吗?” 时光流逝,岁月那般急促的再他们之间行走,她仿佛又看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傍晚,他坐在高高的马上,垂着头,也是这般问她:“你可以吗?” 一路坎坷,满是刀剑,他们拔剑相向,几次针锋相对,几次险些丧命在对方的锋芒之中,生死杀戮之间,赤红的鲜血却并没有蒙蔽住他们的双眼。千帆过尽,他们仍旧没有痛下那最后一招的杀手,犹豫间,踟蹰间,甚至还会有不甘的痛心和彷徨,无数个深夜轻问自己,结果却仍旧选择在这样的夜晚并肩而战。 不问前路,不问曾经,不问两人的政见和立场。 原因只有一个,不能死,无论你我,都不能死在此处。 楚乔一把抽出一只短刀,轻轻一笑:“不会拖累你的。” 诸葛玥展颜一笑,笑容滑进他的眼底,楚乔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笑,不由得有些发愣。 “跟在我后面。” 他的表情很温和,可是这话说的却十分郑重,楚乔点了点头,说道:“你小心。” 唰唰几声厉响突然响起,诸葛玥眉头一皱,顿时站起身来。孩子趴在他的背上,见他就这么冒冒失失的站起来,生怕被矮帐篷撞到头,两手一伸,就捂住了脑袋。 可是只听呼啦一声响,剧烈的风陡然吹了进来,楚乔的长发顿时被吹散,漆黑的蝴蝶一般漫天狂舞。 孩子睁开眼睛,只见偌大的帐篷已经被人用钩子拆掉,三人站在空旷的旷野上,前面有三十多匹战马,将他们团团围住,马背上的人穿着褐色的短打武服,无一不是彪悍之辈。 “放下那个孩子,”为首的一名男子手握着一只标枪,冷冷的注视着楚乔三人,好像他们已经是人家的囊中之物一样,对诸葛玥沉声说道:“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道森冷的寒芒,只听瓢泼的大雨中一声锐响登时响起,那人身手也算敏捷,刹那间闪身,而他胯下的战马却没有这么好的素质。马儿受惊,猛然人立而起,锋利的匕首唰的一声就狠狠的插在马脖子上,战马立时嘶声狂鸣,鲜血霎时喷射而出,洒下漫天血雾! 男人一下就马背上被甩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然而还没等他爬起身来,受惊的马儿就一脚狠狠的踩在他的肚子上。 霎时间,惨烈的被呼声响彻天地! 然而他的部下还没来得及去将他救出来,战马哀鸣一声,就轰隆倒在男人的身上。 骨肉碎裂之声在大雨中清晰的响起,众人甚至能想象的出马下的男人是何等惨状。然而他们已经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事了,因为就在刚才这短短的变故之中,对面的男人瞬时间好似崛起的豹子,凶悍的冲上前来。 一道剑芒猛然抽出剑鞘,蓦然间,好似发出一声龙吟一般的嘶吼! 一个闪电顿时劈裂长空,隆隆雷声紧随其后,赤红的鲜血洒遍大地。 刀气寒芒瞬时间由四方而至,诸葛玥涌起冲天豪气,不屑的冷哼一声,迈开马步,狂攻而去,气势凌厉,招式威猛。 楚乔原本连走路都困难,可是却知道眼前这是生死关头,退缩不得。原本以为是贤阳的商户,料想还有些大同行会的香火情,可是眼下刘熙反叛,杀害其他各家长老亲族,一旦她表露身份只怕更是招来更厉害的杀戮,遂孤注一掷,强打精神,一时间矫健的身姿冲杀在人群之中,鲜血呼啸喷射,女子一身湖绿色华裙,眼神凌厉,俏脸如霜,好似罗刹一般,手段狠辣,招招制敌死命! 一阵兵器的交鸣声,诸葛玥一剑逼退三名护卫,双方却各自染血,对方一死两伤,诸葛玥也是胸口被战刀划开,鲜血长流。 “叔叔!”孩子害怕的大叫:“你流血啦!” 楚乔闻言一刀逼退一名护卫,飞身而起,一个侧身飞踢,一脚正中一名护卫的胸口。那人踉跄一步,砰的一声坐在地上。 “你怎么样?”楚乔一把扶住诸葛玥,对方知道他的厉害,是以刚刚的攻击大多都招呼在他的身上,此刻只见诸葛玥胸口、手臂、小腿已有三处受伤。 诸葛玥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摇了摇头,眼神阴郁,面色冰冷,本就鲜红的嘴唇越发的红的妖艳,他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沫,沉声说道:“死不了。” 突然,兵器破风声在身后响起,诸葛玥运剑回身,一下狠劈在对方的战刀上。 第108章 得见燕洵 暴雨倾盆,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凄迷,冷风透骨的吹着,让人脊背发寒,苍穹寂寞的盘踞在头顶,那些压抑的、低沉的、呼啸的雨水仿佛嘶吼的魔兽一般疯狂的洗刷着世间的一切。刀锋反射着火红色的光,带着嗜血的凄凉,冷然的映照着那些各异的脸孔。 墨儿的嗓子已经哑了,孩子发了疯,拼命的捶打着诸葛玥的背,这个家破人亡的孩子终于撕去了孩童的天真,他像是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一样,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绝望的吼叫。 “星星!星星!” 孩子拼命的大叫,眼泪长流,声音像是被母亲遗弃的小狼,他伸出手来对着那个软软的躺在地上的小女孩,胸膛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瓢泼的暴雨拍打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身体,一切都是赤红色的,蜿蜒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个红色的水涡,大雨不断的冲刷,血腥的味道回荡在空气里,充溢在跌宕的冷风之中。 那一刻,楚乔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刀,天上的闪电一个又一个的炸开,恍的她的脸孔一片白亮。她深深的呼吸,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她的脸孔青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睛却又黑又亮。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孩子离去时怯生生的模样,她对自己单纯的笑,带着几丝小心的讨好,她说姐姐,我先走了,我明天再来。 我明天再来……我明天再来……我明天再来…… 一腔悲愤冲上喉咙,她缓缓的抬起头来,然后跳下马背,扔掉刀鞘,将战刀高高的举在头顶,双手握紧,眼神那般冰冷,冷冷的注视着那座金黄色的大帐。 “坏人!坏人!” 孩子仍旧在哭喊着,诸葛玥也跳下马背,男人很冷静,他拍了拍身后的孩子,沉声说道:“小子,省点力气,流泪给仇人看,是懦夫的行为。” 欧阳墨伸出小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只是那眼神里,终于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孩子的单纯和天真了。 小星星的尸体被人随意的扔在大帐前的一条水沟里,身上只有一道致命的刀伤,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她的眼睛大睁着,但却没有恨意,只是那般的惊慌,有害怕、有恐惧、有不可置信的担忧,她的身体那么小,还没有穿鞋子,惨白的小脚丫露在小裙子外面,还有一截细细的小腿。 而她的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把匕首。 正是临别的时候,楚乔送给她的那一把。 两个中年人躺在她的身边,一男一女,想来是星星的父母。 冷风吹来,吹起楚乔身上湖绿色的裙袍,那身华贵的裙子已经湿透了,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她仰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陡然上前一步,眼神瞬时间再无半点犹豫和悲伤,那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执着,可是冲毁一切的,毁灭一切的信念和戾气! 刹那间,雪亮的刀光,可怕的杀气,瞬间涌遍全场。楚乔整个人瞬间跃起,一道白亮的刀光划破黑暗,猛然劈下,将一切质疑的声音和目光都斩杀在战刀之中。 啊! 尖锐的嘶叫声打破的雨夜的沉默,受伤的士兵发出野兽一般的惨呼,少女抛去了所有女子的柔弱,这一刻,她是一个战士,是一个冷血无惧的杀人机器。她的刀卡在士兵的胸膛上,脚下发力,她蓦然上前,刀锋死命的抵在士兵的身上,向前疾跑。 “围住他们!保护主人!” 混乱中,有人在高声呼喊,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间的狂热,如今已成瓮中之鳖之局,只要将他们力毙刀下,就是大功一件。 可是这种狂热只是一瞬间的,下一秒钟,人们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因为就在他们匆忙布防的期间,对方已经展开疯狂的屠杀! 自始自终,他们都从未想过逃跑! 一道华丽的刀光划破虚空,冲在前方的两名士兵同时惨叫退后,其中一个甚至被砍断了一只腿,血花横飞,惨叫声起。一名士兵从后面摸上来,想要偷袭,楚乔头也不回,反手一刀,狠狠的刺入那人的心脏,少女微微弓着腰,站在大雨中,身形定格,随即猛然抽出,一道血注瞬间喷涌而出,全数激洒在她的身上。 她眉头都没皱,眼神好似长鹰般冷然四望,所到之处一片惊恐。缓缓的站直身子,而后,拖着战刀,缓步上前。 “抓住她!” 一名侍卫头子又大声叫道,诸葛玥冷哼一声,抡起手臂,只听呼的一声破空之响,破月剑的剑鞘顿时呼啸而去,而后,以一个恐怖的姿态狠狠的刺穿了那名护卫的肚子! “叔叔,杀了他们!” 孩子全无一丝惧怕,反而红着眼睛大声叫道。 在残忍的屠杀之后,就连一个稚龄的孩童都失去了原本的慈悲和善良,他挥舞着小拳头,大声的吆喝嘶吼着,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争狂人。 “少东家有令,谁能拿下这三人的人头,赏金千两!” 一名内侍从大帐内走了出来,对众人吩咐道,然而还没待他说完话,楚乔和诸葛玥两人瞬间冲上前来,一跃跳进人群之中,霎时间,大堆的人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手脚战刀向他们出手,然而,惨叫声顿时冲天而起,几乎是在一瞬间,无数的嘶吼声响彻天地,破碎的肢体鲜血向周围激射,人们好似麦子一般倒在地上,残忍的屠杀让人的手脚发抖。再也顾不得什么金钱的诱惑,人群向四周飞奔,很多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走,一个空白地带,只剩下诸葛玥和楚乔两人并肩而立,带着蔑视的眼神望着那黑压压的人群。 男人浑身浴血,平静的问:“还活着吗?” “死不了。” 楚乔眼神冰冷的望着前方的众人,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你来牵制这些人,我进大帐。” 诸葛玥眉头一皱,正想反驳,就见楚乔身影瞬时间好似离弦的箭一样激射而出。 又是一轮惨烈的厮杀,诸葛玥低骂了一声,还是几步赶上前去,为她扫出一片短暂的空当。 …… 偌大的大帐里,燕洵皱着眉靠在暖榻上,只留了一份原貌的阿精持刀站在一旁,听着外面的动静,沉声说道:“主人,让燕卫出手吧,这两个人功夫很硬。” 燕洵用手轻轻的揉了揉太阳穴,冷淡的说道:“不必,这些刘氏的爪牙,留在这里也好。” “可是,”阿精皱眉道:“总不能一个刘氏本土的人都没有,这样我们在卞唐很难行事。” 第109章 我做不到 一个山洞里,三人费尽心机捡了一些干柴,外面的大雨仍旧在下,生起火之后,山洞里略略有了一丝暖意。 三人将外衣脱下来,在旁边烤火。 这一晚上的厮杀,让他们都筋疲力尽了,就连那个孩子,此刻也静静的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楚乔面色很平静,孩子靠在她的身边,小小的背脊那般瘦弱,她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那样坐着,头靠在冰冷的石头上。 诸葛玥似乎受不了这样无言的尴尬和沉闷,他的眉头紧锁,终于呼的一声站起身来,沉声说了一句:“柴火快没了,我出去捡一些回来。”然后就往外走。 “诸葛玥!” 楚乔突然受惊一般的大叫一声。 诸葛玥一愣,回过头来奇怪的看着她,说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楚乔神情略略有些慌乱,她连忙摇头:“没事。” 诸葛玥眉梢轻轻一挑,奇怪的说道:“你没事吧?不是没受伤吗?” 楚乔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说道:“我真的没事。” 诸葛玥点了点头:“你在这里等着。”刚想要走,又回头嘱咐道:“看着小家伙,别…..别乱跑。” “恩,”楚乔点头笑道:“你去吧。” 诸葛玥转身就往外走,可是刚走出两步,楚乔又出声叫道:“等等。” 诸葛玥站住身子,就见楚乔几步跑上前来,将破月剑交到诸葛玥的手上,然后查看了一下他不算太重的伤势,然后眼睛明亮的看着他,轻声说道:“小心点。” 诸葛玥顿时就愣住了,他奇怪的看了楚乔一会,随即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走出山洞。 可是刚走出山洞,男人的嘴角顿时露出一丝笑意,好像再也憋不住了一样,他孩子气的揉了下鼻子,面部线条渐渐柔和,眼睛那般明亮。 诸葛玥已经走了那么远,楚乔还站在原地,她的神色有些奇怪,像是很累,又好像十分歉疚。 她坐回火堆旁,摸着孩子的头,轻声问道:“你叫墨儿是吗?” 孩子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你很难过是吗?” 孩子仍旧没有说话,楚乔微微叹了口气,她轻轻的抱住了孩子幼小的身体,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很难受。” 一滴眼泪突然落下来,打在楚乔的手背上,孩子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星星……星星……” 楚乔的心里瞬时间那么悲伤,想起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就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剜着她的心脏一样。 “墨儿,你恨那些人吗?” 孩子也许还不明白恨这个字的含义,可是他突然就紧紧的握住了小拳头,恶狠狠的说道:“墨儿会快快长大,练成和叔叔一样的功夫,然后杀了那些坏人。” 楚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说什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说武力不能解决一切?她甚至都不敢去看孩子的眼睛。她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心里的难过那么深那么深,她只能轻轻的拍着孩子颤抖的背,哽噎的点头:“那你要努力,就算杀不了敌人,也可以保护自己。” “墨儿一定会杀了他们的!”孩子表决心的举起小拳头,而后转过头来,天真的望着楚乔,问道:“姐姐会教墨儿本事吗?” 楚乔苦涩一笑,说道:“以后,你要好好的跟着那位叔叔,听他的话,做一个好孩子。他会照顾你,也会教你本事。” 孩子眨巴着眼睛,一针见血的问道:“那姐姐呢?” 楚乔顿时愣住了,她深吸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姐姐有机会,会来看墨儿的。” 这孩子真的很聪明,他顿时一惊,一把紧紧的抓住楚乔的袖子,然后大声问道:“你要走了吗?” 楚乔摇了摇头,抱住孩子小小的身体,好似在和他说话,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语气那么轻:“墨儿,你很不幸,但是你又很幸运。你的父母亲死在别人的手上,你的仇家势力很大,你们根本无法对抗,原本你也是要死的,可是却有人愿意保住你。你的家虽然不在了,但是以后会有人照顾你,保护你,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很幸运。” “但是这世上有些人,他比你更不幸,他的仇比你还深,仇家势力更大,他忍辱负重很多年,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他只能自己努力,被人欺凌,被人侮辱,所以,他心里的怨气比你还重。” 楚乔静静的笑,她的手扶在孩子的头顶,笑容那么和蔼,甚至有几分慈悲,她轻声说道:“所以,无论将来你做了什么,姐姐都会原谅你的,因为姐姐知道你经历了什么,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但是在你做错事的时候,姐姐会想办法阻止你的。” “姐姐,”孩子大声说道:“墨儿不会做错事的,我什么都听姐姐的。” “好孩子,”楚乔抱住孩子,低低的轻叹:“希望你将来还能记得你今天的话。” 火堆噼啪作响,孩子有些困了,楚乔找到一些干草,让墨儿躺上去。没一会,就传来了孩子轻微的鼾声。 楚乔面色沉静,静静的看着孩子的睡脸,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那场屠杀之后,在那个破败的漏雨的屋子里,少年苍白的脸孔,紧皱的眉头,还有他们一起压低了声音的低吼: “活下去,哪怕像一条狗一样。” 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她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落笔那般沉重,似乎穷尽了自己的全部心血。 终于,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山洞,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孩子,然后,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山洞! 一阵马嘶声顿时响起,随后,马蹄滚滚,大雨滂沱。 诸葛玥很快就回来了,他甚至还打到了一只兔子,他笑着走进山洞,刚要说话,却顿时愣住了。 “小子!小子!” 诸葛玥急忙将孩子叫醒,墨儿揉着眼睛,睡眼朦胧的看着他,说道:“叔叔。” 诸葛玥面色发青,急忙说道:“楚乔呢?她人呢?” “姐姐?”孩子疑惑的皱起小眉头,指着方才楚乔坐着的方向,说道:“姐姐在那啊,啊?姐姐呢?” 第110章 李策逃婚 玉屏山顶,泊南湖畔。 一场暴雨过后,一池的莲花落尽,只剩下黑色的枝条纠结在水面上,不时的有飞鸟轻点,荡起飘逸的涟漪。湖面上冷风萧瑟,长长的木桥以绳索和木板搭建,虽显粗糙,但却取意天然,颇有几分诗韵。 清风徐徐,繁花盛开,湖岸有洁白的花朵装点,湖水中游鱼冒头,轻轻摆尾,好奇的打量着水面上的一切。天幕湛蓝,瓦蓝瓦蓝的一片,早先的大雨已经过去,此刻连云彩都没有一朵,太阳恍的人眼花,即便已接近黄昏,却还是明晃晃的。 木桥曲径,通往湖心的一处小亭,水阁之上,一身红衣的年轻人独自站在水阁中央,衣袋轻飘,广袖微张,清风扶来,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和暗红的衣角,红衣之上绣着朵朵大红的蔷薇,犹如风中怒放的奇葩。但见男人玉面如画,鼻梁高挺,眼梢微挑,姿容绝色,乍一看去几乎会误以为是一名女子,一双狭长的眼睛淡淡的扫过亭外的诸人,然后,轻启嘴角,连样子,都透着三分优雅,三分高贵,三分冷艳,还有一分实实在在的莫测高深。 可是…… “都让开!不然我死给你们看!” 一声尖锐并且无比呱噪的声音顿时响起,刹那间完全破坏掉了这样一幅山居幽客的画面,果然,只见红衣男子手握着一把厚背重刀,正费力的想要拿起来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但是无奈那小身板却怎么也没这个实力,两只手臂抖啊抖了半天也没能把刀子举起来。 “哎,我说殿下,我们现在是没心情管你的死活了,反正皇上发话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您老人家要是不跟我们回去,我们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一名藏青色袍子的年轻侍卫吊儿郎当的靠在亭子外的一根柱子上,苦着一张脸,对里面的男人说道。 红衣男子闻言转过头去,恨恨的说道:“好你个陆允溪,枉费我平时对你看重有加,今日你竟敢落井下石,等我他日回京,一定抓了你的姐妹进宫侍寝。” “哎,殿下,”陆允溪垂头丧气的说道:“早在我倒霉的接了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大姐就已经带着三个未出阁的妹妹去念安庙住下了,只要您前脚活着踏进唐京城,她们后脚就削发为尼,剃头的刀子都磨好了。” “什么?”男人顿时一愣,随即脸上显出愤怒之色,怒声说道:“她们竟然宁愿出家也不愿意陪本王春风一度,简直岂有此理!” 话音刚落,男人顿时转过头去,对着一名褐色衣衫的大汉说道:“铁由,你也要和本王为敌吗?” “殿下,”大个子没精打采的蹲在木桥上,脑袋耷拉着,几乎就要睡着了,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没有姐妹。” “我知道!”男人恶狠狠的说道:“可是你有女儿!” 铁由又叹了口气,瞪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无奈的说道:“殿下,我女儿昨天才刚刚满月,您就算是要威胁我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说完,铁由无奈的晃了晃脑袋,郁闷的说道:“连囡囡的满月酒都没喝到,这个月就抓您玩了。” “好啊,一个个的都想要造反了!” 男人气急败坏的四处踅摸,盯着另一个长相出色玉郎神风的年轻男子,沉着脸说道:“孙棣,你也要与我作对吗?” 孙棣邪魅一笑,笑容极为勾人,他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对男人说道:“殿下,虽然我没有姐妹,但是我母亲为我娶了四房小妾,我热情的期待您能将她们都带到宫里去为您侍寝,那将是微臣此生最大的荣幸。” “殿下,”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名十七八岁、浑身上下都是勃起的肌肉块,好像健硕的小豹子一样的年轻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你造型摆完了吗?要是现在下山我们还来得及在关城门之前赶回去,这样晚上去玉花楼还能有位子。” “什么玉花楼!”男人愤怒的说道:“我告诉你们,我这次逃跑的信心很坚决。” 众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嘲讽程度足以让大夏皇帝羞愧的跑去燕世城的坟前磕头,意思十分明显:你哪一次不坚决了? 可是男人仍旧没有一丝内疚或是不好意思的模样,他皱着眉,大义凌然的说道:“我是不会屈服在父皇的淫威之下的!” 铁由叹了口气,摆出长者的姿态,好意劝阻道:“殿下,人家大夏的公主都进城了,各国的使者也都陆续到了,您这个时候逃跑,大夏皇帝知道的话鼻子会气歪的。” “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不了你娶回来放那放着不去看不就行了。” “对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殿下,别钻牛角尖了。” “住嘴!”男人大喝一声,一副卫道士的模样仰天悲声道:“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虚位以待,以侯她的前来。” 另外四人不屑的一撇嘴,他有心仪之人?除非大夏自愿对卞唐称臣。 陆允溪抬头看了眼太阳,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穿着一身夸张红色长袍的男人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铁由啪啪两声拍了拍巴掌,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随意的懒散的往前走,一边说道:“干活干活,干完活早点回家吃饭。” 孙棣拿出了一条长长的绳子,无奈的摇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 “你们干什么?你们别忘了当初是谁收留你们的,小陆子,当初你在赌坊里输钱,是我把你赎出来的,好吧,虽然我承认是我设局骗得你,但是好歹我没真叫人砍掉你一只手啊!” “还有你,孙棣,你忘了你当年被你母亲扫地出门的惨况了,连妓院你都赊账,全城的姑娘都瞧不起你,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怡红楼的地下室里关着呢……这个这个,虽然你被你母亲扫地出门是因为我逼你承认秋桃肚里的孩子是你的,但是你也占了便宜了,秋桃那么水灵的一个美人,现在已经是你的填房了。” …… 一阵凄惨的叫声突然响起,穿破云霄,方圆二十里内的飞禽野兽全部受惊四处逃窜,卞唐最尊贵的太子李策在玉屏山上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他高声痛骂道:“一群忘恩负义的混蛋,枉费我平日对你们推心置腹,竟然在关键的时刻拖我下水,你们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你们全家的女人集体侍寝!” 第111章 夜游唐京 正值酷夏,碧荷正盛,清风送爽,将一湖青莲的香气全部送进了临水的楼阁之中。 两名丫鬟半跪在地上,一边一个打着扇子,楼阁的四角盒栏里,有新起的冰,凉凉的散发着消暑的冰气,一面晶莹剔透的珠帘横在凉榻前,一身鹅黄软纱宫装裙的素颜女子软软的倒在上面,青丝散面,睫毛长长,眉心轻蹙着,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可是却无损她的娇颜,薄如纱的锦被盖在胸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蔷薇图纹,暗白色的绣线,里面有银丝穿插,在夕阳的映照下,有泽泽的光流水一般的滑过。 眉头轻轻一皱,一双修长素白的手缓缓的动了起来,睫毛如蝶翼,忽闪两下,终于幽幽睁开秋水般的双眸。楚乔霎时间一阵恍惚,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呀!您醒啦!” 这名丫鬟不过十三四岁,见她醒了十分开心,一下爬起身来,就跑出去,对着外面的人喊道:“醒啦醒啦!” “夫人,您先躺下,等着太医来为您号脉。”说着,另一名丫鬟就要去解床榻上的绳线,似乎想放下那面厚厚的帘子。 身下是青丝凉席,触手生寒,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濡的汗津津的,几缕濡湿的头发沾在鬓侧,楚乔皱着眉头望向丫鬟,沉声说道:“谁是夫人?” “您啊,”小丫鬟疑惑的说道。 楚乔面色阴沉,仔细的打量着四周,沉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丫鬟似乎被吓坏了,嘟嘟囔囔了半天,才喃喃说道:“这里是皇宫啊,奴婢,奴婢是秋穗,夫人是殿下带回来的。” “皇宫?” 楚乔眉梢一挑,顿时想起之前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那张脸笑得欠揍。 难道? 她一把推开小宫女,腾的一下跳下凉榻,挥开叮叮当当的帘子就向外跑去。 “夫人!夫人,您还没穿鞋子呢!” 小丫鬟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紧赶慢赶的跟在了后面。 夕阳火红,碧水悠悠,楚乔一路赤着脚提着裙摆,奔跑在古朴的回廊之上,只见远远的碧湖之中,荷叶遮天蔽日,青翠油绿的一片,一座精致却又透着古朴气息的建筑坐落在水中央,完全以不上漆的方木建成,朴实无华,原木上还有着树木本身的纹路,依稀可见那一圈圈迂回的年轮。水阁八面通风,并无围栏,湖面上的风吹过清脆的荷叶,从水阁中穿行而过,撩动挂在水阁中那一层层青色的纱帐翩翩欲飞。 漫漫青纱飞起,水阁的正中,一名年轻的男子斜倚在一根方木廊柱上,曲着腿坐着,手掌边是一只精致的银质酒壶,也没有杯子,只有几颗刚刚剥开的莲蓬,嫩白的好似珍珠一般洒在地上。他的手上,是一只通体青碧的长箫,他并没有吹,只是来回的在手指间转动着,灵巧翻飞,回旋如舞。湖面上略略起了层雾气,遮住男人的眉眼,只能看见他大红的衣角在清风中衣角轻动,好似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夫人!夫人……” 大约十多名粉衣宫装的少女跟在楚乔的身后,手拿着鞋子朱钗披风等事物,哝哝软语,声音如棉。 奔的近了,只见男子突然咧开嘴轻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像是一幅上了色的工笔画,眉梢微挑,眼若柳丝,他突然放下长箫,然后张开双臂,笑容满面的说道:“来吧乔乔,给我一个久别重逢后的火热拥抱吧!” “砰”的一声,一只拳头猛的打在男人的胸口,霎时间杀猪般的惨叫声回荡在美好的傍晚,楚乔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怒声说道:“李策!你搞什么鬼?” “啊!保护殿下!” “有刺客!保护殿下!” …… 杂乱的尖叫声顿时响起,李策一边咳嗽着一边冲着左右的人招着手:“没事没事,不用惊慌,都退下去吧!” 等到周围狐疑的人们渐渐散去,李策才苦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少女,可怜巴巴的说道:“我说乔乔,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你对我的感情好吗?很疼的。” “你有什么企图?为什么要抓我回来?” 李策无奈的叹了口气,眨巴着朦胧的泪眼:“乔乔,你就用这样的态度来面对你的救命恩人吗?” 楚乔丝毫不为所动,厉声喝道:“快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李策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逃婚的路上遇到了中毒昏迷的你,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才不会被父皇五花大绑的抓回来呢。乔乔,我为你牺牲这么大,你却这样对我,我很伤心啊。” 楚乔疑惑的瞪着他,表情略略有些松动:“真的?” 李策立马举起手做宣誓状:“千真万确!” 皱着眉想了想,楚乔缓缓松开了手,然后沉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李策洒脱一笑,笑眯眯的说道:“我习惯了美女对我动手动脚。” 话刚说完,李策突然猴子一样的跳起身来,几下将楚乔推到水阁的柱子后面,而后从新以刚才的姿势坐下,面色顿时忧郁了起来,嘴上却嘱咐道:“别出来啊,一会就好。” 清风徐徐,碧湖游荡,李策宽袍大袖,举起长箫横在唇边,然后轻启嘴唇。 就在楚乔以为他要吹箫的时候,却只听到几声难听的嘘嘘吐气声,而在她的身后,一阵悠扬的箫声顿时婉转的响起,箫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楚乔顿时回过头去,只见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头蹲在地上,正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高声吹奏着。 就在楚乔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时候,一阵叽叽喳喳的娇笑声突然传来,楚乔抬头望去,只见远远的柳荫树下,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相携而过,听到箫声,齐齐望了过来,对着李策指指点点,目光惊异,显然都为他的风采折服。 李策不为所动,一直淡定的做着吹箫的姿势,目光悠远,看不出他在看什么,纱帐随风而起,更使他的身影显得虚无缥缈,好似谪仙。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些少女才磨磨蹭蹭的走远了。只见一名男子远远的打起了红旗晃了两晃,李策才长吁一口气,对着躲在柱子后面的老头说道:“行了行了,别吹了。” 老头蹲在那里藏了半天,腿都麻了,颤巍巍的站起来,满头大汗的说道:“太子殿下……” 第112章 太子多情 月亮浅浅的一弯,光华莹白,如水银般倾泻一地,整个金吾宫都笼罩其中,如烟水华,雾气迷蒙。卞唐地处赤水江南,气候宜人,一路假山流水,小桥花树,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般连绵起伏,重叠不绝, 李策像是一个半大的疯孩子,拉着楚乔在被月光笼罩的宫阁殿宇中奔跑,夜风有些大,吹得楚乔披散的长发在背后纷飞张扬,几次都险些迷到眼睛。 月光如水,那些或金碧辉煌或古朴典雅的红墙碧瓦好似璀璨星光下的烁烁碧波,李策的大红衣衫迎风鼓舞,像一只风筝,一路上遇到的宫女侍从官员无不惶恐的跪在道路两侧,任两人飞奔而去,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大批的宫女和侍从,手握着战刀提着裙摆,迤逦一行,好似追风的蝶。宫廷特有的弥合香轻轻的飘散在空气中,奢靡的金粉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飞卷,在八宝宫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好似盛夏江畔的萤火虫。 “等……等等……” 楚乔中毒体弱,又多日未尽米食,跑了这么几步竟然就气喘了起来。 “等等,”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有些岔气,她一手按着腰,一手指着李策,气喘吁吁的问道:“李疯子,你要干什么去?” 这番运动下来,楚乔苍白的脸颊略显红润,一身鹅黄色的长衫,上面绣着大朵的水纹蔷薇,裙摆上有飘逸的丝绦,长发有些凌乱的散在背后,偶尔还被顽皮的风撩起,散发出幽幽的香气。 李策弯着腰,离她很近,瞪着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突然眼睛一亮,猛的站起身来,左右望去,抚掌一笑,径直走到跟在后面的一名宫女身旁,探手从她的发间取下一只珠花。 那是一只很俗气的蝴蝶簪子,上面是一双蓝色的彩蝶,是宫人常佩的事物。只是那簪子是以紫玉做的,看起来十分精致。李策随手从腰间解下一串玉玲珑,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昂贵珍品,随意的递给那名宫女,笑眯眯的说道:“跟你换。” 小宫女被吓呆了,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说道:“奴婢不敢。” 李策也不气恼,一把扔给了她,说道:“不换不行,我喜欢这个。” 然后他转身就朝楚乔走来,一边走一边将簪子上的两只蝴蝶扯了下去,这簪子做工竟不错,有一只扯不下来,他就张开嘴用牙齿去狠咬,然后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回头对那小宫女说道:“以后不许用茉莉香,我不喜欢闻。” 庭院两侧的玉兰刚刚开苞,半开半合,形状甚是高雅。刚下过大雨,花圃里泥水堆积,泥土十分松软,李策也不管自己的靴子昂贵,大咧咧的就走进了花圃之中,引得后面的太监宫女们一阵尖叫,只见他挑挑拣拣,才折了一只花苞初绽、形若小荷般的紫玉兰,手指修长灵活的将玉兰花径绑在簪子上,然后拿在眼前细细端详,露出一口白牙,开心的一笑。 “殿下…..” “太子殿下…..” 楚乔看着眼前跪着一地诚惶诚恐的宫人们,乌压压的一片,而李策却好似没看见一般,只是端详着那朵玉兰花,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条线,像一只,对,像一只狐狸一样。 “漂亮!” 几步走到楚乔身边,李策出手很快,手法灵活的紧,几下就将楚乔的长发用簪子松松的挽起,玉兰垂在耳侧,发间有着清淡迷离的香气,楚乔一愣,下一刻,就听宫人们奉承讨好的赞叹声。李策站在她的面前,得意的笑着,抿着嘴角,眼梢微微上挑,下巴微微扬起,很是开心的样子。 “李策,你干什么?” 楚乔有些窘迫,她一生似乎还没被人这样看着过,伸手就要去摘鬓间的那朵兰花。 “哎!干什么?”清脆的一声,李策一把打掉了楚乔的手,皱着眉很认真的说道:“乔乔,你是个女孩子,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楚乔一愣,突然觉得这话十分耳熟,想了想,才想起在坞彭的田城守府上,诸葛玥也曾为她描眉绾发,然后怒斥她:“每天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好像出殡一样。” 她的脸孔突然一红,微微有些愣,就听李策在耳边一笑:“走吧,我带你出去玩。” 然后男人很严肃的回过头来,沉声说道:“谁也不许跟着,男人跟着我就跳河,女人跟着这一辈子也别想有侍寝的机会。” 听着这样匪夷所思的威胁,楚乔顿时就愣住了,但是她却惊奇的看到那些人明显的面色一变,呆呆的跪在地上,一个也不敢再跟上来。只有后面的几人悄悄的站起来离开,那模样,似乎是去报信去了。 “我们走!” 李策凑到楚乔耳边,嘿嘿一笑,然后拉着她就跑到城门前,翻身骑上一匹马,竟然自己坐在前面而让楚乔坐在后面,还开心的大叫道:“乔乔快,别让他们追上!” 楚乔这才想起这个男人是不太会骑马的,于是她一抖缰绳,清脆的喊了一声,马儿就嘀嘀嗒嗒的在青石道上飞奔了起来。 “哦!” 李策张开双臂,开心的大叫。夜风有些大,衣袍无声的飞起,被风吹的紧贴在身上,李策大喊道:“乔乔!快!” “驾!” 楚乔一抖缰绳,马儿迅速的奔驰在太清路上,偌大的宫殿群中,守卫们齐刷刷的跪在两侧,宫灯闪烁,夜风冰凉,隐隐有着荷花的香气,马蹄的回声在广场上来回回荡着,李策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透着自由自在的朝气。 楚乔长久郁结的心情一时间也开阔了起来,鬓间的花瓣不时的轻触她的耳朵,有些痒,她耸了耸肩,依旧放马,深深呼吸,只觉这多日来的困顿一遭而去,四肢百骸都舒爽了起来。 快马奔驰,渐渐出了内城,楚乔远远的回过头去,只见后面有大批的宫灯亮起,马蹄声声,似乎有人追来。李策却全然不在乎,显然已是久经阵仗的老手,指手画脚的指挥楚乔逃跑,穿街走巷,一会就将后面的人影甩掉了。 此时风露清棉,前方正是一湖静水,湖面上花船幽幽,有婉转悠扬的歌声和弦乐回荡其上,净水如墨,月光凄迷,悠然反射的白色的光,波光粼粼,照射在两人的脸上,好似开出无数朵雪白的梨花。 楚乔翻身就跳了下来,将马缰拴在一颗树上。 “乔乔,扶我一把,扶我。” 李策叫道,声音很是轻快,楚乔扶着他的手,李策笨拙的蹦了下来,然后几下跑到湖边,伸手拘了一捧手,笑着说道:“好凉啊!” 第113章 星湖夜话 楚乔是被醉人的香气扰醒的。

月上中空,星子寥落,月光如水银泄地,穿过镂空的窗子柔柔的洒了进来,落在凉榻之上,好似盛开了大片雪白的梨花。楚乔穿了一身珍珠色的内室软裙,满头乌发散在榻上,轻皱素眉,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窗外水光粼粼,映照着柔和的月色,越发显得飘逸出尘,倩影寥落。

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反而走了困。

楚乔坐起身来,也没惊动外面的侍女,走到窗前,轻轻掀开一角窗子。

但见窗前一株海棠开的正盛,花枝斜出,如丹如霞,好似大片胭脂醉染,在冷寂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幽香袭人,扑面而来,花瓣轻簇,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就有丹红色的轻絮落下,洒在宽大的袍袖之间。

不远的清池之上,有宫人泛舟轻摇,箫声瑟瑟,悠然好似空谷幽山,催人入眠。

霎时间,八年的辛劳好似不翼而飞,楚乔临窗而立,乍若闯入仙界的顽童,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想惊动外面的侍女,提起裙摆,镶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轻轻一踏,就踩在高高的树枝之上,轻巧的翻越,沿着刚刚建起的水车,顺着二楼就落了下去,身体一转,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海棠的土还是新添的,显然是刚刚从别处移来,想起之前在街上所见,李策笑言要将那株花树移进宫来,没想到他却当真记下了。

不知为何,心底微微一动,转头不再多看,仿若生怕惊起心底何种涟漪一般。

如今已是夏末,夜间不复白日的暑意,初有微凉。楚乔提着裙摆,穿着不甚合脚的宫廷绣鞋,缓步走在清池周遭的乌木桥上,池上清风徐徐,吹得她的裙摆沙沙作响。天际空旷,星子稀疏,云遮雾掩之下,一弯月牙幽幽的在殿宇中穿梭行走,光影晕晕,洒地潇白,好似破冰处的一汪清水。

岸边花香四溢,大朵的白红浅粉交织在一处,重叠细密,笼罩在一片悠然的银色之中。

楚乔的神态很安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心态了,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一切好似睡梦中的幻境一般。正走着,一只锦鲤突然跃起,砰的一声砸乱了一池春水,涟漪幽幽,却更显静谧。

四周清寂无人,楚乔索性坐在木桥之上,手扶着乌木栏杆,望着湖面上的浅浅波纹,将头轻轻的抵在原木的年轮之上。

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这几日的卞唐之行,好似洗涤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戾气和疲倦,这幽然的山水,满园的夏花,婉转的飞檐与斗拱,无不显示出江南烟雨的风韵和清和。她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这里不是真煌,不是大夏,远离杀戮,没有追杀,她暂时安全了,可以稍微的,稍微的,深吸一口气了。

八年了,就算她嘴上不说,再算她再过坚强,终于,还是有些疲惫了。

不知道燕北的风,是否也和这里一样温暖?

想到这里,楚乔突然轻笑了。

怎么会呢?燕北终年积雪,寒风凌厉,只有回回山一代有青草山谷,可以放马驰骋。听燕洵说,回回山上有燕北的仙女,是保卫燕北子民的女神,她终生站立在最冷的山巅之上,凝望着大地的星图,以博大无谓的眼睛注视着下界的芸芸众生,和上天争夺着阳光和暖日,为她的子民争取着存活的希望。

燕北,燕北,就连燕北的神都是慈母般的斗士,燕北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是百姓们抗击天灾人祸和兵乱屠刀的血泪,那是一个在白骨下重生的民族,每一朵花的根部,都有战士们保家卫国的骨血,每一缕清风之中,都有为了自由而献出生命的精魂。

那就是燕北,一片充满了苦难,却又从未低头屈服的土地。

她从未亲眼见过那片长满了高草的高原,她只是听别人反复的一遍遍的说起,在那些黑暗的、难挨的、猪狗不如的日子里,谈论燕北,谈论那里的雪山和草原,就是她和燕洵最大的乐趣。他们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畅想着成群的野马和奔涌的长河,就好似在冰冷的冬夜中看到了巨大的希望。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他们相依为命的情感的。

在那片令人窒息令人呕吐令人发疯的皇城里,他们是两只没毛的小狼,背靠着背,伸展着毫不起眼的爪子,四面八方没有一堵墙没有一块碳,他们无处依靠,也无从温暖。只能依靠着对方,紧紧的,从对方的眼神和体温中,寻找存活下去的勇气。

他们是密不可分的战友,是亲密无间的同盟,更是无法离弃的家人。

这种复杂的感情,早已冲破了单纯的男女之爱,而变成骨血,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很多时候,楚乔都没有时间去思考一些女儿家的事情,她这短暂的一生,似乎一直是在奔跑,在战斗,在处心积虑的谋划,于是,她将很多东西都掩埋下去了。可是这一刻,她细细的去想,却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她是个理智的人,一直都是。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不该沾染什么,知道未来在等着什么,于是,她就按照这一切认真的行走,不能行差走错。也许这样的性格很是无趣,也很沉闷和枯燥,但是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死心眼认死理,固执的像一只水牛一样。

楚乔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他就要来了,她已经嗅到了远处的风,她知道,那是他在思念她。

“你到底要一个人在那里坐多久?”

楚乔一惊,猛的回过头去,只见李策穿了一身松绿色的袍子,腰间松松的系着,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大半边健硕的胸膛,他的头发在背部以绸缎轻系,两侧鬓发轻飘,他的眼睛好似三月的柳丝,在月光下轻轻眯起,就像是一只可睡的狐狸,笑眯眯的望着楚乔,然后伸出修长的手,轻轻的打了个哈欠。

楚乔缓缓的皱眉:“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就一会。”李策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大咧咧的坐在她的身边,递过一只银色的酒壶,说道:“喝吗?”

楚乔摇头:“我从不喝酒。”

李策微微耸肩:“你活得还真没意思。”

“你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就是想来挖苦我的吗?”

李策喝了一口酒,他的酒量显然不是很好,只是几口下去,脸颊就微微有些泛红。他的目光在楚乔身上轻轻一转,然后指着湖心一处小岛说道:“你知道那株树活了多少年了吗?”

楚乔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呐呐的也不说话。

李策自问自答的说道:“已经四百多年了,没想到吧,比大夏的祖宗们年代还要久远。”

然后他又指着乌木桥边上的一朵小花:“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那小花是淡紫色的,花盘极小,在风中摇曳着,看起来十分可怜,好似随时都会被大风卷走一般。

“这叫幽颜,午夜开花,清晨凋谢,一生只开一次,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可是却要穷尽一年的光阴。”

银质的酒壶上雕刻着一朵一朵细碎的小花图纹,看起来竟和那幽颜十分相似,李策仰头喝了一口酒,转过头来,笑道:“乔乔,人生苦短,朝露昙花转眼白发,能尽欢时须尽欢,莫要辜负大好光阴啊。”

