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起来的大师兄》 第1章 第 1 章 天朗气清,日头高悬,谷底却仍是一片寂静。 竹林茂密、溪水潺潺,端的是一幅绝好风景。 可季棠却无心观赏。她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穿过尚且湿润的土地,看着前面若隐若现的小竹屋,边走边小声地骂骂咧咧:“该死的周游方,竟然把大师兄藏在这儿?!”说完,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闭上了嘴,生怕有人听见她的抱怨。 奇的是,那竹屋看着不过百十步远,却怎么走都到不了跟前。明明脚下一直朝着屋舍的方向,可稍一转头,那方青灰竹顶竟又悄没声地落在了身后,像被施了咒似的。 竹林里微风阵阵,竹叶簌簌作响,倒是遮住了头上毒辣的太阳,季棠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水,内心里不知将周游方骂了多少遍。 * 当今武林,正邪分野判然,势同水火。正道之中,以沧澜剑派声望最隆、势力最强,俨然执武林牛耳;邪魔歪道则奉魔教为尊,行事诡谲狠辣,与正道素来针锋相对。 沧澜剑派素有仁侠之心,门规明确训诫:门下弟子须以苍生为念,将百姓安危系于心头。凡弟子成年后,需先通过门派试炼,合格者每年下山一次,行扶危济困之事;若试炼未过,无论年岁长幼,皆严禁踏出山门半步。一旦违例被擒,便要送往戒律堂受罚,轻则面壁思过,重则杖责惩戒,绝无通融余地。 这门规以前倒也没这么严格,年纪小的弟子若想外出,跟着已合格的师兄师姐们便可。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彼时仍是沧澜剑派大师兄的陆亭听闻魔教匪徒劫掠一村妇女儿童,当即下山驰援,却自此杳无音信。派中长老们多方探查无果,结合魔教一贯的狠戾作风,最终痛心推断:陆亭恐已遭魔头毒手,不幸陨落。 要说这陆亭,可是沧澜剑派百年不世出的天才,他四岁入门,被当时第一高手莫长老一眼挑中,说他筋骨清奇,是练剑的好料子,旋即收作关门弟子。此后陆亭更是一步步展现出他绝佳的天赋来,十四岁时,他已能在切磋中胜过师父莫长老,更曾以一己之力,单挑门内五名同龄弟子而不落下风;十五岁第一次下山,就将魔教右护法斩杀,从此声名鹊起,江湖上人人皆闻陆亭之名。 这般惊才绝艳,竟命丧魔教之手,沧澜剑派上下悲痛之余,更生出警惕之心。为护佑门下弟子性命,门派才将外出规矩改得愈发严苛——毕竟剑法未精便贸然下山,无异于以身犯险,与送死无差。 当时季棠初闻陆亭身故的消息,几乎哭断了肠,连日里眼睛都是红肿的。要知道,陆亭不仅生得一副惊为天人的好样貌,性子更是温润和善。门派里不论是谁来请教剑法口诀,哪怕是最基础的招式问上十遍八遍,他也从不见半分烦躁。因此不仅是师妹们,就连不少师弟都对陆亭芳心暗许。 今年季棠刚通过试炼,她早就迫不及待下山。一来山上日子虽安稳,却未免单调枯燥,哪比得上山下红尘嚣嚣来得有趣。二来,她想亲自下山走走,或许能寻到一星半点关于陆亭的线索,她总不相信,凭大师兄那般的人才品貌,会轻易殒命于魔教之手。 前几日在青州府,季棠恰巧遇上一名采花大盗作恶,当即出手将人斩杀,救下了险些遭难的青州首富杨老爷之女。杨老爷感激不尽,力邀她在府中多住些时日,不仅是想好好感谢一番,也是怕那采花大盗尚有同伙,事后寻上门来报复女儿。季棠一听有理,再者她本就是孩子心气,见青州府景致不俗,多留几日游玩也好,便爽快应下。 这日天气正好,季棠便陪着杨小姐去青州府外的碧穹山游玩。这碧穹山以山势奇瑰、崖壁险峻闻名,眼下正是春末夏初,山间清风阵阵,草木葱茏,青翠欲滴,险峻之中又透着几分幽丽,引得不少青州百姓前来踏青。 那杨小姐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先前因怕惹麻烦,只能闷在府中,如今有了季棠作伴,可算是寻到人一起游玩。两人性情相投,见大路上游人摩肩接踵,便动了绕路的心思。碧穹山上素来太平,再加上季棠自忖武艺尚可,寻常毛贼根本近不了身,便一拍即合,避开喧闹的大路,沿着林间僻静小道,一路攀岩向上。 前几日的雨刚歇,山间土路还浸着潮气,走起来格外湿滑。杨小姐是深闺娇养的身子骨,平日里鲜少走这般崎岖山路,没走几步便娇喘连连,香汗淋漓,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季棠见她实在吃力,只好陪着她在附近寻了块干净的青石,两人一同坐下歇脚。 “季姑娘,你体力可真好,看看我,这点路都走不得。”杨小姐抬手扇着风,语气里满是艳羡。 “嗐,这算不得什么。”季棠摆摆手,带着几分习武之人的坦荡,“我们练家子,日日晨起扎马步、练轻功,这点山路若都走不下来,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替人排忧解难?” 杨小姐被这话逗得羞赧一笑,指尖轻轻绞着裙摆:“真好啊……像你这样行走江湖,路见不平便出手,活得那样快意,听起来就像话本子里的光景。” 季棠没接话。她心里清楚,杨小姐家世豪奢,自小在锦衣玉食里长大,见惯了府里的雕梁画栋、市井的热闹繁华,难免会对山野间的自在、江湖中的洒脱生出向往,这也没什么不对。两人一时都静了下来,只坐在林间听风穿过枝叶,簌簌声里藏着几分山野的清幽。 歇够了力气,杨小姐便撑着青石起身,想继续往山上走。可她刚直起腰,脚下忽然一滑,身子不受控地向后倒去。季棠眼疾手快,几乎是本能伸手,一把将她稳稳抱住;紧接着旋身一转,借着巧劲卸去下坠的力道,再轻轻将人扶着站稳。 杨小姐还心有余悸,一手按着胸口顺气,一手抓着季棠的衣袖:“方才……方才像是脚下踩中了什么滑溜东西,才忽然跌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季棠已蹲下身,指尖在杨小姐方才站立的泥土里细细扒拉。没一会儿,一枚青绿的玉佩便从湿土中露了出来。想来这条路本就少有人走,这玉佩丢在这里许久,也没被人发现捡拾。 季棠将玉佩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指尖攥得微微发红。杨小姐见她神色反常,一会儿眉峰轻蹙,一会儿又似有喜色,便好奇地凑过去细看——这玉佩看着平平无奇,玉质温润却算不上顶尖,只能算中等品相;上面刻着几道简单的吉祥云纹,雕工也寻常,实在看不出特别之处。她满心疑惑,不明白这枚普通的玉佩,何以会让季棠露出这般又喜又忧的模样。 “这是——?”杨小姐见她这副样子,放轻声音问道。 “是我送给大师兄的剑佩!”季棠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颤抖,“你看这云纹,是我当年初学雕刻时,一点一点凿出来的,绝不会错!” “啊!”杨小姐低低惊呼一声,眼中满是意外。她虽没见过陆亭,却早从季棠口中听过这位大师兄的名字——季棠跟她聊起练剑趣事时,总少不了提陆亭:教她拆解复杂剑招时的耐心,带她去后山采药时的细心……在她的描述里,这位大师兄几乎是全天下最好、最可靠的人。 “那这么说,陆师兄近期来过这里?”杨小姐连忙追问,语气也跟着雀跃起来。 季棠却轻轻摇了摇头,眼底的光芒暗了暗:“我还不确定……但至少是个线索!”她抬眼看向杨小姐,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可焦急里又掺着几分失而复得的喜悦,“杨小姐,实在对不住,今日恐怕不能陪你继续爬山了。” 杨小姐见状,了然地点点头:“你快去寻吧!等你找到陆师兄的消息,咱们再约着来爬碧穹山,你别忘了我!” 季棠重重应下,将杨小姐带出山,找到候在山脚下的护卫,一路送回杨府。而她自己,又复返碧穹山。 一路狂奔,回到捡了那玉佩的地方,她也不知该从何找起,便只好细细搜寻周边,只盼能再寻到些痕迹。天色渐暗,尤其这密林中,光线难透,愈发昏暗起来。季棠也不知自己找了多久,等她有所察觉,才发现周围已彻底沉入黑暗中。 她摸出怀中的火折子,“嗤”地吹亮,拢着火星点燃了一堆枯枝。今日意外寻到陆亭的玉佩,她心里又激动又急切,方才聚精会神找了许久,这会儿才觉出饿来。她掏出杨小姐塞的干粮,胡乱嚼了几口填肚子,困意紧跟着涌了上来,倚着火堆,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她突然感到一阵细微的异样。季棠竖起耳朵,微微掀开眼帘,四周漆黑一片,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正一步步不断逼近。再低头一看,方才还燃着的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几缕青烟。 那喘息声越来越近,带着野兽特有的腥气。季棠心头一紧,借着残存的月光终于看清——竟是一头浑身带着花斑的猛兽,正张着獠牙朝火堆这边挪来。 沧澜剑派虽处深山,却从未见过这般猛兽,季棠一时也慌了神。她睁眼攥紧长剑,见那兽未察觉自己已醒,立刻翻身跃上身旁老树。那猛兽反应极快,见她要逃,嘶吼一声朝树干猛扑过来,利爪撕破夜风,老树皮被抓得簌簌掉落。季棠没料到它竟能上树,暗骂一声,转身便往高处枝桠蹿去。方才那一下扑击,她已看清对方凶性,光凭她一人,绝擒不住此等猛兽。 密林黑幽,后有猛兽紧追,季棠辨不清方向,只能闷头往前冲。奔了不知多久,她忽然瞥见前方有光亮出现,心头一喜:定是快出密林了!只要上了大路,寻到帮手,总能擒下这兽。她脚步再快几分,朝着光亮猛冲,却没料到那光并非大路,竟是一处断崖!去势太急,她根本收不住脚,直直往崖下坠去。身后猛兽追得太近,也一同摔了下去。 季棠急抽长剑,狠狠刺向崖壁,想延缓下坠速度。剑锋刮过岩石,发出刺耳的“呲啦”声,下方随即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该是那猛兽先坠了底,想来已无性命。 可长剑终究抵不住下坠力道,没多久便被磨得弯折断裂。虽已近崖底,剩余距离仍足以致命。季棠心中发苦:刚寻到大师兄的线索,难道今日自己就要死在这里? “砰!” 她重重摔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似有一道人影从远处走来,她来不及细想崖底为何有人,只觉得那身形,倒颇似大师兄陆亭。 第2章 第 2 章 “你又乱发善心,捡了什么东西回来?” “哇哇哇——!” 稚嫩的哭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一道熟悉又温和的嗓音传来,带着安抚的意味:“哪是什么东西,分明是个活生生的小姑娘。” “哼,这姑娘可不能留。”另一道低沉些的男声响起,语气里满是戒备。 “好好好,等她伤养好了,我绝对将送她走,不留她多待。”温和的声音软了下来,似在哄劝,“你看她孤零零摔在崖底,多可怜?乖,别气了,先把孩子哄好。”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低沉的男声依旧紧绷,“万一她醒了,把你还活着的消息漏出去,怎么办?” “我活着,难道不好吗?”温和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别胡思乱想了,快来帮我哄哄他,哭得都停不下来了。乖啊——” “可……万一有人来跟我抢你呢?” 最后一句话越说越轻,脚步声渐渐往门外去,隐约还传来一阵隐秘nianni的亲吻声,落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季棠的神智一点点回笼,浑身酸痛都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听得真切,那道温和的声音,分明是大师兄陆亭的!可另一道低沉男声是谁?她从未听过。更让她发懵的是,方才那阵哭闹,怎么听都是个娃娃的声音?大师兄不仅活着,为什么身边还有个陌生男人和孩子?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季棠却不敢睁眼。那陌生男人话里话外都透着要赶她走的意思,她若是此刻暴露自己已经醒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只好紧紧闭上双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假装仍在昏迷中。 又过了好一阵,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还顺手掩上了门。季棠屏着呼吸听动静,心里直犯嘀咕:来的是大师兄,还是那个陌生男人? 她正琢磨着,就听一道清越的嗓音响起,还带着点笑意:“醒了就别装了,以为能骗得过我?” 季棠心头一跳,猛地想翻身坐起,却忘了自己浑身的伤。刚动了半分,骨头就像被拆了似的疼,她“嗷”的一声就要喊出来。可声音还没落地,就被一块布捂住了嘴。 “小点声!”陆亭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急切。 季棠立刻反应过来不能喧哗,连忙点头。等陆亭挪开布,她才压着满眶的喜色小声喊:“大师兄!真的是你!”