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江山——从罪女官伎到一代教宗》 第1章 锦绣之家 沈兰亭是在一阵针扎般的头痛和沉水香浓郁的气息中挣扎着醒来的。 视野模糊,唯有拔步床顶承尘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旋转。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 大乾王朝。汴京城。翰林院大学士沈文楷嫡长女。年方及笄。闺名兰亭。 我这是……穿越了?! 灵魂瞬间绷紧,并没有预想中的欢喜,反而充满了警惕。凭借着前世在商界打磨出的定力,沈兰亭强压下翻腾的眩晕和恶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快速浏览、梳理着那些汹涌而至的记忆碎片。 一个似是而非的古代中国。历史轨迹与认知大致吻合,却在元末出现了巨变。本朝太祖萧晟,本是一名元末小卒,因善造飞火(简易火药武器),在短短十余年间整合各方势力,势如破竹,建立了强盛的大乾王朝。世人皆颂太祖神武,但沈兰亭却清晰地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萧晟,极有可能是个穿越者! 萧晟登基后,将飞火的配方与制造之法列为绝密中的绝密,严加控制,严禁传播和发展。这导致了大乾王朝虽拥有远超时代的初级火药军事应用,却在基础科学(物理、化学)、文化(文学艺术)、民生技术方面,几乎停滞在宋末元初的水平。视线拉回沈家。老太爷已故。原身之父沈文楷(即记忆中官拜翰林院大学士、被誉为“天下文宗”的父亲)是家中长子。令人惊异的是,记忆里沈家男子皆不纳妾!因此后宅从未有过那些乌烟瘴气的阴私争斗。老夫人(在后续情节中姓氏定为常氏)出身开国顶级勋贵武将家族,似乎将某种坦荡和宽松带入了后宅治理。掌家的三婶孙氏,手腕利落干练,与几位妯娌相处颇为融洽。母亲赵氏虽性格柔弱胆小,容易落泪,但细察记忆片段,她似乎也从未受过欺侮。这样清正开明的家风,在沈兰亭认知的封建王朝背景下,绝对是一股异类清流。或许正是这种环境,让沈家的女眷们……都透着一股别样的风采? “小姐,您可醒了?” 一个声音响起。信息如潮水退去,头痛稍缓,沈兰亭缓缓睁开眼。柔和的光线透过镶嵌着素雅冰裂纹的琉璃花窗,在床前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迷离的影子。视线逐渐清晰。房间宽敞明亮,陈设古朴、雅致、底蕴厚重。紫檀木的家具线条简洁流畅,打磨得温润光亮,色泽沉敛。靠窗摆放的长案上,文房四宝齐备,一方造型古拙的松烟墨静静散发着独特的书香。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笔力虬劲的《雪竹图》,还有几幅字迹清雅的诗词条屏。整个空间充盈着浓郁的书香卷气与从容不迫的静气,不见丝毫张扬的奢华之气,每一处却都透着精心与涵养,无声诉说着主人作为文坛巨擘的清贵身份和深厚底蕴。 “小姐!您可算醒了!”一个带着发自内心的暖意与毫不作伪欢喜的声音响起,像一道明媚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沈兰亭心头的些许冰冷和陌生。 闻声望去,一位身穿干净簇新青色棉布比甲,体态匀称稍显丰腴,脸蛋红扑扑的丫鬟正端着托盘快步走来。托盘上一只甜白瓷小碗冒着袅袅热气。是珍珠!记忆告诉她,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大丫鬟,十七八岁年纪,眉眼生动,活力满满。此刻,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盛满了纯粹的关切和喜悦:“奴婢看着您昨夜睡得晚,怕是着了凉,早起特意熬了暖暖的银耳莲子羹,加了冰糖,最是滋补安神!快趁热喝点!” 