楚乔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说道:“可是若是给我选择,我宁愿做那幽颜昙花一现,也不做古树终生碌碌。” 第114章 夏末温情 “甘子香、苏合香、沐松香、青霍香、丁兰香各一钱,鸡骨香、白檀香、乌茴香、金袖香一钱半,蔻芷香、舌兰香、酿溪香两钱,柏蕙香、琉璃香……” 小宫女秋穗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念叨着随行要带的东西,太医特意为楚乔配置的香料和药物方子,都被她小心的收起来贴身放着。门外还有一车一车的绫罗丝绸,贵重皮毛,珍贵的玩物器具等等,应有尽有,好似搬家一样。 昨晚对李策说了要离开的打算,李策也并没有多做阻拦,只说要太医今日再诊一次,然后配齐药物,才可上路。太医院的老大夫们今天来了大半,医正杜老先生仔细叮咛了半晌,并将楚乔今后需要留意的事情都记在纸上,要秋穗收好,忙活了半日,这才离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毒已经深入许久,想要根治也并不简单,需要细细的调养和小心的伺候,以温和的药剂潜移默化的驱除。李策在宫里挑了几个没有亲族的宫女跟着楚乔一起去燕北,并派出五十名侍卫一路护送,由李策的侍卫头子铁由率领,拿着李策的金牌开道。 “姑娘,燕北很冷吗?” 从早上知道要跟着楚乔一起去燕北,小丫鬟秋穗就处在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这个自小就在宫里长大,父母亲族都已不在了的女孩不停的找机会询问楚乔,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对旅程的期待和盼望。 “很冷吧,那里每年有六七个月都在下雪,比这里冷多了。” “是吗?”秋穗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忙说道:“那可得多带几张皮子。” 说罢,她又急忙转身去收拾东西,不一会,不但多拿了许多皮子,还顺带收拾出了大大小小的一堆手炉和火盆。 楚乔见了不由得一笑,说道:“够了,这么多东西,别说去燕北了,就算是去北极都绰绰有余了。” “北极?”小丫鬟奇怪的说道:“北极是哪啊?” “北极是一个比燕北还冷的地方,”楚乔笑着说道:“那里常年都被大雪覆盖,冷的能冻掉你的鼻子。” “啊!”秋穗一愣,一把捂住鼻子,好像鼻子真的要掉下来一般,然后感叹道:“姑娘见识真广,什么都知道。” 楚乔眉眼弯弯,轻轻牵起嘴角:“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地距燕北万里迢迢,到了燕北之后,你也算是读了万卷书了,到时候就可以报名去考秀才。” 屋子里的丫鬟们齐齐笑出声来,秋穗脸蛋红红的,扭捏的握着手里的皮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姑娘就会拿奴婢逗趣。” 这时,屋外突然有人到访,蝉儿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就迎进来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内侍,内侍手里拿着一只浮尘,白面无须,恭敬有礼的说道:“楚姑娘,太子殿下请您去呢。” “找我?”楚乔扬眉道:“不知道殿下找我何事?” “奴才也不晓得。” 楚乔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一个果盆,递给秋穗,说道:“我去一下。” 秋穗连忙起身:“奴婢跟姑娘一起去吧。”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此时午日正中,风和日丽,疏影幽斜,偌大的御花园里寂寂无人,楚乔穿了一身嫩绿色的软纱裙,轻柔的纱纺好似棉絮,一层又一层轻柔的垂下,微风吹来,裙摆悠扬,淡若烟雾。步上青石桥,软底的绣鞋踏在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几百个寒暑的石板上,两侧垂柳稀疏,浅金色的暖日阳光自枝桠间倾泻如水,在被晒得发烫的石桥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楚乔的身影浅浅的映在上面,也被分成大大小小诸多的影子,一块又一块,拼凑不得。 “公公,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回姑娘的话,太子殿下正在玉水阁,我们正是要往那个方向去。” 楚乔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卞唐毕竟是传承千年的东陆古国,这座金吾宫占地之广,修建之精远不是大夏的圣金宫可以比拟。她虽住了这几日,所见也不过百之一二。一路穿花拂柳,远远的只见一座精致的水阁立于一方湖心小岛之上,两旁白梨轻飘,那座青碧色的宫殿好似隐没在重重梨染之间,看也看不分明。 一方小舟驶来,内侍弯腰搭手,沉声说道:“姑娘,上船吧。” 楚乔点了点头,轻盈抬腿,就稳稳的站在船头。撑船的是一名妙龄少女,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轻衫,挽着裤脚,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长相十分清秀,不时的拿眼梢偷偷的打量着楚乔。 船靠岸了,楚乔先内侍一步跳上岸,只见岸边立着几名年轻的侍卫,见楚乔两人到来,众人的眼神顿时齐刷刷的望了过来,然后两名侍卫走上前来,也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内侍并没有跟上前来,楚乔转身之间只见老太监长吁了一口气,从衣襟中拿出一块锦帕,然后轻轻的擦拭额角。 “殿下在哪?” 楚乔微微侧头,对其中一名侍卫说道。 那名侍卫语气木然的说道:“就在前面。” 楚乔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是哪里人?听口音不是唐京本地的。” 那名侍卫说道:“我是北方边军,徐大将军麾下。” “没想到卞唐的禁军里还有北方边军,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卞唐的兵制编制和大夏不同,各地戍边的边军都有出色的将士进驻禁军。”另一名略显年轻的侍卫开口解释道。 “哦?”楚乔转过头来,淡笑着说道:“这位侍卫大哥对大夏的军队编制很了解啊。” 那人面色一变,尴尬一笑,说道:“略知一二。” “姑娘,快走吧,殿下等急了。” 楚乔点了点头,突然哎呀一声,停下了脚步,懊恼的说道:“殿下早上忘在我那里的斗篷我忘拿了。” 那两人一愣,年纪稍大的那个连忙说道:“没关系,我们待会派人去取。”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还是我跑一趟吧。” 年轻的侍卫顿时急道:“不必了,刚刚铁侍卫已经回太子殿取过了,姑娘还是先去见殿下吧。” “哦,这样啊,那就好。”楚乔展颜一笑,然后笑眯眯的跟在两人的身后,向着那座隐没在重重梨花之下的宫殿走去。 一阵风猛的吹来,掠过身后的一株老梨树,花瓣飞落,轻飘飘的落向女子纤瘦的双肩。 第115章 道阻绵长 黄昏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月自柳树梢间升起,只是银白的一勾,穿梭在淡淡云雾之间,纤细如女子美丽姣好的眉。 宓荷居的太医们成群结队的离去,一行行的青伞摇曳,宽大的青色朝服拖过地面,皓青的靴子踩在浅浅的积水里,激起一地细细的水花,药童背着大大的药箱,弯着腰随侍在一侧,穿着淡青色的小袍子,好似雨中飘逸的芭蕉。 窗外的残荷终于在这场雨中零散,搅乱了最后一池清水,有小丫鬟轻手轻脚的跑进外室,额头上的鬓发已经湿了。秋穗轻声叫住了她,两个年级不大的孩子聚在廊下耳语,声音虽小,但却还是淡淡的飘进了内室。 “残荷都被打散了,雨冰凉的,夏姑姑说太子最喜欢荷了,让我们都去给荷打伞呢。” 秋穗老成的叹气:“打了又有什么用,该谢的还是要谢,锦瑟宫那边的人是不是也太过逢迎了。” “就是啊,九月了,已经入秋了。” …… 丫鬟们相携而去,声音越去越远,渐渐的听不分明。乌木窗外,一带斜晖脉脉挂于林梢,冷月浸染,光洁如银,四下里寂寂无声,偶尔有鸟雀飞过,很快便怪叫着飞的远了。 这间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殿室极大,略略有些空旷,朝北摆着一张巨大的檀木床,上面有层层青纱,以金色鸾鸟印绣,风乍一吹起,好似有大片荷叶迎风摇曳一般,又好似重重烟阙,飘逸盘旋。 南向的窗子大畅着,围栏之外,就是满池的清荷,如今外面风雨顿急,荷叶随风而动,已隐隐有盛极必衰的颓败。为了讨主子欢心的奴才们驾着小舟,大片大片的举着高伞,护着那凉雨中的最后一池青莲。 李策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的摸索着椅座,五福奉寿的红漆已经斑驳,下人们急急收拾出了这一间屋子,可是显然还没来级的粉刷,指腹摸在上面,有些凹凸的不平整。李策也没有在意,他的眼睛好似闭着,却又睁着,只是细细的眯成一条缝,注视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 楚乔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鸾衫,内里以白绢为衬,青纱上绣着浅灰色的细小雏菊,一朵一朵娇俏俏的绽放着,内敛含蓄,静静而开。她的面色十分苍白,眉头也是紧紧的皱着,小小的脸颊巴掌大的一块,下巴尖尖的,蜷着身子,看起来有些可怜。 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离去,让人安心的话也说了千遍万遍,可是空气里似乎仍旧飘荡着紧张的因子,让人心里烦闷。 月光洒地,宽大的大殿里显得那么空旷,这里没有家具,没有摆设,除了一张大床就只有一把椅子,地板都是乌木的,踩在上面,感觉汗踏实,很硬。 在这样一个地方,似乎连说句话都有回声在四面八方的应和,那般的空旷,那般的萧条和败落。 可是这里,却是最接近李策的太子殿的地方,很多年前,李策正是在这里长大,宓荷居也曾门庭若市的风光过,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就被层层封闭了起来,朱红色的条幅封住了门,上面的蔷薇标志象征着皇家的尊严。就此,这里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一晃眼,已经六年多了。 楚乔轻轻的动了一动,微风吹过,她似乎有一点冷。 李策站起身来,锦绣镶嵌的靴子踩在微微发潮的地板上,走到窗子边将窗关好,然后又回到床边。伸出修长的手指,一层一层的撩开青色的纱帐,女子的脸,渐渐的分明了起来。 长长的睫毛,娇俏的鼻子,红丹丹的嘴,玲珑的耳朵,修长的颈…… 他的手伸到女子的身前,似乎想为她拉高被子,可是外面的风雨突然大了起来,噼啪的打在窗楞上,月亮幽幽的,淡薄的光线落在楚乔鬓角乌黑的鬓发上,透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泽,那般单薄,却有隐隐有着冰冷的淡漠。 手指停在身前一寸,终于渐渐僵硬,最后凝固成一个停滞的姿势。 月光寂静,在他的身下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幽暗的,那般消瘦。 更鼓幽幽,这座山水如画的卞唐帝都,连更声都是以朱琴响奏,听起来,那般清脆悦耳,好似淡淡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升起,高挂,又再偏落,雨声于渐渐消逝,男人终于收回凝固的目光,缓缓转身,踏出了那座幽闭的宫门。暗红色的锦绣衣衫拖曳过厚重的地面,像是苍老的手翻过泛黄的书页一般,一寸又一寸,记起了那么多逝去的日子。 房门被打开,孙棣抱着肩,靠在廊柱上,见他出来,突然抬头轻轻一笑。 李策却好似看不到他,只是径直的往前走。 “殿下,玉裳馆的玉书夫人来了两次,听说殿下淋了雨受了凉,特意准备了参汤在宫里等着呢。” 李策并不答话,而是继续往前走,好似没有听到一样。 孙棣的声音却越发的轻快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柳芙馆的舞姬柳柳,特意遣了丫鬟来送了很多贵重的伤药,说是给楚姑娘治伤所用。” “唐染宫的唐夫人据说是去了南佛寺,要为殿下和楚姑娘祈福。其他几宫的夫人们听说之后也纷纷跟去了,现在南佛寺的大和尚们可能都没有立足之地了,这些夫人们突然间一起向佛,真是一出胜景啊。” “还有……” 夜风清凉,细雨也已经退了,两人后面跟着大批的侍卫宫女,只是都远远的缀着,不敢跟上前来。 孙棣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哎呀一声说道:“对了!何大人的女儿下午也进宫了,听说了宫里的事,毅然留在了四公主的寝殿内,说是要等殿下有空的时候前来请安。”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全无平日里的懒散和不正经。 孙棣一笑,笑眯眯的说道:“属下是想说,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殿下难道就没兴趣去瞧瞧吗?” 李策没有说话,孙棣则眼梢一挑,笑着说道:“殿下,这可不像您呐。” “我?”李策嘿嘿一笑,声音里却全无一丝喜意:“我自己都快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样了。” 孙棣哈哈一笑,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这样丧气的话,可不像是从殿下您的口中说出来的。” “指拂万千柔骨背,舌尝八方点绛唇。我的太子殿下,您何尝这样神志恍惚,何曾这般失魂落魄呢?” 第116章 齐聚古都 那天晚上,楚乔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那年大雪纷飞的晚上,圣金宫的永巷那么长,那么寂静,前殿的歌声被风吹来,热闹而柔婉,曲子明快,有奢靡的编钟响彻整个宫廷。 梦里面有人牵着她的手,温暖坚定,仿佛一世都不会放开。 鲜红的血从他的断指处流出来,他却笑着对自己说:没事,一点都不疼。 那笑容好似雾霭,拢着她的心,让她很多年来,都觉得那里是那般的温暖,哪怕外面是千山暮雪,抑或是大雨倾盆。 醒来的时候,泪水沾湿了大半边的枕头,浅浅水痕润湿在蔷薇色的软枕上,殷红的好似染血的胭脂。 楚乔心慌的坐在那里,那么久那么久,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即便是宫人们忙着打了半夜的伞,但是还是无法阻止荷叶的衰败,一层秋雨一层凉,清晨起来,整整一池的青莲全部败落,黑色的枝叶纠结在一处,挨挨碰碰,似乎连池水都变得污浊了起来。 而金菊,却过早的盛开了,不想连绵雨水,天凉风疾,满地黄花堆积,憔悴的,却不知是哪宫哪殿的容颜。 吃早饭的时候听说,新册封的那名宫女恃宠而骄,犯了李策的忌讳,已经被人打入冷室,李策虽然没下令行刑,但是这女子得宠的几日颇为嚣张跋扈,这一次落难,几宫的夫人联手弄了点手脚。如今秋寒,冷室又偏僻无火烛,一番折腾下来,伤心担忧,想来是难活了。 宫女们对此事的议论只是半晌,并没有太多关注,显然这种事在这里也是习以为常,并不如何惊异。 楚乔却微微有一丝黯然,她对李策了解不多,见到的,也大多是他嬉皮笑脸的模样,虽然明知此人不简单,但是难免却会掉以轻心。 他,毕竟是卞唐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首啊。 吃完早饭后,就想找人去通传见李策一面。可是秋穗还没走,蝉儿却腾腾的跑了回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叫道:“大夏公主进城了!” 楚乔一愣,秋穗已经抢先说道:“哪个大夏公主?不是刚刚被赶走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是那个公主,”蝉儿急忙摆手,说道:“来的是大夏的八公主,一个人骑着马来的,现在已经到了沁安殿了,皇上和太子都赶去了,据说,她是来和亲的!” 楚乔闻言,神智顿时一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咔嚓一声,不可抑制的震动。 那个昔日里娇娇弱弱的金枝玉叶,今日竟已经这般勇敢了吗? 苦难,果然是世间一切成长的最佳催化剂。 很多年之后,当后世的史官翻开沉重的史典,仍旧会为当年的这一变故而凝眉兴叹。任何一个稍微知晓那段历史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那就是大夏的八公主赵淳。这个在之前记载中没有任何风采和异禀的女子,其发迹和崛起的速度,会让任何一个须眉男儿望而兴叹,而其决绝和狠辣的手段,也最终令当时整个社会陷入了一场覆灭般的血火之中,她的一生,就好似一颗璀璨的流星,骤而光照天地,骤而磨灭消散。 人们总是会感叹,若是多年之后,没有秀丽王的崛起,天下的局势会不会因为这个女子而走向另外一条道路? 然而,历史终究是历史,无人可以改变,无论后世的是非功过如何评说,也没有人可以掩盖赵淳儿是当年西蒙大陆上唯一一位可以与秀丽王比肩抗衡的女性实力派掌权者的这个事实。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最终隐退了的怀宋公主纳兰红叶。总之,西蒙大陆的这一幅血火画卷实在太过绵长,将星云集,光芒璀璨,儿女情仇血肉白骨充栋于其中,而赵淳儿,无一是其中闪亮的一笔。 让我们集体铭记住这一天:九月之一,卞唐的崇明佳节,百姓们登高望远,祭奠逝去的亲人,缅怀远离的故土,长街之上,酒气飘香,商品林立,青白二色衣袍全城遍及,肃穆瑟瑟,沉重而古朴。就在这一天,城门轰然大开,大夏八公主赵淳儿在其妹妹被赶出皇城的第四日,星夜兼程策马狂奔,独身一人踏进了这座古老的城墙,手持大夏皇帝谕令金牌,朗言道:我乃大夏赵淳,请见卞唐君上! 时光寥落,昔日的垂髻少女早已玉立亭亭,今朝凌厉高贵的容颜好似画卷中的雾霭云气,那般璀璨华目,令人观之晕眩。 然而,又有谁曾记得,很久之前,她也曾单纯良善,笑容明澈,一身藕色长裙,手拿一只兔尾,娇俏俏的笑:“洵哥哥,谢谢你,淳儿好开心……” 时光那般急促,往事如烟云散尽,有些东西,终将成为过去,有些情愫,终将被白骨埋葬,有些鲜血,终将在天地间流淌,有些情仇,终将在死亡中得到永生。 —*—*—*—*—*—*— 绵绵寒雨落在宽大厚重的梧桐叶上,有潺潺如水的声响,燕洵坐在马背上,披着雨披,清澈的眉眼有着寒冷的孤寂,阿精落后他一个马位,轻声的上报着新到的消息。 阳光灰蒙蒙的,燕洵的脸孔有着一种几乎透明的苍白,可是他的背脊还是笔直的,像一只标枪,目光悠远的,望着那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城市。 那座古城掩映在重重山阙水雾之间,好似一座巍峨的巨兽,静静的蛰伏着,等待着那些敢于冒犯其尊严的狂徒们脚步的到来。 “主人,李策将赵妍赶出卞唐边境,大夏军方一片哗然,临近卞唐边境的几处夏国郡守都已经做好的作战的准备,但是夏皇却并没有任何对战的言论发出,仍在准备迁都一事。” “恩,”燕洵轻声的答应,并没有回话。 “大夏八公主三日前得了飞鸽传书,连夜启程,似乎并没有争得夏皇的同意,如今已经要进城了。” 燕洵仍旧没有回话,阿精有些着急,问道:“如此说来,八公主就是没有得到皇室的认可和手书,你看我们要不要从中做点文章?” 燕洵眉梢轻轻一挑,然后缓缓的回过头来,眼神好似镜湖封冻,定定的看着阿精,却看不出里面是怎样的情绪。 阿精微微有些局促,更多的却是紧张。他跟随燕洵已有多年,可是自从离开真煌之后,燕洵的气度和眼神似乎越发的锐利了,这个人,就是一柄利剑,曾经的他,是藏在盒子里的,如今,失去了阻挡光华的盒子,他的光芒越发让人无法逼视了。 “夏皇会认可的,大夏不会同卞唐开战,同意赵淳儿和亲的手书,很快就会到了。” 燕洵的语气很轻,好似闲话家常,可是那声音里,却有那般坚定的信心。他再一次望向卞唐的烟雨,微微皱起眉来,轻声说道:“唐太子为了一名女子而将夏公主赶出卞唐,这其中,究竟有何深意呢?” 第117章 寒湖话别 整整两日,李策都没有踏进后宫半步,前殿的声势渐大,各方势力似乎有意隐藏在暗处,只等待一个人率先来打破这处的宁静,才争相涌进这座宫门。好在,赵淳儿的到来,终于惊乱了唐都的这湖静水,李策的大婚大典,越发临近了。 正如李策和楚乔所料一般,大夏对于李策粗鲁遣回九公主赵妍一事没做任何表态,而是果断的派来了和亲使团,各色如流水般的嫁妆被千里良驹昼夜狂奔送至,只比赵淳儿晚到一日,气派更加豪壮,比之先前仍多有几丝庄重。两国亲使在唐都的国子大殿上热情大宴,好似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之景,顿时消除了民间对于战争的担忧和揣测。 然而,却只有少数人清楚的明白,李策的鲁莽之举显然不尽然与此,风光和平静只是暂时的,那一巴掌扇在了大夏的脸面上,留下的余痛和后患,可能要许久许久之后,才能看的分明。 如此,楚乔在唐宫里又滞留了两日,身子恢复了大半,精神也日渐爽利。李策找来了很多治伤的灵药,伤口全无疤痕,甚至就连曾经的旧伤也好了十之七八,多日的调理之下,面色也好看了许多,不再如之前般瘦骨嶙峋,见风欲倒。 赵淳儿会来卞唐和亲,实在楚乔料想之外。 夏皇子嗣繁多,适龄的公主更是有六七人,派出曾在乱军之中离散的公主和亲出嫁,实在有些牵强。但是卞唐的百官们对赵淳儿的到来显然有些惊喜,御史台的几百根笔杆子齐齐摇旗呐喊,大赞卞唐和大夏和亲的历史意义,怯战的文官们口若悬河,一篇文章做的花团锦簇,直说的大夏河卞唐的友情好似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完全忘记了当初是谁敲碎了卞唐的国门,夺走了红川十八州,逼得卞唐皇室仓皇退避,天子困守国门,失去了整个西北屏障。 毕竟,对于注重血脉和士庶之分卞唐来说,赵淳儿这个大夏穆合皇后唯一亲生女儿的身份,还是为她争得了不小的重视。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别人都不知道的,楚乔缓缓的皱起眉来,葱白的手指轻轻的捏住窗帷的青纱,眉心一只金箔沾花,别添了几分清丽。 赵淳儿当日在乱军之中被人侮辱,如今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她身为大夏公主,也许不必如寻常妃子入选前那般验明正身,但是一旦同房,经验丰富如李策,是不可能不发觉的。 当然,就算李策发觉此事,事后也不可能追究大夏。毕竟,大夏的公主上了李策的床,事后他这个风流浪子跑出去说这女人不是处女,想必也无人会相信。更何况一直以来李策都是极力反对这桩婚事,这件事很可能被人当做李策的又一次胡闹之举,以李策的聪明,也不会自取其辱的出去大肆宣传自己被人戴了顶超大个的绿帽子,赵淳儿也会顺利出嫁有了这么一个名份。但是作为一个不洁的和亲公主,她未来的命运究竟会如何,简直可想而知。 而以赵淳儿的性格,真的会自愿忍受这一切的耻辱吗? 楚乔暗暗留了几分小心,只可惜,她的这份担心是无法说出口的,纵然她知道这一切的不妥之处,也和李策有着难解的情谊,可是她却没办法去揭穿赵淳儿的痛脚,即便她曾辣手对她,但是她仍是做不到使这样的小人手段。 卞唐这里的局面越发混乱,楚乔却反而小心的收敛了起来,不再急着离开皇宫。 毕竟,如果不能安静的离去,那么反而不如安全的留在这里等待时机,为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的等待燕洵的到来。 夜里,凉风乍起,楚乔穿着一袭软衫,靠坐在雕花窗笼前,夜风柔柔的掀起她的衣摆,有些冷。 脚步声在外面的围廊处缓缓响起,只有一人,能在此时来到此处的人不做第二人选,果然,不出片刻,李策一身藏青色长衫,面色微微有些红,带着一身的酒气,站在门口望着她,却并不进来。 楚乔回头看着他,只见他脚步微沉,似乎连站都要站不住了,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就想去搀扶他,谁知刚一伸出手,李策就突然拉着她坐在了门槛上,然后垂下头来,将额头重重的抵在她的肩膀上,口中疲惫的喃喃道:“乔乔,我累死了。” 楚乔顿时有些愣,手伸在半空,突然不知道该作何动作。 夜风吹来,有杜若的香气幽幽的飘散在鼻息之间,李策的衣袖间绣着浅浅金玟,细密的针脚柔滑如水,楚乔深吸了口气,然后轻声问道:“李策,你怎么了?” 李策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楚乔试探的问:“是因为和大夏的和亲吗?你不喜欢赵淳儿?” 李策仍旧不说话,楚乔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傍着他坐在门槛上,任李策靠在她的肩上,也不做声。 入秋时分,暮草萧疏之气隐隐充溢,窗外的新月有若新眉,幽幽的透过窗,银白的光泄了一地,宫灯是暗紫色的,一闪一闪幽灭不定,烛泪滴滴,顺着银白色的烛台缓缓流下。 秋虫的鸣叫越发显得室内冷清,这座空旷的宫殿,终究许久不曾住人了。 “乔乔,你前日派人找过我?” 李策突然说道,声音有些低沉,可是却已不是刚才的那般疲惫,他坐直的身子,眼神幽暗的亮,仿佛之前那一度柔软的男人不是他一般。楚乔知道,他的软弱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他,又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卞唐太子了。 “是的,”楚乔点了点头:“我想要离开了。” “好,我马上派人,明天就送你去燕北。”李策毫不犹豫的点头,沉声说道。 “不,我暂时不想回燕北,我在这里还有事未了。” 李策的眉头顿时轻轻皱起,他定定的看着楚乔,习惯性的多了几丝探究和思索,楚乔说道:“你不用猜了,我在等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谁,你也不必追问了。” 李策狡黠一笑,说道:“你怕是要背着燕洵红杏出墙吧,诸葛四就要到了,你莫非是去找他?” 楚乔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你猜着玩吧。” “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李策靠在门柱上,说道:“在我眼皮底下我尚且可以护着你,出去了,可就难保。大夏的人进城了,他们显然从赵妍处得知了你在宫中的消息,夏人有多恨你,无需我来提醒你吧。” 楚乔点了点头,忽的想起了断臂的赵嵩,面色一阵索然,轻声说道:“我明白。” 李策斜着眼睛望着她,见她不语,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大声说道:“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118章 梧桐深深 入秋时分,夜色乍冷,李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重重火红的石榴花树之中,细长的青石板小径上只余下淡淡的杜若清香,萦绕在鼻息之间,恍若冷月的清辉。宓荷居前的清池荷花落尽,一片乌黑的糅杂,杂草重生,秋风一起,这庭院就显得越发凄凉。 楚乔一身轻绸,缓步走向寝殿,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像是翻飞的蝶,在空中张扬着翅膀,凌乱的舞着。 宓荷居占地极广,连栋三十多间楼台,高低起伏,林茨比肩,风景极好,可以想象当日极盛之时是如何光景。楚乔静静的走在幽静的小径上,不时的有沾花的树梢垂下枝桠,轻轻的触碰着她的眉头。绣鞋极薄,踩在青石板上略略有几分微凉,一阵风吹来,有淡淡的酒气温柔的吹进鼻息,楚乔一抬头,正见二楼水榭楼台之下的梧桐树下,一名青衣男子淡漠而立,微微仰着头,目光正对着自己的闺房。 “谁在那?” 女子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寒夜的寂静,惊起清池之上的一行白鹭,男人诧异的回过头来,楚乔看着他,顿时一愣,竟然就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和李策的长相竟是那般的相似,在这样的夜色之中乍一望去,几乎就是一个人。 但是下一秒,楚乔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只因为他们身上的气质实在是相差万分,难以相较。 男人手扶梧桐,静静的立于秋夜月色花香之中,秀美的容貌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月芒,清冷如斯,带着清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好似秋末屋檐上的清雪寒霜,静静的望着她,然后缓缓的皱起眉来。 “你是何人?” 光影疏微,远处的清池泛起幽幽光泽,男人的声音极为清冷,好似破冰而出的水,静静的流泻,不带一点情绪。 只看一眼,楚乔便知此人身份不凡,她有礼的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我是住在这里的人,请问阁下是谁?” 那人似乎一愣,眼神带着一瞬间的茫然,他叹了一声,然后好似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哦,原来这里已经有人住了。” 月光照射在男人的衣襟上,流泻出一种剔透莹白的光泽,楚乔知道,这个时候,她原本该说些什么,而后转身离去,以免招惹是非,可是有些话却哽在喉间,让她不忍出声去打断那男人的思绪。只能无声的静默着,任清冷的秋风在树叶间穿梭而过,徒留秫秫之声,好似荡漾的水波。 男人缓步自梧桐旁走过来,一阶一阶的踏在石阶上,台上清风徐来,吹起地上的梧桐秋叶,淡淡的灰尘飘起,让楚乔不得不半眯起眼睛,伸出素白的手遮在额前。 “这里背靠太清池,风总是极大的,出来的时候记得戴上风帽。” 楚乔微微一愣,瞬间相对而视,却只在男人的眼中看到恍若深海般的渊深和沉寂。 “多谢,出来久了,恐怕侍女已在寻找,先告辞了。夜凉风疾,先生也早早回去吧。” 楚乔知道不必再追问对方的身份,即便问了他也未必会说,就礼貌的告辞想要离去。 谁知那人却好似没听到一半,仍旧杵在原地,静静的望着她,声音如迷蒙的雾气:“太子很宠爱你吧?” 楚乔知道他也定是如别人一般,将自己误认为是李策的宠妃,当下也不反驳,静静的施了一礼,说道:“告辞了。” “可我问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回过头去,却见他并没有什么轻挑之意,而是很执着的等着她回话的样子。 “您知不知道,若是我真的是太子殿下的宠妃,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非常不妥了。” 男人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我许久不曾回宫,不知道这里已经住人了,抱歉。” 楚乔朗然:“不知者不怪,只是现在既然已经知晓,先生是不是该回避一下了?” 男人哑然失笑,点头道:“果然有些相似。” 楚乔皱起眉来,说道:“先生深夜来此,言辞模糊,还不愿表露身份,若不是我见你姿态高洁,气度不俗,十有八九就要把你当做登徒子绑起来了,此时还在此流连,不怕给自己找麻烦吗?” 男人愣忡半晌,随即说道:“不好意思,思慕故人,过于忘形了。” “一时忘形也无妨,只要记得及时收敛就好,这里毕竟是皇宫,卞唐极重礼数,小心点总无坏处。” 男人淡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拱手,就向宓荷居外走去。刚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指着高高的屋檐,说道:“那里有一串风铃,被尘土掩住了,姑娘若是有时间,不妨让宫人打扫一下。秋风薄凉,铃声清脆,很是悦耳。” “多谢先生提醒。” 男人淡淡笑了起来,眼神很是温软,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洛王。” 月向西又移了几分,青衫如浮云般轻轻拂过蒙尘的玉阶,楚乔目送着他渐渐远离,心下却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洛王? 洛王…… 回到宫里的时候,秋穗正在支着眼皮等着她,显然李策过来的时候这丫头是知道的。 “姑娘,您回来啦!” 见到楚乔,小丫鬟一喜,腾的一下跳起身来,说道:“奴婢准备了莲子汤,姑娘喝一碗再睡吧。” 手捧着温热的白玉汤碗,楚乔却突然失去了品尝美食的兴趣。她抬头问道:“秋穗,你知道洛王吗?” 秋穗一愣,微微皱起眉来,说道:“姑娘,怎么问起这个呢?”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有不方便的就不必说了。” “哎,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殿里明明没有人,小丫鬟还是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伏在楚乔的耳边说道:“这是宫里的一段丑事,大家一般都不敢议论的。” 楚乔挑眉:“丑事?” “是啊,洛王爷的父亲庐山王,是皇上的叔叔。当初皇上登基的时候,庐山王不知什么原因,得了疾病去世了。据说皇上年轻的时候比如今的太子殿下还要胡闹,他当时不顾满朝文武的劝阻,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强娶了自己的婶婶,两年之后,王妃给皇上生了儿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皇上就将王妃立为皇后,听人说,册封皇后的那天,朝中的老臣有八人一同死谏,撞死在凤鸣台上,就这样都没让皇上改了主意。二十余年独宠皇后一人,中宫之位固若金汤,无人可以撼动。” 第119章 李策舌战 白苍历七七五年九月发生的这件事,其内在的复杂性和各方势力面对此事的态度,注定了此事在后日成为了最大的一件无头公案。史学家们众说纷纭,甚至成立了不同的学派,终生翻查典籍,想要拂去历史的灰尘和迷雾,看清事实的最终真相。 然而,这种想法注定是不现实的,因为就算是在当时,能够真的洞悉一切的人也并没有几个,就连处在漩涡中心的当权者,也是随波逐流的观望试探。但是,却无人可以否认,正是那一日所发生的一切拉开了卞唐太子大婚的这场序幕,随后,一场腥风血雨洗劫了古老的唐京城,好似一场闹剧般,以这样乌龙的方式将多年安逸的江南百姓们拉进了西蒙大地的这出大戏之中。 很久之后,西蒙本纪上记下了这样一段血泪斑驳的话语: “九月初三,大夏八公主赵淳,于宫外寝殿之内被人奸污,死者于死前高呼燕北大同之口号,夏唐两国相继哗然,一时间,灭燕之呼响彻大江南北,横扫整片大地。” 空旷的国子大殿上,站满了卞唐的文武百官,唐皇李易州高坐在金碧辉煌的重重暗影之中,年过五旬的帝王显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苍老,须发斑白,皱纹深深,一双眼睛细长的,早已没有年轻人的锐利和戾气,好似深渊古井,幽幽的反射着外面一切探询的目光。 一名七旬儒官怆然跪伏于地,大声说道:“北虏胆大包天,无视我大唐天威,以区区一弹丸之地蓄意挑衅东陆正统,若不是以雷霆之力加以训教,我大唐国威何在?我大唐军威何在?我大唐何有和面目立足于西蒙?立足于三国之列?” 此言一出,众人争相应和,却见一名年轻的官员出列,言辞恳切的说道:“大夏此时正与燕北开战,微臣以为我国实不宜冒然加入。” 那名七旬儒官顿时大怒,勃然喝道:“薛昌龄!你口口声声不宜出兵,到底有何居心?我卞唐立国千载,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一旦此事在大陆传开,我国将如何立足如何自处?你一味袒护燕北,可是和燕北私相授受,有不可告人的往来?” “陛下!”一声哭号声顿时传来,另一名白须老臣悲声高呼道:“如此奇耻大辱,亘古未有!先祖开国,历时千载,以德政立国,以孝廉治朝,以儒道平天下,以教化服四方,堪称三国之首,何曾被人如此挑衅,此风若开,我大唐颜面扫地,愧对友邦,国颜羞愧啊!” 薛昌龄上前一步,激动的说道:“皇上,大夏公主被侮辱一事疑点重重,我们不能只凭大夏官员的一面之词就倾国之力参与到他国的内乱之中!” “大胆奸佞小人,于国子大殿上还敢胡言乱语,一国公主的名节何其重要?宫廷嬷嬷已经验明正身,大夏八公主刚刚与我大唐定下婚书,如今在我境内,甚至是在国都之内被人侮辱,我等难辞其咎!若是不给大夏一个交代,要如何收场?难道只凭你薛昌龄三寸不烂之舌所言的疑点重重吗?” “罗大人!下官并没有说不对此事加以惩办,下官只是怕我们操之过急而落入有心人的圈套之中!” “圈套?”齐将军冷笑一声:“什么圈套?圈套就是燕北害怕我们与大夏联姻,妄图加以破坏!” “我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可是却也不能杜绝没有其他的可能性。若真是燕北所为,他们为何要在临死前高呼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样不打自招的激怒卞唐,对燕北有何好处?” 罗大人冷哼一声,说道:“大同死士行事向来癫狂,怎能以常理度之。” 齐将军身边的一名少将说道:“说不定他们就是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怀疑是嫁祸之举,大家看,薛大人不就怀疑了吗。” 薛昌龄怒道:“军国大事,自然要考虑周详,怎能一句不以常理度之就下结论。下官在朝为官,领着朝廷的俸禄,自然要将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周详!” “是吗?本官却觉得,薛大人已经考虑的够周详了,再周详下去,大夏的边疆军可能就要打过来了!” “徐参将,你!” “陛下!中央军三万兵马枕戈待旦,愿为国一战!” “陛下!血债还要血来尝,下命令吧!多年未战,老将的刀已经生锈了!” “陛下!臣等誓死请求一战!” 整座大殿密密麻麻的跪满了卞唐的臣子,只有薛昌龄一人孤身而立,年轻的官员脸孔胀的紫红,气的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嬉笑,众人顿时回过头去。只见李策一身青绿华服,头戴金冠,腰环玉带,狭长的眼睛好似狐狸一样,一边笑着一边走上大殿,满不在乎的笑道:“今日的人好齐全,连柳阁老都来了,有什么新鲜事吗?怎么,是西域送来了宝马?还是南丘又进贡了美人?” 人群分水般两撤,李策带着孙棣昂首从人群中走过,在下首拂袍下跪道:“儿臣起的晚了,给父皇请安。” “恩,”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上面缓缓响起,唐皇淡淡道:“这里的事,你知道了吗?” “这里?哦!”李策恍然大悟,面色顿时愤怒了起来,一下站起身来,怒声说道:“简直欺人太甚,儿子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满朝文武们生怕这个标新立异的太子又有什么新花样,此刻听他一说,顿时心花怒放,连忙附和道:“对!简直欺人太甚,太子所言极是!” 李策怒气冲冲的点头说道:“大夏连送两名公主,第一位不修妇德,第二位不守妇道,给我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真是岂有此理!父皇,儿臣觉得大夏对和亲一事毫无诚意,我们还是把他们的公主赶回去吧,儿臣觉得怀宋的长公主不错,据说她还有个妹妹,也是个美人……” 全场顿时一愣,年过七旬的柳阁老顿时悲呼一声,几步上前跪拜道:“太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李策回头,皱了皱眉说道:“哦?有何不可?” “大夏两次送公主前来和亲,可见其和亲的诚意。如今大夏公主在我国境之内受此大辱,我们若是不追究燕北的责任,定会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被八方所不齿。如今之事罪在燕北贼子,不在夏国公主,望殿下明鉴。” 李策轻轻挑了挑眉梢,说道:“哦?你说的也有道理。” 柳阁老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圣明。” 李策怫然道:“既然这样,父皇,儿臣的未来妃子被燕北侮辱了,儿臣虽然不才,但是也不能坐视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负。请求父皇发兵燕北,儿臣愿意亲自领兵,誓将燕北灭于刀下!” 第120章 你太嫩了 清晨的迷雾散开了一点,阳光刺透雾气洒在大理石铺就的蔷薇广场上。银白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三万中央军将士密密麻麻的站在广场的石阶上,他们的脸孔还很年轻,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青涩。这些在唐京帝都安逸的环境下长大的帝国贵族子弟们瞪着通红的眼睛,虎视眈眈的望着那辆被逼上高台的马车,手中的兵器被握的咯吱轻响。 苍天碧蓝,朝霞如血,站在高高的蔷薇广场上,眺望着壮观雄伟的唐京古城,那些巍峨的城墙,金碧辉煌的宫殿,连次比肩的民居商户,手拿锃亮战刀的军人,还有站在广场下面仰首眺望的百姓…… 楚乔突然觉得心里很宁静,风那么大,吹动她的披风,衣衫的下摆在清晨的风中猎猎翻飞,呼啦啦的,好似一只将欲展翅的大鸟。她伸出手来,摘下头顶的风帽,露出一张美丽坚韧的脸孔,和一双宁静沉着的眼睛! 霎时间,巨大的嘈杂声顿时从四面八方响起,一个月前,楚乔的画像从大夏传入,被贴满了大街小巷。讲武堂的学生们,也曾反复的研究过她那几次神出鬼没的作战方略,但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还不足十八岁的年轻少女,所有人都瞬时间惊呆了。 这,就是孤身一人冲入大夏皇都带走西南镇府使的燕北贼子? 这,就是率领四千丧家之兵转战千里未尝一败的大陆新一代当世名将? 这,就是万里逃逸,千百次冲出大夏围追堵截的战地新贵,燕北精神上的崇高领袖? 难道这,就是秘密潜入卞唐,策划了惊人的九零三事变的幕后元凶? “对!就是她!” 人群中不知道谁高呼一句,全场顿时沸腾,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了她,指向这个侮辱卞唐未来太子侧妃,阴谋挑起大夏和卞唐矛盾的战争狂人! “就是她!大唐天威不容侵犯,唐军铁血不容践踏,杀了她!维护帝国尊严!” “杀了她!维护帝国尊严!” 疯狂的嘶吼从四面八方传来,整个中央大街都已经完全被封死,人群连绵不绝的涌来,年轻军人们长久被压抑的热血开始沸腾,他们像是一群疯子一般红着眼睛挥舞着兵器,将年轻的战意肆意的挥洒而出。而那些愚昧的百姓们,也看热闹的叫嚣着,仰起满是菜色的脸孔,挥舞着苍白纤细的手腕,跟着前方的军人一同大声的咆哮:“维护帝国尊严!维护大唐天威!” 楚乔突然感觉有些冷,血染疆场却得不到一具完整的尸骨,终日面朝黄土却吃不上一口饱饭,身体上满满都是贵族们的马蹄印和血鞭痕,得到一点小恩小惠却发自真心的感激涕零。这些纯朴的奴隶制度统治下的百姓们,他们竟然没有一个意识到,他们忠心耿耿所拥护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啊! 面对着这份狂热但却愚昧的愤怒,楚乔突然觉得是那样的沉重,一种无法掩饰的悲哀从心底升起,让她面对着那些山呼海喝无法吐出一个字。 “我是太子殿下身边禁卫军统领铁由,叫你们的长官出来见我!” 铁由身上已经负伤多处,但是仍旧持剑屹立在楚乔的身前。年轻的汉子像是一座巍峨的山,他的眼神那般坚韧,眉毛又黑又粗,英挺的竖着,持剑指向沸腾如水的中央军,高声怒喝道:“让卢方山出来见我!” 他不知道,此时的中央军高级领袖们已经全部进入金吾宫的国子大殿请求帝国出兵燕北,军中剩下的只是一些中下层将领。 他的剑厚重且锐利,带着嗜血的寒芒,在他的脚下,是十多名试图冲上来的军人,他们穿着中央军的军服,可是施展的刀法却是夏国的劈砍式。可是此时此刻说这些都已经太晚,铁由怒声喝道:“你们聚集在这里,是想造反吗?” 二百多名禁卫军护在楚乔的身旁,他们大多都已经受伤,其中一人当胸被利箭刺穿,可是他却没有倒下,而是拄着枪站在最后,用身体为楚乔隔开弓箭的射程。 “太子殿下被奸人蒙蔽,愚鲁护卫燕北余孽,我们是国家的军人,是帝国的刀锋,不能坐视帝国受此奇耻大辱而放奸人逃逸!”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呼一声,原本稍稍冷静下来的年轻军人们顿时再次沸腾,人人大呼道:“对!不能放她走!” “太子好女色,定是被这妖女蒙蔽了!” “燕北贼子,敢犯大唐天威,必须处死!” “杀了她!” 长风哭嚎席卷,人们的眼睛都有着一种妖异的光,楚乔知道,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军人们的怒火足以肆虐焚烧一切,在真煌城,在西北战场,她见识过,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她大声叫着铁由的名字,铁由却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其实很大,但是在冲天的叫喊中却显得那般薄弱。 “你走吧!去找李策,此时唯有他可以扭转局面!” 铁由没有回头,可是声音却带着军人铁血的执着,此时,他不再是那个谈起自己儿子笑的眯起眼睛的年轻父亲,而是一个坚定的军人,他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太子让我保护您。” “兄弟们,上啊!我们不是叛乱,我们只是维护帝国的尊严,历史会记住我们,后人会对我们有公正的评判!” “我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将载入史册!我们要用鲜血来诠释军人的忠诚!” “嗖!”的一声锐响登时传来,一阵响彻耳际的咆哮声好似炸弹般在半空中爆裂,铁由须发直立,发出狮子一般的怒吼!只见他挥舞着战刀,瞬间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几个起落就跃入中央军的人群之中,一大片血花顿时集散开来,划开一片血红的半圆,仿若是野兽于暴雨中嘶吼,只听一声惨叫随之响起,铁由一手抡着战刀,一手抓起一名年纪不大的中央军士兵,高高的举在头顶! “想要说话,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说?为什么要躲在人后!” “轰!” 满地烟尘飞腾而起,那人被铁由一把扔到两方中间空荡的地面上,年轻的禁卫统领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眼神如死神一般,狠狠的看着那个男人畏缩的眼睛,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你是谁?可是我中央军的将士?我是中央军嫡出,为何从没有见过你?” 那男人惊恐的向后退去,慌张的说道:“统领想干什么?你堵得了我的嘴,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吗?” “我只问你,你到底是何人?” “哈哈,”那人突然放声大笑道:“大人身为帝国军人,不去捉拿阴谋颠覆帝国的贼子,却来逼问我是何人,不觉得本末倒置吗?我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军人,没有大人高额的俸禄,没有大人高超的身手,也没有大人高高在上的地位!但是我有军人的血性,有一颗一心向国的心!” 第121章 男争女战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云层压的很低,空气十分沉闷,狂风卷着树叶和石块打着转的在地面上滚过,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树木猛烈的摇晃,好像就要被拦腰吹断了,明明是正午,可是却看不到太阳,只有灰蒙蒙的光笼罩整个唐京城。 一场倾盆的暴雨,正在酝酿之中。 马车跑的飞快,赶车的人使劲的吆喝着,士兵们骑在马上,以雷阵型护卫着马车,沿着靠近城墙的车道,快步奔走在偌大的皇城之中。 大风卷着沙石拍打在马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楚乔满手鲜血,以白绢掩住大半边脸。她不动声色的查看着周围的情况,等待着最佳的逃跑时机。 她必须马上找到燕洵,他应该还没有进城,不然今日他一定会出现,他也许在城外。但是这件事一旦传到他的耳中,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赵淳儿虽然愚蠢,但是有一点她却算对了,自己和燕洵两人,不但互为臂膀,也互为对方的死穴。 至于李策,她却不相信有人会这样轻易的算计到他。那是一只狐狸,他不去算计别人,那人就该自求多福了。就算有状况出现,她也相信李策有轻易扭转乾坤的能力。 马蹄声踏碎了长街的宁静,秋风瑟瑟,飞沙走石,更显肃杀。 眼见马车就要拐入主道进入内皇城,楚乔当机立断,此时若不离开,再难寻找良机。她微微一咬牙,手掌摸向小腿上的匕首,静候出手的良机。 可是,就在这时,一声清啸顿时划破了有规律的马蹄声,劲弩“嗖嗖”声,瞬间而至! 战马的惨叫声顿时响起,霎时间,大夏的兵马人仰马翻,怒喝惨叫不停,情况极为混乱。而两旁的高树和围墙上,要命的煞星凌空跃下,飞刀箭弩,弯弓利刃,力道准确,无懈可击。这些刚刚遭逢大变的夏兵猝不及防之下哪里有机会反抗,一半人受伤坠马,三百多人组成的队伍登时溃不成军! “天助我也!” 楚乔心下大喜,看来这赵淳儿仇家还真的不少,如此天赐良机,再不懂得把握那岂不是傻子。 她动作敏捷的从马车上跃下,刚要溜之大吉,一道寒芒却已逼至眼前,两名黑衣蒙面人左右撑出,楚乔银牙一咬,看来这些的目标正是赵淳儿这个倒霉的公主了。 身子一扭,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硬碰硬的对击,看的就是谁比谁更快! “砰砰”两声闷响,楚乔飞起两脚,狠狠的踢在两男的下身,刺耳的惨叫声顿时响起,在这诡异的长街上显得分外狰狞。楚乔没有时间回头欣赏战果,拔腿就跑,看在对方也是赵淳儿仇人的份上,她并没有下狠手,但是受了她那一脚今后还能不能正常做男人,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杀气翻腾,到处都是刀光剑影,黑衣人们下手极狠,似乎是不打算留活口,后面跟上来的人人手持一把板斧,遇见活人就兜头砸下,遍目所及,无不是惨烈的血污和白花花的脑浆,普通人看上一眼恐怕就会马上呕吐。 下手够狠! 楚乔眼睛微微眯起,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全力奔跑,速度快的惊人。这个时候,只要奔出这条街进入主街,就算是大功告成,她不相信这伙人有在主街上公然行凶的胆量。 对方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目的,突然,后面窜上来一条黑影,动作极快,身手灵敏不在楚乔之下,瞬间逼近,与她相距不过五六步远,并肩平行奔跑。一边跑还一边抽出身后弓弩,奔跑中拉弓,嗖的一声就射了过来! 楚乔此刻头上包裹着白绢,脸上被大片血污覆盖,满头长发凌乱散在额前,像是一个疯子一样。可是这一切并不妨碍她的动作和视力,眼见对方的弓箭对着她的大腿袭来,她一把抓住墙壁的凸起,整个人借力一跃。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箭头撞在墙上,登时折断,可见那人的力道是如何之大。 好手段! 楚乔斜眼看去,却见对方一击未中却并不气馁,而是又抽出一只利箭。 哪能每次都让他如愿?楚乔冷哼一声,在怀里掏了一把,随即厉声喝道:“暗器!” 经过和中央军的那场对战,楚乔已经是强弩之末,浑身脱力,此刻被逼到危急关头,竟然又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尽管嗓子已经沙哑到辨不出原音,但是在这样的生死对战之际,那人还是听到了。只见黑影反应极度敏捷,身形诡异的一个翻腾躲避,可是遍目所及,哪里有什么暗器? 回首之间,楚乔早已跑的远了,那人不服气的冷哼一声,再一次拔腿追来。 此处地处偏僻,全都是小街小巷,楚乔也不理会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影子,慌不择路,在小巷中左右穿梭着。 然而很快的,她就感觉到不对头,对方的反应实在太快。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她拐弯,对方甚至都不需要短暂的反应时间,步伐一致,速度一致,动作一致,如影随形,还且由始到终一声不吭! 赵淳儿这个白痴究竟惹到了什么人? 楚乔极为火大,心念电转间,一棵大榕树拦在路中间,楚乔眼睛一眯,迅速奔向榕树,然后猛地一个急停,身影一闪,就整个隐藏在榕树的一侧。按照正常的推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原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骤然急停,就算那人身手敏捷,等他停下来的时候也必然会领先楚乔一步,这样默算着,楚乔一把挥出匕首。 可是,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危机感顿时袭上心头,楚乔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蹲下身子,然后,就感觉榕树的另一边,一阵刀光从她的头皮上刮过,甚至还有几丝头发轻飘飘的从两旁掉落! 靠! 楚乔几乎忍不住想大骂出声,对方竟然好像算准了她会有这一招一样,速度脚步拿捏的恰到好处,在她信誓旦旦的等待算计人家的时候,人家已经做好了后招的安排! 真他叉叉的郁闷! 电光石火之间,楚乔已经调动了脑海中全部的战斗神经,调整姿势,登时做好了最佳的战斗准备。 不干掉他,简直对不起自己现代的教官,平白堕了现代特工的威名。 可是就在这时,一阵呼啸之声顿时在头顶响起,来势汹汹,夹带着大片的风声。楚乔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背上已经轰然一痛,就被一个东西死命的砸了下来,巨大的疼痛几乎让她一口喷出血来!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真的要让她吐血了。 第122章 血洗唐京 白苍历七七五年九月初三当晚,是卞唐历史上的分水岭,从这一天开始,唐太子李策正式走上了帝国的政治舞台,以和其面孔行为完全不同的方式,迅速整顿了白日的叛乱。后世的人为这一天起了一个有意思的名字——狐变。 当天晚上,卞唐的帝国势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洗,一轮血腥的政变,毫无预兆的降临在以氏族权贵为主导的卞唐大地上! 在帝国狼兵的簇拥下,唐太子回到了金吾宫内,并安抚性的设宴款待当日忠心为国的中央军统领们,这次宴会不但包括了中央军上下所有有官职在身的将领,甚至连军队中威望较重的老兵也在款待之列。 没有人怀疑,甚至没有人发出一丝质疑的声音。相比于李策太子以前那些无法无天的行为,区区的大乱之后在皇宫设宴款待大兵,又算什么事呢? 可是,当天晚上李策却并没有出席这场夸张的宴会。他只是随意的下了一纸令书,代替铁由暂时担任禁军统领的陆允溪接到之后,眼角微微一挑,眉心轻轻紧锁,却还是沉声说道:“定不辱命!” 随后,孙棣皱眉上前,小声的建议道:“莫不如火烧太子殿,总比这个理由让人信服。” 李策夸张的惊呼一声,然后回过头来大叫道:“孙棣,难道事后你打算出钱给我重建太子殿吗?” 孙棣顿时脸色一白,肃容朗声道:“属下刚才什么也没说!” 很快,衣衫光鲜的中央军领袖们纷纷在内侍的引领下走进金吾宫,然而,等待他们的却不是美酒佳肴,皇宫的大门一关,箭矢齐飞,这些帝国军队中最高俸禄供养着的士兵们,就此和他们年轻的生命挥手作别,诚如他们之前的口号一样,一切为了帝国的荣誉! 当天晚上,中央军全体将领于宴会上集体身亡,死亡原因……食物中毒…… 当孙棣再一次忍不住埋怨李策这个主意奇臭无比的时候,李策只是冷冷的轻笑,像是一只狡猾狐狸。 “无论他们以什么方式死去,都会指向一个结果,那我反不如做的夸张一点,直接告诉别人这群兔崽子是让我干掉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策正在吃葡萄,南丘千里快马送来的葡萄多汁爽口,味道甜美,美丽的仕姬跪在地上,为他剥好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嫩绿色果肉。仕姬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美好的笑容,好似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一样,其实,她也的确是听不到的。皇宫之中的这些仕姬都是聋哑的孤女培养而成,是最乖最好的玩乐工具。 “说到底,我们之所以能够统治帝国靠的不是百姓的民意选举,而是我手里的势力和效忠于我的战士的屠刀。”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孙棣在轻轻的点头,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却突然在脑海中响起,那般毫无预兆的,好似警铃一般! “杀了就杀了,这些人吃喝闹事比较在行,行军打仗都是一群饭桶,仗着家族的势力整日胡作非为,中央军在他们手上,早晚会生出大乱子。只是这些人都是出身世家,那些老家伙闹起事来比较难办,还照之前的计划吧,但凡敢闹事的一律清洗掉,朝廷也需要换一次新鲜的血液了,机不可失。” 孙棣沉声说道,可是李策的神色却有些微愣,他突然转过头来,问道:“孙棣,你听没听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 孙棣一愣,缓缓的皱起眉头,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开玩笑吧,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要寺庙里的和尚当政?” 李策顿时一愣,过了恍然一晒:“哈哈,你说的对!” 当晚,血洗如期进行,无论是参与其中,或是秉持观望态度的势力,都遭到毫不容情的清除。但是行动开始之后,李策却在计划上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动,变原本的处决为剥夺官职、没收财物、抄家流放。虽然在外人看来,这种改动所引发的结果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相较于基层的百姓,却有全然不同的说法。 “这不过是帝国对于高享俸禄却不干实事的官员的罢免,绝不是什么强权的清洗!” 代表百姓口舌的御史台下层言官们在大声叫嚣着,虽然,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贵族们的怒吼声掩盖住了。但是百姓们的立场已经表明的很明显,看到贵族老爷们家破财尽的被赶出帝都,他们觉得简直比过年还要兴奋。 没有人流血,除了惹了大祸的中央军没有军方牵扯其中,于是,这一场变乱就演变成了政治问题,给朝堂上剩下的一群文官们又一个扯皮叫嚣的话题。 唐皇坐在高高王座上,郁闷的给儿子收拾烂摊子,看着下面的老头满面红光的你踹我一脚我掐你一下打的不亦乐乎,最后干脆眼睛一闭睡起觉来。柳阁老放声大哭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打算停下来喝口水,于是安静下来的朝堂上就响起了响亮的鼾声。 柳阁老一听,差点一个倒栽葱从阶上栽下去,正想扑上去再哭一场,却听身后有人轻声说道:“皇上勤于政事,操劳国事,已经疲累成这样了。” 于是,众人立时缄默,憋憋屈屈的静候伟大的唐皇熟睡醒来。可怜了柳阁老,他此时还是阶上跪着呢,为防饶了皇帝的好梦,他只能跪在那里,下朝的时候,这位三朝元老,大唐的肱骨之臣,已经站不起来了。 卞唐烟雨,一派水色风光,就连政变都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 秋叶枫红,李策坐在万千金菊之中,一身长袍飘逸翩翩,正在喝茶品茗,这时,一名内侍突然跑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奉上一封金皮诏书,正是天子印绶。 李策悠闲的打开,只看了一眼,一口水却险些喷出来,脸色顿时大变。 孙棣在一旁问道:“什么事?皇上怎么说?” 李策苦着脸,几乎要落下泪来:“父皇让我等着。” 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对父子的无厘头相处方式,孙棣哈哈一笑:“那殿下您就等着吧。” 当天下午,李策带着大包小包逃出皇宫,车马绵延一百多步,无赖般的住进了孙棣孙尚书的府上。 朝廷上的老臣聚集在柳阁老的府中,叽叽喳喳的汇报着最新战果。柳阁老倚老卖老的一捏胡须,高深莫测的说道:“皇上必定大怒,要惩办太子,所以太子才会逃出皇宫,这证明我们的力谏还是得到了初步的胜利,各位大人,我们要再接再厉,趁热打铁,再上一层楼!”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手握拳头信誓旦旦,一副苦大仇深的烈士模样。 当晚,诸位朝中肱骨告别了柳阁老,纷纷推辞了和别人同路的同行邀请,而是编撰各种理由独自上路。 第123章 夺命书生 楚乔在街上溜达两圈,顺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的钱囊,她穿着诸葛玥的衣裳,被夜风呼啦啦的吹着,看起来好像道袍一样。靠在一棵大树上,扒开钱袋一看,沉甸甸的银子闪动着白花花的光亮,少女眼睛一亮,开心的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轻快地走上街,拐进了一家成衣铺里。 一会的功夫,一名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就从店铺里走了出来,眼眸如秋水寒星,嘴唇如豆蔻丹红,手拿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十足的世家子弟的气派装束。 诚如李策所说,现在的唐京城一片动荡,中央军瞬间被架空,很多世家都被连根拔除赶出京城,人心惶惶,流动人口极多。而捉拿楚乔的人,更是不在少数,除了李策,各方势力都在秘密的寻找这个无论对燕北还是对大夏抑或是对卞唐太子都极为重要的女人,是以,各处的客栈酒楼都成了必查之所,探子极多。 楚乔权衡一番,最后决定与其住客栈,不如躲到青楼赌坊之中,这里虽然人多口杂,但是却是最佳的躲避场所,没有人会想到,一个身负重伤并且被各方势力通缉的女人,会胆大妄为的躲在赌坊之中吧。 此时已经很晚,中央大街等几条主街一片寂静,可是烟华街却是一片热闹欢腾,街面略显狭窄,却有大批的青楼林茨比肩,花灯高燃,路边的花楼之上,穿的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一个个娇笑撒娇,手绢上的脂粉味足以让人窒息,路上更是有着大把的流莺不时的上前来主动拉客动手动脚。 “这位小相公一个人吗?不如进来坐坐?” 手臂被人一把拉住,楚乔停住脚步,却顿时恶寒。这女人应该已经不年轻了,最少也有三十五岁,脸上的廉价脂粉气味刺鼻,几乎随着她的走动而往下掉着粉屑,一身猩红色的裙子也是便宜货,胸部已经开始下垂,露出来的大半边胸脯呈现一种惨淡的灰白色,只看一眼就能知道她是什么职业。一双眼睛却透着久经沙场的精明,似乎看楚乔年轻,柔嫩的手搭在楚乔的肩膀上,脸凑得很近,笑眯眯的说道:“要不要人陪啊?” 楚乔微微一愣,没想到卞唐风气这般开放,要知道,在大夏这样公然上街拉客人的举动是不被允许的。即便大夏也有妓院,却大多是官家惩办,普通的百姓根本就进不去。 不过惊讶虽惊讶,楚乔却很好的掩饰了这一点。她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军情处高级指挥官,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当下老道的一笑,调笑道:“姐姐你什么价钱啊?” 那妓女一愣,见楚乔虽然年纪不大,声音也有些发嫩,但是举止却十分老道,也不敢漫天开价,笑着说道:“游湖五微株,两钱银子一次,看小相公长的这么招人喜欢,包夜算你便宜点,五钱银子。” 十微株银子是一钱,十钱银子为一株,十株银子为一个金株,当初楚乔和梁少卿被买为奴隶时的价钱也不过几金株,这女人显然也知道自己人老珠黄,开价并不贵。 楚乔微微一笑,伸出手指摇了摇。 那妓女还以为她嫌贵,连忙说道:“那一钱银子一次,包夜两钱,小相公,你一看就是经常来的,知道行价,不能再便宜了。” 楚乔摇头道:“不是嫌贵,是我跟你不合适,这样吧,你给我介绍一个清静的好地方,我给你一个金株,如何?” 那妓女一听顿时大喜,一个金株,恐怕她半年都赚不回来,连忙欢天喜地的在前面引路。 楚乔原本是打算去赌坊,可是那地方人多,环境也乱,不方便休息。她知道这样的妓女必然会认识一些有名的妓院,有时候截下来的客人不满意自己,就介绍到自己熟悉的妓院里去,也算是赚点中介费了。如此一来,倒省了她很多麻烦。 跟在妓女的身后,楚乔很快来到一家青楼的门口,这家青楼门面挺大,看起来也有几分格调,只是地理位置稍微有点偏,并不像前面的几家那般热闹。 一个管事一样的男人几步小跑出来,跟楚乔点头哈腰的一阵客气,公子大爷叫的嘴甜。转脸却对妓女变了脸色,尽管他们已经有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楚乔还是听得十分清楚。 “最近庄老爷发了话,陌生人不能接,你不知道吗?上面好像在找人呢。”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听那妓女说道:“不是生人,是我的熟客。” 那男人明显不信:“跟你,他也干?你都快能当他的妈了!” “滚!他看上老娘风韵犹存不行吗?这客人出手特别大方,你不要我介绍给别家!” “行了,你都领来了,不过若是出事我可找你。” “你就放心吧!” 楚乔面色不变,这个庄老爷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必不是官家,就是哪一方买通的地方势力了。果然,门口杵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眼睛好像刀子一样的在四周行人身上扫射,看了楚乔两眼,却并没太注意。而是对过往的女子很是注意,尤其是那些单身流莺打扮的女子。 果然是无孔不入啊! 楚乔冷笑一声。 “小相公,成了,我都关照好了。最近上面在抓人,据说有人犯了事,各家客栈青楼都不允许留宿外来的陌生客人呢,我可费了不少劲。” 看着女人夸张谄媚的笑,楚乔心下了然,拿出一枚金株,放在她的手里,笑着说道:“多谢,是你的了。” 那妓女顿时千恩万谢的去了,龟公模样的男人点头哈腰的凑上前来,貌似随意的说道:“小相公气度不凡啊,不知是哪里人啊?” 楚乔故意神秘兮兮的肃容说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那龟公听了一愣,顿时停住了脚,就听楚乔说道:“我是宫里的,来这,是给主子选女人的。” 那龟公听了顿时一惊,上下打量着楚乔,只见她年纪轻轻,出手大方,模样也极是俊秀,可就是隐隐透着一身阴柔之气。顿时恍然:“难道您是太子殿里的太……” “嘘!” 楚乔连忙说道:“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你就大祸临头了。” 那龟公听了连忙点头,喜不自胜的说道:“平时就听说太子殿下经常光顾玉花楼等几个大青楼的红阿姑,没想到我们这里也有这个造化。” 楚乔摇头叹息道:“总在那几个地方混,也腻歪了,是孙大人介绍我来的,说你们这里不错。” “孙大人?”那龟公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孙棣孙尚书!是的是的,他是这条街上的常客,只是我们眼拙,一直不知道孙大人也光顾过我们这。” 第124章 救星来了 漆黑的牢房臭烘烘的,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气味。 楚乔和梁少卿刚一进来,就听到四面八方不断的有人吹着口哨叫道:“嗨!快看!那小子又回来了!” 牢头拿着皮鞭子挨个牢房猛抽,大声骂道:“都他妈老实点,皮痒啦!” 楚乔转过头去,就见梁少卿冲着她尴尬的笑道:“呵呵,都是、都是熟人,最近我来此徘徊了几日。” 每每到这个时候,楚乔总是要深深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她望着梁少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生气都觉得是一种体力的浪费。好吧,她承认,她杀人越货,罪孽太多,老天终于要开始惩罚她了。 被推到一间牢房之内,牢头吆喝了几声,落了锁,就骂骂咧咧的喝酒去了。楚乔环目一看,只见牢房内还有十多个人,虽然现在还是白天,但是整间大牢只在正厅那里有一个天窗,里面一团漆黑,即便楚乔目力不错,也只能影影栋栋的看了个大概。 里面的人见有人进来,充满敌意的眼光幽幽的看了过来,有几个人甚至故意向一旁挪了挪身子,将仅有的空地占据了。 梁少卿显然已经对这里十分熟悉,平日里大义凌然满口仁义道德的书生有些胆气不足,动作十分自然的缩到楚乔身边,小声的说道:“小乔,这里的人很凶的。” 然而,话音刚落,几声刺耳的惨叫声就陡然响起,只见一身楚乔几步上前,其中一人想要伸腿来绊她,楚乔就势一踢,就听咔嚓一声,那人的腿骨顿时脱臼,整个人立马缩成一团,嗷嗷惨叫了起来。 “让开!” 楚乔看也没看他,径直走过去,对着几个黑漆漆的犯人说道。 监狱就是这么个地方,欺软怕硬的厉害。眼见这小子衣衫华贵,出手不凡,还有谁敢招惹,片刻间,就空出来一面空荡荡的墙壁。楚乔屈膝坐下去,也不说话,梁少卿见了急忙跑过去,紧挨着楚乔就坐了下来,然后以一种傲视天下的气势指着周围的人们,用他这几天学来的语气很嚣张的说道:“都老实点啊!别想欺负人!” 哎! 楚乔几乎想要哭出来,她将头埋在手里,郁闷的想死。 “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女子痛苦的哼哼,谁知梁少卿耳朵却好使,转过头来很礼貌的回答道:“五谷杂粮,颗粒皆百姓辛苦所得,我从小就不挑食,什么都吃,果腹而已,不必多加挑剔。” 眼睛发黑,脑袋发昏,楚乔强忍住自己抽他大嘴巴的冲动,彻底无语了。 “谁?谁在闹事?” 牢头听到惨叫声,立马好似火烧屁股一样的挥舞着棒子跑了过来,大声骂道:“谁闹事?不想活了?” 牢房里的犯人们立马很有默契的集体向楚乔看去,女子面容清冷,一双眼睛好似寒霜,斜斜的挑起,冷冷的看了那牢头一眼,却并不说话。 牢头身居京城,一生见惯达官显贵,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见这小公子年纪不大,一身华服,气质不凡,对谁都冷冷淡淡,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暗暗道,不会是哪个大族的公子吧?面子虽然重要,但是小命更重要,那牢头见楚乔的模样,顿时瘪了气,不软不硬的哼哼道:“你,那个,老实点。” 然后就灰溜溜的走了。 梁少卿顿时对楚乔佩服的五体投地,说道:“小乔,还是你更凶,连他都怕你。” 楚乔不爱搭理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大致查看了地形,这个地方想要逃出去也不算困难,毕竟只是关押了一些小偷小摸的低级牢房,问题是怎么能将梁少卿这个白痴一起带出去。 天色渐渐晚了,牢头来送了一次饭,楚乔看一眼差点吐出来,难为梁少卿却吃的蛮开心,看来他说自己不挑食倒真不是假的。这个书呆子总是有一种有异常人的适应能力,无论在何种环境之下,都能迅速的融入,然后找到让自己生存下去的顽强的生活斗志。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楚乔一直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她在等,还有两个犯人没有睡着,她不想伤人,就只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撬开门锁逃出去。像这种粗制滥造的门锁,她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撬开二百个。 梁少卿睡的很开心,睡相倒还满好看。这个书呆子似乎只有在睡着了的时候才能稍微有一点人样,尽管他是靠在楚乔的肩膀上睡的。 子夜时分,整座监牢一片安静,到处都充溢着男人难闻的汗臭味和震耳的呼噜声,楚乔小心的捅了捅梁少卿的胳膊,在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张开之前,一把捂住,压低声音说道:“闭嘴,不许说话,跟上。” 梁少卿的眼神有着一瞬间的恍惚,他揉了揉眼睛,不解的望向楚乔,微微皱起眉头,似乎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见他不吭声,楚乔小心的靠在门边,动作轻盈的好似一只猫一样,没有半点声响。匕首、细铜枝、钩锁,乃是楚乔贴身必带的三件东西,无论在任何环境下,她都会想办法尽快补给,不让自己处于劣势。而刚刚进牢门之时,那人见她一身华贵、淡定自若,竟然也没敢上前来搜身。 “咔嚓”一声轻响在黑夜里响起,门锁应声而开,楚乔正想回头拉梁少卿一起走,却听身后的男人顿时“啊”的叫了一声! 好在声音不大,并没有吵醒他人,只有一个同牢的犯人随着翻了个身。楚乔回过头去,对着书生怒目而视,梁少卿指着她,磕磕巴巴半晌,才低声控诉:“小乔,不可以!你这是犯法!” 楚乔险些背过气去,恶狠狠的压低声音喝道:“你走不走?” 梁少卿委屈的说道:“小乔,我们犯的就是小错,过两天就会被放出去的,可是一旦越狱,就是大罪。” 少女被气得牙痒痒,转头就想自己走,却见梁少卿顿时惊慌失措的扑上前来,踩得地上的草丛咯吱作响,一把抓住她,紧张的说道:“走,走,我走,别把我一个人扔下啊!” 然而,此时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听走廊里杂乱的脚步声顿时响起,光影迷蒙,似乎有大批人正在靠近。 梁少卿顿时吓的面色苍白,那些人来的好快,来不及做任何举动。楚乔一把扯着梁少卿回到原本的地方坐下,果然,下一刻,就有许多犯人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大人……您请这边走。” 牢头的声音谄媚的响起,随后,大约二十多名一身暗红色官差服侍的大兵挎着刀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楚乔他们的牢房门前站定,人人一手跨刀一手持着明晃晃的火把,一名四十多岁的长须官员走进来,站在牢房门前,看样子颇有威严,沉声问道:“就是这里?” 第125章 并非酸儒 阳光明媚,转眼又过一日,贤阳刘氏的确曾在五日前进城,只是之后却取道南阴,直奔辽东大地,捐献大批粮草,以供劳军。 楚乔不知燕洵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与其等在这风声鹤唳的唐京城,莫不如前往辽东大地寻找燕洵。 这天清晨,楚乔买来了马匹干粮,和梁少卿在街边吃面,两人均一身男装,一副远行的打扮,倒无人上来盘查。 吃饱喝足,梁少卿抬起头来说道:“小乔,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我马上就走,你随意。” 楚乔一边说一边放下碗筷,翻出钱袋来付账。 “别开玩笑了,”梁少卿一笑说道:“你一个人去我家,我父亲不会让你进门的。” 楚乔无奈的叹气,只觉得这几天自己的忍耐力越发好了,她缓缓的转过头来,以极为平静的语气问道:“谁告诉你我要去你家?” “还用别人告诉我吗?我心里明白。” 梁少卿眨巴着眼睛,眼睛里竟多了几丝感动:“之前那位救我们的公子对你有情,我是看得出的。” 身体顿时一冷,猛的打了一个寒战,楚乔愣愣的,顿时就说不出话来。 “你别胡说八道。” 过了好久,她才小声的轻斥一句。梁少卿叹息道:“你也别否认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介意的。他虽然看起来家世不错,也颇有些身份,但是你不还是选择和我一同离去了吗?小乔,你的心意我明白,这段日子,你吃苦了。” 男人犹自沉浸在自我的感叹之中:“虽然我父母未必会认同你的家世,但是只要我坚持,他们想必会妥协的。我们家在当地虽然是世家大族,但是我父母都不是顽固的人,我母亲为人很好的,你一定会喜欢她。咦?小乔,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怎么好像要哭了?你是感动的吗?啊?你要去哪,我还没吃完啊,你等等我啊……” 然后,梁少卿刚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上前来,就见前面有一群手拿棒子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男人,缓缓走过来。 “小……小乔……” “什么事?”楚乔缓缓皱起眉来,沉声说道。 “我数一二三。” “又干什么?” “一……” “喂,喂,我说书呆子,不会又有麻烦吧?” “二……” “对面那些人是谁?” “三!跑啊!” 梁少卿一把抓住楚乔,两人转身就开始狂跑,后面的人见了也一边大骂一边随后狂追。 楚乔气的脸蛋发红,大声叫道:“那些是什么人?” 梁少卿看起来文弱,跑起来却飞快,连楚乔跟着都有点吃力:“我的仇家!” “FUCK!”楚乔大骂,这混蛋的仇家竟然比自己还多,再这样下去,恐怕将来有一天就算她登高狂喊“我是燕北楚乔”也没人肯相信了。 梁书呆显然对唐京城的大街小巷极为了解,七拐八绕跑出十多条小巷,总算摆脱了后面的追兵。楚乔郁闷的想杀人,她堂堂一个现代特工当代造反头子,竟然被一群手拿锄头铲子棍子的百姓追的满街跑,这事若是传出去,自己一世英名尽毁! “书呆子,我告诉你,咱们现在立马分手,你再敢跟着我我就打断你的腿!” 梁少卿一愣,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别这样嘛,你一个人走,我会担心的。” 楚乔真是怒了:“跟着你我才倒霉!” “不行!” 梁少卿急了,竟然霎时间将他心心念念的圣人教诲抛到了九霄云外,上前一把从后面抱住楚乔,大叫道:“不行走!” 楚乔一挣,竟然没挣脱,怒道:“死呆子,你松手!” “不松!” “不松我打你了?” 梁少卿此次极有气节:“打死也不松!” 然而,就在楚乔想要给这家伙一个狠狠的过肩摔的时候,一道黑影猛的扣在头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楚乔心下猛然一惊,想要出手却发现那呆子还紧紧的抱着自己,就在这短暂的一刹那间,反击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只感觉身上力道陡增,砰砰砰似乎有大批人凌空扑了上来,将两人死死的压在下面! “头!我抓到那小子了!还有个同伙!” …… 刹那间,楚乔绝望了,这个穿越了整个大夏南部封锁线,逃过上百次追踪和围击,甚至还从卞唐上万中央军的包围下逃出生天的战地逃龙,终于再一次在梁少卿的协助下,落入罗网。 —*—*—*—*—*—*—*— “砰砰!” 两声闷响,楚乔和梁少卿就被倒了出来,这处似乎是一个黑漆漆的菜窖,底下空间极大,上面却只有窄窄的一个出口,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梯子被抽了上去,想要爬上去,就只能顺着倒倾泻三十度的墙壁做蜘蛛人。楚乔自问自己既没有蜘蛛人的触手,也没有危急关头救命的蛛丝,这样高难度系数的作业,还是不要做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上面突然露出一线光亮,里面的人连忙捂住眼睛,只听轰隆一声,就有大堆的东西被人抛了下来,里面的人顿时扑上前去争抢,原来是一堆已经发霉了的馒头。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楚乔心中的沮丧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她郁闷的揉了揉太阳穴,靠在墙壁上,却发现墙壁湿滑,刚一靠上去就感到一股透体的寒气袭来,她皱起眉来,抱着双膝直起身子。 “砰砰”,梁少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小乔,靠在我身上睡。” 楚乔很生气,但是却懒得和他发脾气,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将头埋在膝盖上,静静的等待。 “小乔,你生我气了?” 还用问吗?不过还好,总算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楚乔头都懒得抬,准备好好休息一会,等待时机,再逃出这个万恶的地方。 “你别生气了,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就当没听到。 “哎,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不被抓起来,你又要走了。” 第126章 金吾之巅 阳光刺眼,乍一看到那人的时候,楚乔只感觉一阵无奈的好笑。 詹子茗的眼神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楚乔和梁少卿这两个穿着打扮和其他人迥然相异的人身上,默看了一会,恍然大悟,似乎是想起了他们是谁。 “五小姐,这些人,都是我们府上的逃奴,现在还有五人在逃,其余的老奴都已经把他们抓回来了。” 竟然全都是詹府的逃奴?楚乔微微一愣,奴隶一般很少逃跑的,因为如果没有钱没有行走草书,很快还是会被人抓回来。詹府竟然一下子逃跑了这么多,出了什么事? “这两个人留下,其他的人,一起送走吧。” 那老奴答应了一声,就带着人离去了。 詹子茗一身天蓝色裙装,打扮的十分素净,她看了眼楚乔和梁少卿,随即说道:“你们不是奴隶,可以走了。” 楚乔一愣,问道:“你就这么放我们走?” “不然怎样?”詹子茗淡淡的说道:“凭你的身手,我留不住你,与其让你事后自己逃走,还不如我大方点放你走。” 说罢,詹子茗转身离去,再看也不看他们二人一眼,显得极有性格。 楚乔和梁少卿面面相觑,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可以走了,是在大出自己所料。 一名仆人走上前来,见二人穿着不俗,也不怠慢,说道:“二位这边请,既然小姐放你们走,你们就快走吧。” “谢谢老伯。” 梁少卿有礼貌的问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詹府啊。”那仆人回答道:“这是我们詹家在唐京的宅子,位于城东,你们出门往西走,不一会,就能看到中央广场了。” 楚乔点了点头,这地方还挺偏僻的,想来詹府在卞唐势头并不太好。 “老伯,不知道府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的逃奴呢?” “这事我知道,”梁少卿突然说道:“我也是一批逃出去的。” 楚乔一愣,转过头来,问道:“怎么回事?” “卞唐太子大婚,詹府为了逢迎上面,要献出一百名奴隶做人祭,大家知道后,集体逃了。” “人祭?” “你不懂吗?就是用生人做祭品,有土祭、火祭、还有天祭,说白了就是活埋焚烧和活活的喂鹰,以召唤先祖英魂,焚香祷告,告之喜事。” “什么?”楚乔顿时停下脚步,面色巨变,几乎说不出话来,手指着刚刚那群人离去的方向,大声叫道:“你是说,那些人……” “是的,他们都是知道自己要做祭品了才逃跑的,我们已经抓了很长时间了。”老仆人笑呵呵的说道:“还好都抓回来了,要不就连我这样的老头子都要去做祭品了,小伙子,你们两个运气好啊。” 楚乔面如土色,嘴唇青白,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一样,一把抓住老人的衣袖,极声问道:“那荆紫苏呢?她在哪?另外两个叫……叫……对了,叫锦廉和采嗪,她们有没有被当成祭品,有没有被送走?” 老仆人面色惊慌,磕磕巴巴的说道:“荆、荆家的三个姐妹,早、早就送走了,是第一批,现在恐怕已经到了眉山帝陵了。” “轰隆”一声闷响,好似有一个惊雷在脑海中炸裂开来一样。 楚乔脑袋里一片黑,眼前花白,仓促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 大夏此次颜面扫地,赵淳儿自己搞出了一个失贞事件,却并没有按照预期的效果抓住楚乔,也并没有成功的挑拨大唐百官极力主战,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偷鸡不成蚀把米,可算是机关算尽,却一事无成。 好在夏皇是个强悍的皇帝,一生子嗣极多,迅速派人又送来了一名公主和亲,此次无论是大夏还是卞唐都用了心思,生怕再出意外。九月初六,眉山圣庙一片喧嚣,按照大唐的惯例,在成婚之前,太子必须前来祭拜祖先,开坛活祭,诏告天下,以全礼数。 尽管这活祭的内容在楚乔看来简直是罪大恶极,但是在当地人看来实在是太平常的一件事。几千个奴隶而已,加起来还没有一匹好马值钱,没有谁会真正的放在心上。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就在皇家的马车渐渐接近眉山皇陵的时候,一场巨大的阴谋,正缓缓的笼罩在了帝国的上空。 目测前方距离岸边不超过一千米,楚乔背着行囊,缓缓的移动到船尾,趁着船上的人不注意,偷偷的滑进河水之中。 已经入秋,夜里的河水十分冷,一千米说远不远,等楚乔游到岸边的时候,已经微微有些气喘。这段时间一直在生病受伤,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实不宜做这样大的运动。 月朗星稀,此处,正是眉山县的必经河道,为了隐蔽,楚乔混上了一艘开往眉山的货船,仗着水路轻快,不出一日,就到了这座位于卞唐最南端的皇陵所在。选了处僻静之所游上岸,隐藏在影影栋栋的树木之后,楚乔利落的换好衣衫,打开行囊,将随身携带的东西一一取出。 钩锁、钢针、飞刀、匕首、绳索、开锁工具、迷魂香、还有一些干粮和盘缠。 最好就是能见到李策,然后从他手里要人,不必动手,这当然是最理想的。 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楚乔深知自己现在在卞唐这种寸步难行的处境,搞不好,还是要靠自己。 无论是从道义还是良心上,她都不能让荆月儿的姐姐们被人活埋,这件事,她是非管不可的。 将东西放好,楚乔站起身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子,辨认了一下方位,然后顺着河道向东,快速的跑了起来。 眉山又称南眉山,是卞唐南方的一座山峰。说是山,其实也不尽然,远远望去,眉山只是一座巨大的石崖,石崖高不过一百多米,巍峨耸立,整体好似一块巨石砌成,与地面成九十度直角,直上直下,没有明显凹凸,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切割下来一样。石崖的内部被整个掏空,卞唐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在石崖内部建立起了卞唐的圣庙,圣庙的地下,就是千百年来卞唐祖先们的陵墓。 距地面三十米处有一个缓台,以大理石修建,整体突出,非常宽阔,足足能容纳上千人。然后在石崖的顶端,整片地面都被削平,是一处巨大的广场。 楚乔远远的蹲在密林之中,手拿纸笔,用心的将眉山皇陵的地理环境和周围的人员守卫都绘制下来。足足用了一整天,当夜色再一次渐渐笼罩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要闯一把。因为她知道,活祭是要在正式祭祖的前一晚实行的,若是李策今晚不来,那些人定会死于非命。 第127章 燕楚同归 七七五年九月初八的清晨,南丘平原上,刮着很强的风,一望无际的枯草随风拂动着,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天地间一片苍茫,极目望去,只有一棵枯树遥遥的立在视线的尽头,南丘境内的第一大高峰壑奇峰只露出一条灰色的线条,在被浓雾笼罩着的朝阳下,像是一只沉睡中的狮子。 李策披着一件明黄色的披风,身后跟着皇家依仗,少见的流露出几分皇室的尊严。他坐在马背上,鬓角的头发被风吹的有点凌乱,发丝不断的扫着他的脸,有些痒,男人不耐烦的用手拂了一把,指着紧跟在他后面的皇室亲卫道:“你们几个,去去去,骑着马去那边站着,给我挡着风。” 陆允溪皱着眉苦着脸道:“殿下,燕北的大军就在前面看着呢。” “那又怎么样?” 李策眉梢一扬,仍旧是那副惫懒的语气:“燕北的大军看不看着跟我让你们去那边站着有什么关系?” 铁由的伤势还没全好,肩膀上还绑着纱布,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看似愚鲁实则敏锐的神经线条,禁卫军总统领不耐烦的翻着白眼,粗声说道:“殿下,燕世子可就在前面呢,你可悠着点来。” 陆允溪接口道:“咱们可是偷偷来的,就这么点人,人家一人吃一口都不够分的。” “真是奇怪,你们说什么呢?我不过是让你站的靠边点,不要让南蛮的风吹伤我的皮肤,跟燕世子有什么关系?” 孙棣煞风景的轻哼:“您是让我们不要打扰你谈情说爱才是真格的吧。” “啊?什么?你们竟然是这样想的?我看起来像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吗?” 几人的眼光同时望过来,那眼神里很明确的写到:非常像。 “殿下,楚姑娘过来了。” 一名亲卫突然伸手叫道,李策一听,连忙转过头来说道:“快走快走!再不走的回去一律罚俸半年。” 话音刚落,身边顿时干净的连个鬼影都不剩。楚乔快马奔来,吁的一声勒住马缰,疑惑的问道:“他们干什么去了?急匆匆的。” “他们吃坏了肚子,在找茅厕。” 楚乔一笑,说道:“李策,这一次多谢你。” 李策眉梢一挑,狐狸般狭长的眼睛有着淡淡的光芒:“谢我什么?” “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谢你不趁人之危,谢你在这个时候保持中立不对燕北落井下石。” 李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眉山的事,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我们虽然有所准备,但是若不是你,士兵很有可能哗变。一旦他们走上叛变的道路,举起战旗,仲彭就会掌握兵权,那时候就算我赶来,也很难控制已经决定背水一战的军队,这事有关卞唐生死,所以与你无关。至于和燕北的战事,你更不必记挂在坏,目前看来,开战对卞唐并无好处,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傻了吧唧的给大夏当打手,哈哈,况且我向来是一个崇尚和平的人,战场上血肉横飞,没的弄脏了我的袍子。” 楚乔呵呵一笑,也不辩白,说道:“好吧,就算你我互不相欠,将来战场相遇也不必手下留情。” “那可不行。”某人顿时变脸,掰着手指头数到:“你在我那住了那么长时间,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玩我的,不但连着赶走了两个我的准媳妇,还害得我和我的夫人们感情不和,这里面的财产损失不计其数,经济损失费,精神损失费,夫妻不睦费,家庭破裂费等等,我们可是要一条一条的算个明白。大家都是成年人,我看你做事也算是光明磊落,想必也不会赖账,等将来我会遣人去燕北一趟将清单交给你,你们燕北也不富裕,这样吧,就罚你们,五年内在战场上看到我的旗帜立马掉头就走。燕洵那家伙那么凶,我可不敢跟他碰面,万一他要是咬我呢?” “砰”的一声,楚乔挥拳就打在李策的肩膀上,男人怪叫道:“啊!乔乔,你就不能换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吗?” 楚乔嘴角牵起,温暖的笑,她知道,李策这样说就表示五年之内卞唐绝不会迫于大夏的压力对燕北用兵。而五年之后,燕北必定已经建立起自己牢固的势力,那时候,就算是大夏,也很难有绝对的把握对燕北发动进攻了。 她的鼻子有些酸,声音也有些发闷,却还是笑着说道:“美得你,你不妨开一个清单出来,折合成现金白银,看看我欠你多少。” “哎,”李策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但是眼梢却向上挑着,眼尾光芒隐喻,静静的看着她:“之前说的还是小头,主要是你让我忘不掉你,而你又不能留在我身边让我能经常看到你,以后这漫漫岁月,脉脉时光,我这绵绵无尽期的思念之苦,可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一阵大风吹来,嗖的一声卷起地上的大片枯黄草屑,男人衣带飘飘,眉眼如水,面色竟带着几丝落寞和孤寂。他牵起嘴角淡淡一笑,笑容无奈且苦涩,微微摇头,似乎在自嘲一般,唇角的弧度挽起一汪清寂,好似山巅的积雪,冰冷且寂寞。 楚乔顿时就愣住了,眼神如钢水遇冷,登时凝结,想说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哈哈!” 李策突然一手指着楚乔,一手捂着肚子笑的险些从马背上翻下去:“看你那表情,乔乔,你真以为我像诸葛玥那家伙一样昏了头吗?” 楚乔被他戏耍,顿时大怒,挥拳就要去打他。李策灵敏的一躲,得意的说道:“每次都让你得手,那我这个太子当得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混蛋!” 李策笑道:“你也不能太自信了,燕洵那家伙是倒霉,打小就跟你一起混,可能感觉全天下除了你就没别的女人了。诸葛玥那小子更傻,我估计他可能一生见惯千依百顺的美艳熟女,冷不丁你这么一朵干巴巴的狗尾巴草蹦出来他就惊为天人当你是宝儿了。你难道以为我会跟他们俩一个德行,哈哈!” 楚乔怒道:“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乔乔,我问你一件事,很重要,你必须老实回答我。”李策变脸比翻书还快,立马肃容说道。 见他严肃,楚乔也沉声说道:“你问吧,能说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说的啊。” “是我说的,你问吧。” “那个、那个,我想问……”李策神秘兮兮的左右看了一下,然后皱着眉说道:“我想问……” “你到底想问什么?”见他探头过来,楚乔暗暗纳闷,李策从来没这样过,到底是什么事,难道他想问燕北的军事计划?抑或是下一战的行动方略? 第128章 现代军事 这是一片伟大的土地! 天空是瓦蓝而纯净的,空气里带着自由的风,苍穹高且远,雪白的长鹰挥动着翅膀在上空盘旋厉啸着,放眼望去,十月的高草铺天盖地的向远方延伸,风很冷,凌厉的吹来,掀起战士们翻飞的大裘,厚重的兵甲拍打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极远处,就是燕北的第一道军事重城北朔关,这是东陆进入燕北的门户,高大的城池像是一只沉默的巨龙,静静的盘踞在地平线的尽头。 在北朔关的前面,就是声名远播的火雷塬,当初正是在这片土地上,燕北狮子王燕世城带着他的儿子们誓死抵抗大夏军队,并最终永远的和燕北的土地一同长眠。广袤的火雷塬上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云花,相传这种花是以腐肉为土壤,往往只有在坟场和乱葬岗才可见到,越是血肉堆积花开的越是艳丽。可是就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之后,火雷塬上的火云花却一开九年,年年殷红,无分春夏,不论秋冬。 刹那间,楚乔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场热血且悲壮的战争。 铁骑横野,大地苍茫,彤云如血,昇旗弥漫,在苍莽无垠的漫漫草海,在郁郁葱葱的莽莽丛林,在孤高耸立的巍峨雪峰,在一望无际的碧血沙海,到处都是战士的马刀和嗜血的嘶吼,勇士们披着战甲,战死在燕北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妇孺们也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国,到处都是猎猎的悲歌,到处都是雄壮的燕北长调。一代人死去了,但是他们的眼睛却并没有闭上,他们崇尚自由的心脏从没有停止,他们的血脉仍在滚烫的跳动,他们化成了赤红色的花,像血一样炽烈的盛开在每一寸土地上,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着关注着下一代燕北的孩子,用热血和忠诚,诠释着这片土地的神圣! 这,是一片伟大的土地!任何语言不足以描绘其万一,这里的每一根草、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粒沙子都见证了此地的灾难,同时,更见证了每一次灾难之后,这里的子民是如何顽强不屈的站起身来! 燕北!燕北! 九年间,燕北这两个字,不知道以在她的心里默念了多少遍。她和燕洵忍辱负重,几番生死,为的就是回到燕北的这一天,如今,她终于站在了燕北的土地上,呼吸着这里冰冷干燥的风,眼望着这里成群结队的牛羊马群,她却突然哭了。 她一直那么坚强,无论在何种困境之下。可是这一刻,眼泪像是无法阻挡的洪水,肆意的宣泄而下,楚乔坐在马背上,身披着雪白的狐裘,昂着头,挺着背脊,她并不难过,更没有失望,可是,却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胸腔内激荡着,是心愿得偿的激动,是百战而归的疲倦,是百感交集的振奋。她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再不用朝不保夕,再不用步步为营,再不用担心随时会丢掉脑袋,再不用揣测周围每一个人的眼神,没有人再可以随意的杀掉他们,没有人再可以轻易的威胁到他们,他们终于不必再一个醒着一个入睡的担惊受怕,他们终于摆脱了任人摆布任人屠戮的命运,真正的站起来了! 燕北,我终于来了! 一只马蹄,缓缓的上前一步,男人一身黑色大裘,剑眉斜挑,像是两柄利剑。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带着整路大军,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沉默,看着她颤抖,看看她静静的落下泪来。 这个世界,只有他能理解她,只有他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感受,因为他们是一样的,在看到北朔关的那一天,他也是一样的无法自控,他没有在燕北的子民和军队面前落泪,但是回到营帐之后,营帐的帘子刚一放下,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无声但却滚烫的,灼伤了他多年坚韧的脸庞。 那一天,是九年来,他第一次放任自己喝的大醉,迷蒙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宽厚的大手大力的拍在他的肩膀上,大笑道:“臭小子,长的快有你老子高了!” “这就是北朔。” 男人策马在她的身侧,他手指着夕阳之下那座灰色的城池,语调平静的低声说道。 楚乔回过头来,双目炯炯的望着燕洵。 夕阳西下,洒下金灿灿的光辉,男人坐在马背上,眼神沉静,声音平稳,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军衣、马靴、长裤、外罩和士兵同样式的黑色大裘,整个人看起来简单锐利,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年轻、消瘦、挺拔、英俊、黑色的双眸里满是内敛的辉光,像是一口看不清深浅的水井。 岁月并不能使人年老,经历才能成就一个人的沧桑。 看着他,楚乔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围猎场上那个一箭射歪的少年,想起了真煌街头那个轻袍缓带的年轻世子,想起了波光粼粼的赤水湖畔,少年眉眼含笑的望着她,他的头顶是皎洁的圆月,光芒剔透,朦胧如雾。她又想起了皇城阴暗的牢房,天井外不断飘进来冰冷的雪花,北风呼呼的吹着,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两个孩子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看着燕洵坚韧的轮廓,楚乔仿佛再一次重温了这八年跌宕的岁月,一个男人从泥泞和血泊之中缓缓站起来,艰难的挪着脚步,开始了他漫长且艰辛的旅程。 被风那么冷,头顶的鹰旗猎猎翻飞着,燕北高原迎来了新的主人,楚乔的血液渐渐沸腾了起来,她几乎可以预见:一个时代结束了,而另一个时代,将会从这里开启! 她很庆幸,她会是这一切最直接的见证者,因为,她始终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从无动摇! 燕洵转过头来,催马上前一步,对着楚乔淡淡笑道:“阿楚,欢迎回家。” 天空中蓦然传来雄鹰的长啸,前方传来了大量整齐的马蹄声,北朔城的古老城门缓缓开启,燕洵微微仰起头,夕阳照射在他的额头上,有着恍若鲜血的光。 大队开拔,楚乔轻轻打马,落后燕洵一个马位,缓缓上前。 请历史记住这一天,这一天,是白苍历七七五年十月初一,就在这一天,从北朔城里发出的声音,会震撼整个世界。 楚乔被卫兵带到城守府的一间装修豪华的房间里,四名年纪不大的丫鬟正在战战兢兢的跪在内室,见她进来连忙上前服侍。 昔日的城守府如今已经权充做北朔的战时军事指挥所,刚一进城,燕洵就急忙离去,甚至来不及交代一句。北朔城的官员将领们对楚乔的到来只是表面上客气了一下,并没有过分的热络,也没有不礼貌的冷淡,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和言谈间,楚乔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这座城市的紧张。 简单的梳洗一下,楚乔对阿精说道:“带我去见殿下。” 第129章 北朔之风 “楚乔,这是缳缳。” 残阳如血,少女穿着一身利落的骑马装,白色的驼绒毛簇拥着她洁白的下巴,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两颗水中的葡萄,晶莹剔透,锐利如星。听到楚乔的名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眼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最后惊讶的叹道:“你就是楚乔?” “缳翁主,燕北高原上最艳丽的一把刀,能见到你,是楚乔的荣幸。” 