刚说完,又嫌恶地“呸呸”两声,拎起那块布皱着眉问,“大师兄,这是什么啊?” 陆亭伸手把布拿回去,耳尖悄悄泛红,有些尴尬地搓搓耳朵:“啊……哈哈哈,这是小宝的擦嘴布。” “怪不得一股奶味呢!”季棠恍然大悟地挠挠脑袋,没注意到陆亭的脸上一股红晕,耳尖红的透亮,模样愈发窘迫。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重逢的喜悦,连珠炮似的追问:“大师兄,你都不知道!门派里的长老都说你被魔教杀了,我们伤心了好久!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跟你说话的是谁啊?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陆亭没接她的话茬,只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底漾着一层柔润的水色:“你怎么会摔到崖底?看你这模样,伤得不轻,还得好好歇几日。” 被他这么一提醒,季棠顿时感到浑身疼得想叫唤,又怕被外头的人听见,只能憋着劲儿皱眉咧嘴,五官都拧在了一起。陆亭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快躺好休息。跟我说说,你怎么跑到碧穹山来了?” 季棠便将沧澜剑派改了门规、自己好不容易通过试炼、下山后斩盗救人,又在碧穹山捡到他那枚青玉佩的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连细节都没落下。 “——大师兄,就是这么回事!莫长老这些年没少念叨你,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回去啊?”她顿了顿,又想起一事,连忙追问,“哦对了!那枚玉佩你怎么会丢在山里?还有你的佩剑呢?怎么没见你带在身上?” 陆亭望着她眼底亮晶晶的澄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迟疑:“你刚醒,身子还虚,先好好休息。我……我最近还有些事要处理,暂时不回去。” “有事?”季棠声音放大了些,满眼关切,“是什么难事吗?要是需要帮忙,等我好了,立刻传信回去,喊师兄们一起来帮你!” 陆亭没再接话,只站起身,避开了她的目光,走到木桌旁拎起那碗煨得温热的汤药:“先别想这些了,把药喝了,伤口才能好得快。” “哦哦,好!”季棠向来听他的话,连忙伸手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咕嘟嘟”几口就喝了个干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这身伤得养些日子,我又多加了点安神的草药,先睡会儿吧。”陆亭的声音依旧温柔,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舒缓又耐心。季棠本就因伤势和药效昏昏欲睡,被他这么一拍,困意更浓,到底还是个没经历多少事的小姑娘,没一会儿就眼皮打架,沉沉睡了过去。 * 陆亭拎着空汤锅和药碗走出屋子,顺带关上门。门口的周游方见他出来,原本俊朗的眉眼瞬间沉了下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副怄气模样。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那小师妹。”周游方抱臂斜倚着门框,语气酸溜溜的,“怪不得方才急着把我支走,合着是要跟小丫头叙旧。” 陆亭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又开始吃飞醋了。他瞥了周游方一眼,对方挑挑眉,那眼神赤luoluo,倒让陆亭耳根悄悄热了起来,浑身都觉得有些燥热。 “小宝呢?”他岔开话题,语气软了几分。 “现在才想起小宝?”周游方哼了一声,醋意丝毫不减,“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那小丫头,早把儿子忘了。” “别胡闹了。”陆亭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动作温柔又亲昵,“小宝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我得去喂他。” 周游方皮糙肉厚的,哪里会觉得疼,只被他这一下触碰勾得心头发痒,满鼻都是陆亭身上香气。一听要喂孩子,他心里更加激动,面上却还绷着,几步凑过去黏着陆亭:“我跟你一起去,帮你搭把手。” 他身形高大壮实,陆亭又无意推开他,半推半就间,两人便一同进了隔壁屋子。 “把小宝抱过来吧。你......你先避开点。”陆亭脸色发红,将衣带解开,不敢看向周游方。 “给。” 他低着头接过孩子,自然没看见周游方那想要把他吞吃下肚的眼神。 “乖——啊!!” “他吃完了,也该让我吃两口了。” 没一会儿,屋子里便传来孩子咿咿呀呀吃饱喝足的声音、陆亭小声推拒的惊呼声和周游方心满意足后得逞的低笑,细碎又温热。 等一切都结束,天色早已黑却,陆亭推了推身旁闭目躺着的周游方,声音带着几分qing热后的嘶哑:“明天去买些女孩子穿的衣裳回来。” 周游方原本还老神在在,听着他这软哑的嗓音,嘴角正偷偷上扬,等听清楚内容,顿时不乐意起来:“又是给那丫头买的?你到底什么时候送她走?难不成你还真打算跟她回去?” 话还没说完,已是一副拈酸喝醋的挖苦模样。他伸手拉了拉旁边的小床,床上的小宝正睁着双晶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时不时还“嘿嘿”笑两声,模样憨态可掬。 周游方长叹一声:“儿子,你妈又想着离开咱爷俩呢,你说你,还在这傻乐,多可怜哪!” 陆亭身上惫懒,不想跟他掰扯,只斜睨了周游方一眼,抬手轻拍了一下他手背。 周游方立刻警觉,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当即收了那哼哼唧唧的样子,翻了个身,抱住陆亭哄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别生气嘛!那你也要向我保证,绝不跟那小丫头回去。”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陆亭无奈。 周游方见他嗓子实在哑得厉害,连忙翻身下床,快步去桌边端了杯温好的水过来,递到他唇边:“快喝点润润嗓子。你看看,这世上除了我,谁还能对你这么上心?” “你怎么不说,我这嗓子是被谁害的?”陆亭喝了口水,刚想多说两句,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 “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周游方立刻凑上前,腆着张俊脸,笑得有些无赖,“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咱们再躺会儿?” 陆亭警惕的看向他,正想拒绝,周游方已伸手将他紧紧搂住:“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就抱着你躺会儿,什么也不做,让你好好歇着。” 陆亭见他神色真诚,便不再抗拒,听话地往他怀里依偎了些。周游方胸膛结实,肌肉线条紧实却不硌人,眼下他疲惫至极,被对方身上暖烘烘的气息裹着,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舒适与放松,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了下来。 莫名的,过往的事情突然撞进脑海。 那是三年前的秋天。 第3章 第 3 章 三年前,利州府。 魔教近期频频在利州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中不少妇女儿童惨遭凌辱欺压。府尹说,因他拒不配合上贡,魔教便要每隔半月屠他治下一个村子,而下一个目标,乃是王村。他无力抗衡,只能急遣人手,向武林正道恳求援助。 武林正道们无不震怒。魔教近些年本就愈发猖狂,自新任教主掌权后,更是彻底无视江湖规矩,行事越发无法无天。此番恶行已触底线,大家商议一番,纷纷派遣门下子弟赶赴王村,扬言此次定要助府尹将魔教击退,顺便一探其实力究竟。而沧澜剑派派出的自然是陆亭。 陆亭赶到时,武林各大门派的弟子也已陆续抵达。众人商议后,先将王村的妇孺老弱悄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随即换上村民的衣裳,在空村中潜伏下来,静静等候。 果不其然,第三天的夜里,魔教现身。 两方相遇,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魔教中人素来鄙夷正道“假仁假义”,正道则视魔教为“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平日里狭路相逢尚且免不了争执打斗,此番因屠村之恨,正道弟子更是个个怒目圆睁,出手便带着必杀之念;魔教一方却只当他们多管闲事,又见陆亭在场,想起他斩杀右护法的仇怨,恨得牙痒,数人合力便朝他围杀过来。 陆亭不愧是沧澜剑派的顶尖高徒,即便被数人围攻,依旧从容不迫。手中长剑挥洒自如,剑招行云流水,既见招式之美,更含雷霆之威,往往一剑递出,便有魔教教徒应声倒下。 他这边杀得勇猛,魔教那边也有强手压阵。 人群中忽有一道黑袍身影闪过,面具遮脸,出手狠戾无匹,不少经验尚浅的正道子弟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他一刀封喉。有人瞥见他袍角绣着的徽记,惊声大喊:“是周游方!他是魔教教主周游方!” 正道众人闻言无不悚然。 这周游方五年前弑师夺位,成为魔教新主。自他掌权后,魔教行事愈发狠辣,在各州府犯下累累血案;教内更是以铁腕治下,此人性情阴晴不定,稍有违逆便痛下杀手,教众无不在其淫威下胆战心惊。 陆亭听得“周游方”三字,心头猛地一颤,手中剑势愈发凌厉。两方人马在狭小的王村内杀作一团,刀光剑影交织,喊杀声震彻夜空。 王村依山而建,前几日刚下过暴雨,山上土石松动。此刻山下激战正酣,凌厉的剑气与刀风不断冲击山壁,早已震落不少碎石。斗得越久,山壁越发不稳,终于,大块土石开始从山顶滚落,带着轰隆巨响,朝着混战的人群砸来。 “快跑啊!”有人嘶声大喊。 轰隆声愈来愈近,裹挟着碎石的烟尘如巨浪般涌来,瞬间吞没了半个村庄。 激战中的人群边战边向村外退去。陆亭身边仍聚着不少魔教人,他刚一剑挑飞身前一人,眼角余光瞥见一块磨盘大的巨石,正朝着不远处两名年轻弟子砸去。那两人瞧着便是初出山门的雏儿,应对魔教招式本就生疏,此刻前有利刃逼命,后有巨石压顶,早已慌了神,剑招乱得不成章法,脸上满是惶然之色。 “小心!”陆亭不及细想,纵身跃出,一把将两人向前猛推。两人踉跄着避开巨石,他自己却已避无可避,只能仓促趴倒在地。下一秒,巨石轰然砸落,烟尘炸开,飞溅的碎石像锋利的刀片般狠狠砸在他背上。剧痛瞬间撕裂全身,陆亭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溅在尘土里,视线迅速模糊起来。耳边的厮杀声、山石滚落的轰鸣渐渐离他远去,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我才刚刚找到他...... 不知昏沉了多久,陆亭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悠悠转醒。他动了动手指,混沌的意识慢慢回笼,背上的痛感钻心噬骨。他撑着地面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被几块断裂的房梁挡着,侥幸避开了致命一击。周遭一片狼藉,断壁残垣被厚厚的土石掩埋,先前混战的人影都已消失无踪。 他扶着身旁断裂的土墙,勉强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滚落的山石彻底堵死了村庄通往外界的唯一山道,两侧垮塌的山壁将天空挤成一道狭窄的缝隙,昏沉沉的光从头顶漏下。通路已断,这里成了一座孤岛。 陆亭咬着牙,撕开长袍的下摆,勉强给自己后背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忍着伤痛在废墟中搜寻起来。他既想找到些食物和水,又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寻摸了许久,倒是真让他在一间地窖里找到一小罐清水和一笼粗饼,想必是村民之前存下来的。 饼子虽有些干硬,却还能入口。陆亭取出几块揣进怀里,又喝了两口清水润了润干裂的喉咙,便继续向前搜寻。拐过一处被砸塌的院墙,不远处断裂的老树根下,一道蜷缩的黑影忽然映入眼帘。 陆亭心头一凛,立刻握紧手中长剑,足尖点地,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待看清那人的模样,他不由瞳孔骤缩——竟是周游方! 