她把托盘放在床头小几上,小心翼翼地端起碗递过来,眼神晶亮,带着一丝邀功般的期盼,见沈兰亭看她,又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透着淳朴的亲昵。 “珍珠动作快,奴婢也正催您呢。”又一个清澈含笑的声音响起,是琥珀紧跟着进来。她身量高挑些,端着盛温水的黄铜盆和干净柔软的棉帕,动作麻利又细心:“小姐快用羹汤暖暖,奴婢伺候您梳洗。老夫人那边的晨省时辰眼看就要到了,可不敢让老祖宗等。”她走到近前,看到沈兰亭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中掠过一丝忧虑,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小姐可是昨儿真冻着了?脸色怎的不太好。” 眼前这两张年轻鲜活、洋溢着真挚关切的脸庞,尤其是珍珠那不加掩饰的欢喜和琥珀细心的忧虑,像两道涓涓暖流,轻轻淌过沈兰亭因穿越而紧绷警惕的心湖。一种属于这具身体本身的亲切感与下意识的信任感悄然滋生。初临异世的忐忑与孤寂,似乎被悄然抚平了一丝。 在珍珠和琥珀轻柔而利落的服侍下,沈兰亭很快收拾妥当。她换上昨日新做的月白色细棉布交领衫和一条水青色湘裙,衣料舒适柔软,只在领口和袖口用同色丝线绣着不起眼的缠枝纹,素雅大方,全无浮华。她深吸一口气,由琥珀扶着,缓步走出了房门。 晨光正好,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和一丝未散尽的夜露凉意。 行走在通往主院的抄手游廊上,两侧精致的木雕花窗将晨光过滤得柔和温暖。庭院景致透过游廊外侧形态各异的窗格,徐徐展现。布局开阔,并不刻意追求堆叠景致,花木错落生长,显出几分自然的野趣与生机。几块形态古朴的太湖石点缀在绿意之中,一座小小的竹亭半隐在翠篁之后。空气中弥漫着初开桃李的淡淡甜香与雨后泥土的清新。一切都显得那么清幽、宁静、有条不紊。 回廊转角处,几位穿着半旧但干净整洁袄裙的管事媳妇匆匆走过,手里拿着账簿或对牌,见到沈兰亭,含笑屈膝行礼:“大小姐安好。”语气自然熟稔。角落里,隐约还传来小丫头们压低声音的嬉笑和追逐蝴蝶的轻快脚步声。 这和谐、宁静、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像一幅温暖的画卷徐徐展开,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老夫人治下的沈家后宅,确如记忆碎片所传递的那般,少有倾轧,松弛有序,甚至透着一股温馨。 或许……是自己紧张过度了?沈兰亭紧绷了几近一夜的神经,在这份安宁祥和的包围中,不知不觉松懈下来。也许是融合记忆带来的不适感让她过分敏感?也许是前世在商海沉浮太久,习惯了揣测人心,一时间难以适应这世家大族中难得的平和?沈文楷官声清贵,声誉卓著;沈家后宅如此安宁;老夫人定国公府出身的底蕴,更是坚实的护持。这锦绣门庭,看起来是如此安稳牢固,仿佛已经安然矗立了许多年,也将长久地矗立下去。心头那点穿越之初带来的、源于未知的巨大惊悸和本能的警觉,渐渐被这晨光、这氛围、这丫鬟们自然的关切所消融、抚平。那之前隐隐约约的不安,似乎真的……只是惊魂未定下的幻影了?她甚至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边小心扶着她、认真提醒脚下台阶的琥珀,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穿越以来真正放松的暖意。 带着这份难得的平静,沈兰亭步入了主院正厅的门槛。 厅堂宽敞明亮,大块平整的青砖地被打扫得光可鉴人。几扇宽大的支摘窗敞开,窗下摆放着吐出新叶的翠绿兰草。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端坐着沈家的掌舵人——老夫人常氏。 她穿着一身非常合体、料子并不张扬的深青色细麻布长袄(只在袖口领口用银线绣了极简的回纹),腰间系着深色棉布素裙。