门外的风吹了进来,吹过少女鬓间的碎发,缳缳仔细的看着楚乔,眼神那般明亮,眉目间和燕洵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全然相同。她不过十八九岁,继承了燕家高挑的身材,皮肤白皙如雪,轮廓很深,带着飒爽的俊朗,她突然灿然一笑:“原来是你来了,难怪难怪。” 燕洵皱着眉,轻斥道:“缳缳,不许这么没礼貌。” “好啦,哥,”缳翁主一笑,老友的拍着燕洵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真煌城那个死地方真是把你教坏了,张口闭口不是规矩就是礼貌。” “我听说过你。”缳缳转过头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友好的说:“你在皇都里陪了我哥八年,吃了很多苦,前阵子为了挽救军队还和大夏大干了一场,真是好样的!” “翁主带着火云军横扫燕北,打的巴托崽子四处逃窜早就传成佳话了。” “呵呵,我是燕家的子孙,我不杀别人,别人就来杀我,不能跟你比的,你是我们燕北的大功臣。”缳缳笑道:“我刚才听说我哥带回一个女人,我还担心他对不起你,既然是你来了,我就不多事啦!” 少女狡黠一笑,对着燕洵做了一个鬼脸,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大,吹起少女身后招展的大裘,只听一阵马嘶顿时响起,随即马蹄声渐渐远去,下人们追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大叫道:“大人!那是殿下的马!” “从小一个人,野惯了。”燕洵看着缳缳离去的方向,微笑着说道。楚乔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一股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闪过男人的眼睛,她知道,那是久违的亲情,她已经很久没在燕洵的脸上看到过了。 太阳将最后一道光线遮掩,大地深沉,星光好似就在头顶,宛若一双双冷锐的眼睛,俯视着燕北高原的一切,楚乔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顺着腔子涌进肺叶,像是一块冰。 “其实,我比她要幸运啊。” 男子突然低声叹了口气,他并没有转过头来,仍旧是望着远方,目光深沉如海,左侧的手,轻轻的握住了楚乔的手掌。 第二日,军队开往临近北朔关的吕邑城,昨日的会议报告显然已经传达而出,燕北政权对此事毫不含糊,短短一夜之间,就决定在吕邑召开全体军团长见面大会,楚乔和燕洵都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但是他们别无选择,想在燕北立足,这是必经的一步。 吕邑距北朔不过一百二十多里,当天中午燕洵的军队就进了吕邑的大门。守城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憨厚的笑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酒楼的大厨师。 后来楚乔才知道她竟然猜对,这位童桦城守曾经是吕邑一家酒楼的老板,也是大厨出身,早年的时候加入了大同行会,为大同传递消息和战报,燕北独立之后,论功行赏,他竟然一跃成了这里的城守。 楚乔跟在燕洵身后,一路策马慢行,十月的燕北已经非常冷了,但是吕邑的街道上仍旧十分繁荣,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百姓们都聚集在街道两旁,见到军队走过来大声的欢呼着。他们并不知道来的是谁的队伍,为了保险起见,燕洵当日离开燕北前往卞唐的事是燕北的最高机密,只有几个上层知道,于是如今他回来的消息也就很自然的被封锁了。 城市到处都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息,尽管眼前还不时的浮现出吕邑城门前那松懈的守备和混乱的编制,但是看到一座在战火中保持这样完整的城市,楚乔也不得不说,这位童桦酒楼老板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其他几位军部高官因为路途遥远暂时还没有到,楚乔和燕洵被安排在城守府的主宅里。 晚饭过后,楚乔坐在临时的书房里查看近期的战报,她知道,燕北此时的情况并不乐观。为了配合当初真煌的起义,燕北在同一日爆发了政变,大同行会和当年燕王的旧部,率领着部队迅速占领了燕北的东西两线重要城池。但是北部的美林关一代,向来是帝国防范犬戎的重兵之地,城池高厚,屯兵上万,不是轻易能够攻打下来的。而且因为人员的不充足和战略上的失误,东部战乱的消息迅速传达,等起义军赶到美林关的时候,夏军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大同行会虽然号称人才济济,但是真正具有高明战略手段的人不多,他们的战术还停留在最浅薄的阶段,之所以能胜完全是依靠着一股锐气,而楚乔知道,在大夏精锐部队的面前,这股锐气并不能一直支撑他们走下去。战争是一门艺术,而在这里,懂得这门艺术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她迅速的将所有的战报整合,用朱笔记下一条一条需要注意的地方,等全部看完一遍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楚乔应声,房门被人推开一条缝,缳缳探着脑袋进来,小偷一样的左右看着,小声的问:“我哥呢?在吗?” “不在。”楚乔站起身来:“他在前厅见客,翁主有事找他吗?” “不在就好。”听到燕洵不在,缳缳突然乐呵呵的就走了进来,大步跑到楚乔面前,说道:“我来找你的,走,带你出去溜溜。” 说罢,也不顾楚乔的意见,上来一把拽住她就往外走,楚乔慌忙间只来得及拿上大裘就被她拽了出去。 “翁主,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穿街过巷,一路到了吕邑的西面,吕邑地势较高,西面是一片小山坡,军队大多布防在这里,黄昏前,篝火处处,到处都是煮饭的香味,战士们不认识楚乔,远远的看到缳缳走来,一个个还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大声叫道:“呦!大人来了,吃了吗?要不要坐下吃点?” 缳缳爽朗的笑骂:“滚!我在那边吃了鲍鱼龙虾蹄髈肉,谁稀罕你们这些干面汤?” 士兵们哈哈大笑,也不生气,纷纷给两人让开了路,只是看到楚乔的时候,多少留了几分注意。 “那,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缳缳一笑,将楚乔推上前,楚乔眼前顿时一亮。 只见一匹通体暗红的战马静静的被绑在一颗大树上,一身红毛,蹄子乌黑发亮,鼻前有一戳白毛,膘肥体健,眼神明亮,一看就是一匹好马。楚乔缓缓伸出手去,轻轻的摸上马儿的鼻子,那马温顺的打了个响鼻,热气呼呼的喷在楚乔的手心上,热乎乎的,有些痒。 第130章 燕北觉醒 十月初十三,燕北高原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大雪持续了三天三夜,足足有一尺多深,北风呼啸,寒流迅速横扫整个西北大地,天地奇寒,滴水成冰,狂风卷着雪粒像冰雹一样,明明是正午,抬起头却看不见上空的太阳,只有昏黄的一条线,冷风刺面,举步维艰。 这场罕见的大风雪冻死了燕北高原上数不清的牛羊壮马,吹倒了无数的帐篷屋舍,让无数的燕北百姓失去了家园,同时,也让气势汹汹向北杀将而来的大夏军团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在西北内陆的百林省安营扎寨,静候风雪过去。铆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的两路大军也因此陷入了对持的冷战。 茫茫大雪中,一路二十多人组成的马队在北朔城外的驿道上正在踏雪狂奔着,他们的战马膘肥体健,头上蒙着皮铠,丝毫不惧风雪,马踏雪舞,跑的飞快。很快,马队接近城池,一队斥候迎上前来,大声喝道:“什么人?” 队伍没人出声,为首的掌旗官举起了一面红色的小旗,那队斥候顿时一惊,随后齐齐退后,让出路来。 马队继续奔驰,转瞬之间,就消失在皑皑雪原之上。 “迅哥,那是谁的队伍啊,这么牛?” 一名年轻的斥候问道,带着熊皮帽子,脸被冻得通红。 “别瞎说,”斥候长顿时呵斥,小心的左右看了一眼,那样子好像生怕前面的人会回转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那是第二军的血屠旗。” 斥候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队伍里的人却听得清楚,一时间众人只感觉脊背顿时一阵寒冷,众人齐齐转过头去,看着第二军消失的方向,那里,北朔城灯火处处,透过莽莽大雪,幽幽的射了出来。 鉴于大夏兵锋太盛,七日前,燕北的新一任燕王于北朔城发布了集结令,如今,就连远在美林关的最后一只队伍都抵达了。 尽管大战在即,北朔城门前还是聚集了大量的难民,一场大风雪吹垮了百姓们的房子和牛羊,短短的三日之间,已经有几百人被冻死饿死了,此刻,他们都守在城门前,希望能进城去,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然而眼看就要同大夏开战,北朔城早就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尽管城门前的难民越聚越多,但是燕洵还是下令严守城门,以防奸细入城,上千名官兵轮番防守,巍峨的北朔门前一片平民的惨叫和妇孺的哭声。 “让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间中还有人甩着鞭子不断的抽打两旁的百姓,第二军的先遣马队飞快的奔到北朔城门下,一身暗红色大裘的将军挥舞着血红色的军旗,大声叫道:“我们是第二军的先遣队,我是薛致远,开门!” 不一会,一排长龙一样的火把迅速走上城楼,一人高声喊道:“薛将军可有曹将军的书信?” 薛致远道:“书信在此!” 一只竹筐从城楼上缓缓放了下来,薛致远手下一名骑兵策马上前,将书信放在竹筐里,不一会,城楼火把通明亮起,咯吱一声,大门竟然就这样不设防的缓缓敞开。 “啊!门开啦!” 一声欢呼骤然响起,上千名难民们顿时大喜,齐声鼓噪,挪动着早已冻僵了的手脚,乱哄哄的就向城门冲去,好像一汪沸腾的洪水一般,顿时就将第二军的先遣队冲散。 “蠢货!”人群中,暗红色大裘的将军怒骂一声,顿时跳下马来。 “快!拦住他们!”守城的崔将领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急忙大喊一声,手下的士兵们顿时冲出城门,大声喝道:“敢捣乱的!一率射死!退后!通通退后!” 北风呼啸,战士们的声音在人群中细弱蚊蝇,留在城外就是死路一条,难民们早就红了眼睛,此刻见求生有望,谁还愿意在外面等死?他们顿时不怕死的往前冲去,一边冲一边喊道:“让我们进去!我们是燕北的百姓!让我们进去!” “薛将军!薛将军!”崔将领生怕友军在乱局中出事,惊慌失措的大声喊叫。 这时,一道血线顿时冲天而起,只见一名年轻军官身形利落的拔出战刀,一刀劈在一名难民的后肩胛处,刀势凌厉,力道狠辣,一下就将那人劈翻,鲜血大片洒出,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形成一个个细小的红色漩涡。这些都是一些穷苦的百姓,何尝见过这样的场面,面对着军人血淋淋的屠刀,所有人顿时惊恐的大叫一声,纷纷退开,离他远远的。 崔将领一愣,没想到竟然有人敢真的动武,他正要说话,就见那名年轻军官面色冷冽的从人群中淡漠的走过来,语调平静的说道:“我就是薛致远。” 崔将领大惊,正想说话,忽听百姓之中响起一声悲呼,妇人哭天抢地的哭道:“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 “杀人啦!杀人啦!军队杀人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们顿时暴动,被逼到绝境的人们齐齐怒吼,一名七旬老汉冲在前面大喊道:“你们凭什么杀人?凭什么?我三个儿子都在军中当兵,都跟着你们去打夏狗,如今你们不让我进城?我要进城?我们要活着!” “让我们进城!我们要活着!” 尽管天气这么冷,崔将领的额头却冷汗津津,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致远年轻的眉头轻轻皱起,沉声说道:“时间不多了,请贵军早做决断。” “啊?”崔将领傻楞楞的问,他以前就是一个打铁的铁匠,因为作战比较英勇,杀了十多个人,成了小伍长,今晚正好轮到他的队伍来执勤,根本就没有什么韬略,只见他傻傻的看着眼前年轻挺拔的男子,问道:“你说什么?” 眼看难民已经冲上前来,北朔的城守兵简直呆笨到一定程度,十多名守城卒竟然被难民制住,被占据了门口。薛致远目光一寒,沉声说道:“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二十多名第二军队员顿时跳下战马,利落的拿起弓箭,还没待崔将领圆瞪的眼睛的眨巴一下,那些利箭顿时激射而去,取脚不取头,霎时间,只听一片哀嚎声顿时响起,难民们大惊失色,惨叫震天。 “给我上!” 年轻男子的声音像是低沉的豹子,战士们射倒一片,威慑住了远方的百姓,反手将弓箭丢弃,拿着战刀就冲上前去,出手狠辣,虽然以刀鞘作战,但是却招招见血,沉重的寒铁刀鞘狠狠的往头上招呼,不一会,就有十多名百姓倒在地上。 “全都闪开!” 战士们和难民混战在一处,城墙里的燕北军见了,急忙吹响号角,大批军队从城里赶了过来,可是却被门口混乱的人群挤住,根本走不出来。 第131章 脉脉情深 在安定了军心之后,燕洵立时展开了雷厉风行的改革,他先是确认军队名册,将黑鹰军抽调出三分之一,分散在各路军中。这些人马在军队中大多从事文职,对军部的主体战斗权力几乎毫不干涉,各路担心燕洵夺权的军团长们见此情景大为放心,他们也乐见其成的为这些人取了一个个贵气十足的名字:御用掌史官(军队大胜后撰写鼓舞士气讲演词的文书官),粮草书记官(登记每天的粮草出入的记录官),兵器监检官(管理兵器损耗),营地书信官(为战士撰写家书,并监管来往书信的发放),战地炊事统掌使(权力只限于掌管后勤炊事的锅碗瓢盆,但却是和士兵关系最紧密的长官级人物)等等等等。 可怜那些行伍出身燕北将军们,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职位对一个军队来说有着怎样的战略意义。在楚乔这个受到过现代化军队铁血培训的指挥官和燕洵这个浸淫权力漩涡十多年的老江湖面前,他们的智慧浅薄的好像鸡蛋表面的那层膜。就在军队改革的当天晚上,各路军团的长官们聚集成一个个小团体,互相拍手庆祝对抗上层势力的又一次胜利,庆祝再一次战胜了燕洵那个从皇都回来坐享其成的小白脸,庆祝燕北本土势力再一次保住了高度的权利自治,他们喝了个烂醉,对于燕洵回到燕北后会趁机夺权的顾虑一扫而空,人人满面红光,深觉前程似锦未来一片希望。而与此同时,那个被他们反复提到的小白脸的书案上,却已经摆上了一摞厚厚的各路大军内部资料。 资料的内容上至各个军队的实际人数、组成结构、军队作战力、粮草分配情况、兵器完善程度,下至各个小队长们对长官的忠诚度,夜里每个暗哨的实际分布,军队里哪个队长作战勇猛哪个桀骜不驯哪个就会拖后腿哪个有不稳定的动摇倾向,乃至军团长们在哪里包养了一个妓女,在哪里有一个私生子,经常出入哪个钱庄,在哪间地下赌场有过不良记录,哪个爱喝酒,哪个爱敛财,哪个脾气不好,哪个总爱揍人,哪个愚鲁无大志,哪个不得人心。情报五花八门包罗万象,在楚乔带领参谋处的参谋们奋战一夜系统分析整合之后,燕洵已经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彻底掌握了整个燕北武装势力的第一手资料,而且其内在的完整和细致程度,绝对会让当事人叹为观止。 他们并不知道,只在一夜之间,一只无形的手已经笼罩在他们的头顶,而这只手的威力是何等巨大,在未来的岁月里,所有人都会深有体会。 这,就是在后来的第二次北伐战争第三次北伐战争乃至在后期长达三年的西蒙保卫战中屡立奇功,建立旷世瞩目无上功勋的燕子营的前身,正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维护了燕北的政权和尊严,在危机关头屡次挽救了燕北乃至整个大陆的命运,成为了西蒙大地上最富传奇色彩的一只进可攻、退可守、冲锋号响一往无前战马狂奔无人能挡、潜伏起来立即化整为零悄无声息统筹一切情报的铁血军队。他们的作战能力,除了后世的秀丽军和青海王贴身秘密军团第七师,当世再无人能挡。 当然此时此刻,还无人能见识到这只军团的实力,清晨军号奏响之后,战士们遥望北朔,分手而行,踏上了各自布满刀枪和血沫的赫赫征途。 楚乔站在北朔门前,正前方,就是第一光复军的三千前锋军和黑鹰军余下的两万战士,燕洵一身铠甲,墨色大裘,刀剑齐备,冰冷的风从他的鬓角吹过,轻拂男人消瘦但却坚韧的轮廓。她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轻轻的抿了抿嘴角,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发紧,似乎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剩下的,只是浓浓的担忧和不舍。 “让我跟着你去吧。”还是说出了这句话,虽然明知是奢望,却还是眼巴巴的抓住对方的袖子不放,再一次可怜巴巴的请求着。 “阿楚,乖。”燕洵握住楚乔的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宠溺的搓了搓,柔声劝道:“美林关远在千里之外,天气奇冷,如今气候反常,你身体又不好,怎能长途跋涉的劳顿?再有这里也需要一个我信得过的人统筹大局,随时将战报消息发给我。大夏一时半会还打不过来,北朔距成为主战场还有一段时间,我稍后会派人护送你去后方的蓝城,羽姑娘的人马在那里,你会得到她的帮助和照顾,这样我才能安心。” 这番话昨晚已经不知道对答多少次了,楚乔也知道说出来无望,但却仍旧心里不高兴,她闷闷的低下头,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殿下,该启程了。”阿精走上来小声的说道。 “等一会。”燕洵抬起头来,黑着脸以极不友好的态度说道:“没看到我和楚大人在商讨重要军事呢吗?” 阿精碰了个大钉子,连忙小心翼翼的点头哈腰,再也不敢打扰燕王殿下和参谋处的楚大人商讨“重要军事”。 “阿楚,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多说十天,我一定回来。” 燕洵弯着腰,把脑袋伸到楚乔垂着的脸孔下面,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蛋,笑容温和的像是偷了蜜的老鼠:“我知道阿楚本事大,跟在我身边赛过十个加强团,比一百个军事参谋还有用,只要往美林关门口一站,里面那些人立马就会望风而逃举手投降,所有抵抗都会流水般化为乌有,大夏贼寇们定会哭哭啼啼的出城缴械求饶,拜倒在你的神威之下。可是怎么办,这里也需要你啊,你不在这边,我寝食难安心神恍惚,就请阿楚大人可怜可怜小的这点微薄的愿望,帮我随手管一管北朔这个烂摊子吧。” 扑哧一声,闹脾气的某人终于化嗔为喜,不轻不重的一拳打在燕洵的肩膀上,撅着嘴说道:“油嘴滑舌。” 燕洵夸张的做了一个松口气的姿势,用手在额头抹了一把然后甩了甩,好像能甩出大把汗水一样,乍舌道:“总算雨过天晴了,简直比打了一场北伐之战还要费劲。” 楚乔眼睛一瞪:“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燕洵连忙赔不是道:“是我胡言乱语多嘴饶舌,楚大人就不要跟我斤斤计较一般见识了。” 楚乔哼了一声,一副就饶了你的样子,看的燕洵哈哈大笑。远处的士兵们探头探脑,不知道为什么燕王殿下和楚大人讨论军情能讨论的这样神采飞扬,一会点头作揖一会眉飞色舞,难道是楚大人决定去刺杀真煌城里的夏皇了? “你要小心点啊,战场上刀剑无眼,不要轻易以身犯险啊。” 再凌厉强势的女人,面对有些情况的时候也会大晕其头,就比如现在,在知道自己随行无望之后,某人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恩,我知道了。”燕洵老实的点头,态度十分良好。 “第一军虽说是乌先生主事,但是军团内部派系复杂,大同行会渗透极为严重,你要小心后方着火,内部不稳。” 第132章 鸿雁传书 燕北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怀宋却是风雨交加,阴日如晦。 殿中没有掌灯,唯有烛影深深,空旷的陌姬殿上飘满了苏青色的青纱,长长的甬道皆用白华梨木铺就,看似古朴,实则却是寸木寸金,每一步踏在上面都有独特的回声,绕梁古朴,好似穿透了上古的时光,在天涯的尽头吟唱着古老的祭调。 各宫早早的挂起了纯白的宫灯,今日的先皇纳兰烈大去的忌日,宫人们都换上了素白的祭服,连宫门前盛开的红菊都被缠上了白绢,筱雨戚戚,一片惨淡。 环佩声动,鸾披环髻的宫装女子缓步走在大殿上,修眉薄唇,明眸若星,风神皎皎,卓尔不群,虽不是绝色艳丽,却是淡静若兰,素颜如雪。 大殿的尽头,是一方席地小几,小几旁,有几个宫廷小厮,正围着小几大声的吆喝着,人人青筋满面,额头涨红,一个深袍蟠龙的少年也跟着众人挤在一处,手舞足蹈,明明十八九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好似六七岁的顽童一般。 左侧的嬷嬷眉头一皱,上前说道:“长公主驾到,还不行礼?” 正在玩耍的众人一听,连忙回首,见了站在中央的女子,人人惊慌上前,跪伏于地,大声叫道:“参见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素衣女子静静点头,声音清淡,带着薄如晨雾般的袅袅仙气,她看着人群中那个明黄深袍的少年,轻轻招手道:“煜儿,过来。” 少年搔了搔头,颇有些不情愿的走过来,女子身旁的下人们急忙行礼,参拜道:“给皇上请安。” 年少的皇帝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胡乱的摆了摆手,抬起头来,嘴角却有口水流出来,像个害怕先生的孩子一样,对着当中的女子说道:“皇姐,我没惹祸。” 殿内明烛光影,女子掏出绣着芝兰的手绢,轻轻为少年皇帝拭去口水,说道:“皇姐知道。” 皇帝低着头,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可是别人却听不清,女子叹了口气,问道:“今天是父皇忌日,煜儿为什么不愿意去庙陵进香呢?还叫人打了路公公?” 皇帝的声音很小,低着头说道:“我……我不想去……” 女子垂着头,很有耐心的问:“为什么呢?可不可以告诉皇姐?” “因为、因为,”皇帝抬起头来,一张白净俊秀的脸孔被憋得通红,争辩道:“因为长陵王他们总是笑话我…..我不喜欢跟他们玩。” 外面雨声清脆,有风穿过回廊带着潮湿的味道吹了进来,许久,女子点了点头,说道:“不喜欢去就不要去了。” 她对地上跪着的一众小厮说道:“好好陪皇上玩。” “是!” 一群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齐声应和,女子转身就带着宫人们离去,不一会,身后的喧哗声又起,听那声音竟是那样的欢快和喜悦。 有谁能想到,占据大陆最富饶地域的怀宋,其当位的皇帝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傻子,他的心智将永远停留在十岁孩童的地步,永不会长大。这件事,是怀宋皇室的最高机密,怀宋长公主处心积虑谋划多年,一直将此事对外隐瞒,可是如今,随着纳兰红煜渐渐长大,成年亲政的时日也被一拖再拖,朝堂上的反对质疑之声也日渐高涨,她终于渐渐感到独力难支了。 当年,驰骋一生,开创东边大片海域疆土的纳兰烈临死之前,望着稚女和傻儿,只仰天长叹一声“杀孽太重!”,悲然与世长辞,留下这万顷巍峨江山,全部落在了那个当年还不足十五岁的少女的肩上,一转眼,已经五年过去了。 望着前方缓步而行的消瘦背影,云姑姑心下一阵恍惚,不觉经年,当年双髻垂肩的稚龄少女,如今已过了双十年华,如花青春,就在这深深宫闱中缓缓渡过了,尽管外面风传长公主如何精明决断,如何智慧绝伦,甚至近年来已有人暗中怀疑长公主擅权揽政,乃至软禁帝皇,大权独揽等等,却独有她知道,眼前的女子心中装了多少苦楚。 五年,一个女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五年呢? “公主,夜深了,回宫休息吧。” 纳兰红叶轻轻摇头:“御壑殿还有些公文需要批复。” 云姑姑连忙说道:“那拿回宫里批复吧?” 看着从小照顾自己的老嬷嬷急切的面孔,纳兰红叶淡淡一笑,说道:“好。” 云姑姑大喜,连忙吩咐人前往御壑殿取公文,一会的功夫,柔芙殿里已掌起了明晃晃的宫灯,一派金碧辉煌之色。尽管纳兰红叶并不是张扬显贵之人,但是宫中人都知道这宫里实际的主子是谁,服侍起来自然万分小心。 已经将近三更,云姑姑偷偷进来看了好几次,好不容易见桌上未批复的公文渐渐低矮,可是最后,却见长公主拿着一方边疆书信久久不落笔,终于忍不住走进来,皱着眉头问道:“公主,什么事这么难决断啊,三更了,明早还要上朝。” “恩?是边邑的商报。” 纳兰红叶微微有些发愣,被人打扰,竟出奇的有几丝窘迫,她拂去眼前的碎发,对这个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隐瞒,说道:“大夏已经发兵攻打燕北了,燕北急需药物和粮草,还要以矿产兑换我们的兵器。” 云姑姑显然不是一般的妇孺,她轻轻的皱眉:“不是前几天刚刚送去了一批吗?” “微末之物,杯水车薪,长乐侯和晋江王一力阻拦,以东海战事将起为借口,物资大大不足,况且如今因为北方战事,物价飞涨,之前收取燕世子的金子,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纳兰微微蹙眉,忽听沁安殿方向有人喧哗,她起身问道:“外面什么事?” 云姑姑连忙出去一趟,稍后回来笑道:“没事,小殿下夜哭,皇后担心小殿下受凉生病,派人传了太医。” 纳兰眉梢一挑,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没事,不过是小孩子夜里饿肚子罢了。” 纳兰微微一笑,笑容清淡,眼神落落,带着几分睿智的光来:“这个孩子是我们大宋的希望,难怪皇后用心了,姑姑有经验,平日有空闲的时候也多照看着点。” “是。” 纳兰缓缓落座,轻轻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煜儿有了这么一个孩子,既然已经无法扶他上位,就只有寄希望于这个孩子身上了。 只是,那还需要多少年呢? 第133章 往日情事 深秋已过,隆冬将至,一场霜降之后,空气中便多了几丝寒意,晨起晚落时分,寒气袭来,不得不添加衣物,屋子里整日摆着炭火,日子,就在这绵绵阴日中缓缓渡过。 晌午过后,外面有人叫门,半天也无人应声,寰儿正在房里歇午觉,听见声响急忙披了件衣裳就跑了出去,她今年已经十九了,成了青山院里的大丫头,打开门,就见月七站在门口,蓑衣上带着寒霜,眉眼都有些发青,被吓了一跳,急声问道:“怎么这样狼狈?” 月七也不回答,问道:“少爷呢?” “少爷上午去了后山的梅园,青喜和夹儿跟着呢,有什么事吗?” “赶快带我去吧。” 见月七满面焦虑,寰儿一边穿好最后一个袖子,一边小碎步跑在前面,连连道:“跟我来。” 然而刚走一步,却见月七闪到一旁,一名女子当先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身天水碧的南环白锦,上绣极清冷的淡绿色水染图纹,款式虽然简单,剪裁却合体,略显纤瘦。远眉如黛,薄施脂粉,姿容绝色,略略显得有几分苍白,却更添轻愁嗔寒。 “表小姐,您请这边走。” 月七恭敬的说道,见寰儿还愣在原地,连忙说道:“快点啊!” “哦!”寰儿反应过来,急忙在前面领路。 昨日下了场霜雪,梅园的花一股脑的盛开,有白有红,双双怒绽,耀人眼目,地上积雪薄薄,映的四下里一片素白。太阳只是蒙昧的投下微薄的光,像是枯黄的柳梢,一段一段的洒在斑驳的石板上。 青喜和夹儿捧了披挂站在一株老梅的拐角,遥遥向里面探头望去,不时的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寰儿跑进来的时候,碰巧一阵风起,乍见重重梅影深处,男子青衣潇潇,端坐在石椅上,手握狼毫,眼望寒梅,正在作画,一方小火炉放置在水盒之下,沸水上面,是上好的徽墨方砚,风帽半掩,衣衫翩翩,眼若黑玉,唇似点降,一阵风过,梅花漱漱洒在他的肩头,一瞬间,似乎就能夺人心魄。 太安静,空气里的清冷让小丫鬟瞬时间有些失神,这一次少爷回来,似乎瘦了很多,虽然仍旧是那副孤高清寂的样子,但是服侍了他这么多年的寰儿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少爷说话的时候会走神,吃饭的时候会不知不觉的停下筷子,有时候看着书,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可是晚上她来收拾书房的时候,却发现书页仍旧是昨日翻看的那一张。 她听人说,少爷这一次在家族内斗中败下阵来,一举失势,被老爷怪罪,在宗庙罚跪三日三夜,然后被软禁在青山院里,不许外出。 少爷平日行事孤僻,和族中的兄弟姐妹相处的并不好,他失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拍巴掌,却没一个人出面帮着说上一句话,如今大少爷回府,又担任了北伐的后勤官,显然四少爷更加不受重用了。想来,少爷也是为了这件事而烦心吧。 哎,平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骤然落到这样的地步。寰儿皱着眉,微微咬唇,其实少爷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比起外面的那些主子,他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很多人,不过是被他的外表吓到了而已。 一把拿起青喜手上的披风,寰儿皱着眉怒斥道:“糊涂!要你们有什么用?” 说罢,几步跑上前去,将银狐裘的斗篷披在诸葛玥的肩上,说道:“少爷,天这么冷,还是回去吧。” 诸葛玥抬头,眼神犹若寒潭清寂,不消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传达所有的意思。 寰儿连忙识分寸的退后,恭敬的说道:“月七带了一位小姐来,说有要事要见少爷。” 诸葛玥微微挑眉,放下狼毫,说道:“让他们进来。” 女子进来的时候,寒梅洒落,积雪飞扬,四目相对,竟让孤高如诸葛玥微微有些惊愕,他眉心轻蹙,站起身来,风帽脱落,静望女子自寒梅深处踏雪而来。 “小四。” 女子淡淡轻笑,在这个年代,她已经不算年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显然生活并不太如意,眼角带着几丝淡淡的细纹,她的声音缠绵若水,缓步上前,站在诸葛玥的面前,轻轻微笑,好似往常一样的说道:“还是这个性子,大冷的天,别人都在房里烤火,你却要跑到这里吃风,身子是铁打的吗?” 刹那间,岁月回转,时光倒逝,仍旧是一样的人,仍旧是一样的语气,可是冥冥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都变了。诸葛玥半启了唇,隐约似要说什么,却终凝在了唇边,呼吸间,男子的面色已恢复自然,他悠悠的退后一步,静静道:“赫连夫人。” 女子的笑容顿时凝在唇边,她轻咬下唇,露出一丝凄楚的笑来,终于叹息道:“不请我坐坐吗?” 诸葛玥点头道:“请坐。” 月七和寰儿等人连忙退下,炭火暖炉上有温热的奶茶,诸葛玥吩咐寰儿换一壶清茶来,小丫鬟连忙手脚麻利的去了。 女子一笑,说道:“多谢你,还记得我不爱这奶茶的腥味。” 诸葛玥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沉默着,女子微微有些尴尬,默想了半晌,说道:“我都听说了,你,现在可好吗?” 诸葛玥淡漠一笑,客气有礼的说道:“还好。” 沉寂的梅园,只能听得到风动梅枝,雪落簌簌,女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四,我们有九年未见了,你都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的吗?” 诸葛玥淡定回应,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不知赫连夫人今日前来,未能迎接,失礼了。” “什么赫连夫人?”女子轻轻一哼,语气里带着几丝难言的自嘲和悲凉:“赫连一族大厦倾倒,树倒猢狲散,若不是姨娘,我此刻也不会活着坐在这了。” 诸葛玥眉心轻轻一蹙,低头不语,女子抬起头来,嘴角牵起几丝笑意来,说道:“我知道,当初姨娘是来求的你,是你打点了刑部流放院,将我从奴司里要回来,还消了我的奴籍,不然,不然……” 说着,一串泪滴竟然从女子的眼里落了下来,诸葛玥眉心皱的更紧,沉声说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没有二夫人相求,我也会帮这个忙。”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年赫连一族显赫的时候,家族人人争相巴结我,一旦落难,顿时零落成泥,恨不得将我逐出门庭,也只有你,能在这个时候对我伸出援手。” 也不知是不是不忍,诸葛玥轻轻一叹,问道:“你此次回来,有何打算?” 第134章 北伐伊始 北风呼号的吹着,漫天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下,遮住了天上的月亮,苍鹰在云层上盘旋,发出凄厉的尖啸,四周白茫茫一片,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 然而,就是在这样寒冷刺骨的冷风里,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流却好似长龙般在缓缓的蠕动着,风像是撒了盐的刀子,狠狠的发出怒吼割在人们的脸上,他们已经睁不开眼,可是这却无损他们战斗的热情。燕北的百姓们,他们接到了第二军曹大将军的守土征兵令,纷纷带着自制的弯刀,骑着家里最强壮的马匹,赶往北朔城,为他们心目中梦想着的大同献出自己的忠诚。 这是一个彪悍的民族,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从小娴熟弓马,楚乔知道,只要稍加训练,在这片土地上,就会诞生一个强大的无以伦比的军队。但是现在,看着这些信心满满顶风冒雪唱着燕北战歌的汉子,她却满心伤怀,她想要拦住他们,却只得到一些鄙夷的白眼,有人看到她和薛致远三人向西奔去,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大声骂道:“逃兵!” “大人,快走吧。”燕洵留下的亲卫兵回头急切的说道。 就在这时,楚乔眉梢轻轻一挑,使劲一拉缰绳,马蹄骤停。亲兵奔出二十多步才停了下来,回头问道:“大人,怎么了?” 楚乔皱着眉,侧着耳朵,转头对一旁的薛致远说道:“你听到了吗?” “轰隆!轰隆!轰隆!” 滚滚如闷雷般的声响缓缓传来,越来越大,好似在地皮下面,钻过人的脚心,从脊梁上爬了上来。 薛致远眉毛一挑,顿时跳下马背,年轻的军官几步跑上一旁的高坡,抬头眺望,刹那间,薛致远整个人愣住了,他遥遥的望向西方,久久一动不动。 很快,几个同样听到声响的百姓随之爬上去,站在雪原上。 静,死一样的静,很快,有人梦魇般的回过头来,四下张望,伸着手,指着西方问道:“有军队?是我们的大军吗?” 大片的马蹄声从西方传来,地平线下出现了一条淡淡的黑影,由一线,而一面,数目庞大,足足有上千人,声如闷雷,从遥远的落日山脉,奔驰而来! “快跑!” 凌厉的女声突然响起,众人一惊,齐齐转过看去,只见一名一身戎装的女子坐在马背上,已经将佩剑拔出来握在手上,指着西方大声喝道:“是大夏的军队!快跑!往北朔的方向去!” 人群中顿时一阵慌乱,可是很快,就有人质疑道:“大夏的军队怎会在燕北内陆?” “是啊,”有人随声附和:“他们都在北朔关外呢!”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熟悉的控马方式,熟悉的劈砍冲锋方式,一看就是受到过正规训练的大夏边防军。楚乔面色苍白,握着刀的手心几乎在出汗,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能够突破北朔关出现在燕北腹地,此处一只正规部队都没有,若是让他们冲到燕北后方,将会造成什么局面? 刹那间,所有的念头电光石火般穿梭而过,楚乔一把举起佩剑,大声叫道:“我是燕北参谋部高级军官楚乔,所有人听我号令!” 狂风呼啸,将她的声音吹散在北风中,只见前方黑影一片,以密集的冲锋队形卷杀而来,成千上万,排山倒海,势如风暴! “怎么可能?”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千里迢迢响应号召前来参军入伍保家卫国的燕北汉子们,骤然遭遇突然的敌袭,顿时慌成一片。 “跑啊!” 此时再跑已经来不及了,在溃散的逃亡中只会被人疯狂的绞杀,楚乔回过身去,大声喊道:“不要逃!去拦截他们!” 然而根本就没有人理会她,亲卫兵冲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马缰,叫道:“大人,快跑!” “必须马上通知北朔大本营!” “大人!来不及啦!”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杀敌”的冲锋号声轰然响起,毫无疑问,正是大夏正规军的冲锋口号。 狂乱的马蹄骤然奔至,转瞬间就追上了那群慌乱奔跑的平民们,风驰电掣,刀锋瞬间出鞘,犹如电闪,还没等燕北的百姓回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白光闪烁,血花喷桶,脑袋顿时脱离了脖子飞上半空,腔子里的血喷溅而出,哗的一下就洒在洁白的雪地上! 短兵相接,在对方飞快的马速和精准狠辣的刀法下,燕北的人们没有一丝还击之力,况且他们也根本就不会还击。尖锐的惨叫声完全淹没在马蹄的喧嚣之下,人们一个一个的坠马倒地,被成百上千的马蹄所践踏。 楚乔红了眼,突然遭逢敌人让她阵脚大乱,在这样狂猛的冲击下,个人的作用小的微乎其微。一名年轻人骑着马奔跑在前面,被后面追上来的敌人一刀砍断的脖子,鲜血飞溅而出,喷射在楚乔的大裘上,她一剑刺入那名夏兵的胸膛,剑芒雪亮,带起一溜血花。 “薛致远!马上回去!通知大本营!” 这队骑兵大约有一千多人,人人身着蓝底白纹的大夏正规军装,他们忙于追侃逃跑的平民,一时间竟然无人注意到这里还有几个能够还击的生力军。薛致远被三个夏兵围住,楚乔挥剑上去,为他解围,大声叫道:“快走!” “让女人掩护我?我做不到!” 薛致远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军人,身手敏捷迅速,没有一丝花哨,只见他手起刀落,一刀砍下一名夏兵的脑袋,身法迅猛如虎。 楚乔眉头一紧,突然伸手扯开大裘,一把抛在地上,纵马大喝道:“无耻宵小!屠戮平民!该杀!”说罢,她猛刺战马,高举佩剑,毅然决然的冲向夏军的列阵。 “大人!”那名亲卫军见了,眼睛几乎充血,狂奔上前,跟在楚乔的身后。 两个人,狂吼着冲向上千人的军队,这一幕看起来就好似一幅漫画一般可笑,然而,这一刻却无人能够笑的出来。大夏的官兵们似乎这时才发现楚乔,看到她身上的制服,有人高呼道:“这里有个当官的!” 霎时间,前后左右的包围顿时如潮水般涌上来,比起那些不成气候的平民,一个燕北军官员所代表的意义,是非同寻常的。 薛致远目瞪口呆,眼看围攻自己的官兵瞬间将他抛下,他只感觉胸腔内一腔热血在横冲直撞,他知道,楚乔用生命为他争取了这个逃亡的时间,并非是为了所谓的战友之情,而是为了北朔城里那上百万的军民百姓! 第135章 落日之战 二更时分,北朔城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来自于各个军团的长官们无一发言,就在刚才,有骑兵来报:大夏军队已到,相信很快就要对北朔城展开强大的进攻。刚刚从一个农民升职为骑兵斥候的中年汉子信誓旦旦的说,对方有强大的骑兵军团,足足有二十多面旗帜,有数不清的步兵团和重甲士兵,一眼看不到头,像海一样黑压压的一片,他们的火把遮天蔽日,蜿蜒了十多里路,前锋部队已经兵临城下,后续部队还在十里之外的火雷塬上跋涉着。 如果是楚乔在这里,她可能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圈套。如果薛致远在这里,他也可能会装着胆子提出情报上的不可取之处。但是很可惜,他们此刻都不在这里,曹孟桐摸着下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夏安,沉声问道:“夏将军,你怎么认为?” 夏安半闭着眼睛,好像突然患了老年痴呆症一样,浑浑噩噩似乎要睡着了,哼哼唧唧的说道:“将军深谋远虑,智慧绝伦,将军的意愿,就是我等的意愿,我等愿意追随将军马后,听从将军的安排。” 曹孟桐眼梢轻轻一抽,暗骂一声“狡猾的老狐狸”,但是他的嘴角还是冷笑一声,来了吗?更好! 曹孟桐今年已经不年轻了,以他的出身能坐上统帅几十万大军的将军位置,并不是偶然,熟悉曹孟桐的人都知道,在过往近十年的战斗生涯中,他是燕北高原上绝无仅有的不败将军,生平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在这一点上,就连乌道崖也难以望其项背。但是不败并不表示他就是胜利,相反,他战斗胜利的次数少的可怜,几乎用一只手掌就可以数的完。用羽姑娘的话来说就是,第二军最擅长的就是合理性的战略转移,他们一生都几乎在进行着这一伟大的战斗方略,让他们真刀真枪的和敌人对抗?别开玩笑了,曹大将军还要保存燕北军队的精华力量呢。 若是在以前,守着北朔这样一座城池,对抗大夏上百万的精锐骑兵,曹孟桐可能会像以往一样一早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但是现在,他反而多了几丝豪迈的热血力量,没有谁愿意一生背着一个逃跑大王的名字,以往燕北军是一群花子军,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如今在燕洵财力的支持下,他们有了自己精良的装备,有了锋利的战刀和坚硬的铠甲,有数不清的战马,有近百万的士兵。还有那个总是跟在燕洵身边的小姑娘,她做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守城工具,虽然很多他直到现在也还不会用,但是仅会的那几种威力却不是一般的强大,而且城池也在她的主持下加高加厚,如今外面更是万里冰封。夏军等于公开暴露在冰原之上,他们万里迢迢而来,自己以逸待劳,拥兵百万,城池厚重,刀锋锐利,储备充足,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赢得一场胜利? 曹孟桐血管里的血液渐渐沸腾了起来,如果此战胜了,那么他在燕北的声望将会一跃而起!大同行会那群扯着脖子叫喊的老头子将会彻底的软倒在自己的脚下,而燕洵那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更别想在自己的面前指手画脚。燕北政权将会壮大,大夏将会疲弱,甚至,就连冲出燕北,打进真煌,都不再是梦想。三百年前佩罗氏杀进红川,裂土称帝的历史再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以一介平民之身,于草芥中爬起,一步一步走上胜利和权力的巅峰,那会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而北朔之战,正是他起步的第一战! 曹孟桐为自己的想法振奋了,他的眼睛有些发红,额头青筋暴起,终于,他猛地站起身来,面对着数十名燕北将领,语调低沉的缓缓说道:“大夏不仁,残酷暴虐,北朔一战,乃燕北自卫之圣战,燕北兴亡,尽此一役,此战必不可免,我意已决,请诸君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为自由而战!” 整齐响亮的呼声在会议室响起,守门的侍卫悄悄转过头去,只看到一片坚硬的拳头高高的举在头顶! 北朔一战,就此拉开序幕! 作战讯号迅速传达至整个北朔城,战鼓的铿锵声响彻全营。就在这时,第二军前锋营副骁将薛致远风火奔入城内,传达了城外潜伏着数千大夏敌军的消息。一时间,原本完全开放的西面城门顿时封死,禁止行人来往,薛致远身上有七八处伤势,他只来得及和守城将领说了大致的情况,就坠马昏了过去,就此人事不知。而继他之后,大批从方才战乱中逃出来的燕北平民相继奔到北朔城下,大声高呼着自己是响应征兵令前来助战的燕北百姓,可是,却已经叩不开那沉重的城门了。 不出一个时辰,城下就已经汇集了三千多的平民,他们在北风中瑟瑟发抖,有的在大声咒骂城中的守军,有的则在哭泣着苦苦哀求,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大约两个时辰过后,天边已经蒙蒙发亮,西边的地平线下,隐约出现了一片朦胧的黑影,那道黑影来势极快,并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守势,莽莽的雪原上,七千匹战马急速奔跑,隐隐的白雾中,只能露出一角黑色的轮廓。眨眼间,就已经兵临城下,北朔城上的燕北军奔走相告,敌人来袭的信息迅速传遍全军,东方的夏军还没动手,西边的大夏潜伏军已经率先亮出了刀锋,负责西城防的守军程远将军心有余悸:好在薛致远事先禀报,不然突如其来面对这西方的敌人,他们真的要手忙脚乱。 平民们首先发出了惊恐的吼声,他们惊慌失措的向着城门跑,可是这个时候,谁敢为他们开放城门? 城墙上响起一片吱吱声,那是重型弩箭张开时的声响,程远副将站在城头上,穿着一身青色的大裘,手握着刀,轻蔑的望着前方的队伍,不屑的冷哼一声,不过万人的轻骑兵队伍,就敢来冲击北朔城,简直是异想天开。他对手下随意的吩咐:不必手软,全部剿灭,北朔之战的首战之功,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我们北朔本土将士的手里! 他的手下孙河疑惑的皱了皱眉,颇有些为难的说道:“可是城下,还有很多平民。” 程远眉梢轻轻一挑,眼神变得多了几丝飘渺,嘴角冷硬,淡淡说道:“平民吗?我没看到。”随即,程远将军竟然就这样离开城头,回营房休息去了。 这天气实在冷得让人受不了,对方这么点人马,犯不上他留在这里守着了。 孙河立时领悟,他转身对身后的中层将领们吩咐道:“下面的平民都是夏军乔装打扮以迷惑我们的烟雾弹,目的在于逼得我们不敢放箭,只要我们一开城门,这些人顿时就会变成敌军,杀光我们,将北朔夷为平地!” 众人顿时领会,纷纷道:“夏狗如此狡猾,真是欺人太甚,不将他们杀光,我们无颜面在世为人。” 城头喧嚣,人们咬牙切齿的对下面狂吼。然而就在这时,整路骑兵突然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为首的一名黑色大裘的骑兵奔上前来,一把脱去风帽,露出一张秀美英气的脸孔,女子朗声说道:“我是参谋部的军事参谋楚乔,后面是我的军队西南镇府使,之前的夏军已被我们消灭,请守城的军官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第136章 战地圣光 午后,开始下雪,北风卷着雪花拍打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的疼。 千军万马从风雪中显现,人影密集,雪亮的刀锋在暗夜中闪动着锐利的光华。战马狂奔,速度惊人,楚乔的脸孔被风吹的冰冷麻木,大裘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九个小时连续不断的奔袭,已经让所有人的手脚都冻得僵硬,寒风刺骨,眼眶通红,飓风之中,这七千人马站在旷野上,就像是一方没有主梁的房屋,随时都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吞没。 一名斥候急速奔回,战士还十分年轻,眉眼清澈,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八岁,他的马速极快,迅速奔到楚乔面前,手指着东方的贺兰山,嘴唇却因为冰冷而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夏军又近了吗?” 斥候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头。他的脖子已经僵硬,点头的姿势有些诡异,像是扯着线的木偶。 “还有多远?五十里?” 对方没有点头,楚乔继续问:“三十里?” 仍旧没有回应,少女心下一寒,她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和疲惫,沉声说道:“二十里?” 斥候默默点头,楚乔脱下风帽,在马上对着他深深的一鞠躬:“辛苦你了。” “噗”的一声,战士应声坠马,身边的士兵见了连忙跳下去扶起他,可是触手摸去,已是一片冰冷,呼吸不闻,已然气绝。天气奇寒,斥候兵们需要将身体掩埋在大雪里去探听敌情,然后抄小路返回,他能坚持到此刻,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二十里路,虽然是狭窄的山道,但是以大夏的骑兵素质,只要半刻钟的时间足以赶到此处。而半刻钟的时间,他们能攻进赤渡城吗? 楚乔的眼神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她深深的望向前方,不远的前面,就是守卫赤源渡口的赤渡城,她已经派了两方人马去城下协商,现在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但是对面仍旧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她的手心有湿冷的汗水,握剑的手一片冰凉,希望很小,他们没有燕洵的手书和命令,没有大本营下达的文件,没有大同行会签发的手谕,当时出城太过于急躁,她甚至连一个证明自己是出身于参谋部的物件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取信于对方的方式,能让对方相信他们也是燕北军的一员,前来此处,是为了保卫赤渡城的平安。 而如果赤渡城的燕北军不相信他们的身份,拒不接受他们入城,那么,一旦大夏兵力抵达,在旷野平原上以七千名轻骑兵对上对方上万大军,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点,楚乔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大人,”贺萧的副将葛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和大多数的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一样,他的父亲曾经也是投靠了帝国的一员燕北军,他小的时候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如今,他带着洗刷父辈们耻辱的梦想归来,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勇气。 “大人,夏军近了。” 楚乔没有说话,副将继续说道:“赤渡城不会开了,我们走吧。” 楚乔面色不变,她的眼神一直凝视着赤渡城门,连眼珠都没有转,声音平静的说道:“再等一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像是发疯的野兽一样在嘶声狂吼着,耳膜全是风声,天地间那般寂静,却又那般鼓噪,天上的鹰在激烈的盘旋,雪白的翅膀张开几乎可以遮住半面天空。 葛齐眉头紧锁,他甚至可以听到大夏军队的马蹄声了,他再一次上前:“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再等一会。” “大人,大夏兵力太盛,在平原上正面相遇,我们难以抵抗。” “再等一会。” 楚乔冷静的说道,长风吹起她的风帽,露出下面秀美的脸孔。马蹄在不安的挪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等待是那般的漫长,凌烈的风声席卷过大地,卷起雪地之下的断草,心脏处是热的,血脉在激烈的跳动着,一下,两下,三下…… “大人!” 一声呼喊突然传来,黄褐色衣衫的斥候急速奔回,边跑边叫道:“夏军已经翻过了贺兰山,正向着赤源渡口全速而来,两万轻骑打前锋,后面还跟着大量的重甲骑兵和步兵团,说不清有多少人。大人,他们杀了赤渡城守卫一线峡的几十个燕北军,也发现了我们的斥候,现在更是加快了速度,已经过了一线峡了!” 队伍中顿时响起一阵惊慌的声音,对方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吗?两万轻骑,数不清的重甲骑兵,近十万的步兵军团,这样可怕的军容,若是在这里相撞,西南镇府使可能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喉咙。 “大人,”葛齐皱眉说道:“留得青山在……” “大人!你看!” 一名小伍长突然惊呼一声,满脸震惊的指着赤渡城楼,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座高高的城楼上,一面白底红云旗正在飘扬着,而厚重古朴的赤渡城门,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降下。 赤渡城,开了! “噢!” 战士们大喜,齐声高声欢呼,楚乔顿时长吁一口气,她猛然挥鞭,打马上前,朗声说道:“进城!” 几乎就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平原上突然现出一道黑线,遥远的大地尽头,雪白一片的赤水江上,有低沉如闷雷般的声响,缓缓响彻耳际。 “你们是什么人?咳咳,我是燕北赤渡城城守,我是燕王世子殿下亲自,咳咳,亲自下达手谕册封的三品大员,我是七四八年一等光禄学士,受过殿前亲封,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张狂,如此有辱斯文,咳咳咳……” 一名六七十岁的老头张牙舞爪的大声吆喝着,一边扯着脖子大喊一边咳嗽着,他身上的官袍被士兵们扭得皱巴巴的,帽子也带歪了,靴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在脚底下拖拉着,两名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压着他,让他不能轻举妄动。而令楚乔感到失望的是,他的身边明明簇拥着几十名城门守军,可是从开始到现在,这些人连动都没动一下,他们畏缩在一起,恨不得将身上的军服拔下来,显然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 将一座战略位置如此重要的城池交给这么一群酒囊饭袋,楚乔只感觉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虽然她也知道,若不是这样,她此刻根本就走不进这座赤渡城。 “大人,幸不辱命!” 贺萧走上前来,语调铿锵的单膝跪倒在楚乔的面前,男人深蓝色的军服上有大片的血污,可见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受到阻碍。 第137章 王者归来 “风汀集结一千名斥候,分成五队分头自由出击,利用熟悉的地形对敌人的后续部队展开游击,尽最大能力骚扰敌人粮草车队的前进,务必要将敌人拦阻在贺兰山一侧,至少两日。” 一身戎装的年轻将领点头答道:“是!” “慕容带着新征集的民兵两千,于百丈崖处设伏,囤积礌石和滚木,等待两日之后粮草军突破风汀的拦阻,到时候老木会与你会合,指示你后续动作。” 两名士兵同时答道:“遵命!” “唰”的一声摊开地图,少女手指修长洁白,沿着东南一带画了一条线,沉声说道:“乌丹俞带弓箭手五百,隐藏于松叶林,以弓箭游击敌人侧翼,一旦敌人发动进攻立即撤离,坚决不能喝敌人正面相抗,明白吗?” 年纪轻轻相貌英俊的乌丹俞沉声应是,他并不是西南镇府使的原班人马,而是贺萧等人后期招募的士兵,曾经是贺兰山一代有名的贼匪。 “大人,如果可以,我还可以想办法将敌人引往千冰潭,我熟悉地形,一旦他们踏入,保管有去无回!” 楚乔默想了一下,抬头说道:“见机行事吧,若是事有可为,我许你全权负责。” 乌丹俞一笑:“谢大人!” “贺旗带着第三队固守北城墙,战时全力配合第一队守卫赤渡,贺萧统领,我将赤渡城头全部交给你们兄弟了,整个燕北都将站在你们的身后注视着你们。” 贺萧眼神顿时一凌,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和他的弟弟一同朗声说道:“定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此战的重点,并不在于歼灭敌人的力量,而是要通过不断的小规模袭击,扰乱敌人的士气,袭扰后方的粮草,打击敌人的战斗意识,使得敌人不得不疲于奔命,暂缓攻打赤渡的时间。诸位,时间和忍耐,是我们唯一的武器。只要我们拖得过七天,殿下的援兵必到!” 楚乔抬起头来,烛火照在她的脸上,有着一种晃非人世的美,年轻的军人们目光坚韧,殷切的望着这个比他们都要年轻的多的女孩子,房间狭小,灯火通明,楚乔缓缓伸出手来,悬于胸前,语调低沉的沉声说道:“诸位,大战在即,已容不得我等犹豫不决,国正当危难之际,人当存忠义之心,作为军人,我们更加要以守土卫民为己任,不论此战胜负为何,我们无愧于燕北的天地,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更无愧于头顶的这面军旗!生死存亡,尽在此一役,诸位各自珍重!” “大人珍重!” 十多双手齐齐握了上来,门外北风呼啸,室内火光熊熊,城墙外的不远处,敌人已经磨刀霍霍。楚乔一声令下,战士们纷纷转身踏出房门奔赴各自的战场,就此之后,也不知何人能够回转,何人能够生还。 楚乔纤细的身影站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巨大的地图摆在身前,上面千沟万壑,道道山梁河水,无不是燕北的水土之地,楚乔缓缓吸了口气,然后披上大裘踏出房门。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跑上前来,脆生生的问道:“大人要上哪去?” 杜平安提着一盏灯笼,穿着不甚合身的军装大衣,脸蛋被冻得通红,楚乔默默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去军需厂!” 赤渡城虽然守备不多,但是因为占据着赤水的地利,水路交通便捷,城市还算繁华,拥有人口十万余,送走了妇孺之后,城市内如今还剩下四万多新征的民兵。让这些没见过血的新兵去和大夏对抗无疑是找死,楚乔也并没有寄望于依靠他们保卫赤渡,比较起战场,她给他们找了一些更合适的地方。 此时此刻,军需厂叮叮当当一片喧嚣,虽然已是深夜,但是无数的火把被绑在墙头上,巨大的铜炉到处都是,男人们挥汗如雨,各司其职,推着小推车来来回回。 “大人,这是什么地方啊?” 孩子瞪大眼睛问道。楚乔目光深沉,脸上带着几丝遗憾,缓缓说道:“这是燕北中兴的希望,只可惜我们的时间太仓促,不然何惧区区夏兵?” 里面有人看到楚乔,连忙通知了进去,不一会,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急忙跑上前来,两天之前,这个人还是城里一个普通的铁匠,如今,他已经成了西南镇府使兵器锻造司的首席指挥官了。 “大人,这么晚了过来,有什么指示吗?” 楚乔摇了摇头:“我只是过来看看。” “那大人要进去吗?” “不了,”楚乔摇了摇头,定定的望着前面,铁匠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有被灼烧的痕迹,他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女长官,微微有些发愣。 这位长官和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年纪轻轻,可是看着她的眼睛,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年轻人身上的那种浮躁和浅薄,她好像见过了太多,经历了太多,于是变得淡定自若,又深沉如海,让人看也看不透。他在想,这位长官,一定是吃过很多苦的,不然怎么会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呢。 夜晚的风吹在楚乔的脸上,冰凉凉的,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大裘,衣领上的狐狸毛簇拥着白皙的脸孔。 “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啊?哦,恭送大人!” 老铁匠仍旧是当初面对官员的那一套,腰弯的低低的,险些将头贴在自己的膝盖上,等抬起头之后才发现,人家已经走得远了。 战争在当天晚上就已经打响,赤渡的原守备们被吓得两股战战,然而,战斗的最初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激烈,敌人的后备力量似乎被牵制了,让他们不得不将大批军队回援防守,后方阵型大乱,不时的出现小规模的骚动。 楚乔知道,那是风汀在贺兰山附近的狙击发生了作用,夏军处于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并且战争到此时,他们也没有得到燕洵和第二军的消息,以赵飏的谨慎,一定会有所小心,而她派出五路游击军的目的,就是要给对方虚虚实实的顾忌和牵制。 然而,赵飏的确是优秀的将领,虽然风汀已经立下了军令状,楚乔也对战略的进攻防守转移做出了周密的计划和方案,但是贺兰山的攻势还是在第二天清晨就宣告破灭,原定的两日防守连一日都没有撑下来,只是一个晚上,一千名西南镇府使全军覆没,连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 因为风汀的溃败,慕容和阿木提前遭遇了大夏的全力进攻,战斗从早饭时开始打响,一直到正午时分才逐渐趋于安静下来,阿木的弟弟从小路逃回来,宣告了战事的结束和失败,两千名民兵死伤大半,剩下的被打散,不知所踪。 第138章 北伐结束 楚乔回到北朔城后受到了英雄般的对待,除了必要的防守,整个北朔城的军民都聚集到城门口,人头密集,全民热情狂乱,一片欢腾,好像北朔会战已经胜利了一样。当楚乔带着西南镇府使的军队列队走进城门的时候,欢迎的人群几乎将队伍冲垮,第二军的副军团长鲁直已死,新任的副军团长尹良玉带着部队冲在最前方整顿秩序,却很快就被人冲成一片散沙。 楚乔冷静的看去,尽管为了迎接友军,第二军的战士们已经稍作整理,但是比起离去时,军队已经大半凋零,残余的士兵身上带伤,衣衫破烂,满是血污,疲惫、胆怯、害怕、迷茫、委顿,种种不安的情绪清晰的闪动在他们的眼神里,尘土很好的掩饰住了他们脸色的苍白,很多人的战刀都失了刀鞘,只是胡乱的插在腰间,行动间能听到清脆的碰撞,声声金戈,却毫无战意,只是显得慌乱。 比起这些惊慌如兔子的第二军战士,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同样是铠甲染血,尘土皑皑,但是他们自信、从容、保持着鲜明的阵型和列队,军纪严明,稳健的骑在马上,跟随在楚乔的身后,步伐矫健的走在长街上。北风吹来,吹在他们招展的大裘上,墨黑的披风满是鲜血的味道,肃杀且萧索。看到了他们,百姓们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在百万大军溃败如水的情况下,在燕北军士们纷纷逃跑的情况下,唯有他们,义无反顾的投身于死境之中,毅然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尹良玉大步跑上前来,纷乱的人群将他的头盔挤得歪了,来不及正一下帽子,年轻的男人急忙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楚大人临危前来,救北朔于绝境,第二军上下齐齐感念大人的恩义!” 楚乔跳下马来,静静一笑,说道:“尹将军言重了,同为燕北效力,西南镇府使和第二军同气连枝。” 说着,少女摘下头顶的风帽,即便经历了这样惨烈的厮杀,她仍旧是整洁和干净的,一身军装将她的身材装扮的挺拔且秀美,充满了军人的飒爽和女子的娇媚,,容颜秀丽,肌肤雪白,顾盼之间,眼眸如星,神采飞扬,充满信心,声音平和友善,满满都是真诚。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叹声,没见过她的战士和百姓们议论纷纷,赞美声如同潮水般袭来,从真煌之变,到西北战场,从卞唐兵变,到赤渡保卫战,太多光辉闪闪的战役装点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很自然的,人们自动忽略了她的年龄和相貌,可是此刻,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战场上,少女的美如同一盏闪亮的明灯照耀在人们的头顶,大家忍不住惊叹道: “这就是楚大人吗?这么年轻?” “是啊!真是令人无法相信,太漂亮了!” 刚刚击溃了赵齐率领的西南野战军和巴图哈家族军,但是楚乔知道,刚刚的一战根本就没有动其根本,夏军之所以会溃败,只是因为当时夏军刚刚对北朔城发起了最后的强度攻击,前锋兵团和骑兵团全部都派上了战场,为了在天黑前完成战役,出于对自己后方的绝对无忧,让他们将自己的几个预备役也派了上去,后方兵力空虚,并且全都是辎重兵和车马队,最近的骑兵团离自己也隔着两个辎重师,西南镇府使全部由骑兵组成,速度极快,冲击之下,就如同一只猎豹从后方奔进了野马群,再加上赵齐阴差阳错的死在自己手上,夏军群龙无首人心溃散,这才被自己捡了这个便宜。 但是,大夏几十万大军的名头不是白叫的,赵飏稍后也会赶到,楚乔心下焦虑,却不便表露出来,对尹良玉说道:“曹将军在哪里?我有紧急军情要马上禀报。” 尹良玉沉声说道:“将军在会议厅里,大人请随我来。” 仍旧是北朔城的城守将军府,乌黑的黑曜石整齐平整的铺在地面上,巍峨耸立,火把幽幽,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一声声,沉重且疲惫。 终于来到会议厅门口,两名年轻的守卫见了尹良玉顿时站直了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道:“尹将军!” 尹良玉点了点头,让开身子指着楚乔说道:“这位是参谋部的楚大人。” 两名侍卫显然是见过楚乔的,立刻笑着行礼道:“拜见楚大人!” 楚乔点头回礼:“辛苦了。” “将军在里面吗?” “在,将军已经等候二位半天了。” 尹良玉点了点头,说道:“请二位为我们通报。” 一名侍卫点头应是,轻轻敲门,随即大声说道:“报告大将军,尹将军和参谋部楚大人有事求见!” 过堂风吹过走廊,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受伤的小狗。走廊里很静,没有人说话,只有侍卫年轻的声音回荡在四角,伴随着风声来回飘荡着。 尹良玉皱起眉来,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曹将军,参谋部楚乔大人有事求见。” 里面仍旧无人回答,尹良玉眉头越皱越紧,继续说道:“将军,你在里面吗?” 楚乔眉梢一挑,上前说道:“不好。”随即,一把用力的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咯吱”一声,大门缓缓敞开,里面的风很大,呼啦一声吹了出来,正对着门的窗子没有关,会议桌上的材料宣纸被吹的满地都是,像是一群白色的折翼蝴蝶,在脚下不断的翻转。偌大的会议厅很空旷,桌椅都摆在原位,曹孟桐背对着众人坐在他平常的座位上,不动,也不说话,靠在椅背上,似乎正在看挂在墙上的那张地图。 尹良玉长吁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恭敬的说道:“将军,曹大人来了,她说有要事要向你禀报。” 曹孟桐好似没听到一样,连坐姿都没有变换一声,楚乔眉头紧锁,顿时走上前去,跟在她后面的侍卫一惊,连忙追上去叫道:“楚大人……”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侍卫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曹孟桐穿着崭新的制服,袖口微微向上挽了一截,露出半截手臂,左手上面有一道明显的刀疤,似乎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了,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分明。衣服很平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衣襟的左侧衣兜里露出半截白色的手绢,折的整整齐齐,黑色的衣襟两侧以金线绣着战鹰为装饰,足足有九只拇指大小的图纹,显示出这个老人军团总将军的高贵身份。他已经不年轻了,花甲之年,皱纹爬满了他的脸孔,肌肉松弛,眼角和嘴角都向下垂着,满头花白的头发,尽管梳的一丝不苟,但却仍旧掩饰不住他的苍老。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鲜血蜿蜒的流下,已经凝结,屋子里很冷,红的发黑的血被冻结,凝成冷冰冰的一条,生命早已离开了这具身体,只留下一个孤单的影子,在月色的照耀下苍老且凄凉。 第139章 我回来了 屋子里一片静寂,偶尔有夜宿的寒鸦拍着翅膀从窗外飞过,掠过枯叶残枝,风卷着雪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楞照在地上,笼着一汪烛火,终究是昏黄的光。 燕洵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稀疏的脚步声像是漏液的更鼓,静悄悄的从远处传来,门前的侍女们整齐的跪下去,膝盖撞在雪地上,有雪花被碾碎的声响,寒澈澈的,少女的声音隐隐带着几丝敬畏和胆怯,颤巍巍的叫:“殿下,姑娘已经睡下了。” 风雪似乎骤然大了起来,隐隐覆盖住难掩的沉默和尴尬,树木摇动,月光晦暗不定,淡淡的只是一抹灰影,沉默的自窗格间投入,是一片苍白的死水,灰影站在窗前,并不说话,也并没有离去,消瘦而挺拔,上弦月瘦瘦的一弯,昏暗的光下一切都显得萧条,冷寂的空气从窗子外挤进来,却转瞬就被地垄里的火苗吞没了。 “姑娘睡的好吗?” 醇厚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明显的欢喜,也没有被拦在外面的怨气,只是平静的问,追加了一句:“大夫来看过了吗?” “姑娘受了一些小伤,不过都没有大碍。”侍女乖巧的回答。 “哦。”燕洵答了一声,又问道:“晚饭吃的什么?” “只喝了小半碗白粥。” 燕洵默默点头,窗前的影子有些许脉脉的冰冷:“她晚上兴许会饿,你们备了饭菜温着,伺候精神点,别睡死了。” “奴婢知道了。” 燕洵站在廊下,身影萧萧,孤单的一脉,外面的天气那般冷,风雪在地上打着旋,来回的游荡着,月光蒙蒙,照出一片白地,他站在那光影中央,略略低下头,对着紧闭的窗子轻声道:“阿楚,我走了。” 一溜小风嗖的刮起,吹起男人鬓角的墨发,燕洵转过身子,抬步就下了台阶,抬脚很轻,落足却有些重。 外面的人渐渐走的远了,楚乔躺在床榻上,天边冷月如钩,好像仍旧是多年前圣金宫中的那一弯,光影寥落的莺歌院里,有残红色的血滴在指缝,那时的孩子漆黑的眼如同闪亮的星子,眼白殷红的拧着眉,凉意从心底冒出来,像是缠绵的水。岁月远离,人心却不曾消逝,而改变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受过多少苦,又有谁记得呢?只是不说,就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 突然变得慌乱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也不披衣衫,赤着脚就奔出内室,砰的一声将门拉开,大风猛然刮起满头散乱的青丝,侍女们齐齐尖叫一声,来不及阻拦,一身白色软衫的女子就已奔出院落。 “姑娘!”侍女们惊慌的追在后面,声音那般大,惊动了前面行走的男人。 然而刚刚回过头来,一个纤细的影子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那般用力,燕洵脚下微微一踉跄,面上却是满满的惊喜,然而触手所碰,却是单薄的衣衫,燕洵眉心一蹙,轻斥道:“阿楚,怎么穿的这么少就跑出来?” 楚乔不语,只是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男子的腰身,将额头死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熟悉的味道回荡在鼻息之间,温暖的让她几乎想要睡过去,眼眶湿润,眼泪扑朔朔的就掉了下来,润湿了他胸前的衣衫,一层一层的打湿进去。 她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只是定定的望着他。男人素衣长眉,仍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孔,只是却多了几分风尘和疲惫,阵前突然拔营回撤,犯了兵家之大忌,要熬费多少的心血和精力,才能安然无恙并且迅速的回到燕北,而又要有如何强硬的手腕,才能安抚住军中那些不甘的声音,这些事情,都是她所不知的。 “你回来了?” 燕洵微微一笑,嘴角温软,将所有的疲累的辛苦都一一掩盖下去,只是静静的点头:“你在这里,我不会不回来。” 依稀间,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夜,犹自被人追杀的少年引兵回来相救落入旧主手中的小奴隶,面对孩子的质问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说“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时光转瞬即逝,八年了,这个世界那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却还只有他们,仍旧站在一处,仍旧并肩牵着手。 身子一轻,就被凌空抱了起来,燕洵眉头微微一皱,低下头来对着怀里的楚乔说道:“阿楚,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乔仰着头,手指轻轻抓着燕洵的衣襟,轻声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燕洵神色微微一滞,不是没有震撼的,多年来,他们纵然相依相守,却少有这般言语,温暖终究一层一层的覆上来,像是滚烫的水,用披风将楚乔裹起来,轻笑道:“我也瘦了。” 下人们都松了口气,风雪也停了,燕洵抱着楚乔,大步走进房里。连日戎马,回来之后又要统筹安排追击夏兵和内部城防,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即便那般思念,也只得在这样的深夜赶过来。脱下外面的披风,里面的衣衫却是满满的风尘,吩咐下人烧了热水,两人相对坐在房间里,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阿楚……” “不必说了!”楚乔连忙拦住他,似乎不愿提起一般,声音略略生涩:“你肯回来,就够了。” 灯火照在少女苍白的脸上,燕洵突然觉得心口冰冷,这些日子,她又吃了多少苦呢? “说到底,我还是欺骗了你,对不起。” “我又何尝没有威胁你?”楚乔淡淡一笑:“我当时真的这样想,我就留在这里不肯走,看看你回不回来。” 燕洵点头笑道:“从小到大和你赌气,我一次也没赢过。” 大夏征兵,大军来攻,北朔雷霆开战,燕洵率军转入大夏内陆,这其间,多少人死于战火,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战士再也看不到家乡的爱人孩子,鲜血渗透大地,白骨耸成高山。这样足以逆转整个大陆命运的战役在两人的口中,却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 “阿楚,有件东西要送你。” 热水端了进来,一桶一桶的倒进巨大的浴池里,楚乔站在池边用手试着水温,听到燕洵的话不由得回过头来接口道:“什么?” 是一枚很素淡的戒指,没有什么华丽的样式,以白色的玉石打造,上面有一圈细碎的图纹,仔细看去,竟是一朵朵简单的紫薇花。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记得了。”很多年前吧,听她偶尔说过她家乡的风俗礼仪之后,就经常在空闲的时间打磨那块和田玉,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早就做好了,却一直没有胆量送给她,只因为那时的自己太过式微,除了仇恨之外一无所有,就那么一直等着一直等着,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却渐渐等了这么多年。 第140章 心若和田 冬雪初霁,淡薄如云雾的阳光从树影中稀疏的落下来,暖暖的一拱,燕洵归来后,似乎连天气都跟着晴朗了起来,天蓝且高,日头艳艳的,雪地苍茫,茕茕反射着明朗的光,炫的人刺目。 连日的几场大战,不但让燕北满目疮痍,也让楚乔心力交瘁,放松下来之后顿时生了场大病,风寒、高烧,夜里不断的咳,药一碗碗的吃下去也不见好,大夫走马灯一样的换,房门虽然总是关着,但是她还是经常能听到燕洵对着大夫们发脾气的声音,然而每次看到她,他都是无事发生一样的平静,偶尔安慰她:没事的,小风寒而已,歇歇就好了。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病过了,记忆中还是小时候的事,燕洵生病了,她没有药,就跑去偷,被人发现之后狠狠的打,可是千辛万苦淘换来的药也没能让燕洵好起来,反而为了救她而在次受寒,夜里发起烧来,直说胡话,不能用冷水直接刺激,她就跑出去蹲在雪地里,冷透了之后回来抱着他,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燕洵醒来之后她却一病不起了。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怕冷,纵然烤着火四肢也总是寒着,然而这么多年,生活的窘迫,行路的艰难,一场场变故和杀戮不间断的袭来,于是,就算是病着痛着,也总是能靠着意志力忍耐过去,如今一朝倒下,却是病榻缠绵了。 现在回想起那些小心翼翼吃苦受罪的日子,似乎都已经那么的遥远,当时是那样的痛恨,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摆脱这样的窘境,让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都尝到代价。可是现在却时常会走神的怀念,怀念那种天地萧索只余两人的安静,怀念那些无枝可依只能靠背取暖的日子。 羽姑娘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午后的光明亮的,从窗楞一圈一圈的洒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羽姑娘仍旧是那个样子,淡眉素目,眼若秋水,脖颈修长,下巴尖细,脸颊带着几丝苍白,一身白色的长裘,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就在门扉那站着,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等着她发现。 突然看到她,楚乔微微一惊,扶着床柱坐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的说:“羽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吱声?” 羽姑娘上前,嘴角拢起一弯笑:“刚来没一会,就是想来看看你。” “坐。” 羽姑娘坐在她床榻的对面,仔细打量了一下,随即微微蹙眉说道:“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拿起一件外衣就披在楚乔的肩上,楚乔靠在软枕上,脸颊青白,嘴唇毫无血色,微微笑道:“想是前些日子受了风寒。” 羽姑娘看着她,幽幽一叹,轻声说道:“你总是个倔强的孩子,这般年轻就落下病根了吗?” 羽姑娘今年应该有二十六七岁了,并不算老,可是她说话办事,总是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好似楚乔在她的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个孩子一样。 “没关系的,养养就好了。” “也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安心养病,什么也别想,思虑太甚,也伤身的。” 楚乔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就问道:“姑娘,西南镇府使的军官,你可见到了吗?” 羽姑娘眼光微微一闪,淡淡说道:“刚刚还说不能忧思太甚,这么快就忘了吗?” 楚乔微微摇头:“我只是有点担心。” “殿下都肯为了你从雁鸣关撤兵,难道还容不下区区一个西南镇府使吗?” 陡然被人点破心意,楚乔不由得有些尴尬,她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只是怕那些人桀骜不驯,冲撞了他,他若是发起脾气……” 羽姑娘为她披上一件外袍,轻笑道:“你放心吧,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楚乔放下心来,抬头问道:“姑娘会在北朔住下吗?” 屋外阳光奢靡,光灿灿的晃在眼睛上,羽姑娘轻道:“东边战事将起了,我不会待很久的,也许要不了几天,就要进驻雁鸣了。” 楚乔正色道:“大夏这么快就派兵打过来了吗?” “殿下占了西北,大夏怎可善罢甘休呢?听说已经开始调兵了。” “这么快啊,来的是谁?赵彻吗?” 羽姑娘一笑:“除了他,也没有谁了,蒙阗已经老了,再说圣金宫里那位,想必也是信不过别人的,就连这个儿子,他多少也有些顾忌。” 楚乔点了点头,屋子里暖暖的,地垄里的炭火上熏着香,烤的人晕乎乎的想睡觉:“姑娘要小心了,赵彻不比赵齐,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不用担心,道崖会与我同行的。”羽姑娘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几丝轻快,神色也安宁了起来。 楚乔心下了然,也不点破,只是说道:“乌先生也一同去,那就稳妥多了。” “你歇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楚乔点头:“姑娘,之前的事,多谢你了。” 羽姑娘的脚步微微一滞,回过头来,眼梢却是轻快且淡然的:“阿楚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楚乔在病中不便下床,只是略略点头道:“姑娘慢走。” 羽姑娘走后,侍女走进来给楚乔送药,她端起药碗一口一口的喝下去,药很苦,嘴巴里也是涩涩的。 其实没什么难猜的,以燕洵的聪明,怎会没有万全的法子?他之所以会留下羽姑娘,就是为了接应自己。可是在北朔的时候羽姑娘就没有主动来将自己带往蓝城,事后又是一再的放任她行事,最后更将燕洵攻进大夏的事情如实转告,这其中的深意,当然不言而明。燕洵将这件事交给她办,就是信任她的忠诚,只可惜,仲羽虽然忠诚,但是当燕北和燕洵的利益发生冲撞的时候,她的忠诚就大打折扣了。这一点,她明白,燕洵又何尝不明白,所以即便是燕北目前面临着美林关和东线两面的战役,他仍旧是将乌道崖派到了羽姑娘身边,没有让她单独掌权。而羽姑娘明显是明白这一切,却不愿意点明,也许,她是真的不介意吧,比起权力,也许和乌先生在一起才是更令她开心的事情。 羽姑娘的确是个聪慧的人,她和乌先生一同出自卧龙山,师傅就是当世有名的卧龙先生。卧龙先生是一位不世出的隐者,据说已经年过百岁了,一生门生遍天下,上至豪门望族、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市井商贾,这位先生胸中所学包揽天下,收徒不讲究门第高低,只针对门下弟子的不同资质传授不同的学识。是以他的学生中,有满腹经纶的文豪大儒,有腹含经纬之志的宰相公卿,有沙场点兵的武将将领,有身手矫健的豪侠刺客,更有身家丰厚的巨商重贾,有手艺精湛的木艺铁匠…… 第141章 蒹葭苍苍 诸葛府名为府,实则却是一个方圆十多里的巨大庄园,世人皆知诸葛家富庶,然而没亲眼看到的人却永远也无法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富贵,红烛为薪朱锦铺地不过是外面风传的谣言而已,而历时三百年的累世豪门也绝不会用这样暴发户一般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富贵。 行走在诸葛府内,遍目所及无不是普通的景致,并无醇酒暖池白鹭肉林,也无金砖铺道白玉磊墙,然而,来客却不能小心大意,因为可能脚下随便踩着的一块石头,就是天池火山口里的千年晶石,即便是外面冬雪茫茫,那石块仍旧是暖意融融,雪落下来,不必清扫,自然也就化成了清水。 而这样的稀世珍品在诸葛府里,不过是花园里的一块石头罢了。 小红今年才十三岁,因为年纪小,只在花房里做些洒水打扫的活。今天府上人来人往,下人们不够使了,就把她叫到了上房,寰儿作为青山院的大丫鬟,带着一众小丫鬟们忙里忙外,将到中午的时候,客人们终于一一到了。 远远望着诸葛府,但见飞檐卷翘,红墙绿瓦,光华琉璃在阳光下有如耀目的金箔,阁楼错落有致,大雪掩映之下,别有一番气度。 今天,是城里世家小姐们的聚会,由诸葛家长房三小姐做东,乐邢将军府的小姐、蒙阗将军府的小姐、吏部尚书令韦大人的千金、岭南沐府的表小姐、魏阀的小姐、东岳商家的大小姐都会前来,听到来景郡王的小孙女也会来,当真是百花齐绽了。 一大早,诸葛府上就张灯结彩,既要显得隆重典雅,又不能过于奢靡俗气,大夫人带着几个小姐一起主持,因为长得还有几分俊俏,小红很荣幸的被留在了宴客的亭香馆,不一会的功夫,各府的小姐们一一到齐,真真是人比花娇争奇斗艳,一屋子的小姐叽叽喳喳的请安问好,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千金小姐们聚在一起,无非是那几样玩物,吟诗作画、刺绣赏花,难得诸葛家有心,即便是这样的冬天,仍旧培植出许多不合时令的盆栽来,春兰秋菊开在一处,平添了几分情趣。小红平日就是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此刻就充当讲解。 只见一名二八年华的小姐指着一盆白黄相间的瘦菊,感兴趣的问道:“这是什么花?” 小红低着头,小声的说道:“回小姐的话,此花名为楚腰。” “楚腰?”乐邢将军府上的小姐乐婉怡放下茶盏,抬头问道:“怎么起了这么怪的一个名字?” 小红年纪不大,本就活泼,俏生生的给小姐们介绍道:“这盆越地瘦菊,是我们少爷亲手栽种的,以无根之水浇灌,以白华山上的赤松土栽培,花开的时候有三种颜色,若是节气适当,能开五色,少爷说越地多山丘多沟壑,又有环环之称,杜戚云:缳缳楚宫腰,婀娜一袅袅。又有常蔡:越有环兮环有菊,楚腰东去西不知。于是唤此花为楚腰。” “你们少爷倒是个有心的,一盆花而已,竟起了个这样雅致的名字。”乐婉怡淡淡一笑,温和婉约,不愧她名满京城的舒婉之名。 魏阀小姐魏芊芊磕了一颗瓜子,朱唇艳红,娇俏俏的回过头来说道:“你们府上少爷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 小红回道:“自然是四少爷了,府里的少爷除了四少爷,其他人是不喜种花的。” 各家小姐一听,面色各异,乐婉怡眼光轻轻一闪,手指拂过那盆楚腰,静静不语。魏芊芊却不屑的哼了一声,低下头来继续嗑瓜子。 蒙家小姐今年才十五岁,生于武家,又年少好动,闻言走上来,笑眯眯的指着一盆白兰问道:“那这盆呢?叫什么?” 小红见魏家小姐面色不善,微微有些害怕,小声说道:“这盆叫玉琼。” 蒙家小姐可爱的嘟着嘴,问道:“欲穷千里目的欲穷吗?” 小红摇头:“何处玉箫天似水,琼花一夜白如冰。白兰产自天水,叶子夏青暮白,此花生在大夏,一年有五六个月都是通体秀白,可不是像玉一样吗?” “好个伶俐的丫头。”韦大人的千金笑道:“年纪小小,倒有几分才情。” 小红有礼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都是在花房呆的时间多了,听少爷说,也就记住了。” 蒙小姐脸蛋红红的,满地的寻着奇异的盆栽,突然看见一株,连忙问:“那这个呢?” 这是一品大盆景,下面是一株文竹,碧翠欲滴,一株小小的藤蔓和它同盆栽种,细细的藤蜿蜒爬上来,顺着文竹的根茎向上爬,然而越爬越高,渐渐的离开了文竹的主干,而是攀上了更高的一株黄禅,在黄禅的花香里开出一星细小的红色小花,芳香四溢,十分娇艳。 小红微微一愣,没想到下人们将这盆花也搬来了,微微咬唇,轻声道:“回蒙小姐的话,这盆花名叫萧郎。” “萧郎?”蒙小姐眨巴着大眼睛,疑惑道:“一盆花而已,为什么叫人的名?” 乐家小姐却微微一叹,轻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一愣,凝目看去,却见文竹虽是清俊,却不免显得有几分萧索,那藤蔓小花虽然好看,却终究是开在黄禅的枝叶之中。 诸葛家三小姐见了眉头一皱,连忙说道:“这花是十多年前的盆景了,不是新培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糊涂东西给搬到这来,让诸位笑话了。” 景燕宜一直没有说话,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十多年前,不正是贵府的表小姐出嫁的那段日子吗?当初四少爷当街拦喜轿,不成之后以弱冠之龄投身军伍,一时间可是名满京城呢。” 蒙小姐转头问道:“燕宜姐姐,什么拦喜轿,我怎么不知道?” 景燕宜今年十九岁,是景小王爷景邯的亲生妹妹,她这次进京,是为了指婚而来的。她掐了下蒙小姐的脸蛋,笑着说道:“那时候你还小呢。” 众位小姐就算没亲眼见过,也大多听说过那件风流韵事,当年诸葛府四少爷为了阻止苏婠婠嫁入赫连家,带着人马拦住喜轿,更将当时权势赫赫的赫连明当街痛揍,若不是被苏婠婠怒斥,险些铸成大祸。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仍旧受到处罚,被尚武堂逐出师门半年,投身行伍,若非于东北沼泽之地受了潮气大病一场,后来也不会回府。 景燕宜柔和的声音轻轻的飘荡在屋子里,往事像是如烟的水,静静如云雾,飘飘荡荡如白练。 蒙小姐颇有些痴缠的说道:“真可惜啊,没见到当年的那一幕,那个苏婠婠,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吧。” 第142章 月下绵绵 见到赫连家小姐的那天,是楚乔病后初愈的第一日,一弯圆月幽幽的照着窗,惨白的月光洒了一地,烛火闪烁,忽明忽暗,烛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烛台上,红的像血,床前的锦帐积满灰尘,凋败褪色,浓朱残红,窗外的树影摇动,不时的发出凄然的声响,扑朔朔的寒鸦飞过,发出哀伤的鸣叫。 赫连凌侧躺在棉絮被褥中,侧影看去茕茕一线,单薄消瘦,屋子里还有未散去的血腥味,一片狼藉萧索,看起来让人心酸。 荆紫苏坐在她的身边,一边抚着她的鬓角一边偷偷的抹眼泪,转头对楚乔说道:“一晃眼过去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再见一面,只是赫连家家大势大,怎么就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楚乔穿了一身火红色的狐狸披风,这是燕洵刚派人送来的,毛色鲜亮,更加映衬着她眉目如画,她站在那里,看着荆家三个姐妹暗自垂泪,心下也有几分酸楚,柔声安慰道:“姐姐也别太伤心,故人重逢,本是喜事。” 离开的时候,燕洵的侍从风致上前来解释道:“这个女子是殿下在路上救回来的,原本已经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走了,没想到她却一直巴巴的跟在后面不肯走。殿下去见纳兰长公主后回来的路上又遇到她,这位小姐跪地磕头请求殿下收留,殿下见她可怜,一时心软就将她带回来了,那个时候姑娘你还在卞唐呢。后来就在北朔城里为她找了个住处,这些事都是奴才亲手办的,不过北朔开战后,我一时忙起来就把她给忘了。” 风致仍旧在唠唠叨叨,楚乔却并没有留意,已经七天了,东边就要开战,她已经没时间留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晚上的时候燕洵回来,两人一起吃饭,见风致和阿精忙里忙外的为燕洵收拾东西,楚乔随口问道:“就要走了吗?” 燕洵一边吃饭一边拆看东边的信函,淡淡的点了点头:“快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燕洵闻言抬起头来,将手里的信件放下,沉声说道:“东部战火纷飞,大夏军容强悍,你身体又不好,我实在舍不得你跟着我长途跋涉冒险辛劳,如今燕北境内无战事了,你还是就留在这里吧。” 楚乔眉头轻轻皱起,颇有些急切的说道:“我身体已经无碍了,你让我随你同去吧,我可以帮你的忙,我可以……” “阿楚,我从没怀疑过你的能力,可是你也该歇歇了。” 燕洵这话说的十分有力,语气低沉,双目灼灼的看着她:“你做的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一时间,并不知道心间涌动着的是怎样的情绪,楚乔微微一愣,握着筷子的手顿时一抖,她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我只是担心你。” 燕洵面色一缓,隔着桌子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放心吧。” 楚乔微微一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她突然想起,自从燕洵回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过问军队的事了,连目前大夏的军队开到哪,她都是一无所知的。 “那个赫连凌,我将她接到府里的偏西院住着了。” 燕洵一边看信函一边随口问道:“哪个赫连凌?” “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救回来的,淮阴赫连家的长房小姐。” 燕洵眼神没有半点波动,只是静静道:“有点印象。” 烛花噼啪,窗外的风骤起,楚乔轻声道:“你走的时候把她给忘了,也没嘱托我照料,打仗的时候,她被曹孟桐的军队拉进军中做军妓,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哦。” 燕洵声音未变,楚乔甚至怀疑他都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见他神情专注,眼光却略微有些疲倦,也不好再说。放下碗筷就走进内室,吩咐丫鬟们为他铺床烧水。 外头寒风飕飕,即便屋子里火光熊熊,可是仍旧觉得有几分冷。燕洵喜欢吃栗子,白日无事的时候,楚乔就坐在床头一颗一颗的剥,常常一坐就是大半日,栗肉的香甜如雾弥漫,无声无息的萦绕于鼻息之间,令人迷醉。床头书桌茶点文案,触手可及的地方都被摆上了剥好的栗子,屋子里也渐渐拢上了这层香气。 被子厚软,上面以金线细细的描摹出祥云腾龙的纹样,床榻巨大,睡七八人都可,楚乔伸出手为他一层一层的铺就,心里却感觉到有几分难得的平静,也许,只有在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心境的平和吧。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楚乔也没回头,只是随口道:“水已经烧好了,你先……” 腰身突然被人环住,男子温和的呼吸喷在她雪白的颈上,楚乔被迫站直身体,轻笑着去推他:“别闹,我铺床呢。” “外人哪里会想到,死守北朔立下赫赫战功的楚乔楚大人,也会做这些琐碎之事。” 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楚乔笑斥道:“好没良心,人家可是照顾你近十年了,说的我好像是母夜叉一样,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了。” 燕洵笑道:“哪里,我是在感慨自己的好福气。” 楚乔闻言,突然转过身来:“那你就让我跟着你吧,也可以照顾你。” 燕洵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突然就不见了,他看了楚乔很久,缓缓问道:“阿楚,你知道我这些年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楚乔微微挑眉,却没有回答。 燕洵也并没有想让她回答,自顾自说道:“这些年,我每次看着你风尘仆仆的为我东奔西跑,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燕洵有出头之日,一定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半分伤害,我要让你锦衣玉食平安喜乐的生活,享受女人所能享受的一切荣宠。阿楚,我是个男人,比起你为我去冲锋陷阵,我更希望看到你为我铺床布菜。” 燕洵的表情十分平静,眼神却很认真,楚乔看着他,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她低下头,很多情绪在她的心间一一闪现,终于,她缓缓伸出手来抱住燕洵硬瘦的腰:“我知道了,我就留在这里等你,你要平平安安的早点回来。” 楚乔声音温柔,燕洵闻言顿时动容,情不自禁的,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挑下楚乔尖尖的下巴,眼神深深的望进她的眼底,随后,吻温柔细碎的落下,落在她的鬓角眼梢、樱唇脖颈,手臂那般紧,狠狠的揽住她的腰,唇齿摩擦间,有轻微的呢喃声响起,那样诱人,好似要将人的理智撕碎,燕洵的呼吸有些乱了,小腹处升起一团火,大手在她的背上游走,那样用力,却还是不够,一股迫切的渴望从身体深处升起,唇齿的触碰已经有些无法满足他了,他似乎想要更多一些,更多更多一些。 第143章 心悦君兮 高大空寂的清元殿坐落在十里荷塘之间,以极品楠木筑成临风的水阁,四面湖水青青,天水澄碧,湘妃竹帘半开半卷,雅洁若兰,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荷花了,但是宫中巧手的宫女却以白碧二色的彩绢制荷叶绢花,让它们飘在水上,远远望去,风过叶摇,倾倾荷叶呈碧,好似真的一样,怀宋皇宫景致秀丽,堪比卞唐金吾。 钦元殿日前正在整修重建,纳兰红叶就将朝堂搬到了清元殿上,下了早朝之后,她撩开帘子缓步走出来,但见纳兰红煜靠着金光璀璨的龙椅仰面坐着,下巴上拖着长长的一道口水痕迹,鼾声微微,显然已经睡去很久。 想起朝臣们离去时的目光,长公主的眉心不由得轻轻蹙起,小太监见了连忙小心的推了推纳兰红煜的肩膀,小心的叫道:“皇上?皇上?” 年少的皇帝模模糊糊的醒来,皱着眉正要发火,忽见长姐站在身前,顿时害怕了起来,扭捏的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小声的说:“皇姐。” 大殿上的人已经都下去了,唯有纳兰红叶姐弟还有一个近身的小太监,纳兰轻轻皱着眉,语调很平和,但却有着一股莫名的张力,她缓缓道:“皇姐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可以在朝堂上睡觉?” 皇帝低着头,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到的小孩子,喃喃道:“说……说过。” “那为什么还犯?” 年轻的皇帝低着头承认错误:“皇姐,我错了。” 纳兰眉梢一扬:“皇姐没告诉过你怎样称呼自己吗?” “恩?”纳兰红煜一愣,似乎理解不了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小太监连忙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皇帝顿时点头,说道:“皇姐,我、哦不,是朕错了,朕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回去抄十遍道德记,不抄完不许吃饭。” “啊?”皇帝的脸顿时垮下来,纳兰看也不看,转身就走出去,大殿里空荡荡的,外面阳光很好,风从四面吹过来,拂在湘妃竹帘上,扫过帘下金色的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响。纳兰深蓝色的朝服迤逦抚过厚重的地板,上面绣着百鸟的图案,金线光闪,针脚细密,无处不在彰显着皇室的尊贵和威严。 “公主,”云姑姑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连忙小跑上来为她披了一件软披风,如今已十一月,就算怀宋气候温和,早晚起来风也已经凉了。 “公主,回宫吗?” 纳兰摇了摇头,今日长陵王和晋江王几人语焉不详,躲躲闪闪,对于东海寇患一事几多遮掩,不得不防,她沉声说道:“招玄墨进宫来,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是。”云姑姑连忙答应,又问道:“公主,是在清元殿见玄王爷吗?这个,皇上还在……” 云姑姑欲言又止,纳兰顺着她的话,转身回望。只见偌大的宫殿里,一片静寂萧索,漆黑的木质地板铺就其间,越发衬出殿宇的森严和冷漠,年轻的皇帝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耷拉着脑袋,皇冠上明闪闪的珠子垂在两侧,光闪剔透,阳光穿透珠帘照在上面,有着刺目的光辉,顺着那道道光芒,甚至能看到在半空中飞扬的灰尘,明黄色的龙袍越发映衬出他神色上的凄然,像是一个没人理睬的孩子。 可是,他的难过和伤心,终究只会是因为要抄十遍《道德记》吧,不会因为丘北的水患,不会因为东海的寇贼,不会因为提刑司的讼状,更不会因为朝堂上的纷争。只要抄好了文章,他就会放下心来,好好吃饭睡觉斗蛐蛐了,无忧无虑,开心度日,哪怕他身上肩负的是一国之重任。 纳兰说不出心境是喜是悲,好似一场茫茫的大雪飘荡于心间,她茕茕而立,眼望万顷碧波,绢花如雾,飘荡清美,风卷着满池清波,极远处是怡乐殿的管乐丝竹之声,歌舞升平的装裱之下,是浓浓的繁华锦绣覆盖着的点点苍白。 “去青植宫吧。” 傍晚时分,玄墨离开了皇宫,云姑姑带着宫女们端上来早就准备好了的饭菜,纳兰胃口不好,只是淡淡的吃了几口。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急促传来,来人似乎在跑,一边气喘着一边大叫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好啦!” “出了何事?”