此刻的魔教教主没了往日的狠戾,黑袍被划开几道大口子,沾满了血污与尘土,面具落在一旁,露出一张苍白却俊朗的脸。他额角磕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已经凝固,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只是昏迷,并未断气。 陆亭愣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他心下思绪万千,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人杀了不少正派同门,又为恶一方,杀了他就是为民除害,如今被困如此境地,他看起来受伤颇重,自己只要不管他,想必也活不了多久,可是,可是...... 算了,陆亭叹了口气,收了剑。 他蹲下身凑近周游方,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额头,微微发烫。见他嘴唇干裂,便打算先回地窖取些水来。陆亭刚一站起身,脚踝就被人抓住。 “站......住” 他低头看去,周游方嘴唇微微启开,声音低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定定地盯着他。看这模样,也不知醒了多久,倘若自己方才出剑,难说后果如何。 陆亭无奈地又叹口气,解释道:“我去给你取些水来。” 周游方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过了片刻,才缓缓松开了手。 陆亭转身回地窖,找了个干净的空碗盛了水,快步折回来,见周游方仍躺在原地没动,他显然是料定了陆亭不会趁人之危。 陆亭将碗递过去,周游方却闭着眼不接,哑着嗓子道:“喂我。” 陆亭一阵无语——这厮倒真是厚脸皮,半点没顾及两人正邪对立的身份,“喂我”二字说得理直气壮。可他素来吃软不吃硬,看着周游方气息奄奄、连抬手都费力的模样,终究还是耐下性子,端着碗凑到他唇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周游方喝完水,依旧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半点没有动弹的意思。陆亭见状,便独自站起身,打算再去搜寻一番,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他从村头绕到村尾,把能走的地方都查了一遍,也没找不到半条通路,心里不免有些泄气。 周游方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笑:“别折腾了,这地方是死局。你不如好好伺候我,等我伤好了,自然有办法带你出去。” 陆亭性子虽温和,却也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历来只有他照顾别人的份,哪听过这般大言不惭的话?一股争强好胜的劲儿顿时上来了。心想:我都找不到出路,你又能有什么法子?他懒得搭理周游方,转身继续在废墟里摸索。 “别白费力气了。”周游方的声音又追了上来,到最后竟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这地方确实被堵死了。你坐过来陪我一会儿,我腿疼得厉害。” 陆亭回头瞥了一眼,见他眉头紧蹙,面色白如金纸,不像是装的,心下权衡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哪里不舒服?” “腿,方才被落石砸中了。” 陆亭蹲下身,伸手在他腿上轻轻按了按——触手的肌肉紧实有力,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赞叹一声。 周游方闷哼了一声,陆亭收回手,沉声道:“你骨头断了,这里……恐怕没有接骨的药材和工具。” “无妨。”周游方的脸色依旧惨白,额上的汗珠也更多,显然疼得厉害,“去帮我找几根粗细均匀的树枝,再挑块平整的木板来。” 陆亭乖乖听话前去寻找,很快就将材料递了过去。周游方撑着地面,勉强坐直了身子。 “怎么,陆少侠打算就这么看着?不帮帮我?”他抬眼看向陆亭,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因为疼痛而有些涣散。 陆亭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伸手撩起他的裤腿。之前周游方一身黑袍沾满血污,看不出来伤情轻重,此刻撩开布料,陆亭才轻吸一口冷气。他左腿的伤口狰狞可怖,竟有一截白骨戳了出来。这般重伤,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话,倒是个硬骨头。 “你——”陆亭看着那截白骨,眉头紧蹙,语气里难掩不忍。 “怎么,陆少侠怕了?”周游方强撑着直起身子,微微向他凑近了些,嘴角含笑。 “我怕什么?倒是你,这般伤势竟还能说笑,”陆亭说着,拿起树枝和木板,“把你的里衣撕一块下来。” “撕里衣?”周游方故意拖长语调,“陆少侠想对我做什么?” “你!”陆亭被他噎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我是要撕块干净的布,给你固定伤口、包扎止血!” “巧了,我的里衣早被血浸透了。”周游方摊了摊手,一副无赖模样,“还是劳烦陆少侠用你的里衣撕一块给我吧。” 陆亭素来犟不过这种耍无赖的行径,再看他额头冷汗直流,显然疼得厉害,到底心软。遂也不再多言,脱下身上的外袍,从干净的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料,俯身专注地为周游方固定断骨。 他动作认真,倒是没注意到,对面的周游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嘴角带起的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第4章 第 4 章 包扎好伤口后,陆亭在废墟里寻了间屋顶尚算完整的破屋,扶着周游方挪了进去。又挨家挨户搜了遍地窖,运气不错,又找到些封存的干粮和水罐,勉强能支撑几日。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便在这破屋里凑活度日。陆亭背上的伤只草草包扎过,没有药材调理,伤口早已发炎,疼得他日夜难安,浑身更是绵软无力,还发起了低热。反观周游方,不知是体质异于常人,还是忍耐性极强,除了那条断腿不能动弹,竟无其他大碍,每日躺在草堆上,还有闲心跟陆亭插科打诨。 转眼三天过去,吃食和水已所剩无几。两人皆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陆亭强撑着起身,打算出村去碰碰运气。他虽伤势未愈,但一身武艺还在,寻些野果,或是打只山鸡野兔回来充饥也好。 他把想法跟周游方一说,对方倒没反对,只是挑眉瞥了他一眼:“你这病恹恹的样子,别出去没找到吃的,反倒成了野兽的口粮。”陆亭自动忽略了他话里的嘲讽,只当他在关心自己,笑了笑便拎起长剑,扶着墙慢慢起身往外走去。 他走出破屋,村口的通路依旧被土石堵得严严实实,他不再白费力气去看,转而绕向村后的山坡。 这几日天已放晴,山路不算泥泞,坡上长着不少红彤彤的野果。陆亭摘了一颗尝了尝,酸甜爽口,能解饿,便多摘了几把揣进怀里,想着带回去给周游方也尝尝。可惜一路走下来,连只山鼠都没撞见,很是可惜。好在采到些止血消炎的草药,他先揪碎一点给自己背上的伤口敷上,剩下的便小心收好,打算带回去给周游方处理腿伤。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陆亭终于攀到山顶。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一眼望不到头。看来没有十天半月的休养,根本没力气走出去。 山顶风大,他本就发着热,此刻只觉得一阵晕眩,若是在这里晕过去,恐怕连尸骨都难寻。于是也不敢多待,趁着天色还亮,扶着岩石慢慢下了山。 回到破屋时,陆亭只觉得浑身烫得厉害。想来是爬山耗光了体力,又没好好休养,身体终究是撑不住了。他把野果和草药递到周游方面前,刚想说些什么,眼前一黑,便直直栽倒了下去。 周游方正懒洋洋地靠在草垫上,见状,也不顾腿上伤痛,撑着身子猛地向前一探,及时将人揽进了怀里。 虽说这几日两人困在这破屋之中,既无清水梳洗,也无换洗衣物,早已是蓬头垢面。可陆亭皮肤白皙,此刻因发热染上绯红,双眼紧闭,眉头微蹙,竟添了几分艳丽,周游方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低声喃喃:“你呀,终究还是回到我这里了。” 说着,将人往怀里又搂紧了些。陆亭许是被勒得不舒服,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周游方无奈,只好运起内功。他的内力自带一股清凉,陆亭正浑身燥热,这回可算是有了好去处,自发地往他怀里钻去,见他这般依赖的模样,周游方十分满意的笑了起来。 不多时,陆亭终于在他怀里寻到了舒服的姿势,蹭了蹭周游方,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嘴角还微微翘了起来,彻底睡着了。周游方低头看着怀中人,也渐渐有了困意,正要闭眼,却听见陆亭在梦里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声音模糊不清。 他好奇地侧过脸,将耳朵凑近陆亭的嘴唇。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勾得他心头发痒,正凝神细听,就听见一句含混的骂声:“周游方……你个……王八蛋……” 原来是在骂自己。周游方愣了一下,随即乐得晃晃脑袋,半点不恼,反而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安心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 陆亭醒来看见的就是周游方结实的胸膛,睡了一觉,他浑身的燥热退了大半,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他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对方怀里挣起身,耳根瞬间红透:“我怎么会在你怀里……我怎么睡着了?!” 周游方慢悠悠地睁开眼,目光扫过陆亭,一本正经地开口:“你昨天回来就晕过去了,我好心把你扶到草垫上。结果夜里我正运功,你就自己凑过来,爬进我怀里了。” “我……”陆亭一时语塞,憋了半晌才找回声音,“那你把我推开不就行了?” “美人主动入怀,我哪有推开的道理?” 陆亭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又气又窘,索性别过脸,抿着嘴不再搭理他。 见他真闹了脾气,周游方低笑两声,主动找台阶:“好了,看你昨天的样子,还没找到出路吧?照这样看,咱俩还得在这儿相依为命些日子。不如我给陆少侠讲讲我的故事?” 陆亭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这魔教教主的过往,江湖上人人好奇却无从得知。他方才的气闷顿时散了大半,不过碍于面子,没好意思立刻转头,只微微侧着身,默认了他的提议。 “我小时候,村子里发大水,我跟爹娘往南逃,可惜他们半路都死了,我无处可去,就流落到一个小村子里,靠讨饭过活。可谁家粮食都紧张,能给我的少得可怜。吃不饱,我就去偷,被发现了自然是人人喊打。他们打我,我就趁夜去拆他家篱笆、拔他家菜苗,算是报复。”他说着,忽然嘿嘿笑了一声,眼里闪过几分少年般的顽劣,“那时候我每天就两件事:找吃的,和给人捣乱。不过有一户人家,我从来不去招惹。”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眼神里漫出几分怀念。陆亭听着,心里莫名有些发堵,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那家里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长得玉雪可爱,眉眼比画里的娃娃还好看。我那时候浑身脏兮兮的,像个泥猴,他却一点不嫌弃,总把自己的窝窝头省下来给我,还拉着我在村口的沙地上画画玩。在我眼里,他就跟天上下来的小神仙似的。” “你很喜欢他?”陆亭忍不住问。 “谁能不喜欢呢?”周游方抬眼,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他性子温温柔柔的,村子里大人小孩都待见他。有人看见他跟我玩,劝他离我远点,他连理都不理,照样天天等我去村口找他。” “后来呢?”陆亭追问,“你们怎么没再一起了?” 周游方的眼神暗了暗,语气沉了下来:“后来有一天,他说想吃山上的红果子——那种果子只有我知道在哪能找到。