满头银发如霜,梳理得整整齐齐,挽成一个简单利落的后髻,只单簪了一支打磨得温润通透的普通玉簪固定。她微微垂着眼睑,松弛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根锡杖静静斜靠在椅边,似乎在享受这晨间的宁静时光。 “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沈兰亭收敛心神,上前几步,敛衽行礼,姿态恭谨标准,声音清晰温和。 老夫人闻声抬眼望来。那双眼睛平和而深邃,目光温和地在沈兰亭身上掠过,在她略显单薄的衣衫和微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她眉梢间那份难得的松弛平和上。老夫人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平稳:“好,起来吧。”语气里似乎真有一丝暖意。考较功课?盘问规矩?这些在原主记忆中似乎从未在晨省时有过。 侧身侍立在老夫人椅旁的是三夫人孙氏。她今日穿着家常的靛蓝色素面棉布褙子,梳着干净利落的圆髻。她正微微侧身,低声而清晰地与旁边的一位管事娘子交代着什么。语速较快,条理分明,脸上带着专注于事务本身的干练和务实神情。交代完毕,她才抬眼看向厅内,正好对上沈兰亭起身的目光。三婶孙氏唇角微微一扬,朝她露出一个短暂却真诚、带着关切的浅笑,无声地点了点头。 母亲赵氏则安静地坐在另一边靠窗的玫瑰椅上。她穿着秋香色细麻短袄,头发有些随意地挽着,神情带着惯常的怯生生。看到沈兰亭进来行礼,她的目光便紧紧追随着女儿的身影,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亮。她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开口,最终只是专注地看着。 一切,都那么平和,那么温暖,充满了安宁静好的居家气息。之后,又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弟妹陆续进来请安,小厅里添了几分活泼稚嫩的问候声。 桌上早膳已经铺排开。白粥蒸腾着热气,几碟家常酱菜腌得碧绿清脆,一盘刚出笼的白胖馒头散发着麦香,还有一小碗碧莹莹的凉拌莴苣丝。简单、干净、清爽。 沈兰亭端起温热的粥碗,指尖传来真实的暖意。热粥带着甘甜,滑入喉中,熨帖肠胃,更熨帖那最后一丝残留的紧张心绪。是的,她完全确定了。记忆没错,之前的过分紧张反是多余。这就是沈家。一个规矩并非森严,人情味却浓厚的地方。老夫人威严却不苛厉,更像是沉静持家的大家长;三婶孙氏掌管庶务劳心劳力;母亲赵氏温柔胆小却也安宁自在。珍珠琥珀的关切是真的,这晨省的氛围是安稳踏实的。定是自己想得太多,太过戒备了。这里没有步步惊心,只有难得的平静安宁。这片刻的真实温馨,让她感觉到穿越至此的幸运…… 就在沈兰亭心神彻底放松,唇角刚浮起一丝释然的自嘲笑意,准备安然享受这份家常的暖意和粥食之时—— 一个撕心裂肺、饱含极致恐惧的嘶嚎猛然穿透庭院,撞碎了厅堂的安宁! “老夫人!三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沈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大老爷!大老爷……被禁军押着回来了!闯进来好多官兵,都带着刀!说是,说是……奉旨抄家!” 刀哥在晋江是新人出道,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本书有完整大纲,不会太监,请放心阅读。也非常欢迎和大家进行交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锦绣之家 第2章 抄家之祸 “哐当”一声,众人目光看处,却原来是王氏手中茶盏打翻在地。而在众人目光不可见之处,老夫人却心思一沉,想起儿子之前说过的话,向当家主母三房孙氏递了个眼神。 