纳兰眉梢一挑,云姑姑就急忙出门询问,然而那名太监却还没待云姑姑询问,就径直跑了进来,满脸泪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哭道: “公主殿下,不好了!皇上刚刚爬上怡乐殿房顶玩耍,不小心摔下来了!” ********** 斜阳的余晖将宫廷染上了一层血色,皇宫之内禁卫森严,到处都是巡逻和卡哨,宫门全被封闭,一律不许人往来进出,朝中重臣已到了大半,青色的朝服黑压压的跪了满地,那些低垂的头颅在她进来的时候陆续抬起,目光各异,和殿外清冷的夕阳糅杂在一处,敬畏、惧怕、猜忌、不屑、愤怒、隐忍,一切一切,都在那匆匆一瞥中泄露而出,然后归于平静,再一次垂下头去。 纳兰穿着一袭深紫色金银云纹缎衫,大朵大朵繁复的蔷薇绣出她精致高雅的立领,越发显得她脖颈修长雪白,脸容端庄无比。她一步一步的走在陌姬殿上,周围都是森冷肃杀的空气。晋江王站在臣子的最前端,见了她急忙上前两步,却被一个深蓝蟒袍的年轻男子推了一把,险些倒下去。 玄墨眼神焦虑,几步上前,全不顾身后晋江王愤怒的眼神,几步抢上来,却欲言又止。 “皇上怎么样?” 纳兰沉声说道,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崩溃的疲弱和波动,四面八方探究而来的目光顿时流露出一丝失望,玄墨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太医说已然回天乏术,公主,您进去看看吧。” 霎时间,悬了一路的心骤然下落,可惜却不是落在了远处,每一双眼睛都看向她,带着锋利的刺,纳兰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仍旧是陌姬大殿,仍旧是这样的朝服眼光,仍旧是这样的斜雨脉脉,四下里冰冷一片,呼吸犹艰,却还是缓缓的吸着气,然后咽下去,咽下去,将所有的情绪,一一吞没在已然疼痛欲死的理智之中。 她缓缓抬步,越过人群,两侧的宫女撩开帘子,她一个人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寝殿。 金灿灿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紧抿着唇角,穿过重重帷幔,殿里那般热,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她的弟弟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脸孔白惨惨的,眼睛却明亮的惊人,他平躺在那,眼窝深陷,两颊乌青,唇皮干裂,头上是殷红的血。 眼眶突然那般热,可是却生生的止住了,四面八方都是叵测的目光,她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想要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只得轻声的唤:“煜儿?” 第144章 你怎么了 天空灰蒙蒙的,风卷着残雪扫过大地,第二军的中军广场上,两方人马正在静静的对持着,藏青色的牛皮软甲包裹着那些身经百战的年轻身躯,握刀的手青筋崩显。燕洵一身黑色战袍笔挺,中军大帐的帘子被撩开,他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目光冰冷的望着外面的人,语气平静的说道:“这么说,你们是又要反了?” 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话里夹带的刀锋更是尖锐刺人,西南镇府使的官兵面皮紫胀,显然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贺萧站在人前,年轻的将领并算不得英俊,但是鲜明的轮廓和铁血的军人气息让他整个人充满了凌厉的气质,此刻他伸手拦住身后激动的士兵,皱着眉缓缓说道:“殿下,你曾经答应过我们,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我并没有食言。”燕洵淡淡一笑,眉梢轻轻一挑,眼底是淡漠而轻蔑的光:“外面跪着的,不是叛徒,而是逃兵。” “我们不是逃兵!” 一声愤怒的喊叫突然传来,只见在广场的中央,三十多名身穿西南镇府使军服的士兵跪成一排,在他们的身后,是第一军寒冷的战刀,一名年轻的士兵激动的喊道:“无论是谁,都不能烧我们的军旗!” 一面染满了鲜血的白底红云旗破破烂烂的被扔在地上,其中一角已经被烧毁,乌黑大片,参差不齐。 燕洵眼梢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鼻息间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他嘴角轻扯,牵起一丝淡淡的嘲笑。 “西南镇府使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在这个世上消失了,还要军旗何用?你们袭击友军,大战之前深夜出城,就是背叛,如此蔑视军规,若让你们得过且过,燕北还有何军法可言?” 燕洵的声音突然凌厉了起来,他的目光锐利的扫过那些不甘的眼睛,蓦然挥手,寒声说道:“背叛乃是最大的罪过,我可以饶你们一次,却不能饶你们第二次,来人!将这些人军法从事,凡有不服者,一律按照同党处置!” “殿下!”贺萧剑眉竖起,猛然上前一步,怒声大喝。然而只听唰的一声,一片雪亮的刀光突然晃过,两万禁卫军的战刀同时出鞘,动作快的惊人,转瞬间刀剑加身,却无一人发出半点声音。第一军的战士也齐齐上前一步,弓箭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箭矢,弯弓搭弦,箭矢林立,满目狰狞。 第二军的军士们都惊呆了,这段日子,他们一直和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在一起,当初在北朔城上,也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是以今日也是打着几分声援之情而来,只是现在看到燕洵和第一军的架势,他们却有些无所适从了。 西南镇府使如今仅剩下不到一千五百人,他们站在上万人的大军中央,身无兵刃,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满脸通红,面对着森冷的箭矢刀锋,双眼愤怒的几乎喷出火来。贺萧眼神环视,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殿下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燕洵高深莫测的笑了一笑,目光阴郁,好似看不见底的大海:“贺统领是有功之臣,自然不能和那些叛徒同日而语。” “殿下!” 贺萧眼睛通红,缓缓上前一步,二十名禁军顿时迎上,将雪亮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却凌然不惧,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真煌之战,西南镇府使战死六千,赤渡之战,西南镇府使战死四千,风汀将军身中数十箭仍旧战斗不息,慕容将军于百丈崖设伏,箭矢滚石耗尽之后以大火拦阻敌人,活活葬身在烈焰之下,乌丹俞将军带着五百人,将大夏几十万大军整整拖了三日,最终孤军冲杀,死于乱军之中。北朔之战,我们孤军劲旅援助边城,死守城墙,一步不退。西南镇府使的忠诚,天地可昭,日月可鉴,北朔城内上万军民人人有目共睹,殿下这般对待忠臣,贺萧不服!” “大胆!”第一军第三卫队的少将邱毅突然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如今他已经是燕洵禁卫军的副军长,是新近被燕洵从底层将领中提拔而起的年轻将领,只听他沉声说道:“小小一个统领竟敢对殿下出言不逊,你自己御下不严,殿下尚且没有和你计较,如今你还敢以下犯上,还知道军法为何物吗?” “殿下!”贺萧单膝跪地,双眼坚韧,朗声说道:“西南镇府使两千将士,个个真心归顺,殿下此行,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越说越过分了!”邱毅身旁的第一军副帅冯路喝道:“将他拉下去!” 禁卫顿时上前,就去扭扣贺萧的手臂,站在贺萧身后的西南镇府使将士见了蜂拥上前,情况一片混乱,贺萧大声叫道:“殿下!连巴图哈家族的降兵都有立足之地,为何要对我西南镇府使斩尽杀绝?贺萧不服!贺萧不服!” “住手。”燕洵说道,声音不大,却顿时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冷眼看着贺萧,缓缓说道:“贺统领,我今日处置的,只是昨晚逃出北朔的士兵,和你们并无关系,我希望你不要硬要置身事内,不然的话,休怪我治你一个扰乱军心之罪。” “殿下,他们并非叛逃,而是为了保护军旗,被追杀之下才慌不择路的逃出城去……” “军令就是军令!我不要听解释,我看的只是结果!若是人人都有借口,我燕洵该如何治军?”燕洵眉梢一挑,凌厉的说道。 贺萧眼睛通红,大叫道:“殿下!” “行刑!” “殿下!”贺萧大叫着冲上前去,两千西南镇府使的官兵齐齐跟在他的身后,禁卫军健壮拔出腰间刀鞘,潮水般的涌去,照头便打,以十敌一,一时间,鲜血飞溅,嘈杂一片。第一军围在外围掠战,广场一片喧嚣,只有第二军的诸人站在外面呆呆的看着。 邱毅对着执行军法的军士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杀!”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燕洵,你忘恩寡德,背信弃义,我们果然看错了你!”西南镇府使的书记官文阳跪在地上,昨晚就是他最先发现第一军收走了他们的二十面军旗,在第一军军营中焚烧,当时情况突然,来不及禀报贺萧,文阳带着书记室的三十多名文官骑马冲进第一军,抢回军旗逃往城外。此刻,他被人强迫跪在地上,脸孔贴在冰凉的雪地上,犹自大喊。 邱毅大怒,一脚踢在他的嘴上,鲜血狂喷而出,文阳嘴角豁开,满口鲜血,却仍旧大喊不休,邱毅怒道:“杀了他!快!” “你个王八蛋!老子砍了你!”一名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冲出人群,满头鲜血的朝着邱毅冲来。 邱毅一惊,转头向燕洵看去,只见燕洵面色平静,右手在桌面上轻点,却并不出声,邱毅福至灵心,勃然怒道:“西南镇府使反了!杀了他们!” 第145章 仇人见面 夜已经深了,野鸟从头顶上掠过,足爪上闪烁着腐肉的磷光,马蹄敲打在不知堆积了几千年几万年的冰层上,嗒嗒的响,像是敲在太阳穴上,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干燥寒冷的气息,天气越发冷了,北风像是发了疯的虎,整日的嚎叫,楚乔骑坐在马背上,向里面缩了缩脖颈,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远远的缀着前面的灯火,却并不靠前。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队伍终于停下来了,楚乔翻身跳了下来,感觉脸上的肌肉几乎被冻得僵硬麻木了,她伸出手来搓了搓,从马背上卸下行囊,拆开大大的包袱后,就开始拾柴生火。 与此同时,前面不远处黑压压的军队里,也升起了道道炊烟。 燕洵营帐的裘皮帘子一动,阿精满头雪花的走进来,眼见一个年轻的将领站在燕洵身边小声的汇报着什么,面色登时有些难看。 燕洵轻轻的瞟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寡淡,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静静的听着那人的话,不时的点点头,阿精尴尬的站在门口,面皮微微有些红,过了许久,终于故意咳嗽了一声,大声说道:“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燕洵似乎此刻才发觉他的存在,他抬起头,淡淡的看着他,然后波澜不惊的说:“去外面等着。” 阿精的脸突然变得更加红了,他生气的看着燕洵身边的那个人,只见那人弯着腰,一副十分恭敬谦逊的模样,见自己进来,连眼梢都没抬,顿时满心的火气。他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就走出大帐,靴子落在地上,砰砰的响。 外面冷的出奇,北风卷着大雪,浇了松油的火把在风中呼呼的响,阿精站在门口,左右的侍卫见了他也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行礼就当打过招呼了,阿精心下涌过一阵不舒服,如今的禁卫军,他已经一个都不认识了,他这个禁卫队长,也快成了摆设。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精被冻得不停的在原地跳来跳去,正搓着手来回溜达着,忽见帘子又是一动,年轻的军官一身深蓝色笔挺军装,面目英俊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咳……呸!” 阿精故意咳嗽了一声,然后在他的脚下使劲的吐了口痰,正好落在那名军官的鞋尖上。军官顿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却正好碰上阿精挑衅的眼神,军官面无表情,眼光幽黑,微微转了一转,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身就走入浓浓的黑暗之中。 “胆小鬼!窝囊废!”阿精大声骂道:“怪不得要当逃兵呢!” 夜里一片漆黑,转眼就看不到那人的身影,阿精哼哼了两声,转身就进了大帐。 燕洵正在灯下查看地图,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只是沉声问道:“什么事?” 阿精收敛心神,连忙说道:“殿下,姑娘还在后面跟着呢,这么冷的天,没有帐篷过夜,那可……” “什么?”燕洵好看的眉头缓缓皱起,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声音很低,语调拉得也很长,但却夹杂着几丝明显的怒意,缓缓说道:“你不是说她已经回去了吗?” 阿精挠着头,小声说道:“是啊,我是亲眼见姑娘掉转马头往北朔去了的,谁知晚上的时候她又跟了上来。” “废物!”燕洵一把将地图摔在桌子上,怒声道:“一群男人,连个人都看不住。” 阿精委屈的垂着头,也不说话,心里却道:那可是您的心头肉,我们又不敢动手,又不敢动粗,更不敢绑起来遣送回去,她满口好好的答应说送一段就回去,谁知道会再跟上来啊。 燕洵转身拿起衣架上的大裘,披在身上就向外走来。阿精见了面色一喜,连忙凑上前来殷勤的说道:“殿下,我将马都给您备好了,咱们快点走吧,去晚了,姑娘可要挨冻了,属下就说嘛,殿下您怎么会不管姑娘呢?咱们燕北除了您,姑娘可就是二号人物了,姑娘跟着您在真煌同甘共苦,哪里是那些背信弃义的白眼狼能比的?属下就知道……”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觉身后的人竟然没跟上来,他回过头去,只见燕洵站在大帐中央,筒灯里的火烛灼灼的照着他的脸,他的脸孔明明烁烁,依稀有浅灰色的光影在脸颊上晃动,像是隔着看不透的雾。 “殿……殿下?” 阿精试探的小声叫道,燕洵站在那,眼神静默,目光好似天穹上游弋的云,终于,他垂下了正在系大裘带子的手,声音平静的说道:“你带上二十名禁卫,去将她接来吧。” “啊?”阿精愣愣的张着嘴,问:“殿下您不去了吗?” 燕洵也没说话,只是淡淡的转过身去,脱下大衣,缓缓的走到书案前,手指摩挲着那张巨大的燕北地图,久久的没有说话。 燕洵的背影隐没在重重灯火之中,光芒璀璨,亮的让人无法逼视。恍惚间阿精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花了眼,他看着燕洵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圣金宫,那个天光耀眼的早上,大夏的皇帝从重重宫阙中缓步而出,他跪伏在人群中央,偷偷的抬起了头,却差点被那金灿灿的龙袍晃花了眼睛。 “是,属下遵命。” 阿精答应了一声,却在临走前听到燕洵的声音低沉的传来:“以后未经通传,不得擅自进入大帐。” 年轻的燕北战士默默的点头,再无初时的活脱,一板一眼的答:“是,属下遵命。” 楚乔跟着阿精进了营地的时候燕洵已经睡下了,她看着燕洵已然熄了灯的大帐愣愣出神,风致一路小跑过来,有些局促的说道:“殿下走了一日的路,应该已经很累了。” “恩,”楚乔点了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静静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营帐的时候,手脚已经被冻得麻木了,阿精带着人很热情的进来给她送热水,战士们虽然大多不认识她,但是却听过她的名字事迹,是以都围在外面探头探脑,直到被阿精呵斥了才离去。 过了一会,帘子一动,一个小脑袋从外面闪了进来,笑着说道:“楚大人!” “平安?”楚乔微微惊讶,只见杜平安穿着一身小号的军服,几日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当日北朔战事了结之后她就病了,一直没顾得上他,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连忙说道:“你怎么在这?” “我当兵啦。” “你?当兵?”楚乔一愣:“你才几岁?” “大人,不要瞧不起人嘛,刚刚阿精将军发话了,以后平安就是姑娘的勤务兵了,你有什么杂活都可以交给我来办。” 第146章 良人安在 燕洵又做了那个梦,汗水自额头津津而下,幽黑的眼眸静若深潭。外面阳光灿烂,他伏在案几上,内衫的衣襟已经湿透了,伸出修长的手端起茶杯,指甲修剪的很干净,指腹有多年练武留下的茧子,他用力的握着莹白的杯壁,手腕却在微微的颤抖着。 时隔多年,记忆像是早春三月淋了雨的湖面,远近的景致倒垂成影,模糊不清,他一直以为多年的帝都隐忍,终于让他学会了短暂的忘却,可以珍惜的掌握住手里的一切。然而,永远只消一个梦,就足以让多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那些被他深深压在心底的记忆和画面再一次狠狠的席卷而来,带着凌厉而尖锐的刀子,一刀刀的剜在肌肤骨髓上,不见血肉誓不罢休。 梦里鲜血横流,父母亲人的眼睛冷冽的睁着,有醇红的液体自他们的眼眶中涌出,像是上好的葡萄酒。 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已经控制的很好了,然而当他踏上燕北大地的那一刻起,许多蛰伏了多年的情绪再一次喷薄的苏醒,好比冬眠的毒蛇被惊嚷,即便是闭着眼睛,也本能的知道该向哪里下口。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燕北并非是他的救赎,而是他精神的大麻,无法摆脱,越陷越深。 他定定的睁着双眼,眼神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呼吸渐渐平稳,却有浓浓的恨意从心间升起。嗜血的渴望从脑海中升腾,他迫切的想要握住刀,挥出去,享受利刃入肉切骨的快感。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女子愤怒的声音尤其显得尖锐和凌厉,思绪陡然冷却平静下来。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他喊了一声,随即,守门的侍卫就放她走了进来。 楚乔仍旧穿着那件雪白的大裘,这段日子,她似乎长高了不少,盈盈的站在那里,已然是一个大姑娘了。燕洵收敛了方才的神色,静静温言道:“侍卫是新换的,还不认识你。” “为什么程远会在军中?” 楚乔直入主题,完全不介意被侍卫拦阻在外的尴尬,燕洵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他立了功,杀了逃跑的北朔前城守将军夏安,带着北朔守军回归,理应褒奖。” 楚乔眼睛亮晶晶的,死死的盯着燕洵,似乎想要在他的表情上找到一点破绽和漏洞,然而男人淡定自若的坐在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像是幽深却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下去,除了咚的一声,什么也看不到。 “我要杀了他。” 楚乔缓缓的说,声音很平静,眼神却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气。 燕洵的眼梢微微挑起,静静的打量着楚乔,却并没有说话,空气越发沉闷,隐隐可以听到门外北风卷着积雪从帐篷的边角吹过,打着旋,一圈圈的转。 “我告诉你了,我走了。”楚乔沉声说道,转身欲走。 “等一下。” 燕洵微微眯起眼睛,颇有些不悦的看着她,眉心紧锁着,缓缓道:“程远如今是西南镇府使的将军,如若他有事,西南镇府使首先便逃脱不了护卫长官不利的责任。” 楚乔回过头来,略略扬眉:“你威胁我?” “我只是不希望你做错事。” “他杀了薛致远,杀了西南镇府使的官兵,还险些杀了我。若不是他,燕北之战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这个人阴狠毒辣,见风使舵,十足一个势利怕死的小人,这样的人你还要袒护他?” 燕洵看着激动的楚乔,表情波澜不惊,淡淡道:“燕北不怕死不势力的人太多了,我却不觉得这算什么值得称道的品质。” 楚乔怒道:“难道见利忘义贪生怕死就值得称道了?” “一个人要有所求有所惧才更容易掌控,阿楚,我希望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楚乔深深的看着燕洵,脑海中再一次想起那些惨死在北朔城下的战士和薛致远临死前的那声高呼,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血脉变得滚烫,眼神锐利的像刀子一样,沉沉的问:“若是我一定要杀他,你会将我怎么样?” “你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将你怎么样的。”燕洵望着她,语气平静的淡淡说道:“若是这件事发生了,自然会有其他人为此付出代价。” 外面的光突然那么刺眼,晃的楚乔眼睛酸痛,她站在帐篷里,火盆里的火噼啪作响,一室温暖,可是她却觉得血液一寸寸的冷了下去,险些被冻成冰柱。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似乎是看着燕洵,可是却好似穿过他看过了很远,他的眉眼已然染上风霜,目光也不再清澈,早已不是当日赤水湖畔那个剑眉星目的朗朗少年,也不是圣金宫里那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落魄王子了。时间在他们之间劈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她过不去,他也不再试图走过来了,然而细细的算,一切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一年而已。权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今日总算是懂了。 “明白了,”楚乔淡淡的点头,微微一拱手:“属下告退。” “阿楚,”见她如此落寞,燕洵微微不忍,心底像是被小兽锋利的爪子抓了一把一样,嘶嘶的疼:“你不要这样。” 楚乔低着头,不动声色的回答:“属下虽然愚钝,但是叛逃嗜主贪生怕死这类的优点还是没有的,殿下好好寻觅这样的人才吧,燕北中兴的希望就在这些人的身上了,属下还有事,告退。” 说罢也不看燕洵的表情,转身就走出大帐。 裘皮帘子微微一动,外面的风骤然大了起来,燕洵坐在案几后,有些失神的望着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这是楚乔第一次与他发火,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她都能缄默不言,原谅他的一切举动。哪怕前阵子他险些放弃了整个燕北的百姓,她也并没有如何的愤怒。 西南镇府使,西南镇府使,燕洵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很多以往不堪的记忆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之中。 “这个名字太碍眼了。” 燕北年轻的新王缓缓皱起眉来,手指不自觉的在桌上轻轻的敲打,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燕北这个地方,常年都是刮风的,即便是此刻已然走出了燕北的地界,但是天气却丝毫没有转暖。刚刚走出大帐,就见不远处,一身深蓝色大衣的年轻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身材挺拔,却故意微驼着背,看起来谦卑且恭顺,却出奇的并不显得卑鄙龌龊,有几分常人没有的气度和底蕴,十分沉得住气。见楚乔过来,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睛眯起,对着楚乔微微一笑,轻声说:“楚大人辛苦了。” 第147章 你多保重 风声呜咽,雪花滚滚,夜黑的像是浓浓的墨,西南镇府使的军队站在营门前,前方通报过来,营门缓缓打开,黑洞洞的门口像是野兽的血盆大口一样狰狞。贺萧骑在马上,站在楚乔身边,战刀静静的挂在他的腰上,有淡青色的光含蓄的吞吐着,在月光下尤其显得亮眼。 “大人,我们现在就去向殿下禀报吗?” 贺萧沉声问,楚乔却静静的摇了摇头,冷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像是蜿蜒的触须,她微微皱着眉,眼神深邃的望着灯火通明的营地,沉声说道:“不必,事情复杂了难免多生波折,莫不如先斩后奏。” 贺萧有些踟蹰,皱眉说道:“这样的话,殿下会不会生气?” “不知道。”楚乔淡淡说道:“先做了再说。” 说罢,当先打马上前,看守的士兵们齐刷刷的对她行礼,她却好似没看到一样,策马奔入大营,身后跟着一千多名死里逃生的西南镇府使士兵,队伍龙卷风一样的扫过营地,马蹄阵阵,好似滚滚闷雷,雪花飞舞,在马蹄下弥漫出一片细细的雪雾。 很多已经陷入熟睡中的士兵都被惊醒,还以为是敌人来袭营,赶忙穿好了衣服,拿着武器就冲出各自的营帐,刚一出来就被灌了满头的雪沫,眼见西南镇府使的官兵气势汹汹的奔向东营,顿时面露惊异之色。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兵衣服还没穿好,裤带系了一半,满是褶子的脸抽抽着,皱着眉道:“这帮家伙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八成是要出事了,应该赶紧通知殿下。” 与此同时,燕洵的大帐已然亮起了灯火,有执勤的侍卫冲进的中军大帐,脚步声惊扰了睡梦中的男人。 “动手!” 楚乔冷喝一声,二十多条钩锁顿时如离弦的箭一样被抛了出去,嗖的一下就勾在帐篷上,士兵们顿时挥鞭抽马,马儿长嘶一声扬踢而起,向着四面八方飞奔而去。下一秒,偌大的营帐登时被撕裂成碎片,程远衣服还没穿好,但是仍旧挺胸抬头的站在大帐之中,持剑而立,看到楚乔怒声喝道:“楚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将军,你假传军令,私通敌寇,借刀杀人,好狠辣的手段!” 贺萧怒声说道,握刀的手骨骼噼啪作响。 程远眉头一皱,故作不知的问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贺萧还要再说话,楚乔伸手拦住他,冷冷说道:“不必和他废话。” “楚大人,我想这是一场误会,有什么话可不可以……”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楚乔突然抽出腰间长剑来,冷喝一声:“杀了他!” 此言一出,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顿时一拥而上,程远的贴身护卫们仓皇迎上前来,一个个铠甲还没披上,站在冷瑟的北风之中面白唇青,他们举着马刀,却只能刺到战马的身上,还没等鲜血喷出来,就已经被人一刀削去了脑袋。尖锐的喊叫打破了全军的寂静,程远高声叫道:“增援!增援!西南镇府使又反了!” 最近的卫队已经在全速赶来,脚步声像是肆虐的洪水,沉重的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第二军第三卫队的侍卫长蒋冲带兵赶来,真要冲进战局,却见楚乔挺拔的站在乱局之中,高声喊道:“第二军的战士们,你们要和我楚乔为敌吗?” 蒋冲顿时呆愣,他如何能不知道楚乔是何人,北朔之战之后楚乔早已家喻户晓,而他更是将曾经能和她并肩战斗引为生平自豪之事,此刻见她站在西南镇府使之前,顿时愣住,连忙整顿卫队,大声喊道:“楚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处置叛徒,你等暂且不要轻举妄动,此事一了,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一方是背有背叛大罪的西南镇府使,一边却是在北朔之战中逃跑的程远,无论哪一个都是军中的敏感话题,蒋冲默想片刻,立刻传令道:“立刻封锁战区,若是任何一方想要逃跑或是将战火蔓延,立杀无赦!” 眼见蒋冲不再试图冲进来,楚乔顿时放下心来,眼见声势渐大,一把举起长剑,对着贺萧说道:“我们上,一炷香内解决不了,以后再难有如此良机。” 说罢,西南镇府使的最后一只卫队也冲进战局,霎时间杀声四起,马蹄轰隆,人潮汹涌,程远的卫队发出绝望的惨叫,偏又无处可躲,江腾持剑护在程远身边,大声喊道:“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话音刚落,一只利箭陡然射来,将他整个人洞穿了个透明窟窿。 不到一百人的卫队齐刷刷的扑倒在地,被马蹄践踏成血沫,巨大的喧嚣和兵器碰撞声交杂在一处,震耳欲聋,西南镇府使将程远等人团团包围住,弓箭一排排的射来,尸首大片的倒在血泊之中,一片密集的金属如同森林,整齐的插在那些尸体之上。 喊话已经不好使了,程远红了眼睛,在他的设想里西南镇府使此刻已经不存在了,楚乔就算再怎么气愤,也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一百多名卫兵完全足以应付这个难缠的女人。只是他却没想到西南镇府使不但没死,还敢直接冲击他的大帐,这个女人实在太疯狂了,难道他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吗? “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罢手,再有私斗者,一律按照军法处置!” 传令兵的声音在外围响起,程远顿时大喜,然而楚乔却恍若未闻,一剑刺入一名士兵的胸膛,跳下马来,宝剑抽出,鲜血顿时飞溅,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显示了她欲除他而后快的决心。 雪白皑皑的营地好似一只巨大的绞肉机,血泥糅杂,满地狼藉,厮杀劈砍声回荡在漆黑的苍穹上,连日来的压抑和愤怒终于爆发而出,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持剑冲杀,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将所有的障碍物全部除去。 “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罢手!” 传令兵仍在高喊着,楚乔一脚将程远踢翻在地上,鲜血蜿蜒的流过古朴的长剑,凝成一滴滴血珠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这一刻,那么多人的脸孔从她的眼前一一闪过,薛致远俊朗的脸孔,北朔城下为了救她而死的年轻战士,因为北朔军逃跑而死在北朔之战中的士兵,还有燕洵那渐渐充满怀疑的眼神…… 她一把举起长剑来,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眼神猛的一寒,对着男人的脖颈就狠狠的挥下去! 程远的瞳孔瞬间放大,惊恐的张大了嘴却没有叫出声来,在这样的一剑之下,他根本就没有逃脱的余地,况且他现在身中数箭,已然失去了战力。 眼看长剑就要刺穿了他的咽喉,就在这时,利箭陡然破空而来,速度那般快,几乎要在半空中擦出火花来,尖锐的厉响陡然响起,楚乔手腕一阵火辣的酥麻,长剑偏离,死死的插在雪里,只在程远的脖子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第148章 心如桑陌 离开尚慎的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尽管新年将至,天气寒冷,但是天空晴好,蓝澄澄如一汪碧水,万里无云,群雁南飞,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洒金的绸缎,白茫茫的雪原上,一行膘肥体健的战马行走在驰道上,蜿蜒绵长,足足有两千多人。 如今,已是白苍历七七六年年末,再有半月就是新年,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由内地赶来做买卖的商旅,富贵险中求,如今燕北商贸发达,所以即便是边境的战火还没停歇,但是也有内地的商人取道南疆由水路进入燕北来做买卖了。 楚乔摘下厚重的风帽,仰着脸望着蔚蓝的天空,眼神清澈如水,转眼间又过了一年,昔日的少女又长高了几分,眉目轮廓也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头发被利落的挽起,披着一件青色皮裘,骑在通体火红的战马上。 葛齐从前面打马回来,对她说道:“大人,贺萧统领传回消息说我们今晚就在闽西山脚下扎营,他带着先头部队已经准备好了。” 楚乔点了点头,忽听头顶上战鹰长啸,顿时抬起头来,目光悠远的望着。 过了闽西山,就是火雷塬了,再往前就是燕北新征服的西北屏障,那里曾经是大夏的国土,如今已经没入了燕北版图,而雁鸣关下的战争也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七七五年作为西蒙大陆最为动荡和混乱的年代绝对能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大夏和燕北开战之后,战事刚刚进行到一半,国内相继爆发了北都民乱和七王之乱,极大的限制了西北战事的物资和兵员的投入,赵彻无奈下,不得不将原定的战争进攻改为战斗防守,死守雁鸣关,为平息国内战事创造时间。然而刚刚缓过气来,卞唐皇帝陡然驾崩,太子李策在动荡中登上皇位,因为国内阴险势力的反扑挑拨,大夏与卞唐又在边境爆发了小规模的战争,若不是赵飏被派往边境,及时将战火扑灭,大夏就要面对三线开战的尴尬艰难局面了。 世人都已经看到,短短的一年之内,大夏这个曾经的军事大国明显的衰败过程,在西,无力夺回燕北,在北,无力安抚民众,在南,无力慑服卞唐,在东又要受到怀宋在经济上的钳制。如今的西蒙大地,再也不是当初一家独大的局面了。 半年前,燕洵在落日山正式登位,燕北自立为国,国号燕,改元为初元,除了大夏,卞唐和怀宋两国都没对此提出什么异议。就此,他终于成为了燕北这片领土的真正主人,名副其实的坐稳了燕北的王位。 那天楚乔没有去,她挥退了下属,独自一人爬上了回回山。回回山顶是纳达宫,曾经燕世城为王妃白笙修筑的,以雪白的花鸟石搭建,隐没在嫣红鹅黄的繁花之中,像是一幅水墨画,安静宁和的没有半丝人间烟火,飞檐斗拱,精巧如仙境,水声潺潺,似乎也在诉说那位贤王对妻子的爱宠。 她坐在回回山顶,听到了盛夏的牧场上传来了牧童悠闲的放歌,声音悠扬婉转,让人心里安宁,好似再也没有了愁苦一样。她望着地平线下落日山铁灰色的影子,心里的水滴一丝丝的覆盖,即便千山万里,她却似乎也看到了男人一身龙袍金光璀璨的样子。嘴角微微弯起,轻轻的笑,抬起头来,清风拂面,少女青色的衣摆轻轻摇晃,孤单寂寞的一角,宛若盛开的青莲。 今日的燕北已不是当初的燕北了,怀宋在经济上的支持,燕洵在战略上的优势,还有楚乔这一年来在燕北内地的建设和改革,让世人已经可以预示到这个帝国缓缓崛起的模样。如今的燕北,在军事武器上遥遥领先其他三国,在楚乔的带领下,他们相继建设了大规模的兵工厂,开发了三十多处大型矿区,兴修水利,改燕北不适农耕的局面,在尚慎回回一代开发出了大批粮食产地,今年秋天的时候,燕北的粮食出产较往年高出了一倍有余,基本实现了军队的自给自足。他们积极发展医疗机构,开设军事学校,发展和怀宋卞唐还有关外的商贸联系,繁荣燕北市场,创建商队。 尽管楚乔有关于改革奴隶制的建议始终没被通过,但是在她的管辖范围内,奴隶已经很少见于街市。这样开明的政策和社会制度,吸引了大批百姓和商人,不到一年,回回一代建立了大片的城市居住区,曾经的不毛之地,已经隐隐有西北商贸之都的架势了。 楚乔开始理解,当一个民族被黑暗的制度蒙蔽了太多年,一旦有光芒渗透,他们将会变成怎样一块巨大的吸水海绵。燕北坐拥西北商道,幅员辽阔,土地肥沃,畜牧业发达,掌握着大陆贯穿的交通命脉,拥有巨大的矿产资源,他的人民勤劳朴实,任劳任怨。在现代生活了那么多年,楚乔从来没见过有哪个政府出台一项计划,民众会投入这么大的热情。他们不要报酬,不要薪饷,对生活质量也没有要求,只要登高一呼,立刻就有上万的免费劳动力慕名而来,这在现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楚乔不由得感慨,燕北具备了一切崛起和成熟的先决条件,若不是连年战乱,他们恐怕早已是西蒙大陆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了。 西南镇府使的番号被取消了,已不是燕北的正规军,因为在回回山下的秀丽江驻扎,西南镇府使改名为秀丽军,楚乔也被燕北的百姓们称为秀丽大人。秀丽军如今编制为九千人,今日是最后一次向前线军部押送粮草,眼看就要过新年了,战士们也该歇歇了。 天黑之前终于赶到了闽西山,燕北境内多平原,闽西山虽名为山,但是实则不过是一个不到百米的小山包。楚乔他们赶到的时候,贺萧已经带人扎好了帐篷煮好了饭菜,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肉汤,一日的疲劳终于去了几分。 夜里的燕北总是最美的,今日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雪原白茫茫的一片。山那边是赤水的支流,如今已经冻结了,昨日路过马尾城的时候,城守大人硬要给楚乔送礼,推脱不过,只能从那一大车子里随便捡了一个盒子,如今打开,竟是一件上好的青貂风裘。这件大裘做工精良,全部以貂尾缝制,毛色锃亮,摸起来手感极佳,一看就是难得的上品之物。 大帐里点了四个火盆,很闷,楚乔披上大裘就走出了大帐。一路走到山脚下,但见天地间素白一片,唯有山顶上几株老梅,傲雪怒放,艳丽到了极致,掩映在一片茫茫之中,反倒让人心中多了几分凄凉。楚乔身影寥落,圆月清冷如水,幽幽的笼着她的身影。领路的老乡说这山顶上是燕北女神的神庙,是很多年前由燕北的祖先建造的,历经几百年风雨,犹自守望着燕北大地。 楚乔抬起脚,顺着崎岖的山路往上。道路上积雪甚深,每走一步都没入膝盖,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山顶。 这是一座完全以西兰石构建的石殿,并不是很大,有四人多高,东西各有一门,楚乔站在西门,入目所及,便是一尊高及屋顶的神像,几乎占据了殿内的大半土地。大殿已经十分残破,很多地方房顶都在露雪,殿内到处都是风干了的蜘蛛网,灰尘遍布,一片狼藉。唯有那神像,纤尘不染,巍峨耸立,女神的脸素淡若莲,看着她,楚乔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很多年前九幽台上的燕洵之母,眼神沉静,温柔若水,石刻的轮廓依稀可见那飘飞的裙角,而她的腹部,更是高高的隆起,显然是怀有身孕。 第149章 大战将至 当燕洵收到消息赶到大坪的时候,战事早已结束,诸葛玥的人马人去楼空,徒留下一地的尸首和刀剑。多年来深受燕洵器重的暗杀团全军覆没,五百人无一生还,看着满地狼藉的尸首,燕洵只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着,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裘站在雪地上,大地血红一片,他站在当中,满身肃杀之气,令人观之生畏。 “陛下,”程远微弓着身子站在他的身边,恭敬的说道:“要不要属下马上回去召集人手,人在我们的地盘上,还能让他逃出生天吗?” 燕洵目光深沉,眼望着那些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的尸首,眼前仿佛可以想象的出刚刚那惨烈的一战。程远站在旁边,着急的问:“陛下?” “马上召集人马。” 程远见燕洵采纳自己的意见,开心的连连点头,问道:“请问陛下要多少?” “将整编的黑鹰军全部带过来。” “啊?”即便城府深沉如程远,闻言也不由得大吃一惊,惊讶道:“陛下,黑鹰军刚刚休整招募结束,有二十多万人的,诸葛玥只带了不到三百人,这?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燕洵淡淡的轻哼一声,目光射向白茫茫雪原里那看不见的敌人,阴郁的眼睛半眯着,冷冷道:“杀了他等于砍断了赵彻的半个脑袋,断了大夏的一条手臂,比杀了二十万夏军作用还要大。跟将士们说,见到诸葛玥,就地格杀,生死勿论,谁砍下他的脑袋,我就赏谁做将军。” “是!” 程远厉声答应一声,转身策马而去。马蹄踏在雪原上,掀起白花花的雪浪。燕洵静静而立,很久后才轻声说道:“这一次,我要你插翅难飞。” 这一天,燕北东线战局上兵力调动十分活跃,刚刚整编的黑鹰军全军被程远将军带出去,借口野战拉练,实则却是向着燕北内陆而去。负责监控燕北军的大夏官员觉得奇怪,如实上报给了大夏的军机处,军机处的文官们分析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燕北内部极有可能发生了大风雪,平民伤亡很大,燕北不得已下不得不调动军队加以镇压救灾。对于这个结论,军机处的官员们报以了热情的掌声,即为燕洵倒了霉,又为东线少了一路大军的威胁而松了口气,并且及时的将这个喜讯上报给了大夏北伐军中军大营。然而赵彻的军务官却因为觉得此事实在无关痛痒,就算黑鹰军不在,以目前北伐军的实力,也是无法和第一第二联合军对抗的,大夏的作战计划早已定下,一切要等到明年开春,等北方和卞唐的战事平定下来。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将这份“无关紧要”的消息扣了下来,不想再去打扰已然十分辛苦的赵彻殿下。 很多时候,改变历史的往往就是这些无关痛痒的人的一个无关痛痒的念头,就比如现在,诸葛玥此行的唯一知情人赵彻失去了这个重要情报,也失去了及时发出通知和增兵掩护的机会了。 然而尽管这样,燕洵的计划却进行的并不顺利,一天之后,战报相继传回来,却让在座的诸位将军险些红了眼睛。 黑鹰军轻骑军第一大队第三中队五百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轻骑军第四中队五百人遭人袭击,被乱箭射死,活像一个个人体筛子。 轻骑军第十七斥候队凭空失踪,参谋部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在这七百人全部在风雪中走丢了。 六个斥候小分队随后也凭空失踪,每队二十人,无一人发出讯号或者回来禀报。 弓弩队进了松露岭,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进去,就像同样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进去了就不出来了一样,因为进去找他们的两个步兵队也同样失踪了。 溃散,战败,覆灭,失踪……战报一条一条的传回来,燕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座的将领们也是人人如临大敌,一名老军官战战兢兢的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合兵在一处吧,这样分兵太危险了。” “笑话!”阿精此刻也在大军之中,但是地位明显不如程远,远远的坐在军官们的队尾,闻言冷声道:“对方只有不到三百人,我们却有大军足足二十万,这样悬殊的比重还要合兵?” 那老将还试图辩解道:“可是对方战斗力强,人人以一敌百……” “我也不赞成合兵。”程远说道:“内陆地广人稀,又是风雪天气,三百人随便往哪里一猫,我们就无计可施。让二十万大军合兵在一处,目标更大,对方更容易避开我们。陛下,属下建议围军中困,只要将各条路塞堵死,不怕他们不现身。” “程大将军是忘了漕丘一战了吧,当时你也是这么说的。”阿精冷眼看了他一眼,嘲讽道:“在各条路塞上设路障,全军出动,连山路小道都不放过,当时将军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连只老鼠过去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的,可是一月之后,诸葛玥好好的坐在雁鸣关里吃饭睡觉,我们却累得像龟孙子一样。” 程远闻言面色一沉,却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燕洵。谁都知道漕丘一战是燕洵的禁忌,他程远虽然有责任,但是作为被突袭了营地的主帅燕洵,却更是责无旁贷。然而只见燕洵面不改色,好像没听到一样,眼若寒霜,波澜不惊。 呼的一声,阿精一身重铁铠甲,推开小几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对着燕洵沉声说道:“陛下,诸葛玥只有三百人,伤了我们三千多人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是我们却没看到一具大夏的尸首,这就说明所有的伤员都被他带走了。他们人数本就少,如今再加上伤员拖后腿,战斗力必当大打折扣,属下自请带着一千人亲自追击,定然完成任务。” 燕洵的目光如沧海暗波,静静的扫过阿精的脸孔,帐篷外面狂风卷着雪花在原野上肆虐着,却都寒不过燕洵的眼睛。他在细细的权衡着,如同一只心机深沉的狼王。 阿精?阿精能力堪当大用,之前对他的打压也稍稍磨平了他身上的棱角,他此时请战,无外乎是想证明自己而已。但是却也不得不提防,毕竟他和阿楚关系密切,而此事一旦被阿楚得知,又会发生什么变数? 大帐里很静,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燕洵,等待着他的指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更漏里的细沙缓缓的落下,突然只听一声战马长鸣,阿精几步跑出去,只见二百多骑战马狂奔而至,领头的将领满身鲜血,大声叫道:“已将敌首擒获!” 霎时间,全帐震动,燕洵眉头紧锁,眼若镜湖封冻,暗里波涛翻涌,滚滚如潮。 天地间苍茫一片,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一片素裹银白,轻骑军第一队五百人一同出发,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不到三百,可见战况如何惨烈。第一大队大队长陆河满身鲜血,肩头中箭,跳下马来单膝点地跪在地上,对着燕洵说道:“启禀陛下,臣幸不辱命,已将夏国西北兵马元帅诸葛玥擒拿。” 第150章 双雄汇聚 这一天,整个燕北都弥漫在漫天的风雪之中,百年不遇的风暴像是发狂的疯子,在原野上打着转的肆虐狂吼着,雪积三尺多厚,打在脸上像是细小的石块,生生的疼。战马都被皮革裹住了肚子和眼睛,却仍旧在惊慌失措的顾盼,战士们披着皮裘顶着风帽,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睛,只能在雪原上艰难的步行跋涉。 行至茉莉江,楚乔突然命令全军停步,孙才着急的上前来询问,却只看到一个冰冷的背脊。年轻的女将军站在一处被风的雪坡上,眺望着远处的茫茫雪海,远方飞鸟惊乱,雪雾迷洒,久久伫立不语。 走下来的时候,孙才恼怒的推开一旁拉住他的战士,上前愤怒的说道:“楚大人,你到底在干什么?军情如火,陛下生死危亡之际,你却还有心思在这里看风景?” 楚乔的目光淡淡的从他的身上掠过,像是隆冬的冰凌,寒澈澈的刺入人心底最脆弱的不安。 少女还很年轻,可是不知为什么,所有认识她的人站在她的面前都会不自觉的忽略掉她的年龄,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恐慌。尽管天气这样冷,但是孙才的额头还是有汗水缓缓渗出,刚刚察觉到有一丝不妥,楚乔就已经下令道:“把他绑起来。”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秀丽军的战士们迅速上前,几下就将孙才捆绑个结实。年轻的军官挣扎的大叫:“你们干什么?楚大人,你要造反了吗?” 楚乔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锐利的刺入,透过他表面的震惊和愤怒,毫不费力的看到了潜在的惊慌和担忧。她的心渐渐有些发寒,像是冰层下流动着的水,森冷冷的。 “贺萧,把随身带的所有炸药都拿出来,将茉莉江炸开,留下三百人坚守,明早之前,若是有一个人从对面冲过来,你们就不必来见我了。” “是!” 贺萧冷然答道,楚乔翻身爬上马背,对着属下说道:“我们走。” “楚大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楚乔缓缓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孙才一眼,很平静的说道:“我当然知道。” “你在阻止我们的人援救陛下,你这是谋逆!” 楚乔微嘲,淡淡一笑:“孙大人,是你们太天真,还是我楚乔在你们的眼里真的就这么蠢?你说悦贡城只逃出你一个人,那为什么现在后方有五路大军在追着我们?我是顺道返回尚慎,提前一天上路这才来得及到此,那么那些本部的黑鹰军为什么这么快也赶到这里?你说诸葛玥带着五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袭击了悦贡的粮草,围困了陛下,那么你来告诉我,如今已到年关,陛下不好好的在本部里呆着,跑到这千里之外来做什么?” 孙才被问得哑口无言,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楚乔冷笑一声,目光越发寒冷,语调阴森的说道:“孙大人,如若今日的事是我错怪了你,那么他日我定当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磕头赔罪。但是如果是你有意欺骗与我,小心你的脑袋。” “走!” 大军呼啸而过,马蹄敲打在雪原上,像是隆隆的战鼓。不一会,后方就传来震天的雷鸣声,炸药虽然制作粗糙,但是足够份量的炸药放在一起,还是足以炸开那些冰层的,茉莉江是赤水的支流,水深浪急,没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休想冻实,有三百名弓弩手在此,黑鹰军就别想轻易过河。不管前面的情况是怎么样,总要去看一看的。 楚乔下定决心,微微眯起眼睛,眼锋锐利,像是一只看到了猎物的豹子。 “大人!”贺萧策马追上前来,并骑奔在楚乔的身边,多年的患难与共,让他们既是主仆,又亲密如战友,俊朗的将军沉声问道:“前面是出了什么事?” 寒风呼呼的吹着,从两人之间狠狠的刮过去,雪粒打在脸上,十分的疼。楚乔沉默良久,终于沉声说道:“也许,是程远谋反了。” 贺萧转念一想,将前后事情串联在一起,果然有几分可能,但是破口骂道:“早就知道那孙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乔没有说话,她眼神直直的望着前方,使劲的甩了一下鞭子喝令战马,但愿,但愿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她实在不愿意去猜想另外一种可能。 不会的,不会的。 燕洵他,总不会这样负我。 “驾!” 楚乔厉喝一声,将满腔的担忧都深深的压下去,战马放足狂奔,驰骋在茫茫雪原上,像是一股漆黑的风暴,太阳渐渐被阴云遮住,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恍若黑夜。 *—* 诸葛玥的出现是毫无预兆的,按照原计划,引楚乔前来,派兵随后追击,悦贡积极调兵,都不过是做出的假象迷惑诸葛玥而已,最终的目的就是将诸葛玥引出明西山谷,再派两万弓弩手于谷前射杀,战事会在明西山谷前结束,绝不会波及到燕北内陆,更不用说波及到悦贡这样的重城了。 所以,当诸葛玥突然出现在悦贡城里的时候,全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惊慌,只因为燕洵已经带着悦贡最后的军队前往明西山谷前设伏了。 悦贡城最终还是被诸葛玥一把火烧了,在燕洵得到消息火速赶回来之际,诸葛玥一身青色大裘,站在城外一箭之地的歇马坡上,当着燕洵的面亲手将一只火箭射在了高高的城门上。得到攻击讯号之后,三百发火箭齐发,射在全城被浇了桐油的悦贡城中,老天也助了诸葛玥一臂之力,大风肆虐之下,不仅仅是城中的粮草,连带整个城市,都在这场大火中化为一片焦土。 燕洵所帅的两万大军目嗤欲裂,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悦贡的本土军官,见到家园被毁,父母妻儿生死不知,悲愤下勃然大怒,还没待燕洵下令就汹涌呼啸着冲了上去。战事发生的十分仓促,没有列队没有阵型,完全是疯狂的冲杀,凭着一股哀兵之痛,燕北战士的速度快的惊人,像是一群嘶吼着的饿狼。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三百名月卫的利箭就刺穿了他们的胸膛,箭矢如破天之雨雾,呼啸袭来,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和这股力量抗衡,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两军中央已再无一个站立的活人。 北风吹过鲜血淋漓的战场,滚滚的风声之中似乎还能听到垂死的人粗重的呼吸,燕洵站在另一侧,在刚刚悦贡守军冲上去的时候他没有阻拦,实际上他也根本就来不及阻拦,所以他坐视这一万守军死于乱箭之下,像是一批无人理会的秋草。此时此刻,燕洵的贴身禁卫站在他的背后,像是一片黝黑沉默的林子,仍旧是一万人,无声无息,静静的默立着,对着同胞的死亡无动于衷。 第151章 心若死灰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云层压的极低,几乎要贴在脑门上,大雪好似灰色的鹅毛,卷在寒风里猎猎的飞着。以粗布和皮毡搭建的简易帐篷里,燕洵正在静静的坐着。火把发出微弱的劈啪声,战士们都很惶恐,眼神越发不安,战马也发出一声声令人心烦的嘶鸣,焦躁的刨着蹄子,空气沉闷,充满了恐惧和压抑的气息。 已经足足有半个时辰了,以一万大军来对抗那不到三百人的孤军弱旅,这样悬殊的比例根本就不是一场正常的战争,就算诸葛玥惊才艳绝,也不该撑到此时。月卫的弓箭早已射光,战刀都已经崩了口子,很多人都已经身受重伤,骑兵的战马全都被射死,再也无法发挥机动的灵活性,只能围聚在一起,背靠着背和上万人拼着长矛战刀。 燕北军已将他们团团包围,近身的肉搏激烈的惨不忍睹,被鲜血染红了的雪原上,燕北军的前头部队和诸葛玥的人马混战到了一处,两股浪头正面撞击在一起,战刀雪亮,冲杀之间,有大片的鲜血喷涌而出,像是滚烫的岩浆洒在雪泥沃土之上。 风声呼啸,杀声震天,战马的嘶鸣声和战士们重伤倒下时发出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场面如同被煮沸了的沸水,什么计策,什么韬略,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此刻,人人都好似疯了一样,红着眼睛向对方挥出刀剑,断裂的肢体、喷溅的鲜血、砍掉的脑袋,像是一排排秋草一样倒下去。杀人者立刻被人所杀,临死的人却仍旧不忘抱住敌人的大腿为自己的战友赢得攻击的时间,战斗惨烈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燕北军纵然人数上占了上风,但是却始终冲不散月卫那小小的一团阵营,外围的战士们倒下去了,里面的立刻扑上来,他们摇摇欲坠的挥刀站在那里,看似马上就要在一轮接着一轮的战役中倒下去了,却仍旧顽强的挺立着,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败而不溃,哪怕周围的战友都已经倒下,唯有自己一个人,犹自各自为战,单个拼杀不息。哪怕血肉模糊,哪怕肢体断裂,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仍旧会拼着挨上一刀也要张嘴撕下敌人一块肉来! 这些人,都是从小跟随诸葛玥的亲随,作为诸葛家的长房之子,打从四岁开始家族就为他请了几十个武艺师傅,更配备了五百名贴身死士月卫,十几年来他们跟随着诸葛玥转战南北,历经上百场战争杀戮,从无退缩胆怯,今日,他们更是在燕北军人的面前再一次展示出了所谓帝国花天酒地的“公子哥窝囊废”的热血忠诚。 燕洵的新任禁卫长聂古挥刀厉喝:“杀!杀掉他们!” 月九满身鲜血,一剑刺穿一名燕北军的喉管,脸上再无高手淡定沉着的风范,一把抹去了脸上的血水,高声道:“兄弟们!冲出一条血路来!” 到处都是尸首,到处都是战刀,尸体多的已经站不住脚了,战士们一边挥刀一边将绊脚的尸体踢到一边,杀声和惨叫声震耳欲聋,血泥滚着肉酱洒了一地。 一名燕北军一刀砍断一名月卫的大腿,那名年轻的月卫非但没叫一声,反而一刀穿透了燕北军的胸膛,燕北的战士在倒下去之前死命抱住月卫的腰,两个重伤垂死的人滚在地上,像是两只野狗一样的撕咬着对方,好像他们之间有着可怕的深仇大恨,然而还没等他们咬死对方,十多匹战马奔来,马上的士兵仍旧在拼杀,下面的两人却被马蹄踩碎了脑骨,脑浆喷射出来,溅到了战马的蹄子上,两个战士互相搂抱着死在一起,看起来好似亲密无间的朋友。 战场围绕着三百名月卫形成了一个赤红色的可怕漩涡,双方的阵型完全混乱,外面的燕北军冲不进来,就在外围打马吼叫着,不时的冲上去补充阵亡的同伴。就在这时,西北角的月卫突然被冲开了一个口子,聂古欢呼一声,战士们高举着血淋淋的马刀就跟在他的后面,如狼似虎般的嚎叫起来。 “保护将军!” 月九厉喝一声,年轻的脸孔一片血红,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月卫们眼睛同时红了,齐齐转身欲冲,却被身边的敌人缠住了脚步。 聂古高声叫道:“冲!杀了诸葛狗贼!” “唰————!” 话音刚落,一道白亮的刀光猛然袭来,聂古的脖颈间顿时被划了一道血线,下一秒,年轻禁卫长的头颅高高的飞起,身躯一挺,砰的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诸葛玥持刀而立,一身青色长裘越发衬得脸孔光洁如玉,嘴唇殷红,鼻梁高挺,幽深的眼睛好似深潭,炯炯有神的看着狼藉的战场,一滴血珠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蜿蜒的滑过脸侧的轮廓。在他的背后,是上万的累累伏尸,更远处,是冒着黑烟的古老城池,再往后,是炮火连天的燕北大地和满目疮痍的大夏国土。 战争在肆虐,百姓在哀嚎,西蒙在震荡,天地在流血,他持刀站在狰狞的血泊之中,纵然一身杀戮,却犹自傲然如巍峨雪山。 “将军!” “好样的!” 如雷的欢呼声紧随其后,诸葛玥站在血泊中央,声音清亮如鸣钟,高声叫道:“一个也不准死!全都跟我冲!” “遵命!” 战士们齐声高呼,诸葛玥冲上人前,身先士卒,亲自带队,身手敏捷到令人眼花缭乱,刀锋卷着白雪,如同滚滚白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月卫最后残存的一百多人士气大振,喊杀声震耳欲聋,纵横燕北所向无敌的燕北军在这股疯狂的气势下也不由得却步了,战事顿时胶着了起来。后方的军官们气的破口大骂,可是任凭他们怎样叫骂,那处被尸体隆起来的高地就是无法被攻下,无论投入多少兵力,那看起来如雨中树叶一般的一百多人,却仍旧如不死的机器一般在挥刀劈砍着。 燕洵的脸色不变,眼睛却渐渐眯了起来,诸葛玥终于出来了,他站在厮杀的最前线,青裘雪刀,身姿如矫健的蟠龙,恍惚间,燕洵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闪烁的金光,如九五之绚烂,灿灿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一丝阴冷从眼底滑过,燕洵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拿弓箭来。” 侍卫连忙回身去拿燕洵的黄金大弓,金光璀璨,炫目耀眼,燕洵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裘,眉眼早无当年的清澈和温和,此刻的他,好似一尊乱世战火中的杀神,周身乌黑都是被血浸染而成。指腹缓缓摩挲着弩箭,四指并拢,拇指扣紧,摸箭,搭弓,弯弩,命运的绳索在这一刻回旋倒转,昔日的画面再一次于脑海中奔腾而过,燕洵双臂发力,弩箭如同弓背的熟虾。 大风呼呼的吹着,吹过那纷飞的战火和渐渐冷却的尸体,天上的乌云翻滚着,雪花漫天飞舞飘零,远处有奔腾的马蹄渐渐由后方逼近,燕洵眼角如霜,背脊挺拔,站在万军围绕之中,以绝对的优势和姿态,轰然松开了握箭的手指! 第152章 咫尺黄泉 惨烈的厮杀声从前方传来,贺萧眼睛通红的跑回来,大声叫道:“大人,程远的大军阻挡在闽西山下,陛下的军队已经过去了,诸葛将军就在千丈湖上。” 冷风一阵紧过一阵,天地间到处都是野兽般苍凉的嘶吼,楚乔抿紧了嘴唇,低头看向满身鲜血的贺萧,缓缓说道:“贺萧,可否为我杀出一条路来?” “大人,”贺萧面容坚韧的单膝跪下去,语调铿锵的缓缓说道:“我们的命都是您的,请您放心去吧,西南镇府使两千战士,决不让大人失望。” 强大的感动蓦然间从心口升起,看着贺萧身后那些目光坚韧的士兵,楚乔只觉得心底好似被滚烫的油煮沸。 她只是曾经救过他们一命,还是因为害怕燕洵会为此失去民心,可是他们却从此无怨无悔的追随着她,几次救她于绝地,只要她下令,无论是对是错,他们从来都毫不犹豫的执行。他们是她的部下,是她的战刀,是她最忠诚的亲人,无论她做了什么,他们从不会背弃她,永远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将刀锋对准一切对她不利的敌人。 这份恩情,太过于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楚乔跳下马背,握住贺萧的手,强忍住眼底的泪意,发自肺腑的缓缓说道:“贺萧,谢谢你。” “大人,对我们而言,您的安危,比整个西蒙大陆都要重要,天地覆灭,江山倾倒,只要大人仍在,我们就有信心继续坚持下去。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们,请您保重。” 楚乔沉默的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从那些不善言辞的战士们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她坚定的望向了闽西山的方向,雪峰高处,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圣庙,在圣庙之中,两座女神背靠着背站在一处,悠远的目光凝望着整个燕北大地,像是两盏神圣的明灯。 楚乔翻身跳上战马,语调坚韧的抱拳说道:“诸位!拜托了!” 士兵们齐声高呼:“大人保重!” 苍凉的风吹起他们翻飞的大裘,楚乔厉喝一声,战马瞬间扬踢而去,贺萧带着士兵们紧随其后,一往无前的冲向那片苍茫的雪地。 “呜呜”的号角声回荡在大地上,程远率领着黑鹰军站在千丈湖外的堤坝上,将诸葛玥不到一万人的部队团团围住,密密麻麻的弓箭如同爆发的火山,闪电般的射向湖心冰层上的队伍。 那些弩箭都经过了楚乔的加工和改良,力量强大的恐怖,月大率领着月卫们聚拢在主帅的身边,站在最前面的人转瞬间就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惨叫声和哀鸣声传遍大地,月九挥剑欲冲上来,嘶声叫战,程远根本不屑一顾,只是不断的下达着射击的命令。 月卫们的身体如同倾倒的稻草,一排一排的倒下去,面对这样的力量他们根本就没有还击之力,但是尽管如此,战士们还是不断的狂奔过来,没有盾牌,没有掩护,就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的主帅赢得生存的时间。 鲜血染红了湖心的雪地,蜿蜒的布满整片冰原。因为霍安的报讯,使得黑鹰军二十万早早的埋伏于此地,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演变为一场血淋淋的屠杀,箭雨如蝗虫般飞来,锐利的破空声充溢了整个空间,力量的悬殊对比和地理位置上的劣势让月卫们彻底失去了还击的能力,死亡潮水般的袭来,尸体渐渐堆积成一座小山,未死的人倒在地上发出惨烈的呻*吟,渐渐的,里面的身影被暴露出来,影影栋栋,清晰可见。 程远微微舔了下嘴唇,他略略回头,悄悄的看向站在人群之中的燕洵。 滔天战功即在眼前,纵横西北大陆的大夏兵马元帅就要死在自己的手上,程远激动的手心微微冒汗。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尖锐的战马嘶鸣声陡然传来,东南一角出现一个溃败的缺口,响亮的警钟响彻耳际,有人冲进来,手持战刀,一身墨甲,赫然真是秀丽军的装束。 “西南镇府使!” 军队中,有人惊呼一声,程远的目光顿时冷冽下来,狠狠道:“又是他们!” 就在他马上要下令命令手下的弓弩手去对付秀丽军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燕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前来,缓缓沉声道:“将他们围住,不要斩尽杀绝。” 程远心下一动,连忙躬身道:“遵命。” “住手!” 清冷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惊异的抬起头来,只见东南方的上空,一骑战马蓦然扬踢,从正在交战的士兵们的头顶飞跃而过,轰然落入战场之上,少女身姿凌厉的跳下马背,大步跑到两军之中大声喊道:“住手!” 黑鹰军的战士谁不认识她,害怕射伤她,一时间齐齐停住了手,纷纷惊惧的转头向燕洵看去。 “燕洵!住手!” 楚乔站在中央,双目定定的望着他,大声喊道。 燕洵目光阴沉,过了许久,缓缓说道:“阿楚,让开!” 楚乔缓缓张开双臂,目光清冽的望着他,沉声说道:“你先杀了我吧。” “星儿,让开。” 低沉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乔猛的转过身去,却见诸葛玥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前的伤口被白布包扎,却仍旧有赤红色的液体不断渗透而出,他望着她,目光那般平和,没有赴死的慷慨,没有被袭的愤怒,仍旧是冷清清的,孤傲的站在他的残兵弱旅之中,无畏的望着燕北的军人。 她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固执的摇了摇头,低声的说:“我对不起你。” 天与地都笼罩在茫茫无际的无边飞雪里,茫茫的白映衬着惨烈的红,像是炫目妖艳的花,冷冽的开在冰原上。 风声在她的耳后响起,箭矢刺透了连绵的雪雾,她仓皇的回过头去,终于看到了燕洵于她身后挽弓的臂膀,黄金之箭急速而来,依稀间甚至可以听到破空的声响,她无处躲闪,无法阻止,冷风吹透了她的衣衫,整颗心都是锥心的冰冷,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射出这一往无回的命运,像是宿命的手,狠狠的抓在了那个漫天风雪之中的身影。 画面缓慢的灼伤了她的眼睛,箭矢擦过她的脖颈,带着一道妖异的血痕,正中诸葛玥刚刚包扎好的胸膛,一朵血花瞬时间喷涌而出,在半空中爆裂出夺目的光彩,那血珠之上的滚烫温度甚至能触碰到她冰冷的脸颊,呼吸瞬时间停滞了,她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诸葛玥在寒风中孤绝的身影,血色弥漫上她的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绯红。 身后再次传来机弩的声响。她猛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燕洵铁青色的脸孔,男人的手像是锋利的刀,定定的举在胸前,似乎马上就要用力的挥下。 第153章 爆竹声声 楚乔其实一直都是醒着的,她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她知道有人在她周围走动,有人在轻声的唤她,有人在悲切的哭泣,有人在喂她吃药,还有人在默默的看着她,不靠近,也不说话。 她全都知道,可是她不愿意醒来,她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睡着,一颗心像是冰冷的枯柴,干瘪的失去了养分。她在反复的做着一个梦,梦里面冰冷一片,她漂浮在漆黑的冰湖里,四周那样冷,有碎冰不断的轻触她的肌肤,诸葛玥面朝着她,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有幽幽的光闪烁在他的身后,映的他的脸色那样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犹若星子,辨不出喜怒,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她,静静地缓缓的一点点的,沉沦。 生平第一次,楚乔是如此的脆弱,她疲惫的想要就此睡过去,生命已然无可留恋,曾经那些让她为之疯狂执着的梦想瞬间被人敲得粉碎瓦解,她不想去想,无力去想,甚至没有勇气睁开眼睛面对现实的一切,她想要逃避,软弱的以为不睁开双眼一切就没有发生,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女人,会痛会难过会受伤更会绝望。她拒绝吃饭,拒绝喝药,滴水不进。 直到有一天,门外突然一片喧哗嘈杂,有人在大声咒骂她,无数怨毒的话语凌厉的飞出来,一句一句的刺入她的心底,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她仓皇的睁眼,从床上爬下来,却只来得及看到朱成被穿透的身体。 年轻并且不会武艺的管家满身伤口,衣衫破碎满面血污,像个发狂的疯子一样,一条手臂已然被斩断,却还在试图疯狂的冲进来,鲜血蜿蜒的洒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他的眼睛通红,一边大骂一边用仅存的手去攻击旁边的侍卫。侍卫们并没有下狠手,他们只是阻止他靠近屋子,一遍遍的将他击倒,然后再冷漠的看着他一遍遍的狼狈爬起。 “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女人!” 朱成在嘶声狂吼,他浑身上下全是疮口和冻疮,很多地方化了脓,一看就是在雪地里长久潜伏留下的伤势。 紫苏抱着她,努力的想要以颤抖的手蒙住她的眼睛,然而楚乔站的笔直,她像是一杆锐利的枪,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朱成不断的被人击倒,再不断的爬起,一次次的向她冲来。 “住手。” 楚乔缓缓的低声说。 “住手!” 她突然大声叫道,踉跄的推开荆紫苏就跑出去,外面的风那样冷,像是冷冽的刀子,她发狂的跑,用力推开前面拦阻的侍卫,大声的叫:“都住手!” “我杀了你!” 朱成大叫一声,笨拙的挥刀就冲上来,楚乔傻傻的站在原地,此时此刻,她似乎再也不是那个身手矫健的现代特工了,她站在原地,对着迎面的一刀不闪不避,眼睁睁的看着那柄战刀当头斩来。 然而,就在剑锋刺破她衣衫的一刹那,一只利箭当空而来,精准的穿透了朱成的心脏,鲜血从年轻管家的嘴里喷射而出,全部洒在了楚乔的脸颊上。男人的身体一震,瞳孔瞬间放大,他的膝盖一软,砰然跪在地上,楚乔一把扶住他,只见男人用充满厌恶痛恨的眼神望着她,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将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楚乔的脸上,冷冷的骂: “贱人!” “砰”的一声,朱成倒在地上,灰尘飞起,像是长着翅膀的小虫沾在楚乔的染血的脸颊,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却只看到燕洵冷漠的脸孔。 将弓箭放下,燕洵面色阴郁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沉声说道:“我已经昭告天下,说是你设下的圈套引诸葛玥前来,并将他杀死。这个人是跟随诸葛玥一同来到燕北的,所以来的快了些,我估计再有几天,诸葛家的刺杀死士就会一批批的前来了,不过我派了大批人手保护你,你不必担心。” 楚乔看着燕洵,她恍惚间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姓甚名谁,她努力的想,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却觉得头发疯的疼,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金灿灿的,她睁不开眼。 侍卫们拖走了朱成的尸体,鲜血蜿蜒的淌了一路,那双怨毒的眼睛却仍旧睁着,恶狠狠的看着她,似乎想将她吞到肚子里去。 燕洵很快就带人离开了,院子里安静下来,下人们挑来大桶的水,哗的一声泼在地上,一遍遍的洗刷着地上的鲜血,楚乔站在那里不动,没有人敢来吵她,荆紫苏小心的靠上前来,颤巍巍的去拉她的衣角,轻声的叫:“月儿?月儿?” 风吹在她的身上,身体都是寒澈澈的冰冷,紫苏轻摇着她的手臂,声音里渐渐带了哭腔。 门外突然传来年轻男子愤怒的怒骂声,阿精喝骂着那些拦阻他的侍卫,大步冲进来,看到楚乔的样子,鼻子顿时一酸。他也不管周围还有下人,一把将楚乔扛起来就往屋里走,外面那么冷,楚乔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侍女们惊慌失措的冲上来为她搓手搓脸的取暖,她呆愣愣的任人摆弄,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姑娘,你别这样。” 阿精红着眼睛对她说:“不怪陛下,一切都是程远那个奸佞小人在谗言惑主,姑娘,你要坚强一些。” 阿精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远,像是从遥远的天那边传来的,楚乔微微转头,疑惑的看着他,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的沉声问道:“贺萧呢?” 楚乔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沙哑,像是破碎的风箱,阿精微微一愣,好像没听明白她的话一样,傻傻的问道:“啊?什么?” “贺萧呢?秀丽军的士兵呢?他们怎么样?有事吗?” “没事没事,”阿精连忙答道:“他们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就在卫武所里,他们想来看你,只是你还在养病,陛下不许外人来打扰。” “哦。”楚乔默默的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平静,她又再问道:“诸葛玥的人马,全都死了吗?” “全都死了,尸体都被打捞上来了,大部分都在,有些太深了,没捞到,不过想来也不活了。” “诸葛玥呢?他,捞到了吗?” 阿精微微舔了舔嘴唇,见楚乔表情平静,沉声说道:“已经捞到了,被岳将军护送着还给大夏了,赵彻亲自来接的。因为是全尸,我们还换取了诸葛家一百万金的赎金。” 楚乔仍旧是木然的表情,她的眼睛发直,只是不住的点头,阿精紧张的说道:“姑娘,你放心,没人毁坏他的尸体,送回去的时候还是好好地,陛下还给准备了上好的棺木……” “人都死了,还要棺木做什么。” 第154章 一忽两载 薄雾漫过远处的秋草,在清晨的阳光下洒下一片飘渺的云气,展翅的鸟儿低低的掠过河塘,足尖点过绿萍,撩起一片涟漪,青葱马背隐没在茫茫青草之间,牧笛声从远处幽幽的传来,悠扬的如同三春的柳枝。 如今已经入秋,一早一晚都很凉,回回的秋天总是极短的,似乎夏天的尾巴刚刚过去,冬天就迫不及待的来了,牧人们早晚都穿上了秋衣,马甲,长靴,女孩子穿着红的像火一样的马裙,转起来就像是一朵火云花,好看的晃眼。 平安跟多吉赶着马群在秋兰坪上疯跑,菁菁骑着小红马跟在后面,大声喊道:“多吉!加油加油!” 平安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已经长成了壮小伙,肌肉腱子油亮亮的,像是一只健壮的小豹子。跑了一圈之后被多吉远远的甩在后面,他生气的一甩鞭子,冲着菁菁就跑过来,怒声叫道:“臭丫头!谁你是哥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菁菁嘿嘿一笑,一双大眼睛弯弯的像是月亮,冲着平安做了个鬼脸,一抽小红马的屁股,就跑到了多吉的后面。 多吉是回回山下牧民的儿子,长的却像是东陆读书人家的孩子,脸白白的,鼻梁高挺,眼睛温和,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见菁菁跑过来,只是停住马微微一笑,笑道:“菁菁快跑,我挡住他。” “多吉——” 一声拉长了的调子远远的传来,多吉闻言踩着马镫挺直身子,遥遥的一招手,说道:“我阿妈叫我了,走,去我家。” “多吉妈一定做了酥油饼,快去快去,姐姐前几天还说多吉妈的酥油饼做的好吃呢。” 菁菁开心的说道,多吉闻言笑道:“是吗?那你们走的时候记得给大人带上。” “还用你说,我早就跟你阿妈说了。” 平安哈哈一笑,鞭子一甩一马当先的就冲了出去。 “杜平安!你耍赖!” 菁菁大叫一声,也挥起鞭子,小红马看着个小,跑的却是极快,一会的功夫,就已经追了上去。 多吉笑着慢慢骑马在后面赶着马群,天蓝云白,远处有浓浓的麦香,就要到了收庄稼的时候了,回回一年最好的时间到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乡亲们将平安和菁菁的小马驹身上堆满了食物,有新打的野味,也有自家酿的马奶酒,还有多吉妈的酥油饼,小红马被压得玩命的摇着脑袋,多吉见了就套上马,赶了一辆马车,说要送他们回去,菁菁听了,开心的拍着手跳了起来。 “平安,大人这几天睡的好吗?达烈大叔的药好用吗?” 杜平安摇着头说道:“还那样,我昨晚半夜起来还见梅香烹茶,估计大人还没睡。” “姐姐这两天身子好多了,咳嗽都好几天没犯了。” 菁菁抢着说道,笑眯眯的:“多吉你的药极好,我也吃了,一觉睡到天亮。” “你就算不吃药也是一觉睡到天亮。” 平安切了一声,揭穿自己的妹妹道:“多吉拿来什么东西都是好的,连药你都要抢着吃,才十三就急着嫁人,真不知羞。” 菁菁吐着舌头说道:“羞什么羞,姐姐跟我说过,喜欢什么人就要早早的说出来,免得将来后悔。等我长大了就要嫁给多吉,怕什么?” 这一番话说的清脆伶俐,反而将俊朗的多吉闹了个大红脸。男孩子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说道:“那我赶明个再送来两幅,你们要看着大人吃。” 说罢,他转过头来对菁菁说道:“菁菁,药是不能乱吃的,大人早年有病根,又泡冰水受了寒,这才需要吃药,你身子好好的,吃药反而有害的,以后别乱吃了。” 菁菁笑眯眯的一点头,似乎无论多吉说什么她都觉得是极对的,笑着说道:“我知道啦。” 平安不屑的哼了一声,似乎很是瞧不起妹妹的软骨头。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总算上了山,回回山顶是当年燕世城王爷为白笙王妃建的纳达宫,如今已经空置。大人就住在半山腰的一处宅院里,远远望去,青砖淡瓦隐没在层层翠松之间,显得十分宁静古朴。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一处普通的宅院,因为稍不小心,就很可能在这里丢了性命。 “什么人?” 前方突然有人沉声的询问,平安一下跳下马车,几步跑上前去喊道:“何大哥吗?我是平安。” “平安啊,怎么才回来?”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从树丛中走出来,后面还跟了几名穿着普通的男人,手拿着钢叉,其中一人手上还提着一只野兔。 “大人都问了好几遍了?今晚估计有山雨,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下去找你们了。” 何大哥乐呵呵的走过来,看到多吉笑道:“多吉也来啦,你阿爸的伤好了吗?” “多亏何大哥接骨接的好,如今膀子已经能动了。” “老木拓就是不信邪,我早就说了那熊正带着崽子不能碰的。”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往里走,一路上遇上了几队明哨暗哨,这些人以前都是秀丽军的战士,如今卸甲归田,大多都在山下成了家,只是平日还是轮着班的上山来执勤护卫。这一年来山上太平多了,诸葛家的死士越来越少,已经不像最初那么疯狂了。 “大人刚吃了晚饭,正在后院歇着呢,你们回来就赶紧过去打个招呼,免得她担心。” “知道了,何大哥你真是越来越像多吉妈了。”菁菁撅着嘴说道,何大哥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就带着人出去了。 走到院子口,毫无意外的又看到贺萧,自从大人一年前受了一次伤之后,他就从外面搬进来,就住在大人的门口,整日整夜的看着,菁菁跟多吉说,她都从来没看到过贺萧睡觉,有一次她来找大人,见贺萧闭着眼睛靠在那里,就想悄悄的摸进去,谁知还没踏进院子就被贺萧一把揪起来告诉她大人睡觉了,有事明早再来。 多吉以前是不信的,不过后来来的次数渐渐频繁了就发现,似乎真的从来没见过贺萧打盹,就算他在睡觉,只要有人稍微接近,也会立马醒过来。 “贺统领!” 见了贺萧,平安就规矩了许多,恭恭敬敬的叫道。 贺萧点了点头,见了多吉,少见的露出一丝笑容来,问道:“多吉来了,你阿爸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能活动了,谢谢贺统领还惦记着。” 第155章 与君诀别 ?一切都来得毫无预兆,大同行会叛乱的消息像是滚烫的油,一下子就在回回的阴雨天气里炸出了噼啪的火花。 楚乔看着多吉的叔叔,看着这个肩头染血四十多岁的男人,皱着眉思索的这耸人听闻的字句。 “大人,请你下山吧,你若是不去,大同必定彻底覆灭!” 楚乔静静的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大同行会造反的消息是早上秋兰城守军刚刚来通报了的,可是紧随其后,多吉叔就跑来告诉她燕洵要彻底铲除大同行会,已经解除了羽姑娘和乌先生的兵权,并且擒住了夏执、希睿等大同将领,大同的根据地望城已被夷为一片废墟,现在陛下还要假意招还缳缳郡主的火云军,想要将郡主也铲草除根。 对于这样的话,楚乔是不愿意相信的,理智也在告诫着她,不能这样草率的听信不确定的谣言。 燕洵虽然手段狠辣,但是并不是没有头脑,在这个时候,铲除大同行会或许还情有可原,除掉乌先生和羽姑娘也勉强可以接受,但是为什么要除掉缳缳?缳缳可是他的亲妹妹,虽然是大同的信徒,由大同抚养长大,但是也未必就会因为大同而和自己的哥哥反目成仇。 “你先下山吧。” “大人!”多吉叔砰的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道:“求大人救救大同吧,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磕头的声音那么大,一会的功夫就已经鲜血淋漓,楚乔皱着眉看着他,终于还是静静的转过身去,走进了屋子,房门缓缓的关上,徒留男人绝望的眼神悲伤的望着她。 对于大同行会,楚乔原本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除了乌先生和羽姑娘两位,其余的她向来很少打交道。她曾经以为他们只是一群擅权的居心叵测之徒,可是后来渐渐发现其实并不全是如此,大部分的大同行会会员,都是一些执着的信徒和战士,他们就好比中国古代的墨家信徒一般,善战,多学,且心地良善。 这样的人,若是好好利用引导,应该是能派上大用场的,杀?燕洵不会。 楚乔这样想着,强压下心头的不安,静静的等待着后续的消息。 然而,事情完全脱离了楚乔的预想,不出两日,战火就在燕北内地相继爆发,诸多行会都被军队围剿,大同的领导者们遭到了灭顶的灾难,杀戮来的这样快,快到之前他们甚至没能听到一丝消息,一切都像是一场酝酿许久的洪水,轰然没顶,谁都来不及做出一点应急的反应。 第二天晚上,求救的使者再一次登上回回山,一行二十人,最后活着上山的只有一人,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一条手臂只有一点皮肉还连在肩膀上,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掉下来。 他看着楚乔,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一只手费力的解开衣襟的扣子,已被汗水和血污染红的内衫一片污浊,可是仍可看清上面以鲜血写成的清瘦字体:阿楚,帮帮我们,仲羽。 楚乔沉默了半晌,然后对着那名骑兵深深的鞠躬:“辛苦你了。” 骑兵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睛发直,好像没听到一样。 楚乔站直了身子,冰冷的夜风吹过她纤瘦的身体,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沉声说道:“贺萧,备马,下山!” 骑兵的眼睛陡然现出一丝光彩,随后,他大头朝下的倒在地上,背脊上插着一支利箭,深深的没入背心,无人可以想象他是怎样支撑着爬上回回的。 只带了二十名护卫,楚乔披上披风和雨披,就冲入了茫茫无边的夜色之中。冷雨不断的冲刷着她的眼睛,不祥的预感渐渐将她吞没,她已经不愿意再去想,战马狂奔,夜色浓郁,路途显得那般遥远。 羽姑娘的三千护卫团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人人身负重伤,但是看到楚乔等人策马前来的那一刻,他们仍旧如同猛兽般的从地上一跃而起,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瓢泼大雨中,羽姑娘躺在一个茅草屋里,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睡觉,似乎是听到了人声,缓缓的睁开双眼,苍白的脸色略显乌青,看见是楚乔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静静的笑道:“你来了。” 一只利箭洞穿了她的心口,虽然已经草草的包扎,但是没有伤药,无人敢将箭矢拔出。 多吉见了眼睛一红,他抽着鼻子说道:“我去找达烈大叔。”说罢,开门就走了出去。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楚乔半跪在地上,以她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羽姑娘的伤势有多么的严重,她咽下心底的酸楚,轻声说道:“姑娘,出了什么事?” 羽姑娘深吸一口气,轻轻的咳了两声,脸上浮起几丝不健康的红润。 “长庆赋税严苛,当地的百姓造了反,会里的几个会首都有参与,事情败露,已然无法回转了。” “你也参与了?”楚乔眉头紧紧皱起,沉声说道:“你们怎么这样糊涂?参与百姓造反,等于直接造反?燕洵他本就不信任大同,你们为何会如此大意?” “呵呵,”羽姑娘轻轻一笑,胸口微微的起伏着,她的目光那般飘渺,似乎是看着楚乔,却似乎已经越过她看到了很远,她静静的说:“你没有看到,长庆去年遭了雪灾,今年春天牧草又不好,牲口大批大批的死去,如今已经有地方在吃孩子了,这个时候,还要抢去他们过冬的最后一点粮食,就等于要他们的命。” “陛下在备战,要在入冬之前攻下翠微关,于是就征兵征粮,百姓们全都死了。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我不得不去做。” 楚乔咬紧嘴唇,鼻子酸楚,紧紧的握住羽姑娘的手,说不出话来。 “阿楚,你是个好孩子,只是生活的太辛苦,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世上并不是一切事情都能按照你的希望前行,很多时候,我们纵然努力了,但是却并不一定会如愿,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时光在等着你。” 羽姑娘温柔的笑,眼角的鱼尾纹像是柔和的风,笼着眼眸中的两潭清水,声音像是从九天之外飘来,楚乔半跪在干草上,手捂着她的胸口,潺潺的鲜血无声无息的涌出,染红了楚乔洁白的长袍。她紧咬着下唇,眼泪盈在眼圈,抿紧唇角,脸色凄惶的苍白。 “羽姑娘,你坚持住,多吉去找大夫了。” “不成了……” 羽姑娘轻轻的摇了摇头,脸色好似雪峰上的白雪,清瘦的肩膀手臂一片冰冷,她仰着头,视线投向破旧的屋顶,外面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她恍惚间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生命的最后一刻,时光在她的眼前飞速而过,一忽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卧龙山上,相思枫红,落英缤纷,她站在初秋的枫林中,望着那一袭青衫萧萧黑发如墨的身影。 第156章 自由万岁 乌云遮盖着太阳,日头阴霾,惨白的阳光无力的照在北风呼啸的战场上。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初秋的风带着燕北特有的寒气,横扫过苍茫的原野,从凌晨到正午,从正午到黄昏,鲜血流满了整片火雷塬,艳红的火云花放肆的怒放,张扬的舞蹈着染血的花瓣,好似朵朵妖红。数不清早上还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此刻如同断了根的麦子,大片大片的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土地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鹰鹫在天空上盘旋着,随时都会俯冲下来享用这一场难得的盛宴,尸骸堆满了平原,伤病们躺在小山一样高的尸海中哀声悲嚎,声音像是失去了家园的孤狼,发出悲伤的泣吼,但是更多的,却是连惨叫都已经叫不出了,只能像是死狗一样的躺在地上,偶尔被寻找伤员的医护兵踢上一脚,才会发出一声哼哼,表示自己还活着。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小雨,细雨如牛毛,冰凉凉的浇在身上。战壕的尸首上还着着火,雨丝打在上面,激起一层嘶嘶的白雾。 程远踩着尸体走过来,多年的征战给他略显阴柔的面孔披上了一层血色坚韧的光芒,他的大腿被流箭射伤了,用白布粗糙的绑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夕阳下,一处不高的土坡上,玄衣的男人直直的站在一株杨树下,燕北的鹰旗在他的头顶轻轻的飘荡着,枯黄的干草在他的脚下飞舞着,不时的打着旋。他的眼底空茫一片,似乎是正在看着什么,可是那眼神却好似越过战场,越过血光,越过了天边的浮云…… 程远突然有些愣,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走上前去。 “程远吗?上来吧。” 燕洵并没有转过头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舒和的淡定,程远弓着身走上去,单膝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启禀皇上,秀丽军已经从东南方的玄羽军团防线突围而出,玄羽将军是刚刚赶到的二线兵团,仓促成阵挡不住楚大人的攻击面,秀丽军的骑兵绕过了禁卫军的正面攻击,直接插入玄羽将军的军队之中,等我们想要拦阻的时候已经晚了,修陆军从左翼逃窜,目前已经往西北余道方向去了。” 燕洵静静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程远舔了舔发干的唇皮,继续说道:“末将已经传信给高将军和陆将军,命他们在余道关拦截,第一军团也会分出三万守军,在大西北境内分批狙击,龙吟关也做好了战斗准备,通往卞唐的南疆水路也被我们严密监控把守,就算秀丽军背生双翼,我们也能将他们射下来。” 燕洵仍旧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好似对眼前耳边的一切都毫无所闻,程远有些紧张,小声的试探着问道:“皇上?” “你继续说。” “我军伤亡惨重,第三团第七团全军覆没,第四团第八团第十一团的军团长阵亡,部下战士也死伤过半,杜若临将军率领的第十三军团拒绝作战,如今上层军官已经被看押管制起来了,但是下层官兵仍旧不肯听从调配,他们在这里不但起不到作用,我们还要分出兵力看守他们……” 燕洵闻言微微转过头来,轻轻的挑起眉梢,沉声说道:“拒绝作战?” “是、是的,”程远吞下原本的话,换了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说道:“第十三军团的官兵,全是来自尚慎高原。” 冷风吹过,细雨打在燕洵的鼻梁上,他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皇上,再次阻截住秀丽军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洵面无表情:“说。” “是,如果我军成功包围楚大人,那么请问皇上,我们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进攻?是全力突击,还是迂回围困,是击杀,还是生擒?还请皇上明示。” 耳侧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寒风吹过他的身体,吹起瑟瑟翻飞的袍袖,远处的战场仍旧有小股的火苗,一整日的激战夺去了战士们的锐气,此刻,他们疲惫、委顿、衣衫破烂。整整两万禁卫军,还有后增援的三路万军团,虽然有一路中途退出战事,但是还是在秀丽军的面前大吃败仗。楚乔率领着九千秀丽军,像是一只刀子一样的刮破了他的包围圈,缳缳三万火云军没有做到的事,她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燕洵不得不承认,在军事上,阿楚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她对战局的把握和控制,她在军队中的威信和地位,连自己都是不能比拟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底的沉重像是海浪一样一层一层的覆盖上来。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她终于还是逃了,在自己没有感情用事没有儿女情长的情况下击败了自己,逃出生天?还是该难过她终于彻底的离开自己,再也不会回过头来? 有一种讽刺的滋味在心间升起,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冷笑,他淡淡的看着程远,突然开口道:“程远,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劝我说你不堪大用,我却还是要重用你吗?” 程远闻言顿时一惊,连忙双膝跪地,磕头道:“圣上厚爱,末将万死不足以报答。” “因为你很像是以前的我。” 程远猛的抬起头来,震惊的看着燕洵,却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的父母亲人全部都在战火中死去了,你的妻子和妹妹被大夏的军队抓去做军妓,你哥哥也是大同的将领,却死在了内部的暗杀之下。” 程远的眼睛渐渐变得通红,他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说,嘴唇青白一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如同我一样,我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燕洵抬起头,望着夕阳血红的床穿透天边的阴云,洒下一片惨红,他嘴角轻轻弯起,静静说道:“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心愿,但是总要先活下去,如果死了,那就什么心愿都完不成了。” 程远的眼角突然一阵滚烫,泪意湿润了他的视线,被整个燕北骂做卑鄙小人的程将军紧紧的握住拳头,深深的垂下头去。 天上飞过苍白的大鸟,从燕洵的视线中划过,燕洵看着它,目光悠远,像是长长的线,失去了维系的目标,终于再也找不到凝聚的焦点。他沉默了许久,才沉声说道:“秀丽军战力太盛,不宜正面阻其锋芒,开放边境,透消息给赵飏和魏舒烨,快要入冬了,就让阿楚来为我们打开大夏这个胶着的战场吧。” 程远微微一惊,即便以他的深沉,也难掩脸上的震惊之色,好久,才小声说道:“大夏如今囤积在雁鸣关下的全是重甲兵,楚大人率领的全是轻骑兵,末将怕大夏仓促间无法阻住楚大人的去路。” 第157章 苍茫悲歌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才九月就降了雪,轻飘飘的一层,像是春季里牧草中开出的小朵白花。 夏军又一次的退了下去,这已经是他们围困的第三天,想象中的大规模冲击并未如期而至,赵飏很谨慎的围住了龙吟关口,阻挡着楚乔将欲前行的脚步,他此刻的想法想必十分复杂,即害怕是燕北设下的一个圈套,又害怕真的是燕楚反目错失了这个杀掉楚乔的机会,毕竟这两年来燕洵楚乔不和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赵飏不可能一无所查。 夜里,大风横过,楚乔站在一处高高的土坡上,遥望满目疮痍的战场,夜里的熏风扬起她妖娆的长发,像是一群随风飞舞的蝶。 战争已经绵延了三年整,龙吟关修筑的比雁鸣关还要高上几丈,两军中央的大片荒原一片萧萧,秋草高极半腰,白色的霜雪落在草屑上,秋风过处,秫秫作响,好似一片雪白的海浪,在月光的照射下幽幽的反射着银白的光,美的晃眼。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掠起细小的雪雾,一只乌鸦的利爪轻飘飘的低扫过草丛,轻而易举的拾起一物,幽白闪烁,转瞬逝去。 尽管只是一眼,楚乔却已经看出那是何物,她的目光再一次投向眼前的白色草浪,一丝悲凉和厌恶从心底缓缓升起,这万千摇曳的触手之下,又埋葬了多少年轻的白骨? 战争,像是嗜人的巨口,鲜血淋漓的吞噬了无数鲜活的生命,乱世苍凉的风横穿过破碎家庭的屋檐,留下呜呜的声响,像是孤魂于九泉之下发出的悲声呜咽。而她,是否也是这灭世刀锋之侧的一名侩子手呢? “阿楚……”黑暗中,依稀间仿若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轻唤:“阿楚啊……” 那是过去两千多个黑夜里曾听到的声音,少年依偎在她的身边,为她拉被子,轻声的问:“阿楚啊,冷吗?” 当年冷风萧瑟,力透窗纸,外面冷月如霜,洒地苍白。 飞鸟横渡,暮雪千里。 或许,人的一生就是一局看不透的棋盘,前路迷茫,四面碰壁,你不知道该在哪里落子,该在哪里收手,既然开始棋局,就要奋力的进行下去,可是最终,也许你曾全力的奋斗,却离胜利越来越远了。 她缓缓闭上双眼,万水千山从脑海中穿越,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么多人的脸孔,正直温和的乌先生,淡定睿智的羽姑娘,活泼伶俐的缳缳,善良敦厚的小和,为了示警而死去的薛致远,为保军旗被斩杀的文阳,还有风汀、慕容,挥舞着战刀独自一人冲进敌营被万箭射杀的乌丹俞,活着的和死去的秀丽军战士,不计其数的尚慎回回北朔百姓,甚至还有自杀谢罪的曹孟桐,还有那些迂腐的大同长老…… 孤军弱旅,没有粮草没有补给,天寒地冻,带着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敌人的铁蹄渐渐的失去耐性,孩子被饿的哇哇大哭,寒冬将至,大雪即将覆盖这一片苍茫的土地。 楚乔仰起头看着虚无的天空,隐约似乎看到了另一双眼睛,那双已经永远沦入深潭冰海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她,卸去了曾经的激烈愤怒冷峭讥讽,只余一汪看透的平和,一遍遍的说:活下去…… 我知道的。 楚乔微微牵起嘴角,对着虚无的天空轻轻的笑,轻声的说:“我总会坚持下去的。” 她回过头去,看着连绵起伏的营地,静静的说:“我总会保护你们的。” ** 白苍历七七八年秋,在龙吟关下,夏军完成了史上第一次合围,近十三万兵马从四面八方将龙吟关围了个水泄不通,各类远距离攻击器具源源不断的运送而来,可以预见,一场实力对比悬殊的战役即将展开。 虽然这一次赵飏面对的仍旧是当年在赤渡和北朔两地两次将他打败的楚乔,但是他这一次却并不担心,一来龙吟关距雁鸣关很近,他又备好了充足的预备军团,一旦发现是圈套,他可以很从容的回到城池。二来,楚乔此次没有城池可以坚守,没有利箭可以使用,以五千轻骑兵编制的秀丽军和一群老弱病残在平原上来和他的十万重甲大军正面冲击,简直是自寻死路。三来,昨日燕北的探子终于传回了消息,就在七天前,燕洵和楚乔曾在北朔城外大打出手,死伤上万,如今燕北的大同骨干死伤殆尽,只剩下楚乔一人,如果这样的战况还是一个圈套的话,那么他只能说,燕洵实在是太狠辣高明了,不是常人能够抵挡的。 九月十八清晨,天刚蒙蒙亮,大雾弥漫,一阵铿锵的擂鼓和军号声陡然响起,像是划破长空的闪电,猛然刺入了秀丽军和百姓们最脆弱的心脏。 清晨的阳光穿过白雾,在苍茫的旷野上洒下金灿灿的影子,大夏的铁灰色铠甲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洋,一点一点蔓延上平原的尽头,沉重的脚步踩在大地上,震耳欲聋的声响仿若要从脚底板钻上脊梁,百姓们发出了一阵惊慌的尖叫,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畏缩的看着对面的浩瀚,自己这一小堆人和对面的人群比起来简直像是一粒微尘。 “天啊!” 有人在低声的感叹:“那是什么,是雪崩了吗?” “预备!” 一阵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对面的阵营响起,紧随其后,一排排步兵穿过前排的骑兵,半跪在地上,做好了冲击的准备。 “掷!” “嗖!” 长矛穿透了长空,画着半圆从天而降,一群飞鸟刚巧路过,顿时被密密麻麻的矛雨刺透,鲜血从半空中洒下,羽毛纷飞,百姓们的嘴刚刚惊恐的长大,还没来得及发出害怕的尖叫,就见漫天矛雨当空刺来。 