我一大早爬上山,找了半天没见着,却遇上了个黑衣人。他说我筋骨奇佳,要收我当徒弟,教我绝世武功。”他看向陆亭,神色平静得有些反常,“我当时就想跑,可他武功太高,我刚转身就被抓住了。他把我带到漠北,说那地方叫雪衣教,他是教主,让我留在那学武,还说学好了就能回去。我见那里有不少和我一样的小孩,管吃管住,一开始还傻呵呵地觉得是好事。后来,每年的八月十五月圆夜,他们举行典礼,让我们比武,我们这群孩子里总会消失几个人,我后来才知道,比武最后几名的孩子都被杀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听不出半分波澜。 “或许我确实有点悟性,每次比武我都是第一。等到十八岁那年,我们那一批孩子,就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去找教主,说武功练成了,该让我走了。他说要我去办一件大事,办成了就任我来去自由。我答应了。” “那件事,是让我去江南,屠了温家满门——因为温家前些年联络过武林中人,想讨伐雪衣教。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江湖上,雪衣教被叫做‘魔教’。温家人武功平平,我大剌剌上门,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人全杀了。魔教的恶名因此更甚,可我一点也不在乎。我给教主寄了封信,说温家的事办完了,我要去做自己的事,然后就动身回了当初那个小村子,想看看他还在不在。” “那他……在吗?”陆亭的声音有些发紧。 周游方摇了摇头:“不在了。我赶到的时候,村子里全是断壁残垣,空无一人,只剩下几间塌了半边的茅屋。我没办法,只好在附近打转,倒是很偶然地遇上了以前村里的一个老人。他告诉我,就在我被掳走那天,雪衣教不仅带走了我,还抢了村里其他几个孩子。村民们怕他们再来,当天就收拾东西,全搬走了。” “那你后来怎么办呢?” “我当时就想,以他那般容貌长相,大概也被雪衣教掳走了。可我在教里待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他早就被他们杀了。”周游方的语气依旧平淡,可眼底却有一丝冷意,“我一怒之下,就杀了那个自称是我师父的人。”他说起弑师之事,没有半分愧疚,想来从始至终,也没什么师徒情分。 “他一死,教里群龙无首。我本想离开,可武林正道容不下我这‘魔教余孽’,雪衣教的人又因为我杀了前任教主,反倒把我推上了教主之位。既然无处可去,那我就索性留在了那里。” 话说到这里,陆亭不再发问,两人一时无话,破屋内安静了下来。 第5章 第 5 章 屋外忽然刮起一阵山风,这破屋四处漏风,风一吹,陆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虽然睡了一觉,脑子清明了不少,可身体还虚着,寒意顺着领口往里钻,让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 山里温度低,两人又都带着伤,哪里禁得住冻。陆亭强撑起身,出去捡了些枯枝回来堆在火堆旁,添了柴后,火焰“噼啪”一声窜高,屋里的温度好歹升高一些。挨着火堆坐下,他伸出双手拢着暖意。 “我的故事讲完了,陆少侠要不要也说说你的?”周游方开口问道。 火光映在陆亭脸上,明明暗暗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他抬眼看向周游方,一向温和的眸子里难得染上几分犹豫。周游方也不催,只含着笑静静望着他。被那目光看得脸色一红,陆亭连忙低下头,捻起一根细柴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起来。 “我的故事比不上你,没什么意思,乏味得很。” “简单才好懂嘛。”周游方笑了笑,“说说呗,咱俩还不知道要在这儿耗多久呢,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陆亭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我八岁进的沧澜剑派,拜在莫长老门下。师父待我亲厚,门派里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也都和睦。我在山上练了十几年武,成年后就按照师门号令下山,做些除魔卫道的事。” “那你八岁之前呢?你为什么去沧澜剑派?” “之前在家中......父母娇养,那时师伯下山借宿在我家,说我根骨好,于是带我上了山。” “没什么有趣的事......或人吗?” 陆亭顿了顿:“没有。”他想岔开话题,“我看你好了一点,咱们总呆在这山谷里也不行,过几日我便出去找找路,还是尽早出去为妙。” 周游方自嘲一笑,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疏离:“听起来,陆少侠的日子倒是一路顺遂。果然和我这种‘邪魔外道’,是两条路上的人。现下,怕是巴不得要早日分开吧。” 陆亭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屋外的风更猛了,呜呜地刮着,像是要把这破屋掀翻。周游方闭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亭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一阵懊恼。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偏生笨嘴拙舌说不明白,反倒惹得他不快。看着周游方已然恢复平静的神色,他只好默默收拾了一下,也和衣躺下。 * 自那夜过后,周游方就总带着几分郁郁之色,话少了许多。陆亭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素来心善,如此更放不下周游方,见他行动不便,日常的饮食、换药、搀扶,照料得无微不至。 周游方体质强悍,恢复速度远超常人,过了几日,已能撑着树枝,勉强走动了。只是两人之间的氛围,终究不如最初那般自在,像隔了一层薄薄的雾,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分。 好在周游方摸准了陆亭心软的性子,时常故意皱着眉喊腿酸,或是伤口疼,引得陆亭立刻放下手里的事,凑过来关切询问。一来二去,倒也没让两人彻底冷了下来。 又过去几日,陆亭背上的伤已近痊愈,周游方的腿也好了大半。他本想重提寻找出山之路的事,可一想起那晚,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再看周游方走路仍一瘸一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便想着等他好全了再说,于是依旧每日上山,一边给他采些调理伤势的草药,一边打几只山鸡野兔回来。 周游方的厨艺意外地好,哪怕只是简单架在火上烤制,也能做得香气扑鼻。两人就这么默契地维持着现状,暂且将出山的事搁在一边,凑活着过了下来。 这天一早,陆亭照旧出门觅食。周围山里的野果野菜几乎被采光了,他只能往更远的地方去搜寻。周游方留在屋里,慢悠悠地打扫着地面,收拾一下两人这段时间打造出来的一些简易家具。 忽然,山谷上空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周游方动作一顿,双眼骤然一凝,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屋,双手拢在嘴边,发出一声与鹰唳相似的长哨。 “扑啦——扑啦——” 不过片刻,一道黑影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竟是一只翼展极宽的苍鹰。它长喙尖利,爪如铁钩,落在周游方面前时却格外温顺,主动低下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苍鹰刚落稳,就见两个黑衣男子互相拉扯着,从山坡上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看清屋前的人影,其中一人立刻喜出望外,高声喊道:“教主!您果然在这儿!可算找到您了!” 周游方温柔抚摸着苍鹰的羽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慢悠悠的,却十分嘲讽:“磨磨蹭蹭的,再晚来一步,是不是等着给我收尸呢?” 左边那人急忙辩解:“教主!是右手中途迷了路,才耽误这么久!” 右边那人立刻反驳:“明明是你非要吃野鸡肉!我费了一整天才逮到一只,这才误了时辰!” “明明是你——” “行了。”周游方不耐烦地摆摆手,正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立刻噤声,垂手站在一旁。他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问道:“那野鸡呢?” 两人顿时低下头,谁也不敢吭声。 这两人是周游方在教内最得力的左右手,当年也是被老教主掳来的孩子。他们那一批杀到最后只剩下了这两人,周游方登上教主之位后,废止了这“比武”的规矩,两人才避免最后的互相残杀。因此,他们既佩服周游方的武功,又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对他忠心耿耿。周游方给两人赐名“左手”“右手”。 先前几名教众侥幸从塌方中逃出,报信说教主失踪,两人便立刻带着周游方驯养的苍鹰赶来。这苍鹰熟知他的气味,寻人再合适不过。 周游方见状,轻嗤一声:“我就知道早被你们吃干净了。”顿了顿,又想起什么,问道:“路上没碰见其他人吧?” “没有。”左手连忙应道,目光落在周游方的腿上,又补充道,“教主您是不是受伤了?我带了教里最好的金疮药来。”说着就要蹲下,想给周游方换药。 周游方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语气带着几分嫌弃:“不用,早好得差不多了。真要等你这药来,我这条腿早废了。” 右手站在一旁献殷勤:“教主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您这会儿饿不饿?属下这就去给您找些吃的来!” “不必了。” 右手环顾一圈,看到陆亭的随身包裹,问道:“教主,这儿除了您,还有别人?” “嗯,沧澜剑派的陆亭。”周游方淡淡应道。 “什么?!”右手惊得叫出了声,见周游方瞬间投来冷冷的一瞪眼,忙捂住嘴,压低声音凑上前,做了个手刀的姿势:“那……要不要属下把他打晕带回教里?” 左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从随身包袱里掏出几瓶瓷瓶:“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打得过陆少侠再说。”转而看向周游方,“教主,这几瓶是长老刚炼好的疗伤药,效果极好。您今日跟我们回教里吗?” 周游方伸长胳膊,肩上的苍鹰立刻会意,乖乖跳到了左手肩头。 “暂时不回。”他摆摆手,接过左手递过来的瓷瓶,揣进兜里,“你们先去附近的镇子上落脚,随时听我指令。至于今日——”说着朝两人招了招手。左右手立刻凑近,周游方附在他们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 陆亭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这里山又连着山,巨木遮天蔽日,连方向也辨不太清。先前倒是瞥见几只野兔,可惜它们窜得极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拨开一片灌木丛,前方巨木下正有一片草药,他蹲下身准备采摘。耳畔忽然掠过一阵劲风。他本能快过思绪,瞬间飞身跃起——几枚寒光闪闪的钢针擦着耳际飞过,“簌簌”扎进了旁边的草丛。 他落地站稳,不远处的大树后走出两个黑衣人,一身魔教装束,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沧澜剑派的陆亭?”其中一人哑着嗓子开口,话音未落便挥剑直劈过来。这人武功不弱,剑势迅疾如电,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不知为何在这里撞见了魔教人?但此刻也不是思考的时候,陆亭心头一沉,虽知不妙,但胜在自己伤势已好了大半,足以应对。他迅速抽出长剑,抬手格挡,与对方缠斗起来。 两人拆了数十招,一旁的另一个黑衣人见同伴久攻不下,也拔刀加入战局。这人精通暗器,交手间一手始终藏在袖中,趁陆亭格挡刀锋的间隙,突然摸出三枚银针,“咻咻咻”射向他的双目和咽喉!陆亭早有防备,头一偏避开银针,同时脚尖点地腾空而起,长剑向下一压,逼得两人后退两步。可他连日来休息不足,精力不济,久战之下已有些气息不稳。 那持剑的黑衣人抓住他换气的间隙,突然变招,剑势陡然加快,如狂风暴雨般直逼过来,最后一剑更是直刺陆亭心口!