孙氏见状,眼眸一暗,从衣袖中伸出右手,向后比了个手势。慌乱的众人,竟是谁也没有发现,孙氏的贴身丫鬟芍药,已经悄无声息的快步走出房去。 “都让开!”老夫人袍袖一甩,挥开赶来搀扶的丫鬟常梅,拄着锡杖站起,向着门外走去,“走吧,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虽说事发突然,但沈家毕竟是沈家,众人连忙跟在老夫人的背后追逐而去,竟是无半点声音。 在丫鬟的搀扶下,沈兰亭刻意的放缓脚步,让自己能够多一些思索应对的时间。沈兰亭不由得内心哀叹,“别人穿越都是荣华富贵,我这开局就是抄家灭族!这还有天理吗?” 主院和中庭也就是相隔一个穿堂,并没多远。绕过抄手游廊,透过垂花门,沈兰亭便看到中庭里已经跪了一群人。 人群的四周是一群衙役,沈兰亭看不懂品级,这些衙役或持棍或执刀,但统一的头戴对角方巾,身着青色交领窄袖长袍,腰间系有红布织带,脚下踩着快靴。 沈家一族按照主仆、男女被分成几个部分,看不清楚是否都在,但此刻全都低头跪着。沈兰亭还在观察,“啪”,一阵火辣从肩部传来,肩胛剧痛,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一股大力踹飞,跌入女眷群中,引来一阵惊呼。 刚刚离去早已提前归队的太监唤作小顺子。头虽然低着,但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老祖宗刘礼。 闻听着动静,心中突然灵光乍现,转过身来,看向方才那名衙役,怒喝出声,“大胆”。 衙役刚刚收回踹人的腿,便立马躬身行礼。小顺子见到老祖宗并未阻止自己,知道自己福至心灵,蒙对了老祖宗的心思,心中满是喜悦却神色不显。 “诸位大人尚未发话,你这是何意”,小顺子申斥道。 “禀告公公”,难得有机会抄家,这刑部衙役原本也只是想发泄一下对于这种高官的不满,但此刻肯定不能承认,“小人是见此女拖沓,怕误了各位大人的事,这才……”。 “蠢货,还不退下”,看到自家下属被申斥,有刑部官员上前遮掩,“公公,是卑职管教不严。不过此时,还是先请公公宣旨吧”。官员站在小顺子身前微微躬身,眼睛却是看向为首的太监刘礼,心中只觉不妙。 刘礼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太监之首。平日里极少出宫,这次原本也不需要他亲自前来宣旨,不知为何他却来了。 刘礼斜眼打量了这官员一眼,只见这官员一身深沉的蓝绿色,不屑的哼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朱俊虽满腔愤怒,但深知此人自己惹不起,赶紧跪倒在地,俯身回到。 “下官朱俊,现任刑部郎中一职,是本次抄家的刑部主办。” “小小郎中,不过五品,也敢在咋家面前置喙?” “下官不敢,下官知罪!” “沈云溪乃天下文宗,今遭虽惹了圣怒,但声名犹在,也是你们这些人可以轻辱的?”刘礼的声音高亢了几分。 “小人该死,小人知罪”,衙役拼命的磕头,鲜血染红了地面,刘礼却充耳不闻、视如未见。 眼见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又一位官员站了出来。“刘公公,还是先宣旨吧。”刘礼低头扫了眼此人身上的绯色官袍,再视线上移,抬头看看模样,却原来是礼部新晋的左侍郎姜兴姜含章。 刘礼知道此人。姜含章虽然资历不深,且又是在礼部这种清水衙门,但其实却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反正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完成,有没有人看得懂,那也不是他的事了。想到这里,刘礼也不再多言,挥挥袍袖,示意两人起身滚开。 来到兀自跪着的沈文楷面前,刘礼把手往后一摊,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翰林学士沈文楷谋逆,经三法司会审,证据确凿。