刺耳的哀嚎声顿时冲入云霄,像是一场绝望的哀歌,飞耸入云,战马齐声狂鸣,嘶吼如同中伏的野兽。 “全军列队!冲击!” 腥风血雨中,楚乔坐在马背上,举起手中的银色战刀,一马当先的冲出去,五千秀丽军见了,以整齐的姿态义无反顾的跟在了她的身后,没有一个人犹豫,没有一个人踟蹰,哪怕年轻的战士们脸上也流露出一丝丝害怕和胆怯,但是他们并没有退缩怯战。 贺萧护卫在楚乔身边,厉声喝道:“兄弟们,不能让他们靠近百姓一步!” “拼啦!”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随之而起,叫嚷的让人热血沸腾。 对面是一片汪洋大海,他们这么五千人冲过去,像是一朵小小的浪花,恍若自杀般的义无反顾。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些绝望惨叫的燕北百姓,龙吟关上看着热闹的燕北大军,大夏的精锐士兵将领,包括赵飏。没有人能够想到,楚乔只有这么一点人,竟然敢这样正面主动冲击赵飏的十万大军,对面的刀枪如海,像是森冷的地域鬼地。恍然间,所有人都想明白了,此处一片平原,楚乔无险可守,让夏兵冲到关下只会将百姓们拖进战场,她如此的选择,就是要保全身后的无辜妇孺。 第158章 青海之王 九月二十五,风急,大雪如棉。 地宫内外都被大雪掩盖,露在地面上的乾陵也早早的挂起来了纯白的灯笼,行走的宫人侍女都穿着麻布白衣,帷幔纷飞,白纱招卷,轻轻扫过地面上的微尘。 殿内并没有掌灯,只有一行行白烛静静的燃着,发出惨白的光,汇成一道道深深的烛影。 偌大的灵堂之上,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的坐在暗影里,灯火好似穿不透他身侧的黑暗,只留下一片昏昏的光圈,看不清眉目,只见旁边的小几上,杯盏半倾,酒浆四溢。 他是从来不喜饮酒的,可是如今,他已经在乾陵里整整呆了三日了。 三日,乾陵大殿上酒浆弥漫,空坛堆山,可是为何却不曾有一丝醉意? 门外狂风横扫,大雪纷飞,殿内烛影深深,幽静沉寂,他静静独坐,可是耳边却仿若听到了边关的隆隆战鼓,听到战士们举着马刀冲进冷风中厮杀劈砍,听到百姓们于冷风中呼唤故乡的惨叫悲嚎,鲜血蜿蜒的弥漫上来,淹没了龙吟关的巍巍城墙,淹没了燕北的萧萧牧草,更淹没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温情。 是的,他不曾醉,他一直是如此清醒的,清醒的看到了自己的沉沦和沦陷。 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夏夜,圣金宫的小房子里,蚊虫盘旋,闷热的让人无法忍受。有一天晚上,阿楚回来的很晚,那几天,膳房的嬷嬷们总是喜欢使唤她,他就站在莺歌院的门口,披了衣裳等着。夜里的月亮那么圆,明黄色的一轮,蚊子盘旋在他的头顶,他却觉得心底很平静,他等得累了,就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个铜枝,在石戳上打磨。 阿楚已经长大了,要绾发了,他在为她做一个簪子。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训他为何不早睡,而是神神秘秘的从背后拿出一件晶莹漂亮的冰碗放到他的手里,这是大块的冰,雕成盆状的小碗,两侧刻着繁复的琉璃花纹,中间呈着碎冰沫和各色瓜果,凉丝丝的,像是燕北冬天的白雪。 他当时捧着冰碗,依稀间想起了当年父母在世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在夏日为他们亲手雕刻这样的冰碗,他总是喜欢的不行,就使劲的捧着,二姐抢也抢不下来。可是越是握的紧,冰碗化的越快,很快就变成了一摊虚无的水。 他抬起头,透过冰碗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女孩子,当年阿楚只有十岁,很矮很矮,她仰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穿着蓝色的粗布卦小衣,眉心如大夏宫女般簪了朵红色的小花,脸蛋很瘦,但却浮起一丝红红的红晕,因为一直捧着冰碗,她的手被冻得通红,使劲的握着小拳头,她的眼睛那般明亮,天上的圆月也无法比拟,瞬时间就穿透了他所有的忧伤和缅怀,直直的刺入他的心底,驱散了漫天的乌云。 当时燕洵就发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这一生都对这个女孩子好,永远不让别人欺负她,他要让她像公主一样的生活,每一个心愿,每一个念头,都要为她实现。 时间转瞬而过,岁月像是无情的手,轻而易举的淹没了他们曾经的那些回忆和誓言。他有时候觉得,他的人生或许就是那只融化了的冰碗,家园、父母、兄长、姐妹、恩师、战友、爱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渐渐远离了他,越是想要用力的抓住,他们离去的越快,终究如那摊冰水一样,洒在地上,消失不见。 他抬起头来,面前是他父母亲人的衣冠冢,高高的灵堂,巍峨的陵寝,占地千顷,里面埋葬的却只是几件生平的遗物和衣裳,他们的头颅,至今还在大夏圣庙的罪臣殿里搁置着,而身体,早就在乱世的战火中给野狼果腹了。 他拿起酒盏,辛辣的烈酒自他的喉间滑下,像是滚烫的碳,有低沉的风吹进宽阔的大殿,帷幔在轻轻的摇曳,像是戏台上女子轻舞的水袖,缠缠绵绵。燕洵的视线仍旧是清明的,他容颜清俊,略带微微戚色,脸颊消瘦,眼底好似有重重的雾霭,仔细看去,那双鬓之间,似乎隐藏了几屡银丝,在幽幽的烛火之下,萤光闪闪,略带几分沧桑。 不过是两年之间,他就已经是如此疲累了,他的一生似乎都在一条歧途上行走,每一步都有无穷无尽的岔路,渐渐的,身边的人各自上路,虽是同时结伴出发,却是各自有着各自的方向。 “父亲。” 止水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两个字,像是一块石块,轻轻的打碎了平静的湖面。 “父亲,你欺骗了我。” 燕洵仰着头,看着灵台之上的画像,父亲面目当前,栩栩如生,他看着自己儿时最崇拜的亲人,静静的说: “你说燕北是人间乐土,是普天之下最自由富庶的地方,你说你所做的一切,是在为后世子孙开辟千年万载的不世之功业,可是你错了,你错的离谱,你将燕北毁了,将自己毁了,也将燕氏一脉都毁了。在真煌的那八年,我是沉浸在对你的信任和幻想中才生存过来的,可是当我九死一生回到燕北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失望。” 燕洵面无表情,大殿幽深沉寂,他静静的望着他的父亲,沉声说道:“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到处都是冷血寒霜,父亲你却偏安一隅在夹缝中修筑自己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你可知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所以皇帝不容你,天下不容你,就连你的部下也背叛了你,只因为你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做不到那连帝王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父亲,我杀了乌先生和羽姑娘,只因他们仍旧在秉承你的遗志,成为了我前进路途上的绊脚石,我给过他们机会,可惜他们不愿意珍惜。我杀了缳缳,只因大同想要拥立她为主,只要她还在,大同就死心不灭。我杀了你的那些老部将,只因他们目光短浅,却还占据着重权高位。我杀了很多人,可是我却离我的梦想更近了。” 燕洵仰头饮下一杯烈酒,又倒了一杯,平举身前浇在地上,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父亲,我必不会像你一样。” 燕洵长身而立,转身离去,衣衫的下摆扫过大殿上细小的尘埃,他的每一步都是那样坚定,步伐矫健,沉着冷静,烛火照在他的背影上,在地上拉了那么长那么长的影子,在他的身后,是燕北历代忠烈的灵位,有他的父母兄长,也有他的列祖列宗,更有对燕北做出贡献的忠臣将领,有乌先生、羽姑娘、小和、缳缳、边仓、希睿、阿都、甚至还有为保北朔而亡的秀丽军将领,乌丹俞、风汀…… 那么多双眼睛,在烛光深处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走出大殿,一点一点离开这座死者的安眠之所。 第159章 人海潮汐 楚乔是在一片喧哗声中被惊醒的,马蹄声来的那样快,像是风火中的惊雷,察觉之际已然响在耳侧。 三日未进米食,加之于冰雪中忍受严寒,她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仓促中提着刀冲出营帐,脚步虚浮,周身滚烫,眼前满是模模糊糊的火把,一片明晃晃的光芒,几乎烧红了半边天空。马蹄滚滚,像是天边响起的闷雷滚过大地,耳朵一片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人冲着她冲过来了。 她听到有人在冲她大喊,转过头去,就看到了贺萧通红的眼睛,他的嘴一张一合的,正在与人拼杀,身上都是血,也不是受伤了没有,楚乔的脑袋嗡嗡作响,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想要仔细去听贺萧的话,却怎么也听不清。 这已经是赵飏今日第四次劫营了,大夏渐渐对他们失去了耐心,耳边都是厮杀声,护卫她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去了,越来越多的人冲过来,士兵们各自为战,战线已经被人完全撕开,大夏的军队像是潮水般汹涌而至,一只利箭射来,一名侍卫扑上去,箭矢穿透了战士的额头,从后脑狰狞的冒出来,箭尖直指楚乔的鼻尖,鲜血凝黑的流下来,一滴一滴。 “保护大人!” 有人在这样高声的喊着,可是远处的士兵已经冲不过来了,到处都是伏尸,眼前一片鲜红,大风刺骨的吹,漫天风雪仍在弥漫着,楚乔想,已经没有退路了,就这样吧。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嗓子沙哑的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一排劲弩被架起,漫天密密麻麻的弓弩穿透冷风发出呼啸的呜呜声,楚乔仰着头,看着半空中夺命而来的箭矢,神智有着一时间的恍惚。 她想,或许她就要死了,时间似乎突然间静止了,她恍惚间想起了她的一生,从小于孤儿院中被国家选中,十多年的艰苦培训,然后考入军事学院,再到加入军情处,刺杀、潜伏、最后为国牺牲,来到这跌宕的乱世,再一次经历了一个死亡般轮回的十年,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么累,疲倦至今,风从对面吹来,她隐隐想要放弃所有的坚持与挣扎。这些年来,无论面对何种窘境,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求生的希望,可是现在,她却突然间不想再继续拼杀下去了,她想,她太累了,就这样吧,以这样的方式歇歇也是好的。 “大人!” 贺萧目嗤欲裂,他看着楚乔站在原地,仰着头呆愣愣的望着半空的箭雨不闪不避,像是一座冰冷的冰柱一样。 他觉得心就要被撕碎了,他疯狂的挥刀,闪电般的刀锋轰然在半空中画下一道白亮,两颗人头同时高飞,鲜血飞溅了贺萧满身,可是潮水般的敌人又涌了上来,他逃不掉,踹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矢逼近她的身影。 龙吟关上的燕北军也全都睁着眼睛看到了这一幕,一名年轻的士兵面色惨白,他的膝盖一软,顿时跪在地上,望着那熊熊烈火中面色苍白的女子,悲声哭道:“楚大人!” 他也是出身于尚慎的士兵,父母姐妹都是被楚乔从奴隶营中救出来脱了奴籍还分了土地的,但是他是个胆子小的男人,秀丽军在外面战斗的时候他不敢出声,大夏一次次劫营的时候他不敢出声,风雪肆虐过营房的时候他不敢出声,百姓于城下痛哭的时候他不敢出声,直到这一刻,母亲的话再一次回荡心间,满头白发的老人匍匐在生平第一次拥有的土地上放声大哭,对着他说道:得人恩果千年记,楚大人是我们的恩人。 城楼上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哭声,荒原上的高草秫秫作响,白雪纷飞,一片苍茫之色。 这半个月来,整个燕北一同见证了一只军队的忠勇,而这一刻,整个天地一同见证了一名女子的辛酸。 箭矢高高飞起,上升,上升,上升到顶点,然后坠落,画着半弧,带着迅猛的力度。 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得老大,楚乔的衣衫被大风吹起,她微微眯起眼睛,额前的乱发被锐气激起,头皮生生的疼,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依稀间滑过一双眼睛,他看着她,在缓缓的说:活下去,活下去。 她微微的笑,笑容轻薄如雾, 我终究还是坚持不下去了,我来找你吧,行吗? 骤然间,一阵锐利的破风声猛然传来,只见在龙吟关西侧的竖潇雪峰上,一片黑漆漆的影子像是灵猿一般跃下,他们手握长索,从天而降,上百只弯刀疾飞而出,恍若神迹般精准的击在漫天的劲弩之上。 霎时间,全场大哗,黑影们迅速从雪峰上滑下,人人穿着暗青色的皮铠,身姿矫健迅猛,跳跃挪腾,恍若丛林凶兽,火光之下,只见人人脸上都有着暗红色的刺青,眼神若狼,彪悍奋勇,向着呆愣的夏军杀将而来。 还没待夏兵反应过来,西南方顿时传来一阵喧哗,雪雾尘埃迎风而起,千军万马的马蹄践踏在地面上,好似隆隆的战鼓,前排精锐的骑兵冲进阵营,快刀劈砍,招式凌厉,正牌的军队冲锋式,杀气腾腾,快马而至,银甲墨刀,竟都是卞唐的军士。 银白的铠甲冲进大营,年轻的帝王猛然将她整个人揽紧了,那样凶狠的力气,似乎要将她捏碎。他的甲胄冰冷如刀,气息沉重,带起大片的白气,喊杀声渐渐远去,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万千明亮的火把照在他们的身上,像是六月正午暖暖的太阳。 大风远去了,隆隆的滚过地表,李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可是却有那么一丝惶恐隐隐的透露而出,他轻声的,一遍遍的说:“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楚乔并不想哭,心底是大片大片苍茫的恍惚,好似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她的眼泪却一点点的落下来,顺着李策胸前铠甲的纹路滚下去,一路滚下去,她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万千山川迸溅摧毁,星辰陨落成灰,肆虐的燃烧着从天而降,大海中燃起了的熊熊烈火,沸腾落下,涌入永不见底的深渊。 她想说话,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她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哑巴一般的呜呜声。 李策,你知道吗?乌先生死了,羽姑娘死了,很多人都死了,燕洵他杀了好多人,你说,他会杀我吗? 李策,诸葛玥也死了,是我害死了他,你知道吗,是我害死了他。 李策,你说的对,燕北真的很冷,人心都被冻死了,连誓言,都结成冰了。 天地突然那么空旷,楚乔缓缓的睡去,靠在李策怀里,疲惫爬满了她的脸孔,李策低着头,只觉得她是这样的苍白瘦弱,他想,他是真的疯了,他一想起刚刚赶到时看到的那漫天劲弩他就害怕的发疯,若是他再晚到一步,再晚到一步! 第160章 惟愿卿安 深秋已过,寒冬将至,只是在卞唐这个温暖的国度里,秋冬之分却并不是那般明显的。菊花已经败了,一朵朵黑漆漆的抱死在枝头,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轻散的遍地打旋。 楚乔又在做梦了,依稀间,双脚仍旧是踏在荒原上,太阳是极致的红,长风从天尽头刮来,呼啦啦的卷起满地的篙草,一波波的翻滚,像是枯黄的海浪。日暮原野上,少年开心的纵马奔驰,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模样,鲜血浸染的土壤中绽放出红色的火云,在雪白的马蹄下奢靡的摇曳,她恍惚间听到了少年爽朗的笑声,他笑着说:阿楚,快跟上来啊! 然后她就追在后面跑,阳光炙热的洒满了她的全身,风在耳边激烈的吹过去,前途满是明黄色的希望,就如同她那八年中千百次的幻想一样。 可是就在她马上就要握到他的手的时候,天地霎时间变得苍白,大雪覆盖了一切美好和愿望,爽朗的少年瞬时间长大,一脸冷漠的站在她的面前,身后是无数身穿漆黑战甲的燕北兵士。战士们端着冰冷的箭,遥遥指向她的背后,她仓皇的回过头去,却只看到大股血花绽放在那人的身上,冰原溃败,冷水蔓延,她随之跃下寂寂深湖,终于看到了那双孤寂的双眼,他在她的唇边轻轻一吻,冰冷的嘴角擦过她的鬓发,手掌那般大、那般有力,一点一点的拖着她,将生的希望交付在她的手上。 阳光刺眼,掌心像是火一样的疼,仿佛有字深深的刻在上面。 鲜血弥漫了她的双眼,万千山川在她的眼前崩塌,记忆中生长出荒芜的野草,大地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海水喷涌而出,她孤零零的被人遗弃,站在烈火熊熊的旷野上,看天际的雪崩和东边的海水肆虐涌来,将她整个人埋葬在其中。 她很累,疲惫的无力,她合上双目,朝着那漆黑冷寂的坟场一点点的沉没下去。 …… 醒来的时候,细雨刚刚停歇,月光钻出云层,将青白的光柔柔的洒在宓荷居的寝殿上,秋意阑珊,露水滴在宽阔厚大的梧桐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殿空旷冷寂,霎时间,好似这世上的一切都死了,只剩下她自己,她缓缓坐起身子,身体像是刚被水泡过一样,出了一身的汗,风吹来,干涩的冷,像是穿透了僵死的躯壳,令她空前清晰的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柔福殿里传来了喧嚣的丝竹声,那是李策在夜宴妃嫔,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会有盛大的歌舞点缀这座流光炫舞的宫廷。 楚乔刚被救回来的时候,整个朝野都是一片激烈的弹劾,文武百官们终日哭谏死谏上吊谏层出不穷,李策瞪着眼睛跟他们吵了十多日终于恼了,在早朝上一脚踹翻了王位,怒声呵斥道不做皇帝了,谁爱做谁做。 百官们被唬的大惊失色,在长信宫外跪了整整两天才把这个刚刚登基没几年就已经罢工七八十次的皇帝请上了位。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提楚乔半个字了。 好在李策事后的表现也着实让大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除了前几日诊病时他格外用心了些,事后就一副甩手大掌柜的模样,又恢复了他风流倜傥沾花惹草的做派。两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言官们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暗暗道看来这个害人不浅的燕北狐狸精也没多大魅力,皇帝去救她,可能也是像以往一样是心血来潮吧。 李策进来的时候,楚乔没有出声,他以为她仍旧在睡,故意轻手轻脚的做出一副小贼的模样,引得外头的小丫头们一个个掩嘴偷笑,捂着肚子,却不敢笑出声来。 撩开珠帘,一眼看到坐在榻上的楚乔,李策微微一愣,随即笑眯眯的走进来,提着一只精巧的篮子,献宝般的说道:“有人送了石榴来,想吃吗?” 楚乔没有说话,目光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睡梦中清醒。 李策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仍旧青白消瘦的脸孔,眉心轻轻的皱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他拿出一只石榴,亲手掰开,露出里面一粒粒殷红的珍珠,他探过头看着楚乔,笑眯眯送到楚乔的嘴边,张开嘴,做了一个吃东西的姿势,说道:“乔乔,张开嘴,像我这样,啊——” “李策,我的病好了。” 她的声音清淡如水,很平静。李策看着她,很多时候会有这样的幻觉,觉得一切还是三年前,她受伤住在金吾宫内,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很快他就会发现,其实已经不一样了,她再也不会信心满满的同自己说她的那些理想和抱负,再也不会满怀希望的谈起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向往,就连那双眼睛,都不再有昔日的华彩了,像是被一层大雾笼罩,一片黯淡的光。 “恩,快好了。” “我想走了。” 李策毫不奇怪她会说出这句话来,他蛮有兴趣的笑着问:“那你想要去哪呢?” 楚乔茫然的摇了摇头,很老实的说:“我还不知道,但是世界这么大,总有我的去处的,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到关外去。” “你到关外去,和你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李策,大夏不会放过我的,你留我在这里,迟早为你招来大祸,我杀害夏兵无数,两次让他们的北伐无功而返,还亲手杀了三皇子赵齐,大夏目前和卞唐并无战事,等他们空出手脚来,你会有麻烦的。” 李策没有答话,而是静静的望着她,目光里的那丝玩世不恭渐渐退去,变得平和,变得冷静,变得淡定如水,许久之后,他低声说道:“你为了荆家的孩子和诸葛家为仇,你为了报答燕洵的恩情随他八年为奴在圣金宫里艰难求存,你为了保护燕北百姓几次生死,你为了西南镇府使和燕洵反目,你为了诸葛玥避世两年,你为了大同行会和燕洵彻底决裂,现在,你还要为了不连累我而远走塞外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他静静的说:“乔乔,你这一生,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呢?” 楚乔就那么愣住了,夜风穿堂而过,吹在她的鬓发衣衫上,李策轻轻揽住她的肩,用手压住她的头,就那么很自然的环住她,不带一丝情欲。他淡淡的吐了一口气,轻声的说:“乔乔,这个世上,有很多活法的。一世贫瘠也是活,荣华繁盛也是活,碌碌无为也是活,酒鼎奢靡也是活,为什么你却总是要为自己选一个最艰难的活法呢?你这个样子,莫不如是寻常市井的百姓,也好过活的如此疲累。” 李策的声音缓缓传来,钻进耳朵里,楚乔靠在他的怀里,思绪都是凝固僵硬的。她想,何尝不是呢?倘若真是是寻常市井中的百姓,想必也不会有如此重的孽缘,不会有如此深的牵绊,即便是会有背叛和辜负,有欺骗和离弃,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第161章 灯火阑珊 出了白芷关之后,就是大夏的土地了,虽然此时已是隆冬,但是贤阳地处西南,气候温和,楚乔出关的时候竟然还在下着雨。 淡青色的远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远江如链,蜿蜒的流过,原野上的黄昏份外美丽,乌金微沉,大地铺金,冷月却已然淡然初升,荒草繁盛,高高摇曳,与马背平齐,大风吹动之间,隐见那离离之草如赤金微波,自广袤的天际一波一波的汹涌而至。 站在贤阳城外的官道上,她却突然踟蹰了,不知是否该走进去,她人生的这十一年是一副滂沱的书画,前八年是水波下冷月沁冰的暗夜倒影,后三年却是鲜血淋漓狰狞交错的笔笔刀痕,如今陡然间抛却了宿命的枷锁,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最初的激动渐渐消失,冷却的神智在脑海中激烈的冲撞着,如若是真的,他现在是何种身份,又如何能与她这样的人有所交集,她已害的他几次险死,如今又要亲手毁掉眼前的这一切吗?而如果,她所想的都是错的,李策所说,不过是燕洵大发慈悲的放了她一马,那么,她又该情何以堪? 而现在的她,已经连张嘴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就这样在贤阳城里住了下来,租了一间小小的屋舍,独门独院,地处偏僻,门前生着两株垂柳,此时光秃秃的,枯黄一片。 转眼间过了七八日,年关已到,贤阳城里张灯结彩,浓浓喜气,隔壁的房东见她一个单身年轻女子独自住在这里,便两次三番的来邀请她一同过年,都被她婉拒了。 又过了三天,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至,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清雪,不过雪花还没落地就融化了,倒是树挂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远远望去,远处的山巅白茫茫的一片,山下碧水脉脉,满城梧桐蔽日,一片湖光山色。 房东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胖胖妇人,长的十分和善,膝下有一双儿女,丈夫是城里私塾的教书先生,也算是小康之家。那女孩子似乎很喜欢楚乔,每天经过门前的时候都会伸着脖子往里看,她哥哥见她好奇,有时候就在下面托着她,让她趴在青墙上瞧一瞧。 傍晚的时候,楚乔害怕房东再来叫她吃饭就自己出了门。 天还没黑,灯市也还未开,但是街上就已经十分热闹了,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小吃摊位绕着大街摆了一整排,贩卖煮酒烟丝胭脂玩物的小贩挤满了贤阳主街,楚乔嫌这里太热闹,就稍稍避开。 因为是节庆,平日不出门的大户人家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出了府,街上随处可见几人抬着的轿子软椅马车,一辆辆的从楚乔身边经过,偶尔飘出几缕欢笑声,和着远湖吹来的暖暖熏风,一派祥和静谧的气息。 相较于满眼的红粉艳绿,楚乔穿的十分素净。但是毕竟是卞唐皇宫之物,到底比寻常的民服华丽精致,藕色云纱薄衣,浅蓝藕白长罗裙,以极淡色的丝线绣出一朵朵淡淡的玉兰,远远望去,如清新的冉冉新荷。加之她淡定青温的气质,独自一人行走在梧桐深寂的长街上,过往的书生公子无不争相注目,偶有想要上前来搭讪攀谈的,走到她身前却略略踟蹰,只感她的清冷舒淡之气不似寻常女子的矜持做作,而是实实在在的没将这重重人影放在眼内,稍一犹疑,她就已经去的远了。 天色渐黑,暮色合拢,天公作美,赐了今夜一轮圆月,星子寥落,淡淡的月华被或繁或疏的树叶一筛,被碎成细小的明光,淡淡的落在了她的肩上。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贤阳城了,三年前,她带兵逃出真煌城,途逢遇难的赵嵩赵淳儿兄妹,护送之后遭到赵淳儿的追杀,就是在此地和梁少卿一起被人擒获充做奴隶,随后卖入詹府,从而找到了荆紫苏三个姐妹。 岁月恍惚,如流年白水,赵嵩多年杳无音讯,当年呼风唤雨金玉满堂的天家皇子,想必早已因为身残隐疾而淡出了大夏的角逐之地,而赵淳儿更是零落成泥,一步步的迈入了肮脏九幽之所,如今飘零散落,不知身在何方,而荆紫苏更是魂归黄泉,成为了乱世中无人垂怜的一抹幽魂。 楚乔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那笑容如此淡薄,尚未滑到脸侧就已然消失,看起来像是一笼淡淡的烟雾,悲凉的散落在冷风之中。 也许,唯有梁少卿才能真正过几日开怀的日子吧,这个世道,太清明的人总是不开心的。 远处亮起了大片璀璨的灯火,红红绿绿,金黄暗粉,一派琉璃。炮竹声声,孩童欢快的稚笑,小贩的叫嚷,姑娘们的娇娆,顺着湖岸的风一丝丝的传来,听在她的耳朵里,像是温润的冷火,暖暖的亮着,但却丝毫没有暖意,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上元灯会,已是久违了。 她抬着头望着,目光依稀穿透了时光,定格在最初的那一日,朱红小马,白裘孩童,手提着雪白的兔子灯,跟在那个少年的身后,那人回过头来,眼睛是清凉凉的静寂,她一直以为那是冷漠无情的残忍,是毫无温度的寒冷,双眸中竖起一面镜子,无论何种目光望过去,都是冷冷的反射回来,以高高在上的仰止,不屑的俯视下面的芸芸众生。 然而如今再一次回想当初,她却仿佛清晰的望到了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隽永沉潜在那双秀长的双眸里,却被死死的压住,不能夺眶而出。 如果没有当日的花灯穿梭,没有孩子的炮竹惊了她的小马,没有让她奔驰城外,和燕洵在雪地里跋涉了一夜,那么一切会不会有一丝不一样的改变? 也许不会,也许该紧握的手仍旧紧握,该举起的战刀仍旧举起,该背叛的誓言仍旧背叛,一切都会按照上苍定下的进程缓缓而行,无人可以跳出这个命运的轮回。 但是,最起码的,如果没有那场失散,那么今日回想起有关于他的那个上元灯会,不会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盏温暖的烛灯。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一棵大榆树又粗又高的立在湖边,估计得有三四十年的树龄,上面缠满了红色的布条还有各色的剪纸,那是乡下百姓们的迷信,他们相信榆树里面住着神仙,越是粗壮年头久的树越能通神,久而久之,就经常有遇到难处的百姓来此叩拜,祈求心事顺利,故人平安。 楚乔站在树下,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她不知道那树上有什么,只是静静的仰着头望去,久久的凝望,半眯起眼睛,无喜无悲,视线穿透了尘封的岁月,恍若一汪清澈的湖水。 她并不知道,就在三年前她在此地被詹府买走的时候,也有一人骑马经过此处,那日阳光青白,他衣衫萧萧,静静立于树下,与她差之毫厘的擦肩而过。 第162章 活着真好 这一夜她睡得太沉,像是泡在暖暖的水中。 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军情处温暖的宿舍里,和小诗猫儿她们同住在一起,早晨下了大雪,她犯懒的不想起身。小诗就伸出冰凉的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脸叫她起床,她皱着眉躲进被子里,猫儿这个坏丫头就呼啦一声掀开她的被子,然后站在旁边哈哈大笑,敏锐坐在一旁的梳妆台边,一边化妆一边打电话叫早饭。 那时候的天空那么蓝,她们都还那么年轻,岁月鲜活的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鱼,活蹦乱跳的翻腾着。 困意终于一点点退去,她的脸上冰凉凉一片,缓缓睁开眼,就见他一身清爽的站在她的面前。只有一张脸臭臭的,皱着眉说道:“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一刹那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脑袋不太灵光,定定的看着他,轻轻的皱起了眉,样子很严肃。 她那严肃的模样顿时让诸葛玥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他转身就想去别处,却感觉衣襟一紧,低下头去,一只青白的小手静静的拽着他的衣角,握的很用力,指节都微微泛了白。 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她的脸突的一下通红,一下松了手坐起身来向外一看,不由得一呆,诧异道:“天怎么黑了?” 诸葛玥比较火大的看着她,转身去将另一盏烛台点着。 她还在问他? 昨晚分别之后他就回了驿馆,因为此次是悄悄来的,所以并没有住进官驿,而是他在此地的一处私宅。回去之后彻夜无眠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然而左等右盼,还是不见人家上门。他赌气的想,我偏不去找她,看她来不来找我,可是直到日头偏西,仍旧门前冷落,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也没带随从就孤身一人上了她的门,推门却见她蒙头大睡好梦正酣,怎能不让他这个辗转反侧了一日一夜的人气恼? 楚乔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拢了一下额边的碎发,神态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生硬的说道:“你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楚乔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默默不作声。 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迥然不同的关系,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答了。 窗外的月色极明,如水银般泄了满地,像是下了一层清雪。 “你来贤阳做什么?” 诸葛玥突然问,楚乔微微一愣,心底顿时有些慌,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让她慌乱的事情了,哪怕面对大夏的刀锋,她也能沉着的保持镇静,唯有面对他,她的镇静好似不翼而飞了,心里像是装了一只惴惴不安的兔子。 “我……”楚乔强自镇定的咳嗽了一声,故作沉着的说道:“我来办点事情。” “可办成了?” “差、差不多了。” “那什么时候走?” 楚乔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就这一两天。” “一两天?那是明天还是后天?” 楚乔有些生气,语气不善的说道:“明天。” “哦。” 诸葛玥点了点头,坐在桌子旁倒了半杯冷茶,也不喝,只是在手里轻轻摇晃着。 楚乔挑起眉瞪着他,问道:“你呢?” “我?我什么?” “来贤阳做什么?什么时候走?” 诸葛玥淡淡一笑,两年不见,似乎将这只小狐狸锻炼的越发奸猾了,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来游玩的,却要多过些日子才走。” 说罢,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既然明日就要走,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喂!” 楚乔一惊,连忙站起身来,不自觉的开口叫道:“站住。” 诸葛玥回过头来,神色很平静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一定是故意的! 楚乔瞪着他,眼睛像是两颗乌黑的葡萄,过了许久,她微微低下头,以极小的声音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急着走。” 似乎生怕诸葛玥误会,她连忙又补了一句:“反正暂时回去也没有急事。” “哦。”诸葛玥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外袍递给她,面色微微带上了一丝笑意:“快梳洗,今天是中元节,比昨日还热闹。” 也不知道是真的事实如此,还是心境发生了改变,总之楚乔真的觉得今日的街市是比昨日还热闹的。 名花迎风吐蕊,佳木欣欣向荣,湖两侧的凉风都带着郁郁葱葱的水汽,令人心旷神怡,街上的杂耍似乎都比昨日的要好看许多。路上遇见一个讨饭的孩子,楚乔大发慈悲给了十钱金株,小叫花子拿着钱傻楞楞的呆住了,这些钱,若是普通人家省着些用,足以衣食无缺的渡过十年了。 诸葛玥在一旁不阴不阳的感叹:“好大的手笔啊。” 楚乔回头瞪了他一眼,嘲讽道:“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姑娘我心情好。” 虽然明知是在嘲笑调侃他的话,可是诸葛玥却听得心情舒畅,心情好?为何而好呢?他乐呵呵的走上前来,随后掏出一张银票,上面标注着辰玥钱庄的印子,白纸黑字二百两金子。 “别当乞丐了,买个庄园当员外吧。” 说罢,就在楚乔和小乞丐惊悚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楚乔急忙从后面追上去,狐疑的打量着他,诸葛玥瞪了她一眼,说道:“看什么?” “没想到你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怎么,钱多的扎手了吗?” 诸葛玥一哼:“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刚走两步,楚乔的肚子就开始咕咕直叫,也难过,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 诸葛玥似乎对这贤阳城十分熟悉,如数家珍的报了几个酒楼菜馆的名字,楚乔却闻着街边的面摊走不动路了。 诸葛玥自然是不情愿的,还没来得及出声反对,楚乔已经坐下来。小二殷勤的跑上来,要了两碗葱油面,半斤牛肉,一碟花生米,还在小二的介绍下要了一瓶酒,没想到那酒竟然有一个十分风雅的名字,名曰六月西霜。 诸葛玥奇怪的瞧着她,问道:“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楚乔握筷子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淡笑着说道:“以前是怕喝酒误事,现在左右也是闲人一个了,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第163章 黄粱美梦 正月初一,立春夜宴,紫霄殿上一派辉煌灯火,珍味繁杂,舞袖如云。 赵飏穿着一身黑色锦缎,上绣金纹团龙,伴有日月五色锦云,头戴青玉包金九冕高冠,英姿束发,剑眉入鬓,嘴角含笑的坐在帝位下的左手第一席,款待着满朝的文武百官。 今日,是大夏的春宴。 尽管外面寒冬料峭,大雪缤纷,西北战事尚未停歇,东北又有异族闹着要自立门户,粮食歉收,河水泛滥,朝野中文武大臣攻讦暗斗,但是仍不减表面上的奢靡繁华,琉璃锦绣,珍馐佳肴,美人容颜如玉,细腰婉婉如柳,酒鼎倒倾,浆香如蜜,上千盏白牛皮灯盏照的大殿灯火通明。白芷、西辽、朝戈、姚省、北海、东金等各大兵区首领,以及藩镇藩王、戍守将帅、朝野文武、世家家主,无不济济一堂,在这个历来太平奢华的节日里,同庆巍巍大夏“风调雨顺”的又一春。 今日无人会提及那些败兴的战事和朝野的角逐,酒到憨处,平日的死敌们都勾肩搭背的坐在一起,饮酒作乐调戏怀中如花似玉的美人,大殿上一派歌舞升平。帝国的权贵们不时的举起酒杯转头看向王位,但却并不是主位,而是遥敬那位年少掌权的十四皇子。 如果是在三年前,也许没有人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即便是向来以眼睛毒辣著称的魏家老狐狸魏光也没有料到,短短的三年之间,就能让一个昔日在泥水中挣扎打滚的年轻人,一步登天的坐上这个位置。 但是,如今大夏皇室凋零,赵齐赵珏已死,赵彻被贬,赵嵩断臂残疾,唯剩下这十四皇子独撑大厦,故而即便是以魏阀之尊,也不得不拜倒在这位皇子的门下,全心辅佐起他的上位。 赵飏坐在高殿上,朝戈的将领上前来敬酒,他淡淡的举杯点头,酒入咽喉,朝戈的将领大表一番对赵飏的敬仰和忠心,终于在他略略点头的动作下,大喜的退下台去。 光影弥漫,一群歌姬走上殿来,云袖高举,裸*露的腰肢柔软的像是一条条水蛇,顿时就吸引去了众人的注意。 赵飏于暗影中,略略勾起嘴角,牵出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冷笑。 他还记得那个将军,不过是四年前,也是在这间大殿上,他因为地位低下,被安排在下面的席位,那位将军在向赵齐敬酒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袍子,杯酒倾洒,倒了他满身,那时的将军却只是皱着眉看着他,然后不屑的冷哼一声晦气,就甩手离去。 不过是四年之间,这位将军就已经出落的这般彬彬有礼,客气待人了。 人性的更迭,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赵飏微微转头,眼角轻轻瞥向那座隐没在重重暗影之中的王位,他看了许久,灯影照在他的脸上,一时间神色显出几缕朦胧,如今他坐在这里,眼睛所见满朝一片华盖,双耳所听无不是歌功颂德之升平,他突然觉得,那曾经在他看来如此遥远的距离,如今已是这般的触手可及了。 歌舞停歇的最后那一刻,他果断的转过头来,继续方才的表情和举止。外面的月光穿透了大殿的门扉,伴着轻轻的风,掀起了一角轻柔的纱帘,谨慎的侍卫微微抽了抽鼻子,对着一旁的侍卫小声的说道:“怎么有烟熏味?” 那侍卫也闻了闻,却茫然的摇了摇头:“你闻错了吧。” “错了吗?” 侍卫不敢出声,这是皇家内院,正殿春宴,谁敢在附近点火呢? 月光穿过大殿,一路随风飘进了深深宫门,经年紧锁的承光祖庙却燃起了一片烟灰,尘土呛人,旧年残余的厚重香灰如一匹苍白的绸缎,寒风乍一起,就被撕扯成零散的碎片。 在昏暗的大殿深处,帝座上累累的宝石明珠如同暗夜里的流光,尖锐的驱散了一地的死寂,可是那些飘飘荡荡的灰尘,却如同一条条不愿散去的冤魂一般,在周围凌乱的盘旋着。 本该坐在紫霄殿上的正德皇帝,此刻却独自一人坐在空旷冷寂的承光祖庙上,在他的对面,是一座高大到宏伟的灵堂,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幽幽的灵位,那么高,那么密,一直耸立到房顶,像是一双双幽幽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他。岁月从归墟而来,一路带着黄泉的风,穿过灵位,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低低的沉吟。 “啪”的一声脆响陡然惊散了大殿的死寂,皇帝手中的一只琉璃盏掉在地上,碎裂成七八半,里面呈着的鲜红色葡萄酒浆倾洒在地面上,有着奇异的香,顺着香灰的纹路,一路蜿蜒的流去。 倚着椅子熟睡的皇帝被惊醒,他朦胧的睁开眼睛,嘴边溢出一抹苍老的微笑,带着轻快的语气,轻声的说:“又来跟朕胡闹。” 声音暖容,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听来,却显得是那样的诡异和森冷。守门的小太监微微打颤,斜着眼睛小心的往里瞅,却砰的一下被老太监狠狠的踹了一脚。 “外面呆着去。” 老太监不急不缓的说了一声,小太监连忙跪在地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不一会,就倒退着爬了出去。 老太监端起一旁的水酒,缓缓的走上前去,放在王位旁的几上,又为皇帝满了一杯,太监特有的阴柔嗓音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又和您闹着玩了?” “是啊。”皇帝笑呵呵的转过头来说:“你知道,她就是爱胡闹,性子也出挑,哪里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老太监也不笑,只是以他一贯的声音回道:“皇上这样说,让皇后娘娘听了,又要和您恼了。” 皇帝呵呵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宽大的龙椅上,轻轻说:“我去看看她恼没恼。” 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这几年宫廷更迭变换,穆合皇后早已去世,后位空悬,而在穆合皇后之前,皇帝也册封了几名皇后,也不知他此时的这一声“她”,叫的又是哪一位。 老太监低着头,地上破碎的琉璃也不去捡,只是捡起酒浆之中一根细小的草茎,小心的放进一只黄金的盒子里,然后退在一旁的暗影里站着,玄青色的衣袍融入了殡葬的黑夜之中,好似沦入无边的黑海,就此消失不见了。 春宴的吉时就要到了,掌灯的宫人们穿过宫门,一盏一盏的将灯火全部点燃,剔透的光华冲破了寂寞的深宫,将这座金碧辉煌的楼宇宫廷装点的更加炫目,如同一颗闪烁的明珠。热闹的欢声笑语从前殿传来,如一重一重沉重的海浪,给皇帝拜贺的声音刺透了夜的宁静,钟声敲响,万千文武潮水般拜下去,从紫霄殿上,到连绵的云道,蔓延了整座皇庭,山呼万寿无疆的声音震动了真煌的夜晚,有夜行的乌鸦从上空飞过,年轻的侍卫不知就里,仰头叫道“乌鸦”,却登时被一旁的侍卫长踢了一脚。 第164章 脉脉燕风 雪后初停的天气最是寒冷难耐,大风卷着艾草,地上是一片殷色的红。 彤云密布,冷风厉厉,地上的六合白雪被卷起,扑朔朔的落在刚刚落成的朔方宫上。 今日是燕北的冬狩之日,东边的战事暂时停歇,北方犬戎也被击退,战士们纷纷退回关内,似乎准备过一个难得的新年。 清早起来,五烜街两侧的店铺就全部歇业,长街上铺满了细细的黄沙以防宫廷车马打滑,远远望去,一片金黄,有如赤金铺地,道路两侧竖起高高的金底帏帐,平民都已退却,文武百官跪在两侧,各色仪仗缓缓而行,列阵分明,一时间,华盖车马如云,锦袍云袖蔽日遮天。 今天是燕北的冬狩之日,记性好的老人回忆起上一次冬狩,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中丘西垣是历代燕北王的狩猎之所,地处落日山脉中心,背靠回回南峰,一片白茫茫的旷野,土地微红,也不知原本就是这种颜色,还是被鲜血浸透而成。 燕洵披着沉重的貂裘坐在高高的王位上,身前影影栋栋的站满了人,风雪弥漫中远远望去,像是两条黑漆漆的翅膀。百官们战战兢兢的跪在王辇之下,不敢抬头望去,膝下是寒津津的疼,唯有阿精悄悄的仰起脸,却根本看不清燕洵的脸容。 “庄大人。” 寒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突然一颤,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缓缓站起身来,跪到中央,以恭顺的声音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只是最近新得了一件好玩的东西,想请庄大人一同赏玩。” 燕洵的声音澄澈中带着一丝笑意,像是狡猾任性的孩子在期待着某种恶作剧一般。 庄大人跪在地上,手指发白,眉心紧锁,却仍旧低着头不动声色的答道:“多谢陛下想着老臣。” 燕洵一笑,眼神带着几丝玩弄,懒懒的一挥手,说道:“带上来。” 一阵沙沙声缓缓响起,一辆马车进了场,车上罩着黑色的粗布,隐约可以听到细微的响动在其中响起,众人都奇怪的转过头去,看着马车,场中一片死寂,迫的人难以呼吸。 “啪”的一声突然响起,沉默中的人们齐齐一惊,原来却是燕洵无聊的坐在王位上,以鞭柄不断的击着黄金椅座。 “啪,啪,啪……” 所有人都肃了容,没有人敢说话,一名三十多岁的侍卫走到第一辆马车前,然后扬起手,哗的一声就掀开了马车上的黑布。 “哇!” 低沉的惊呼声像是一片海,水花潺潺的波及了全场,人人面色都有几分惊慌,却无人敢发出质疑的声响。 只见那辆马车之上,竟是一群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人人品貌甚美,只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她们竟然是未着寸缕的靠在一处,人人面色惨白,手臂都被捆绑,身上别无他物。 庄大人只看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即便天气这样寒冷,他的额头还是贱贱有斗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燕洵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他好像是说着吃饭喝酒一样平常的言论,淡淡道:“庄大人是燕北的基石砥柱,多年来对朕颇有恩遇,今日这第一箭,就请大人首发吧。” 马车上的笼子被开启,大兵粗鲁的走上去,拳打脚踢的将少女们从马车上推下来。她们都是光着脚的,骤然间踩在冰冷的雪地上,激起一片粉嫩的赤红。 “跑!快跑!” 大兵甩开鞭子,狠狠的抽,一道道血红的鞭痕顿时划破血肉,狰狞的印在那些洁白如羊脂的背上,刺耳的惨叫声随之响起。她们被放开了手脚,只能胡乱的遮掩着身上的伤痕,踉跄的逃跑。 侍卫为庄大人端来弓箭,燕洵在他的身后淡淡的催促:“庄大人,快啊。” 庄大人面色铁青,双唇毫无血色,他缓缓搭箭,缓缓弯弓,手指都在颤巍巍的颤抖着。 那些女孩子在雪原上踉跄的跑,年轻的身体在阳光下有着明晃晃的光,她们似乎感觉到了危机,纷纷惊慌失措的回过头来,看到他拿着箭的身影,突然间就纷纷愣住了。 “嗖!” 一道利箭突然射出去,可是却没有一丝力气,只射出短短的一段路,就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庄大人,这可不像是你的本事啊。” 燕洵慢条斯理的说,修长的眼梢微微挑起,清淡的看着庄大人的身上,可是却好似要透过他的皮囊看进他的心底一样。 庄大人站在原地,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来,他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下面有官员小声的议论道:“前几日听说宫里有一伙宫女行刺皇上,难道这些都是?” “程远,既然庄大人年纪大了,就你来。” “多谢陛下抬爱。” 一身青裘的将军走上前来,稳健的搭弓,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一下就牢牢的钉在了一名跑的最远的少女身上。短促的惨叫声在旷野上响起,少女心口爆出了大片的血花,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刺目的鲜红。 其余的少女见了,大惊失色,一名一直跪坐在原地痛哭的女孩子突然崩溃般的大叫,踉跄的就要往王位上爬,一边爬一边叫道:“先生救我!先生救救我啊!庄先生,我是……啊!” 刺耳的惨叫声紧随响起,只见离她不远的一名少女突然跳上前来,一把掐住她的喉管,双手一错,就将哭泣少女的脖颈扭断。 “死则死已,怎能向敌人乞怜求情,废物!” 少女站在原地,脸颊苍白,眼睛却明亮如星,她冷冷的望着上面,身无寸缕,却丝毫不遮掩畏缩,目光冰冷的沉声说道:“我们是大同的信徒,你这小人,背叛大同,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一头撞在王辇下的石阶上,身体一僵,血流如注,即刻动也不动。 这一变故起的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待见这女子自尽,其余的士兵纷纷冲上前来,一名士兵探过手去,回头奏报道:“皇上,这人还有气。” 燕洵恩了一声,并没有说如何处罚,不知为何,刚才那少女的眼神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很多恍惚间的记忆纷至沓来,他皱着眉冷眼望着场中的淋漓血泊,突然间失去了兴致,只是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们就齐齐上前,一时间,只听全场惨叫如雷,不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第165章 庙算之高 红叶是在黎明时分被雨声惊醒的,空旷孤寂的大殿上,她独自一人在榻上枯坐着,一身青蓝的绸缎宫装上沾着点点湿润的汗水,冷风吹来,从脊背上爬起,顺着凉浸浸的汗一点点的爬了上来。肌肤上生出一星细小的麻栗,她轻轻搓了搓,却发现指尖更是冰冷一片。 床榻的另一侧,一封洁白的信笺静静的放置着,已经有些破损,可见已被人摩挲了数次。 她的眼神有些冷寂,雨丝嘀嘀嗒嗒的落下来,窗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大殿上的帷幔轻轻飘起,像是舞姬柔软的腰。 “形势危急,贤弟有三条出路。其一,取纳兰氏而代之,废幼帝,软禁长公主,杀晋江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怀宋军权。第二,求娶长公主,以摄政王之名对抗晋江王,弃东域诸省,保京畿之地。第三,求救大夏,和亲联姻,但切不可沾染大夏皇族,以防国姓有变。此人需手握兵权,年纪相当,出身于大夏世家,背景雄厚,位高权重,并且被大夏朝野所忌。一旦婚书公布,晋江王必不敢贸然发兵宋京,只待春汛一过,江咏一代发兵东域,此危必解。” 不用掌灯细看,一切早已烂熟于心。红叶静静的靠在床头,双眼如古波深井。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燕北与怀宋联姻,即可解晋江王叛乱之危,又可为燕夏之战增添砝码,一东一西夹击大夏,互为声援。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肯的,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手握兵权,年纪相当,出身于大夏世家,背景雄厚,并且为大夏朝野所忌。 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 红叶微微挑起嘴角,扯出一个淡漠的笑来。 兄长,你终究还是放不下的。 大夏正与燕北开战,东北也有异族叛乱,国内党阀争权,皇室明显力不从心。怀宋和大夏多年无战事,关系比卞唐更加温和,兼且怀宋乃是商贸大国,国库富庶,大夏绝不会放弃这个笼络怀宋的大好时机。 然而,这位手掌一方重兵,兼任大夏司马高位,背有庞大家族势力,纵横青海的无冕之王,又怎会轻而易举的任人摆布? 两次燕北大战之后,天下谁人不知诸葛四少对秀丽将军的一颗痴心? 也许在一般人的眼里,会有一番江山和美人的角逐较量,会猜测诸葛玥面对这样的诱惑会作何选择。但是她却知道,这场和亲注定不会成功,不是因为她对诸葛玥的了解,而是因为她对燕洵太过了解。 你怎会坐视情敌再得怀宋助力,成为怀宋的摄政亲王?你有此种建议,想必就已经在心里确定那人不会任你摆布了吧。 这般做的结果,无非是暂时拖延怀宋战局,并且离间了诸葛玥和大夏朝野的关系,将他推上一个风口浪尖,平白得罪大夏朝野百官和怀宋群臣。不仅如此,诸葛玥若是敢公然拒婚,那么诸葛一族在怀宋的所有经济贸易必然遭到怀宋皇室的垄断和打击,这样一来,诸葛玥在家族的地位,将会一落千丈,哪怕他身为大夏唯一一位身兼长老院元老和属地藩王的实权人物,也会受到重创。 青海和大夏离心的结果,就是燕北游刃中心,对两方分兵击溃的大好时机。 这种种的关节,她早已想通,只是却久久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兄长果然不同凡响,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就在大夏境内掀起一场瓢泼大雨,而他唯一没算到的想必就是他的玄墨贤弟,正是她怀宋长公主纳兰红叶吧。 黑暗中,她微微的眯起双眼,秀丽的眼眸中隐隐有风波流动。 所有的思绪和念头都在脑海中翻涌,她反复在想,他毕竟不知道玄墨既是红叶,如果知道,必不会将自己也当成谋算的旗子。 可是冥冥中,却也有那么一丝苦涩的难过。 毕竟,他在要求自己嫁给别人。 兄长智谋如此高绝,十二年相交,却如此粗心大意,此玄墨非彼玄墨,你竟从未看出吗? 手指蓦然用力,白皙的指尖将信笺团团紧握,一丝低沉的嗓音缓缓吐出: “既然兄有此意,弟助你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 真煌一下子就乱起来了,就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怎么也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翻腾。 怀宋的和亲文书下达之后,整个皇城都在一时之间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 一国公主下嫁别国臣子,这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只是,那都是在别国没有适龄皇子的情况下的权宜之计。而如今,大夏适龄未婚的皇子众多,赵彻赵飏都是青年才俊,尤其是赵飏,地位更是稳固如山,大权在握,实乃大夏第一人。 而怀宋也今时不同往日,纳兰和清年纪幼小,纳兰红叶掌权多年,名为公主,实为怀宋女皇,这个和亲的对象可不仅仅是一个和亲驸马,极有可能成为怀宋的摄政王,这样的情况下本不该引别国势力进驻,奈何怀宋内乱迭起,朝野不稳,急需外面的势力进驻威慑,如此一来,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的多了。 但是,当怀宋使节在大夏朝堂之上报出诸葛玥的名字的时候,整个朝野再一次震动了。 两年前诸葛玥死讯传回,雁鸣关下夏军大败,他的名声也就此跌入谷底。不想两年之后,此人竟然于青海迅速崛起,带着赫赫重兵返回故国,一跃成为满朝文武中最有权势之人,便是赵飏,也要对他礼让三分。而如今,怀宋公主却自动送上门来,一旦诸葛玥成为怀宋长公主的驸马,那么诸葛阀的势力必将再来一次可怕的飞跃,手握本土封地、青海兵权、倾国之财,外有怀宋为助力,无人会怀疑诸葛阀不会成为下一个穆合氏,而诸葛玥,也会一跃成为大夏的第一权臣。 但是,尽管有这么多可怕的后果,但是赵氏皇族却无法拒绝这个烫手的山芋。 先不说国内的经济情况和西北的战事,就看之前的几次北伐来看,明显燕北和怀宋卞唐之间,是存在某种潜在的联系的。如今秀丽军楚乔离开燕北,卞唐的关系破灭,那么怀宋呢?如果大夏再与燕北开战,怀宋会有怎样的态度?而如果怀宋的长公主嫁与诸葛玥,那么这种情况会不会得到扭转? 即便明知前面是个无法看清的迷局,大夏也不得不走进去了。毕竟,目前所担忧的一切问题在西北战事面前都不算是问题,再有一个多月,冰雪消融,燕北的大军便又要叩关了。 当天下午,皇帝的圣旨、家族的密信、还有诸葛玥的私人情报消息,三路信使先后离开了真煌古都,一起向着暖水岭而去了。 第166章 暮暮朝朝 日子似乎是偷来的。 没人的时候,楚乔总是会不时的走神,她静静的看着太阳东升又西落,夜晚一次次的降临,新年来了,新年又去了,时间从指间悄悄的流淌而去,甚至看得到涌动的脉络,像是清澈的水。 开始时的激动渐渐退却了,生活重新开始转动,她看着天空,鸟儿扑朔朔的由北飞来,翅膀穿梭过高远的天空,蜿蜒的滑过或青或白的痕迹,她想,它们大概是回家去了吧。 她住进了诸葛玥于贤阳的别院,没有什么借口和理由,诸葛玥只是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过年,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真是很朴素的一个新年。 没有奢靡的宫廷歌舞,没有婉转的伶人长调,没有锦绣的珍馐美食,可是却有一份难得的安静,一份心里的真正平和。 这几天她和诸葛玥去了很多地方,走过幽长冷寂的小巷子,走过古老破旧的矮庙宇,吃过街边的小吃,一起进了人挤人的庙会,还在新年的晚上一起放了很长时间的炮竹。 那些炮竹声噼啪作响,就像是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满眼的烟火灯火, 一种久违了的快乐静静的将她包围,周遭灯火阑珊,他站在人前,为她挡住拥挤的人潮,偶尔会皱着眉回头来呵斥她,像是一个别扭的孩子。 烟火在他头顶的天空绽放,姹紫嫣红的,余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很漂亮。 是的,是很漂亮。 楚乔词穷的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她所看到的一切,她似乎突然被风从战场卷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看到了和煦的阳光,温暖的湖水,快乐的人群,还有卸去了一切挣扎和防备的诸葛玥,这个曾经对着她横眉竖目,对着她拔刀相向,对着她屡施援手,为了她险赴黄泉的男人,他此刻活着站在她的面前,皱着眉训斥她像个土包子,她突然觉得,时间是她从老天那里偷来的,每一秒,都是那么的珍贵。 世界都是火树银花的,她的眼睛,却只装得下一个人。 像是深沉的海水,在冰封之后从心底涌出来,温暖着她冷却的四肢和麻木的大脑。 生命在绝路开出了绚烂的花朵,五彩缤纷的开在腐朽的树木上,她站在黄泉的彼岸遥遥的看着,她想,或许,那就是一种叫做新生的东西。 虽然,即便是眼睁睁的看着,也觉得离得那么远。 房门半敞,他站在院子里,蓝紫色的衣衫上绣着大朵锦绣的金锦花,月亮的光华照在他的身上,有明晃晃的光华。 他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许久都没有开口。 月色有些凄迷,隔了几条街的广场上还有热闹的锣鼓声不断的传来,乒乒乓乓,那么喜庆,即便看不见,楚乔还是可以想象的出那些普通百姓们开心舞蹈的样子。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却又好像只过了短短的一瞬,他开口说道:“睡觉去吧。” 楚乔点了点头,很平静的微微一笑:“你也是。” 房门一点点关上,连带着将外面的月光也阻挡在外,一道、一线、一丝,终于,归于黑暗。 她站在门口,手指按着门扉,外面的人久久的没有离去,风有些凉,呜呜的吹,窗外树影晃动,狰狞的在窗子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更漏里的时间一点点的逝去,终于,有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很慢,却还是渐渐的远了,越来越远。 窗外的风突然就大了,连门都挡不住,顺着门缝冷冷的吹进来,楚乔将头抵在门扉上,黑暗中,她缓缓的闭上眼睛。 ** 诸葛玥回来的时候,月七刚刚收到了小非的家书,如今已经贵为将军的年轻侍卫满脸含笑,乐呵呵的将信件放在袖里。 月七心情很好的站在门外,见了主子也难掩脸上的喜气。 “小非来信了?” “恩,”月七呵呵一笑,说道:“海儿满月了。” 多年的并肩作战,诸葛玥和月七之间名为主仆,实则已和兄弟相差无几,想起临走前小非刚刚又为月七诞下麟儿,不由得微微一笑道:“等我回去为你儿子准备一份大礼。” 月七笑着说道:“多谢少爷。” “墨儿可好?” “好。” 月七清脆的答道,那个当初被诸葛玥带回去的欧阳墨现在由小非抚养,对于这样一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来说,也许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跟着白夫子学针灸呢,天赋极高。” “主人,”方褚由外面走进来,月七外出领兵之后,方褚就成为了诸葛玥的贴身侍卫。他出身青海,父母都是祖辈上犯了错被贬出西蒙的罪人,被诸葛玥收服之后一路跟回了大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性格坚韧,绝不是一般的平庸之辈,就连月七也对他另眼相看。 “枫将军来信了。” 信件上火漆完好,诸葛玥面不改色的看完,随后交给月七,待他看完沉声说道:“你怎么看?” “赵飏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一旦七殿下回国和少爷联手,他这两年来建立的势力就会松动,魏光已然垂垂老矣,魏舒烨却是个另有心思的,他不能不防着。” 诸葛玥淡淡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此人最识时务,心生七窍,奈何也被蒙了心,这个时候还做这样的打算。” “我们该怎么办?” “照原计划行事,吩咐许杨多留点心,这个时候他翻不起什么浪,与其担心他,不如多费点神看着燕北的动向。” 月七点了点头,诸葛玥又问道:“引渡的事进展如何?” “少爷放心,所有辰玥的生意都在紧急运转,昭明公和梁先生已经暗中招募了大批各行各业的人才,卞唐大皇对我们所托之事很上心,亲自派了孙大人协助,况且今年粮食大丰收,也不必再依附内陆了。” 诸葛玥点了点头:“家里还好吧?” 青海如今主事的人是方光潜,方光潜是方褚的亲叔叔,也是诸葛玥在青海的部下,方褚面无表情的接口道:“叔叔昨天来信说家里一切都好,大家都在等着主人回去。” “恩。”诸葛玥默默点头,说道:“告诉大家加快手脚,我们时间不多了,一旦这边的事一了,我们就回去。” 第167章 南北背驰 那一晚,诸葛玥睡的很晚,天将亮的时候,他疲累的靠在软榻上,神智轻飘飘的走远,依稀中,仿若又回到了梦魇中,看到一些已然忘却的东西。 冥冥中,他似乎看到无数的光影在身边流转,冷水刺骨,他好似全身都被冻结了。 一只死青的手抓着他,拼命的带着他往前游,猩红的血涌出来,在冰水中晕散开来。 月九的眼眶通红,拉着他奋力的划水,阳光透过冰层洒进来,是昏暗幽幽的光,他隐约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声响,那般大,透过水流震荡着他的耳鼓,排山倒海,异常清晰: 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知道,他们以为他死了,那是燕北的战士在对着燕洵叩拜。 那声音如同潮水一般越来越高,除了那个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一败涂地的输给了别人,从小到大,他从未输的这样凄惨,现在,他恐怕就要将命也搭在这了。 声音渐渐远了,他的身体早已失去了温度,血好像要流尽了,四肢没有一丝力气。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猛的传至耳中。他抬头看去,却是月九在奋力的往上撞,用他的头,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上面的冰层。 “砰!砰!砰!” 声音如闷雷,一下一下的敲在他的心口,鲜血顺着年轻侍卫的脸颊流了下来,可是很快就融散在水中了。 月九的脸比雪还白,嘴唇没有一点颜色,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他用力的划水,手脚都僵硬了,可是却还在不停的重复那个动作,那般有力,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砰——砰——砰—— 那一刻,好似层层乌云上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道亮丽的阳光刺入了他的心底,他猛然间苏醒了,那是他的部下,从四岁起就进了他的家门,一直以来,他们为他赴死都是理所应当的,他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那一刻,他却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女孩子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女子容颜清丽,冷冷的望着他,一字一顿的沉声说:“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 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 “砰”的一声,一捧鲜血突然飞溅,即便是在水中,他仍旧可以感受的到那股滚烫的血腥味。 他的身体骤然间又充满了力气,顿时游上去,推开满头鲜血的月九,手握着楚乔的匕首,一下一下用力的刨着。 “我不能死!” 他在低声的对自己说。 “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 肺好像要炸了,身体已然冻僵了,伤口狰狞的翻卷着血肉,他却仍旧机械的在为生存而奋斗着。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砰! 冰层整块碎裂,巨大的浮力顿时将他整个人拖上去,阳光刺眼,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恨不得将肺都掏出来。 “月九!” 他大声的喊:“我们有救了!” 他左右观望,不见月九的身影,一头又潜入水中,越来越深,终于在湖底找到了月九的尸体。 年轻的剑客周身是伤,一张脸铁青一片,眼睛瞪得很大,头发散乱,上面全是血污。他费力的将月九拖上去,然后用力的压着侍卫的胸口,为他搓脸搓手,大声喊道:“醒醒!我命令你!醒过来!” 诸葛玥的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般放肆的哭过,可是那一天,他却为一个家奴哭了,在苍茫的旷野上,他哭的像是一只狼。 三天之后,他终于遇见了大难不死的月七。 忠心耿耿的侍卫带着潜伏在燕北的残余月卫已经在赤水附近找了他三天,因为下湖寻找而被冻死的侍卫已经多达二十多人了。 然后,他们将垂死的他送上了卧龙山,半年过后,他终于大好,却等来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前程。 那一天早上,他面对着月七等人递回来的情报枯坐了许久,从太阳初升到太阳落下,老师走进来,看着他面前悬挂着的那张西蒙地图,淡淡的问:“你要往哪去?” 很多年不曾这样了,他抬起头来,茫然的说:“老师,我无路可走了。” 须发花白的老人慈祥一笑,然后伸出修长的手一掌击碎了地图上的西蒙大陆,静静说道:“既然无路,就自己开辟一条路吧。” 他疑惑的望去,大夏、燕北、卞唐、怀宋,全都在老师的这一掌下被震的粉碎,地图成了一张空空的大洞,只剩下塞外的犬戎,东南的海域,还有西方的一片苍茫。 “孩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知这张地图只能画这么大呢?” 第二天一早,他又接到一个消息,蒙枫终于在上个月受到了大理院的审理,如今罪名敲定,已被发配青海流放,现在恐怕已经到了翠微关了。 岁月的光影在前路化作一片奢靡,那些黑暗冰冷的日子,他手中的弯刀不停的挥出,发出强悍而凌厉的弧光,朝着命运的咽喉,一次一次顽强的奋争着,温热的血覆盖住他的眼睛,他却从那浓稠的鲜血中看到了生命的真谛。 ……第二天一早,突然有真煌的驿马冲进了诸葛玥的别院,讯兵的脸上满是奔波的风尘,唇皮干裂,披风抖一抖,都是满满的黄沙。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楚乔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她静静的站起身来,离开了饭厅。 半个时辰之后,诸葛玥就要离开了。 楚乔一路送他到了北城门外的驿道上,天有些凉,楚乔穿了一件青色的披风,一圈白色的裘毛簇拥着她光洁白皙的脸旁,看起来干净素雅,很漂亮。 到了十里亭,月七等人识趣的退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诸葛玥一言不发的下了马,楚乔跟在后面,长亭外长满篙草,柱子都落了漆,牌匾也歪歪的,看起来凄凉败落。 “我要走了。” 诸葛玥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语气很淡的说道。 “哦。”楚乔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诸葛玥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他们似乎总是这样,最开始重逢的那丝激动退却之后,就变得越发的疏远和冷淡,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相处一样,只能说着一些很无用的场面话。 “我走了之后,你要去哪?” 第168章 风起青萍 或许任何风暴的来临,都会以一种异常宁静的方式为开端。 正月初七,新年刚刚离去,整个真煌城还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声笑语之中。一场大雪将城池装点的银装素裹,万里冰封之下,只见一队人马迅速的奔进城门,戒备森严的城防看守对着队伍遥遥敬着军礼,直到马蹄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诸葛玥由后门进府,所有前来探听消息的人一律挡驾,青山院的奴才们提前很多天就做好了准备,诸葛玥面不改色的跨进院子,将背后的大裘扯下扔到寰儿的手中,沉声说道:“人呢?” “在里面,已经等候少爷多时了。” 房门被推开,有上好的檀香味飘散而出,一身墨袍的男子长身而立,相貌俊朗,轮廓坚韧,眼神如同锐利的刀剑,威势内敛,却又不失雍容之气度。 两人目光交汇,微微顿足,诸葛玥向来淡漠如冰霜的嘴角突然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上前一步,两人互相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那般用力,然后,来了一个男人间的拥抱。 “路上还顺利吧?” 诸葛玥卸下腰间宝剑,坐在椅子上,就着男子的茶杯就喝了一口,开口问道。 赵彻一笑,多年的边关历练,几度落魄的起起伏伏,已让他生出几分落拓的潇洒,气质沉稳,眼神深邃,再不是当初那个嚣张跋扈的帝国皇子了。 “还好,就是不太适应真煌的脂粉气了,刚刚经过拾花坊的时候,连打了几个喷嚏。” 诸葛玥洒然笑道:“这话也就是我听,换了别人,想是要狠狠的揍你一顿。” 赵彻一把抢回自己的茶杯,斜着眼睛打量他,淡淡说道:“都这个时候还能这样谈笑自若,看来你是真不把燕北那位这次的手段放在心上啊。” 诸葛玥正在喝茶,微微一挑眉:“你也觉得是那边在搞事?” “很明显。” 赵彻冷笑道:“第一次北伐,怀宋就在秘密支援燕北粮草军需,借助卞唐的南疆水路,由西北绕道而行。第二次北伐,怀宋又屡次配合燕北在我国东部搞军事演习,吸引我们的注意。燕北和怀宋绝对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联系,只是我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能说得动纳兰长公主出面配合燕北演这出双簧。” “无需知道是什么人,只要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也就好办了。” 诸葛玥淡淡说道,似乎不是很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一样,他转过头来问道:“东北那边近况如何,你筹备的怎么样了?” 说道东北的局势,赵彻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骄傲的神色,他凌然说道:“你不必担心,东北现在在我管辖之内是铁板一块,柔兰商道已经开通,西域胡俄一代,沃野万里,良田无数,百姓朴实,民风彪悍。我们已经秘密修建两年,如今东胡大片土地都归我统领,有你的商贸支持,已初具繁华之气,相信再有个三五年之功,东胡一代,将不逊色于我大夏本土。” “你偷偷转移百姓,上面没发现吗?” “多亏了魏舒烨,他一直在朝野上为我周旋。在加上东胡实在太过于遥远,又有白仓山做屏障,那里的百姓本就是各族杂居,是以一直也没有引起上面的重视。” 诸葛玥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那就好。” 赵彻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颇有些沧桑之气,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对东胡也算是尽心尽力,若是有时间,不妨前去看看,你和阿柔,也好久没见了。” 诸葛玥闻言嘴角也带上几丝笑意,打趣他道:“那就要看你的功力行不行了,若是她见了我还喊打喊杀,找我报仇,那我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赵彻闻言哈哈一笑,说道:“你作恶多端,活该有此报应。” 炭火噼啪,房间里一派暖容,时间如流水倾泻,两年时光飞速而过,曾经一无所有、受尽世人白眼冷落的两人再一次聚在此地,不由得生出一种浮生若梦的感慨。 当年赵飏北伐失利,赵齐惨死,诸葛玥和赵彻在帝国军威颓废的时候毅然被抛上战场,带着刚刚大败而归的残兵败将,一路赶往雁鸣关,进行第二次北伐反击。 一年的时间,让他们从互相看不顺眼终日只知道勾心斗角的政治死敌,渐渐发展成肝胆相照亲密无间的同盟战友,一场又一场血淋淋的战役,浇灌了男人们之间坚固如钢铁般的友谊,也最终锻造出了西蒙大陆上最最坚固的利益同盟。饱经仕途起伏的两人轻而易举的达成了共识,从一开始的试探、揣测、防备,渐渐到惊讶、欣赏、信任,这中间走过了太多的腥风血雨,也经历了太多次的生死与共。 直到诸葛玥败走悦贡,生死不明,赵彻被削了兵权押回真煌,他们之间才暂时断了联系。 回到真煌后的赵彻并没有立刻和诸葛玥洗清关系,反而一力主持自己的人马在燕北进行地毯式的搜救行动,并且极力在朝野上为他正名,挽回声誉。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激怒了满朝文武,在整个朝野上下一致痛打落水狗的情况下,赵彻也惨遭波及,被发配东北苦寒贫瘠之地,镇守边疆。 转瞬即逝的冷暖人情,再一次让赵彻看清了大夏这座腐朽王朝下掩盖着的肮脏嘴脸。父母兄弟,无一不可以将他背弃杀害,他心灰意冷的上了路,却在将要到达目的地之时,遇到了万里迢迢追赶而来的诸葛玥。 两个同样失去一切的贵族公子,在北风呼号的冰天雪地之中,发下了曲线救国的誓言宏愿。 就此,他们一北一西,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积极奔走,互为声援,为骨子里对故国的热血而奋斗拼搏。然而赵彻却知道,诸葛玥之所以会这样一直支持大夏,屡次在燕北和大夏的战役中帮助大夏渡过难关,主要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恩情。 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哪怕受过别人一点小小的恩惠,也会记在心间。 “皇上的病如何了?” 赵彻眼梢不由得轻轻一挑,淡淡说道:“病入膏肓,想来撑不久了。” 诸葛玥微微皱眉,沉声说道:“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 赵彻点了点头,随即轻笑道:“不过也说不准,很多年前就有太医说过他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还不是活的比谁都长久,万盛之君,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诸葛玥转过头来,皱眉说道:“他毕竟是你父亲。” “算了,我和他怕是只有父子之份,君臣之情,当初若不是魏舒烨求情,可能我连被发配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在九幽台上被处斩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假惺惺的做担忧状,实在是令人恶心。” 第169章 伊人远去 夜色降临,外面的宴席还未撤去,里面的大宴又铺张开来。即便卞唐温暖,但是正月寒冬,仍不免有几分冷意,夜风吹来,即便是披着斗篷,也感到一丝丝的寒气从脚下袭上来,冷的人脊椎发寒。 晌午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直到傍晚才止歇,越发给这漆黑的夜增添了几分寒意。 然而华服云鬓的夫人们却仍旧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媚眼如丝,玉臂纵横,偶尔有大胆的夫人走上前来敬酒,一不小心,还会露出一小截光滑玲珑的小腿。 李策喝了许多酒,眯着眼睛靠在软椅上,柔福殿殿门大开,眼前是一片锦绣的璀璨宫灯,画舫载着吹拉弹奏的乐师在湖心游荡,软绵奢靡的曲调顺着夜里冷冷的风一路吹进大殿里来。 如水蛇般摇曳的腰肢在眼前灵活的舞动,一双修长的双腿不时的舞出缠绵挑逗的舞步,蜜色的肌肤上沾着点点汗水,一名大胆的舞姬轻轻一个旋转,顺势就躺入李策的怀中,眼梢微挑,以金粉顺着眼角向上描绘出盘旋的云纹,双唇丰满,脖颈修长,浑圆的酥胸裹在单薄的布料之下,透过那一丝丝布帛,甚至可以看得到里面的粉嫩。 舞姬端起一杯色泽醇艳的葡萄美酒,雪白的皓臂高高举起,然后手腕一翻,顿时倾泻而出。顺着她如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一路滑下,流进那腻人的两座雪丘之中。 “皇上,您醉了吗?” 果然是难得的尤物,朱唇轻启,声音缠绵,舞姬柔若无骨的以裸露的香肩在李策的胸口轻轻一蹭,就顺着他微敞的衣襟滑进去,一只白嫩的小手一路往下,却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眼梢轻挑,挑衅的望着他。 这是这一年来在金吾宫内圣宠不衰的子茗夫人,李策为人风流,很少宠爱一名女子长达一月,而这位落魄贵族出身的子茗夫人却盛宠长达一年,可见其定有独特的魅力所在。 李策微醉的眼睛淡淡的看下去,一身华丽的蓝紫色锦袍,领口处带着一条墨黑色的貂毛,衣领微敞,露出一道蜿蜒的缝隙,男人健美的体魄在迷乱的灯火下显得有几分诱惑,他习惯性的眯起双眼,眉心处有一丝玩味的轻蹙,静静的流光在眼眸深处涌动,像是一只正在思考的狐狸。 殿上的几名年轻舞姬仍旧激烈的舞动着,她们跳着东胡的旋舞,大胆豪放,只在身上批了件轻纱,私处缝制几块极小的皮子,乳臀款摆,香汗淋漓。 “皇上,你已经有半个月没进柔福殿了,这么快,就将奴家忘了吗?” 子茗夫人轻轻靠上来,眼波如水,柔柔的盯着李策,像是一只腻人的妖精。 李策的眼睛是醉的,似乎连手脚也醉了,可是眉心却总有一汪清醒在停住着。 女子猩红的指甲从他的小腹处爬起,一路蜿蜒轻揉在他的眉心,吐气如兰的伏在他的耳边,语调绵长的说道:“皇上不开心,是因为谁呢?” 李策嘴角一牵,静静的笑起来,一手揽过她的纤腰,指腹抚摸着那醉人的滑腻,轻笑道:“你这个小妖精。” “皇上今晚还会不会这样狠心,让茗儿独守空闺呢?” 李策的神色瞬时间出现两丝恍惚,一个身影在脑海中静静的浮现,他懊恼的皱起眉来,心境竟然维持不了一贯的平和。 已经疯了半月了,还要继续发疯吗? 他转头看向子茗夫人娇媚的脸孔,一丝浊气从心底升起,似乎将什么东西压抑下去了,似是苦涩,又似是渴望,心里再没有没有什么喜怒和开怀,只是邪魅的一笑,恢复了他一贯的常态,轻笑道:“朕何时不是怜花惜玉的?” “皇上。” 一声平静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李策抬起头来,就见铁由站在门外,他笑着招呼他一声,一身皮铠甲胄的护卫统领挟剑上殿,也不顾周围众女人的表情,跪在地上语调铿锵的说道:“皇上,楚姑娘回来了。” 李策一愣,面上不动声色,可是杯中的美酒却轻轻一晃,险些泼洒而出。 远处的响起了伶人的歌声,调子绵长的,像是一曲悠扬的歌。湖上的风凉凉的,带着几丝袅袅的香气,李策身形修长,墨发浓密,站在辉煌的灯火里俊朗异常。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现在在何处?” “已然回了宓荷居。” “走。” 李策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去,铁由一愣,连忙问道:“皇上要去哪?” “宓荷居。” 远远的,李策的声音飘散在金粉奢靡的夜色之中,铁由连忙带着侍卫们跟了上去。 子茗夫人缓缓站起身来,一身软纱在夜风中静静款摆,可是却再无刚才的万种风情,她眼神淡淡的望着李策渐渐远去的身影,目光清冷,无喜无悲。 “夫人。” 有侍女小心的走过来,她拿过一件披风就披在肩上,静静的摆了摆手:“散了吧。” 宫人如水般散去,酒鼎芝兰的茫茫香薰之中,只余下湖畔的伶人仍在悠扬的歌唱。 荷塘上的花早已败了,门前的梧桐也是一片颓色,月亮只是弯弯的一勾,笼着蒙昧的光辉,静静的洒在洁白的石阶上。 珠帘轻触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外房守夜的秋穗被惊醒了,李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丫鬟连忙垂下头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出一声。 天气冷了,窗子是紧闭的,可是仍旧有淡淡的月光从洁白的窗纸处照进来。楚乔正在睡觉,月白锦被盖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眉梢很清澈,神态也少见的带了一丝安详,李策靠在门框上,微微偏着头,一时间,就那么站在那,动也不动了。 想必,那人真的是她最好的选择吧。 没有那么深的负担和责任,也没有那么重的仇恨和执念,可以洒脱的说走就走。 他凝神瞧着她,眼眸中流光滑腻,周遭那么静,微薄的光线落在她鬓角的发丝上,有着森亮而清冷的光泽。风从外面穿过,依稀看到窗外树影摇曳,像是女子缠绵的手,轻轻的抚摸这座冷寂的宫殿。 “姑娘回来就睡下了,似乎很累的样子。” 秋穗在外面小声的对铁由说话,声音细细的,却还是传到了李策的耳朵里。 李策站在那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角拢里的炭火发出幽幽的热度,窗外栖在树上的夜莺发出一声啼叫,声音很是清脆悦耳。 第170章 归田园居 “渡江战役历时42天,攻占了南京、上海、武汉等大城市,以及江苏、安徽两省全境和浙江省大部及江西、湖北、福建等省各一部,为而后解放华东全境和向华南、西南地区进军创造了重要条件。” 黄昏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照的地面火红一片,连老榕树都被渡上了一层红光。 已经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即便是这座房子临着嘉灵湖,仍旧难消一日的暑气。 “好了,讲的口干舌燥,你们几个,就知道纠缠小姐。” 梅香端着一只青花瓷盆走出来,穿着一身凉爽的衣裙,袖口挽到手臂上,一边走一边招呼道:“冰镇的酸梅汤,谁要喝啊?” 菁菁闻言,顿时开心的拍着手跳起来,欢呼道:“哦!有酸梅汤喝啦!”说罢,连忙跑去厨房帮忙端碗勺。 “小姐,我用窖里的冰块镇过了,很爽口,您尝尝。” 出了唐京之后,楚乔就不让梅香再叫她大人了,原本想要姐妹相称,可是梅香死活也不同意,只好不伦不类的叫起小姐来。 傍晚的阳光极暖,楚乔并不如梅香等人那样怕热,比起二十一世纪的夏天,这里顶多算是算是春秋罢了。不过梅香的酸梅汤的确是好东西,不可不喝。 “姐姐,那个地方不是有飞机吗?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偏要驾小船过江呢?” 一只蝴蝶飞过来,绕着小花园里的君子兰来回盘旋,楚乔坐在榕树下,一身浅蓝色碎花小褂,下面是一条米白色的裙子,十分素雅休闲。她一边喝汤一边说道:“多吉,解释给平安听。” 多吉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放下碗,很是老成的说道:“我想,那飞机应该是个稀罕物,很珍贵的。蒋元帅有西方大国的支持,是有空军的,毛元帅既没有国外力量的支持,又是常年作战,没有固定的大城市做根据地,军事装备不发达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应该没有飞机,也没有自己的空军。” 楚乔一口喝下碗里的酸梅汤,一股凉意沁入心肺,很是凉爽。她笑着说道:“多吉说的很对,当时的社会生产力不发达,毛元帅没有自己的空军武装力量,这一点,也是战争初期造成较大伤亡损失的一条重要原因。” 平安突然摇头晃脑的感叹道:“姐姐,你说的中国,真是太厉害了,跟神话故事一样。还能飞上天,还有一下就能炸平一间房子的大炮,要是他们来打我们西蒙,可能只要出动一个炮兵军,就能将我们全都打败了。什么大夏铁武军、燕北黑鹰军,全都不是对手。” “姐姐都说了那是故事啦,”菁菁小嘴红彤彤的,一边喝汤一边说道:“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可怕的东西?” 楚乔也不说话,只是静静一笑,梅香又为她盛了一碗,她却喝不下了,只是在手里端着,凉丝丝的感觉透过指尖蔓延全身,很是舒服。 “那也不一定。” 多吉却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说道:“三百年前,我们西蒙还没有大船,海疆之地,从无海战。可是现在,我们的商队却能驾船去很遥远的番人国家了。再说铁器,五百年前,我们的先祖还是用青铜器打仗的,刀剑十分脆弱,那时的人哪里会想到我们今天能锻造出三尺长的铁剑?别的不说,就说纸张和布帛,以前的人是用石刻用竹签做书卷,用兽皮做衣物,可是现在呢?所以说,技术是不断发展的,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真的会出现小姐所说的能飞上天的飞机,能一下就炸毁一间房子的大炮,也未可知。” 楚乔闻言顿时一喜,赞扬的看着多吉,笑着说道:“还是多吉想的深。” 多吉平日像个小大人一样,可是一面对楚乔,就有些腼腆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憨憨一笑,说道:“小姐,有几个地方,我有点疑惑。” 楚乔感兴趣的看着他:“你说说看。” “首先,我觉得那个大炮的原理,和姐姐你当年在燕北做出的流火弹有些相似,和我们市场上买的炮竹也很像。不知道它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楚乔越发感到惊喜了,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多吉很有心啊,的确是有共同之处的,炮竹是最低等的火药装置,流火弹其实也一样,只是借助了爆炸崩裂的碎冰的力量,威力才会更大些。而若是想要达到大炮的程度,还需要更高级更精密的技术才可以,以目前的铁器锻造技术,也是很难达到的。” 平安和菁菁似是而非的听着,明明听不懂,也跟着直点头。多吉却默默的想了一会,然后皱着眉说道:“小姐说的这些武器,我觉得不像是瞎编的故事,都应该是有理可循的,只是我暂时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是个小老头。 突然又问道:“小姐,你昨天让我们回去想,蒋元帅和毛元帅失败和胜利的原因,我想了一些,也不知道对不对?” 楚乔鼓励他道:“你说出来给我听听。” 多吉默默想了很久,似乎很犹豫,鼓了好大的勇气,才开口说道:“我觉得,毛元帅会胜利的主要原因,取决于人民的支持。” 话音刚落,平安立刻反对道:“不对不对,我觉得是那个蒋元帅太笨了,手下的人全都各怀心思,自己那么多的军队,搞得四分五裂,最后全都叛变了,要不也不会输。” 楚乔转头看着平安,静静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蒋元帅的手下为什么会叛变呢?” “因为,”平安微微一愣,他本想说蒋元帅太笨了,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嘟囔了半天才说道:“因为毛元帅的力量大了,他们害怕了,才会叛变。” “那毛元帅的力量为什么会大起来了呢?要知道,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人数和军备比例是非常悬殊的。” 平安顿时哑口无言,挠了半天脑袋,也支吾不出什么原因来。 多吉在一旁接口道:“我觉得,毛元帅有几件事,做的非常英明。” 他很认真的分析道:“这个毛元帅的战斗思想是非常高明的。在战斗初期,他就放弃了城市,进入乡村,并且施行土地改革,将土地分给老百姓。这样做,百姓们自然拥护他了,都希望他能当皇帝,全都跑来参军,他的军队越打越多,蒋元帅的却越来越少,就算他的武器装备落后,但是人多力量大,时间长了,自然就占优势了。再说,毛元帅的军队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军内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反观蒋元帅的部下,都是大贪官的代表,军纪不严,治下混乱,内部争权夺势,人心动荡,他们这样的军队,也许会在战争初期,依靠先进的军备和军队数量占据一定优势,但是随着战争的深入,他们早晚都是会失败的。” 第171章 再次重逢 帐篷被掀起一角,骤然涌进的除了炫目的阳光还有烤腊肉的香气,菁菁皱着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显然还没有完全醒来。清晨的微风中带着一丝清爽的香甜,顿时驱散了帐篷里浓浓的药气。 楚乔没有抬头,单手支着额头,另一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只黑色的玛瑙棋子,不断的敲击在白玉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频繁且单调,隐隐有一些闷烦。但是她却恍若未觉,棋盘上经纬纵横,满盘错落,她却迟疑着,久久不能落子。 “小姐,大家都准备好了。” 多吉站在门口,沉声说道。 楚乔眉心微微蹙成一个川字,多吉的声音静静的回荡在空气里,她却迟迟没有反应。就在多吉以为她没听到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她却突然将满盘棋推散,转过头来沉声说道:“跟大家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日夜兼程的赶路,做好准备吧。” 楚乔等人是在昨天离开学府城的,现在的他们,正在赶往唐京的路上。 半个月前,卞唐大儒沈默白的独子沈浚突然登门造访,点明要见楚回。 楚林是多吉的东陆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姓了楚乔的姓,名为回回山的回。 沈浚来见多吉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多吉在学府城这一年来博学之名早已远播,然而随后发生的事,却让楚乔警惕了起来。 据多吉说,当沈浚看到了他最近正在誊写的济世之道之后十分重视,竟然连夜写信给他的父亲,而远在眉山任职的沈默白在第三天就回到了学府城,并将多吉一连三日强留在府中,口气中,隐隐有想要招纳他之意。 原本这一切并没什么,一个爱才的老人喜欢一个有才华的后辈想要对之提携一二也不算什么奇闻。然而就在半月之后,沈默白为多吉引见了一人,楚乔才终于认识到了危机的所在。 年纪轻轻,气度雍容,身份神秘,连沈默白这样的学者也对之恭敬有礼,再加上多吉为她形容的形貌谈吐,她不得不隐约想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来。回想起近期听到的一些风闻,楚乔越发感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紧张,三天过后,她决定北上,务必要见李策一面,方能解心中担忧。 队伍在第二日来到了琇岭,一路上高涧溪流,草木繁盛,青松茫茫,若不是心境不适,定是一路休憩好游。 然而第三天傍晚的一场暴雨,却阻断了楚乔等人的行程。 山路难行,淤泥凹陷,第四天下午,好不容易走到了晴衡河,却发现暴雨之后大水将唯一的桥梁冲断了,一只似乎也要过河队伍正在抢修,不过人数毕竟只有三十多人,到底进度缓慢。 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回头绕道,取道怀宋,这样最起码要耽误十多天的时间。要么,就是等桥修好之后再过河了。 楚乔给雇来的马夫护卫每人加了十株银子,这些老实巴交的人顿时欢天喜地的加入到了前方修筑桥梁的队伍之中。 不一会,多吉走到马车旁说道:“小姐,对方派人来谢我们。” 楚乔见对方也没有亲自前来说话的意思,也乐得清闲,淡淡点头道:“你去回,就说大家同路而行,都要过河,不必道谢。”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天边雷声隆隆,天气异常闷热,楚乔微微撩起车窗的帘子,只见西方乌云密布,恐怕再不多时,又会是一场大雨。 梅香带着几名下人煮好了肉粥,楚乔见渡口那一边的队伍一片安静,所有的下人都在修桥,只有一辆简朴的青布马车静静的停在一株苍松之下。傍晚的红光之下,马车好似被染上一层红晕,微风过处,帘卷微翻,一只皓白的刺金长靴露出一角锦绣,沉静淡漠,俨然是大贵之人。 梅香叫上自家护卫,招呼大家吃粥。楚乔见了,就吩咐她将多余的粥送去给对面的那些人。不想梅香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抱着一大包油纸包,打开之后,全是上好的糕点酥饼,还有两大块干牛肉。 “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梅香笑眯眯的拿起一块糕点,凑到鼻间闻一闻,说道:“好像是白水关鱼福记的千层酥,小姐,你闻闻,和我们店里从白水进的货像不像?” 楚乔皱着眉接过,看了一会,静静说道:“不是一样的,我们买的是中档的糕点,没有这么酥脆。这样的糕点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运送的,没法做生意,想必对方也只是买来路上吃的。” 梅香听了微微乍舌,虽然这些年衣食无忧,但是毕竟是苦出身,她喃喃道:“这么贵的点心都送人,真是财大气粗。” 菁菁这几日生了场小病,总是病恹恹的睡着,这会闻到香味睁开眼睛,也没看清楚是什么,就对梅香叫道:“梅姐姐,我要吃。”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伙人来历不明,还是小心些。梅香,把这些东西找个地方扔了吧,都别吃。” 梅香微微一愣,可是随即马上点头道:“小姐说的是。” 打了半晌的雷,大风也呼号了许久,可是入夜时分却又销声匿迹了。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木桥终于修筑好了。 那伙人似乎也急着赶路,过来一个人和多吉打了声招呼,就当先离去。 楚乔也不愿再耽误时间,那伙人过河之后,也带着人马过河。 然而走到渡口的时候,却见之前梅香送过来装肉粥的瓷盆被放在一方篙草之中,里面肉粥完好,竟是一口没动。几只野鼠蹲在盆边,正在大快朵颐。 楚乔放下车窗的帘子,静静靠在软垫上,眉心缓缓的皱了起来。 午夜时分,总算出了山区来到一片平坦的草原,向导说此地是悠悠垣,出了这里,就是夕照山,翻过此山,前面就是西南方的第一大城秋风城了。由秋风城中转,往东是唐京,往北是白水关,过了白水关,就是大夏的土地了。 几日以来一直在山涧野地里跋涉,此刻看到平原,众人心里豁然开朗。 平原上历来如此,远远的看着一棵树,看起来不远,可是真要走过去,却要跑马跑上一整天。 在悠悠垣上整整走了两天,总算到了所谓的夕照山。 此山名字极美,景色也绝佳。只见几座连绵的山峰耸立对持,松柏青翠,繁花穿插,一条白色的瀑布由山顶倾泻而下,形成一条白练,水雾升腾,犹如仙境。 因为比邻秋风城,此地的山路极为开阔,可并行两辆马车仍不嫌挤。 第172章 等你回来 楚乔坐在石阶上,望着天边的云海,院子里的花开的无比鲜艳,丹红蕊黄,十分惹人喜爱。 客栈的小二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很认真的煮茶。那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年轻跳脱的年纪,多吉和平安也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闲聊。 楚乔听他们说起川地蜀丘的风景,说起南疆丘陵的古栈道,说起大夏的藏剑阁,说起卞唐的乌鸦山,最后说起燕北的大雪回回,话题渐渐热闹起来,菁菁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吃着各色蜜饯,一边探着脑袋和几人闲聊。 梅香坐在一旁的香樟树下,正在编制一个璎珞,手指如蝶触翻飞,灵活的令人目眩。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掌起了灯火,暑气渐渐消散。菁菁向厨房要了几个冰碗,里面装着各色水果,凉沁沁的,看着就十分好看。 到底还是之前的那场暴雨,将秋风城前的吊桥冲毁了,楚乔等人的行程被耽搁下来,需要在秋风城住上两日才能继续北上。 如今,他们就住在一家依山傍水的小客栈里,整间客栈都建在半山腰上,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林木葱郁,远远望去,好似一片林子一样。 楚乔的房间坐落在一处高高的石崖上,正对着西方,老板想来也是个雅人,因为此地比邻夕照山,便取名为夕照院,每逢傍晚,这里的夕阳都是极美的。 诸葛玥就住在旁边的归藏楼里,昨天下午他就派出手下的侍卫一起帮助官府修建吊桥和渡口,想来真的是有急事在身,需要马上赶回去吧。 白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下午才停,树叶油绿的一片,繁花零落,却更显娇媚。 楚乔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麻裙,头上插着一支乌木簪子,乌黑的长发松松的绾了一个髻,看起来十分清爽舒服。 今晚的月亮很圆,楚乔静静的看着月亮,突然想起就快要过中秋节了,只是这个地方是不过中秋的。 此地管中秋叫白月节,来源于一首歌,楚乔曾在军中听到过这首歌。歌里唱的是一个男人骑着马出去打仗,打了很多年,从小兵变成伍长,从伍长变成将军,最后他终于打完仗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的房子已经倒了,妻子也被别人抢走了,父母儿子都被饿死了,尸骨都化成了灰,连一座坟都没有。 她还记得歌里的最后一句话: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从此以后,白月节就成了团圆节,奉劝人们珍惜家人,不要为了眼前的得失而忽视亲情,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后悔。 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真好听。” 梅香停下了手里的璎珞,转过头来看着楚乔,笑着说道:“还从来没听过小姐唱歌呢。” 楚乔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哼唱出声了。 “这真是首好歌,小姐现在能体会出这首歌里的意思了吗?” 楚乔微微侧头:“梅香最近好喜欢给别人讲道理啊。” “我又没读过书,知道的都是最简单的道理,哪里比得上小姐的学富五车呢?”梅香呵呵一笑,转而说道:“可是有些时候啊,知道的越多,脑子就越乱,反而会忽略了一些很浅显的道理呢。” “一日复一日,年年上房梁,眺望村头路,仍不见夫郎。夫郎保边疆,外人踹门墙,儿女无衣衫,爹娘饿肚肠。天高皇帝远,将士不在乡,村中恶村长,便是土大王。风雨一丝丝,冷雪堆破房,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梅香脸上的笑容十分恬静,靠在树上静静的哼唱,有花瓣落下来打在她手上的璎珞上,月亮的白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像是弯弯的蝶翼。 