而此时陆亭正被持刀者的刀锋缠住手腕,长剑被锁死在半空,根本无从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疾射而来,“当”的一声撞飞了刺来的长剑。紧接着,一股大力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一旁。来人接住脱手的长剑,旋身便与两个黑衣人战在一处——陆亭定睛一看,竟是周游方! 他腿脚尚未痊愈,不少招式施展起来略显滞涩,全靠内力支撑,好在他内力深厚,每一剑劈出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那两个黑衣人被他的气势压制,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只能勉强招架。 陆亭见状,立刻提剑上前,想从旁夹击。那两人见状,对视一眼,突然虚晃一招,齐齐弃了对手,双掌并推,带着浑厚内力拍向周游方胸口!周游方猝不及防,硬生生受了两掌,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6章 第 6 章 陆亭完全没料到周游方会用肉身硬接两掌,一时间有些发懵。眼看那两个黑衣人要逃进密林,他也顾不上去追,只快步上前,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周游方。 周游方的脸惨白得像张金纸,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珠。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陆亭吓得手都抖了,连忙托住他的后背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加重了他的伤势。 周游方心里暗骂,右手这个蠢货,一口野鸡血喂的也太多了些,这会儿想说话都被呛得吐血,平白让陆亭担心。 抬眼看见陆亭红着眼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连忙吐完余血,哑着嗓子安慰:“没大事,你别急……你看你眼睛都红了。” 陆亭慌忙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刚才被风迷了眼,我没事。倒是你,伤得厉害吗?还能走吗?” 原来不是为自己担心伤心的。周游方心里一梗,有些不快,勉强扯出个笑来:“没事,扶着我就能走。” 陆亭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一只手稳稳托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护在他腰后,生怕碰到他的伤处:“真的没事吗?刚才你吐了那么多血……” 听出他语气里的真切担忧,周游方心里一动,脑筋飞快转了转,故意放低声音,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显得内力虚浮:“没……咳咳……就是受了点内伤。看来,接下来这段日子,又要麻烦你多照顾我了。” “没事的,”陆亭温柔道,“在师门时,我就帮着师父照顾师弟师妹们,这点事我有经验。”边说边拿起剑上的玉佩给周游方看,“你看,这是小师妹送我的。那年她和四师弟比武,四师弟性子急,不小心伤了她,她哭着来找我。我替她教训了四师弟,又帮她疗伤半个月,小师妹为了谢我,就亲手雕了这块玉佩送我。” 周游方瞥了眼那玉佩——雕工粗糙,玉质也寻常,边缘甚至还有些毛躁,可陆亭却宝贝似的挂在佩剑上,可见他在沧澜剑派的日子有多舒心,和那些人有多亲近。他心里一阵酸意上涌,又忍不住想:陆亭本就是这样温柔的人,若不是这份善良,当年也不会对自己这脏兮兮的小叫花子一般相待了。 “陆少侠倒是走到哪儿都受欢迎,和我这人人喊打的邪魔不一样。”周游方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陆亭听出他语气不对,虽不知缘由,但一想到他在魔教受了那么多苦,方才还拖着未愈的伤腿救了自己,哪里还狠得下心计较。他软了语气,主动换了个话题:“方才那两人穿的是雪衣教的服饰,怎么会对你动手?” 周游方早把说辞编好了,此刻答得脸不红心不跳,还故意皱着眉,装出几分委屈:“唉,我虽顶着教主的名头,教内却不是我说了算。毕竟是杀了老教主才上位的,他当年的旧部心里不服,明面上服我,暗地里一门心思想杀我报仇。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了。” “原来是这样。”陆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多了几分关切,“那你更得好好养伤,若是他们再来寻仇,也好有力气应对。” “咳咳……好。”周游方顺着他的话应下,眼底悄悄掠过一丝笑意,“有你照料,我肯定能快点好起来。” 于是接下来几日,周游方便故意装作内力未复的模样,一会儿说胸口发闷,一会儿说腿伤牵扯得疼,硬是拖着陆亭,在山谷里多留了好几日。 可日子一久,见周游方的“伤势”始终没什么起色,陆亭心里渐渐犯了嘀咕。一来,周游方是为救自己才受的伤,这份恩情他不能忘,于情于理都该负责到底;二来,周游方仇家不少,尤其是那批雪衣教旧部,若他伤势一日不好,这危险就多了一分。更何况,周游方受的是内伤,根本没法判断伤势轻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愈发焦灼。 这般思来想去,陆亭又动了出山的念头。自己的伤势早已痊愈,不如先回沧澜剑派一趟,向师父求一幅调理内伤的药方,也好让周游方早点好起来。 于是这日夜里,陆亭终于还是重提起出山之事,他想到周游方性子强硬,雪衣教和沧澜剑派历来敌对,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要回门派求药方,说不定会宁死不用。倒不如暂且瞒下,只说门派里出了急事,需回去一趟。 他本以为周游方会像上次那样面露不悦,没承想对方这次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一句“我知道了”便算应下。陆亭松了口气,连忙说:“那明日一早,我们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山。”周游方依旧点头同意,神色平静得让他有些意外。 第二日天刚亮,陆亭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周游方却比他更勤快,竟折腾着煮了一锅热粥——米是之前在村民地窖里找到的,两人一直舍不得吃。“出山路上还得耗些时候,先吃点热的补补体力。”他说着,将盛好的粥递到陆亭手里。陆亭觉得有理,接过粥碗慢慢喝了起来。 许久没吃到米面类的食物,他吃得格外仔细,碗底的米粒都被刮得干干净净。待喝完粥,陆亭上前扶起周游方,两人并肩向山路走去。可刚走没几步,他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眼前渐渐发黑,脑袋昏沉得厉害。他用力摇了摇头,想驱散困意,可那股眩晕感来得更快,连脚步都开始发虚。 “我……”陆亭抬手摸了摸额头,强撑着看向身旁的周游方,眼神里满是疑惑。 周游方的眉目依旧温和:“怎么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陆亭看着他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沉。答案昭然若揭,是周游方。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涌上心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骗他? “没什么。”周游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过是些迷药罢了。” “你——”陆亭的话还没说完,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直直晕了过去。 周游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知觉的睡颜,轻声呢喃:“谁让你非要离开我呢?”这句话消散在风里,陆亭没有听见。 他抬手打了个清脆的鹰哨,没过多久,那只苍鹰便从云层中俯冲而下,落在他肩头。紧接着,左手和右手也快步赶来,见到眼前的景象,两人立刻单膝跪地:“教主。” “回雪衣教。”周游方小心翼翼地将陆亭打横抱起,动作轻柔。陆亭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呼吸均匀。此刻的周游方,步伐稳健,丝毫看不出之前腿伤未愈的模样,朝着与沧澜剑派截然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 三人带着昏迷的陆亭,昼夜不停往雪衣教赶。途中陆亭醒来,得知自己被迷晕掳走后,再好的脾气也按捺不住。他信任周游方,却换来了背叛。他红着眼质问对方为何要这么做,周游方始终沉默;他又放软语气劝说,希望对方能放自己走,得到的仍是不理不睬。此后陆亭数次想逃,可周游方看得极严,几乎寸步不离,连他睡觉时都守在一旁,让他连半点机会都没有。 利州府在边境,离雪衣教不远,不过几日便到了。雪衣教坐落于漠北天山的雪原之上,地处偏僻,只有教众常年聚居。山下是突厥部落,他们将雪衣教奉为神教,将教主视作神明,时常会献上牛羊作为祭品。 为防陆亭记下路途,他一路都被蒙上双眼。马车停下后,周游方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扶他下车,将他带入一间屋子,随后便关上门离开。 陆亭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确定屋外没了动静,才一把扯下眼罩——入目满是刺目的红色,屋顶挂着红绸,墙角垂着红花,他靠的圆桌旁,还立着两盏小儿臂粗的龙凤红烛,烛火跳动,映得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他心头一震,猛地站起身,可四肢却酸软无力,周游方今日一早便让他服下了软筋散。 还没等他缓过神,门就被推开了,进来几个高鼻深目的妇人。她们梳着蜷曲的乌黑长发,头上缀满了金饰,全不是汉人模样。妇人们脸上挂着笑意,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到一张女子梳妆台前,就要给他装扮。 陆亭推开几人,可她们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仍是一脸笑意的簇拥上来,陆亭又没法下重手,只能无奈的任由她们摆弄起来。 妇人们手脚麻利,将他的长发散开,取来一顶嵌着玉石的头冠给他戴上,又拿出一件绣着金线的大红喜袍,小心翼翼地帮他穿上。陆亭本就肤白,穿上红袍后更显清俊,惹得妇人们连连赞叹。陆亭暗自纳闷,不知这些突厥妇人怎会通晓中原男子的成亲装扮。 到了这一步,他哪里还不明白。周游方把他掳回雪衣教,竟是要和他成亲!他心下好笑,又觉得荒诞,可转念一想,周游方自小在魔教长大,不懂什么伦理纲常,会做出这种事,倒也不算意外。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炮竹响,妇人们取来一块红盖头,轻轻盖在陆亭头上,扶着他慢慢走出屋子。七拐八绕后,他们来到一处宽敞的厅堂前,盖头下的视线虽模糊,却也能看到厅内坐满了人,满耳都是喧闹声。 又是一阵锣响,喧闹声渐渐平息。陆亭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抬头透过盖头的缝隙,他看到周游方穿着同样的大红喜袍,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被周游方牵着,一步步走到厅中高台上。在教众的欢呼声中,两人对着天地,深深拜了下去。 第7章 第 7 章 拜完天地,周游方没理会教众们的起哄,也没去揭陆亭的盖头,只召来那几个突厥妇人,吩咐她们好生陪着陆亭回先前的屋子。将人送到门口后,妇人们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只留陆亭一人在屋内。 陆亭费劲地扯下盖头。软筋散的药效未过,哪怕只走了这小段路,也让他浑身发软,靠在床沿上喘着气。没过片刻,房门就被推开,周游方走了进来。 见盖头已经被取下,他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悦来:“怎么自己摘了?这该是我来做的事。” 陆亭抬眼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你是想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 周游方避开他的目光,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故意岔开话题:“方才走了一路,你该累了吧?