依律判处男子全部流放岭南,女子全部为奴充作官妓。钦此!” 看着到了眼前这个地步,依旧气势不坠的沈文楷,刘礼心中轻叹,却也无奈。 “沈大人,接旨谢恩吧!” “罪臣沈文楷,领旨谢恩” 沈文楷颤抖着接过圣旨,强忍着泪水。虽说内心早有预料,但未曾想到旨意下来竟然是如此的严苛。男子流放也就罢了,可女子全都为奴为妓,这是要把沈家百年清誉碾入泥尘啊。沈文楷的视线扫过母亲和夫人又看向刚刚受伤的爱女兰亭,心中涌起无尽的心疼,之后便是一片悲凉。 此时的沈兰亭,却觉得心都要碎了。这抄家流放也算了,怎么就还要被充作官妓了。都说朱元璋是开局一个碗,到了老娘这里就变成了开局一张床? 没有等众人感慨,刘礼又咳嗽了一声, “沈大人,圣意急切。还请这就动身吧。” “刘公公,可否容沈某与老母告个别?” “只得一刻钟”,刘礼将手一摆,又回头吩咐道。“小顺子,你在这看着。咋家要先回宫交旨了。”说完刘礼便带着一部分太监先行离开,只留下一脸狂喜的小顺子。 待到压制全场的刘礼离去,一旁的官吏衙役们方才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并在上官的示意下,在沈府鱼贯穿梭而行,有条不紊的清点起了沈家家产。 沈文楷急切的来到母亲身前,先是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抬头看向母亲,“母亲,是儿子不孝。”常氏看着儿子额头的淤青,哽噎着说不出一个字,右手拄杖,左手前探,只想要能够抚摸一下爱子。沈文楷连忙膝行两步,抱住母亲,让母亲可以抚摸到自己的头顶。 “吾儿此去,可千万仔细身体”,常氏轻揉着长子的发髻,顿了顿,又说道,“吾儿勿忧,娘,娘会护住家里。” 沈文楷依旧低着头,轻声道,“娘,兰亭早慧,可托重任,望娘听之信之。”常氏闻言,身形一晃,“儿子有心便好,为娘也好安心了。” 沈文楷缓缓起身,又看向自己的妻子王氏,却不开口,只是弯腰深鞠一躬。王氏原本就已经双眼红肿,一直在抽泣,见到夫君这般模样,更是无法忍着,嚎啕起来。 沈兰芷小心翼翼的来到父亲身前,行了一礼,学着祖母的话,“父亲勿忧,兰芷也会护住家里的”。看着乖巧懵懂的幼女,沈文楷强挤出一丝笑容,嘴里说着“小兰芷长大了”,眼睛却看向了长女沈兰亭。 此情此景,沈兰亭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从记忆中涌来一股冲动,向着沈文楷点了点头。沈文楷本欲不说,想到未必还有再见之日,终究没能忍住。 “兰亭,为父知你大才,只是平日惯于隐忍藏拙。还望你此后能够肩负家族,尽量周全,周全……”沈文楷到底是说不下去了。虽然有些安排和期待,但是想到女儿将要面对的死境,以及方才及笄的年龄,他或许还不如不说。 一刻钟很快过去,即便再多不舍,沈家男子全被刑部带走,今日就要奔赴前往岭南。而沈家女眷也要在礼部的看管之下,前往教坊司所属的官营伎所。然而,就在女眷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被户部的衙役伸手拦住。 “慢着!”一位户部官员厉声喝道。 “想走?先把身上的财物留下!” 这便是大乾朝抄家的规矩。按《大乾律·刑律》:凡被抄家官员的一应财物,皆由刑部负责搜取,再由户部登记管理,发配为奴者交由礼部带走。 但权贵女眷身上都普遍佩戴贵重首饰,且身着锦缎丝绸者比比皆是,这些随便一件,那可也都是价值不菲的财物。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为保体面,这些财物通常是跟随女眷到达教坊司,由女子搜身取下之后,再由礼部交给户部进行登记造册。 这样虽说会有遗漏,但也是给礼部参与者一个小小的发财机会。 可不成文的规矩终究是不成文。真要较真的话,这些财物确归户部管理,此时提出截留也未尝不可。 因此所有的礼部衙役都将视线看向了为首的左侍郎姜兴。姜兴出身寒门,和沈氏一族并不熟稔。其本身也不以文采见长,而以实务为能,素来也瞧不上这些所谓的清流高士。