这时,远处突然隐隐传来一阵笛声。隔得太远,那笛声微微飘渺,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缠绵,偶尔在高昂之处,却也不失清俊,三回九转,袅袅如烟,清空悠长,别有一番坦荡情怀。 平安等人原本还在闲聊,听到这笛声突然都停住了话头,多吉坐直身子,眼神带着几丝叹服神往,就连菁菁这样不通音律的人,也支着耳朵听着,很是安静的样子。 梅香站起身来,转头就回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拿着一件米白色的披风,轻轻披在楚乔肩上,笑着说道:“小姐奔波了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如今也该歇歇了。这客栈后院景色极好,今晚月光正好,小姐不妨出去走走。” 楚乔转过头去,却见梅香笑容淡淡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丝怂恿和鼓励。 “梅香……” 楚乔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梅香说道:“小姐,梅香什么都不懂,什么天下大义信念信仰我都不明白,我只希望小姐能过的开心一点,你是个好人,那首歌不应该是唱给你听的。” 月光照在楚乔的脸上,她微微有些愣,不由得想起了那首歌的下半段: 青山几寒暑,白雪飘荡荡,君归不知路,天地苍茫茫。孩儿死瘟疫,爹娘无米汤,妾唯卖自身,换取活命粮。夫郎胸有志,不甘贫贱乡,十载盼君归,鬓发早染霜。世事多羁绊,岁月水殇殇,不求大富贵,贫贱一张床。 “梅香,去拿那件浅绿色的来。” 梅香微微一愣,迟疑的看着她。 她却突然笑了,站起身来说道:“整天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像是出殡一样。” 月色一路照着,她静静的走,所有的岁月过往在脑海中一一滑过,像是一行偏飞的白鹭,蜿蜒的飞过水墨书画的天地间。那些或激烈或斑白或色彩浓郁或苍茫惨淡的一切,渐渐在心底沉淀下去,变成一汪水,渐渐的冻结成冰。 恩怨、羁绊、痛恨、纠缠、相助、携手、生死、重逢、挣扎、欣喜、别离、惘然…… 每走出一步,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处风景,每一幅画上都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有国家仇恨,有私人恩怨,有亏欠愧对,有执著思念,有多年来的压抑和隐忍,有几欲冲破桎梏的激烈和盘旋。 那么多的情感充溢在心底,终于被那首平铺直叙的歌词,一一挑破,激烈的顺着指尖蔓延而出。 她就是一汪碧湖,用理智和冷静为自己结上一层薄冰,将所有她觉得不对的情感都压抑下去。 一年、两年、好多年。 后山的一处幽潭之上有一座小亭,木质的亭子已经有几分败落,老板却很有心的在亭下种了几棵杜若和紫藤,细小的花盘顺着藤蔓蜿蜒的爬上去,将柱子一圈圈的缠绕,别添了几分素雅的幽静。 第173章 大唐狐变 动乱来的毫无预兆,像是一锅冰冷的水,被骤然加热到滚烫的地步,水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烹煮其中。 行到邯水的时候,战争已经扩大,几路铁骑踏过之后,城池被摧毁,家园被焚烧,昔日的沃野良田化作腐朽的黑灰,绫罗锦绣飘荡于淤泥黄汤之中,道路两旁随处可见于战乱流离中死去的黎民百姓,繁华一朝尽毁,血肉于夏夜发出刺鼻的腐臭。 洛王在眉山起兵,不想成为乱臣贼子的百姓们拖家带口的向东而来,然而赶到邯水的时候才发现统领邯水关的竟是洛王偏妃的族兄徐素,向东的水路渡口被牢牢封锁,邯水关以西的卞唐军士首尾不能相顾,于洪城一役中大败于洛王,卞唐江山半壁飘摇。 楚乔等人的行程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大战在即,即便以她之力,也难以同这样的局势相抗衡。 邯水一代,百姓聚集,时逢盛夏,疾病流行,不出半月,城中就开始流行瘟疫。豪门大户全都紧闭房门,派出大批护院家丁看守巡逻,客栈酒肆更是关门歇业,想买一粒米都办不到。楚乔等人不得不前往郊外,好在之前做好了远行的准备,粮食帐篷都已备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各种流言蜚语相继传来,就是多吉平安等人冒险进城打探,也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流言各异,有的说李策已经在东方整顿了八十万铁骑精甲,正向着邯水杀将而来。也有人说洛王前几天在君山将南怀军打的落花流水,姜浙、费城、南旺、安息郡、夕照山一代相继沦陷,帝国军队死伤大半,其余全部投降,再有不出五日,洛王的大军就要进驻邯水了。还有人说,西南大户齐齐捐钱捐粮,响应洛王起义,打出昏君无道的旗号,派出家族亲兵并入眉山军,洛王军队数量直逼百万。更有荒谬的说法说,李策被此刻已经不在唐京,而是带着后宫妃嫔躲入了大夏境内,而东海怀宋正帮着他建造海船,他就要逃到海上去了。 邯水一代人心惶惶,尽管传言并不完全属实,但是洛王的军队还是一日日的靠近邯水。 因为近日来的难民越来越少,这就说明洛王的包围圈越来越近,就要与邯水的军队会师了。 又过了七日,洛王大军终于开到了距离邯水不过八十多里的棋柏坡,然而却出乎意料的停了下来,并没有做出要与邯水守将徐素将军会面的举动,而邯水,也并没有旗帜鲜明的表示要效忠洛王。 战事,顿时胶着了起来。 就在这时,帝国西硕军察觉到事件的不寻常,徐素将军是帝国的大将,早年曾经追随过慕容老将军,如果他肯坚守大义站在李策一方,那么卞唐正统胜算大涨。 就这样,又观望了四天之后,西硕军首领陆炳宽带着部下三万兵马赶至棋柏坡,和洛王大军发生了激战。战事虽然惨烈,西硕军伤亡惨重,但是他们却悍勇的冲开了洛王的防线,向着邯水的徐素将军大营投奔而来,其意不言自明,是要与邯水军队一起保卫卞唐皇都。 然而,就在这时,震惊整个西蒙大陆的邯水大屠杀却毫无任何预兆的开始了。 徐素在一夜之间,杀光了陆炳宽部下的一万三千名将士,鲜血染红了邯水河,即便是三十里外的下游,仍旧能看到赤红的河水,尸首堆积,几乎形成了一大片高高的堤坝。 邯水一代终日鹰鸩盘旋,一到夜里,就是惨烈的嘶鸣和尖啸声,凶禽猛兽撕咬着渐渐腐臭的尸体,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三日过后,终于相信了徐素投诚诚意的洛王带着十五万大军进入邯水大营。并在第二天,在军人们的拥护上,黄袍加身,叩拜先祖,即位登基,徽号景衡。 两日后,眉山军二十万赶至邯水,加上邯水徐素的十八万守军,洛王的兵力已经直逼六十万之众。 就此,卞唐出现了两皇并列分江而治的滑稽局面。 十日后,似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奇耻大辱的大唐皇帝李策终于下达了征讨文书,言辞激烈,并亲自御驾亲征,率领中央军九万,东南军十一万,还有狼兵二十万,以泰山之势,赶往邯水。 战事一触即发。 八月初九,洛王于朝阳台登高祭祖,焚香祭旗,随后,带着本部军队还有十五万眉山军过江,留下五万眉山军和徐素镇守邯水。然而李策的军队却迟迟龟缩在大营中不敢迎战,一连五日,只有几场上百人的战役,说是军队作战,还不如说是百姓群架,一时间,李策之名在卞唐大地沦为笑柄。唐皇惧怕洛王,龟缩营中不敢出战之事,传播的天下皆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李策就要丢了江山的时候,楚乔却突然吩咐梅香收拾行装,准备进京。 梅香不解其意,直言询问。 楚乔看着正东方的徐素大营,目光变得有几分迷离,她想起了当日西硕军被集体屠杀的那一晚,惨叫声响彻耳际,整夜不绝。 “这场仗,就要结束了。” 八月十七,大唐军队终于一扫之前的颓气,大军齐齐出动,于狐林垣和洛王大军展开激战。 战士们奋勇厮杀,战争持续了一日一夜,没有一方有丝毫退让。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皇权争夺战,胜的一方必定金玉加身,前程锦绣,而失败的一方则要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就在战役进行到关键的时刻,徐素将军却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 洛王大军欢声雷动,然而还没等他们的笑声消失,徐素大军却突然举着马刀向洛王军队的后方杀将而来! 八月二十日,洛王兵败,死四万余人,余者降。 洛王在两千铁血亲卫的护卫之下,一路逃到了邯水,却发现部下的五万将士已经全部身死。邯水汤汤,无船可渡。洛王走投无路之下,于邯水江畔长叹一声时不与我,随后拔剑自刎。 至此,这个登基仅仅十一天的景衡帝黯然离开了卞唐的史书版图,一切消于无形,就好像他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八月二十一日,大皇军队追杀洛王余党,一路斩杀西南大族三百余家,女子充为官妓,男子凡长过马鞭者一律斩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整个西南氏族被连根拔净,蜀风过处,一片萧瑟狼藉。 八月二十七日,唐皇班师回朝,于此次平叛当中立下大功的徐素将军继续带兵剿灭叛党,鲜血以西南眉山为中心,一路蜿蜒,横漫过整个卞唐国土。 九月初四,大皇下达旨意,将此次从西南氏族中收缴而来的物资分出一半,平均分摊给在此次战乱中遭到迫害的各个省郡,并且减免西南五年赋税,予以西南之地休养生息。一时之间,李策的声望攀至顶点,这些在战乱中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百姓们突然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无不感激涕零,叩谢皇帝的天恩。 第174章 虎毒食子 七八零年八月二十,眉山洛王李洛兵败亡于邯水,同年九月十一,李洛三子二女连罪亡于眉山梧桐台,座下二十一位得力大将惨遭腰斩之苦,上将军徐素亲自监斩,一纸命令抛下之后,就是几十条无主的幽魂。 那天,梅香由殿外进来,身上落了几片雪白的花瓣,神色微微有些仲愣。秋穗叫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失神的说:“刚刚听说洛王的侧妃徐氏找到了。” 徐氏?徐素的妹妹徐姵宁? 秋穗连忙拍着胸脯说道:“可算是找到了,听说徐素大将军少时丧父丧母,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对这妹妹十分疼爱,如今他为陛下立下了这么大的汗马功劳,若是徐小姐惨遭不测,那就太可惜了。” 梅香微微皱着眉,神色间像是拢了一层淡淡的青烟,小臂般粗细的通背高烛发出明晃晃的光,照的她的脸色有一丝苍白,她压低了嗓子,像是大风天气的雏鸟,声音尖细且低沉:“听说,是在罗浮山上找到的,就吊在罗浮山的枯树上,两条腿都被野狼给叼去了。” 秋穗听了“啊”的尖叫一声,脸色霎时就白了。 楚乔的心突然一凉,一丝丝寒意从心底翻涌上来,像是香炉中乳白的香烟,细细盘旋,悠然辗转。 月夜冰冷,遥遥的柔福殿里歌舞又起,丝竹鼎盛。子茗夫人如今已是柔妃,成为李策后妃之中最有权势品级最高的女子,前几天被太医院确诊怀了身孕,再过两日,就要前往宫外皇庄养胎了。 这绵长的夜,喧嚣中却又透着死寂,这般长。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夏去秋来,淅淅沥沥几场凉雨之后,空气里就变得冰冷且潮湿。夏荷零落,太清池上一片乌黑的荷叶,如今的金吾宫,已经没有人会有引一池温泉留花期的心境了。 西南经历大乱,学府城靠近眉山,楚乔悉心经营的学子客栈也毁于战火之中,徒留一片残垣断壁。梅香菁菁等人听了不免多了几分难过,李策说可以为她重新修建,楚乔却失了兴致,毕竟,这西蒙,她也不会长住了。 楚乔就这样在金吾宫住了下来,一日一日,看着日光滑过朱红色的窗楞,静候又一日的来临。 她很少见到李策,经过洛王一事,卞唐军力虽然亏损,但是西南氏族尽除,反而国库充盈,蒸蒸日上。李策仿佛转了性子,变得无比忙碌,就连后宫的歌舞,也是好久不闻了。 秋意阑珊,光影浮动,又是两月悄然而去。楚乔清晨起来推开窗子,只见外面下了薄薄的清雪,窗外的几株梧桐积了一层白白的树挂,住在学府,已有很久不曾见过下雪,梅香等人见了都开心的很,菁菁则带着一群小宫女出去玩耍,披了红彤彤的缎面披风,看起来娇憨可爱。 诸葛玥的信又到了,这几个月来,因为卞唐战事的影响,李策对大夏边关的压力大大减轻,给了赵飏一丝喘息之机。上个月,赵飏借口拉练,驱使南军悄悄进驻了真煌城外三十里处的西大营。当时北方胡地正好遇上了一场雪灾,赵彻前往北胡,不在京都,诸葛玥当机立断带了五千青海禁卫赶往西大营,和赵飏对持了三个多时辰,若不是魏舒烨及时赶到,很有可能会出大乱子。 可是他来信的时候却丝毫没提,楚乔是从铁由侍卫的嘴里才得知了此事,想起以五千人马对持三万南军的凶险,她只觉得背脊冰凉的生出一丝细密的汗珠来。 夏皇时日不多了,已有两个多月不曾上朝,大夏的皇权之争愈演愈烈,稍不小心,就有败亡之险。楚乔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前往佛堂,抄上两卷平安经兰芷经,一来可以消磨时光打发时间,二来,也图个内心安宁,三来,更是因为心里有了想要保佑的人。 佛堂上檀香袅袅,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楚乔突然想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唐皇后。那日午后,她于睡梦中醒来,温和的妇人静静的看着她,很沉静的与她说要她去劝劝李策,不要拆了这处佛堂供奉欢喜佛。 那时候,李策还是胡闹的大唐太子,如今,却已是生杀予夺谈笑点兵的大唐皇帝了。 秋穗如今已是宓荷居的掌事姑姑,小丫头自小在宫中长大,耳精目明,落叶知秋,时不时的疑惑的看着楚乔,皱眉轻声道:“此次见了姑娘,感觉姑娘比上次又多了些什么。” 楚乔微微挑眉,问道:“哦?多了些什么?” 秋穗轻轻一笑,手拿牛角梳子由上到下通过楚乔乌黑的秀发,静静道:“上次姑娘由燕北归来,整个人如同夏末残荷,如今,却是过了冬了。” “是吗?” 楚乔侧头,葱白的手指穿过浓密的秀发,镜子里的容颜一如渡过了寒冬的湖岸杨柳,眼底凌厉之色已然不在,好似曾经那十年戎马不过一场水月镜花。如今的她,安居在金吾宫里,惊心等候,岁月如水,终究给了她几缕安宁的时光。 年底的时候,她见到了贺萧。 冬风料峭,她披着一袭银尖毛裘斗篷,和梅香经过尚林园的百哲亭的时候,偏巧碰见了刚从仪心殿出来的贺萧。 他如今已是卞唐南营的兵部掌使,官居三品,颇得李策的器重。便是这后宫,也是经常出入了。 自从当初楚乔不告而别之后,他们是首次重逢,乍然见面之后,两人都不免有些尴尬。贺萧嘴唇蠕动片刻,似乎想叫大人,终究话语还是凝在唇边,声音低沉的叫道:“楚姑娘。” 挥退下人,只带了梅香,上了百哲亭。 贺萧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朝服,沉稳英俊,脸上有着历经磨难而锻炼出来的气韵风度。 梅香站在亭外,起了风,吹起楚乔的斗篷下摆,轻飘飘的,像是一缕青烟。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迎着风站着,亭子很高,下面是太清池的出水道,也被修成了一条活水,清水流泻,发出哗哗的声响。贺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静静的,波澜不惊。 “此处风大,姑娘体弱,还是早些回去吧。” “燕北的风,不是更大些吗?” 楚乔回过头来,面色很平静,一双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波光,让人看不通透。 “贺萧,你可是在怪我了?” 贺萧垂首道:“属下不敢。” “你说不敢,就是在怪了。”楚乔苦涩一笑,笑纹滑过嘴角,转瞬消逝:“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我多年并肩作战,我始终将你当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离开,并非是抛弃了你们。” 第175章 海棠依旧 午后的阳光从大畅的门口照进来,明晃晃的亮,刺得人眼前一片花白,四周那样乱,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尖叫,有人仓皇奔出去宣太医,侍卫们冲上前去,雪亮的刀子闪烁着银色的芒,在地上画下一道道白亮的光影。 她站在原地,眼睛仿佛不能承受这样明媚的光影,热热地痒。太阳像是用坚冰所造,照在身上寒澈澈的冷,仿佛被浸入冷水,寒气从指尖冒起,一丝丝的袭上她的手脚、腰身、渐渐覆盖上胸口,心口怦怦跳得厉害,一突一突地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喉间又酸又涩,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太后一身衣衫已被鲜血染红,苍白的脸上攀起两丝病态的疯狂,她的眼睛明亮且狰狞,被人制住之后也不挣扎,只是用充满恨意的声音冷冷的说道:“你们都是畜生,都该死,我杀了他,现在再杀了你,我要为我的丈夫和儿子报仇。” 那一刻,楚乔看到了他的眼睛。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她透过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不像是以往的轻挑,不像是以往的深邃,不像是以往的波澜不惊难以揣测。那一刻,她清晰的透过那双幽潭看到了其中的喜怒哀乐,看到了压抑低沉的脉脉暗涌,看到了如塞外雪原般的皑皑苍凉。 他就那样躺在那里,伤口处的血像是漱漱的泉水,将他淡青色的衣衫染红。他静静的望着他的母亲,眼底没有震惊,没有仇恨,只有刻骨的疲倦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将他俊朗的容颜完全淹没。 窗外有呼呼的风吹过,晃动着薄薄的窗纸。地上的鲜血蜿蜒的流动,密密麻麻的人影冲上前去,为他止血为他医治,殿外再次响起了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一切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哑剧,楚乔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冰冷的触感在自己的皮肤上一寸一寸地爬过去,直到心底。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高原上的一次围猎,大雪封山,一只母狼被饿的极了,好不容易抓到一只麋鹿,正在大快朵颐,它的孩子缩在一旁,却悄悄的走过去,在那鹿肉上咬了一口,母狼顿时就怒了,挥起爪子就抓了小狼一下。小狼被抓伤了,远远的缩在树根下畏缩的望着母亲,呜呜的叫着,却不敢再上前了,它的眼神那么忧伤,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有人来拉她,她却固执的不肯走,脚下仿佛是生了根,怎样也不肯挪动一步。 她突然那么害怕,血脉冰冷,手指都在忍不住的颤抖,她不想出去,那些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害怕出去了之后就再也走不进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有人在她耳边大声的说什么,单薄的丝绸不堪这般大力的拉扯,发出嘶的一声脆响。她突然极响亮的叫了一声,一把挥退众人,就往内殿跑去。 “抓住她!” 有侍卫在大喊,越来越多的宫人们向她跑来,她紧张的退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寒战战的冷。 “放开她——”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那般沙哑,像是浑浊的风吹过破碎的风箱,李策半撑起身子,胸口是淋漓的鲜血,手指青白,遥遥的指着她。 “陛下!陛下您可不能乱动啊!” 一连串的惊呼声随之响起,他的身影前倾倒在床上,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溅而出,像是一匹璀璨的锦帛被生生的撕裂开。她如坠冰渊,那么深的寒冷从脊背爬上来,房门紧闭,阳光被隔绝在外,光线透过窗纸,被筛成一条条斑驳的影子,她站在人群之外,看不到他的眉眼脸容,只有一只青白的手从被子里垂下来,白惨惨的,没有一丝血色。 太阳渐渐升到正中,又渐渐西落,一弯冷月爬上树梢,在仪心殿外洒下一片白亮的光痕,更漏里的沙一丝丝的流泻,就好像是那具躯体里的生命般,缓缓的被抽离出去。 一丝哽噎的哭声突然自一名满头花白的老太医的口中溢出,飘渺的帷帐之后,女子的身影像是一行青烟,骤然倒下,隔着浓浓的帐幕,她的双眼浑浊不清,只能看到依稀中那一只摇曳的红烛。 醒来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死寂,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而看到梅香惊喜的脸,她的心却突突的疼起来,鞋子也没穿,掀开被子就跳下床去。 “楚姑娘呢?” 外面响起了男子急促的声音,她散发赤足的跑出去,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只鬼。 孙棣看着她,神色突然变得那般凄婉,他静静的低着头,轻声说道:“陛下要见你。” 仪心殿变得安静了许久,沉寂无声,她一路走进去,穿过层层帷帐幕帘,一直走到他的龙床之前,隐约觉得,他似乎要同这座空寂的大殿融为一体了。 她在榻边跪下,手指冰凉的,缓缓伸出去,指尖碰到他的手臂,却微微一缩,只感觉他的身体比自己还要冷,就像是燕北高原上终年不化的雪,千古不变的冰川。 她的呼吸那么轻,声音也像是转瞬就会飞走的蝶翼,静悄悄的在殿里响起: “李策,我来看你了。” 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睁开,目光幽幽的聚过来,静静的看着她,目光那么宁静,似乎隐隐的包含了那么多那么多,他艰难的伸出手,对她招了招,淡淡的笑,轻声说:“乔乔……” 楚乔的眼泪夺眶而出,缓缓抓住他的手,只是几天的时间,他竟然就瘦成了这样,指骨嶙峋。她的喉间含着浓烈的酸楚,哽噎的发不出声音,眼泪扑朔朔的滚下。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伸出手指,轻轻拭过她冰冷的脸颊,微笑着说:“别哭啊——” “都怪我。” 她的眼泪一行行的落下,指尖带着冷冷的凄凉:“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该出去。” 李策突然一笑,他平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繁复的花纹,上面绣着万寿无疆的黄金小篆,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整座龙床。他的声音淡定且平静,没有一丝怨愤,静静的说:“怎么能怪你,那是我母后,谁……” 他突然剧烈的喘息起来,声音脆弱且无力,楚乔惊得就要找太医,却被他牢牢的抓住,手腕上的力量那么大,几乎无法想象这是一个重伤的人。 “谁、谁能想到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 夜里的风穿过房檐,吹过檐角的镇兽内部打通的耳朵,发出呜呜的声响。极远处,是宫里的女人们压低声音的呜咽声,极细小的飘过来。 第176章 大唐荣极 宫中的黑幔被换下,挂起了白色的棉纱,一夕之间,皇帝驾崩,皇太后殁,一连七七四十九日,宫中丧钟长鸣,天下举哀。 李策入葬皇陵之日,楚乔搬出了金吾宫,秋叶寂寂,一片苍茫。她穿了一身棉白色的软裙,站在西兰门高高的城楼上,目视着绵长迤逦的送葬队伍渐渐消失在驿道的尽头。 夕阳洒下了一地的金黄,唐京外的荒原马场上长着高高的蒿草,随着萧瑟的秋风来回摇动,像是一片金子般的海浪。暮色四合,鸟雀南飞,天边燃起了如火的云彩,她的身影被拖的老长,细细的一条,倒映在百年风雨的唐京城楼上。 李策,原谅我不能去送你了,此去路遥,你一路保重。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一轮远月爬上山巅,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衣襟之上,空蒙如许,一星星的攀上苍白的脸颊,背霜披雪。秋夜的空气吸入鼻中如细细的刀锋般凌厉,一丝酸楚由心底升起,一弯弯的爬上背稍,心里如同下了一场白苍苍的大雪,无休无止的清冷茫然。 梅香走上前来,轻声道:“小姐,咱们走吧。” 她最后望了一眼尘土迷茫的驿道,终于一寸寸的转过身去,城楼暗影狰狞,像是一座盘踞着的猛虎野兽,张开嗜人的巨口,将要将她仅剩的自由掠去。 尘土在脚下轻轻翻飞,天空中有大鸟张开黑色的翅膀,她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下去,恍若走进幽深的泥潭洞穴。在她的背后,是一片荒芜的旷野,更远处,是卞唐巍峨的群山、繁华的市井,然后是连绵的边关城池,那一头,便是大夏的土地。 山川万里,家国锦绣,她终究逃不出世事的樊篱,如蜉蝣般随波逐流。 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城下,孙棣一身青衫,俊朗出尘,恭顺的站在一旁。见她过来,小声说道:“姑娘请上车。” “我想一个人走走。” 楚乔静静的说道,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有半点颓靡的波澜。 梅香正要说话,孙棣却拿着一只灯笼递到她的手里,沉声说道:“夜路难行,姑娘早些回去。” 上好的宫制白纸将灯笼包裹住,发出白惨惨的光,楚乔淡淡的点了点头,提着灯笼转身就走。梅香着急的要跟上去,却被孙棣一把拉住,年轻的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天上一弯圆月,静静的照在远去女子的身上,好似拢上了一层烟雾,就要化在夜色中了。 今日李策出殡,路上没有一个人,唯有路两旁的海棠随风摇曳,不时的洒下一片清淡的花瓣。 “乔乔乔乔……” 依稀间,她似乎又听到一连串的呼声,男子挑着眉,一双眼睛像是狡黠的狐狸,笑吟吟的瞅着她。 水镜如幻,波光粼粼,云雾笼罩了男子的眉眼,渐渐变得苍白清寂,终于,他依靠在藤椅上对着她虚弱的笑,张开双臂轻轻的唤: “乔乔,让我抱抱你。” 一滴眼泪从女子的眼里涌出,她也不去擦拭,只是静静的继续走着。灯笼里发出惨白的光,像是天上的月亮。 十多年生死冷暖,半生坎坷飘零,她便如雨中浮萍一路跌撞,终究还是走到了今日的末路穷途。曾经的她为情所困,几多羁绊,被动无奈,固执,脆弱,黯然神伤,而如今,那个颓靡无能的女人终于还是随着这多羁的命运一同死去了。 眼泪落进灯笼里,一阵风吹来,那烛火噗的一声熄灭,只有袅袅青烟一路盘旋而上。 她深吸一口气,将灯笼抛诸于地,挺直了背脊向前走去。 她发誓,这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滴眼泪,从此以后,即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再无能饮泣。 前方光线蓦然大盛,远远望去,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坐落在花红柳绿之中,灯火辉煌,一派锦绣。 孙棣轻袍磊落,站在门前,手拿一只宫灯,正在静候她归来。 “姑娘可想清楚了?” 楚乔看着他,月光如银倾泻,洒地银白,她默默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再清楚不过。” 孙棣一笑,将手中的灯笼递过来,含笑说道:“夜路难行,这盏灯笼就给姑娘照明吧。” “烛火能被风熄灭,心却不能。” 楚乔越过他径直走进那座巍峨的府邸,沉声说道:“从此以后,我的眼睛就是我的灯笼,我的心就是灯里的烛火。” 乍一踏进朱门,迎面而来的灯火那么猛烈,刹那间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正门到前厅之前以一条汉白玉道相连,两侧开凿的池水清明如镜,楼阁数栋,刻画雕彩,居香涂壁,锦幔珠帘,暖玉铺地,金镶为栏,浓浓香意似三月清风,迎面袭来几欲让人迷醉。 秋穗走上前来,恭敬的沉声说道:“当年姑娘离开之后,陛下就着手修葺这座府邸,一连修了两年多,如今终于大好了。” 二两多名仆从跪在地上,见楚乔走来齐齐磕头,高声请安。 楚乔一路走进,只见殿内檀木为顶,水晶为灯,玉璧沉香,绡幔若海,一颗颗巨大的夜明珠镶嵌于灯座上,闪闪发光,好似明月一般。殿柱上雕刻着五彩鸾鸟,以金粉为饰,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鎏金镂空的红笺之上,画着几只清瘦的玉兰花,香气袭来,依稀间又是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孩子气的抢了宫女的头饰,和一只玉兰一起插在她浓浓的鬓发上。 “咨尔楚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知书晓理,恭顺谦和。秉德佑而温恭疏,知古今而性喜善,特下此喻,晋锡荣封(),后绥永福。” 下面,则是李策的印玺,只是荣封后面的封号却并未填上。 孙棣走上前来,沉声说道:“陛下当日还未想好给郡主进封的封号,和左右商议许久,司礼院也拟了几个称谓,只是陛下都不满意,所以就一直空了下来。原本想等到日后再慢慢商议的,不想一耽搁,就再无机会。” 楚乔静静默立,灯火如魅,淡淡洒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唇角殷红,手指用力捏着那张圣旨,死死的用力,指节泛白。 只见里间一片金碧辉煌,各种珍稀瑰宝应有尽有,那都是他为她准备的嫁妆,已放在此地多年了。 她的眼眶有些发烫,眉心忍不住紧紧的皱起,声音如碧湖幽深,淡淡说道:“既然还未下诏,郡主之称,也不必再提了。” 孙棣点了点头:“姑娘所言极是,夜深了,姑娘先休息,在下告辞。” 第177章 秀丽皇妃 秋日渐凉,连吹过的风里都带着菊花清冷的气息,太清池的荷花早已惨败,梧桐叶子落满湖堤,大殿上静的仿若一湖透明无波的秋水,孙棣的声音像是紫铜鎏金大鼎里的袅袅余香,静静的飘荡在殿上,越发显得空荡无寂。 “蕴康公主、华阳一品夫人、汝南王妃、端庆王妃、靖安王妃,都先后上表,表示愿意入宫抚养皇上。汝南王、端庆王、靖安王、司徒将军、安驸马、云郡马、也都上表景从,朝野目前分成两派,武将们大多推崇靖安王,文官们却主张三位王妃一同抚养皇上,三位王爷一同监国辅政。” 清风拂过,窗外的花木摇的的月影破碎,楚乔坐在软席上,穿着一身棉白色的内室锦袍,一只手搭在窗楞上,托着下巴静静的眺望着窗外的梧桐月夜,宽大的袖子微微低垂,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脸庞消瘦,双眼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兵部骠骑将军谢旭带着南军七万已经到了夕照山,不日就会抵达京师,谢旭曾经是靖安王的家奴,如今挥兵而来,不得不防,我已命徐素将军在邯水设防,谢旭若是打着拜见新帝的旗号来,也只能一人渡江,不得携带兵勇。” “谢旭吗?”楚乔靠在窗前,头都没转,静静说道:“当日洛王造反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忠君爱国,如今却跋扈起来了。” 孙棣声音不变,沉声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无怪满朝文武有异心。” 楚乔微微侧目,目光定定的看着孙棣,似乎已经了然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给他一个切实的答案,只是静静的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粼粼碧波,久久无言。 “另外,柳阁老的儿子柳元宗曾私下找过我,表示在适当的时机,愿意联络一些柳氏旧部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是,尚需要一个时机和名目罢了。” 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皇帝穿着一身小号的金黄蟒袍,赤着脚,连靴子都没穿,满脸泪痕的就跑进大殿来,一头扑进楚乔的怀里,大哭起来。两名嬷嬷跟在后面,见了楚乔和孙棣连忙跪在地上。 孩子身子小小的,那么软,两只手死死的抱着楚乔的腰,一边哭一边大叫道:“姑姑!母妃来找我了,母妃来找我了!” 楚乔怜惜的将小皇帝拉起,拿出手绢擦去他的眼泪,轻声说道:“皇帝又做梦了吗?” 孩子小嘴一瘪,哭着说道:“母妃头上全是血,全都蹭在我身上了。” 楚乔安慰他道:“皇帝别怕,那是梦,当不得真的。太后生前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吓唬你呢?” “姑姑——” 李修仪紧紧的抱着楚乔,怎么也不松手。 孙棣看着皇帝,不无惋惜的说道:“皇上年纪还这样小,若是到了别有用心的人的手里,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楚乔的心底突然生出一丝烦闷来,看也不看孙棣,当即冷冷的沉声说道:“夜已深了,大人不宜再留在宫中。梅香,送客。” 孙棣也不气恼,彬彬有礼的对着楚乔施了一礼,施施然的转身离去。 梅香瞪着孙棣的背影,眉目间颇有些怨愤,见他离去后忿忿的说道:“小姐莫要听这人胡说,大不了等四少爷来了,咱们就将小陛下带走。” 楚乔还未说话,怀里的李修仪却抬起头来问道:“姑姑要到哪里去?” 楚乔低下头,看着孩子黑漆漆的眼睛,隐约间似乎透过这双眼睛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时漫天飞絮,寒风像是刀子一样的冷,他不顾举国的反对和质疑,带着大军赶至,将她从乱军之中救出,他的铠甲那样凉,贴在她的脸颊上,却好像是挡风的高山,巍然如煌煌大厦,好似永远都不会倒下。 她一点点的收拢手臂,将怀里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白烛高燃,深宫的夜,总是这样的漫长。 泰安门旁的角门缓缓打开,孙棣一身轻袍缓带,款款而出。 铁由蹲在黑暗的角落里,见他出来不动声色的走近。孙棣淡笑的看着他,恍若无事的说道:“铁统领可是要找我喝酒吗?” “袁太后是你杀的?” 铁由声音低沉,眼神沉寂如水,突然沉声说道。 孙棣面上波澜不惊,嘴角挂着一丝淡笑,朗朗道:“铁统领此言何意?袁太后触墙而死,阖宫上下全都看到了,也是你亲眼所见,与我何干?” 铁由皱着双眉,语调不变的说道:“清源说逼宫的前晚,你曾从狱中送出来一封密信,指名是要交给袁太后的,袁太后看完你的信后就去了陛下寝宫,一直到逼宫的当晚都没有离开。伺候太后的侍女说袁太后哭了整晚,连饭都没有吃,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无非是嘱咐太后小心防范詹家兄妹罢了。” 铁由突然上前两步,双眼紧紧的盯着孙棣,沉声说道:“那你为什么秘密处死了为你送信的几个小太监,昨晚又以清宫为名大搜仪心殿?” 孙棣的面色也冷了下来,凌然转过身去,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罢,抬脚就想走。 “孙棣!”铁由蓦然间大喝一声,吓得远处的侍卫齐齐向这边望来,他胸膛起伏,压低声音缓缓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宫中千百双眼睛盯着你,你以为你做得到天衣无缝吗?” 月光清冷,将银白色的光洒在孙棣的背脊上,青衫翩翩,朴素无华,偏偏却有说不出的光彩从这个年轻的贵公子身上飘然而出。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双眼静静的看着铁由,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铁由,你是什么出身,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铁由一愣,面上陡然闪过一丝不快,冷冷道:“铁由一介贱民出身,自然无法同孙大人相提并论。” “我并不是问你这个。”孙棣淡淡说道,冷月的清辉下,他的脸庞俊秀且邪美,男子背脊笔挺,袍袖翩然,静静道:“我是想说,你不会忘了陛下对你我的恩德吧?” 铁由顿时一愣,可是转瞬他就冷冷的说道:“杀了小陛下唯一的母妃,鼓动朝野人心思变,这难道就是你报答陛下恩德的手段?” “不然还能如何?让陛下登位,袁太后辅政?哼,如果那样,不出三年,这大唐江山就会跟着靖安王周允姓周了。” 孙棣嘴角含了一丝冷笑,年轻的眼睛狡黠若狐,夜风吹来,衣带翩翩,竟不似人间人物。 第178章 江山豪赌 秀丽将军楚乔要被册封为妃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卞唐国土,慎南、滇西、粤林、云漠等地集体反对,南域之地反对之声若雷,靖安王、端庆王、华阳大公相继起兵。 这些当初洛王兵变时尚能坚守不出,詹氏兄妹擅权专政时也能韬光养晦的皇室宗亲们瞬时间暴跳如雷,打着清君侧、除妖女的旗号,率领着十八万南域大军,一路浩浩荡荡的向着京都而来,一路上官府郡县无不开门相送,无人敢于出面阻拦。 孙棣早就料到会有此事,事先抽调了二十万东军,由徐素率领阻挡在邯水江畔,十万狼军防守帝都,各条驿道关卡全部被把守的严严实实,帝都犹如铁桶,刀枪剑弩雪亮森然,静候来犯的南域虎师。 万事俱备,唯欠东风,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只等三日后的策妃大典。 秋风肃杀,因为要筹备凤游台的典礼,整个唐京城从前日前就已经实行宵禁。此时此刻长街空旷,空无一人,秋风卷着落叶扫过挂着黑幔的梧桐高木,像是一群绕着黑夜翻飞的黄蝶。 孙棣的司空府上,一名宫廷内侍衣着的男子跪在地上,以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说道:“楚大人昨晚和梅香姑娘吵了一架,惊动了小陛下和潇公主,后来奴才亲耳听大人对小陛下承诺说不会离开大唐。” 孙棣眉梢微微一挑,问道:“你可听清楚了?” “清清楚楚,梅香姑娘哭的很大声,小陛下还拔了剑,楚大人还烧了大夏司马大人的书信。” “梅香是今早什么时辰离开的?” “天还没亮就走了,那个叫多吉的年轻人送她走的,楚大人说,说她回学府城了。” 孙棣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方才沉声说道:“她走了也好,留在这里,总是碍事。” 男子长身而起,目光清冷,拿出两根金条放在桌子上:“回去好好办差,我不会亏待你。” “多谢孙大人!” 内侍退下之后,孙棣招来一名亲随,斟酌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你立刻带人出城,寻找楚大人贴身侍女梅香的下落,若是她返回学府城,你就一路护送她回去。若是她反其道而去其他任何地方,你知道该怎么办。” 那人声音低沉,立刻答道:“属下遵命。” 说罢,转身就出了门,不一会,门外响起一声马嘶声,就此消失在茫茫长街。 孙棣推开窗子,只见月亮弯弯的一勾,好似女子额上的素眉。 “但愿……一切顺利。” 风平浪静的过了两日,朝野之上文武百官同时缄默,除了最初有几个翰林院的学者和二十多名御史台的御史有一些激烈的反对之外,其余的一概无言。不是屈服于孙棣的官威之下,就是害怕如今手握兵权的楚乔,对于那几个顽固不化的老臣,孙棣本来想亲手将他们收押,谁知秀丽军却抢先一步,将那些人关入大牢。 孙棣知道的时候微微有些担忧,这些人虽然顽固,但是毕竟是对大唐真正忠心的臣子。秀丽军对楚乔敬若神明,还不知道这些人会遭受什么罪。 他为此曾私下进宫,希望能劝劝这位未来的监国太妃,结果却吃了闭门羹。他知道之前做的事也许被楚乔知道了一些,是以也不敢太过于激进,只能暗中托付尚理院的官员对那些老臣多加照顾。 今晚注定是一个无法安眠的夜晚,因为明天就是楚乔的策妃大典,也是大唐开国以来的第一次皇室冥娶,是以礼部彻夜赶工,仍旧在努力完善着凤游台的修建。而其他百官,则各怀心思的安坐家里,没有人知道明日过后大唐会是一个怎样的走向,这位和各国权贵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的女子会将大唐引往一个怎样前程,她究竟是忠贞的臣子,还是窃国的盗贼,她是要保持原有的社会制度,还是要效法在燕北时建立一个全新的大同政权?没有人知道。 明天过后,大唐还会姓李吗? 这个晚上,无数人都在这样想。 秀丽军营一片安静,战士们丝毫没有因为外界的各种声音而有半点怀疑和动摇,冷月的清辉洒在偌大的军营之中,平日操练的空地上一片清寂。 贺萧的大帐幕帘微微一动,一个穿着黑色披风,风帽将头完全遮住的人影就走了进来。 贺萧正在案前喝酒,穿着寻常的褐色衣衫,头发散开,前襟微敞,露出半边古铜色的肌肤,有着平日难得一见的落拓和粗犷。见到来人,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没有做声。 来人一把将风帽摘下,露出一张秀丽的脸孔,微微一笑,说道:“深夜在军营中饮酒,我记得是犯军规的。” 贺萧见了她,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来继续喝酒。 楚乔走上前去,在他的对面盘膝坐下,微仰着头说道:“不请我喝一杯吗?” “桄榔”一声,贺萧随手丢过去一只酒碗,也不给她倒。楚乔倒也不恼,坦然的倒了一碗,仰头喝下去,只觉得入口辛辣,好似一汪火炭冲入嗓子。 她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好烈的酒。” 见贺萧还是不说话,她稍稍正色道:“是不是我不来见你,你就永不会再来见我。” 贺萧微微扬起眉来,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突然声音低沉的说道:“我真的很奇怪,你现在还能笑得出?” “那有什么,比起我们当初防守北朔,现在的情况不是好的多吗?” 贺萧定定的看着她,突然一晒,转过头去说道:“是,好的多,大权在握,一朝上位,的确好的多。” 楚乔微微将身子探前,双目如同漆黑的星子,冷冷的说道:“贺萧,你也如此想我?” 虽然心底明知是怎样的,可是那一团火却怎么也息不下去,贺萧与她目光直视,面容很是冰冷,带着几分愤怒,却又有几分怒其不争的心疼。 楚乔半跪起来,身子探过身前的小几,伏在男子的耳边,轻声的说了一句话。 贺萧初时还未太在意,可是转瞬之间,脸色蓦然大变,猛的抬起头来,震惊的望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贺萧,”楚乔淡笑着看着他,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冷静。 “你肯不肯帮我?” 年轻的将军沉默许久,终于嘴角渐渐露出一抹笑来,伸出手,就像这么多年的很多次一样,两人蓦然击掌,然后紧紧的握起一个拳头。 第179章 坦诚相待 楚乔从未见诸葛玥这样睡过,从沧州一上船,他就睡下来,一天一夜都没睁眼,连楚乔进门都不知道。月七说,从真煌启程那日起,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由贤阳转旱路之后更是连眼都没有合过,此刻想必是累极了。 诸葛玥的身体其实并不是很好,这几天赶路,她曾见过他在私下里吃一种乌黑色的药丸。她私下里去问月七,他却含糊其辞,多吉略通一些药理,后来对楚乔说,诸葛玥想必是操劳过度,心血不足,外加受寒所致。 操劳过度,受寒所致—— 楚乔支着下巴坐在椅子上,船行的很稳,天气也好,无风无浪,窗子紧闭的,但是还是可以透过窗纸看到外面相继远去的青山绿水。 她又想起了那段被赵淳儿逼得逃亡卞唐的岁月,她和梁书呆被詹家的人买来当奴隶,那时她受了伤,梁书呆跑出去乐呵呵的为她打饭,她就一个人躺在狭小的舱室里,透过唯一的窗子望着外面的风景,有一日下了大雨,她于睡梦中听到了流星的嘶鸣声,她仓皇奔出去,却被大船带的越来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那细雨缠绵的江南春岸。 那时候,詹子瑜詹子茗兄妹还是名不见经传落魄之人,李策还好好的活着,在大唐当他的潇洒太子,乌先生羽姑娘等人也仍旧在全力的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燕洵还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和爱人,而她,也对未来充满信心,深以为能够靠着一己之力,在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帮助下,为这个满目疮痍的人世尽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可惜,时间终究还是这世上最最无情的杀人利器。李策不在了,乌先生被杀了,羽姑娘死在自己的怀里,詹子瑜用自己的野心害死了所有的亲人,她认为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忠贞不二,在权利和皇图之前,很多人渐渐的离她而去,连燕洵也与她越走越远,终究陌路。 江山沦落,霸业休提,理想随风化成了灰,如秋末的篙草一样,摇动着贫瘠枯黄的叶子嘲笑着过往的誓言。 是啊,谁能不变呢,就算今日的她,又和曾经一般无二吗? 她轻轻的回过头去,诸葛玥还在静静的睡觉。他真的是一个别扭且固执的人,即便是睡着觉,眉头也是皱着,一双向来凌厉的眼睛被眼睑覆盖住,越发凸显出分明的五官,鼻梁高挺,嘴唇很薄,轮廓分明。 听说有这样面相的人向来都是薄情寡意的,唯有他,却又是如此执着,如此的钻牛角尖,固执的让人心疼。 诸葛玥之前问她是一开始就有如此想法,还是最后良心发现又改了主意?其实到现在,她自己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人心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在面对一件事的时候,你可能会有几十个几百个想法,可能这一刻还这样打算,下一刻却变了念头。 她想,她也是变了吧,若是曾经的楚乔,想必是会留在唐京的,就算不能真的嫁给李策,但是也会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唐宫保护李策的孩子长大成人。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她终究还是有了自己的贪念,有了她放不下丢不开的东西。 卞唐朝野汹涌,上千年沉淀下的王朝暗涌,全不是大夏和燕北表面上的凌厉锋芒,而是一波波看不见的冷箭,裹在层层锦绣的谋划和暖暖熏风中,不经意间就可以杀人于无形。 她后来从卞唐太医院的老院正口中辗转得知,李策父亲的死,也是缘于李策的母亲。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试图害死唐皇,毒药、暗杀无所不用其极,也有几次几乎险些得手,而老皇帝却一直维护着她,不将此事宣扬。他也曾愤怒暗恨,以洛王相要挟,以她的娘家为人质,大肆宠爱其他妃嫔,对她禁足,甚至三次投入冷宫。然而,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内心,晚年的时候,他将宫中妃娥全部遣散,只留她一人,对她爱护照料有加,而她也似乎为他所感化,给予了他几年快乐欣慰的日子。 然而最后,他还是死在了她的手上,因为他在喂她吃药的时候自己误尝了一口,就此毒发而死。 到此时,他才知道她是早已存了死志,多年来她所吃的每一餐每一饭都被下了剧毒,事先服好解药,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毒素将身体搞得支离破碎,只为等待他一着不慎的魂归西天。 唐皇终究还是死了,死在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女人的手上,尽管他防范她防范了一辈子,最后还是不及她的坚忍和耐心。可是他仍旧不忍心杀她,只是留下遗诏,强迫她出宫礼佛,这一生都不得再踏入宫门。外人只道皇帝和皇后伉俪情深,却不知皇帝只是想在临死前,保护好自己唯一的儿子。 然而这样宫廷的隐秘,还是被詹子瑜通过詹贵妃得知。在詹子茗刺杀李策未果之后,他私自将太后带出寺庙,偷偷送进宫来,借助这个谁都不会防范的妇人的手,杀了李策,也杀了李唐中兴的大好时机。 姚太后在听到李策的死讯之后还是自杀了,楚乔不知道她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是大仇得报的喜悦和解脱,还是铸下大错的苍茫和无奈?这是一个固执且偏激的女人,她为当年的那笔血债执着了一生,亲手杀害了两个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可会解脱的笑出声来? 也许不会吧,毕竟她在为丈夫和儿子报了大仇的同时,也杀了另外一对丈夫和儿子,为了一段恩仇,葬送了一个女子从韶华到沧桑的一生。 姚皇后死后,于眉山和熹宗皇帝合葬,他们在世时是怨侣,争斗、暗算、谋刺、憎恨,恩怨纠缠了整整一生,最终在那座冷寂幽深的地下皇陵之中,却只得彼此相伴,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再能将二者分开。 楚乔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一个人的恨意为何会如此可怕。可是有的时候她还是会暗暗的想,也许姚皇后在心底对李策还是应该有那么一丝母爱的吧,她还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面容温和的妇人微微皱着眉对她说:“他要在宫里供奉欢喜佛,哎,我真是…..你有空的话,就劝劝他吧。他毕竟是大唐的太子,总不能太胡闹了。” 只是,洛王的死,最终将这仅存的爱也毁灭了,她终究还是被心底的魔所吞噬,丧生在这吃人的皇室之中。 李策死后,卞唐朝政不稳,内有权臣作乱,外有皇亲虎视眈眈。当时的楚乔,也可以凭借京畿守军和秀丽军的力量一举消灭中央军,除掉詹子瑜兄妹。 然而如果那样,靖安王等人就绝不会起兵,留着这群拥兵自重的藩王,早晚是养虎为患。新帝登基,又最忌无因杀戮。所以楚乔将计就计,先让詹子瑜擅权,然后雷霆般将之除去,借着平乱有功的风头在孙棣等有心人的拥护下做出登位的架势,给靖安王等人一个发兵的旗号,然后才能通过李策死前的布置,将诸多叛军一举拿下,一劳永逸的解决大唐二十年内的内乱危机。而二十年以后,仪儿已经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前方会来到的风雨了。 第180章 洞房花烛 诸葛玥向来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他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就会不紧不慢的做好全盘的行动方案,然后一步一步的切实实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改变心意。 所以随后的时间里,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在镜子前照了照,只觉得镜子里的男人剑眉星目、俊朗不凡、雄姿英发、英俊挺拔,自我感觉十分满意。然后他觉得自己有点紧张,就坐下来,端起茶杯喝茶。 茶已经凉了,白瓷青花的杯壁捏在他修长的指间,光线似乎能穿透那薄薄的茶杯,像是刚刚入冬的冰层。 他靠在椅背上,细细的盘算着自己待会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一句一句,很是仔细,然后再设想很多种情况去揣摩对方会怎么回答,他又该如何接应,如何一点一点的将话题转换过去,制造暧昧的气氛,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要让一切显得自然而不落痕迹。 好了,都没问题了。 他放下杯子就站起身来,谁知手指刚刚碰到门扉,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楚乔站在门口,仍是那一身米白色的裙装,走廊里暖暖的灯光照在她小小的脸上,有一种温暖的光。 她端着一只碗,还在冒着热气,她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微微有些奇怪的皱起眉,问道:“大晚上的,你打扮成这样要干嘛去?” 这是什么状况,诸葛玥微微一愣,似乎超出了计划之外了。 不过诸葛少爷的机变能力还是不错的,他马上一本正经的说道:“白日睡多了,此刻不困,想出去走一走。” “越靠近北方天气越冷了,夜里风大,你穿的这么少,还是不要到处乱走的好。” 楚乔径直走进房间,将汤碗放在桌子上,招呼他道:“见你之前没吃多少东西,过来把这粥喝了。” 诸葛玥走过来,见是一碗很普通的白粥,横了她一眼道:“就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 楚乔瞪着他:“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 说罢,走到他面前,像是摸小狗一样的拍了拍他的头,很认真的说:“吃完饭早点睡觉,不许到外面乱晃。” 然后,转身就扬长而去了。 诸葛玥顿时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计划被人打断了,而猎物自己送上了门,他却让她大摇大摆的走了? 还喝什么粥? 他站起身来就走出房。 因为此次要隐匿行踪,所以这艘船并不是很大,走廊十分狭窄,仅容一人行走。灯火照在他修长的身影上,一身月白色暖云纹的华服长衫,在灯光下看起来俊逸出尘。 他一步步的走的很慢,船身在苍茫的大江上翩翩摇曳,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场春雨,他站在江堤上,看着那艘越来越远的船。天地都是昏暗且冰冷的,唯有身侧的那一捧火苗,猎猎的燃烧着,从未熄灭,始终凝聚着他的视线,从孩提时,到渐渐长大,一直到今日。 一阵歌声突然传来,他的脚步微微一顿,走到她的房门前。门没有关严,有温暖的光线透出来,他站在门口,只听到女子温柔的歌声和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 两笼橘色的灯火之下,楚乔白色的裙摆拖在地上,袖子挽的老高,蹲在一只乌木盆边,正在为李策的小儿子洗澡。 荣儿很胖,尽管还很小,眉眼却和他爹一个模样,眼睛弯弯的,微微往上挑,狐狸一样的桃花眼,笑起来几乎看不到眼白。 他此刻坐在乌木盆里,手里拿着一串小铃铛,叮铃铃的响,十分清脆。孩子顺着节奏不停地拍着水,溅了楚乔一身,每当楚乔哎呦的躲一下,他就高兴的拍着手咯咯大笑。 “荣儿乖,不许闹。” 楚乔试图和孩子沟通,那孩子却不买账,两条肥肥的小腿乱蹬,一盆水溅出了大半。 “你不要这么皮嘛,你爸都没你这么烦人。” 楚乔上半身已经全湿了,衣服湿哒哒的还在滴着水,荣儿仰着头,咿咿呀呀的叫唤着,好像在对她说话反驳。 “你看你哪有一点亲王的样子?” “咿咿呀呀唔唔哦哦@#&X*%¥@&……” “说你一句你还有意见?” “¥#%@&*%¥@#*……”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孩子眨巴着眼睛,仰着头瞅着她,一双小肥手抓住楚乔脖颈间的衣料,死活想要爬出来,很明显的以实际行动表达了他不爱洗澡更对她口中所说的唱歌毫无兴趣的明确态度。 然而楚乔好像没看到一样,歌性大发的拍了拍孩子的头,说道:“我要唱了哦,你听好。” “¥%#……&[email protected]*&%¥[email protected] “Youaremysunshine,myonlysunshine, Youmakemehappywhenskiesaregrey。 You’llneverknow,dear,howmuchIloveyou, Pleasedon’ttakemysunshineaway。” “咿咿¥#@%呀&*%¥@呀唔*&%¥[email protected] 温柔的歌声像是催眠的安神香,静静的飘荡在空气之中,灯火暖暖的,洒下了一圈圆圆的光斑。白色茹裙的女子蹲在地上,一头长发披散在单薄的肩膀上,黑檀色的乌木盆里装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 女子唱的很投入,盆里的孩子却一点都不买账,他们互相抓着对方的手脚,里面的人拼命的要爬出来,外面的人恶狠狠的按着他,偏偏嘴里吐出的歌声却温柔无比。没有人能听懂她在唱什么,她的发音此刻和荣儿有些相似,都是一些奇怪的东西,可是透过那温柔的调子,却似乎能感受到歌里的感情,像是一个慈祥的母亲,更像是一个深情的恋人。 “砰”的一声,小盆终于翻到在地上,荣儿光溜溜的爬出来,很是得意的大笑。一双眼睛弯起来,和他爹一模一样。 房间里一片狼藉,楚乔的衣裙都已经湿了,她微微有些失神,看着这孩子,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李策,她瞪着眼睛怒冲冲的说:“人都走了还要留下这样一个捣蛋的东西来欺负我。” 荣儿嘿嘿一乐,扭着白胖的小屁股,就往门外爬去,楚乔正要伸手拉住他,却一眼看到了斜靠着门框站着的男人。 他似乎已经站在那很久了,走廊里的灯火照进来,在他俊朗的脸上布下一层光晕。他的眼神很深邃,肤色很白,却不像是一般文弱书生的那种白,而是那种贵族气质的白,像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他就那样斜斜的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模样有着几丝慵懒,又有些使坏,嘴角没有笑,眼睛却已经有了笑意。 第181章 金风玉露 深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沥沥的敲打在船板上,轻舟蹁跹,在重山峻岭的水路环抱中穿梭,隐隐能够听到风声游弋,和着深秋雨丝,一丝丝的打在清寂的江河之中。 楚乔深夜醒来,青丝散落在颈边,脸颊淑红,睡眼惺忪,肌肤如白缎,躺在重重锦绣之中,伸出修长纤细的藕臂,然后触手摸去,却是一片冰冷。 她一惊,困意全消,顿时坐起身来,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不知何时竟然开始飘起了雨。 她突然有些心慌,翻山就下了床,然而足尖刚刚点地,膝盖就顿时一软,下身有隐隐的痛楚,那般鲜明的传递全身。似乎也在提醒着她,今朝的一切,已然发生了改变。 穿上一袭水蓝色的衣裙,绣着浅白色的繁花茂叶,绣线丝丝,以桃色为蕊,一笔一笔的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素淡的裙摆,和如云的水袖披肩。她拿起一只竹骨青伞,打开舱门,就走了出去。 外面有些冷,细雨如丝,好似初春的牛毛细雨,被风吹的斜斜的,即便是打着伞,仍旧不时的有雨水调皮的打在衣裙的裙摆上,在夜风下轻盈的回旋。她急促的跑过空荡的甲板,裙摆已然湿了,身姿那样轻盈,四面的黑漫天扑过来,两岸的山峰巍峨高耸,偶尔还能听到清啸长幽的猿啼。 他就那样站在迎风的船头上,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一身月白长衫,挺拔清俊,在暮色的暗影之中,隐隐透着几丝压抑的低沉。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见是她,也没有惊讶,只是伸出手来,静静道:“过来。” 楚乔连忙跑过来,将伞遮在他的头顶,这雨虽然细小,可是长久站下来也是会淋湿的。他的衣衫已经潮了,冷冷的泛着水汽,她皱着眉说道:“没见着正在下雨吗?” 山风呜咽着在他们之间穿行而过,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他握着她的手,指骨分明,修长而有力。他突然将她抱在怀里,一声不吭,就那么静静的抱着,并不用力,可是却好似有钢筋般的力量禁锢住了她,让她不敢有一点动作。 “诸葛玥?” 时间静静的流逝,她小声的叫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宛若一湖沉静的水。几年不见,昔日跳脱跋扈的男子似乎长大了,他目光幽静,偶尔闪过一丝冷寂,都是世俗历练的沧桑,声音里带着宁和,但却总是有暗暗的冰层和暗涌潜藏在其中,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星儿,委屈你了。” 他突然就这样说,楚乔疑惑的皱起眉:“你说什么呢?” “我欠你的。”诸葛玥嘴角牵起,默默的笑,像是对孩子一样,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颊,说道:“我将来一定补偿给你。” “诸葛玥,你怎么了?” 楚乔有些紧张,拽住诸葛玥的衣袖,仰着头问道:“我没有委屈啊,我自己愿意的。” 诸葛玥一笑,仍旧是那样的绝代风华,伸臂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就那么抱着,也不用力,好似搂着一件瓷器。 有些话他没有说,就那么顺着呼吸飘散在脉脉的江风之中。 他一直以为,他比燕洵要好的多,楚乔只有在他的身边,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呵护。 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却不及那个人了,十年相守,燕洵的确是个君子,而他,却有了自己的私心了。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 对于她,他从来都是没有自信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幸福越接近,他就越害怕,所以就私心的想要拥有的多一点,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有的时候,他也在嘲笑他自己,没想到诸葛玥你也有今天? 可是往往过后,心里却是更大的患得患失。他是这样一个洒脱的人,皇图霸业,江山财富,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一场豪赌,却唯有她,是他一生无法堪破的棋局。 楚乔仍在他怀里小声的嘟囔,似乎是在宽他的心,反复的说:“没什么的,是我自己愿意的。” 他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就往舱室走去。 楚乔“呀”的轻呼一声,竹伞落在了地上,细雨打在脸颊上,冰凉凉的,她埋首在他的怀里压低声音的抗议:“放我下来呀,被梅香他们看到就糟糕啦!” 诸葛玥低头,很霸道的说:“闭嘴。” 楚乔眉头一皱,应激性一样的还口:“偏不!” 诸葛玥一笑,仍旧是他一贯的样子,嘴角牵开,却并不出声,低下头来就将她的双唇含在口中,辗转的缠绵汲取,就站在舱门前,站在夜幕之下,堂而皇之的亲吻她口中的甘甜,那么久那么久,直到楚乔浑身脱力,气喘吁吁,才放开了对她的束缚。 他笑吟吟的瞅着她,隐约带着几丝得意的挑衅:“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闭嘴。” 楚乔连忙伸出两只手捂住已经红肿的小嘴,等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怒冲冲的瞅着他,无声的表示抗议。 诸葛玥一笑,抱着她就回了房。好在现在已经是深夜,众人都已睡下了,一路上谁也没碰到。 刚到了房间,楚乔就忙不迭的跳下来,做出一个防卫的姿势,虎视眈眈的瞪着他。见他很自如的宽衣解带,不由得面红耳赤。 诸葛玥突然轻笑着靠上前来,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还疼吗?” 楚乔的脸更红了,她总是这样,明明是能上阵杀敌,指挥百万大军的将军,可是面对这些事的时候,却脸皮薄的像是一个没出过门的大姑娘,只是一句话,就能让她手足无措到了极致。 诸葛玥从后面抱住她,双手不老实的向下滑去,楚乔一惊,一把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牢牢的贴在她滚烫的小腹上。 “恩?”诸葛玥问道:“我问你话呢?还疼吗?” 楚乔大窘,胡乱的摇着头,像是一只惊慌的兔子。 诸葛玥呵呵一笑,脸上划过一丝邪气的表情,故意在她的耳边低声耳语:“真的不疼了?” 她又连忙点头。 “那我们继续吧。” “啊?”楚乔大惊,嘴张的可以塞得进去一个鸡蛋。 诸葛玥见了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起来,就放在床上。楚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身手呢?武艺呢?灵敏的动作呢?为什么他一靠近,身体就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第182章 故人重逢 这个秋天,就在这样的甜蜜和欢喜中缓缓而去,秋叶虽然零落,金菊却一团团的盛放,将一座金碧锦绣的司马府装点的更加富丽堂皇。日子一忽便逝,如同三月的春湖,一丝丝的从指间流泻,却留下春日的香甜和希望在掌心,久久也不散去。 秋祭的那一天,楚乔随诸葛玥出了府,一起去了三十里外的香脂山游玩,并顺便去了山上的安源寺里参拜。 楚乔虽然曾在真煌城生活了七八年,但是这皇城周围的一些名胜古迹,她却几乎从未去过。一来当初身份不允,二来也没有这个心境。然而如今沧桑转易,一切已不如往昔,她也就放开怀抱。那日的天气极好,天朗朗的晴,虽说有一丝凉风,却更显清爽。楚乔穿着一件月白色百褶襦缎长裙,披着长绒缎面斗篷,带着一群听说要出去玩便撒了欢的跟班,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了路。 香脂山位于真煌的正南方,在一片平原中拔地矗起,山顶白雪皑皑,常年不化,如卧龙横倒,寂寞绝孤。山腰枫林遍布,如今一眼望去,嫣红如火,风光明秀。今日是秋祭,真煌城里的富户皆相携出游,游人林茨,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一路登上香脂山,置身于层林红枫之中,盛景触目,美不胜收。菁菁和平安带着墨儿在前面引路,大呼小叫你追我赶,,贺萧多吉和一众月卫护在左右,月七也带了小非,趁着节庆,也让这个贤妻良母放了个假。 诸葛玥牵了楚乔的手,一路往上去,不时的和众人引经据典谈笑风生。这位大少爷少有如此开心随和,众人也乐得凑趣,将他们众星捧月的护在当中,偶尔有游人经过,无不侧目,也不知是哪家贵人出行。 诸葛玥一直很忙,他是大夏的兵部司马,又是青海的领属藩王,如今更隐隐成了诸葛一族的话事人,身兼数职,军政要务集一身,更要时刻防范着赵飏和燕北的内外夹攻。这些日子,他虽然每日都按时回府,陪着楚乔吃饭聊天,和她一起休息,可是每次楚乔深夜醒来都不见他的身旁,推开窗子,就可见书房彻夜燃着的灯火。 这种时候她总是故作不知,上床安然的睡,直到第二天一早,再笑着问他睡的好不好,看着他顶着发青的眼眶笑着回复她说睡的好极了。 他的身体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好,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在水中潜游多时,已然是九死一生,能活下来只能算是老天开眼。如今天气渐寒,他的病痛就越发明显的凸显出来。 秋雨一场凉似一场,每逢阴天下雨,他的面色就会很差。偶尔午夜醒来,便能听到他低沉压抑的呼吸,看到后颈处细密的冷汗,背脊上的寝衣尽湿,软软的贴在他的脊梁上。 这种时候,她总是什么也不能说,只是在黑暗中睁大双眼,看着闪烁着微光的明珠吊顶,双拳握起,嘴唇青白,一点一点的数着更漏里的细沙,静静的等候天明。然后在第二天拼命的往屋子里端火盆,她甚至指挥着工匠们用了十多天的时间造了暖气,把一间卧房搞得像是火房一样。 昨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菁菁和平安谈起秋祭的热闹,她不过是随口附和了两句,他就记下了。当时没有说什么,第二日却推掉了所有的事,打着上山拜佛的旗号,带着她出游。 这么多年来,他向来是个固执骄傲的人,从不信神佛,像是孩子般的叛逆自我,楚乔嘲笑他竟然转了性的要拜佛,他却冲着她一笑,神神秘秘的说别的佛可以不拜,有一尊佛却是一定要拜的。 楚乔等人进了安源寺偏殿佛堂的时候,她的脸颊不由得微微一红,菁菁等人哈哈大笑,唯有小非很是认真的叩拜磕头,并且回过头去瞪着一群不敬神明的小辈。 神香缭绕,大殿肃穆,送子观音像慈眉善目的端坐在佛堂上,正午的光线从殿外射来,穿透一层层细微的香灰,洒在空荡的大殿上。诸葛玥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醇厚的温暖和笑意,小声的说:“拜佛要诚心。” 楚乔回过头去,只见他双眼明亮,笑吟吟的瞅着她,带着一些认真,却又有几分孩子气的顽皮。 她笑着就转过身来,很坦然的跪下去,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千万名妇人曾经许下的愿望,然后双手撑在蒲团上,诚心下拜。 一叩首,保佑他身体健康,遇事呈祥,逢凶化吉。 二叩首,保佑我们平安相守,再无离分。 三叩首,保佑我们得偿心愿,能够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她一下一下的拜下去,那般虔诚,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菩萨,你保佑了那么多的人,如今,就请也保有我一次吧。 菁菁墨儿几个在后面切切嬉笑,小非正在苦口婆心的劝他们要尊重神明,月七和贺萧等人站在外面闲话家常,说起哪一营哪一军的少尉上花楼被老婆抓到,当街痛打的糗事,一众护卫们齐齐哈哈大笑。 深秋的天气有些凉,天空是明晃晃的高远,她跪在那里,仰着头看着上面的神明,只觉得生活平静安好,前尘记忆中的血雨腥风早已远离,她的心境,从未如今日这般安然恬静。 诸葛玥扶起她,双臂轻轻的揽住她的腰,冰凉的唇在她的眉心淡淡一吻,就那么的轻笑起来。 菁菁眼尖,一把拉住了小非,不停的叫:“七嫂七嫂,你快看,姐姐和姐夫才是亵渎神明!” 众人听了一起小声的窃笑起来,诸葛玥却混不在意,楚乔脸颊微红,轻轻的推离他的怀抱,只是一双手,却在下面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臂,再不松开。 “要留在山上吃斋菜吗?” 诸葛玥问道,楚乔还没回话,就见平安在一旁对着她挤眉弄眼,当下会意,说道:“还是下山吧,我们这一群都是肉食动物,还是不要勉强自己附庸风雅了。” 墨儿傻乎乎的嘿嘿笑起来,平安则眉飞色舞的跑上前来对着诸葛玥说得月楼的某某菜品如何美味,菁菁也在一旁随声附和。诸葛玥一个爆栗弹在平安的头上,笑骂一句“臭小子”,就带着众人出了宝相庄严的佛堂。 大把香油钱洒下之后,寺院为他们准备了一个清净的院落,月七等人去准备车马,只剩下诸葛玥和楚乔几个坐在漫天枫叶之中,清茶品茗。 刚坐了没一会,小非就坐立不安了起来,楚乔还以为她是要小解不好意思说,就拉着她去了偏院。谁知她脸蛋红红的,想了半晌才说这送子观音庙里有一个算命先生,算卦极准,卖的药丸也是灵药,自己两次有子,都是因为吃了算命先生的灵药云云,可是月七和少爷都不相信,这次来了,只能偷偷去买。 第183章 生死不负 下了一夜的雪,整个真煌城都笼罩在一片苍茫的白之中,清早推开房门,大雪足足有一尺多厚,没入膝盖,平地白雪飘忽,刮着白毛风,让人睁不开眼睛。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在太阳还没升起前打开了厚重的城门,隐约中似乎可见浑浊的光线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等他们想要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的时候,一直等在城门口准备进城的百姓们已经蜂拥而上了。 一辆简朴的青布马车,乌木门辕,车辘声声,卷起平地的皑皑白雪,在绵长的大街上轧下一条条深深的车辙。马车看起来朴素无华,跟在一众排队的百姓身后也没有怨言,城门的守军理所应当的认为这绝不是真煌城的权贵,也所里应当的收下了不菲的车马费,并呼呼喝喝的耍了几下威风。 大约等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出了真煌城。太阳懒洋洋的升起,透过清晨的雾气发出白茫茫的光,候鸟早就飞走了,剩下的都是耐寒的鹰,长啸着路过天尽头,翅膀都是雪白的,偶尔飞进云层里就隐没了身影,只能听到它长长的啸声清洌的在雪原上回荡着。 马车到了城外的歇马岭,就见一名少女正静静的站在阳关桥上。她穿了一身洁白的大裘,苏青色的小马靴,眉目如画,想是在寒风中站的久了,脸颊红彤彤的,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刻薄和冷厉,多了一丝难得的温婉。看到马车过来,她笑着上前一步,马儿乖巧的跟在后面,地上的积雪被踩的咯吱作响。 车夫也是一个不大的少年人,顶多只有十六七岁,见了她似乎有些吃惊,回头对着马车里的人说了一句话。一只消瘦的手伸出来,微微挑起马车的帘子,露出男子好看的眼睛,和一双紧紧皱起来的眉毛。 “你怎么来了?” 赵嵩的声音已不复当年的清朗和阳光,变得略显低沉,这么多年来,一直像是一潭死水,不惊丝毫波澜。 可是那也没什么,毕竟她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平静的,温和的,对万事都毫无兴致。于是他渐渐的从大夏的政治舞台上退了下来,从一个风光无限的皇家嫡子,变成今日这样连被发配远行都无一人相送的窘迫落寞。 也许,除了她,这整个皇城之中,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了吧。 小八静静的一笑,嘴角仍旧惯性的带着几分讥诮,她上前一步,很是自然的将马缰交给车上的少年,说道:“阿江,去把马套上。” 赵嵩微微皱眉,沉声说道:“你干什么?” 小八对着他扬眉一笑,眼神清凌凌的,很是自然的说:“我自然是要随你去的。” 赵嵩仍旧是皱着眉,脸色微微阴沉,少见的带上了一丝不耐:“无心,别胡闹。” 小八如今名唤无心,无心无心,也就是没有心的。 她这一生,有无数个不一样的名字。小时候在荆家的日子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印象中的亲人只不过是汁香临惜几个,因为她年纪小,又不是荆家正室夫人的孩子,她甚至被同样年纪小小的哥哥姐姐们忘记了名字,只能按照死里逃生后的年龄排序,和其他几个孩子一样被称为小七小八小九,像是牲口一样,只是一些冷冰冰的数字,甚至还不如一匹血统纯正的战马。 后来,她被诸葛玥所救,与他一同在卧龙先生门下生活近七年,那几年中,她也有一个名字,只是这个名字,是诸葛玥为了害怕周围人知道她的身份而另取的,目的,也无非是为了保护那个住在圣金宫之中的姐姐。 听闻诸葛玥死讯的那一刻,她竟然哭了,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所做的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事。 她竟然哭了,为了一个害死她的兄弟姐妹,并且囚禁了她十多年的男人。 她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早上,噩耗传进了诸葛府,月十三满身灰尘的冲进了青山院的大门,紧随其后的,就是主院的下人,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将整个青山院上下搜查一番。然后,是尚律院的通判官差,是大寺府的衙门捕快,是长老院的督察官员,各种罪名相继扣在了那个向来光鲜骄傲的男人的头上,渎职、通敌、延误军情、败坏军纪、造成军队的重大军事失误、甚至于叛国。 昔日地位超然于整个诸葛府的青山院顿时零落成泥,被打入无底深渊。月卫们四处奔走,求告于诸葛玥曾经的那些门阀好友、兄弟姐妹,求他们为他洗清冤屈,求他们发兵燕北,求他们继续寻找少主,哪怕只是一具尸首。然而,面对战争的失败,面对举国的攻讦和反对之声,除了同样因为此次战役而失势的赵彻七皇子,再无一人愿意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就连魏阀少主魏舒烨,也对他们挂起了谢客牌,不再见这些忠于诸葛玥的旧部。 终于,连赵彻也被发配北地,诸葛玥的尸首被燕北退反,虽然支付了大量的赎金,但是诸葛阀却将他逐出家门,诸葛穆青在城门前亲自执行长老院的审判,鞭打自己儿子的尸首,以示和儿子决裂的决心。诸葛玥死后尚且不能入宗庙,被抛尸乱葬岗,受万千世人唾骂,并于军中除名。而她们这些昔日的青山院女奴们,也被赶出府邸,几经叛卖,终于沦落风尘。 就算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每到夜里,她还是能想起最初的那些卖笑的日子。因为她的抵死不从,妓院的老板找了两个壮丁来为她开苞,在那间破烂的柴房里,那两个人狞笑着来扯她的裤子。他们离她这样近,她可以看得到他们那泛黄的牙齿,可以闻得到他们满嘴的酒气,他们的力气那样大,手掌上全是黑漆漆的老茧,刚一踏进房间,他们就迫不及待的解开了裤袋,就那样耷拉在脚边,任那丑陋的东西露在外面。 所有的挣扎和求救都是多余的,纵然她曾经跟随诸葛玥学习过骑马武艺,但是在那满心不忿的情况下学来的几招花拳绣腿,在迷*药的驱使之下毫无作用。她只能木然的看着他们撕碎了她的衣衫,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的脸,她的隔壁就是青山院的兰儿,再隔壁就是诸葛玥奶娘的女儿知晓,所有的哭喊声和狞笑声都回荡在耳边。她以为经过了这么多的变故她已经足够麻木和坚强,她以为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和骨气不去求这些无耻的人渣,可是当下身被刺破的那一刻,当疼痛席卷全身的那一刻,当耻辱的眼泪蔓延出眼眶的那一刻,她还是如青山院的其他奴仆一般,哭着喊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她哭着喊诸葛玥救我,她疯狂的咒骂那两人,说少爷会为我报仇的,你们全都会不得好死。 然而,那些人只是无所谓的笑,然后残忍的告诉她,诸葛玥早就死了,死在燕北了,如今他的尸体,已经被猎狗填了肚子。 那一刻,她真的绝望的哭了,她突然想起了很多过往,他教她习字,他教她骑马,他教她推演兵法,他教她练武防身,有的时候他只是叫她在身边坐着,什么也不用做,不管她在旁边是如何的冷嘲热讽,他一概不理,只是会默默的喝酒,偶尔不耐烦的瞪她一眼。 第184章 有你无惧 转眼间已到年关,尽管今年实在算不上是个风调雨顺的和乐年,但是表面上的真煌城还是一派锦绣祥和之气。临近春宴还有半月,京城府尹就取消了皇城宵禁,并在长老会的授权之下,减免商人在新年期间的赋税,鼓励商贾贸易,繁荣帝都经济,并以皇帝的名义颁布上谕,宣外省的官员入京朝拜,对今年政绩出众的官员大加褒奖。 就这样,不出三日,真煌城又恢复了昔日的风采。在官府的有意纵容下,今年的新年尤其奢华,各地富户相继进京。真煌城内十里繁华,彩缎裹树,歌舞升平,不管外面的局势是如何混乱,边关的战事是如何的迫在眉睫,帝都的人们犹自沉浸在天朝雄伟的迷梦之中。 寒风凌烈的穿城而过,带起一片醉生梦死的熏风,遥遥的往北而去。 然而,西北边关与燕北的战事,却越发紧张了起来。诸葛玥睡的越来越晚,很多时候几乎彻夜不眠,书房的烛泪一滴滴的滚落,在烛台上堆积起层层红浪般的涟漪,映照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仍旧挺拔的背脊,恍若一杆坚挺的标枪。 三日前,楚乔终于再次见到赵彻。 那天还在下着大雪,一连四日的雪堆积了两尺多厚,行动间几乎没入大腿。楚乔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受不得寒,就懒懒的不愿意出门,整日窝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那天傍晚,诸葛玥的笑声远远的传来,她歪在软榻上,轻轻蹙眉,然而刚一睁开眼睛,就感觉迎面扑来一阵凉气,她轻轻打了个寒战,拉了拉身上的软被,微微直起身来。然后就见诸葛玥笑着撩开帘子,对着她说道:“星儿,看看谁来了?” 说罢,领着后面的人就进了寝房。 赵彻逆着光走进来,一身乌色长袍,身上没有任何绣饰和图纹,低调且沉寂。他仍旧是那副样子,似乎高了些,也瘦了些,脸容并没有如何改变,可是一双眼睛却再无当年的桀骜和不逊,变得幽深冷寂,恍若寒潭深湖,即便是笑着,那笑容里也有三分疏远和防备。他很平和的与她打招呼,仍旧是当初的那个样子,微微颔首,然后淡笑着道:“总算又见面了。” 厨房的饭菜流水般的摆了上来,赵彻带来了北地的羌胡酒,很是辛辣,刚一打开,一阵浓烈的酒香就扑鼻而来。 他和诸葛玥谈笑对饮,细说着几日来的战事和局势,偶尔也会插科打诨,说几句玩笑,互相鄙视一番。 诸葛玥少有朋友,这天地间能与他这般说话的人,也许除了眼前的这个人,就再也没有旁人了。楚乔静静的坐在一旁,酒到憨处,听他们说起当年的过往,年少在讲武堂中互相瞧不顺眼的糗事,长大后也是各自自视甚高,直到战事顿起,朝野腐朽,各地狼烟跌宕,帝国政权飘零,他们才渐渐走到一起。 一样的出身高贵,身份超然,且心有吞日之志,腹有经纬之才。一样的桀骜不驯,年少豪情,偏偏不为家国所容,不为世俗接纳。一样的孤傲偏激,任性固执,在氏族眼中离经叛道,被竖为异类。一样的于锦绣中出生,于锦绣中零落,于淤泥中爬起,一步步走回权力中心。只是,心虽坚硬如铁,终究难掩一腔热诚,男人的友谊,在很多时候,就是如此的不需言说。 楚乔静静的坐在一旁,少见诸葛玥这般的神彩飞扬,更从未见过赵彻这般的洒脱不羁。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两棵历经风雨的白杨树,肩并着肩,慢慢长成参天古木。 脑海中另一个影子不自觉的走出来,那些黑暗的年少的岁月,那些跌宕的凶险的日子。在赵彻和诸葛玥并肩沉浮于这个世事人海中的时候,她也曾和一个人一路披荆斩棘,只是终究,他们没能殊途同归。 那晚诸葛玥竟然喝醉了,他的酒量从来就不是很好,但是一向自律知分寸,只是今日,面对重逢的朋友,竟有些洒脱忘形了。 楚乔却知道,他只是太累了。这些日子,西北地区大片雪灾,西南粮食歉收,帝国三分之一的国土一片哀鸿,帝都下放的粮草和衣物被地方官员和世家大族层层盘剥,久久无法到达百姓之手。赵飏是帝国西方的实权掌握者,却纵容下属公然贪墨,对大家氏族放纵示好,以赢得上层机构对他的支持。不出半个月,西方百姓死亡二十多万,上百万百姓千里迢迢的逃荒,往南,往东,甚至还有人向着西北而去。雁鸣关、唐户关、曜关的关口前聚集了大量食不果腹的难民,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冻死饿死,然而帝都却宁愿花费大量的金钱来修葺宫殿楼宇,来大肆筹备春宴,也不愿发兵发粮来给百姓一条活路。 诸葛玥的谏书已经写了十多封,然而除了少数无权的言官,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他。他的奏折被置之不理,他的谏书被高束楼台,朝野一片恭顺享乐之声,长老会的元老们像是一群腐朽的蛀虫,眼睛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任由地方官员歌功颂德,而对实际灾情视而不见。 他说地方灾情严重,西方百姓已死了二十余万。他们却说大夏四海升平,百姓生活祥乐,他乃是一派胡言。 他说雁鸣、唐户、曜关三处聚集了几十万逃荒的百姓,若是再不加以疏导,百姓民变,定会酿成大祸。他们却说三关固若金汤,关外沃野千里,一片坦荡,居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连个偷儿贼匪都无法找见。 他说大夏存亡倾覆即在当前,长老会自欺欺人,朝野无道,地方官员贪墨无状,再不惩处,大乱将起。他们却反口诬陷他拥兵自重,制造朝野混乱,要擅权专政。 朝廷上的口水仗如同一锅沸粥,而民间却随时随地都在死人。他们拿出地方万民进献的功德伞和万言书,颂扬皇帝仁慈博爱,朝廷清平高义,大夏福祚绵延,然后反口责怪他没有证据却在无端诽谤朝廷。 证据? 她听到他在书房里对几名将领怒极而骂,气的脸颊铁青,双眼好似一潭翻滚的巨浪。 三关之外黑压压的难民他们视而不见,西方大地上无数狼藉的尸体他们视若无睹,那悲天震地的撕心哭声他们充耳不闻,如今,他们却捧着一群地方米虫进献的万民伞自欺欺人,然后讥讽着向他要证据? 那天晚上入睡前,他沉默许久,然后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的说他真恨不得一刀刀将那些蛀虫全都砍了。 他说的那般低沉压抑,让楚乔的背脊幽幽然爬上一层寒霜。她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轻触到他的手臂,只觉他的肌肉紧绷,拳头握紧,肌肤一片冰冷,好似陇上了森然的坚冰。 然而楚乔却知道,他终究只能是说说罢了。纵然他权倾一时,纵然他地位高超,纵然他手握兵权,纵然他和家族已然陌路。但是有些事,有些人,有些责任,他却不能不顾及。 第185章 燕氏义庄 又到上元节,圣金宫里大摆筵席,也许是为了冲淡年前的那一场动乱,今晚的晚宴尤其豪华,连诸葛玥这样闭门思过的罪臣,也得到了请柬。若是在平时,他还可以找些托词称病不去,然而如今若是这样做,难免会被有心人诬陷攻讦。傍晚时分,诸葛玥穿着一身朝服进了宫,轻车简骑,十分低调。 楚乔呆在房间里,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很困,食欲也不是很好,吃吃睡睡,倒是略显几分丰韵。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然后房门被推开,墨儿一步三回头的走进来,走到楚乔身边,微微有些紧张,小鼻子被冻得通红。 “墨儿,你有什么事?” 墨儿犹豫了一会,转头又往门口看去,过了好一会,才小声的问:“母亲,我们今天出不出去啊?” 算起来,楚乔也不过只比这孩子大了十多岁而已,开始的时候听他整日的娘亲母亲的叫,还会不自在。可是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她坐直身子,皱眉问道:“出去?去哪啊?” “今天是上元节啊,外面有庙会还有花灯会的。” 墨儿眼睛里冒出兴奋的光来,楚乔一转头,就见门口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这些日子诸葛玥被禁足,府里人也极少出门,她掐了一下墨儿的脸蛋,笑着说:“好,咱们去。” 西蒙版图极大,按照现代的计数法,足足有四千多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五个中国的大小。这片土地传承多年,纵然战乱频乱,但是人口向来繁盛,真煌城作为大夏的国都,人口也十分密集。 楚乔等一行人走在街上,只见四周灯火通明,各色花灯争奇斗艳,夺人眼目。真煌城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少,高低贵贱,无不相携而出,共庆佳节。百戏同开,管弦齐鸣,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今年的上元节较之往年的更热闹些,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孩子们玩的很开心,可是刚刚过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天降大雪。北风呼啸的来,平地刮起了白毛风,将一场五彩缤纷的上元灯会吹的支离破碎。菁菁几个大骂着上了马车,护卫们挥着鞭子就往府中赶去。然而风却越来越大,连马儿不愿意往前走了,走到一个僻静之处的时候,一匹马突然失控,挣脱了马缰逃了去。 月十三跑来说,风雪太大了,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的好。 楚乔点头同意了,正好见前方影影栋栋有一座大宅,就跑上去敲门,然而走到近处,才发现这竟是燕北狮子王的安神庙。 燕世城虽然出身王族,但是因为被帝国扣上叛贼的名号,所以尸身是不能入宗庙的。这座大宅名义上叫做安神庙,实际上就是一座义庄,不止是燕世城和其子女的棺木,还有附近一些普通百姓的棺木,也放在此处。开始的时候,大夏还派兵严加防范,可是自从燕洵回到燕北之后,就再也没有大同行会的死士试图前来抢夺,渐渐的,这里越发荒凉,帝国也不再愿意为一堆白骨而费心派遣兵力了。 楚乔等人进了偏屋,护卫们找来了烛台和火把,屋子里渐渐明亮了起来。只见阴沉的大殿上摆着一片密密麻麻的灵位,还有二十多具棺材,笼罩在惨白的烛火之下,看起来阴森恐怖。 菁菁脸色发白,似乎有点害怕,紧紧的躲在多吉的身后,扯着他的袖子,再无平日的伶俐。 梅香笑话她道:“没想到我们的菁菁小姐也有害怕的东西,我还以为你是个混世魔王,这世上谁也不惧呢。” 众人听了齐齐笑话她,气氛一时间轻松了许多。 荣儿如今就要满一岁了,终日里牙牙学语,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个刚出生的小鸭子。他穿着一身大红色团福小棉袄,用胖胖的小手打了个哈欠,就缩在楚乔的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楚乔站起身来,将荣儿交给梅香,轻声说道:“我出去一趟。” “小姐,这大冷的天,你要去哪啊?” 楚乔提起梅香带来的食盒,打着一只灯笼,说道:“我就去隔壁看看,你们不用跟着。” 说罢,就出了房门。 外面的风大的惊人,楚乔在西蒙生活了十五年,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风。手里的灯笼呼的一下就被吹破了,楚乔的大裘也被大风掀起,冷雪噼啪打在脸上,生生的疼,像是石子一样。楚乔紧紧的揪住大裘的领子,艰难的往前走,走了好一会,才走到一间破败的屋子前,然后伸出手去,咯吱一声,缓缓的推开房门。 霎时间,长风顿时灌入,扬起了满地厚厚的尘埃。楚乔咳嗽几声,连忙将房门关上,并拉过一只凳子,将门抵住。 屋子里死一样的静,似乎比外面还要冷,屋顶有几处已经破了,呼呼的往里吹着风。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是她却好似对这里的地形特别熟悉,掏出火折子,试了好几次,终于一盏一盏的将周围的蜡烛全部点燃。 幽幽的烛火静静的燃起,将这间屋子缓缓照亮,四具漆黑的棺木摆在当中,没有灵位,没有幡烛,甚至连个标示都没有。就那么随意的放在那里,遍地都是杂草和垃圾,还有几块冷硬的馒头。可见平日里,这个地方早就被流浪的乞丐所占据了。 楚乔将食盒放在一旁,撸起袖子就开始打扫。她的动作很快,尽管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但是还是很快就将地上的垃圾清理一空,她用稻草扎成一个简易的扫把,将明面上的蜘蛛网都扫去了,屋子里看起来干净整洁了许多。然后她一件一件的将食盒里的食物都拿出来,摆在地上,然后跪下来,深深的拜了几拜。 是的,这四具棺木里,就是燕洵的父亲、两位兄长和一位姐姐。那些年里,每到燕王的忌日,她就会和燕洵偷偷的来此祭拜,那时候这里还有官兵守着,他们想要来一次都要费好大的劲。而如今,就连这里都已然一片荒凉了。 自从回到真煌,她始终没有想过要来这里拜祭,然而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竟会走到此地,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没有香烛,便以熏香代替,没有纸钱,便以绢布代替,没有好酒,只余一壶羊奶两盏清茶。 燕王殿下,我又来看你了。 她站起身来,膝盖上沾了几星尘土,微微有些脏。雪花从屋顶落下来,一丝丝的覆盖住棺木的盖子,她静静的望着那几具棺材,努力回想着很久之前看到的那几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心里是一片茫茫的苍凉。 第186章 燕风将至 有那么一瞬间,楚乔甚至以为她又看到燕洵了。 外面没有一丝月光,只有漫天呼啸的风雪,吹在人的脸上,像是冰冷的刀子。那人站在那里,斗篷将他包裹住,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穿过层层风雪,定定的看着她。房间里的烛火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就全部被风吹熄,只有淡淡的清雪白光闪烁在浓墨的夜色之中,越发映照出那个模糊的身影沉重且压抑。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瞬,那人缓缓抬足,微微垂下头,步履隐约透着几丝疲惫,一只骨瘦嶙峋的手凑到嘴边,轻轻的咳嗽一声。 房门被关上,三个人站在狭小的灵堂之内显得有些狭窄。驼背的青衣仆从手脚麻利的将白烛重新点燃,幽幽的光线缓缓的照亮四周,也照亮了那人斗篷之下静静垂下的花白的鬓发和他袍袖之下一双满是褶皱的手。 刚刚被楚乔用来抵门的矮凳被那仆从擦干净,那人一边咳嗽着一边坐下,背脊弯着,隐约可见隐藏在衣衫之下的身体是多么的羸弱。 楚乔仍旧站在那里,从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说话。她甚至有些疑惑,这样一个病瘦羸弱的人为何会让她在一开始那么震惊,甚至以为是燕洵亲至。 仆从退下,站在门边,整个身体都隐藏在灯火的暗影里,低着头,像是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 蒙昧的光线柔和的投下来,风从露瓦的屋顶灌入,呼呼的响,烛火也一晃一晃的,好似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那人突然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眸子望着她,突兀的说道:“今晚的风雪真大啊。” 楚乔一愣,可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人,她竟有一丝说不出的紧张。好似有一股低压的气势从他的身上一点点的流泻而出,渐渐的弥漫了整间屋子,连带着呼吸,都变得低沉了起来。 “是,的确很大。”她点了点头,静静的说道。 “已经有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那人的年纪应该已经很大了,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苍老和疲惫:“似乎还是十五年前的冬天,也有过这么大的风雪,连京都府尹门前的那颗老槐树都被吹断了。” 十五年前…… 正是燕洵家破人亡的那一年,那个寒冷的冬天,他们还缩在城南破败的驿馆里,烧掉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还是被冻得浑身长满冻疮。 “今年的上元灯会热闹吗?” 那个人很是自然的问道,好像他们是已经认识好久的朋友一样。 楚乔微微侧头,说道:“天公不作美,搅了一场好灯会。老先生也是来看灯会被风雪阻在这的吗?” 那人低声一笑,说道:“我这样的身体,还看什么灯会?” 楚乔略略挑眉,沉声问道:“那么先生,是专程来祭拜燕老王爷的吗?” 尽管看不到面孔,但是楚乔还是可以想象得出他无声的一笑。 极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绵长的钟鼓之声,那是上元灯会的十八声更鼓,就在圣金宫内的天程塔上,由钦天监主持,由有名望的高僧焚香礼佛,念诵平安经文,祈祷着明年的风和雨顺、国泰民安。 楚乔听到声音,微微转过头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些失神。 “这义庄这么荒凉,你一个女儿家呆在这间灵室里,不害怕吗?” 楚乔转头看向老者,心知能这样轻易走进义庄而不被月十三等人发觉的人绝不是一般人,几个能在这个时间来到此地的人在心里一一过滤,却始终找不到这样一个人物,不免越发疑惑了起来。可是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淡笑着说道:“心中坦荡,便无所惧,比起人心来,所谓的游魂野鬼,不知道要善良多少倍。” “心中坦荡?”老者音调微微上扬,静静笑道:“这个世上,真正能够担得起这四个字的,又有几人?” “自己觉得自己担得起也就够了。”楚乔站在原地,一身雪白长裘在灯火下看起来犹为清丽,脸颊光洁,有着晕白色的光圈,她静静的说道:“有人做了一辈子清官,忠于社稷,不取民分毫,两袖清风,一生坦荡。有人却终身碌碌无为,辛辛苦苦养家糊口,可是却没有作奸犯科,是以心中并无愧疚亏欠,也担得起坦荡二字。心之所安,取决于自己,并非取决于成就。” 老者微微扬眉,一阵风卷起地上的绢灰,轻飘飘的落在他的长袍下摆上,他沉思片刻,随即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外面风雪这样大,老先生漏夜前来,可是心有牵绊吗?” “人老了,难免容易想起些浮生旧事。” 狂风乍起,一下子卷开房门,阖屋的烛火顿时全部熄灭。那奴仆一惊,年纪虽然已经大了,身手却利落的很,两下就门关上,又想要掌灯。老者抬起眼眸,目光望着黑暗幽深的一排排棺木,笑容一丝丝的敛去,摆手道:“就这样吧。” 屋子里很静,只能听得到头顶呼啸而过的风声,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透过窗外的雪光,已经隐隐能够看清楚人的身影。 老者将斗篷摘下,说道:“他可能是不想见到我。” “我带了酒,你陪我喝一杯吧。” 还没待楚乔回答,身后的老奴已经走上前来,在地上铺上一层绢布,上面摆了两只酒杯,一只莹白剔透的玉壶,在黑暗中微微发着亮光。杯盏倾满,酒香四溢,老奴双手为楚乔奉上一杯水酒,楚乔在鼻息间闻了闻,说道:“是青丘的青女娇。” 老者笑着赞许:“好灵的鼻子。” 楚乔一笑:“我酒量不怎么样,唯独闻酒比较在行。” 说罢,从发间拿下一只银簪,探入杯中,片刻后取出,在鼻息间一嗅,随后才放心的仰头饮下酒水,赞道:“果然是好酒。” 老者见她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自己面前验毒也没有着恼,反而很感兴趣的说:“把你的簪子也借给我一用。” 楚乔微微一愣,问道:“酒是你自己带来的你也不放心吗?” “小心点总是没有坏处。” 老者学着楚乔的样子将银簪探入酒杯,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只火折子,点燃之后照着看了好久,才仰头喝酒。 楚乔失笑:“你这个样子,其实反而更加不保险。” 老者微微诧异,问道:“为什么?” “不是所有的毒都能腐蚀银器的,况且就在刚刚我递给你簪子的过程中,就有好多种办法可以下毒。就算不用毒,你离我这么近,难道不怕我是刺客吗?” 第187章 情敌见面 诸葛玥前往业城公干,已经一连去了半月了。三天前楚乔接到消息,说雁鸣关外又起战事,不过仅仅只是三十多名醉酒的士兵冲出关口,到燕北龙吟关下挑衅,射了一轮箭,燕北军一死三伤,却并没有还手。 这个消息传到真煌城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奏折上边关守将请求朝廷下发攻打燕北的檄文,信誓旦旦的说据可靠消息说燕北如今人困马乏,粮草欠缺,各种军事物资都已告嚣,国内还有大规模的百姓动乱,正是北伐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将来和燕北的对抗将会千难万难。 早在这之前,朝野上主战的声音就已经吵闹喧天,这封奏折此刻更是火上浇油,瞬间就将大夏的战意调动起来。从朝野到民间,到处都是一片响应战争的热潮,大夏臣民由关外起源,本来就是个好战的民族,此刻在有心人的挑动之下,更是一片喧嚣,一到夜里,真煌城内家家都是磨刀之声,御史台的文官在紫薇广场设下战台,专门接纳那些自愿从军的普通百姓。长串的名字密密麻麻的写在皇榜上,就那么大张旗鼓的张贴在紫薇门前,每个名字之后都是一枚血指印,看起来令人脊背发寒。 民众对于作战的热情空前高涨,圣金宫内又迟迟不肯下达旨意,皇帝这几日旧病复发,已经七八日没能上朝了。在长老会的有意纵容下,民间的各种活动更是轰轰烈烈的展开,甚至还有各地自发组织的卫队,一路一路的扛着战刀赶往京师。 楚乔连发了四封信给诸葛玥,然而还没等到他的回信,久违了的诸葛怀就登门造访,让楚乔一时之间颇有些无措。 诸葛怀是特意从诸葛家属地赶来的,虽然诸葛穆青当初曾在诸葛玥落难的时候将这个儿子逐出家门,但是在他荣耀而归之后,诸葛阀上下又集体选择性的失忆了,一起将这段不和谐的过往抛到了脑后。诸葛怀这个曾经和诸葛玥屡次作对的兄长也被家族抛弃,远远的发配回了属地,离开帝都已经有三年了。 而他此次回来,竟然是为了楚乔和诸葛玥的大婚。 一个月前,楚乔的嫁妆浩浩荡荡的进了真煌城门,车马一路绵延,一眼望不到边。真煌守军粗略计算,竟然足足有四百多车,护送人员多达五万,卞唐的礼官们深袍华服,完全是皇家仪仗。 一路喜乐喧天,沿途朱红锦缎铺路,漫天遍洒黄金帛花,红绡华曼,鎏金宝盖,三千名盛装宫人当前引路,两万名秀丽军铠甲齐备,两万名狼军随后护卫,气势显赫,便是天子娶妻,皇后册封,也没有这般奢华。 真煌城的百姓们集体看傻了眼,就连大夏的百官们也是目瞪口呆。李策为她筹备了两年的嫁妆,极尽奢侈之能事,给了她无上的尊荣和风光,即便是他人已经不在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支持着她,不叫她被人小视。 诸葛家顿时因为和卞唐的姻亲关系而水涨船高,久病缠身的诸葛穆青也从属地返回,和此次卞唐的送亲礼官亲切寒暄。李策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荆家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统一带到来,虽然楚乔从未见过他们,但是这些满头白发的老爷夫人们还是一见她的面就失声痛哭,深刻表达了多年不见对她的惦念和相思之情。 一些荆族中的老夫人住进了司马府,虽然楚乔对她们没什么好印象,但是诸葛玥还是很认真的吩咐了下人要好好招待。几日来,楚乔哪里也不用去,只是每日在房里正襟危坐,听她们教导她新婚仪俗,教导她人妇之责,教导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新婚将至,她却变得日渐忐忑,好似天地间所有的目光都凝聚而来,唯有她无法安心,总觉得这漫天的奢华之下,隐隐藏着看不见的锋芒,让她寝食难安。 诸葛玥安慰她,说她是欢喜的傻了,她也只得这么安慰自己,但愿只是婚前的紧张,而不是什么倒霉的第六感。 然而诸葛玥走后,她的这种不安却越发明显了。紧随其后,燕北诡异的战报,朝野上激烈的好战狂潮,都越发的让她如坐针毡。