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来?”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陆亭没接话,只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这边是雪原,好吃的不多,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周游方仍在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 “你为什么总想走!”周游方猛地打断他,一把扣住陆亭的脖颈,将人狠狠按在铺着红绸的喜床上,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你就这么不想待在我身边?” 陆亭的长发散落在红色床褥上,肤白胜雪,因方才的拉扯,脸颊泛着淡淡的粉,在艳红的映衬下,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丽。周游方盯着他的脸,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你拦不住我一辈子。”陆亭的语气依旧平淡,眼神里没有丝毫惧意,仿佛被扼住的不是自己的命门。 “你!”周游方气得手都在抖,却终究舍不得伤他分毫。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像是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将心底的秘密吼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跟我玩吗?!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吗!” “我知道。”陆亭揉了揉被掐得发红的脖颈,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脸上的神色。 “你……你知道?”周游方的声调瞬间降了下去,满眼都是难以置信,“那你为什么装不认识我?” “放了我。”陆亭没回答,只重复着这句话。 “不可能!”周游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哀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我找了你这么久……” 陆亭将头扭向窗外不愿看他。 窗外是天山连绵起伏的高大山脉,漠北的风呼啸着掠过雪原,凛冽苍茫,远不是那夜小山村的风能比的。 “你是魔教教主,而我是沧澜剑派的弟子,我们认识又能怎么样?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两条路上的人。” “你?”周游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哈哈……哈哈哈!你说这话?你真的是陆亭?”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陆亭绝不会说这种话!小时候你为什么对我这个小叫花子那么好?你忘了吗?” “你也说了,是小时候。”陆亭垂下眼,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周游方的笑声戛然而止,房间里瞬间陷入死寂。他用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陆亭,两人就这么静静对峙着。半晌,周游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走到门外,轻轻拍了拍手。 右手立刻暗处跳了出来,恭敬地站在一旁。陆亭瞥了一眼,他认识这个人,那天就是他在山中偷袭自己,果然周游方那回受伤是在骗自己。 周游方低下头,凑在右手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陆亭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右手抬头向周游方确认了一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后便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周游方关上门,脸上的怒意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难以捉摸的平静。他走到陆亭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方才被弄乱的玉冠,动作十分轻柔。陆亭没有反抗,任由他摆弄,只是目光依旧执着地落在他身上,重复着那句话:“放了我。” 周游方没有回答,只从桌上拿起一把木梳,轻轻梳理着他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梳子划过发丝的声音轻柔细碎,陆亭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人想要这样梳到天荒地老,想要将他永远困在这红绸环绕的屋子里。 “教主。”门外传来右手的声音,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周游方放下梳子,重新拿起那块红盖头,轻轻盖在陆亭头上,然后转身走了出去。陆亭的视线被盖头挡住,只能隐约听到门外的低语声。没一会儿,盖头被掀开,周游方手中多了一杯酒,递到了他面前。 不等陆亭反应,周游方就掰开他的手指,将酒杯强行塞了进去。随后他拿起另一杯酒,手臂绕过陆亭的胳膊,两人的手腕交缠在一起,就这么僵硬地完成了交杯酒的仪式。 周游方将空酒杯搁在桌上,转身便伸手去解陆亭的喜袍系带。他动作不算粗暴,但陆亭又推拒不得,很快那件宽大的喜袍就从陆亭身上褪了下来。紧接着,他抬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高大的身形裹着同样的大红,比陆亭的喜服更显宽大,衬得肩背挺拔。 “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周游方俯身靠近,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再不见方才的怒意,“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陆亭闭上眼,不再说话,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可他这副隐忍又倔强的模样,反倒让周游方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你不是想要不认识我吗?不是非要回你的沧澜剑派吗?我偏要让你留在我身边,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抬手拉上床头的红纱帘,将满室的艳红与外界隔绝。纱帘内的喘息渐渐取代了寂静,起初是压抑的隐忍,很快,陆亭再也忍不住溢出细碎的嘤咛。屋外是漠北的冰天雪地,寒风呼啸;屋内却暖得发烫,满室春情。 * 陆亭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酸痛。昨夜周游方不知折腾了多少回,他本就中了软筋散无力反抗,此刻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在凌乱的红绸被褥里,连起身都做不到。 天光大亮,他看看周围,周游方并不在屋内。他挪动手臂,想要挣扎着起身,大概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很快,一个高鼻深目的突厥小侍女推门进来。 陆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又肿又痛,昨夜被折腾得太狠,他忍不住喊了大半宿,到后来嗓子早就哑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小侍女立刻明白了,急忙转身出去,很快端了一碗温水回来。 清凉的水流过干涩肿痛的喉咙,陆亭总算觉得舒服了些。正这时,周游方走了进来,看到他虚弱地靠在床头、连说话都不能的模样,周游方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嘴角轻轻勾起。 “昨日下了场大雪,进山的通道都被封死了。”他走到床边坐下,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你也别再费心思琢磨逃跑的事了。”说着,他伸手抚上陆亭的脸颊,指尖带着几分暖意。 经过昨夜,周游方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满足。此刻看着陆亭乖乖巧巧靠在自己的床上,连动都动不了的样子,他只觉得,这个人终于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了。 陆亭没搭理他,转而看向小侍女,用口型比了个“吃的”。可小侍女听不懂汉话,只能一脸茫然地望向周游方。周游方用突厥语简单吩咐了几句,小侍女立刻点点头,轻快地跑了出去。 “饿了?”周游方凑近他,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畔,带着几分戏谑,“昨夜确实消耗不小,是我的错。”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挠陆亭的耳后,惹得陆亭忍不住偏了偏头。 就在周游方黏着他胡闹时,小侍女端着托盘回来了——里面放着一碟菜、一碗饭,还有一碗黑褐色的水。 周游方从托盘里端起那碗黑水,递到陆亭面前:“雪衣教在高原上,海拔高,你初来乍到怕是不适应。这是我们教里的草药水,你喝了,省得后面头疼脑热的难受。” 陆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碗,凑近闻了闻。确实是浓郁的草药苦涩味,没什么异样。他终究还是不疑有他,仰头一饮而尽。 第8章 第 8 章 之后的几个月里,周游方每天都会派人端来那碗黑色的草药喂他喝下去,说是怕他在雪山里水土不服,要是闹出个头疼脑热也不好医治。陆亭见这药水喝了之后,自己确实没像其他初上高原的人那样难受,便信了周游方的话,每天都乖乖喝上一碗。 这段时间,陆亭就没断过要走的念头,可周游方总有办法搪塞。要么拉着他去山下的突厥部落散心,看看草原上的落日和牛羊;要么就将他困在房里,颠鸾倒凤一场。 山中的日子过得模糊,有时陆亭恍惚间也会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和周游方这样相伴着过了许久。 这天一早,周游方又带着他下了山。草原早已入冬,食物渐渐匮乏,突厥可汗近来有了向中原动兵的心思,时常邀周游方下山商议。 陆亭也听不懂突厥语,只能勉强跟着周游方看他和突厥可汗一问一答,久了便有些无聊,于是自顾自走出了帐篷。近来他总觉得身子发沉,动不动就犯困,胸口还时不时涌上一股呕意。可他素来隐忍,不愿跟周游方说。免得对方又大惊小怪,借着“照顾”的名义缠得更紧,他只当是水土不服,自己默默忍了下来。 冬日的草原,空气里满浸着冰雪的清冽,吸一口进去,倒让胸口的闷意消散了些。帐篷外,几个裹着厚厚羊皮袄的小孩子正探头探脑,红扑扑的小脸上全是好奇,一个个直勾勾地盯着陆亭看。 陆亭被他们看得好笑,抬手招了招,示意他们过来。小孩子们怯生生地依偎着走近。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既好奇又敬畏,觉得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几步外就停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陆亭。 漠北的冬天没什么新鲜吃食,几个小孩嗦着不知从哪找到的枯黄草梗,陆亭摸了摸口袋,翻出一个苹果,这还是周游方为了哄他开心,派人去中原采买回来的。 小孩子们眼睛一亮,再也忍不住,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草原冬日难洗澡,孩子们的衣服沾着尘土,又常年跟着牛羊打交道,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腥骚味。