因此也不想多说。 看到姜兴默不作声,礼部衙役也只得让开身形。只见那户部主事一个手势,一众衙役露出狰狞猥琐的笑容向着女眷逼近,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戏谑。 沈家女子们惊恐地退缩,泪痕未干的脸庞更显凄楚。沈老夫人紧咬银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冷声道:“朝廷自有法度,尔等莫要太过分。” 刑部吏员冷哼一声,讥诮道,“老夫人,正是朝廷有法度。尔等身上的穿戴服饰、金银器物本就是赃物,要充公的。” 沈老夫人身躯一震,紧握的手指泛白,却无力反驳。人群中,一个身姿高挑的姑娘,双眼一眯,玉手成拳,刚欲上前便被人从后面扯住了衣襟,却原来是自己的母亲钱氏。 钱氏是沈府二夫人,将门之女。虽说自信带着女儿,能够击退这十几个衙役,但是她也知道,这种挣扎毫无意义。不仅解除不了自身困境,还极有可能把刚刚离去的男子们全都逼死。 人群之中,沈兰亭心思电转,但不管是前世的本事,还是今生的记忆,都实在是找不出解决办法。难道说,这个被当众脱衣的耻辱就真的无法避免了吗? 提前说明,本书追究严谨合理,没有金手指,有CP但无男主。主要是女主优秀,无人可配,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抄家之祸 第3章 谁来负责 姜兴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思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但是,自己刚在礼部履新,老尚书林大人和右侍郎崔大人就双双告病。底下四司的郎中和员外郎虽品秩不高,但全都是听宣不听调的刺头。看似清贫如水、寡淡无味的礼部,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的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今天这事,他原本不想来的。但是,一来是恩师的授意,二来自己也实在是不想再待在衙门里,受那些酸朽腐儒的腌臜气。至于第三,也是下属再三拜请。 正当姜兴思绪纷飞的时候,“且慢!”,一声清喝,响彻全场。 “户部无礼,当众脱衣,与礼制不符。且贵司此举,职司未敢苟同。“一个官服上绣着水鸟图案的中年人从礼部官员群中站了出来,”《大乾会典》卷廿一载:犯官女眷入司前需登记衣饰。户部想要越俎代庖?” 姜兴嘴角微微上翘,来了。他就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 说话的人便是邀约自己前来的下属,也是他三个月来在礼部唯一认可的人,仪制清吏司正六品主事许谨。都说人如其名,这许谨便是个中翘楚。平素里做事以谨小慎微闻名于礼部,历来信奉“多事不如少事”,唯恐行差踏错。可偏偏这次却是找到自己主动请缨,且再三拜求自己一道前来。此番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同样敏锐察觉到异样的还有沈兰亭,她循声看了过去。眼神在许谨官服上的鹭鸶补子微做停留,大脑飞快运转。“六品官?礼部的人?他想做什么?”虽然她对目前的局势并不清楚,但她本能的意识到,这个看似维持律法的官员,此时站出来,绝对不寻常。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些貌似准备猥亵的刑部户部吏员,心思就更不简单了。想到这里,沈兰亭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一旁无人问津的小顺子,那这个被司礼监掌印指名留下的小太监,又肩负着何种使命呢? 那户部主事听到许谨这般说法,倒也不急。先是斜眼看了姜兴一眼,见他依旧是一幅抬眼看天的模样,心中更是多了两份计较。方才出言,“这位大人此言何意?是欺我户部无人么?”