然而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小心的防范着,静静的等待诸葛玥回来,等待他们这场盛大的婚礼。 她很客气的接待了诸葛怀,两人在堂上正襟危坐,闲话几句家常,听他说说沿途的山水,说说诸葛玥小时候的趣事,一副长兄如父的慈祥模样。 诸葛怀来的第二天,诸葛家的千金小姐们就齐齐登门造访了。诸葛家的三小姐诸葛晴是大夫人所出,向来有些地位。如今已经是户部侍郎刘文聘的妻子了,刘氏世代书香,在大夏氏族中颇有地位,今日是她带着几个未出阁的妹妹,一同前来,邀请楚乔傍晚的时候回诸葛府,和各位姐妹姨娘见面。 楚乔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以这样的身份回到诸葛家,她在诸葛晴等人的簇拥下下了轿子,只见诸葛主宅大门高耸,肃穆森严,诸葛家的各位夫人姨娘齐齐站在门口,一溜排成一排,见她下来,齐齐对她行礼。 毕竟她如今的身份不仅仅是诸葛玥未过门的媳妇,还是卞唐的一品秀丽王,享亲王待遇,有封地,有兵权,财大势大,在外人眼里,几乎是大唐的第二个主子。古往今来,就算这些豪门大族有娶过皇亲公主的显贵,可是哪里有人能娶回家一名异国亲王,也难怪诸葛府的人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操办。 在场的女子都珠翠锦绣,盛装绫罗,笑盈盈的望着她,好似多年前的那一段过往不过是一场大梦,都不曾发生。 阳光明媚,天空明净疏朗。因为天气渐渐暖和,楚乔只穿了一身水色云纹广袖深衣,云鬓低绾,发间插了一只宝蓝色的玉簪,看起来婉约简朴,却又不失尊贵之气。 见面、问候、寒暄、饮宴,一切都做的好似一场事先筹划好的秀,该怎样走路,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样的表情,楚乔一一诠释的很好。宴会间众人热闹非常,几名荆家少女跟在楚乔身边,她们这些人有些根本就不姓荆,有的只是因为家里的某一个亲戚和荆家的某一个人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姻亲,就也被冠以荆姓,陪同在楚乔身边,作为她的娘家人。 大部分的酒水都被这些娘亲人给挡去了,宴后诸人去了惜花房喝茶,女人多了就热闹了起来。这些世家小姐平日里无非是赏赏花、刺刺绣之类的消遣,此刻坐在一起难免有些闷。就有人提议没人赋诗一首,以应今日的景。 楚乔当然知道这是诸葛家的小姐们在给自己下马威了,在外人看来,她一个奴隶出身的女子,家门早已败落,凭的无非是一些机缘巧合,认识了些当世的大人物,才混来了今日的局面。此刻让她这个出身行伍的贱民吟诗,自然是要出丑的。 果然,荆家的小姐们大多露了怯,除了一个父亲在地方当着小县令的女孩勉强做了一首,其余的大多文理不通。诸葛家的小丫头们看的掩嘴直乐,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第187.5章 大夏天崩 朱栏雕砌,彩瓦澄碧,阳光自枝叶的缝隙间百转千回的落下,有着陈旧古朴的浅浅金辉。花影斜疏,春日在寝房外的柳梢之上稍稍停驻,穿过晕暗的窗楞,明灭不定的流淌在她的眼底。 一方信笺捏在手指之间,上面隐隐有着兵甲烽火的气味,墨迹淋淋,力透纸背,寥寥数语,像是一波湖水,静静的流泻在这暖春三月的寝殿之中。 楚乔一身月白色纱裙,靠在软榻上,窗前挂着一只鸟笼,笼门是开着的,一只雪白的鸟儿懒懒的睡在里面,尾巴上的三根红翎耷拉着,看不出平日里的一点威风。 月七说,这是诸葛玥养的雪鹃,是青海最凶悍的飞禽,速度极快,爪尖齿利,而且聪明。 楚乔用筷子挑起一丝酱好的卤肉,鸟儿几乎连眼睛都没睁,一口夺了去,嚼了两下吞入腹中,歪着头继续睡觉。 真是只懒鸟,终日叫都不叫一声。 楚乔仰着头看着它,手指摩挲着那张书信,心里微微升起一丝暖暖的欣喜。 虽然懒,但还是很有用的。 这封信,曾经叫书信,如今却叫家书了。 婚期已近,再有两日,他就要回来了。 之后,她就要穿上凤冠霞帔,坐上八抬大轿,在一路鼓乐吹笙的喜气之中,嫁入他的家门。就此,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那方鎏金庚帖至今还放在她的枕下,上面以金粉画着戏水的鸳鸯,比翼的飞鸟,好合的繁花,里面一左一右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 楚乔想,她也许就是那只青海雪鹃,褪去了凌厉,消泯了杀伐,安心的住在黄金打造的屋子里,纵然笼门大畅,也不愿再走出去了。 这个世界上的门有千万种,能真正阻挡住人的脚步的,永远是无形的。 他是大夏的司马,却也是有爵位的藩王,而她也要以公主的礼制出嫁,嫁妆和聘礼都堆砌在一个院子里,各种珠玉奇珍成山成海。宫廷尚衣局为她裁剪嫁衣朝服,皇室的赏赐也一溜的下来,各家大户豪门礼单繁长,将整整一座殿房堆得满满的。 她也少见的多了几分兴致,偶尔带着菁菁梅香和寰儿,一起翻看着那些礼物,偶尔见到一些奇珍,这些没见过太多富贵世面的女人们就会夸张的惊呼,像是一群乡下进城的土包子。 今天晚上她就要住进诸葛主宅,由诸葛家的主母为她准备婚前礼制,她没有娘家,婚前就只能住在诸葛府,然后由那个少时居住的庭院,嫁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司马府。 晨昏朝暮,时间如水中的涟漪,一圈圈的晕开,远远的荡漾开去。 住进诸葛家之后,并未见到长房主母,只是由荆家人陪着,楚乔将那名叫于筱禾的女孩带在身旁,偶尔出神,这名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女子就会静静的燃起一把苏荷香。这香味很熟悉,依稀还是很多年前,在年幼的时候,她于御药房学来的调配之法。 一钱苏子,一钱百合,一钱方桂,一钱金粉,两钱荷蕊,两钱玫瑰沫,两钱芭蕉油,两钱…… 都不是金贵的药材,调配出的味道却是安神养气的,最能帮助那些被噩梦纠缠的人睡一个好觉。 两日后,有下人进来说诸葛玥已经回城了,去了长房拜见父母,可是依礼却不能来见她。她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泡澡,热水沿着光滑的肩头爬上来,热腾腾的温暖。有侍从将一封家书递给她,她的手指还是湿的,不断的滴着水,水渍浸湿了信纸,将一个墨迹晕开,水汽迷蒙中,只有一行字,笔端清研,字迹秀瘦。 “我回来了,五日后来接你。” 五日后,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了。 夜里,楚乔伸手牵过一株被白日里阳光晒得略有些干枯的藤蔓,手指上隐隐有一丝白亮的盐粉,水渍流泻,一些潜在的心绪,一丝丝的爬上了层层的蔓角翠藤。 一盆盐水晃着淡金色,信笺在底部游弋,有浅浅的字迹依稀间浮了上来,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款款书写着一笔笔的腹中沟壑。 楚乔的指尖泛白,昔日的甲兵之声回荡在脑海里,像是一曲动听的管乐。 “大人,你随我去吗?” 楚乔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我要留在这。” 贺萧点头,躬身行礼:“大人保重。” 窗外有点滴露水,夜里的月亮又大又白,楚乔看着娴静的月夜,喃喃低语:“要起风了。” 诸葛家派来了三名绾发贵妇,都被楚乔打发了,荆家也有年长的妇人主动要求,楚乔也没有应允。最终,仍旧是梅香,在出嫁的前一晚,被送进了卧房。 向来坚强的梅香双手微微颤抖,为她穿上鎏金丝海棠文锦绣云吉服,以金鸾文滚边,小授八彩,团以牡丹图纹,缀八宝璎珞、天苍玉、白和田、紫血玉,金章紫绶,满头珠翠,金鸾彩翼,在熠熠灯火之下,显得金碧辉煌,一派锦绣。 梅香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嘴角却高高的扬起,笑容灿烂如一波云烟。 楚乔伸出手来抹去她的泪水,然后拥住这个多年来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脸颊上的胭脂如九月的枫红,有着恍然的光辉。 “小姐。” 梅香抱住她,声音颤抖,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小姐,小姐……” 她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她,一声声的叫着小姐,然后肆意的流下泪来。 第二日一早,楚乔终于迎来了她的大婚之日。 卞唐的礼官护卫在旁,完全按照公主出嫁的礼仪操办。鸾车从诸葛大宅出发,来到卞唐在真煌的别院,先接了先皇李策的圣旨,又领了如今唐皇李修仪的恩赐,出庄毅门、乾坤门,喜悦喧天,笙鼓齐鸣,红绡华曼,朱锦如赤,沿途金箔霜雪般洒落,真煌派出了大批礼官随驾,鼓乐声声,皆是和亲之礼。 百姓簇拥,密密麻麻如山海般浩瀚。八十名喜娘坐着小鸾车,鸾车之后,还是诸葛家的一众姐妹、贵妇。楚乔的手心很湿,似乎出了好些的汗,红色的喜帕遮住了视线,只能听到那种喜悦的锣鼓之声。 楚乔的心却一丝丝的紧张起来,车队渐行,渐渐的接近了司马府。道路已然烂熟于心,楚乔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前面的孔雀桥上,卞唐的礼官会将喜轿交给大夏的礼官,诸葛玥会在孔雀桥上接亲。 然而,刚走到越柳湖,鸾车突然一滞,就停了下来。 第188章 燕兵狂潮 魏舒烨仰起头来,火红的太阳映入眼帘,初升的红如同鲜艳的血,荒草萧瑟,肃杀摇动。隆隆的战鼓在耳侧轰鸣,成千上万的士兵向他涌来,铁灰色的暗影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一点点的将整个战场覆盖。 他浑身浴血,清秀的脸孔已经满是血污,发丝纠结,沾满了腥臭的血浆,战刀已经崩口,胯下的战马双腿打颤,已然不堪重负。 强敌入侵,西南国土沦陷,大夏的死敌撬开了国门,带着虎狼之军肆虐于帝国江山之上,然而,除了西南的少数守军,整个大夏国境,所有氏族门阀,只有他一个人带兵南下,抗击敌军。 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世家大族率领着家族军队向北逃亡,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流如同一条长龙,源源不断的向北涌来。他们驱赶着马车,穿着华服,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和亲兵卫队,甚至还有一些地方行省的官员带着当地的卫队仓皇的逃向真煌,他们挥舞着马鞭和长矛,将那些挡道的平民抽赶到一边,满脸的惊慌,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高贵。 魏舒烨也曾试图将这些军队组织起来,他甚至还下令命令部下封锁道路,和那些逃跑的官员贵族拔刀相向。然而,那些人纷纷给了他充分的理由,保卫帝都、战略后退、赶往京师阻止内战、保存帝国精锐实力以图和敌军一战等等等等,总之他们是宁愿和自己动手,也不愿意回过头去和燕北军拼杀。 有人骂骂咧咧的大喊,说西南正规守军已经不剩一个,都被皇子们调回去打内战了,皇室成员都不要这个国家了,凭什么还要他们去打仗? 面对这些嘈杂的声音,魏舒烨哑口无言。 短短两日,松江栈道上就聚集了二十万多的乱民。这其中,有贵族,有门阀,有军人,有百姓,西南已经沦陷,他们万里迢迢的逃到这里,风尘仆仆,像是一群饿极了的狼,虎视眈眈的看着拦路的军人。 路障被拆毁,区区两万军队根本无法阻止这样的狂潮。一名副将站在队伍前,嗓音沙哑的大喊着,动员人们回过头去继续战斗,可是根本无人理会他。魏舒烨骑在马上,看着那些神情木然的人一个个的经过他的身边,像是一群失去了生命的稻草。 所有人都离去后,只有十多个不到的孩子仍旧站在原地,他们有的十四五岁,有的十一二岁,都是男孩子。他们怯生生的走到嗓音沙哑的副将面前,举起手说愿意从军。副将大为震动,以为自己的说辞终于有了效果,连忙问少年们从军的原因,可是意识到要在危机的关头为国献身?可是那孩子却说自己的干粮被一起逃跑的军人抢走了,他们再往前走也是死,还不如当兵。 二万军人在这十多个身材瘦小的少年面前集体沉默了,魏舒烨吩咐军需官分给了他们干粮和清水,然后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离去,夕阳照在这些帝国的种子上,像是一根根被拔出土壤的蒿子。 进入西南境内之后,情况更加混乱。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整个城镇都没有半丝人烟,队伍像是走在死城之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那么沉重的,一下又一下。然而走到小镇的小广场上的时候,他们却集体呆愣在当场,这简直就是一个修罗场,有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刑罚,一棵高耸的榆树上,挂着几十具裸*体的男尸,地上还有两人多高的尸骸堆,已经被烧成了焦炭,还有大量裸*体的妇女,一看就知道是死在怎样残忍的手段之下。 整个队伍一片死寂,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刀头舔血,一生杀人无数。 可是此时此刻,还是有人在无声的饮泣,落下男儿的泪来。 生为军人,不能捍卫自己的国家,不能保护自己的百姓,他们还何来生存的价值。 家园被摧毁,房屋被夷平,良田变成焦土,繁华变为废墟,昔日富饶繁荣的城镇变成了没有人烟的死城,曾经鲜活的生命变成了没有感知的腐肉,腥臭扑鼻,鹰鸩围绕,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也是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 魏舒烨不能想象,为何燕北军会残暴若此?巨大的悲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握紧刀锋,年轻的脊梁像是一根挺拔的战枪。 然而紧随其后连续遭遇的战役,那夸张的打法和毫无章法的布兵,却让他有了几分了然。 原来,第一批进入大夏国境的,并不是燕北军。燕洵打开了白芷关,消灭了沿途的几处军营,就退出了大夏,占据了关口,并没有放一兵一卒进入大夏境内,而是广发檄文,邀请活跃在燕北高原、南荒之地、贺兰山脉、西北大漠上的强盗和马贼,共享大夏。 一批又一批的马贼涌入了大夏的国土,他们彪悍残暴,来去如风。他们对土地完全没有任何留恋,他们热衷的只是杀戮和劫掠,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军人们无法办到的事情他们可以眼也不眨的办到。残忍的血腥刺激了那些本来想要反抗的士兵和贵族,关于敌军凶狠可怕的谣言传遍了整个西南,战争的恐慌在几日之间遍及整个陇西之地。于是,士兵放弃了抵抗,贵族放弃了坚守,百姓们也开始逃亡。于是,不过是短短的几日之间,整个西南就落入敌手,燕北军的后续部队甚至没有遇到一场正规的抗击! 那是个疯子! 在漆黑的夜里,魏舒烨闻着刺鼻的腥臭,暗暗的说。 他打开了大夏的国门,为那些魔鬼开辟了道路,将万物苍生变作狩猎场。 他不是来占领,只是来毁灭,让这巍巍大夏的万千生灵,做他燕北一脉的祭品。 悲愤的两万夏军在月亮城遭遇了第一次正规的燕北军,两万骑兵对三万的重甲兵,完全是一场喋血的硬仗。魏舒烨的军队凭着那股哀兵之气,一鼓作气的打败了燕北军,愤怒的夏军将所有的伤员和俘虏都残忍的杀死,魏舒烨没有阻止,因为在他自己的心里,也是这样期待着。 他恨,恨侵略者,恨燕北,恨燕洵,恨那些凶残的马贼。 可是他更恨皇室,恨那些作威作福的贵族,恨那些享有供奉却临危而逃的士兵,恨为了内战而抽调所有西南军队的赵飏,恨门阀,恨氏族,甚至恨他自己。 叔叔的信被他一封一封的撕碎,家族长辈怒斥他,说他疯了,竟然在这个时候带着家族的子弟兵进入西南,说他是家族的罪人,是魏阀的叛逆。 然而这一次,无论是怎样严厉的斥责都不能让他再回头。 敌人在进攻,帝国在颤抖,国家在内战,贵族在逃跑,百姓在哀嚎。 他是帝国的战士,他不能退。 第189章 乱世得子 一生之中,她从不曾见过真正的大雪。 星子寥落的夜里,月亮显得格外耀眼,雪白的光洒在地上,如一波波流泻的水,又如一片片白亮的雪花。 她站在白塔的顶端,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袍,风从天尽头滚过来,吹起她的袖子,像是两只振翅欲飞的鹰,扑棱棱的扬起双翼,她的长发被风吹散,在背后张扬的飞,如同千万条蛛网,偌大的宫殿重重森森,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下,远处的黑石方门中,立着一个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从那挺拔的背脊中推测,那是一个军人,并且还很年轻。 她就那么站着,已经很久了。 玄墨一直没有出声,他望着她,月光静静的照在她的身上,有着洁白的光华。夜那么静,周遭的一切都消泯了声息,天地间一片静默,只有风吹过她的衣袍,发出噗噗的声音,带着白兰的香气,缓缓的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一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跟随父亲站在田猎场上,他以一手好箭法赢得了满场的赞扬,于皇室亲贵子弟中崭露头角。可是她却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宫装策马冲进马场内,一连三箭命中把心,然后回过头来,骄傲的看着他,对他说:“不服气就出来比划比划?” 那一天,皇帝坐在王位上大笑,说朕的女儿不输给男儿! 其他王公贵戚也满口称赞着公主的身手了得,唯有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小小的她,那一天的太阳那样暖,风那样温和,阳光洒在她娇嫩的脸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他的胸口潮潮的热,袖口的箭纹摩挲着手腕的肌肤,有些麻酥酥的痒。 他什么也没说,站在那样美丽的她的面前,他似乎从此就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早就习惯了仰望那个耀眼的身影,远远的看着她渐渐长大,看着她渐渐坚强,看着她跌倒,看着她爬起,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权力的巅峰。 时光流逝的那样快,岁月像是指尖的水,轻而易举的就淹没了曾经的年少和执拗,连同那些很多年都潜藏在心底的念头,都永远的失去了吐出来的机会,被命运的黄沙覆盖,永远的掩埋在了滚滚的风尘之中。 “玄墨,” 纳兰突然轻声说道,白塔上太过空旷,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飘渺,她没有回过头来,目光仍旧望着下方那万家辉煌的灯火,轻声的问:“我真的做错了吗?” “殿下没有错。” 纳兰轻轻一笑,摇头淡然道:“恐怕是错了吧,曹太傅说的也许是对的,我开门揖盗,早晚会断送了怀宋的基业。” “皇帝重病若此,纳兰氏已无血脉,怀宋一脉,已经无力传承。” “谁说无力传承呢?”纳兰嘴角含着一丝平静的冷漠,陈述道:“晋江王、安立王、江淮王,不都是有顺位继承的资格吗?” 纳兰说的是实情,当皇室香火无以为继的时候,皇室分支是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的,只是…… 玄墨却没有再说话,白塔之上一片安静,甬道内有风吹来,带着潮湿的湿气,即便是夏季,仍旧有些阴冷。 “说到底,是我私心太重,在我心里,始终先有家,才有国。” 纳兰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的目光深邃飘渺,多年来身居高位,早已消磨掉了她骨血之中那份所谓的天真和纯善,即便偶尔也会有一丝丝冲动和任性,却也敌不过内心的坚守和偏执。 想起近一段时间,那些皇室宗亲们的嘴脸和所为,她的双眼就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冷冽的森芒。 纳兰氏立国几百年,祖先们为了这万里山河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保家卫国。这个江山,是他们纳兰氏用骨血铸造而成的,是她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护卫的,而那些人,不过是一些得享其成的蛀虫,凭什么要他们来坐拥这个天下? “这个国家是我纳兰氏一手建立的,也是我的父辈祖辈一代一代用血来护卫的,就算要终结,也只能终结在我纳兰氏子孙的手里,别人,他们不配。”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月光苍白,洒在她明黄色的衣衫之上,看起来冰冷森然。 她静静说道:“通过正式渠道通知燕洵,我赞同他的提议,还请他遵守他的诺言,善待怀宋子民,将来继承大统的,必是我所出之子,还有,我要太平王的人头。” 一片云彩飘过,轻轻的将圆月笼罩,只露出一层淡淡的光辉。大地被拢入黑暗之中,无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破碎,然后散落一地,随着迭起的风,一丝丝的去了海角天涯。 玄墨点头,于黑暗中说:“属下遵命。” 纳兰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通知司马扬,整顿三军,随时准备配合燕北,出兵大夏。” 黑暗中的男人顿时仰起头来,双目紧紧的盯着她,带着几丝震惊,又似带着几丝不敢置信。 纳兰呼吸平静,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他情绪上的波动,反而很冷静的说道:“玄墨,东海又有流寇入侵,这一次,还是要靠你来为我保卫东疆。” 一时间,白塔上寂静无声,玄墨身躯挺拔,像是一棵杨树,他就那么望着她,目光穿越了这十几年的脉脉光阴,终究凝结成了此刻那无言的缄默。 少年玩伴,他以亲王世子之尊做她的贴身护卫,看着她年少童真,娇颜如花。 皇帝驾崩,他三天三夜跪于父亲门前,苦苦劝说父亲放弃谋逆登位的想法,转而辅佐稚龄幼帝和身为长公主的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听从她的一切命令,做她最忠诚的臣子和最值得信任的手下,哪怕是去和有权势的大臣之女联姻,也未曾反驳。 而如今,皇帝危在旦夕,大宋国祚堪忧,燕北铁骑袭来,她却要在这个时候,放他于东海之疆了。 可是,仅仅是一瞬间,他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他的目光渐渐平静,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样子,淡定冷静,他屈膝下跪,沉声说道:“微臣遵命。” 有那么一瞬间,纳兰的心是高悬着的,直到他安静的屈膝,直到他以他一贯冷静的声音说“微臣遵命”,她才恍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她回过身来,无双的容颜清丽如画,眼角以金粉描绘,带着令人不敢逼视的艳丽和端庄。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就说道:“燕北和大夏之间必有一场恶战,战场上厮杀惨烈,你是我唯一能够相信的人,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第190章 再次重逢 灰蒙蒙的天空,暴雨不断。 邯水附近的篙草长的足足有一人多高,雷声隆隆的滚过河面,由西向东,一个霹雳紧随其后,劈断了邯水关内的一株百年榆树,两个执勤的燕北军警卫受伤,城东的一户民居被劈断了横梁,家里的七口人全部在睡梦中被砸死,血肉模糊,脑浆迸溅。 这,是邯水关之战中的第一次流血,纵然没有厮杀没有劈砍,但是却足以将本就凝固的气氛推向崩溃的边缘。邯水关内的百姓们整日躲在家中,即便是白天也没有人敢出门,大雨浇在空旷的长街上,看不到半个人烟,只有一些枯黄的草被风吹起,湿漉漉的飞也飞不远,刚刚探起头来,就被雨点狠狠的砸了下去。 大雨已经一连下了十一天了,邯水的水位疯狂上涨,天气异常,群鸟北飞,每到夜里就能隐约听到荒原上孤狼的嚎叫声,像是催亡的丧钟。有见多识广的老人说,孝宗皇帝七年的那个夏天,也是同样的暴雨不断天雷阵阵,那一年卞唐大将军薛隶带着大军四十万攻打大夏,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下渡过了邯水,一路往北,势如破竹,攻破了白芷关,一直打到了大夏腹地。然而就在整个卞唐翘首以待,以为大唐就要一雪前耻收回失地的时候,燕北狮子王却突然出兵,击溃唐军,并亲手斩杀了常胜将军薛隶,再一次粉碎了大唐的称霸雄心。 那一年,鲜血染红了赤水,一路顺着赤水江流入了邯水之中,河面上浮起的尸首绵延几十里,野狗豺狼跃进河中,站在层层尸首上如履平地毫不下沉,吃红了眼睛。 几十年过去了,但是那场惨烈的战役至今还回荡在老人们的脑海里。如今,燕北狮子王早已死去多年,薛隶将军的墓前也长满了青苔篙草,卞唐积弱,大夏内部也是纷争不休,物是人非之下,燕北的鹰旗却再一次飘荡在白芷关的上空,并且一路蜿蜒,插在了邯水的城头之上。 五月初七,燕洵应大唐靖安王妃所请,亲自带兵坐镇邯水,抵抗万里来援的秀丽军,保护邯水关以东的优势战局。仅仅是一日之后,楚乔的秀丽军就出现在了邯水关西侧的魏廖郡,魏廖郡这个昔日无人关注的小城迅速声名鹊起,凝聚了整个卞唐乃至整个西蒙大地的目光,矮小的城楼上竖起了白底红云战旗,楚乔亲自披上铠甲阅军盟誓,邯水关以西被打散了的的各路唐军闻讯纷纷赶来,忠于皇室的各方诸侯也押送着粮草前来援军,不出三天,秀丽军的人马就被扩充至九万,并且还在不断的增长。 这是自靖安王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谋反之后,卞唐国内正式竖起的第一面讨伐大旗,并且还是面对着靖安王妃如此强大的盟友——燕北军。 一场规模空前强大的战争即在眼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候那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五月十四,暴雨骤停,邯水河的水位停在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尺度上,连续六日的对持,让双方的耐心都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尽管双方的将领都知道这种对持的必要性,但是坐拥几十万大军于这样近的距离,却始终按兵不动,他们都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紧张的气氛回荡在双方军营的上空,稍不留意,就有哗变的可能。 尽管楚乔和燕洵都做了充分的准备,双方的斥候探马穿梭如风,各种作战方案被改了又改,他们也最终不约而同的定下了作战的方向和行动地点。但是第一场战役的到来,还是令他们有着一瞬间的慌乱。 十四日下午,武陵郡太守莫旭刚刚穿越了河源平原,他押送了五万旦粮草,翻山越岭,小心的穿越了层层风火线,正向着楚乔的魏廖大本营而来。 他是土生土长的唐人,先祖曾经跟随过第一代唐王征战,被授以高位,祖上也有过封侯拜相的大人物,可是一代代传下来,如今的莫家已不复往日的风光。然而此时此刻,面临着国之危难,年过七旬的莫太守还是亲自带兵押运粮草,想为楚乔率领的光复军尽上一份心力。 然而,就在刚刚抵达铁线河附近的时候,他们却意外遭遇了燕北的一小路筑堤工人,铁线河是邯水的支流,堤坝不稳,是以燕洵曾派出三千名步兵抢修这一处的堤坝,以免冲毁下游的大营本部。没想到莫太守谨慎小心,却撞到了这伙人的枪口上,战争一触即发,喊杀声惊动的远近的几路斥候兵马,不出半个时辰,附近的双方军队相继而来,战局一片混乱。 楚乔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参谋大营中筹划明日的战略路线,乍然接到这个讯息,就算冷静如她,也不由得有着一瞬间的微愣。 一名唐军将领皱眉道:“殿下,还是马上派人接应他们撤下来吧,我们没有做任何准备,铁线河还接近燕北军大本营,不得不防。” 楚乔闻言却摇了摇头,她沉声说道:“我们没有做准备,燕北就有准备吗?从情报上看,此战完全是突发事件,无论是我们还是燕北,都没有任何准备。” “可是……” “贺旗,你马上带两万名步兵赶往铁线河,我军的第一战,就靠你来打响了。” 贺旗顿时一愣,问道:“两万名步兵?” 楚乔点头:“是。” “可是大人,我们的部下大多都是骑兵和重甲兵,步兵人数不足八千。” “那就弃马,记住,每人要至少三柄以上的战刀,脱下重甲,只穿轻甲就可以了。” 贺旗皱着眉,可是见楚乔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还是点头应是,胯上战刀就走了出去。 那名唐军将领见贺旗去了,问道:“殿下,两万人够吗?为什么不多派人马,铁线河毕竟靠近燕北军大营,他们增兵比我们的速度要快的多。” 楚乔缓缓摇了摇头,双目深邃犀利,静静道:“不用,两万就够了。” 闷雷般的蹄声传来,大地都在轻微的颤动,一个个巨大的方阵顷刻间便集结完毕,还没待看清楚,就已经拔出战刀虎狼般的冲了上来。 几日的暴雨将本就凹凸的土地浇的一片狼藉,淤泥极大的限制了战马的行动,双方人马冲在一处,前方战士的身体糅杂,战刀狂劈,砰的一声如同平地而起的惊雷。 年过七旬须发皆白的莫太守坐在马背上,面孔通红,手握战刀,他的亲兵拉着他的马缰,大叫“太守快逃”,却被他一拳掀翻在地。年迈的老太守手举大刀,大呼“杀敌报国”,策马急冲,身先士卒,身中十余箭仍不退却,他的部下跟在他的身后,这其中还有他的儿子,他三十多岁的孙子,还有不到十六岁的重孙。 贺旗带人赶来的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武陵郡的官兵们被他们将领的勇气所激励,以区区几千人抵抗对方几万骑兵,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贺旗二话不说,带人就杀了进去,经过之前的一翻作战,铁线河此地已经成为半块泥潭,战马深陷其中,燕北的重甲骑兵们无奈下只能跳下战马和贺旗率领的步兵拼战刀,然而重甲骑兵的优势是在平原上策马冲杀,这样在淤泥地上劈砍,身上的重甲极大的限制了他们的灵活性。 第191章 天下取舍(结局) 蔷薇的香气消散在夜风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光穿越层层森冷的兵甲,停驻在那个人的身上。岁月的洪流从她的耳边一忽而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旷野里的飓风,呼啸着,如同山巅的雄鹰。 漆黑的战旗在燕洵的头顶迎风招展,漆黑的夜如同一团浓墨,苍穹低压,星月无光,成千上万的火把猎猎燃烧,恍在脸上,好似被蒙上一层血光。燕洵站在黄金打造的战车之上,手挽金弓,一身墨色战袍,双眉如剑,斜飞入鬓,微微扬起头,眼眸修长,静静的注视着那个记忆中熟悉的身影。 整个战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那一声声战鼓,如同大地的心脏,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人的脊梁上,让血脉中的血液,也一丝丝的沸腾起来。 时间就那么凝固了,他们默默的看着对方,视线交错,在半空中凝结一处。 终于,潮水般的大军冲上去,一场生死一战,终于展开。 刹那间,骑兵齐刷刷的亮出了弓箭,嗖嗖的尖锐风声中,箭排空,如雨点般倾斜在士兵们的头顶。无数人冲上去了,战役在最初就显示出了可怕的残忍,令人脊背发凉。 惨叫声、哀嚎声、命令声混成一片。 战马狂拽,滚石如雷,战刀雪亮,乌云遮住冷月,连天地都为这一场残酷的战役闭上了眼睛。 经过了一日一夜的拼杀,东边城门突然打开,苦战了一夜的秀丽军趁着燕北军调换军阵的时机策马奔出城来。一路冲至铁线河江畔,此地道路狭窄,不堪大军冲击,燕北军不得不弃马冲过去,可是等他们追赶至河边的时候,却见秀丽军的士兵们撑起羊皮筏子,竟从这河流最喘急之处横渡大江。 “大人小心!” “陛下小心!” 几乎同时,燕洵和楚乔各自端起弓弩,箭矢穿破虚空,向着对方而去,叮叮两声同时响起,箭矢并没有射空,引来了周围亲卫兵的一阵惊呼。 大江之上,楚乔站在筏子上,远远的望着燕洵。 她知道,这一站只是做个样子,燕洵不可能真的阻拦她。 燕洵和靖安王妃是盟友,不得不替她把守邯水,可是一旦靖安王妃真的攻进唐京,让靖安王的后代登上皇位,那么他的后路就必会为人所断,是以这一仗他不能赢,但是也不能输的难看。 他还需要自己来拖住这场卞唐内战,来为他留下唐户关的门户。 一排排火把蔓延在江面上,黎明前的黑暗仿若是狰狞的魔鬼,将嗜人的利爪插入人的双眼,天地间都是血红的,风呼呼的吹过,扬起漫天的火苗。 燕洵骑坐在马背上,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他的背脊仍旧挺拔,浑身上下充满了帝王的威仪,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锐利而悠远,越过宽阔的江面,停驻对面那个纵然瘦弱却永远坚强的身影上。夜风吹来,扬起她鬓角的头发,染血的铠甲在火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她骑在战马上,隔着滔滔江水、熊熊烈火,默默的望着他。 那一刻,燕洵回忆的冰面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他甚至能够听到细微的声响,一些凌乱的画面,就那么咔嚓咔嚓的,从汹涌的水里冒出头来。 多久之前?太久了,好像上辈子的事,久到他几乎记不清了。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厮杀之后的死寂,也是同样的一双眼睛,隔着脉脉江水,静静的望着她。真煌城的大火在施虐着,无止尽的喊杀声畅快的回荡在荒原上,年轻的他们各自决绝的回头,向着自己的方向,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也许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经注定,他们如两颗南北背驰的流星,纵然曾因为诸多原因有过短暂的交错,终究还是要走上分离的道路,沿着各自的轨道而行,越走越远。 楚乔持刀站在河堤上,亲眼看着最后一支军队度过邯水,浩瀚的江面如同天坠,将他们隔绝在东西两侧,千万个生命和灵魂沉入大江之中,天地为熔炉,万物为薪碳,火上燃烧着的,是无数黎民的鲜血和希望,还有他们截然相反的信念。她望着燕洵,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尽皆归于尘土,十万铁甲军消泯于视线之中,只剩下那个一身黑袍的男子孤傲的站在天地之间,眼神诺狼,好似很多年前他从九幽台上一步一个血印的爬起来,纵然身后没有一个人,却有着足以毁灭天地的肃杀。 “大人!” 平安一身狼藉,眼眶通红的跑上来,扬起头说:“这一战,我们死了六千多名弟兄。” 楚乔低下头去,只见年轻人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多年来生活在和平环境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经历了这鲜血的洗礼,他的眼睛已经不再纯洁了。 “平安,任何目的的达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秀丽军的将军坐在马背上,默默的看着点着火把的长龙,过来许久,才声音低沉的说:“真正的和平,始终要通过战争来获得。” 平安似懂非懂的皱起眉,喃喃道:“真正的和平?” “是的,我看不到,也许你也看不到,但是,终究有人会看到的。” 楚乔扬起头来,最后向着邯水的那一侧望去,大火已经逐渐熄灭,河面上滚动着层层的青烟,在极远处的东方地平线下,隐隐有一丝金色的辉光,那个人穿着一身墨色战甲,身后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的飘着,尽管看不清眉目,可是她却可以清晰的想象出他的表情和轮廓,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坐在马上向他射出一箭,就此,他救了她一命,她陪了他十年。 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右臂,那里,有一只玄铁打造的护臂,即便是弩箭也不能射穿。 那是赵嵩送给她的礼物,共有一对,她分了一只给他。 她毅然转过头去,没入滚滚大军之中,扬鞭策马,再也不向来路看上一眼。 邯水以西,燕洵调转马头,部下的将领跑上前来问道:“陛下,不追吗?” 燕洵一言不发,径直越过他的身边,走了好远才淡淡说道:“退兵。” 大军潮水般而去,地平线下旭日初升,一道霞光静静的播撒在大地上。那背驰而去的两路大军,终究渐行渐远。 空旷的大帐中,一身铠甲的将军跪在地上,他已经这样跪在这里很久了,太阳渐渐的落下去,黑夜莅临,大帐内漆黑一片,唯有那张镶嵌这东珠的金黄貂皮上有着微弱的光亮,隐约的照亮那个人的轮廓,如同一座山峰。 续:燕红卷 秋思 帘外细雨绵绵,又是深秋时节,宫车的车幔被雨水打湿,辘辘的自深巷而来,轻蒙的细雨如同冰凉的泪,宫门巍峨,远远望去,好似一幅水墨,轻墨淡彩,落笔盈盈。 马车的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只修长的手,指骨白皙柔腻,指甲豆蔻丹红,一只珐琅紫金镯戴在手腕上,越发衬得肌肤如玉。 “王妃。” 一名老宫人跪在路旁,对着微畅的车帘小声说道:“孙太医正在里面请脉。” 车帘一动,一身浅蓝色宫装的女子缓步下了车,眉清目秀,面容平和。 两名丫鬟由后面走上前来为她撑伞,三十岁出头的妇人牵着一名六七岁大的孩子,那孩子虽然还小,相貌却十分俊秀,见了她咧嘴一笑,说道:“母妃,我下学了。” 玉树微微一笑,伸手轻抚孩子额前的碎发:“跟母妃去见皇后娘娘。” 孩子微微一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嘟着嘴说道:“永儿在这里等母妃行吗?” “不行,”玉树正色,摇头道:“永儿是个仁孝的孩子,皇后娘娘身子不爽,你要听话。” 孩子默想了片刻,终于无奈的点头道:“那好吧。” 只是神情间,却仍旧透着几分不愿意。 四年前,长公主以江山为嫁,在燕北八十万大军陈兵关外的时机,为多年内乱而孱弱的怀宋争得了一个诸侯的名分,就此离开了温暖的故国,一路乘船往北,沿着赤水北上,终于进入了这座真煌城。而她们这些皇室宗亲,也跟随着公主,远离故土,安居真煌。 大夏国灭已有数载,如今的红川十八州已更名为“燕”,新任的燕皇修葺国府,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建圣金宫,更开辟东南之地为怀宋长公主建宫开府,称之为东南殿,并允许皇后参政,统领怀宋诸侯国的大小政务,怀宋官员有三品以下调动不需经过朝廷,外廷也因为称东南殿为故宋小朝廷。 只是近两年,随着长公主身体的每况愈下,东南殿里,也越来越冷清了。 玉树的父亲曾经是怀宋的旧部,归顺之初,他还是东南殿的柱石之臣,可是这几年下来,昔日的怀宋旧臣渐渐融入了朝堂,皇帝兼容并蓄的政策,也逐渐消泯了这些异国臣子的戒备。如今再来这东南殿,已经安静的能听到秋蝉的酣睡声了。 “玄王妃来了。” 云姑姑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这几年越发显老,满头银丝,鹤发鸡皮。她笑眯眯的走过来,弯下腰逗弄永王,笑着说道:“永王殿下越来越俊俏了,长大了也一定和玄王爷一样是个美男子。” 云姑姑跟随皇后多年,在宫中极有地位,就算是玉树,也向来对她毕恭毕敬,当下笑着说道:“姑姑最近身体可好?” “好,好,拖王妃的福。” “皇后的病怎样了?” “哎,还不是老样子。”云姑姑叹了口气,人年纪大了,就是有些罗嗦,对着玉树说道:“饭进的极少,又不爱喝药,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永儿就不怕吃药!” 一旁的永王闻言突然大声说道,云姑姑听的一乐,摸着永王的头笑道:“永王殿下是个男子汉,待会进去要好好劝劝皇后娘娘,知道了吗?” “皇后娘娘醒了,问谁在外头呢?” 一名内侍突然走出来,玉树闻言连忙和云姑姑点了点头,就带着永王走进了昭阳殿。 昭阳殿仍旧是老样子,纵然富丽堂皇,可是玉树总是觉得这里太空旷,走起路来,都能听到脚步的回声。 皇后是个好静的人,身边的人总是极少,就连这寝宫里,也是只有几个奴才在一旁伺候。 两名二等惠人为玉树撩开东珠雨帘,那些明晃晃的珠子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玉树带着永王走进去,跪在暖阁之外,轻声说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过了一阵,一个平和的声音缓缓响起,仔细听来还有几分未愈的气喘:“是玉树啊,进来吧。” 大殿里有些凉,一面大理石屏风上雕刻着高山流水,为这本就空旷的寝殿里平添了几分清幽之气。皇后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鸾服,歪在睡榻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朱钗倒是不多,只有一只翠绿色的蓝田簪子,眉心缀着一颗指甲大的鸡血石。 “文媛,赐坐。” 一名一等淑人女官走上前来,为玉树看座,玉树谢过坐下,就听皇后问道:“最近家里可还好?” 玉树恭敬的答道:“一切都好。” “听说皇子们换了新先生,永儿的功课还跟不上吗?” “永儿年纪小,天资也赶不上诸位皇子,不过臣妾为他请了两名先生在府里,现在倒还勉强跟得上。” 皇后突然微微咳嗽一声,面色有些病态的白,说道:“你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懂得如何管教孩子,只是也不要太过于心急,永儿必经还小,小孩子嘛,不要迫的他太紧了。” 随后两人就开始闲话家常,玉树和这位皇后的关系向来很奇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皇后对他们王府亲厚有加,可是说起话来,却总是隔着几层,纵然她三不五时的就带孩子里请安,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 聊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突然外面打了三声鸣鞭,玉树一惊,连忙拉着儿子站起身来,珠帘被撩起,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色泽耀眼夺目,大步就走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儿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微一抬手,语调低沉,静静道:“平身吧。” “谢皇上。” 皇帝随意的坐在榻上,皇后在病中,只是在床上福了一礼,就淡笑着问道:“今天皇上怎么这么有空?” 皇帝说道:“听孙太医说你近来身子不太好,就过来看看。” “皇上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妾的身体,真让臣妾心中过意不去。” 玉树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听着皇帝和皇后这生疏客套的场面话,心里不免觉得有几分别扭,当下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将孩子拉在身旁,就那么装出一副很愿意听的样子。 皇帝和皇后说了几句话,就转过头来,对她说道:“最近家里怎么样?” 续:燕红卷 阴阳 玉树刚走,纳兰就咳了起来,几名太医院的值班院正急急忙忙的跑进了昭阳殿,把脉熬药,忙了足足有两个多时辰。 大殿里到处都是浓烈的汤药味,纳兰躺在床上,犹自气喘不停。这半日的折腾,越发让她的脸毫无血色了。 “皇后娘娘,打听到了,皇上今晚宿在青露殿,没有主子服侍。” 纳兰手捂着胸口,气息有些微弱,问道:“程妃不在青露殿吗?” “不在,程妃娘娘的月事来了,正在红坊避红呢。” 纳兰点了点头,默想片刻,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去吩咐曹秋,让他们那班奴才谨慎点,小心别让陛下着凉。” “是。” 文媛刚要去,纳兰突然开口叫道:“算了,还是不用去了。” 说罢,转身就躺到里面去,声音很轻很轻的传过来:“晚膳不必叫了,本宫要睡一下。” “是,娘娘。” 燕洵立朝也已经有五年了,和历朝历代很多的皇帝一样,这个后宫里,也渐渐的热闹了起来。数不清的年轻漂亮的女子流水一般的涌进宫中,她们有的娇俏,有的冷艳,有的满腹诗书,有的娇憨可爱。好似这世间的花一夕间全都在这寂寞深宫中盛开,整日花团锦簇,一片向荣。 只可惜,尽管已经入宫四年了,纳兰还是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反而是其他妃子一再有喜,程远大将军的妹妹程妃更是一举生了一双麟儿,在后宫的地位,已经直逼她这个因病避世的皇后了。 而他,也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踏足昭阳殿了。 今日,若不是玉树带着永儿前来,恐怕他也不会来吧。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月亮爬上树梢,一双红烛高高燃起,闪烁着明亮的光。纳兰如今很瘦,缩在锦被里,像是一只瘦弱的鸟,她不时的低声咳嗽着。 或许,早就已经不想了。 六年前关下会盟的那一天,青海那边小世子出生的消息传遍了西蒙大陆,小世子因为在母胎里受了风寒颠簸,身体不好,刚一出生就险些夭折,青海王妃产后虚弱,也是危在旦夕。青海王重视妻儿天下闻名,当年就能为了妻子放弃和燕洵一争天下的良机,更何况今日。 青海顿时发出通告,悬赏万金,寻求当世名医,听闻茂陵青竹先生医术高明,只是年迈古板,视青海为蛮夷之地不肯移步。当年的青海王竟然敢在燕北和怀宋结盟这种全胜的时候,仅率三千精骑出翠微关,一路冲杀至茂陵,将青竹先生掳去,最终终于救了小世子和秀丽王的性命。 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正是她和燕洵的文聘之日,舒和金帖,大红鸳鸯,一切都遂了她多年的心愿。 她打开金帖,最上面是他亲笔所写的两人的名字。 燕洵纳兰红叶 就那么并排在一起,一笔一划,一横一折,好似勾勒了她这漫长的半生。她的手指滑过白头彩凤、双红金帖、烫金篆字,停在那八个透着喜气的字迹上: “守望相伴,永结同心。” 明明是最简单的八个字,却令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那天傍晚他们两个坐在合欢殿上吃双喜宴,庭外一株杏树开的正艳,好似火烧云霞,风吹过,落英缤纷,漫天都是红粉两色飞花,犹若艳雨。 他坐在自己的面前,面色平静,满口外交辞令,言辞不多,却滴水不漏,既不显得失礼,又不过分亲近。 纳兰几次想要开口道出一些她隐藏了许久的过往,却都被他淡漠的表情挡住了。眼看天色渐晚,他就要离去了,她不由得有些着急了,正要开口说,他的贴身侍卫突然说有紧急军情上报。 青海王已经快要接近茂陵了,这些人才将这个重要的消息报上来。 燕洵向来是冷静淡漠的,然而当时却变了脸色,他当场吩咐茂陵附近的军队集结,不惜任何代价,务必要将青海王挡在关内一日。 可是侍卫还没走出去,他就出声叫住了侍卫,傍晚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有着蒙昧的光,他的手半伸着,保持着一个姿势,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庭院里的杏花翻飞,扑朔朔的落下,洒了一地。 “还是算了。” 他垂下手,又恢复了一贯的淡定。 “算了?” 侍卫微微一愣,不自觉的反问了一声。燕洵闻言略略抬起眉梢,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那侍卫的脸上转了一圈,像是一汪寒彻彻的水。 侍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退着就退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燕洵转过头,很自然的对纳兰一笑,为她夹了一片青笋,说道:“多吃笋,对身体好。” 纳兰半生宦海沉浮,早已练出一身炉火纯青的养气之术。 她也笑着点头:“多谢燕皇殿下。” 这不过是一场极小极小的插曲,所有随侍的下人都转瞬忘却了这件无关痛痒的事,唯有她,生生的记了下来。 那天傍晚,在夕阳的余光之中,她恍惚中似乎认清了一件事,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却一直不肯去承认。 寝殿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随侍在外殿的文媛抓起一把苏和香放在香炉里,眉心轻轻的皱着。 窗外月色绰约,树影蹁跹,真煌的冬天,又要来了。 ** 玉树白日睡了一觉,夜里反而走了困。 她披着一件银狐边斗篷,打着一盏灯笼,去了永儿的房间。永儿很乖的没有踢被子,睡得很熟,嘟着小嘴,好像在做梦吃什么东西一样。 玉树在他的床边坐下,夜里的风那么静,墙角的安神香盘旋直上,一圈一圈,像是乡下的袅袅炊烟。玉树伸手想去摸摸儿子的脸,却又怕身上带了外面的凉气,只是在他的额头虚虚比划了一下,就漾开嘴角,微微的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三更的更鼓远远的传来,更夫的声音也是悠长的,玉树此刻满心安宁,就连那小心火烛的声音听起来,都觉得格外的平和。 她站起身走了出去,为孩子关上房门,正想要转身回房,却在回头间望见了那一室的烛火。 一忽间,她就那么愣住了。 和这些年的千百次一样,她定定的站在那里,就那么静静的凝望着。 续:燕红卷 人亡 幽幽的天光下,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春深似海,梨花如雪,少年站在梨树下,穿着宝蓝色的袍子,紫授玉带,阳光穿过树梢,洒在他的眼角上,透过睫毛落在鼻梁处,打出一面小扇子一样的暗影,少年远远的望着她,笑声爽朗,高声问道:“喂!等你半天了!” 突然间,眼前波光尽碎,她于一片蒙昧的光线中,看到了文媛那张急切的脸。文媛的嘴一开一合的,可是她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她知道,她可能又病了。周围围满了人,有人在拉扯着她的手臂,急切的摇晃着,摇的她都有些疼了。 她皱着眉,有些生气,想要训斥这些不知轻重的下人,可是嗓子似乎不听使唤,她努力的张开嘴,却好似海底的鱼,无声的开合,没有一点气息。 文媛急了,对一旁的小太监训斥道:“皇上怎么还没来?去通报了吗?” 小太监脸色惨白,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跪在地上回道:“奴才的腿都跑断了,消息也早就传进去了,可是程妃娘娘说皇上正在午睡,有什么事等皇上醒来再说。” “岂有此理!”文媛怒道:“程妃她好大的胆子,这种事是她能担待的起的吗?” 文媛跟在纳兰身边久了,也越发有威信,一众下人见她发火,全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纳兰却想,文媛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这种话也敢说出口,若是传到程妃耳朵里,怕是又是一场风波。 既然暂时说不出话,她也就继续闭目养神,任那些下人们在那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程妃的确有些不像话了,仗着娘家母族和两个皇子,行事就越发没有顾忌,却不知向来福兮祸所依,今日的依仗就是明朝的祸患,这般肆意妄为不知轻重。看来等身体好了,需要好好敲打敲打了,不然这偌大的后宫非给她折腾的乌烟瘴气不可。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困,懒散的也不再想说话,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再次陷入了黑沉沉的梦中。 程妃又名程容容,是大将军程远的表妹,大燕定都真煌后,为了充裕后宫,也为了笼络权臣,程妃和其他几名朝中重臣的小姐一起进宫。因为哥哥在朝中的势力和自身的貌美伶俐,几次进封,很的皇上欢心。而她也的确很争气,不久就为燕洵生下一双麟儿,一跃成为三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 她本是个聪明知进退的女子,只可惜这几年殊荣加身,越发让她行事失了顾忌,言谈之间,也多了几分轻率冒进。 这一觉,燕洵睡了很久,直到傍晚夕阳火红,御膳房的香气飘满了圣金宫的每一个角落,他才缓缓醒来。 昨夜边关急奏,燕洵通宵未眠,此刻还是有点头晕。 程妃半跪在脚踏上,披着一身鹅黄色的软纱,千娇百媚的为燕洵献上一杯花茶,随口捡一些各宫的趣事来说。 燕洵心不在焉的听着,不时的应付几句,突然,一句碎语飘进耳里,他微微一愣,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程妃心下一惊,勉力镇静,笑容不减的说道:“午时东南殿的小顺子来说皇后娘娘身体不爽,臣妾看皇上睡得正香,就没敢吵醒皇上。臣妾估计,定是下人不懂事,小题大做。皇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娘娘本身也不愿意拿这样的事来打扰皇上,这次她一定是不知情,若是知道,指不定怎么处罚那下人呢,定不会叫他来打扰皇上的。” 燕洵坐在睡榻上,一时也没有说话,他安静的净手,擦脸,喝茶,穿靴,眼神深邃,表情平静,也不知在想什么。 程妃心下一喜,忙前忙后的为燕洵梳洗更衣,谁知燕洵穿好了衣衫,竟然就要走。程妃一急,忙开口道:“皇上不留下吃晚饭吗?” 燕洵缓缓的转过身来,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金光,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幽深若深泉。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程妃,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怒气,可是却令人脊背生寒,肌体冰冷。 程妃顿时跪下去,花容失色,昔年皇上宠妃袁世兰的下场浮现眼前,让她害怕的几乎颤抖起来。 殿上一片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侍女在耳边小声的说:“娘娘,皇上走了。”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只感觉额角全是冷汗,无力的站起来,却险些摔倒。侍女惊呼着扶住她,让她坐在软榻上。 她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久久没有说话。 她知道,尽管皇上什么也没说,可是刚刚那一瞬,她真的无限接近死亡。 天色越来越暗,她默默思量着,终于深深吐了一口气,对下人说道:“将今天守门的小邓子打三十大板,然后准备厚礼,明日去皇后娘娘的宫门前请罪,就说是门房偷懒,误了通传。” 侍女答应一声,虽然害怕,可是也不敢质疑。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小邓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 说到底,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绝不会是单纯无知的女子,她知进退,懂分寸,即便偶尔会有忘形,但是一旦有风吹草动,她就会很快的醒悟过来。 而今日的这个警钟,已经足够她领悟了。 “柳絮,准备香烛和经文,明日开始,本宫每日去佛堂抄录经书,为我大燕祈福。” “是。” 这一次试探,够了。 程容容叹了口气,手指触摸到燕洵刚刚躺过的锦被,只觉得一片冰冷。 燕洵到东南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东南殿灯火寥寥,太医们也已经退下,内官见了他忙跪下,正要通传,却被他打断。他一路走进去,所有的宫女内侍都跪在地上,黑压压的头低垂着,一路蜿蜒,一直延续到那座冷寂的宫门。 她已然睡下了,躺在层层锦绣之中,脸色苍白,发丝凌乱,瘦弱不堪。 文媛满脸喜色,为他在睡榻上铺上软垫,他却自己拉过一只椅子,就那么坐在纳兰的对面。 侍女下人全都退下去了,只剩下他和她两人,他静静的坐着,她则在沉沉的睡。 似乎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记忆中的纳兰红叶,总是仪态端庄,姿容华贵的,穿着高贵的华服,画着典雅的容妆,言行辞令永无差错,脸上永远挂着疏离的微笑,充满了长年累月积累而出的皇家之气。 续:燕红卷 玄墨 纳兰听到袁世兰自尽的消息后沉默了许久,文媛带着下人们缓缓退下去,留下一室清亮安静的午后阳光。 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凌厉如冰雪的女子,那时的她头上包着层层纱布,即便是看不到伤口,但是还是可以透过那丝丝血迹想象出里面是一张怎样惨烈的面容。 她平静的望着纳兰,以十分清淡的声音说:“即便不是我,也绝不会是你。” 纳兰淡漠的笑,其实以她的身份,是不该去见一个被废黜的冷宫废妃的,可是她还是来了,所以此刻,面对着她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她也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问出了一直在心底隐藏着的一句话:“即便不是你,你也不必如此,难道不知道这阖宫上下都在盼着你有这么一天吗?” “谁有时间去和她们勾心斗角?” 袁世兰冷冷一笑,嘴角的刀痕露出来,看起来诡异可怕。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守着一个无心于我的男人。” 纳兰继续问道:“那你对皇上呢?也是无心吗?” 袁世兰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她恶狠狠地转过头去,压低了嗓子,负气的说:“不是我的,我才不要。” 东南殿的辉煌灯火中,纳兰一身锦缎华服,靠在椅背上,默默轻笑。 真的不要吗?一样无心吗?如果真如嘴上所说,又怎会为了一个不在乎的人而自残毁容?又怎会在无止尽的寂寞中自怨自艾,进而决绝赴死?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到底还是天真任性,才可以这般草率,才可以这般随性,才可以丝毫不去考虑,如果自己不负责任的自尽而死,父母亲族要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个后宫,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可以让人发疯,可以让人发狂,可以让一个妙龄少女一刀一刀割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毫无顾虑的说死就死。 她以为她的自尽可以让那人自责愧疚,可以让那人永远的记住她,却不知在这座巨大的宫廷之中,她的生死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烟火,除了成为宫妃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再不会引起任何涟漪。 这个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枉死的冤魂。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谁还会记得当初有一名宠极一时的楚妃娘娘? “真是愚蠢啊!” 纳兰轻叹,得享这样一个封号,本可依仗着一生荣华,再加上那酷似的面容和性子,便是一生专宠也不难。只可惜,偏偏没有那样的脑子和心胸。 “娘娘?” 文媛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小声的叫道。 纳兰随意的招手,唤她进来,接过汤药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那么苦的药,她却好似喝汤一样,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文媛在一旁看着,托盘上还放着盛放冰糖的小碗,她几次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传我的懿旨,袁美人淑德宽厚,恭顺良康,如今死于恶疾,赐封为六品惠人,葬西妃陵,赏母族千金,加封她的兄长官衔,着户部酌情办理吧。” 文媛微微一愣,不解的向纳兰看去。是的,长公主是有议政的权利,也有怀宋地区四品以下地方官的任命权。可是自从她病了之后,已经放权两年有余,如今为了一个小小的罪妃,值得吗? 然而,纳兰却没有给她解释,只是继续说道:“皇上最近朝政操劳,袁美人去世的消息,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传令各宫,也管好自己的嘴巴。” 文媛连忙点头应是。 大殿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刚才的一番话,似乎让纳兰颇为辛苦。她躺下去,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微微皱起眉头。 即便是怒极贬斥,但总还是有情分在吧。那样的专宠,那样的溺爱,总不会没有一丝用心,而只要有一丝用心,一旦知道她悬梁自尽的消息,难免还是会有几分伤怀。如今西北边境不宁,朝野上党争不断,他的身边,已经有足够多让他忧心的俗事了。 喝了药,她格外的渴睡,迷迷糊糊的想,西冷宫的废妃,终生不得见君颜。三年两年,也许他就会忘记了,就算他日想起,对一个“因病去世”的女子,心境上也不会太过不堪。 烛火噼啪,又是一个冷寂的深夜。东南殿的懿旨传到了各宫,各宫的主子们很快就领悟到了皇后的心思,即便有人对皇后善待袁世兰亲族感到气愤,却也无人敢于说什么。前几天程妃亲自登门道歉随后就一头扎进佛堂的举动,还是潜移默化的让她们明白:皇后圣眷仍在,大权仍掌,不可小视。 后宫,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一波幽湖,风浪平和,看不到半丝波涛。歌舞夜夜悠扬婉转,管乐日日悬梁绕耳,其乐融融的外衣之下,所有的谋算推拿都被一场冬雪悄悄覆盖。宫廷这样大,俗事这样多,那个心如冰雪眼若寒锋的女子,终究还是如一朵凋零的残花,就那么轻飘飘的落下去,没有一点声音。 “活着,永远比死更需要勇气。” 纳兰的笑容总是极清淡的,她望着窗外渐渐明媚的天光,依稀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玄青色的影子,他站在暗影里,默默的望着自己,腰间的长剑古朴而凝重,嗜血的锋芒收敛在那一方小小的铁鞘之中。 他就那么站着,头顶是漆黑的帷幔,像是死亡的蝴蝶,就那么狰狞的招展着。 那一天,是父皇下葬的日子,他就站在悲伤痛哭的公主身后,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可是……” 窗外突然起风了,昨夜下了一层清雪,到此刻还没有停,风一起,天上地上的雪花一起飞舞,徘徊游弋,犹如深海的白鱼。 “你为何突然就失了勇气呢?” ** 玉树记得玄墨去世的那一天天下着大雨,雨水那样急,像是倾泻的山洪,从太医院赶来的大夫们全都被淋湿了衣裳,额头脸颊上全是雨水,像是一只只刚从河里钻出来的鸭子。 明明早上还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她还带着下人们搬出他的书在院子里晾晒,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是六月的湖水。 可是傍晚的时候,东南海军衙门的士兵们却突然护着一辆马车进了京城,一路冲进了玄王府的大门。 他脸色苍白的从车上被人扶下来,然后就进了书房,片刻之后,换好了一身朝服,就要强行进宫。然而还没走出大门,就颓然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身上涌出,无处不是,像是一条条蜿蜒的溪水。她手足无措的站在他的身边,害怕的直哭,一旁的家丁们手忙脚乱的冲上来,将他抬进屋去,然后疾奔出去找大夫。 续:燕红卷 吊祭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的走着,穿过了繁华的街市,走过了热闹的人群,出了真煌的城门,向着东南方,缓缓的走着。喧嚣的声音渐渐远去,青山披雪,荒草摇曳,天空灰蒙蒙的,偶尔飞过一只离群的大雁,发出悲伤的哀鸣,静静的掠过上空。 永儿靠在玉树的怀里,昏昏欲睡,马车里暖融融的,棉布帘子很厚,挡去了外面的寒气。玉树抱着孩子,一下一下的轻拍着他的背,嘴里不自觉的哼唱着儿时听过的童谣,时间走得很慢,脚下的这条路却格外的长。 “王妃,前面有茶水铺子,要下来歇歇脚吗?” 姜吴带着玄王府的护卫跟在马车旁,穿着一身低调的灰貂皮袄,一边搓着手,一边凑过来问道。 帘子微微一动,冷风扑面而来,玉树皱了皱眉,抬头看着天,说道:“还是快点赶路吧,我看这天好像是要下雪,别被阻在路上。” “是,”姜吴答应一声,随即说道:“红川这个地方就是冷,若是我们怀宋,这个时候荷花还没谢呢。” “母妃?” 永儿揉了揉眼睛,脸蛋红红的,被风一吹,也精神了些,皱着小鼻子问道:“到了吗?” 玉树向外看了一眼,然后点头道:“就快到了。” 玉树这一生,也没有去过多少地方,生平第一次离家,就是从怀宋来到真煌,一路万里,跟随着数以万计的怀宋皇室贵族,离乡背井,来到这片寒冷而陌生的土地。 当时的情景,说得好听一点是怀宋顺应天命,归顺大燕,成为大燕附属诸侯。然而谁都知道,怀宋纳兰氏一族除了长公主纳兰红叶,就只剩下先皇留下的几个女儿和一个垂死的小皇帝,香火根本无以为继,这个所谓的诸侯,也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等到长公主百年之后,怀宋终究还是免不了被冠以“燕”姓。 然而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许已经是好的了,当年三国之中,怀宋的国土面积是三国中最小的一个,甚至还不到大夏的十分之一,尽管靠近海岸,商业发达,但是却缺少铁矿、战马等必要的军事装备,武力向来在三国中居于末流。因为有卞唐和大夏互相制衡,怀宋才得以在夹缝中屹立百年不倒,一旦大夏或卞唐政权崩溃,胜利者首先要做的就是拿怀宋开刀。 当年的乱世,怀宋内部政权不稳,卞唐国土一分为二,国家机构崩溃,大夏四分五裂,内战不休,燕北铁骑出关,横扫中原。怀宋一无维持三国鼎立局面的能力,二无趁机占领他国领土的军队,三无稳定的本土政权,当时的情况下,除了依附燕北,基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而事实也证明,长公主的策略的确是英明的,纵然国家沦为附属,但是宋国的百姓和官员几乎没有受到战争的波及,皇室和朝廷也无损失,宋国官员在新朝也极有地位,远不向大夏遗民,位于帝国三六九等的最后一级。 百姓才不管谁当皇帝,只要有衣穿、有饭吃、有地种,就不会有人去理会自己的天王老子是姓燕还是姓纳兰。然而,也还是有些人不能接受,玉树还记得离开怀宋的那一天,有很多读书人跑到皇室的车队前拦阻,被士兵呵斥之后,甚至有人往自己的身上浇油点火,自焚而死。 到了今天,玉树仍旧清楚的记得那个场面,大火呼呼的燃烧,那人一边惨叫一边叫着玄王的名字,其他人也伏地大哭,说如果玄王爷仍在,绝不会让江山被无知妇孺拱手送人。 一眨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在大燕的治理下,这样的声音渐渐平息,而那个曾经被大宋百姓视为救星的男人,也越来越少人提及了。就连他的忌日,如今也只剩下他们这孤儿寡母,才会清早出城,赶上几十里路,前往拜祭。 坐了半日的车,终于到了燕西山,这里山势陡峭,马车上不去。玉树穿着白色的裘皮披风,拉着永儿下了车,下人们抬了软轿,她坐上去,轿子晃晃悠悠的起来,就沿着石阶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因为积雪很厚,下人们走的很慢。永儿这会来了精神,撩起轿帘好奇的往外看,不时的往外看。 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看起来很残破,玉树以前上山曾在这歇过脚。知道里面只有十多个和尚,大多年迈,因为这里地理位置偏僻,也少有香客,总是一副门庭冷落的样子,门口堆满了雪,也无人打扫。 她顺着窗子望出去,只见苍松林茨,郁郁葱葱,心下微微有些悲凉。 一年,又过去了。 “王妃,到了,前面路窄,轿子过不去了。” 玉树点了点头,带着永儿下了车,吩咐其他护卫在这等着,只带了姜吴,提着纸钱香烛,拉着永儿就往山上走去。 越往上山风越大,吹在脸上有些疼,她将永儿护在身后,一步步的往上走。突然,耳边刮过一道劲风,一个黑影从旁边的林子里闪电般的窜出来,姜吴顿时抽剑,护在玉树的身前,然而还没等他的剑拔出剑鞘,已有两把宝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什么人?” 对方低声喝道,玉树面色发白,急忙捂住永儿的眼睛。却不想永儿反倒十分大胆,一把拉出母亲的手,理直气壮的叫道:“我是玄王府的世子,这是我母妃,我们来祭拜我父王,你们是什么人?是强盗吗?不怕杀头吗?” 孩子的声音清脆如玉盘珠落,和着呼呼的风声回荡在林间。玉树吓得一把将永儿拉回来,死死的抱在怀里。 谁知那几名强盗互相望了一眼,就纷纷收剑,为首的一人上前一步,十分礼貌的垂首道:“原来是玄王妃和世子殿下,失礼了,还请王妃在此稍候片刻。” 说罢,几个起落就去的远了。 没一会,那人就回来说道:“王妃请。” 玉树狐疑的看着他们,反倒是姜吴似乎有所领悟,也不敢多说,只是对玉树点了点头,示意她不用害怕。 汉白玉铺就的地板十分平整,远远望去,如同一面巨大光洁的镜子,天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云彩,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从下面扬起衣衫的下摆,漫天都是飞扬的大雪,呼啸着打着转,一眼望去,像是一片恍若牛奶的浓雾。 玉树半眯着眼睛向前望去,只见风雪之中站着一个身影,穿着黑色的披风,风帽竖起来,将他的头脸都遮住了,山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大雪在他的身侧盘旋,将他和整个世界隔绝开,只见一个孤寂的身影,像是一棵巍峨的苍松,挺拔的似乎能将整个天地撑开。 即便是看不清脸容,玉树却还是第一时间跪了下去,一拉身侧的永儿,用她不高的声音叫:“参见皇上。” 续:燕红卷 梨花 · 上 窗外风声簌簌,空旷的大殿,帘帷深重,请脉的太医刚刚退下,云姑姑就上了殿,穿着正一品女官朝服,端端正正的给纳兰行了礼,却并不起身。 纳兰见了,无奈的苦笑,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云姑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银霜,皱纹极深,一双眼睛平日看起来浑浊无光,可是此刻却明亮若刀,抬起头来,犀利的望着纳兰,声音低沉的说:“皇上又去燕西山了。” 纳兰不置可否,静静一笑,点头道:“玄王对江山社稷有功,难得皇上体恤功臣,这不是好事吗?” 大殿里很静,静的能够听到极远处穿廊而过的风声。云姑姑跪在那里,就那么静静的望着她,并不说话,目光也并不如何严厉,可是被她这样默默的盯着,纳兰表面上的那层伪装却一点点的褪去了。 她无奈的叹息,苦笑着说道:“姑姑想怎么样?我现在很好,皇上也没有背弃当初的誓言,何必多生事端呢?” “可是皇上恨你!” 云姑姑突然激动的说道:“他恨你夺了玄王的兵权,恨你抽调了他的亲军,恨你将他调往东海,恨你扣下了玄王最后写给他的书信,他以为玄王才是与他守望相助的金兰兄弟。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恨毒了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是啊,他恨毒了我。” 纳兰微微一笑,声音里竟然还带着几分喜气,不无开心的说:“姑姑你看,他不是无情之人,他对我这个结义兄弟,还是很好的。” “公主!” 云姑姑终于生气了,拄着拐棍站起身来,脸色气的发青。 纳兰轻咳了两声,然后无奈的叹息:“姑姑,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火气还是这么大?” 云姑姑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纳兰仍旧是微笑着,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姑姑想要我怎么样?以此为筹码,去向皇上乞讨一丝眷顾?姑姑,你当我是什么,国破了,红叶就连尊严都失了吗?” 云姑姑突然愣住了,大殿上的烛火照在她苍老的面容上,有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沧桑。 “我并非是为我一人活着,在我的背后,还有千千万万的皇室宗亲。有皇后的尊位在,有玄墨的情分在,我们怀宋的遗臣才不至于过的太辛苦。” 云姑姑皱眉,勉力争辩道:“可是如果皇上知道真相,也会对你好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不同。”纳兰转过头来,嘴角挂着一缕柔和的浅笑:“你明白的。” 香气袅袅,一丝一缕盘旋而上,夜深了,重重帷幔落了下来,越发显得整个宫殿深寂冷肃。她转过身去,再不回头,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他与玄墨是手足之情,也只是手足之情而已,一旦兄弟变作妻子,情分便不在了。” 朱漆鎏金殿门吱呀一声徐徐而开,大殿深处空无一人,纳兰背脊挺拔,望着明黄一片的辉煌宫廷,衣袖中的手指一根根的扣紧,又一根根的张开,依稀中,似乎放下了什么,又似乎承认了什么。 告诉他又能如何?他不会爱你,只是亏欠你罢了。 心底间,她对自己低声说道。原来,承认这一切不过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她是何等蕙质兰心的女子,一心九窍,玲珑剔透,一生都在朝堂上博弈推演,玩弄人心。她知晓每一个为自己赢取最大利益的方式和技巧,之所以不说,之所以隐瞒,只是因为清楚的知道,即便是将一切大白于天下,也无法赢得他此生的回眸和眷顾。 与其得到一分感激两分愧疚,却仍旧要动情动心的与这整个后宫源源不绝的女子争抢暗斗,莫不如放他、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她早就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无法勉强的,人心便是这天地间最强大的枷锁,正如玄墨对她,也正如她对燕洵,都是一样,一旦被困其中,便无法超脱。 “公主!想要保住我大宋遗臣,最重要的就是诞下皇子,五年了,已经五年了!” 宫门缓缓关上,再也听不到云姑姑激愤的声音,文媛带着下人们也退了下去,殿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步履平静的走到小几旁,手扶着金漆雕花柱子缓缓坐下,她很安静的为自己倒水,汤水流出,都是黑色的汤药,她也不嫌苦,就那么一口一口的喝下去。汤药还散发着热气,盘旋着一圈圈向上,杯壁的兰刻花纹摩挲着指腹,有温润的触感。就像是大婚之夜,她的手指轻触到他的肌肤,伤寒累累,冰冷森然。 “只有平起平坐肝胆相照的兄弟,没有坐拥三千心有他属的夫君,我是怀宋的长公主,我是纳兰红叶。” 寂静中,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她睁大双眼,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眼泪蜿蜒着滚过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沿着下巴的弧线落在手腕上,冰凉的,仅有两滴。 就这般枯坐,整整一夜。 第二日,大燕皇后的乳母病逝,燕洵亲自下旨,册封云姑姑为从二品康禄夫人,享正三品朝廷命官灵仪。云姑姑一生未嫁,没有夫家,就赏了她的母族,尽享哀荣,金银锦缎,荣泽后人。 云姑姑出殡的那天,纳兰站在真煌城西城楼的角楼上,穿着一身墨色鸾服,头戴紫金后冠,静静的望着那长龙般的送亲队伍就这样缓缓的出了真煌城,一路向南而去。 人死还乡,落叶归根,五年前,云姑姑跟随纳兰万里迢迢离乡背井,来到这片飘雪的土地。如今,她的公主已经长大,再不是曾经那个会躲在她怀里痛哭的孩童,她也终于放下一切,撒手而去。 那天傍晚,天空又下起了雪,侍女为她披上厚重的长裘,可是她却仍旧觉得冷。她的面色青白,身形消瘦,独自一人站在高楼上,像是一尊冰封的石像。 父皇走了,红煜走了,玄墨走了,云姑姑也走了。 终于,这天地间所有爱她的人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家乡的万里之外,也许终她一生,也再也看不到故乡的艳阳醇暖,嗅不到海滨的微咸波涛。 泪意上涌,可是眼睛却是干的,她的心口突然那样痛,喉间腥咸,似乎有液体溢出嘴角,她却一直那么无知无觉的迎风站着,直到白色的大裘前襟变得殷红一片,直到文媛的惊呼声穿透耳鼓,直到极远处的天空飞过黑色的乌鸦,她才软软的倒下。大雪苍茫,天地昏黄倒转,她似乎又看到了很多年前云姑姑年轻的脸,温柔的望着她,轻唤着她的乳名。 续:燕红卷 梨花 · 下 远远地,燕洵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好好歇着,朕晚上再来看你。” 大门敞开,有清新的风吹进来。 纳兰坐在榻上,默默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面容温和,目光如天上的浮云,那般宁静。 “娘娘——” 文媛开心的笑,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一头冲了出去,嚷嚷道:“奴婢去准备一下。” 纳兰深吸一口气,靠进软绵绵的被子里。突然记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他骑着马,远远的追上来,最终站在桥头上对着远行的她,大声的喊:“我在梨花树下埋了好酒,你明年还来吗?” 你明年还来吗?你明年还来吗?还来吗? 多少年了,只要她一闭上眼,就能听到这个声音。似乎就在昨日,就在耳边。 “来!你等着我!” 她坐在马车上,探出头,冲着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他大声的喊。 来!你等着我! 然而,她终究没能再回去。 她父皇驾崩,独留下她和病母痴弟,和满朝狼子野心的皇亲权臣苦苦周旋,江山家国通通落在了她单薄稚嫩的双肩上。 而他,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昔日的天之骄子,转瞬成了阶下之囚。 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们终于再一次回到了昔日相遇之地,只可惜,山河已碎,物似人非,纵然相对,却已不再相识。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嘴角轻扯,带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天还没黑,文媛就忙碌起来,为她搭配衣衫,为她梳妆打扮,厨房里的下人知道皇上还来吃饭,也卯足了劲准备了起来。她虽然不愿这样,可是难得见她们这样高兴,也就没有反对。 然而天色越来越暗,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还是没见他来。 所有的下人都在暗暗着急,文媛派得力的下人出去打听消息,自己则一遍一遍的安慰着纳兰。 纳兰心下却渐渐了然,然而也不觉得如何伤心,只是觉得有些空旷。玉树说的对,东南殿太大了,总是显得冷清。 不一会,燕洵身边的小太监跑来传话,说是西北美林关传来紧急军情,皇上今晚在军议处和几位大人议政,就不过来了。 那一刻,纳兰几乎能清楚的听见整个大殿传出来的叹息声,她面色从容的和那名传话太监对答,打了赏。对文媛说:“好了,摆膳吧。” 文媛一愣:“啊?” 纳兰失笑道:“用膳啊,皇上不来了,难道本宫就不用吃饭了?” 文媛这才醒悟,连忙带着失魂落魄的下人们传膳。 纳兰自己一个人,吃了二十多道菜,她今天的胃口似乎格外好,精神也好,吃了很久,才叫下人上了汤。 随后三天,燕洵一直忙于军事,靖安王妃赵淳儿当年战败之后退入南疆,纵然遭到诸葛玥的几番围剿,仍旧侥幸逃了去,而诸葛玥碍着赵彻的情面,见她不再攻打卞唐,也没有赶尽杀绝。可是近期,西北却有消息传来,说靖安王妃的人马和关外犬戎人走动频繁,恐怕有变。 一时间,各种情报火速传往京城,大燕朝廷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三天,纳兰的病情几次反复,东南殿愁云惨淡,一片冷寂。 这天晚上,已经三日不曾下榻的纳兰突然坐起身来,要文媛将她那只放在柜子里的锦盒拿来。 文媛本来想劝她不要操劳心神,可是见她神色坚定,也不敢再说什么。 一只香檀色的锦盒,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并不沉,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竟然并排上了三把锁。 文媛用帕子弹去盒子表面的灰尘,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只见那灰已经积得很厚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纳兰接过盒子,默默的看了一会,然后从枕头下面拿起三只钥匙,将盒子打开。 文媛伸长了脖子,只见盒子里装着的竟是厚厚的一摞书信,有很多信纸已经泛黄,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她不由得有些失望,纳闷的皱起眉来。 “文媛,去拿一只火盆进来。” “娘娘,你要火盆做什么啊?” 纳兰指着那些书信,说道:“烧了这些。” “啊?烧了?”文媛一愣,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信是什么人写的,但是只看皇后放的地方,就知道定是十分重要,忙问道:“为什么呀娘娘?为什么要烧掉?” 纳兰若有所思,轻轻道:“不烧掉,还留给别人伤心愧疚吗?” 文媛显然没有听懂,可是却乖乖听话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就拿进来一只火盆,炭火劈啪作响,暖意融融。 “文媛,你先出去吧。” 文媛点了点头:“是,娘娘有事就叫奴婢。” 殿门被关上,大殿里又安静了下来。纳兰拿起那厚厚的一摞书信,苍白的手指摩挲着那些不知道已被她看过了多少遍的信纸,目光渐渐柔和了起来。 是的,姑姑说的对,她是个胆小鬼。 什么长公主的尊严,什么怀宋的国体,什么纳兰的姓氏,全都是假的,全都是自欺欺人的。她只是害怕,只是没有胆量,只是不敢跨出那一步。 他不知道一切,那么当她看到他怀念玄墨,看到他对玉树、对永儿多加照料,她就会觉得甜蜜,就会觉得他还是重视自己这个义弟的,就会知道自己在他心中还有有地位的。 可是一旦他知道一切之后,却并未爱上她,那叫她情何以堪? 她害怕,她没有勇气,她害怕一切挑明之后他也只是微微震惊,却无法回应她所期盼的感情。她害怕自己孤注一掷之后,却还是无法同他心底的那个人一较长短。她害怕真相摆在面前之后,她还注定是失败的那一个,却连继续幻想继续做梦的权利都没有,最起码现在,她还可以骗自己说,自己和那个人,是一样重要的。 看吧,她就是这样懦弱的一个人,明知道是自欺欺人,却还要顽固的坚持着。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的爱情,就是一棵不结果子的树,她害怕秋天来临的那一刻,所以就固执的留在春夏,这样,就不用去面对那惨淡的结局了。 续:保卫西蒙 逆鳞 ——【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因为在他的肩膀下,有他爱的人。】 冷冽的风吹过眉梢,年轻的斥候坐在马背上,背脊却已经弯曲,十多只利箭插在他的背上,可是他却并没有倒下,而是将长矛绑在马背上,矛尖刺入自己的胸膛,强撑着这具已然死去的尸体,端正的坐着。 在他的胸前,铠甲被撕碎,暗白色的胸衣上以血写着几个大大的血字:东南方,三十里,轻骑兵,一万。 诸葛玥默默的看着这个年轻的战士,他缓缓的低下头,很了许久,轻声的说:“辛苦你了。” “噗”的一声,负重许久的槍头突然刺穿了胸膛,暗红色的血沫从背后溢出,年轻的士兵摔下马背,战马哀鸣一声,低头舔着士兵的脸颊,徘徊着哀鸣着。 “王!” 身形彪悍的亲卫将军奔上前来,手抓着一个瘦小的老头,大声喊道:“找到他了!” 老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在这个时代,能活到六十,都算是高寿的寿星。他很瘦,但是精神却饱满,纵然此刻狼狈不堪,仍旧没有颓败之色。诸葛玥上下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先生气色很好,看来足以应对长途跋涉的辛苦。” “你……青海乃蛮夷之地,教化不通,茹毛饮血,老夫乃读书人,怎能……” 诸葛玥眼锋一转,细长的丹凤眼明亮慑人,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可是却带着说不出的威慑力。 “本王千里相迎,重兵开道,看来先生还是觉得本王诚意不够啊。” 这句话说起来云淡风轻,可是里面蕴含着的杀气,却让高青竹顿时愣在当场。 青海出兵翠微,这一路穿州过省,气势腾腾的杀过来,一路上抛下了多少条人命,如此“诚意”,谁还敢说他诚意不够? “送青竹先生上车。” “是。” 茂陵城城门完好,官兵们几乎未作什么抵抗,就开门放了青海军进门。如今西蒙动乱,红川高原厮杀不休,大夏皇族退居北地,燕北骑兵进驻帝国国土,占领京城。只是,各地的守军虽然名义上已经投降燕北,但是一些小地方的守卫还是以前的夏官,所以,相对于侵略者的旨意,诸葛玥这个曾经的大夏兵部司马,怎么看怎么更亲切些。 青海军进入茂陵城的时候,当地的百姓还以为帝国军队开始反扑了,很多男人举着刀子和斧头来从军,百姓们更是拿出家中的大米白面来犒劳军队,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喜气洋洋,丝毫看不出这是一座被攻陷的城池。 “王,” 郭淮背着一柄厚重的大刀,跑上前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大声说道:“燕军快到了,我们怎么办?” 诸葛玥眼望着东南方,面色不变,语调低沉的说道:“战。” 一时间,全军之中都传出了一阵欢呼声。这群彪悍的青海精锐,从翠微关出发当日,就一直小心潜行,逢战必退,一路疾驰赶路,也实在将他们憋坏了。此刻听到终于有仗可打,人人兴高采烈,大声欢呼了起来。 然而,傍晚时分,燕军终于赶来,可是却没有发动进攻,反而将城池围起来,不发一兵一卒。 诸葛玥知道他们必是在等待援军,一旦援军赶到,对他将会非常不利。当天晚上,还不待燕军排好阵型,青海军就冲出茂陵,三次冲击之后,青海军依靠自身超强的灵活性硬是在燕军的右后方撕开了一个口子,杀出重围。燕军这一万人并不是正规军队,而是听闻茂陵告急,从附近的几个后备军营抽调来的后备军,突然遭遇青海精锐,自然不敌。 一时间,大燕境内西南一线烽火高燃,各处守军如刀尖般精锐尽出,奈何青海军战马脚程极快,很多军队匆忙赶来,却只来得及看一眼青海大军所过之处扬起的漫天烟尘。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关卡沧溟山,过了此山,就是青海翠微关的领地。前一天晚上,青海军的战士们全都将刀槍擦亮,等待着最后一场硬仗。 诸葛玥穿着一身森冷的铠甲,站在苍茫的月地,高高的举起手腕,一只雪白的鹰落在腕上,乖巧的伸出一只带着信筒的脚。 展开信纸,某人那罗嗦的令人发指的书信就洋洋洒洒的跃入眼底,好在,通篇读下来,也有他想要知道的消息。他将书信反复看了两遍,然后放在怀里,感受着那几个字上带着的温 暖的触感,像是寒冷的冰雪天抱着一只银色的暖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有的是金银,有的人是权势,而他的,却只是一个人。 他从不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为了她,才甘愿收起锋芒,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已经忘记了怎样去杀人。 他缓缓的仰起头,漆黑的苍穹那么低,星子寥落,似乎伸手可触。风从极远处吹来,隐隐带着青海的味道,他的心很安静,像是青海的草浪,一层一层,轻轻摇曳着。 第二日,沧溟山下陈兵八千,不同于之前遇到的大夏遗兵和新招募的预备役,这些都是燕北的本土士兵,是在刀锋和血雨中历练而出的钢铁之军。 边塞的风总是冷硬的,吹过苍茫的大地,掀起一片飘蒙的皋草。青海的战士们绑紧了手腕的黑缎,握紧狼刀,冷冷的望着对面的敌人,浓烈的战意在战场上升腾起来,连经过的风,都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铿锵声。 然而,就在这时,沧溟山的守军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慌乱的波动。马背上的诸葛玥缓缓皱起眉来,只见不一会,沧溟山的守军缓缓向两侧退去,沉重的关口大门缓慢的打开,一条宽敞的大道,摆在了青海军的面前。 “他们干什么?” 军队中有人小声的说道。 “一定是陷阱,燕北狗在使诈。” 人群纷乱,所有嘈杂的声音像是沸腾的水,一波波的涌起。 诸葛玥望着对面一言不发的燕军,默默的皱着眉,也不说话。时间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下缓缓流逝,燕军方面悄无声息,青海军也默不作声。高至膝盖的青草缓缓摇曳,随着风,一波浮动着一波。 诸葛玥的马蹄缓慢的,但却坚定的上前一步。 郭淮紧张的拦在前面,急切的说道:“王,小心有诈。” “他们敢在本王面前打开城门,难道本王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诸葛玥的声音极低,并不如何振奋人心,可是一瞬间,所有人的斗志都似乎被点燃了。他昂首轻笑,剑鞘横指,淡淡的看着所有青海战士,朗朗说道:“谁敢随本王走过去?” 续:保卫西蒙 青海 ——【青海是一片广袤的土地,如果你不曾踏足于此,那么你将永远也无法想象,在那片血污的森林之后,隐藏着一个如此美丽的天堂。】 赤风向东,二百八十余里,雄关如铁,名为翠微,巍峨高耸,如沧浪之山。 诸葛玥策马而行,身后跟着百余匹战马,他如今的贴身护卫队长郭淮带着二三十名士兵走在最后,护卫着几十辆青布马车。风从东方迎面吹来,带着泥土的香气,又是一年春暖花开,青海大陆 ,已是一片繁花璀璨的艳丽之色了。 到了关口,看守的侍卫早就接到消息,见到诸葛玥,恭敬的行礼之后,就打开了沉重的城门。 诸葛玥对着一辆马车静静的说道:“三叔,恕我不送了。”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老迈却仍显清俊的脸。只是这张脸的主人此刻愁眉不展,一双修长的眼睛里满是懊恼,抬起头来,最后一次哀求道:“殿下,是我糊涂,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诸葛玥默不作声,只是淡淡的看着他,那眼神风轻云淡的,可是却好似镜湖封冻,就那么冷冰冰的将一切都反射回去,没有一丝感情。 老人继续哀求道:“大夏已然国灭,大哥他们一支早就随了七殿下去了北地,如今红川境内时燕洵那小狼崽子主事,你让我回去,我可如何是好啊?”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老人几乎要落下泪来,一骨碌爬起来,在车上就跪了下去,悲戚着说道:“殿下,是三叔不好,是我鬼迷了心窍。不过三叔也是看你子嗣凋零,才想把绸儿嫁给你,我对她没恶意的,我只是……”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诸葛玥已经调转马头,背脊如槍,没有一丝犹疑。 老人一惊,突然大声叫道:“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想!” “想想也不行。” 诸葛玥的声音很平静的在风中回荡,像是一片飘在水面上的叶子。 “他们是我的妻儿,你就是在脑子中过一下,被我知道了,也不行。” 一只雪白的鸟从青海平原上飞过来,嘴里衔着一根树枝,看起来,是刚刚安家筑巢的雄鸟。 “郭淮,送他们出去。” 大门开上,许久,又重重的关闭。他一言不发的带着队伍回去,马蹄声声,牧草青青,雄鹰盘旋,一切都安宁而平静。 这就是青海,是他的家,他以铁腕掌管这里的一切,统治这里的一切,也必然会守护这里的一切。任何可能会威胁到这种平静的东西,都要被无情的铲除掉。哪怕,只是想想。 “嘀嗒嘀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突然响起,诸葛玥抬起头来,就见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骑在马背上,远远的奔来。 “吁!” 楚乔勒住马缰,在马背上竖直身子,向远处的关口望去,皱眉问道:“你三叔走了?” 诸葛玥点头:“恩。” “怎么不叫我来送?” 诸葛玥笑道:“他故土难离,想家要回去,闹腾你干什么?” 楚乔不乐意的皱着眉:“他是你的长辈,我不送送多不好看。” “有什么不好看的。”诸葛玥随意一晒,打马上前,说道:“我跟他也不亲。” 反正不走也走了,楚乔无奈的一叹,扁扁嘴说道:“这可是你不让我送的,事后可别挑我理,说我不给你面子。” 两人笑呵呵的闲话家常,就往家的方向走去。驿道笔直,两旁碧草纷纷,鲜花如繁,隐隐有诱人的香气远远袭来。这条驿道是通往关外的必经之路,如今红川局势已定,燕北入主东土,卞唐内战平息,怀宋归顺大燕。政局稳定,商贸便渐渐发展起来,青海政策开明,卞唐也和青海建立了正经的商贸往来,是以这条驿道很是繁华热闹,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有十多队商行车队路过了。 诸葛玥和楚乔都穿着寻常人的服饰,身后的侍卫也未着铠甲,是以看起来就如普通人家出游一样。 不多一会,忽听前方锣鼓声声,抬眼看去,竟是有人嫁女,白马红轿,吹吹打打,一路蜿蜒而来。 诸葛玥见了,笑道:“今日倒是喜庆,出门就遇到百姓办喜事。” 说罢,就吩咐郭淮等人让出路来,众人退到驿道之外,那喜队远远的走来,新郎坐在马上,倒是仪表堂堂,远远的冲诸葛玥拱手,感谢他的让路之谊,诸葛玥也微笑着点头还礼。 楚乔看着那只喜队,记忆突然间有些恍惚。隐隐记得,似乎已是好久之前,她也曾坐过喜庆的王撵,伴着一路的鼓乐,走在这条刚刚修建完毕的驿道上。 那时的她,已经身怀六甲,腰身早已存不住了。她了解这里的风俗,女人怀着大肚子出嫁,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但是他却坚持,说定要在孩子出世之前给她一个正式的名份。所以,她就再次成了这天底下最具非议的新娘,穿着宽大的喜袍,坐着帝王的玉辇,一路走进了那座专为她修建的富丽堂皇的宫门。 这世上的事,总是千奇百怪,很多时候,你奋力的为一件事拼搏,却未必能达成理想。而有的时候,你无心插柳的一次回眸,却注定能许下一生都剪不断的缘分。 那一天,梧桐台上,她凤冠霞帔,在青海这片天地的见证下嫁作了他的妻。紫金绿线,锦缎华服,他用半生的心血,为她织了这场盛大的婚礼,在他于困境中一手一脚打下的土地上,给了她一个终生可依的家门。 俯首叩拜,她满心感恩,这一生不敬神佛,却终得神佛保佑,在百战之后,九死余生,得了这份天下女子都求不得的良人。 他这样的人,值得这世上所有忠贞的女子用尽一生去爱。 而她,却是这万千生灵中,最幸运的一人。 那一晚,他为她拔钗卸妆,红烛未剪,西窗已明,一路生死,终究还是盼到了这一日。 就像是这青海大陆 上的风,游弋了千百回,东南西北的四处刮,却终究还是要回到赤风之地,找到自己的家门。 “星儿?” 诸葛玥皱眉叫道:“发什么呆呢?” 楚乔顿时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我想到我们大婚的时候,你可没骑着马来接我。” 续:保卫西蒙 珍珠 ——【我想做一只蚌,用时间和血肉,自己呵护自己的珍珠。】 深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雪,没有风,雪花如棉絮一般漫天飘零。满园的梅树一夜盛开,红粉如血,娇艳的立在枝头。 梅香夜里进殿来加碳,突然看到她坐在榻上,不由得一惊,缓步走上前来,轻声的唤:“小姐,你怎么了?” 楚乔穿着白棉色的睡袍,一头长发如漆黑的缎子,她似乎微微有些失神,脸色也是苍白的,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有些心慌。” 梅香闻言,嘴角就含了一丝浅笑,打趣她道:“四少爷才刚刚走了两天,小姐就相思的夜不能眠了?” 诸葛玥虽然占据青海,但是如今仍旧以大夏属臣的身份掌政,尊北地的赵彻为主。所以在尊位上,他仍是藩王,而楚乔则是王妃。梅香跟随他们时间久了,一直也没改口。 楚乔笑斥了她一句,梅香就退下了。 帷幔轻卷,灯影深深,没有他在,这屋子顿时就显得空旷了。 她想起了刚刚做的那个梦,梦里女子的背影模糊,纤细的一条,面色苍白,嘴角的笑容却温软娴静。她一袭白衣,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青砖红瓦的庭院里,静静的望着她,雪白的梨花在她的身后盛开,一片片的随风飘落。 深夜寒寂,不知何时,外面突然起了风,风雪卷着梅花拍打在窗楞上,沙沙的响。 她静静的望着窗外,心底缓缓升起一丝莫名的酸涩,不知为何,不知为谁。 那一天,是十二月初四,诸葛玥去龚越处理军务,刚刚走了两天。在星月宫的铅华殿里,楚乔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一个陌生的女子站在她的窗外,默立许久,方才离去。 半个月之后,诸葛玥从龚越回来,一路疾驰,风尘仆仆。 诸葛云舟皱着小眉毛,还没下马车就向母亲诉苦,委屈的说道:“舟儿再也不要跟父王出门了,总是催命的赶路,一点也不好玩。” 李青荣今年已经已经八岁了,长得和他父亲很像,尤喜艳色衣装,举手投足间,都是昔年那人的风采。只见他慵懒的靠在宫门前的石柱上,不断的打着哈欠,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着,嘟囔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是你自己不信,偏偏要跟去。” 楚乔也不理他们,径直走过来,笑着为诸葛玥弹去了衣角的尘土,说道:“路上辛苦吗?” 诸葛玥拥住她,在脸颊边轻轻一吻:“还好。” “哎!”诸葛云舟无奈的叹息,眼见没人搭理他,只能自己挪着小胳膊小腿跳下马车,一边下车一边摇头道:“世风日下,人心难测,同样是亲人,待遇这也相差太多。” 李青荣则是做出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一手掩住眼睛,一手摸索着就要回宫。 这天晚上,星月宫开了盛大的宴席。佳肴的流水的呈上,歌舞曼妙,乐声悠扬,宫人们穿花拂柳,亲信的官员携带家眷,大殿之上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然而这一切犹不及他在身边的一个眼神,门外大雪堆积,梅树摇曳,风吹过,雪花翻卷飞舞,恍若瑶池仙子的水袖。 他喝了些酒,兴致也很好,被属下打趣说在外心系家中连夜赶路,也只是如孩子般倔强的瞪着眼,一幅事后本王定会找你算账的模样。 那天晚上,酒宴散去,宫门闭合,轻飞的帷幔中,肌肤炙热,抵死缠绵,云收雨歇后,他轻吻着她的耳垂,在她的耳畔低语:“星儿,真煌城的纳兰皇后去了。” 去了?去哪里? 一时间,楚乔的神智似乎有些恍惚,向来玲珑剔透的心也尚未从极致的温暖中走出来。她靠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的想:纳兰皇后?哪个纳兰皇后? “据说是暴病而亡,已有小半个月了。我知道后后怕的很,想起当初你病着的样子,就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回来。” 诸葛玥轻声说着,双臂从背后环住她,胸膛紧紧的贴着她光滑的背脊,抱的那样紧,几乎有些难以喘息了。 可是楚乔的身子却渐渐僵住了,寒气从指尖升起,一丝丝的爬上来,如燕北高原上冬天的井水,能将人的神经都冻死。窗外的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一棵梅树的枝桠在窗前摇晃着,袅袅娜娜,如同女子纤细的腰身和如云的鬓发。 她突然想起了半月前的那一晚,她于睡梦中惊醒,身上都是凉沁沁的冷汗,黏黏的粘在身上。这么多天,她已然忘了,忘了那人的眉,忘了那人的脸,忘了那人衣衫上的云纹。可是,她却仍记得那一双眼睛,沉静的,淡然的,像是九天上的云,轻飘飘的,落在她的身上,却又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好远好远。 她看到了她的身影,那么瘦,风吹起了她的衣角,有梨花在她的头顶飘落,洒下一地苍白。 她们从未见过面,这一生唯一的一次交集,似乎仍旧是那次无意间的一瞥。 墨迹狼藉,花笺浅香,诗句凌乱,唯有女子伤心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浸透纸背,晕开浓墨,化开一个浅浅的泪痕。 阴差阳错,她的痛楚无人看见,唯有她,在不经意的抬眸间,看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从不示人的伤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呼的一声,窗外掠过一个黑影,她突然浑身一惊,连手指都变得僵硬。 诸葛玥察觉到她的不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半撑起身子,扬声道:“什么东西?” 