这气味猛地钻进鼻腔,陆亭胸口积压了许久的呕意瞬间冲破忍耐,他踉跄着扶住帐篷门口的木桩,弯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他吐得极为剧烈,身体都在不住发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围在旁边的小孩子们吓得往后缩了缩,帐篷里的周游方和突厥可汗也听到了动静,连忙快步走了出来。 “怎么了?”周游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陆亭。陆亭还在干呕,根本说不出话。一旁的突厥可汗见状,立刻吩咐侍从去将医师请来。等陆亭终于缓过些劲,周游方连忙扶着他进了帐篷,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唇边,一点点帮他润着干涩的喉咙。 陆亭慢慢喝了几口,帐篷门帘就被掀开,医师走了进来。出乎他意料的是,来人竟是个年轻男子,模样并非突厥人,反倒是个标准的中原长相。 周游方显然与他相熟,见他进来,只点头打了个招呼。那男子也不多言,主动看向陆亭,温和解释道:“在下孙辽,原是西郡人。前些年在天山上采药时不慎摔伤,多亏可汗出手相救。为了报恩,便留在此处,帮部落里的人看些小病小痛。”他语气和善,眉目间带着几分医者的温润,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说完,他示意陆亭伸出手腕。陆亭依言抬手,一截皓白的手腕搭在绣着草原纹样的毛垫上,肤色与粗糙的垫子形成鲜明对比。孙辽指尖轻搭上去,凝神诊脉。 片刻后,他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他抬眼看向陆亭,见对方一脸懵懂,显然对自身状况一无所知;又转头望向周游方,正好对上对方递来的眼神——那眼神里藏着几分示意,孙辽瞬间心领神会。 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和:“陆郎君无碍,想来是方才在外面受了寒风,脾胃有些着凉。这几日多注意饮食,少吃些荤腥油腻,养几日便好了。” 陆亭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当真是自己受了寒气,并未多想。 孙辽转头看向周游方,继续说道:“周教主上回托我配的方子,药材刚制成,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周游方点点头,又回头嘱咐陆亭:“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去去就回。”说完便跟着孙辽走出了帐篷。帐篷里只剩下突厥可汗和几名侍卫,陆亭不便多言,只好假装疲惫,微微合上双眼,作休息之态。 帐篷外的门帘刚落下,孙辽便立刻换成了突厥语,低声问道:“他听得懂突厥话吗?” 周游方摇头:“听不懂。” 孙辽这才放下心,直言不讳道:“你在他身上用了什么药?他怀孕了。” 话音刚落,他就见周游方脸上瞬间绽开喜色,眼底的光芒几乎藏不住。显然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周游方的安排。 “真的?”周游方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怀了几个月了?他今天吐得那么厉害,可有大碍?” “三个月不到,无碍,就是身子稍微虚了些,回去多炖些温补的汤品补补就好。”孙辽顿了顿,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你还没说,用的是什么药?莫非是传说中那能让男子受孕的‘转坤丹’?” 周游方沉默着点了点头。 孙辽摸着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叹:“没想到老头子还真把这药研制成功了。回头把方子抄一份给我,我得研究研究。” 周游方本想拒绝,孙辽却抢先一步堵住他的话:“陆亭孕期还有不少要注意的地方,后续安胎、调理,你不打算找我了?” 周游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话确实在理。他权衡片刻,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孙辽将孕期注意事项逐条抄在纸上,又假模假样的从药箱里翻出几副“调理脾胃”的草药包好,一并递给周游方。周游方接过后便重新回到突厥可汗的帐篷。 帐篷里,陆亭倒是真的困极了。他方才假装睡着,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突厥可汗对周游方敬重有加,见他对陆亭这般上心,自然也对陆亭多了几分礼遇。见陆亭合眼,便让侍卫取来厚实的羊毛毯给他盖上,自己则带着侍从去了隔壁帐篷议事,特意留了个安静的休息环境。 周游方进来时,就见陆亭裹在毯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睡得脸颊红扑扑的。不得不说,在雪衣教的这几个月,被他日日精心投喂,陆亭的气色好了许多,皮肤愈发莹润白皙,连带着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周游方放轻脚步靠近陆亭,看着他酣睡的模样。如今知晓他怀了自己的孩子,加上熟睡时对自己的毫不设防,都让他觉得格外欣喜。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陆亭的脸颊,又俯身在他额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随后,他小心翼翼掀开毯子一角,指尖轻轻覆在陆亭平坦的小腹上。 此刻腹中还未有胎动,小腹也依旧平坦,可一想到这里正孕育着他和陆亭的孩子,周游方心中的欢喜就像要溢出来一般,连眼底都染上了藏不住的笑意。 想到陆亭若是知晓真相的反应,周游方思忖片刻,决定还是暂且瞒住此事,等再过些日子,等他的肚子渐渐显形,再慢慢告诉陆亭。他摸准了陆亭的脾性,知道他心善,又素来喜欢小孩子,如今有了孩子这个牵绊,哪怕陆亭再生气,也绝不会对孩子怎么样。 似乎被周游方惊扰到,陆亭慢慢睁开眼睛,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两眼懵懂如幼鹿。周游方见他睁眼,连忙收回放在小腹上的手,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几个月下来,陆亭早已习惯了周游方这时不时的动手动脚,此刻也没什么反应,只用还带着困意的声音低低问道:“事办完了?我们回去吗?” 看着他乖乖依赖的模样,周游方心头一软,伸手替他理了理因睡觉而散乱的鬓发,温声问道:“没睡够的话,再歇会儿?等你醒透了我们再走。” 陆亭摇摇头,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方才睡觉时一只腿压在身下太久,起身时难免腿麻,刚一落脚就踉跄了一下。他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周游方却吓得心头一紧,快步上前稳稳将他扶住,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吓死我了,慢点。” 陆亭觉得他未免太过大惊小怪,翻了个白眼,没应声。 周游方转身去向突厥可汗辞行,随后便牵着陆亭往马边走去。想到他如今怀了身孕,漠北的风又烈,忙让人取来一条厚实的毛披风,不由分说裹在他身上。陆亭本想拒绝,觉得自己没这么娇弱,可周游方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肯让步。他转念一想,这段时间确实脾胃不适,多穿点保暖也好,便勉为其难应了,任由周游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起放在身前的马背上,一路护着回了雪衣教。 第9章 第 9 章 陆亭如今还不显怀,往日束着腰带,依旧是盈盈一握的细腰。可周游方怕勒着胎儿,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总算劝得他不再系腰带。于是陆亭便全换成了宽袍大袖的衣裳,料子轻盈,衬得他愈发有股出尘的仙人之姿,看得周游方心痒难耐,却始终不敢再像从前那般动手动脚。 自打知道陆亭怀了孕,周游方待他便愈发小心谨慎。不敢再带他下山纵马,怕颠着累着;但凡陆亭皱眉说句不舒服,他立刻紧张得团团转。如此反常,惹得陆亭满心疑惑。 更何况,这人虽依旧对自己照顾周到,偶尔也会亲昵触碰,却再也没越过雷池半步。陆亭脸皮薄,周游方不主动,他自然问不出口,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 这日周游方要下山办事,没带他同去,只派了左手紧跟在陆亭身后听他吩咐。连日被拘在教内,陆亭早觉得无聊,他想起周游方先前提过,雪衣教有间藏书库,便想着去寻本书来解解闷。 左手带他来到雪衣教的书库,推开门,书库里满满当当堆了不少,既有武学秘籍,也有不少中原少见的异域志怪,陆亭随手抽出一本泛黄的漠北风物记,寻了个靠窗的矮榻坐下,左手呆在一旁,抽出自己的佩刀擦拭着玩。 陆亭不喜被人这般紧盯,更何况,这人还是和周游方一起骗了自己,心里更是添了几分不适。他思索片刻,寻了个由头,抬头对左手说:“走了这一路有些渴,你帮我倒杯水来吧。” 左手抬眼瞥了他一下,眉头微蹙,不愿离开,脚步没动。 陆亭见状,咳嗽几声,微微皱起眉,装作不舒服的模样。果然,左手立刻紧张起来,他不敢怠慢,二话不说就转身飞奔了出去。 左手离开不久,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陆亭还以为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却听出是两道不同的声音,想必是其他教徒。他不想与雪衣教的人打交道,忙合上书,轻手轻脚躲到书架后面,那里堆着一堆旧书,正好能遮住他的身影。 “教主这次下山,估摸着是要和阿莫突可汗敲定出兵的日子了!”一个粗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我听右手大人说,可汗已经集结了三万骑兵,就等教主点头,开春一到,立马从西郡杀进中原!” 另一个声音嗓门更粗,满是暴戾的激动:“哼!那些中原武林的伪君子,一个个道貌岸然,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这次跟着可汗和教主,定要把他们的门派全端了,让他们知道咱们雪衣教的厉害!” “嘿!你小声点!”先前那声音连忙压低了些,“没忘了?沧澜剑派的陆少侠还在教里呢,要是被他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听见又怎么样?”粗嗓门满不在乎地嗤笑,“要不是教主把他当个宝贝似的护着,老子早提刀上去把他砍了!一个中原门派的弟子,也配在咱们雪衣教里当大爷?” “你也就敢嘴上逞强。”同伴嗤笑一声,“人家可是沧澜剑派的首席弟子,据说剑法快得能劈断空中的箭,你打得过他?” “哼,再厉害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咱们教主……”后面的话渐渐变成了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伴随着两人猥琐的哄笑,飘进了书架后。 陆亭靠在冰冷的书架上,脸色依旧沉静,毫不在意那些侮辱的话语,他终于知道周游方这段时间频频下山是为了什么! 在沧澜剑派时,他便常听师父提起阿莫突可汗的威名。这位可汗是草原上难得的霸主,用了五年时间,硬生生将四分五裂的草原部族重新统一,麾下骑兵骁勇善战,这些年屡次袭扰中原边境,早已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而如今的中原王朝,宦官专权,小皇帝年幼无权,地方官吏**,苛捐杂税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整个王朝岌岌可危。沧澜剑派虽隐居深山,却不是不问世事,师父每回下山云游,回来都会叹息百姓的苦难,也和他分析过天下大势,边关一旦失守,中原百姓就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那日周游方带他下山,陆亭见这位阿莫突可汗果如传闻中一般威猛,身形魁梧,眉眼间带着常年征战的凌厉,只是随意坐在那里,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看他麾下,人心向服,骑兵将士个个眼神锐利如鹰,全没有中原军营里那般混日子的松散模样。 陆亭心想,今日自己既然已知阿莫突可汗的计划,便断不能坐视不管,至少得去西郡通知一下当地的郡守才是。 