只见这主事,双手抱拳,拱手继续说道,“《大乾律·户律》‘隐瞒入官家产’条,‘抄没财产,即时封记,提调正官与监临官共同盘点’说的就是现场查封现场清算。” 见许谨不为所动,主事又露出轻蔑的笑容,继续道“按你家《礼部志稿·教坊司》的明文,‘官妓到司,典乐复检随身物’。知道什么是复检么?想要玩,那也得是爷们玩剩下的!” 果然好手段,许谨也早知道此事必有阻碍,却也没想过随便一个主事都如此了得。不过还好自己多番准备,“贵司此言差矣,《皇乾条法事类纂》载,‘奉旨查抄者,不拘常例’。该由主办官现场处置。” “胡闹”,主事大喝出声,“旨意方才宣读之时,大家都听得分明,哪来的什么主……办……”。突然好似想起了些什么,主事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而伴随着他渐缓渐低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的瞟向一侧的太监——小顺子。 看着两个小官掉书袋,小顺子正兴致勃勃呢。万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视线的焦点,顿时有些懵了。“我不是”三个字下意识的刚想开口,又强行咽了回去。难不成老祖宗特地把自己给留下来,就是为了在这里等着? 别看小顺子年纪不大,但是也算得上宫里老人了。他深知这老祖宗刘礼是何等的厉害算计,刘礼走前可是特意交代了“让自己在这里看着”,可如果自己真的只是看着,只怕回去没法交代。但是老祖宗没有交代清楚,如果自己会错了意,误了老祖宗的事,又该如何是好。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一抹红色让他瞬间有了主意。 “闹什么闹?”拿定主意的小顺子,此刻底气十足。 “这,这怎么可能?”户部主事和刑部郎中悄无声息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赌对了”,许谨则是在袍袖中用力握了握拳头。 姜兴虽感意外,但也淡然,反正自己就是看戏。这场戏如此复杂,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头。 第一次成为全场的焦点,眼前一众大小官吏都等着自己吩咐,小顺子只觉得心里乐开了花,有一种无比的荣耀。他努力的挺了挺胸,学着刘礼的样子,轻咳了两声,将手中的拂尘指向户部主事,“你是几品?”语气轻淡,不喜不怒。 户部主事不明所以,“下官齐健方,现任户部六品主事。” 小顺子不予置评,又看向朱俊,“你是几品?”语气依旧轻淡,不喜不怒。 朱俊双手抱拳,“下官刚才说过了,五品。” 小顺子依旧是不予置评,语气也依旧轻淡,“不错不错,一个六品,一个五品,”突然语气高亢,夹带着一股暴怒,“你们两个算是什么东西?” 不好,要糟。还没等姜兴来得及说话。 “姜大人堂堂三品,侍郎大人都还没有开口,偏叫你们两个找死撞上来?”风暴还在继续,“你们两个是觉得自己官更大呢?还是觉得户部刑部要比礼部更大啊?” 真不愧是宫里的,这小太监瞧着也才十五六岁吧,居然就有如此水平。难怪会被刘礼收入门下带着。姜兴一边头疼,一边感叹。自己身边咋就没有这样的人才。想到这里,姜兴忍不住狠狠的瞪了许谨一样。也不是没有,可这也只是个看着老实的。 “公公客气了”,姜兴并不想趟这趟浑水,“户部、刑部均有职责在身,我礼部配合就行。” “瞧瞧,你们也瞧瞧”,小顺子哪里肯让姜兴轻易脱身,“不愧是礼部,不愧是侍郎大人,你们再瞧瞧你们自己,什么东西?哪里有个当官的样子。” “姜大人”,小顺子见姜兴还想推脱,直接上前一把拉住姜兴,“您要是出面负责,咱家绝无二话!” 一听这话,姜兴赶紧摇头。今天这趟算是彻底栽了,原只以为是个简单的抄家,自己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看个热闹。可谁知道,司礼监、户部、刑部、礼部全都牵扯进来。 