殿外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尖着嗓子回禀道:“王,是夜飞的乌鸦。” “吩咐箭机营,将附近的扁毛畜生都给射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 夜风仍旧在吹,诸葛玥抱住她,轻声安慰:“别怕,没事了,只是一只鸟。” 她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烫,转过身去,紧紧的抱住他的腰。 他一手环着她,一手轻拍着她的背,略有所查,低声问:“星儿,你怎么了?” 她埋首在他温暖的怀里,声音很小,静静的说:“只是觉得,人生无常。” 他温言道:“人生无常,却不是说你我。” 楚乔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在黑夜里有着迷茫的神色,她微微皱着眉,说道:“有些事,人力终究有所不及,天意难测。” 续:保卫西蒙 钢铁 【有一种人,他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液,而是钢铁。】 烈火烧起来了,殷红的,像是滚烫的血,利箭脱离黄金的弩,正中太阳的心脏,天神的嚎叫声从苍穹传来,滴血成雨,大地断裂,山脉崩塌,海水翻滚,拔起巍峨的冰峰,天地就是一座巨大的熔炉,苍生血泪烹煮于其中。 无边的黑暗中,他的眼球在快速的转动,血红色的光罩住了他的心口,他看到了漆黑的战甲,看到了鲨青的战刀,看到了暗夜的圆月,看到了苍茫的雪原。厮杀的人群麦田般倒下,血肉堆积,铺天盖地,苍鹰毒鸩俯冲而下,脚爪上闪烁着腐肉的磷光。旷野上卷起了大风,周围是排山倒海的厮杀声,风吹在脸上,带着沙土的干燥,凌厉的如同刀子。 战鼓越来越急,敌军铺天盖地而来,大地在震动,马蹄在奔腾,乌云压在头顶,像是一条条凶狠的恶龙。 “杀——” “杀杀——” “杀杀杀——” 双眼突然睁开,所有的幻境一时间全部烟消云散,他独自一人躺在一张比普通人家的卧房还要大的龙床上,暗黑色的缎子上绣着黄金的龙,那么张扬的仰着狰狞的头角,金光灿灿的丝线,即便是这样黑的屋子里,也能闪烁出凌厉的光芒。 他没有动,没有说话,额角的鬓发微微有些潮湿,他却并未用手拭去缓缓流入脖颈的汗水。 夜里太安静,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没有蚕鸣声,甚至连风声也不曾听到。唯有他的喘息,那么缓慢,那么沉重,一声,一声,又一声。 夜再长,也终会过去。 他从来都是一个善于忍耐的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窗子上突然闪烁着淡淡的红光,他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微微皱眉,殿外就传来了内侍急促的脚步声。 “外面什么事?” 他的嗓子微微有些干,声音却还是一贯的平静。 “回禀陛下,长乐宫那边失火了,水龙局已经进了宫,正在扑火。” 内侍的声音依旧尖细,在这样的夜里,阴柔的让人背脊发凉。 他静静的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树影,静坐了许久。突然,他下了床,站起身来,赤着脚就走了寝殿。十多名守夜的宫女们惊慌的跑上前来,为他披上明黄色的睡袍,为他穿上龙靴,他径直出了大殿,向着长乐宫的方向大步走去。内侍首领急忙叫来了大批护卫随侍在一旁,宫人们挑着灯笼跟在身后,蜿蜒迤逦,长长的一排,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向着长乐宫而来。 “打!给我往死里打!” 还没靠近长乐宫,内侍的声音就远远的响起。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隔着一条龙盘渠,只见在回廊的月亮门之下,几名宫人正围着几个年幼的孩子,那几名孩子被按在栏杆上,内侍们扬起板子,一下一下的用力拍下去。她们的裤子都已经被打烂,血肉模糊的黏在屁股上,开始的时候还能发出几声惨叫,可是后来,就连惨叫声都叫不出了。 “火是我放的!有种你们杀了我!” 一名瘦弱的孩子突然叫道,她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一张小脸却仍旧倔强的仰着,冷声说道:“我只恨我烧不死你们这群燕北狗!” 这些都是前朝遗留下的孩子,燕北的大军冲入真煌之后,所有来不及逃跑的大夏贵族都遭到了血腥的屠戮。唯有这些年幼的孩子,在战士们的狼刀下侥幸活了下来。毕竟在当时,只是一群五六岁的娃娃,便是再凶狠冷辣的士兵杀了十个八个之后,都会觉得手软,然而又有谁能想到,这些当年连事都记不住的孩子,竟会在今天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长乐宫,是新晋的玉美人的宫殿,他今晚翻了玉美人的牌子,临时倦了,没有前去。 仇恨,果然是这世上最坚硬的东西,便是钢刀被烈火吞噬,冰山在烈日下融化,也不能将仇恨抹杀。 “陛下。” 内侍首领跪在地上,背脊在瑟瑟的发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害怕,只是觉得寒气一丝丝的从脚底爬起,颤抖蔓延至全身,止都止不住。 “回宫。” 黑底金龙的锦缎扫过一旁的树枝,他兴师动众的赶来,只看了一眼,转身就离去了。 夜仍旧漆黑一片,像是蘸饱了墨的笔尖,他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长廊里,隐隐若现,冷风吹过去,扬起地上细小的飞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唯有孩子虚弱的惨叫和叫骂声回荡在天空里。 “我要为我娘报仇!” “万恶的燕北狗!” “你们不得好死!” “我们的王会回来的!你们会后悔的!” …… 长夜漫漫,兵器库里的战甲染上了一层寒霜,月亮门洞之下鲜血成河,孩子的尸首被一路蜿蜒着拖出宫门,扔在乱葬岗上,被野狗吞噬。 这个世上,传奇太少,大多数心有不甘的人,都已死在仇恨的深渊里,能忍辱偷生爬上来的人,也未必见得真正快乐几分。 但是活着,总是好过于死。 他静静的坐在窗前,断指处带着一只白玉扳指。那只扳指已然碎裂,内部用金丝缝合,他带着有些小,有些地方几乎还有大大的空隙,破破烂烂的,就算是扔在街边,想必都没人会捡。 他用手指摩挲着那只破旧的扳指,指腹的茧子硬硬的,触碰在白玉的扳指上,发出很轻很轻的声音。他低下头,看着扳指上淡淡的花纹,依稀间,心底的长剑似乎再次出了鞘,血淋淋的狰狞闪烁,白亮的剑光内,映照出一张烂熟于心的脸。 “后悔吗?” 他无声的冷笑。 那些常人该有的情绪,比如脆弱,比如害怕,比如畏惧,或者,是那孩子所说的后悔,他都不允许自己拥有。 因为那些东西,除了令他感到恶心,再无别的任何作用。 大业已成,血仇得报,他求仁得仁。 后悔吗? 他闭上双眼,极远处的天边露出一缕光线来,透过窗子,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整座宫廷都以黑檀木和黑曜石为制材,在这样旭日初升的时候,有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之美。 他的身上流着燕北大地的兵戈血脉,骨子里填充着多年隐忍的郁结之气,梦里都是长河泛滥,兵马冲破真煌山阙。这样的他,怎会后悔? 续:保卫西蒙 狼烟 ——【当狼烟燃起的时候,不一定预示着战争,也有可能是象征着即将到来的和平。】 苍风浮动,青草摇曳,年轻的将军穿着一身苍青色的铠甲,坐在马背上,展开手中的书信,默默的看了很久。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魏舒烨从后面策马奔来,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微微挑了挑眉。 “诸葛四又来信了?” “恩。” 过了许久,赵彻方抬起头来,呵呵一笑,说道:“他又添了一个女儿,找我要封号呢。” “哦?”魏舒烨发自真心的笑道:“他倒是儿女双全,该送一份贺礼去。” “不用惦记了,他自己开了礼单,让我们照着他写的送过去。” 魏舒烨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还是这副别扭的模样,不管什么事,死活都不肯吃亏。” 赵彻目光温和,似乎也想起了一些少年往事,嘴角含笑的说:“他打小就这样,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尚武堂一起念书的时候,大家每个人的生辰都要摆酒请客,其他人准备红包贺礼,偏偏他性子古怪,从来不说,也不摆酒。有一次十三吃了他一顿饭,偏巧那天是他生辰,十三事后跟咱们吹嘘,说自己如何了得,吃了诸葛四的白食。结果第二天二十多家商号去找十三的管家收账,说是诸葛府的四少爷买了一堆东西,用的都是十三的名,让人去找他收钱。” 魏舒烨哈哈笑道:“记得记得,我可是记忆犹新,那次十三殿下真是大出血,一顿饭吃进去半年的俸禄,连着三个月找我借钱,到现在也没还。” “哈哈,都说十三是厚道人,其实最是奸猾。从小到大,就数他借钱不爱还。”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如今赵彻的行宫设在霜韩城,比邻北罗斯,占地面积广阔,可以比拟大夏国都真煌。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人口也渐渐繁盛了起来,已有几分北地第一商业之都的风范了。 还没进城,就听到一阵喧嚣的马蹄声急速而来,跑在最前面的女子一身大红披风,脚蹬火红狐狸皮马靴,脸颊微红,眉眼如画,仔细看去,小腹还微微隆起,似乎已是有了身孕。看到赵彻,她眼睛顿时一亮,猛挥马鞭,策马就冲了上来。 赵彻不由得眉头一皱,魏舒烨却在一旁掩嘴低笑。 “回来也不告诉我,哼哼,还不是被我发现?” 女子早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如今第三个孩子也就快降世,可是还是一副少女的娇憨模样。甩着鞭子,仰着小下巴,眯着眼睛瞅着赵彻,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已经有了身孕,怎么还骑马?我说的话你都没往心里去是不是?” “嘁——” 完颜柔小声的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我就是阿妈生在马背上的,我们东胡的女人,可不像你们大夏的那么娇柔。” 说着,她突然跳下马来,几步跑到赵彻身边,手足并用的就往他的马背上爬。看那架势,似乎想和他共乘一骑。 “拉我,拉我一把!” 完颜柔踮着脚,在一旁叫道。肚子大了,上马的确是不方便了。 赵彻看着她倔强的小脸,终于无奈的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将她拉上马背。却怎么也不敢策马狂奔了,只是轻踢着马腹,让马儿慢慢的走。 而口口声声说不像大夏女子那般娇柔的完颜柔小姐,也乖乖的靠在丈夫怀里,笑眯眯的样子,像是一只吃到了鱼的猫儿。 刚回到宫里,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内陆的战报。完颜柔气的骂骂咧咧的,嘟着小嘴就回了后宫,说是要去找儿子蹴鞠。 赵彻一边往政殿走,一边吩咐下人看好她,午后的阳光暖暖的,隔着窗格子洒在地上,一片金灿灿的明黄。 消息是赵飏的人送来的,内容和诸葛玥说的大同小异,只是更为详尽一些。 赵飏这几年一直在北地边境活跃,知道的多一点也不足为奇,更何况诸葛玥这封信应该是半个月前就发出的,那个时候战况还不激烈,他能提早察觉到事态的严重,已经不简单了。 魏舒烨早就知道诸葛玥写信不会就那么点事,只是他刚刚远征土谷浑回来,赵彻不想让他担心罢了。所以他刚刚回家打了个转,就进了宫,刚进政殿,果然见赵彻招了一群将军大臣,正在商议军事。 讨论了足足有两个时辰,晚饭时间到了,完颜柔派人来催了好几次,差点就要亲自来跟大臣们拼命了。诸位元老们终于不得不满心忐忑的出了宫,赵彻留魏舒烨吃饭,魏舒烨也没拒绝,只是吃饭的时候,不免要被想要霸占丈夫的某女人活活剜了好几眼。 吃完饭,两人就进了书房,赵彻开门见山的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魏舒烨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应该早就有主意了,何必又来问我呢?” 赵彻眉头一皱,说道:“我还没决定。” “殿下在犹豫,就是已经决定了。” 赵彻缓缓坐了下来,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壁,静静的不说话。 “靖安王妃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攻打美林关,放犬戎人东进,这简直是自寻死路。殿下,这一次,就算她是我大夏的血亲后裔,也不能姑息了。” 见赵彻不说话,魏舒烨继续说道:“当初她几次明的暗的杀害楚乔,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诸葛四早就出手了。这些年,卞唐不动她,青海不动她,燕洵不知道怎么想的,几次有机会,最后却没下手,再加上我们暗中维护,她也并没有性命危险。可是这一次,她做的实在是太过了。” 赵彻沉默片刻,说道:“犬戎人已经打到北朔了。” “大燕初立,不过六年的时间,国内势力不稳,地方的大夏兵力还没有完全拔除。淳公主打着光复夏室的旗号,的确能占据一些便宜。但是只要时机稍过,让百姓和军队见识到犬戎的残暴,必将倒戈,那时候,淳公主将陷入完全被动的局面,这个东陆叛徒的名号是担定了。” 魏舒烨侃侃而谈,几年的血腥洗刷,他再也不是当年真煌城里那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了。 赵彻皱着眉,缓缓说道:“张大人所说,你觉得可行吗?” 魏舒烨失笑道:“殿下,你心里心知肚明,又何必问我呢?” 续:保卫西蒙 名将 ——【历史不会记住细节,只会记住结果,而百姓,却会记住你的活命之恩。西蒙第一名将,你当之无愧!】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世界末日和绝对的种族灭绝,那么白苍历七八八年,绝对是最接近死亡的一年。这一年春天,燕洵依照惯例,依旧同北地的赵彻还有青海的诸葛玥打的火热朝天,大燕的属地怀宋也多次与卞唐发生冲突,西蒙大陆上的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所有的人们都埋首内战,并且乐此不疲,却懵懂不知就在大燕的发源地上,一股强大而又邪恶的力量已经向他们伸出了手脚。 白苍历七八八年四月初九,一个震惊全大陆的消息惊碎了刚刚过了六年太平日子的西蒙百姓——卞唐叛臣靖安王妃带领所属三千兵马,秘密潜入美林关,于四月初八日晚和早就埋伏一在关外的犬戎人里应外合,攻占关卡,打开美林关大门,放犬戎人入关。美林关全体官兵,共计两万八千余人,集体壮烈殉国,无一生还。 而就在这同时,另一个消息则以飞快的速度传遍整个大陆。 那名一直隐藏于幕后,很少有人知道其真实身份的靖安王妃突然在犬戎人的保护下,高调的站了出来,以大夏嫡系公主的身份宣布独立,借兵于犬戎,打着光复夏氏江山,为先皇报仇雪恨的旗号,发兵东进。 而犬戎大汗王纳颜氏也高唱着维护友邦皇室血脉正统、歼除叛乱贼子的口号,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挥兵东下。 这是赵淳儿第三次出现在历史舞台上。 第一次是在七七五年五月二十日,真煌城里的那场血腥婚礼,作为新一娘一的赵淳儿因未婚夫婿燕洵而一举成名,成为全天下的笑一柄一。那一年,她十六岁。 第二次,是同年九月初一,燕洵叛逃之后,燕北宣布独立,大夏出于政治原因急于同卞唐联姻。在大夏九公主被李策遣返之后,赵淳儿孤身往唐,作为大夏的和亲公主,踏进了卞唐皇室。然而却最终因为恶意制造不洁事件、煽动中央军哗变而被驱赶出境。她不甘之下,在当年隐藏还很深的洛王的帮助下,联合卞唐大将仲彭,于眉山皇陵一陰一谋起兵,欲图造反,最终被当年还是太子的李策识破。就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这个女人的消息。 直到这一次,十三年后,她再次以卞唐靖安王妃这个身份高调出场,打开美林关,向草原异族借兵八十万,亲自上阵,放犬戎虎狼肆虐中原。 无论是多少年之后,回想起当年那一战,那都是一场极为可怕的灾难。就算是大陆的一流如诸葛玥赵彻燕洵之流,在这场动乱的初期,也没有料到局势会急速逆转到那般地步。毕竟在刚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诸葛玥的想法也不过是:“与其等这些人打上门来,不如提早把他们收拾了,顺便向燕洵讹诈点军费。” 谁也没有想到,战争会惨烈到这种地步。 提起犬戎,也许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四肢发达的乡巴佬。千百年来,这个彪悍的民族一直游弋在美林关之外,他们纵马驰骋,逐水草而居,他们居无定所,没有城市,没有统一的政权,没有先进的装备,更没有优秀的指挥官。他们打仗的时候,基本上就是首领带着一群牧民骑马冲锋,遇见弱小的就冲上去拼杀,遇见强大的敌人则掉头就跑。 所以提到他们,几乎所有的东陆军官都会不屑的骂一句乡巴佬。 但是没有人认真去想过,从七七五年燕北独立开始,一直到七八二年大夏覆灭,再到这六年来持续不断的小规模内战,西蒙已经在乱世中度过了十三个寒暑了。反观犬戎,却安安静静的过了十三年,除了小规模的劫掠,没有爆发一场大型战争。 十三年,草原上的草黄了又绿,年幼的孩子学会了骑马挥刀,战争的血液在蛰伏了十三个年头,他们终于又开始蠢一蠢一欲一动了。 美林关变成了通途,犬戎骑兵铺天盖地的涌了进来,军阵如海,刀槍如林,战马狂嘶,利箭似雨。那壮观的军队,鼎盛的尘土,让美林关附近几座城池的守军不战而溃,弃城而逃。 四月十三,犬戎红狄部、黄莽部、蓝湘部、褐血部、白尚部、黑水部六大部落,到达美林关,与最先出发的四部集结,四月十五,犬戎大汗王的本部纳颜部抵达美林。犬戎十一部全部到齐,人数多达一百五十余万。 大燕战士的血迹还没有被擦干净,犬戎大军就已经进驻了城市的心脏。百姓们战战兢兢的躲在家里,无人敢发出一声,生怕惹怒了这群北方来的煞星。但是因为军队太多,城内无法安置,犬戎人的三皇子托哈下令,命自己的亲兵杀掉一部分平民,为他打扫出几百间房子。 正是这条命令,开启了美林关的血腥噩梦。一时间,其他部族军团的首领有样学样,等纳颜明烈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整个美林关早已再无一名活着的平民。 一连十天,赵淳儿都和自己的部下住在美林关总兵府,厮杀声,惨叫一声,怒骂声,烈火焚烧声,女子被一奸一污时发出的悲哭声,刺破了黑夜的宁静,刺耳的传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部下脸色苍白的问:“王妃,那些草原人疯了,他们在屠杀平民。” 赵淳儿面无表情的坐在黑暗之中,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静静地,没有说一句话。 赵淳儿不知道,就在离她不愿的会议厅里,犬戎人摊开地图已经开始筹谋计划着对西蒙大地的分赃,攻破了美林关,前面的土地在他们眼里完全是唾手可得。十一个部族首领争得脸红脖子粗,最终,在纳颜大汗王的协调之下,他们终于勉强达成了协议。天一亮,各位部落首领,就带着各自的人马,冲出了美林关,向着那片他们向往了几百年的花花世界猛一冲而去。 ** 在包一皮括怀宋属地在内的所有势力当中,青海是第一个旗帜鲜明的站出来表示,一定会调动一切力量,帮助大燕抵抗犬戎的军事政权。 在所有人都在观望,都在等待,都在思考的时候,青海双王最先在翠微关集结军队,撤回了与大燕对持的所有军人,开关北上,对大燕的北朔关进行军事支援。 同时,青海分兵三路,由青海王诸葛玥率领主力支援北朔,大将月七带着诸葛玥的书信前往北地,秀丽王楚乔则秘密来到了卞唐,商讨共同出兵事宜。 五月初三,赵彻同意了诸葛玥的提议,带兵向燕北高原而来。而大燕皇帝燕洵竟然也放心的敞开国门,让这平时恨得牙痒痒的劲敌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自己的国土。 续:保卫西蒙 轮回 · 上 ——【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前方来人可是青海王?” 阿精纵马驰骋,扬声问道,却听不见对面有什么回应。只见犬戎人的军阵像是被拦腰砍断的瓜果,一名身穿苍青色战甲的男子挥刀猛砍,因为离的远,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容,只见他刀法精湛,武艺超群,一人一刀如入无人之境,就这么杀将而来,将犬戎人的军队打的四分五裂。 “陛下,对面来的可能是青海王诸葛玥的军队。” 燕洵眉梢轻挑,看着这个和自己做对了一辈子的老对手,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已消失了很久的少年豪气。长笑一声,策马而上,朗声说道:“那就过去会会他。” 此时的战场已经是一片混乱,犬戎人被逼到绝境,发了疯一样,打的毫无章法。青海和大燕的将军们看着他们的主帅就这么如离弦的箭一样的往前冲,一个个惊得差点没从马上跳下去。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皇上(王)从来没这样过啊?这么不顾自身安全,这么不顾大局,这么草率冒进,这么这么…… 这些人已经想不出什么别的词了,只能玩命的跟在后面,却仍旧追不上前面那个所向披靡的身影。 两人本就是武艺高强之人,又都是心高气傲,唯我独尊的脾气上来,都以为自己是天上地下所向无敌。一生做冤家对头,这会哪能在老对手面前败下阵来。 鲜血和尸体铺满大地,鲜血横流,染红茫茫雪原。诸葛玥和燕洵对向冲杀,一路奔驰,如两尊地狱魔王,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无人能堪当一合之将。犬戎人被他们吓破了胆,刚开始的时候还想将这两个一看就是大官的不知死活的家伙围死,可是渐渐的,却成了他们两人在后面追赶,几千人在前面逃跑的局面。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后续大军相继围上来,犬戎人不敌,向北仓皇逃去。诸葛玥和燕洵见了,顿时拍马上前,率军拼杀,谁也不肯放过这个擒拿犬戎大汗王的机会。 从深夜杀到黎明,从黎明杀到黄昏,又从黄昏杀到深夜。大地如同狰狞的野兽,马蹄踩在上面,发出隆隆的声响,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在那两个巍巍如天神的男人的带领下,对溃败的犬戎人穷追不舍。 苍茫的雪原一片银白,犬戎人终于被围困在一方狭窄的小山丘上,大燕的骑兵如今还在身边的只有不到二十人,其余的都跟诸葛玥的人马去围困山丘了。燕洵杀了一夜,手臂和大腿上多处负伤,饥饿流血,不得不下场休息。 诸葛玥也没好到哪里去,可是他向来偏激任性,不肯疗伤,只是在马背上坐着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马蹄声从背后传来,燕洵那张冷冰冰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诸葛玥斜着眼睛打量着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解下腰间的酒囊,递了过去。 燕洵微微皱眉,也不接酒,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诸葛玥冷笑一声:“怎么,怕我毒死你?” 燕洵倒是很老实的点头:“是。” “哼。” 诸葛玥冷哼一声,拿回酒囊就要打开木塞,谁知燕洵手长,伸过来一把夺去酒囊,打开木塞仰头就喝了一口。喝完之后擦了一下嘴,不屑的嘲讽道:“青海果然是穷乡僻壤,产的酒也是难喝至极。” 诸葛玥立刻还嘴道:“你会品酒吗?想必在你心里,最好的酒就是燕北烧刀子吧。” 于是,以此为开头,两个当今世上权柄最高的男人,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站在黑夜里斗起嘴来。 两人互相对望着,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只觉得对方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长得让人觉得舒服。 阿精站在燕洵背后,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暗暗道:我说大皇啊,我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能不能少说几句呀。 战事还在激烈的进行,午夜时分,犬戎人从西北突围,诸葛玥和燕洵再次带着人马在后面狂追。 追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燕洵左肩再次中箭,诸葛玥也伤了肩膀。就在这时,西南方突然蹄声滚滚,还没待派出探马查看,那伙人就已经和犬戎人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合而围之,犬戎人终于全军覆没,中军阵营被突如其来的那一队人马剿灭。诸葛玥气的大骂,也顾不上燕洵了,火急火燎的赶上前去,想要看看这个卑鄙无耻的抢自己功劳的人是谁,却意外的看到了一名干练的女军官站在阵前清点战利品,见到他很淡然的说道:“这位是犬戎大汗,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自杀了。” 诸葛玥目瞪口呆,一身血污,讪讪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不太自然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楚乔微微挑眉,波澜不惊的看着他,说道:“梁少卿半夜逃出来报信给我,你说我怎么能不来?” 就在这时,马蹄声在身后缓缓响起,燕洵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墨色铠甲已经多处破损,面色略显苍白,却仍旧笔挺。他站在诸葛玥旁边,无数的火把在周围燃起,却好似仍旧穿不透他周围的黑暗,他就那么淡淡的看着楚乔,面色平静,没有任何波动,可是双眼却好似夜幕下的海,漆黑一片,翻滚着深邃的漩涡。 比起诸葛玥身边护卫着庞大的军队,仅带了三千精兵的燕洵所受的伤要严重的多。此刻,他身上大小伤势众多,肩头更是插着一只断箭,鲜血淋漓,可是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嘈杂的声音充盈在双耳之中,有士兵的怒骂声,喝斥声,伤员的呻*吟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北风吹过的呼号声,可是他们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深沉的目光触碰在一起,像是黑夜里燃烧的火苗,就那么一星星的亮起来,渐成燎原之势。 “星儿。” 诸葛玥突然沉声说道,他跳下马背,很平静的说:“我先去看一下伤亡情况,楚皇受伤了,你找人处理一下。” 说罢,他就这样转身而去,任由自己的妻子和这个关系复杂莫测的男人站在漆黑的雪原之上。 很长一段时间,楚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这是继十年前火雷垣一战之后,她和燕洵的第一次重逢。不是隔着刀山火海的厮杀军队,不是隔着人山人海的密麻阵营,不是隔着浩浩汤汤的沧浪大江,而是面对着面,眼对着眼,只要抬着头,就能看到对方的眉毛眼睛,甚至能听得到胸膛下跳跃的心脏。 续:保卫西蒙 轮回 · 下 依稀可看见时间在指缝间流逝,溯流而上,又是那年草长莺飞,阳光少年坐在茂密的树上,拾起一枚松果,打在女孩子的发髻上。女孩子怒气冲冲的回过头,举起一只中指,遥遥的比划。本来是骂人的嘲讽,对方却以为在道歉。岁月从“我会永远在你身边”走到了“我们从此一刀两断”,终于走到了无法再继续的终点。偶尔午夜梦回,忆起多年前那张年少天真的脸,已经模糊不清,看不清眉眼,只有那句在风中飘零的话,一直的回荡在耳边——“我再帮你一次,我就不姓燕!” 可是终究,还是忘记了赌气的誓言。就好像后来的承诺一样,被撕得支离破碎。 鬓发碎乱,眼梢清澈,画面古老而破旧,却依然纯洁恬淡。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远,只是那些记忆,藏于脑海深处,变成了寂寞的候鸟,徘徊不去,一直一直。终于,岁月对他们说,一切已经轮回。 大风吹来,她却不觉得冷,比起这个冰凉的尘世,她已经得到了太多太多。年轻时的伤怀渐渐远去,被灰尘覆盖,渐成看不清头脸的丰碑。往事如风,在半空中凌乱的飞舞,如同破碎的纸鸢,挣脱了线,一去不复返。 马蹄声在背后响起,她却没有回过头去。随后,一只有力的手臂一下环住了她的腰,就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将她抱紧,男人黏醋的声音在耳畔酸溜溜的响起:“怎么?和老情人叙完旧了?” 楚乔回过头去,看着诸葛玥这段日子明显消瘦了的脸,突然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 诸葛玥顿时慌了,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这个时候的楚乔应该摆出秀丽王的架势和自己斗嘴才是,如今这个模样,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怎么了?”诸葛玥推她的肩,皱着眉,突然阴森森的沉声说道:“姓燕的欺负你了?” 楚乔也不说话,只是靠在他怀里。冷风中,她单薄的身材显得尤其消瘦。 某人突然就怒了,好你个燕洵,我好心好意把老婆借给你看一会,竟然敢欺负我的人? 诸葛玥推开楚乔,大步就向战马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修理他!” “别走。” 楚乔突然拉住他,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冰冷的铠甲上,像是一只依靠大树的小草。风从远处吹来,卷起地上的埃埃积雪,诸葛玥无奈的转过身来,抱住自己的媳妇,哄孩子一样的小声说:“星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 楚乔摇了摇头:“就是有些想你了。” 月夜光淡,可是还是能看到某个人嘴角渐渐扯开的笑容。诸葛玥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喜悦,不想表现的那么明显。轻轻咳了一下嗓子,说道:“我才走几天,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子。” “没几天吗?”楚乔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说:“可是我怎么觉得已经好久好久了?” 诸葛玥笑的更开心的,低头在楚乔额头上吻了一吻:“好了,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恩。” 楚乔乖巧的跟着他上了马,两个人共乘一骑,也不扯缰,就这样慢慢的往营地走。 “玥,以后不要这样莽撞的亲自上阵,我会担心的。” 一个玥字,叫的诸葛玥骨头都酥了大半,哪里还留心她说的是什么,连忙摆出一副模范丈夫的模样,点头道:“好,听你的。”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云舟珍珠怎么办?没有你,我又该怎么活下去?” 楚乔向来脸皮薄,甜言蜜语少的跟沙漠里的雨云一样,如今这样反常,某些人还哪里记得刚才那些煞风景的问题。 “恩,我知道了。” “一万个燕北,一万个青海,一万个西蒙加在一起,对我来说也没有一个你重要。你以后做什么事,一定要先想想我,你若是有事,我是一定不会独活的。” 楚乔仍旧在继续着柔情攻势。 终于,青海王防线失守,从不道歉的某人破了例,低下头乖乖的做小兔子状:“星儿,我知道错了,不该让你担心。” “恩,你知道就好。” “我一定记住。” “好了,我们回去吧,我都饿了。” “好。” …… 既然爱,就该大胆的说出口。 刚刚顿悟的楚乔将这句话发挥的淋漓尽致,更何况,说这些话的时候,能让某人忘记一些不愉快的话题,何乐而不为呢? 北风卷地,大雪纷飞,独行的人茕茕只影,相伴的人相依相偎。这个世上,势力、地位、金钱、权柄,向所有心智坚韧百折不挠的人开放,唯有爱情,只有真诚的人,才能得到。 落日山下,赵彻赵飏站在大夏皇旗之下,望着结伴而回的燕北和青海两色战旗,不由得一愣。 良久,赵彻嘴角一牵,多年转战北地,剿灭无数北地国度,创下大片基业的赵彻对着赵飏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三个人都能一起联手了,我们两个还打个什么劲?” 赵飏不屑的一扭头,淡淡的道:“我可没去跟你打,是你一直追在我屁股后面不放。” 赵彻眉头一皱,不是心思的说道:“要不是你当初在内战时跑来打我,我至于被燕洵那小子赶出西蒙吗?打你两下还是轻的。” 赵飏立刻还嘴:“我当时是中了燕洵的圈套,不过换了是你,有那么好的机会除掉我,难道你不动手?” 赵彻怒道:“你个死小子,从小就这个德行,你我兄弟,我除掉你干什么?” 赵飏扁嘴:“兄弟,哼哼。” 赵彻“最看上你这个阴阳怪气的模样!” 赵飏:“彼此彼此,我也看不上你这个假仁假义的德行!” 赵彻:“你再说一遍,你信不信我真敢揍你?” 赵飏:“来呀,谁怕谁呀?” …… 魏舒烨站在两人身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哎,又不是少年意气了,这么多年来,还是放不下这个脸子。当初是谁看赵彻打西莫夜打的吃力,偷偷化妆为北地马贼,去西莫夜的属城淄泊打秋风的?又是谁,看北地边境下大雪,怕赵飏粮草接济不上,故意让二十个士兵去押送二百车军粮,然后被人抢了的?这对兄弟,虽然不是一母所生,脾气秉性还真是像的离谱。” 番外:罂粟 ——【有人对我说,爱是宽容,爱是忍耐,爱是包容,爱是充满希望,爱是只要对方幸福,就可以永远站在彼岸,不靠近,不相守,只是默默的相望。然而我的爱,却是自私的,绝望的,激烈的,充满算计和祈求回报的,既能伤人,也能伤己的。可是,它却渗入了我的骨髓,插入了我的心脏,伴随着我脉搏的跳动,非死亡不能停止。难道,这就不算是爱?】 马车穿过了几条曲折的胡同,停在了璟祥门外,迎面便是一片茂密的树丛,枝叶繁茂,几乎遮住了半面天空,连太阳的光都被挡在外面。只剩下一重重铁红色的高墙,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斑驳,指尖轻轻触碰,便会掉下一片片色彩斑斓的墙皮。 一只素白的手握住了斗篷的襟口,撩开车帘,阳光照在她的额角上,风吹过鬓发,露出一抹额头,像是凌霄峰顶的暮雪,白的几乎透明,从肌肤里向外透着一股冷薄之意,令周遭物事尽皆为之一寒。她的眼梢微微挑起,打着一把青竹为骨的竹伞,遮住脸孔,只露出一个清瘦的下巴。 北儿提着药箱从后面跟上来,见引路太监在同守门侍卫交涉,便压低声音兴奋的说道:“师傅,这里就是皇宫啊!” 她并没有答话,只是垂着眼,静静的望着地上的青石路面。下了一日的雨,这会仍旧没有放晴,雨珠顺着风一丝丝的刮着,光线也是稀薄暗红的,照在她雪白的缁衣上,有一圈圈暗淡的妃色。 见她不吱声,北儿悄悄吐了下舌头,也学她的样子规矩站了。这时那引路太监走过来,笑着说道:“水享师傅,跟我来吧。” 水享点了点头,道:“有劳公公了。” 她声音骤然响起,粗糙暗哑,连赶车的车夫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样一位脱俗的女神医竟然有这样一幅嗓子,就像是被火炭烧过一样,让人无端端的觉得有些阴冷。那老太监忍不住再一次悄悄打量她,只见她缁衣墨发,脸上罩着面纱,遮去了大半边脸孔,只露出一双眼睛,眸色黑亮,深不见底,虽是低眉垂首,却自有一股贵气于微挑的眉梢眼角渗透而出,抬眸之间,颇有几分凌厉之色。 “公公?” 她略微扬眉,轻声唤道,老太监缓过神来,忙说道:“这边走。” 下了这几日的雨,纵然宫内排水做的好,这会也是处处积水。那老太监知道水享的身份,也不敢轻易瞧轻了她去,习惯性的佝偻着腰,主动要帮她打伞,水享也没拒绝,垂首走在一侧。走到一处回廊,水享习惯性的转左,就听那那老太监在一旁惊讶道:“水享师傅这才是第三次进宫吧,这就记路了?想当年我进宫的时候,可是两三年都走不明白。” 水享闻言微微顿足,淡笑着说道:“我记性比较好。” 老太监笑道:“要么您怎么就是女神医呢,就是有能耐。杨妃娘娘吃了您给开的药,第二天就见好了。” 水享淡淡一笑:“公公客气了。”说完便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跟在老太监的身后,低着头默默走。 到了内监司,按例检查了一番,尚礼监首领太监训了几句话,便将她交给了乾安殿领事太监。北儿自此便不能继续跟着了,将药箱递给水享,笑着说道:“我在这等师傅。” 她话刚一说完,便见水享转过头来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水享的眸色极深,就那么静静的盯着她,宛如漆黑的猫儿石一样。北儿跟着水享有三年了,三年前京城流行癔症,她爹爹也死在了癔症中,好在她福大命大,被水享收留。虽然这位师傅性子冷冷的,平日里也极少说话,可是对她还是不错的。但是现在她却在水享的目光中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寒颤,有些害怕的小声叫道:“师傅?” 水享收回目光,抬手为她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语调温和的说道:“饿不饿?” 北儿忙道:“不饿。” “不是带了点心吗,饿了就先吃一点。” 水享少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北儿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高兴,忙甜笑着说道:“徒儿不饿,我等师傅晚上回去一起吃。” 水享不再说话,转身便和领事太监去了,走出院子的时候侧过头去,还能看见北儿笑眯眯的站在门口,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是擦了上好的胭脂。 北儿今年几岁了?应该有十五了吧? 一个虚弱的念头刚刚在心底升起,她的眉头便轻轻的皱起来。雨这会已经停了,空气里却越发的冷,领事太监在一旁交代待会见了皇帝要注意的事项,她默默听着,一一记在心里,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乾安殿外,内侍进去通报,她便站在外面等候。她有些紧张,心怦怦跳的厉害,她深吸了几口气,都没办法将这种紧张压制下去,隐在面纱后的嘴角抿的很紧,神色也是极严肃的。实际上,打从三个月前第一次进宫时起,甚至是五年前再一次走进这座城市时起,这种情绪便一直紧抓着她,有几分紧张,有几分激动,有几分热烈,甚至还有几分期待。水享知道,这种情绪是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事到如今,任何一点心有旁骛都会导致她计划的彻底失败,但是她还是抑制不住,尤其是今天,尤其是此刻! 殿门缓缓开启了,却不是领事太监,而是一名穿着蓝紫色宫装的艳丽女子,体态妖娆,面若桃李,衣衫华贵,一双凤眼斜斜上挑,看到水享微微蹙眉,问道:“你是谁?” “这是杨妃娘娘举荐进宫为皇上瞧病的水享师傅。” 领事太监正好一同出来,答完连忙对水享说道:“水享师傅,还不向程妃娘娘请安。” 水享目光微微一顿,在程妃的脸上静静的打了个圈,随即对程妃行礼道:“给娘娘请安。” 她声音平和,一个宫礼也施的十分周道,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进宫的人,程妃挑不出错来,目光越发有些阴郁,沉声说道:“看着倒像个周全的人,只是怎么还戴着面纱?谁准她在宫内戴这东西的?” 领事太监忙道:“回娘娘的话,水享师傅是带发修行,不宜见外客,所以从来进宫都是以面纱罩脸。” 程妃冷哼一声:“太医院的人都是死人吗?杨妃也太糊涂,怎么敢胡乱举荐外面的人进宫来?万一出了事,谁能担待的起?” 程妃和杨妃不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程妃的兄长程远虽是军方重臣,又曾跟随皇帝南征北讨。但杨妃却是出自怀宋氏族,家世雄厚不说,更得怀宋旧臣的拥护。尤其是纳兰皇后去世之后,皇帝一直没有另册新后,如此一来,两人更是势同水火了。领事太监乍一看到她便知要坏事,可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娘娘,水享师傅是太吉庵净月师太的亲传弟子,医术高明,而且今天的问诊,也是皇上亲口答应的。” 番外:卞唐繁花 (1)花颜 我总觉得我能够清晰记起我初进宫的那一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当时的天气,沿途的景色,所见的人群,还有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可是我知道这是不现实的,我所记得的那一切也不过是后来姑姑们对我描述的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她们告诉我说她是个绝无仅有的美人,比青海王妃还要美,我对此深信不疑。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卞唐一连下了十四天的雨,庄家烂在地里无法收割,百姓们都哭丧着脸等待着一个可能会挨饿的冬天。大夏的皇帝看准了时机,派遣出心腹大将对卞唐再一次宣战,白芷关外血流成河,我的父亲也死在战场上,将年轻滚烫的血,泼洒在一片狼藉的土地上。 因为大雨冲断了栈道,援军迟迟未至,关隘被冲毁之际,白芷关的残余官兵向夏军投降,而大夏的领军将领却将他们全部坑杀。 这是一个很惨烈的故事,每每姑姑们讲到此处,都会着重跟我描述夏军的凶残。从她们的口中我得知夏军原来都是长着三只头颅六只手臂,身高十几尺,青面獠牙,生吃人肉的怪兽。这样的感官认知一度成为我人生中的意识主流,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长大成人每每见到夏人,第一个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便是这副模样。这对自幼生长在卞唐皇宫饱读诗书的我来说,着实让人难过。 然而,是的,故事惨烈到一定地步,往往会出现转折,就跟大灰狼要吃了小美人之前,英俊的猎人一定会出现一样。六十多岁的慕容老夫人带着四个寡妇儿媳妇上演了一出精忠报国的大戏,率领着全城老弱妇孺于白芷关内同大夏的五万官兵展开了巷战,终于赢得了时间,等来了朝廷的援军,也为卞唐守住了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 传闻说,夏军将领蒙阗兵败后怒极攻心,掳走了当时已经身负重伤的慕容夫人,并威胁她说,要在白芷关城门前将其先奸后杀。慕容夫人贞烈无比,当场冷笑一声,一头撞在蒙阗的刀锋上自尽而死。蒙阗这样的禽兽也有所动容,沉默片刻后向她的尸身拜了三拜,然后带着军队颓然离去。 我觉得这完全是后世极具浪漫主义情怀的卞唐百姓们为了表现慕容夫人的贞烈而编撰出来的虚假故事,先不说乱军之中蒙阗有没有可能就那么巧在退兵之时抓到慕容夫人,就说两人之间的岁数也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毕竟当时蒙阗正当壮年,而慕容夫人已然年过六旬,蒙阗就算再丧心病狂并且对慕容夫人有着无尽的痛恨与倾慕的复杂感情,也不能如此不考虑国际观瞻的在众目睽睽下放出如此豪言。 由此可见只要为了故事的精彩性,编撰故事的人是可以昧着良心无视自然规律的欺骗善良大众的。 然而不管故事的结局有多么无厘头,累世公卿的慕容世家的确经此一役灰飞烟灭,一百名家族精锐子弟在护送十一位家族少主逃出白芷关的路上,因为战乱、伏击、落水、惊马、迷路外加一些天气原因,最后活着赶到唐京城的只有我母亲一人。她抱着当时还不到四岁的芙儿公主,瘫倒在唐京城的城门口,当守城兵围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 芙公主就这样活了下来,作为慕容家的最后一丝血脉进入金吾宫,被册封为章义公主。而我,也伴随着连绵阴雨后的第一缕光线降临到这个人世。 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母亲已经怀了身孕,在她那副宽大披风下生长着已然七个月的我。父亲战死沙场之后,母亲千里疾奔的送来了忠臣烈士的最后一丝血脉,而我也在母亲去世之后被医官们从母体中取出,成为了那场战争后的又一名遗孤。 同样是忠良之后,她成了公主,我做了丫鬟。 没什么公平与不公平之说,因为命运总是喜欢站在不同的高度俯视我们,你今日的失去往往会伴随着来日的得到,同理来说过于幸福的童年会使你承受打击与痛苦的能力大大降低,以至于在未来的人生中摔得更惨,所以这样来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实在不是一句废话。当然,这些都是在我长大成人之后才意识到的,那时的我从没想过这些,因为我还太小,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思考。 岁月像是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鸟,早晚会扑棱不动的变成一堆白骨,这般无情,这般残酷。 然后,我便长大了,我有一个名字,我叫花颜。 (2) 我所说的长大也并没有很大,不过是三四岁的样子。请大家不要怀疑我如此优秀的记忆能力,因为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向世人表达过我实际上是一个天才儿童,虽然大家都不是很认可,在他们的眼里我只是一个丑了吧唧的小瘸子,完全不可能拥有什么高深的智慧,不得不说世人有些时候真是太肤浅。 哦对了,差点忘了说,我是一个瘸子,也不算很瘸,顶多是半瘸,只是走起路来拐了拐。不过医官说我这种情况可能会随着年纪的成长而越演越烈,我对他将这么一个残酷的事实告诉我这样一个小孩子的不善良行为表示很愤怒。所以我决定无视他的话,并把他所说的一切都当成一个屁,照样开心的过我自己的日子。 宫里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外面家们说的那么凄惨,什么争宠宫斗下毒堕胎,那都是外面那些吃不着葡萄的人嫉妒我们而不负责任造的谣。实际上除了偶尔有宫女太监姑姑们因为几句口角互骂几声互挠两下,宫里的日子还是很太平安逸的。我每天有吃有喝,没有工作,生活轻松,过的着实开心。宫人们也因为自己没法生小孩,便对我这个宫里面唯一一个属于低层大众的孩子格外友爱,我也因此有了很多的大娘二娘三爹五爹。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的人缘要比芙公主好得多。也许是因为曾经亲眼见证过战争的原因,她总是格外敏感,经常会在夜里惊醒,大哭着说梦到了母亲父亲爷爷奶奶云云,并且总是会觉得某某某因为她没有背景靠山而瞧不起她进而伺候不周言语轻慢。我记得有一次,我九爹和十二爹到宓荷居清理池塘,九爹见我一拐一拐的跟在旁边,就赶我回去,说:“小孩子家家的离水池远点,这池塘边滑的很。” 当时芙公主刚巧路过,闻言便红了眼睛,我屁颠颠的跟过去,便见她站在茂密的梧桐树下,穿着一身嫩绿色的小裙子,眼泪汪汪的低着头。我去问她怎么了,她跟我说清理水池的公公说池塘岸边太滑,不就是嫌那里杂草长得茂盛,这些杂草都是卑贱的东西,本不该生在皇宫里,便和她一样,都是名不正言不顺,该被清理的。 我当时还太小了,实在无法理解她是怎么由一句话联想到这上面的,便不耻下问的去问我十二爹。我十二爹听了之后表示很愤怒,还说再也不去给她清理池塘了。 番外:荒城 第一章 城破 夕阳的光洒下来,像是战场上浓稠的血,从承乾宫一路洒进翠馨殿,光影萦绕,笼罩下这一片飘摇的宫廷。城头骤然划过一声尖锐的鸣镝,瞬间洞穿了姝白的耳膜,她抬起头向西边看去,落日如盘,将血红的光洒在她瓷白的额上,隐隐透着寒气,便像这暮霭沉沉的夜一样,让人觉得心口冰凉。 阖宫的妃嫔都已在此,宫门大敞,金玉器皿散落一地,苍青色的帷帐随风而舞,宛若招魂引路的灵幡。顾晋安持着战刀,架在一名宫女的颈上,凤眸微眯,邪邪的一笑,说道:“姝白,你当真不肯?” 地上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十余名宫女太监,全都是翠馨殿的下人,姝白面色苍白,两颊透着青,袖下的手轻颤着,却仍旧紧咬着唇。 “娘娘,沁儿不害怕。”桃沁摇了摇头,苍白的小脸挤出一丝笑意,也不管颈上滴血的刀,俯身一个头叩在地上:“不能再伺候娘娘了,娘娘保重。” “嗡”的一声,一股血线冲天而起,利刃当胸刺过,桃沁小小的身子轻轻一晃,便软倒在地。 好似一只巨棒猛的敲在管姝白的头顶,胸口有沉闷的钝痛,宛若刀子捅进心口,又狠狠的打着转,死命的拧着,将五脏六腑都捅了个稀巴烂,喉头腥甜,双目充血,几乎不能视物。 顾晋安放下刀,血珠自刀锋滑下,落在他的靴子上。他站在大殿深处,穿着一身苍青铁甲,墨黑大氅,铠甲上血迹斑斑,眸色冰冷沉黑,定定的凝视她,再无一丝当年的温润风雅,嘴角带着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的问:“管姝白,你要这些人一同为你陪葬吗?” 他战刀随意一划,便将身后诸多宫廷女眷尽数点到,钗横发乱的宫妃们登时大惊,孟昭仪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叫道:“贵妃娘娘救我!” 恬淑妃也悲泣道:“娘娘便是不可怜咱们,也请体恤皇上的血脉。 ” 静和帝姬缩在她怀里嘤嘤哭泣,一张小脸青白一片,左手被流矢射伤,鲜血长流,却苦咬着唇不敢出声。 她心痛如绞,定定的看着静和帝姬那张年幼的小脸,静和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咬着唇,伸出一双嫩白的小手,怯怯的拉住她的袖子:“荣母妃救救静儿。” 香炉中一缕白烟幽幽转上,绕过雕梁画栋,一路蜿蜒,向着昏暗的天幕而去。姝白突然想起了那一日,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她小产后悲恸伤心,他便将那东西交到她的手上,跟她说:“朕将朕的性命和这国家的命脉一同交给你,从今往后,你不光要保护你自己,也要保护朕了。” 呼吸凝涩,犹如细小的刀子刮着喉管,她一把拂去静和的手,狠狠咬舌,几乎要一口呕出血来。叛军中登时有人上前,战刀掠过夜风,嗡的一声便割断了血管,恬淑妃愣愣的看着怀中断了头的静和,蓦然发出一声惨烈如母狼般的尖叫,那声音这般凄厉,好似催命的厉鬼,令姝白浑身战栗。 阖宫妃嫔齐声惊呼,常贵人狂嘶着捂住头脸掉头就跑,却被守门的士兵一刀斩断腿脚,鲜血如瓜破,溅在了姝白的裙子上,鲜红刺目,滚烫的好似沸水。 孟昭仪目瞪口呆,手捂着唇好似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爬滚着频频退后,疯癫般的喃喃道:“你们都疯了,你们都疯了!” “你这恶毒的贱妇!”恬淑妃双目血红,噌的爬起来,沾满鲜血的双手一把扼住姝白的颈子,狰狞的狂吼道:“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顾晋安眉心一冷,战刀嗖的挥出,只听恬淑妃惨叫一声,双手齐腕而断,她躺在地上翻滚哀嚎,众人悚然,无不纷乱退开,掩唇悲泣。顾晋安一掌拂开姝白颈上的那双断手,从腰间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眉目温柔的为她擦拭着,伏在她耳侧轻声说道:“难怪你不肯救她们,原来她们对你这样恶毒。 也好,就让我帮你把她们全都杀了。” “啪”的一声响彻大殿,管姝白一掌狠狠的打在顾晋安的脸上。 顾晋安退后一步,也不动怒,只是摸了摸被打的一侧脸,冷冷一笑。 李贵人一直站在人后,此刻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砰地一声跪在顾晋安面前,叩首道:“将军饶命,我知道兵符在哪。” 顾晋安眉梢一挑:“在哪?” 管姝白一惊,便听李贵人说道:“我曾见荣贵妃将它收在……” 最后一束阳光骤然从云层间射来,光芒刺的人眼睛发痛,明黄凤袍的女子合身扑上,一把将李贵人撞翻。叛军一拥而上,拳脚狠辣,几下便将那女子踢攘开,却见李贵人喉间插着一只凤钗,她口吐血沫,两眼翻白,胡乱的抽搐两下,便死去了。 皇后被叛军踢中胸口,鲜血自嘴角涌出,她用袖子拭去,冷冷说道:“没用的废物,死了才干净。” 几名叛军拥上前,揪住她的头发便将她提起,她凤眸一扬,冷然道:“本宫是大燕朝的皇后!你敢如此对我?” 许是她的气势摄人,那士兵竟松了手,微微退后一步,转而又觉丢了脸面,抬手便一掌豁在她脸上。皇后牙齿被打落,脸颊红肿,仍旧固执的仰着头,对管姝白道:“管姝白,你若是将兵符交给他,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管姝白眼角一热,转过头来,只觉皇后的目光那样热,像是七八月天正午的烈日,灼灼的望在她身上,她极力忍耐着喉间的哽咽,沉声道:“你放心,我必不会。” 皇后怆然一笑,环视着殿内的诸多妃嫔,淡淡道:“与你争了这些年,到头来却只看你一人顺眼些,这些懦弱之辈,平白叫人恶心。 ” 她转过头去,冷笑着看向顾晋安:“你以为你赢了吗?” 顾晋安眉梢轻挑,正欲说话,却见皇后一头撞向身后的殿柱,霎时间白红迸溅,一地狼藉,只有她凄厉的尾音仍旧回荡在殿内,像是厉鬼般怨毒:“顾晋安!你必定不得好死!” 夜风吹进来,散尽了一室的血腥,顾晋安微微招手,便有人上前来按住了这一室的宫妃。姝白只觉得冷,周身上下冷的沁入骨髓,顾晋安站在一地的尸首中央,笑着说:“姝白,你就这么爱他?连死都不怕了?” 姝白眸光黑沉沉的,低头望着鞋尖,有血自脚底蔓延上来,滚烫滚烫。顾晋安声音转冷,带着几丝幸灾乐祸的邪笑:“你这么爱他,就确定他也同样爱你吗?帝王之情,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姝白抬起头来,双眼掠过他的铁甲氅袍,眉目间一片冷峭:“成王败寇,多说无益,顾晋安,本宫今日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你想从本宫这里拿到营台兵符,本宫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番外:荒城 第二章 牢狱 夜冰凉若水,月影婆娑,照在地上惨白的一片,像是凄白的鬼脸。 管姝白委顿在牢房的一角,月光自窄小的天窗射进来,照在她的脸颊上,透着惨淡的灰白,她白袍染血,背脊处衣衫破烂,道道鞭痕狰狞盘踞,最可怕的是琵琶骨处被细链洞穿,稍一动弹便有紫血涌出。那链子做的甚为精巧,拇指般粗细,上面还刻着繁复的花纹,并坠着银质的铃铛,稍稍一动,那铃铛便叮铃铃的随之响起,清脆的回荡在这死寂一片的牢房里。 顾晋安已经进来很久了,外面虽然下着雨,可是这毕竟是八月里,冷也冷不到哪去,他却穿着一件黑色大氅,鹿皮滚毛靴子,若不是脸孔太过苍白,也是一副俊秀的好皮囊。 他就这样站在那,默默的看着管姝白,牢门大敞着,他与她之间只隔了几步远,近的似乎只要他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衣角。这一生的二十余载,他还从未像此刻这样接近她,夜风吹进来,带着牢狱特有的潮气,鬓发被撩起,越发显得他的一张脸白的妖异。 “疼吗?” 管姝白并不看他,也并不说话,他将大衣脱下来缓步走到她身前,披在她的肩上,看到她琵琶骨处的锁链,极清淡的一笑,轻轻捻着:“顾家族灭的那一天,我也是被人这样串着,像是一条狗一样的爬过长兴门,亲眼看着我的族人死在刀口之下,我知道,这是很疼的。” 顾晋安见管姝白不肯说话,轻轻笑了笑,温柔的抱住她,说:“小白,我不想伤你,可是你太倔强了,我没办法。” “我不会把兵符交给你的。”管姝白虚弱冷笑,淡淡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谁说我是来要那东西的?” 顾晋安微微挑眉,手指摩挲着管姝白干裂的唇皮,低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怕雷雨天,如今外面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我是来陪你的。” 他说着,便低头吻住了管姝白的脖子,管姝白厌恶的挥掌便去打他,顾晋安却一把拽住了她琵琶骨上的锁链,轻轻的一拉,管姝白顿时疼得手脚酥软,惨叫一声,斗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顾晋安吻住了她的唇,将她的痛呼一一吞没,一手拉着锁链,一手灵巧的解开她的衣裳,手掌握住她莹白的酥胸,低笑着喃喃说:“小白,他也是这样吻你的吗?” “滚!” 管姝白哑声怒骂,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眼睛通红,却仍旧苦忍着不肯落下泪来。 顾晋安的手指在她的小腹上游弋转圈,终于轻轻挑起她的裙摆,向下探去。 “他有那么多的女人,怎么顾得上你呢?这样的雷雨夜里,谁来抱着你呢?” 布帛断裂,顾晋安轻笑一声,便覆上了管姝白柔软雪白的身子。 灯火闪烁,昏黄阴暗的一片,顾晋安眼睛血红,像是一只凶猛的兽,在管姝白的身上鞭笞索取着,管姝白则死死的咬住唇,不肯发出一声,手脚都在拼死的挣扎,却又如何挣脱的开,只能让更多的血潺潺涌出,紫黑一片,如同碾碎了的玫瑰汁。 像是一场噩梦,无法形容,身体碰撞的声音在空气中糜烂的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宛若凌迟般割裂了人的感官,管姝白的反抗越来越无力,眼神便开始变得空洞,她的长发被揉进肮脏的泥土里,鲜血染过,发出腥咸的味道。 不知过了有多久,顾晋安的嘴里终于响起畅快的闷哼,他于极致的快乐中吻住了管姝白鲜血淋漓的唇,低笑着道:“小白,你终于是我的了,你高兴吗?” 顾晋安满足的亲亲她,掏出一瓶伤药为她小心的上在伤口上,又为她穿好衣服,并将大氅盖在她的身上,然后便抱着她坐下来跟她聊天。 他说了很多,大多都是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他说起那时的天气,那时的朋友,那时一些调皮捣蛋的趣事,语气那样欢快,就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最后他将她放在地上,捏了捏她的鼻子,一幅宠溺的样子,笑着说道:“你再等一等,等我亲手杀了他,就来带你回家。” 然后他便走了,终于走了,脚步声一声比一声更远,那么远,渐渐听不到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再来。 管姝白仍旧静静的躺在那,不动不说话,没有一点反应。四下里那么静,只有肩胛骨处的铃铛的声音,轻飘飘的回荡着,越发显得四周那么空旷。 她躺在那,好似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只觉得这个夜这样漫长,漫长的好像过了一辈子。她知道会有这一日的,早在叛军攻破宫门的那一天便知道。觉得耻辱吗?恶心吗?抑或是,肮脏的想去死? “呵呵……” 管姝白冷笑,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恐怖的,宛若八十老妪。 真是脏,脏到了烂泥里。 她闭上眼睛,眼眶像是烧着了,滚烫滚烫,干涩的,连泪都流不出。只想就这样躺在这,死在这,让这肮脏的、恶心的、卑劣低贱的一切,通通葬进这个浑浊的夜里! 她咬住唇,那么用力,几乎要咬的穿了, 若是换了别人,会如何呢?哭哭啼啼?悲痛欲绝?破口大骂?还是一头撞死在石头上,便像皇后娘娘那样,死也死的干净利落? 可是她还不能死呢。 他还在等着她,她若是死了,他怎么办呢? 她挪动麻木的手,手腕翻转过来,掩在枯草中的竟是一枚脱了鞘的匕首,迎着月光还可看见刀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安”字。 她坐起身来,拿着那把匕首,幽幽的冷笑起来。 管姝白走到牢门前,挥刀便砍在锁链上,门锁应声而断,端的是削铁如泥。 门外的牢室内横七竖八睡满了看守的牢头,显是中了迷药。他这样的人,如何能让自己的丑事被人看见,管姝白冷笑着,一路走过去,也并不见有人醒来。 她脸色苍白的倚在牢门前轻轻喘息着,喉间酸涩,浓烈的血腥味让她恶心的想吐。她按住小腹,神色不由得温柔了起来,他刚刚走,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宫闱内争斗太甚,她已然失去过一个孩子,这一次便越发小心,更何况他不在宫中,自己又同皇后势同水火,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她便掩去了一切消息,除了她宫室内的几个心腹,不曾让任何人知道,不想却陷入了这种境地。 “别害怕。”她低声说:“母妃会保护你的。” 夜风吹来,扬起管姝白乌黑的鬓发,她深吸了口气:“我会保护你的。” 番外:荒城 第三章 惊梦 傍晚时下起了雨,雨珠又细又密,打在琉璃瓦上秫秫轻响。夜雨湿冷,空气中也带着寒气,秋澄为孟素心拿了一件袖口绣着白狐毛的百蝠缎袍来,又生起了炭火,却依旧驱不散她脸上的苍白,秋澄打发人去小厨房熬了一碗姜汤来,捧到她面前,说:“娘娘多少喝一点,脸色这么差可怎么好,待会皇上看到了又要心疼了。” 孟素心低着头,汤色映的她的神情有些暗淡,她用手指轻轻揉着额角,低声说:“听说,皇后死的很惨烈,头骨都撞碎了,常贵人被斩断双足,恬淑妃断了双手,就连静和帝姬也死了,那么小的孩子,却身首异处。那些人,真是狠。” 秋澄皱眉道:“是哪个蒙了心的混账跟娘娘说这样的事,不知道娘娘是有身子的人吗,真该狠狠的发落了才是!” 孟素心道:“如今这阖宫上下只剩下本宫一个,他们不来跟本宫说,又去找谁说,明日去重明殿做法事,还不是要知道。” 秋澄为孟素心往上拉了拉毯子,说:“娘娘还是少想这些事,太医不是也说娘娘是忧思过甚才导致胎气不稳吗?娘娘现在怀着皇子,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打算。奴婢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皇后娘娘不在了,荣贵妃失踪了,其他的妃嫔主子们也都伤的伤病的病,就算良嫔、慧嫔、娴贵人那几个完好无损的,被叛军囚了这么久,这一身早已不分明,宫里她们也是断断待不得了。这宫里的正经主子现在只剩下娘娘一人,先不说娘娘您还怀有身孕,老爷和两位舅爷又在这次平叛中立下大功,就单说皇上这些年来和您的情分,这往后的好日子就还长着呢。娘娘忘了吗,您做姑娘的时候孤云寺的晦明禅师就说过您是个有大福的人,现在看来,娘娘您的福气是都在后头呢。” 孟素心低低笑了一笑,轻声道:“皇上待我,的确是好的,这次若不是皇上暗中派人带了我在身边,怕也是难逃祸端。” 夜雨细密,打落了庭外的一树梨花,屋子里燃着上好的香,幽幽一室,寂静安宁。她手指轻抚着袖口的箭纹,又说:“不知道荣贵妃去了哪,她是将门之女,也是有些武艺在身的,想来是真的逃出去了。” “便是逃出去又怎样,如今管家已倒,哪怕叫她平安回来了,以她那个性子,也是断断容不得的。更何况那时候叛军进城,兵荒马乱的,凭她如何,终归是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去。依奴婢说,娘娘您就是太好性子了,荣贵妃乖张霸道,这几年咱们可没少受她的气。” 孟素心摇了摇头,说:“她出身名门,又是长房嫡女,性格乖张些也属平常。况且,她也并没有真的欺负过我,皇上宠她,也是为了笼络管家。” 秋澄笑道:“别的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皇上宠她,是为了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好保护娘娘,凭她如何得意,这些年也不过就是个箭靶子罢了。皇上疼娘娘,可是疼到心里去了。” 孟素心扑哧一笑,正要训她油嘴滑舌,忽听殿外响鞭,秋澄腾的一下跳起来道:“皇上来了,奴婢给娘娘更衣。” 皇帝披着一件明黄斗篷,衣梢上还挂着雨,身上的潮湿气味很重。孟素心见他眼下一片乌青,便知他昨晚又没睡好,心下不免有几分心疼,伸手抚着他的脸,轻声道:“朝政再忙,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皇上的眼睛都青了。” 皇帝握住她清瘦的手指,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她抬起眼梢,定定看着他,微微一笑:“臣妾想皇上了。” 皇帝一笑,伸手抱住她:“朕也想你了。” 两个人吃了点宵夜,又说了会话,便入帐歇息,一名小宫女蹲在帐角捧起香炉,正要退出去。皇帝却突然定住脚看了她一眼,孟素心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皇上在看什么?” 皇帝没回她,而是问那个宫女:“你以前不是莲袭宫的。” 那宫女被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以前是伺候翠馨殿的。” 皇帝默默的看着她,眸光沉静,依稀间有一道芒闪过,然后转瞬他便转过身去,什么也没说的进入帐中。孟素心微微咬了下唇,挥退左右,跟着进了去,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大太监常喜在门外急急的叫道:“皇上,荣贵妃回来了。” 哗的一声,皇帝一把掀开帐子,大步走了出来,一张脸怔的发白,室内灯火摇曳,有着橘色的暖光,可是照在他的脸上却有如春雨时节的透骨寒水。他紧锁双眉,沉声道:“在哪?” “就在宫门外。” “她……可还好?” 常喜低着头:“贵妃娘娘,她是提刀来的。” 皇帝沉默片刻,沉声道:“先把她带去翠馨殿,吩咐下去,别伤着她。” 常喜偷偷看了眼站在皇帝身后的孟素心,低声说:“皇上,贵妃娘娘她有孕了,侍卫们不敢上前,生恐伤着她,贵妃口口声声要见皇上,不肯进宫。” 皇帝神色陡变:“怀孕?” 常喜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忙说:“是,肚子都大了,看那样子,足有六个月了。” 皇帝再不说话,抬腿便出了宫门,秋澄急急的上前来,扶着孟素心的手。 “我们跟去看看。” “娘娘?” 孟素心拿起斗篷披在身上,重复道:“我想看看她。” 猛烈的风迎面吹来,好似细小的刀子一般,她伏在马背上,全力控着缰绳,秀发披散,如海藻般在脑后飞扬,身形单薄,策马狂奔着。夜风冰冷,偌大的广场上死寂一片,唯有清脆的马蹄声有节奏的回荡在四方城墙中。前方有侍卫听到声响,策马奔上前来,持剑喝道:“什么人?” 管姝白一撩披风,便跃下马背,激烈的风将她的发吹开,露出那一张苍白的脸孔来。 皇宫的守卫怎会不识得她,顿时愣在当场。她一把抽出刀来,那战刀甚是沉重,被她拖在手里,像是一块冰冷的玄铁,幽幽的反射着璀璨的宫灯。她走的极快,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脚下鲜血拖成长长的一行,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们让开。” 她一字一顿的说,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苍白的腕平举着,刀口锋利,像是野兽的牙。 “让开!” 她低低的重复道,内侍见鲜血自她腿间涌出,像是永远也流不尽一样,在地上凝成紫黑的一滩。不由得吓得发抖,苦苦劝道:“娘娘还是赶快回宫就医吧,皇上现在正在养心殿议事,一时半会抽不出空来,奴才已经着人去通报了,娘娘可不能跟自个的身子过不去。” 番外:荒城 第四章 玉碎 一个声音静静的响起,在极远的宫门处,那里灯火太盛,晃得人眼睛发晕。可是管姝白却好像瞬间被人点了穴,死死的看着,隐在宽大袍袖中的手腕剧烈的颤抖着,像是即将死去的病人一般,再没有了半点气力。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映在重重灯火之下更显华贵,数十名宫人侍卫小心的伺候在两侧,众星拱月般将他围在当中,俊逸挺拔,卓尔不群。而在他的身侧,一抹浅粉色的身影盈盈而立,手指莹白,娇怯却坚定的拽着他一抹袖管。 便像是一个垂死的溺水者去拽一块浮木,费尽周折,使尽力气,好不容易握在了手,却发现那浮木竟是一条剧毒的水蛇。 腥甜从喉咙涌出,意识却瞬间分明了。 这女子,她并非不识,似乎打从入宫的那一日起,这人便已在宫内生活着了。名叫孟素心,听说她只是一名粗使侍女,机缘巧合下呈了宠,也不过是封了一个极低的位份,便再无下文了。这么多年来,后宫内你争我夺,生死相搏,却始终无人注意到这个没有子嗣、没有封号、没有过硬的身家背景、更没有帝王宠爱的安静女子。 有大片的黑在眼前萦绕着,管姝白想笑,却笑不出来。 好啊,好高明的算计啊! 侍卫已撤去,只留她一人站在那,背后是漆黑的宫墙,宛若一堵叠翠的山峦,巍峨的矗立在那,仿若铡刀一般的切断了这一生的所有念想。她一身白衣早已被染得血红,身下血迹蜿蜒成狰狞的一束,紫黑如墨,那是她已足六月的胎儿,终于在这样一个滑稽可笑的夜晚离她而去了。她脸色苍白的犹如一张纸,两颊却泛着病态的红晕,琵琶骨处伤口又再崩裂,鲜血潺潺而出。仿若是不忍再看眼前这不堪的一切,她伸出左手挡住眼睛,却有大滴的眼泪至指缝间滚落。 这些年的恩爱缠绵,终究成了一场笑话。所有的山盟海誓,也不过是精确到了极致的谋算与利用。 管姝白,管姝白,事到如今,还不清醒吗? 她冷笑,一张脸苍白若鬼,眼睛却有着慑人的光,唇角的笑纹渐渐扩大,终究癫狂的大笑出声,眼泪随着笑声而下,笑她的自欺欺人,笑她的痴心妄想,笑她的愚不可及! “燕凛!我怎么就信了你?” 她冷了眼,唇角却仍旧笑着,声音暗哑凄厉如鬼的一字一顿道:“我怎么就信了你?” 皇帝站在那,一双眼如黑曜石般,幽深如水,好似通透,却将所有的情绪都敛住了,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看不分明。曾经的她是多么迷恋这双眼睛啊,可是如今看去,却只觉得透骨的冷,几乎要将血脉也一齐冻住了。这个俊秀邪美的男人,这个她爱了这么多年信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人生如棋,从来落子无悔,小白,你输了。” 清淡温润的声音,好似一湖平静的秋水,就这样在这个冷萧肃杀的夜晚静静的响起。燕凛站在那里,看着浑身浴血的女子,淡淡的说道。 多熟悉的话呀,他素喜对弈,不管是朝堂上的权术,还是闺房里玩乐。她便苦苦的学来,在他闲暇时对上一局,她总是输,往往输了便要耍赖,他也总是这样温和的对她说“落子无悔,你输了”。 本是那样甜蜜的回忆,可是此刻回想起来,却有着刀刺般的痛楚。管姝白死死的看着他,眼白血红一片,咬着牙低声道:“为什么?” 燕凛道:“时间合适,地点合适,人也合适。” 好似一把铡刀猛的铡断了所有的生机,这一刻,过往的一切回忆轰然碎裂,化作千千万万只利箭,将最后那抹固执瞬间洞穿。胸口有一口血,闷闷的吐不出,便如大锤一般凿在五脏六腑上,那么深那么深的钝痛。 原来只是这样,没有原因,也没有阴谋,不过是她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在他面前,便凑巧做了这颗合适的棋子。帮助皇帝韬光养晦,平衡后宫,让外间以为他耽于美色,掉以轻心,并吸引所有敌视的目光,保护他真正心爱之人远离后宫纷争,可以安全的等待着他掌控大局。 不过是这样,不过是这样。 “为什么是我呢?”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管旭势大,足以与顾家制衡。” 是了,在她进宫前,宫里最受宠的便是顾晋安的姐姐顾兰锦,顾家乃是异性藩王,早有了不臣之心。她进宫后与顾兰锦相斗,终究扳倒了她,她父亲也在朝堂上帮着他拔了顾家这个眼中钉。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都快要不记得了。 她捂着胸口,腹痛的已经麻木,那是她的孩子,她心心念念盼望了多少个日夜喝了多少的苦药才等来的孩子。她还记得她第一个孩子也是这样丢掉的,那是顾家已败,他却并没有杀了顾兰锦,只是降了她的份位。那女人却并不甘心,在一次小宴上将她从高高的台阶上推下去,她当时慌极了,使劲的抱住肚子,从那么高的台阶一路往下滚,头磕破了,鲜血长流,她却全不在乎。那日的阳光晒极了,照在脸上明晃晃的一片,明明那么暖,她却觉得冷的发颤,周围围了那样多的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救她的孩子。 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死了,她于雨夜中醒来,绝望的大哭。当时顾兰锦也已有孕在身,大腹便便即将临盆,太后因此没有处置她而是将她安置在冷宫。她知道后勃然大怒,抽出刀来一路奔至冷宫,一刀结果了她。就此除了逃跑了的顾晋安,顾氏满门被屠,一个也没活下来。太后知道后大怒,斥她恃宠而骄谋害皇嗣,将她打入宗人府要依法处置。他接到消息后从朝堂上赶来,将她从宗人府抱了出去,他当时眉头紧锁,抿紧了唇角,死死的抱着她,一遍遍的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是了,终于还是有了,可是却被他留作诱饵,亲手杀死了! 如今想来,当年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既定的戏码。顾家已败,顾兰锦留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样留不得,哪怕那孩子身上也流着他的血。 她小产之后身子虚弱,一路提刀走进冷宫竟然无一人阻拦,难道不是他借她的手去铲除顾兰锦和她肚子里的祸害? 他是如此的狠,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 是了,毕竟,他有那么多的妻子,又有那么多的人巴不得要为他生孩子。 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设了这个局,先除顾家,再斩管氏,今日的这一场仗中,她是棋子,当年的漏网之鱼顾晋安也是棋子,他所图的却是西南的三位藩王。经此一役,天下五位藩王已去其三,削藩势在必行,再也无人能阻挡住他的脚步。 紫玉兰诔 · 一 (本文为贴吧书友离不开夏所作) 那个微寒的月夜,我以为我醉了。 秋月迷蒙,那一池荷塘早已失去生机。今年的我,竟失了引渡温泉续花期的闲心。悬在宓荷居窗柩上十几年的破旧风铃不见了,我的心里竟只是淡淡地漾出一个涟漪。那些喑哑的铃声,那些不曾为我绽放的笑脸就这样溺毙在我的心底。 你蜷在床榻上睡得静谧而安详,我轻轻将玉扳指放在矮几上。然后,以同样安静的姿态凝视着你。我突然想到龙吟关外,你在我怀里酣睡的面容,也如今夜一般。你真是个令人心生怜惜的女子。呵呵,如果你此刻清醒着,听到我如此感慨,一定要嗔斥我怎会这般肉麻矫情。可是,难道不是吗?即使在这样宁静的夜晚,睡梦里的你也微微皱着秀气的眉头。月白色剔透的眼睑下眼珠轻轻转动,一定是做梦了吧。乔乔,你梦到了什么?是燕洵那个死小子,还是诸葛玥那个疯小子,又或者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惊才艳绝的本大皇?乔乔,你一定不知道,其实你很美,美得让我觉得你出现在我眼前的每一刻都那么不真实。其实我是希望你梦到我的,我不比那两个臭小子好多了呀,是不是?起码,我不会让你烦恼伤心。也许正是如此,我的存在之于你就如同了空气。不过这样,我倒是可以时刻在你的身边,支撑你走下去。如此,倒真是一件乐事。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你突然醒来,警惕不改地一下子坐起身来。就那么恰好的,落入我的怀抱。而我,就那么本能地,又或者说是内心蓄谋已久地紧紧抱住了你。庆幸的是,你没有挣扎,而我竟因此欣慰得陡生一分伤感。只那么一刹那,我仿佛看见笼在那弯上弦月上的薄云都烟消殆尽。你轻轻地伸出手来拍我的背,我想我是弄疼你了。一时间,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地松开的手。夜色凄迷,你月色般朦胧的面庞淡淡地氤氲着我眼中的湿气。酒气上涌,呼吸里都是醉人而暧昧的清气。 你眯着月色般迷离的眼睛,轻声吐出的话语让我禁不住浑身一僵:“李策,你将我当成她了吗?”那语气里透着的是一种小小。那一瞬间,我愣住了,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什么。我定定地看着你,看到你突然局促不安,听到你小心地轻声解释:“我听下人们说的,以前,芙公主就住在这里吧。”当我终于缓过神来理清眼前状况的时候,我只是无力地轻笑一声,“呵——”,“芙儿的身材可比你好多了。”这一刻,终于又无奈地回到了现实,扮演起那个你眼中常见的李狐狸。 原来,我如此清醒。我醉得,如此清醒。 事后想想,还真是感慨自己的急中生智,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真是悲剧,我还真的是独独没有研究过,你和,她的身材。我的心里滋生出一种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羞赧,于是,我匆匆逃离了宓荷居,逃离了这个充斥着你和她的盛大记忆的令人无比压抑的居所。刚走出大殿,就听见你在窗口大喊:“李狐狸!你的扳指!”傻瓜,那自是送予你的。我回过头来,冲着你灿烂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明日再来取!”脱口而出的急促回答,反添了我又一丝压抑。 月色如此凄迷,那抹恼人的雾霭又一次将那弯咧着嘴奸笑的上弦月遮蔽,天地间一片漆黑。一丝丝彻骨的寒意蓦然从脚底生出,我回头,看着那片阴霾中的宫殿,心内悲凉,无以复加。 乔乔,我醉得如此清醒,怎么会把你当作她呢?笨乔乔,你还当真是没有一点渴盼或者意识到,如今我的心里住着的早已不是那个逝去的故人。我一直以为,我最在乎的依然是芙儿,可是,在你那一声清淡如风的诘问下,我再一次哑口无言地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再坚定如昔。呵,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如此薄情的人。或者正如你所说,装傻装久了会真的变成傻子一般,我装花心风流装得多了,竟真的成了一个薄情之人。如此,倒也算是老天厚待了我。 紫玉兰诔 · 二 柔福殿的灯火摇晃着我的眼睛。突然觉得很累,身心俱是疲惫。 真是个小妖精,如此按捺不住。真是个小妖精,恰巧选对了时机。 血水汩汩自我胸膛涌出,我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我想,我是真的疲惫不堪,麻木如行尸走肉了吧。今日的我竟无一丝警觉,鬼使神差走进这座阎罗殿真是一个巨大的劫数。我依稀还记得那老太监手握匕首的癫狂和那女子眉目转瞬间的窃喜和颓然。一切不过发生在适才,为何我却觉得如沧海般变幻。若不是身旁忙碌的人影如鬼影般挥散不去,我真是不确定自己的灵魂是否仍在。 “传孙棣”,我平息沉重的呼吸轻声下达旨意,一滴冷汗从我的眼角边滑落,咸涩得让我险些睁不开眼睛。一个念头一闪即逝,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还有乔乔,我要见她。” 大殿里密不透风,满是厚重的药味。孙棣这个死小子,仍然是一副欠揍的嘴脸。我能交待他的不过是将那些重复了千遍的话再仔细叮嘱一番。今夜的我,如何如此惴惴不安,惶恐难平,与孙棣的交谈竟好似在交代遗言。这个死小子,总是拿些伤感的话题来撩我。看来真的是准备将来把女儿送予我侍寝了。不过这小子这么猥琐,女儿将来也一定很难看。 孙棣走后,殿内又沉闷一片,这样的沉闷让我几乎窒息。我突然开始觉得很是虚脱无力,想来是这间空旷的大殿突如其来的安静令我产生了这么罪恶羸弱的心理暗示。我微眯着双眼倚在塌上,精神开始有些集中不了。 鹅黄色的身影倏忽而至,如一朵飞花般降落在我的眼前。我看到你眼里闪过的一丝慌乱,心里竟有那么一丝没出息的快感。我心绪复杂地回以你一个无力而欣慰的微笑,故作轻松只为让你安心:“吓死你们。”我听到我的声音沙哑如那串消失不见的破旧风铃。 “李策——”你颤声叫道,一脸惊惧地看着我胸口的刀口,我还是第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这个表情。平日的你,不是一脸无谓地对我冷嘲热讽,就是看似平淡的满腹伤感,如今看你这般我竟不知如何应对。其实这样,你才像个女孩子嘛。女孩子太要强是会嫁不出去的。我以为我已经把嬉笑怒骂的功夫练就到炉火纯青游刃有余的地步了呢,没想到,在你面前,我始终慌乱。 我看到你的手指悬在半空里颤抖,却只是反复地说:“没事了,慢慢养着。” “原本,”我的心里又是一阵悲喜交加,只好试图找一些轻松的话题来安慰你,可是却发现伤怀如今日的我,在与你谈起这件多次笑谈过的话题时,竟难过得不知如何措辞:“原本想这几天亲手给你准备嫁妆的,这下,要便宜孙棣那家伙了,不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贪污。” 你笑容勉强,浮在唇畔:“你放心,我去看着他。” “嗯。”虚弱和无力再一次排山倒海扑面而来,我费了半天劲,只挤出这么一个字。意识渐渐模糊,我如此地累,累到连说一句话做一个表情都成了一种奢侈。我努力清醒自己的头脑,企图记住你今日最柔美的容颜。 “你先睡吧,不要再说话了。”当你抛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意识突然如被水激。 “乔乔,在旁边陪着我吧。”陪着我,那都不要去,让我看看你好吗?恍惚中,我好像听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如此喜悦,喜悦得又一次意识模糊,脑袋沉重。让我就这样睡一会儿,只一小会儿。 只,一小会儿。我是,真的累了。 我像一只快要被溺毙的鱼。水里一片漆黑,我几乎看不见一丝光亮。我甚至怀疑,那刀子刺坏的不是我的心脏,而是我的肺,我的,鳃。 我知道我在梦里,我从未如此清醒,清醒着沉睡不起。我知道,只有这样的沉睡,你才可以陪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赖皮,可是,我是真的很累。就这一回,让我真的赖皮一次好吗。我猜我赖皮得很成功,因为你的气息一直萦绕在我的身旁。我贪婪而懦弱地浑浑噩噩着,故意不去计算我到底躺了有多久。好像千年,又好像只是须臾。 紫玉兰诔 · 三 我知道,我又倦入了梦境。因为我又看到了那些人事的破碎剪影。 我看到了芙儿明媚的笑容,大笑着躲避着我的追赶;我看到那个男子一袭青衫,温和地挽起了芙儿的手。然后,我看到,芙儿身穿大红喜袍吊死在那棵梧桐的三尺白绫之上。其实芙儿不知道,她穿着那身我亲自督织的喜服是有多么合身多么好看,像一朵怒放的红蔷薇一般晃得我的眼睛不敢亵渎直视。可是,她最终还是选择盛开在一茎白绫之上,红白相映,如一滩永不干涸的鲜血泼洒在一簇鄙薄的白雪上面,绽放着最最残忍的美丽容颜。卞唐是不易见到雪的,可是那个明媚如春的午后,她就这样为我下起这么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压得我不堪重荷。 光影一转,我看到了你。我看到了那似曾相识的倔强眼神,看到了真煌高原上最灿烂的一米阳光。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劫数。因为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让我怅然若失且无法自拔的荣光。那时的你明媚如光,那个在你眼里在你给你信仰的男人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敬畏,和妒忌。你坚定地睥睨我,说要我过猪狗不如的日子,我在那一刻仿佛看见了芙儿愤恨决绝的眼神。我知道,爱不可以乞求和勉强,我要亲手铲除那些不该实施的杂念。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不再重蹈覆辙地去一意孤行,我要给你你想要的幸福,我要亲手为你准备最华美的嫁衣,亲眼目睹你步入幸福的殿堂。可是如今看来,怕是有些困难了。老天多么不待见我,它把你从一个男人的身边带走,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我安慰自己,只要你快乐就好,可是我也曾卑微地祈愿你可以在这过程中回头看我一眼。如今这般,我已是如愿。我不睁眼,却可以感受到你的陪伴。让我自私一会儿吧,我保证下一次再也不玩这么孩子气的伎俩。 最后,我看到了我那喜欢假装老谋深算的父皇,还有……我的母后,她还是那样简单朴素地一袭淡色宫装安详地坐在一从灿烂的紫薇花丛里,眼神淡漠而深远。 我在梦境的深潭里挣扎,几乎不能呼吸。像一条要被溺毙的鱼儿,在最熟悉的环境里,束手无策,心绪紊乱。我捧着那颗破旧的心脏仔细打量,却发现它早已千疮百孔。 有一丝喧闹揪醒了我的耳朵,有一抹强光扎入冰冷的水面。这一刻,我刺痛得几近窒息。 我看到那个女子颤抖如筛糠的手里握着一只淋漓的匕首,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殷红的血,神色凄厉,像是一个魔鬼一样站在窗前,嘶声叫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要为洛儿报仇!” 天旋地转的一瞬间,我恍然看见八岁那年那盏冰冷的紫薇龙凤彩灯。那个上元节的烟花盛大,我遣散宫人独自来到母后的寝宫,只为把父皇御赐的八宝彩灯拿给您看。宫人送来时说是怀宋使臣特意赠送的,一共两盏,龙凤呈祥。单看已够华丽,可是合并后点燃还会有华美的动态影戏。父皇赐予我的是雕龙的一盏,我猜另一盏一定在母后那里,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叫母后看一看两灯合并后的绚烂壮景。那盏灯真大,我一路提来有些气喘。就在我悄悄溜进庭院想要给您一个惊喜的时候,我凛然地听到了你温柔的声音“洛儿”。是的,是洛儿,而非策儿。其实那一刻,我竟一时忘了,您大多数只是用一个冷冰冰的“太子”来称呼我。然后,我看到,那个名义上是我皇叔,实则又是我兄弟的少年眉眼同样温柔地看着您,手里提着那盏与我匹配的凤灯:“母妃今天不去太子宫吗?”您淡淡一笑,轻轻摇头:“他有很多人陪。”我一时间满腹委屈,那个男孩却带着一脸欠扁的笑容:“那把这盏灯送给太子殿下吧,我有母妃就开心了。”您的眼里露出我从未曾获得过的赞许和满足,那光芒如璀璨烟花照亮了整个浓郁的黑夜。我的心底钻出一分彻骨的寒冷。头皮发麻,我如一个偷窥的小贼悄然而来悄然而去。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寝宫,我只记得我的双腿如灌铅般瘫痪。母后,难道您不知,儿臣也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您给我一个笑脸,陪我度过一个新年。当宫人送来那盏凤灯的时候,我心寒得浑身战栗不知所措。宫人们喧闹的催促声让我恍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很多人陪”。我扯出一个最大的笑脸,点燃了两盏合并的彩灯。那一刻,我乐得嘴角抽搐,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泪水扑簌簌打在彩灯缤纷的戏影里,如骤雨般熄灭了龙凤呈祥的美丽景致。我高兴地叩拜在地,满面泪痕:“儿臣叩谢母后赏赐。”谢母后,谢谢您让我独享了如此美丽绚烂的灿烂景。我,此生难忘。 紫玉兰诔 · 四 我一直装傻充愣地不去在意您对我的漠不关心,可是,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你就对我更加失望,更加漠不关心了呢? 呵呵,洛儿,在您的眼里,或许只有他才是您的儿子吧。那么我呢,您当真没有一丝爱过我吗?我竟不知,我在母后您的眼里,竟只是一个杀死您儿子的刽子手。到头来,我依然无法赢得您一个关怀的笑脸。 李洛,你何其幸运,芙儿视你如命,母后亦是如此。你躺在邯水江畔必定要大笑着睥睨我,我终于不如你。 老天何以如此薄情于我,如何我爱的人总是心与我悖。心如死灰,也不过说的就是现在的我吧。 母后一身衣衫已被鲜血染红,苍白的脸上满是疯狂,眼睛明亮且狰狞,被人制住之后也不挣扎。然后我听见了那充满恨意的声音冷冷回荡:“你们都是畜生,都该死,我杀了他,现在再杀了你,我要为我的丈夫和儿子报仇。” 原来,原来,我们都是畜生。呵呵,父皇你为何如此自作孽地执迷不悟。母后,原来只有他们才是你的丈夫儿子。我们竟都是畜生。畜生,畜生,畜生。那我不如遂了您的心愿,也算是儿臣尽了孝道。儿臣的命都是您给的,您后悔了,自是可以收回去的。我李策,从来,都很大方。 血色攀上了我的瞳仁,我和母后如同两朵血色的紫薇花一般在这阳光灿烂的午后绽放出最妖冶的光彩。 就在我转眸的一瞬,你如春风般和煦的面容轻拂进我的眼眶。你面色煞白,定定地看着我,我想,你是被吓到了吧。真是个小女孩子,又不是没有上过战场,失魂落魄得都快教我认不出来了。我的眼前纷乱着无数的人影,却仍挡不住你投向我的,最深刻的眼神。 你惊叫了一声,一把挥退众人,像一匹矫健的小马一般飞奔着向我奔来。“抓住她!”有侍卫和宫人企图阻拦,真是不识时务,打扰朕这么浪漫的时刻,回头看朕这么收拾你们。 “放开她。”我启唇之际只发出这样低沉的声音,口干舌燥,唇皮粘黏,突然开口,有一丝撕裂的微疼。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浑浊得像是被风吹过的破旧风箱。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半撑起身子,遥指着你的你的身影。我指得那么认真,却又那么费力,我不能让人阻挡你奔向我的脚步。 可是,仅仅是这么轻轻地一动,我的身体就不自觉地前倾倒下,鲜血从我的嘴里大口喷溅而出,像是一匹璀璨的锦帛被生生地撕裂开口,从那裂口里绽放出的是一朵朵血红妖冶的死亡之花。我突然觉得有很深刻的寒冷从背脊上爬上来,如坠冰窟般让我不能自力。房门是紧闭的,有阳光透过窗格被筛成一条条斑驳的影子。终于还是黑暗吞噬了光彩,我竟一时看不清你的面容。 仪心殿如此安静,孙棣退下后,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异常地平定。我感受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浅淡的心跳,脑中空白一片。我仿佛已与这死寂的大殿融为一体了。 一阵窸窣的风拂过,我可以猜测到此时的月夜里,婆娑的树影一定如同鬼魅一般恣意舞蹈。层层帏张幕帘相互摩挲,我知道是你来了。有冰凉的触感轻碰我的手臂,一层温暖如那年荷塘里引渡的温泉一般漾在我的整个身躯之上。你的呼吸那么轻,声音也像是转瞬就会飞走的蝶翼。“李策,我来看你了。”是的,我知道,你来看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 我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然后,我调动了我所有可以调动的意识去竭尽全力故作轻松地想要用行动来证明我很好,你不要为我担心。我艰难地伸出手,为你招了招,轻扯嘴角咧出一个可能很丑的笑容,“乔乔”。此时此刻,我的脑袋里只回荡着这两个让我可以感到温暖的字眼。可是,我想我一定是表现得过于矫情了,你的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如秋日落叶般凋零纷落,积在我心里厚厚的一层又一层。我伸出手指,轻拭你冰冷的脸颊,抱歉而心疼地微笑:“别哭啊,都怪我。”可是这样苍白的安慰显然没有奏效,因为我看到你的泪水依然潸潸不止,越发落得急了:“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该出去。”呵呵,傻姑娘,到现在还是改不掉这个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坏习惯。【`xs.c`o`m 网】 紫玉兰诔 · 五 我扯出一个苦得让我自己都无力维持的笑容,看着床顶繁复的花纹,上面绣着万寿无疆的黄金小篆,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整座龙床。我的声音如我的心一般平静而苍凉:“怎么能怪你,那是我母后,谁,”突如其来的剧烈喘息让我的声音脆弱且无力,我竟孱弱到如此地步,一种无力的不详之感钻出来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你惊得就要找太医,我却下意识地牢牢抓住你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乔乔,你才是我最大的信仰,你是我生命的最后一缕阳光。“谁、谁能想到呢?”别走,我可以,我可以,并且有力气把这个句子说完。 夜里的风穿过房檐,吹过檐角的镇兽内部打通的耳朵,发出呜呜的声响。我突然什么都不想听清也不能听清。 “原本想要亲自送你出嫁的,现在,恐怕不行了。” “不会的。”你的声音那般大,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像是一圈圈飘曳的叶子,透着一丝丝的固执:“你不会有事的!” 我看着你使劲的握着我的手,可是我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那种该死的无力感和疲惫感又一次波涛汹涌地袭来。我用尽全力展开一个无力而虚弱的笑容,却换来你更加抑制不住的惊慌,你的眼泪蔓延在整张脸庞,如夏雨过后的白莲沾满最晶莹剔透的露珠。“李策,别走,别走好不好?”你轻晃他的手臂,像是一个孤单的孩子:“你不在了,我怎么办?我出了事,谁来帮我?我没地方住,谁让我白吃白喝?” “原来、我、就是一个冤大头。”我突然就笑了,这个傻姑娘,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一定会欢天喜地地将这个冤大头坐稳坐实。可是,此刻,我只有一种可怕的直觉,或许这是一个我永远也没有争取的奢侈念头。然而,这我一次我却不再恐惧得如往昔般浑身战栗。我想,我是真的累了。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诸葛四,会、会有人送你去见他,你,就好好跟他去吧。”我惊讶地发现这句本应该让我无限伤感的话语,我竟能用如此淡然的语气吐出。想来,今日真的是我华丽谢幕的日子了:“以后,别再逞强,别再使小孩性子。”夜色凉得像太清池里的水,把我的声音冻结成冰。 “乔乔,扶我起来。”我不能就这么躺着,朕是卞唐的皇帝,朕的子民还在等着朕这个经常出洋相的皇帝,若是没有了朕,他们会寂寞的。还有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如果没有朕,谁来给她们提高社会地位?最重要的是,乔乔,我这样躺着样子一定很丑。真是失败,我是很想在你面前永远保持着玉树临风的形象的,起码要比那个蛮夷外邦的什么昂纳什么多的男人要更加英明神武。 我感受的到你指尖的小心,你将我扶起,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我穿上了外套,鲜红如血般妖娆的颜色,上绣妆花龙纹,横的经,纵的纬,张扬里透着颓废的凄凉,好似他们最初的那次相遇一样。 “乔乔,我头发乱了。”你答应了一声,拿起白王梳子,打散我的头发,梳齿浅浅的滑过发间,拢过他的鬓角,一丝,又一丝。你的手轻若蝶翼,宛若春风。我感受到你的手在渐渐颤抖,可是我茫然不知所措,只好假装不知。终于梳好了头,我回眸浅笑:“精神吗?” 月色如水般倾泻在你的眼波里,你强颜欢笑的点头:“帅呆了。”我一怔,没有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什么:“夸我吗?”你微笑点头,笑容温婉明媚。 “李策”你轻声问:“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我的心陡然一紧。其实,我是有心愿的。那是我最大的心愿,可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将它实现。 时光如风车般旋转,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面馆,小女孩笑靥如花。【`xs.c`o`m 网】 紫玉兰诔 · 六 “你给我讲个故事好吗?”女孩子又是这样雷打不动的开场白。 我举着茶水,将一口甘苦咽下,好笑地回答道:“我不会讲,还是你说吧。” 于是,女孩子又一次掏出了那两个丑得不行的泥人开始了她万年不变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大皇帝……”看着女孩子认真的面孔,我看仿佛回到了那个与乔乔二人如这般听着这个离奇故事的日子,一切都没变,只是少了你。 等到小女孩口干舌燥终于把故事说完的时候,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准备被鄙视的话:“这个故事,我听过了。”没想到的是,女孩子比我还要淡定:“我知道,我以前见过你。这次换你讲个故事给我吧。” 我思量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得罪女人的好,嗯,小女孩将来也是要发展成女人的。我拿过女孩的泥偶,皱起眉头,越看越丑,回头得送她两个漂亮一点的泥人,用这个讲故事,实在太有损我的乔乔的完美形象。 我举起一根筷子,“这是个小姑娘。”又举起另一根筷子“这个是……大皇帝。” 回忆如潮水开闸奔涌,我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那个白雪皑皑的雪原:“有一次,大皇帝出使别国遇见了这个小姑娘,小姑娘会武功,狠狠的揍了大皇帝一顿,大皇帝很生气,原本也想揍她一顿,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大皇帝就喜欢上她了。”然后我故意停下来,“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女孩子扑闪着大眼睛望着我。天空有一只飞鸟掠过,转瞬就消失不见。“有一次他们遇到了坏人,小姑娘很善良,救了大皇帝好几次。大皇帝就想,这个小姑娘真仗义,我要把她娶回家过好日子。” “可惜,小姑娘不喜欢大皇帝,她喜欢另外一个人,后来,她就跟着那个人走了。”我举起她手里那个傻乎乎的拿着木棍的小人说道。 “可是那个人不好,又霸道,又丑,又穷,又爱欺负人,反正不是好东西,后来小姑娘恍然醒悟,就离开了这个人。” 我又拿起另外一个同样丑陋骑扫把的小人:“又喜欢上了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也不好。又骄傲又自以为是,又仗势欺人,又很丑很丑,偷偷告诉你啊,他可能还有断袖之癖的,他跟他们国家的一个皇子来往密切,反正有可能是疯子。” 小女孩长吁一口气,满脸同情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我轻轻一笑,续上我心底最渴盼的结局: “最后,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她终于认识到自已的错误。所以她毅然抛下这个人,回来找大皇帝,大皇帝又俊,又有钱,人还有风度,而且还善良专一执着,”我停了一下,龇牙一笑,“就跟本公子一样完美的那种。”女孩子傻瞪着眼睛,我猥琐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继续恬不知耻地吹嘘:“大姑娘就后悔的不行,哭着喊着要嫁给大皇帝,天天堵在大皇帝家的门口,死活要给人家做媳妇。最后,大皇帝可怜她,勉为其难就答应了。” 最后,我这样结束了这个故事:“后来呢,他们就成亲了,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大堆的孩子,男的都像大皇帝一样俊,女的也像大皇帝一样漂亮。他们很幸福,一直到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最后,天上的神仙知道了,就让他们成了仙,说要让他们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乔乔,你可知,这便是我的心愿。 可是,我也知道,它始终只能是个心愿。 “没有了。”记忆波涛翻滚,沉重压抑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伤感得几乎落下泪来,咧开嘴角想要压住心底的忧伤。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必须交代:“我死之后,朝野定会大乱,詹氏兄妹不过是纸虎,皇室宗亲才是真狼。孙棣为人偏激,若有异动,你切勿听从,拿著我给你的扳指前往邯水,徐素看见之后会听你号令,铁由的狼军也会听你指摇。” “乔乔,你一生多羁绊,若是因为我的死,再一次牵绊住你的脚步,那我活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闭眼。” 我们都是命运手下朝生暮死的蜉蝣,仓促之间,便隐现数十年峥嵘冷热。乔乔,我已无法走出,我只但愿你能走的出去。 “你,切莫让我失望。” 我的呼吸突然有些仓促,罪恶的无力感和疲惫感彻底充斥了我的身体,恃强凌弱地在我的身体里叫嚣着他们如何占领了高地。我的意识模糊得迅速,我遥遥的伸出手来,轻声说道:“乔乔,让我抱抱你。”乔乔,如果可以,我想就这样幸福地依偎在你的怀里等待死神的降临。然后,我会无比快乐地跟随他去下面找李洛和芙儿,我要继续破坏他们。呵呵,乔乔,我是不是很坏呢? 外面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开微敞的小窗,月亮在大殿上洒下一地苍白,照得私下里都是皑皑的雪亮。秋风从远处飘来,我竟仿佛闻到了玉兰的香气。我,一定是做梦了。女子纤细的身躯温暖着我愈渐冰凉的身体。我恍惚间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宫殿长廊,八宝宫灯如江畔的萤火虫一般明亮。你如一朵鹅黄色的蔷薇芬芳馥郁了这个别致的夏夜。 庭院两侧的玉兰刚刚开苞,半开半合,甚是美丽。我踩在松软潮湿的泥土上,精心挑拣了一只花苞初绽,形若小荷的紫玉兰。紫玉兰轻挽在紫玉蝶簪上,如此相得益彰。轻绾发丝,玉兰清芳迷离。 我拉着女孩子跳上一匹马。“乔乔,快,别让他们追上。”马缰一抖,冰凉夜风骤然扑面,伴随着我最肆意的笑声在空气里和玉兰花混合出最浓郁的幸福的味道。 月色如此暧昧,暧昧着我的呼吸。我喃喃地念叨,听见时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