他顺着书架的缝隙向外张望,那两名雪衣教徒还未走远,陆亭迅速闪出书库,指尖在地上一捻,两枚石子入手,他暗中运起内劲,手腕轻弹——“咻咻”两声轻响,眨眼间,方才还在大放厥词的两人便被石子击中穴道,昏厥在地。 陆亭上前,直接将其中一人的佩剑解下,自被周游方掠到雪衣教,他的佩剑早就不知所踪,如今有剑在手,心里才算踏实些。又从两人腰间摸出钱袋揣进怀里,没有半分迟疑,足尖一点,翻身跃上了书库房顶。 书库本就建在地势高处,他站在屋顶一扫,正好看见左手端着水杯快步往这边来。陆亭不敢耽搁,立刻翻过屋脊,沿着房檐向山下疾奔而去。 不提雪衣教这下乱作一团,单说陆亭这边。他自小在山里长大,上山下山本就如家常便饭。加上这漠北雪原不同于中原高山,没有茂密林木遮挡视线,一眼能望到数里之外,辨路倒也容易。他深吸一口气,便想运起轻功加快速度,可刚一提劲,肚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剧痛。 陆亭连忙泄了内劲,不敢再极速奔跑,那痛感一时并不消失,小腹还隐隐泛起坠堕之感。他也不知是何缘由,只能咬紧牙关暗自忍耐,心说到了山下,找家药铺问诊之后再做打算。 即便未能全力狂奔,陆亭的脚程依旧不慢。他在山中躲了一夜,避开雪衣教的追兵,第二日中午,终于远远望见了西郡府城的城墙。 陆亭跟着人流进入城中,本想直奔郡守府,但奈何一夜未曾进食,他实在有些饥饿。恰好街角有家羊汤店,白烟裹着浓郁的肉香飘过来,棚下的食客捧着碗吃得呼噜作响,看得他喉头一动,忍不住走了过去。 “老板,来碗羊汤。” “好嘞!客官,三文钱一碗!” 陆亭摸出钱袋,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案上,找了个空桌坐下。刚坐稳,就听见有人喊他:“嘿!陆兄!”抬头一看,竟是孙辽。 陆亭心下一紧,孙辽和周游方熟络,这时候撞见,保不齐周游方也在附近。他刚想敷衍着打个招呼就走,孙辽却已经自来熟地坐到他对面,笑着问道:“我前几日就回城里了,家里老母还等着照料。倒是你,怎么会在这儿?周兄没跟你一起?” 听他这么说,陆亭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孙辽并不知道自己是逃出来的。他含糊地打了个哈哈,只说周游方在山上有事,自己下山随便逛逛。 两人没聊几句,羊汤就端了上来。陆亭早已又饥又渴,迫不及待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汤头暖融融的,鲜得很,可刚滑进胃里,一股恶心感突然翻涌上来。他慌忙捂住嘴,起身踉跄着跑到墙角,扶着墙干呕起来。 “陆兄!你怎么了?”孙辽连忙跟过来,语气满是担忧。 陆亭没力气回话——空了一夜的肚子没什么可吐的,只呕出些酸水来,他胸口闷得发慌,等那股劲过去,才扶着腰慢慢直起身子走回座位。这羊汤是没法再喝了,他心里暗道,得赶紧找家医馆看看才行。 上回孙辽说他只是肠胃不适,可这么久了还没好,陆亭心里早已生出几分不信任。孙辽提议再帮他把把脉,他草草拒绝,只说“大概还是肠胃的老毛病”,又敷衍了几句,借口“还有事要办”,匆匆离开了羊汤摊。 沿着长街往前走,陆亭很快看见街尾有家医馆,他掀帘进去,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坐堂。付了诊费,陆亭在对面坐下,伸出手腕。 老大夫指尖刚搭上来,眉头就猛地皱紧。陆亭心头一沉,生怕自己得了什么重病,急忙问道:“大夫,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急症?” 老大夫抬手制止他,眉头皱得更紧,又细细把了半晌脉,突然“啪”地一拍桌子,满脸诧异:“你是女子?” 陆亭一愣,摇头否认:“我是男子。” 老大夫盯着他看了半晌,又低头捋了捋胡须,语气满是难以置信:“你若不是女子,这怎么会是……喜脉?!” 第10章 第 10 章 “怎么可能?”陆亭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 老大夫面露不悦:“老夫行医数十年,虽算不上神医,但喜脉绝不会摸错。” 嘴上说着不信,陆亭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这些日子的嗜睡、恶心,周游方反常的小心谨慎、不再逾矩,所有怪异的迹象瞬间有了答案。这个——混蛋!饶是这性子再好,也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周游方一通。 他抬眼,正对上老大夫探究的目光——那眼神里满是好奇,看得陆亭不由自主想起这段时间与周游方的堪称没羞没臊的生活,脸颊顿时泛起一层薄红。 他轻咳一声打断对方的注视,支支吾吾问道:“那我……我这是几……几个月了?还……还能不能打掉?” 老大夫回过神,沉吟道:“脉象显示已有三月有余。但你是男子,体质本就与女子不同,贸然堕胎风险极大,恐伤及性命;可若是要生下来……老夫才疏学浅,一时也想不出稳妥之法。” 陆亭愈发着急:“那我该怎么办?” “莫急。”老大夫摆摆手,“老夫有位师兄,专攻异症奇病。早年听他提过男子受孕的传说,说不定有应对之策。我这就写信寄给他,不出半月应有回音。” 陆亭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应允。 原本想着将突厥人的阴谋告知郡守后便即刻返回沧澜剑派,可眼下这情形,他自然做不到挺着肚子回师门,只好先在府城暂留下来。 另一边,雪衣教冥殿内,气氛冷得像冰窖。 周游方脸色阴沉,周身气压低得吓人,让整座大殿都透着股阴森死寂。只有前来汇报的教众,步履匆匆地穿梭其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教主,仍未找到陆少侠的踪迹。” 一波又一波教众回来复命,带回的都是同样的答案。眼看一天过去,陆亭依旧杳无音信,周游方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冷笑一声,语气淬着冰:“找不到就回来禀报?不会继续搜吗?一群蠢货,给我接着找!” 周游方的阴晴不定在教内是人尽皆知,随手杀人对他而言不过家常便饭。领头的教众生怕触怒他丢了性命,连忙躬身应下,带着手下仓皇退出殿外。 刚出冥殿,一名手下便忍不住抱怨:“大哥,就为了找个男人,咱们都熬了一天一夜了,教主他凭什么——唔唔唔!” 领头大哥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人连忙捂住他的嘴。等走远了些,领头大哥才长叹一声,压低声音道:“他武功高,杀我们跟捏死蚂蚁似的。方才那话要是被他听见,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那手下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周游方本就不是自愿当教主,对教众毫无同门情谊,掌权不过是为了打发没有陆亭的日子。可他武功高绝,教内无人能敌,手下要么是惧于他的武力追随,要么是迫于威势不敢反抗。 “大哥,你在教内的名望本就不输他,我听说不少教众都对他不满……咱们不如——”手下话未说完,就被领头大哥狠狠瞪了一眼,却没得到明确反对。 手下心中一喜,知道大哥听进去了。领头大哥左右看了看,示意他凑近:“你有什么法子?小声说。” 手下凑上前,刚要开口,就见迎面呼啦啦跑来个小老头,花白头发配着花白胡须,鼻梁上顶着个硕大的酒糟鼻,老远就扯着嗓子喊:“教主还在冥殿吗?” 手下立刻闭了嘴,领头大哥点头应了声。小老头顿时喜出望外,摆手道:“你们别找了,都回去歇着吧!”说完不管众人反应,一阵风似的往冥殿跑。 “大哥,咱们方才的话,会不会被他听见了?”手下忧心忡忡。 领头大哥望着小老头的背影,眼神一沉,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难道咱们还要在周游方手下,天天这么胆战心惊的过日子?” 老头大呼小叫地闯进冥殿里,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教主!找到了!找到陆少侠了!” 周游方腾地站起,快步上前,语气急切:“在哪里?!” 小老头没半点武功,跑得气喘吁吁,拿起周游方桌上的茶杯就灌了一大口,缓过劲才道:“我师弟在西郡府城行医,刚寄信来说,接诊了个怀胎三月的男子——我一琢磨,这不就是陆郎君嘛!哎!教主!” 话音未落,周游方已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抬手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冥殿外,一匹汗血宝马应声奔来,他拎着小老头飞身上马,丢下一句“坐好”。 小老头还没反应过来,宝马已疾驰而出,吓得他死死抱住周游方,一路上滋哇乱叫,消散在漠北的风里。 * 从医馆出来,陆亭先找了家客栈落脚。昨日一夜奔逃,身上的袍子又脏又皱,他索性去成衣铺买了套新的,选的还是往日穿惯的尺码。 没听老大夫说破前,他倒没觉得异样;可自打知道自己怀了孕,这次换衣服时,总莫名觉得肚子像是大了些,这新袍子穿在身上,腹部那块竟有些紧绷,让他浑身不自在。 收拾妥当后,陆亭向客栈老板问清了郡守府的位置,便径直赶了过去。 到了府门前,陆亭不愿暴露行踪,只对门房说:“我自漠北而来,有紧急密事要面禀郡守。”门房见他气度不凡,不似寻常路人,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应下,转身匆匆进去禀报。 不多时,陆亭被引至郡守书房。西郡郡守年过半百,面白长髯,瞧着颇具文人风骨,见他进来,也不摆郡守的架子,连忙起身相迎:“听闻公子自漠北而来,不知有何要事见告??” 陆亭环顾四周,书房内尚留有一两个小厮在收拾打扫,便稍稍迟疑。郡守见状,立刻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待屋内只剩两人,陆亭才将雪衣教与突厥阿莫突可汗联手、开春欲攻西郡的事和盘托出,连骑兵集结、西郡为突破口的细节都一一说明。 郡守听完,脸上倒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捻着胡须点头:“多谢公子告知,此事确实非同小可,本府定会多加留意,即刻调兵加强城防。” 可他语气平淡,神色也不见凝重,陆亭心头微沉,又急切补充:“郡守大人,突厥骑兵骁勇,雪衣教亦有不少武林好手,此事万不可掉以轻心!” “公子放心。”郡守站起身,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本府作为一地长官,自会拼死护西郡百姓周全。公子可还有其他事情?漠北路远,公子一路辛苦,不如先回客栈歇息,有消息本府再派人通知你。” 话说到这份上,陆亭也不好再留,只能躬身告辞。可他想了又想,郡守的敷衍太过明显,更像是急于打发他走,十分蹊跷。他心念一转,假意向带路的小厮询问茅厕的位置,又说自己识得路,让他先去忙自己的事,小厮自然乐得清闲,满口答应下来。 等小厮的身影消失在墙角,陆亭立刻折返,借着院墙阴影压低身形,运起轻功悄无声息地翻上书房屋檐。下方传来隐约的谈话声,他轻轻掀起一块瓦片,向下望去。 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郡守正对着一人躬身说话,态度恭敬得不像话,只是看不清对方的脸,仅能听见一道年轻的声音,汉话说得生硬,带着明显的异域腔调。 “我近日才带兵征战归来,叔父便让我带礼物拜访郡守。”那声音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叔父交代的事,郡守可要放在心上。” “自然自然!”郡守连忙应声,“小王爷放心,我早已暗中备好人手,只要可汗在南门发号施令,我这边定当响应!” “甚好。”年轻男子轻笑一声,似乎递过一样东西。陆亭定睛细看,竟是一枚鸽蛋大小的红宝石,通体透亮,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一看便价值不菲。“郡守信守承诺,我们许诺的报酬绝不会少。另外,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郡守可否应允?” 郡守接过宝石,喜不自胜,连忙道:“小王爷客气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我定当全力办妥!” “也不是难事。”年轻男子的声音带上几分兴味,“方才来找你的那名年轻男子是谁?他怎会知晓我突厥与雪衣教的事?” “这……”郡守迟疑了下,随即道,“小王爷莫慌!他方才留下了落脚地址,我这就派人将他抓来审问!” “不必急着动手。”对方打断他,“你把他的地址给我即可。” 陆亭在屋檐上心头一凛,听这身份,此人定是阿莫突可汗的侄子灰合!他早听过传闻,灰合勇猛善战,帮阿莫突可汗收服了诸多草原部族,是突厥的得力干将。可他为何不要郡守抓人,反倒只要地址?陆亭满心疑惑。 见两人谈话已毕,灰合起身要走,陆亭生怕被人发现有异,立刻调转身形,悄无声息地滑下屋檐,一路疾奔回到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