他现在才算是看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个简单的财物争夺的问题。明摆着是有人要借机搞死沈家女眷,也有人要死保。这群人的背后,还指不定有多少大佬在指挥呢。 想到这里,左侍郎大人心里破口大骂,“该杀千刀的老竖阉,难怪走得飞快”。 “行吧,姜大人既然不想为难你们”,小顺子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又看向几人。“那我就代老祖宗说几句。” “户部齐大人是吧,今天这个事你来负责?” “卑职不敢。” “那刑部朱大人,你是五品,你来拿总?” “下,下官不敢。” “哼!算你等有自知之明”,小顺子摊手看向姜兴,“那这事就咱家做主了,全凭姜大人发落。” 果然!虽然肩膀上还在隐隐作痛,但是沈兰亭的脑子却极度清醒。她的目光在小顺子和姜兴身上来回徘徊。一个是看似身份低微却把控全场,一个是被三言两语推到风口浪尖的封疆大吏。沈家女眷的命运,眼下就如板上鱼肉,任由这两人摆布了。是啊,在现代往往都是权大于法,更别说是古代社会了。自己想要保全自身,护佑家族,必须要有个清晰认知才行。 你这是做个屁的主,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姜兴暗骂。姜兴并不打算接受这个做法。虽说这小太监确实有两下子,但仅凭这两下子也想拿捏自己,实在是有些过于想当然了。可就在他准备出口拒绝的时候,刑部主事朱俊抢先开口了, “姜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好意思,朱大人,小弟也有话想跟姜大人汇报。”还没等姜兴说话,许谨抢先开口了。定定的看了许谨一会,姜兴笑了,“朱大人,且等我处理了礼部的内务再听你说。” 姜兴和许谨来到一旁,许谨先是躬身行了一礼,告了个罪。“不是下官有心欺瞒大人,实在是为了大人着想。” 姜兴闻听此言,不怒反笑,“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大人已到礼部三月有余,但礼部上下至今都未能认可大人。大人可知何故?” 姜兴表情严肃起来,这确实是他这几个月的心病, “慎之(许谨的字),请说。” “礼部与其他部门不同。礼部官员大多是清流名士,对于文人雅士多有称颂,对于文采一般的则多有鄙夷。” 姜兴恍然大悟,原来竟是为此。可这与今日之事何干? 许谨不紧不慢道,“大人可知,为何今日礼部多位官员突然称病?导致无人愿意前来出此公差。皆是不满朝廷对沈文楷的处置。” 姜兴有些明白了,“以慎之所言,我若是今日示恩于沈氏,必将赢得文坛的美誉。” “大人所言极是,且如果一言不发,坐视沈氏女眷受辱。则必将被文坛视为仇雠。” “可今日之事,明显是有人想要借故发难。慎之可知这背后之人?”姜兴承认自己心动了,但是也得看看代价是什么。 “大人无需多虑,司礼监已经帮了大忙了”许谨解释道,“您现在坚持,对外言之,可以是站在为礼部挣颜面的立场,也可以是站在为兄弟们谋利益的立场。不至于直接和这幕后之人对上。”“至于这幕后之人么?”许谨向着朱俊努了努嘴,“这不是马上就跳出来了吗?” “下官见过姜大人”,朱俊躬身见礼。 “朱大人有话请直说”,姜兴倒也想听听朱俊能说出什么来。 “那就恕下官无礼了,此事乃是工部柳大人的意思?”乘着刚刚姜兴和许谨交谈之际,朱俊和齐健方也探了个底。这姜兴原本就是户部出身,年纪虽轻却屡立大功。不过也正是因为此,得罪了太多人,被户部不喜,才被调到礼部这种清水衙门闲置。 朱俊心想,难怪堂堂侍郎大人,也会亲身参与这种事情,简直可笑。心中不以为然,又有依仗在身,话语间自然不免有些轻佻。 “工部尚书柳伯年?”姜兴心中巨震! 首发三章完毕,看看晋江效果如何。明天继续三更,刀哥再次拜谢大家的阅读,后续更加精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谁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