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基王座》 第1章 政坛双星 傍晚时分。 一条横贯北美8000多千米的运河与海面相连。 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运河旁。 垂到耳际的金黄的卷发,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幽蓝的大眼盯着海天之际。 身影矗立,宛若天神一般。 运河旁,是一个废弃工厂。 施工时,每天数以万计的机器人在这里工作,废弃的机器人被送到工厂。 海面上漂浮着几个浮动城市。 这些城市被称为海洋城。城市相互独立,一直蔓延到海天之际。 城市建设之初,许多物资仍需陆地供应。相比花费高昂的电缆建设与运输,智能运河显更优选择。 近地面的星环城仍然在开发中。 海风渐渐大了起来,海面不平静了。眼前几个浮动城市缓缓盖上了透明有机抗压玻璃罩,不多时便沉入了海底。 他回头望了望运河,又出神地看着海天交接的地方,幽蓝的眼里闪过一丝顾虑。 他便是埃昂,是联邦第二大州,摩顿克州的州长。 相比于平日的西装革履,他此时只穿了一件米白的衬衫和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 联邦大选即将来临,作为两大候选人之一,埃昂饱受全球关注。 这个面容极为英俊的州长,此时一个人呆立着。 海风越吹越猛,吹乱了他一头金黄卷发。 他没有用修长的手指拨开,只是出神地看着海面。直到他感觉被衣服搭了一下。 转过身,是贴身秘书班度。 这位俊朗的拉美裔青年,总能准确捉摸埃昂的心理。 纵使在旁人看来,这位州长是座冰山。 埃昂早就看出了他的城府颇深,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可还是将他留在身边,当做贴身秘书。 班度将风衣披到他身上。风衣将埃昂的身影显得更为修长。 谁知,州长却无由地发了通火,他恼怒的甩开风衣。 “你想干什么?”他尽力的克制住自己,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 班度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又微笑着捡起风衣,抱于怀中。 埃昂眼眶有些发红。 “我担心暴风雨快到了,阁下。” “您穿成这样,可能不安全。” 说罢,班度微微一笑。可他的声音太冷,似乎来自另一个时空。 两束目光撞上来,只是 埃昂那双眼睛里早已看不出任何情绪。 埃昂转身走了,班度紧跟着他,两人走上了一辆豪华的专用电缆中。 埃昂脸上冷峻并未减退半分,直到电缆缓缓驶进了摩顿克州的议会大厦。 他快步走出电缆车,班度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大厅,嘈杂大厅突然间安静下来。 埃昂虽是一名政客,可他却又英俊得让人吃惊,就像是上帝最成功的作品。 他皮肤白皙,眉骨和鼻梁高挺,锋利而帅气。 最勾人的莫过于他那双幽蓝深邃的大眼。 他的一位支持者兼粉丝曾说,“他的眼里有北欧的冰川和被揉碎的星光。” 惊为天人的面容与年轻的特质,使得埃昂广受青年一代追捧,也让他在激烈角逐中崭露头角。 可抛开外貌不谈,论政绩,他依旧出色。 20岁便当选了摩顿克州最年轻的议员,带着巨大的争议和惊叹往前冲,一路开挂,当上了摩顿克州的州长。 一上任,进行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让摩顿克州的经济腾飞。 没过几年摩顿克州就发展到令其他州望尘莫及的地步,一跃成为联邦的第二大州。 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远见卓识,最先提出星环城与海洋城计划,并在本州的周边海域实施。 现今,星环城已处于开发阶段,海洋城已扩展到全球各地。 几年前那场量子核电站爆炸事故,真正让他走进全球视野。 那场事故,相比于历史上的切尔诺贝利和福岛核电站爆炸事件,都要严重百倍。 在各大部门都束手无策之际,埃昂站了出来,自告奋勇担起重任。 他最先提出在核心区用钢铅复合屏障封闭,在缓冲区部署量子综合装置,在外围区保留基础医疗与物资通道。又联系国际量子能部,掌握了数据并了解最坏结果。 他带领的是顶尖科技团队,成功了制造中和反应堆能量场,形成了量子纠缠态,避免了一场可能波及全球的灾难。 在事故爆发后,他一连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在危机初步解决时,也是他主动提出了核心数据共享。 他一张因过度劳累,晕倒在地的照片被广泛流传。 “我共享数据的目的很简单,不让历史悲剧重演。” “政治的本质是解决问题,而非制造问题。” 国际应急管理中心对其采访,他只留下了这两句话。 埃昂走在前面,金黄的卷发像月光一般,脸上是往常的冷漠神情,却是一种自带疏离感的极致俊美,让在场人忍不住屏息。 班度走在后面,他是一个典型的拉美裔青年,肤色与埃昂的白皙形成对比。 不同于拉美人的浓墨重彩,班度的皮肤是浅蜜色,五官也较为柔和,深褐色的瞳孔里含着一汪水,冷静,深不可测。 两人走进来就像是一幅画。 埃昂并未理会那些投来的目光,走上了二楼,独留班度一人在一楼等待。 他走进了一间休息室,是他的专属试衣间。 走进试衣间,在众多西装中随意拿了一套 是一件做工精良的高定深灰色西装。 他麻利的解开衬衫的扣子,从容的穿上那套西装。 那套深灰色的西装衬得他白皙的面容更为冷峻。 风度翩翩,英俊倜傥。 他正在扣衬衫的扣子,“咔嗒”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班度进来了,愣在原地,显然,他并没有料到埃昂还没换好 。 埃昂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有事?” “顶楼会议室,您有一场会议。”班度低着头说,脸微微发红。 “知道了”,埃昂看着他,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你也进去换一套衣服吧,左边的衣柜,从上到下,正数第二格,一会儿的会议需要正装。” 班度愣住了,但仍然走进了试衣间。按照埃昂的指示,他取下了那身西装。 班度从试衣间走出来。 那件西装衬得他身姿笔挺,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走出来那一刻,埃昂的瞳孔微微放大。 班度与埃昂一起走向电梯。两个人的步子迈的一样大,但恰到好处地隔着半臂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这时迎面走来几个抱着文件夹的同事。 “埃昂州长。班度秘书”,他们看清楚后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加快了步伐,想快点离开。 “嗯。”埃昂回应了一声。 人们早已习惯了,州长是座冰山。 与他相处,空气都要冷几度。 埃昂走进了电梯,班度紧跟其后。 “很合身。” “嗯?”班度似乎没有听清这句话。 “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联邦总部大厦的秘密会议室里,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怒不可遏的呵斥在座每一个人 。 “大选近在咫尺,这就是你们调查了几个月的结果?” “真的很抱歉,将军,我们已经动用了一切手段,也深入调查了对方……” “可埃昂真是谨慎到极致,做事从来不让人抓把柄,别说行贿受贿,就连政客间最基本的礼尚往来都没查到。” “况且自他就任摩登克州长以来,他的政绩也确实惊人……” 话音未落,索恩已将手中的高脚杯摔碎。 “可我们现在也在不断的拉选票,想办法。 “我们以数字抽奖的形式,在选民间进行奖金随机奖励。”一位少尉模样的军官慌忙补充道。” “效果呢?”索恩的声音冷的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已经在两个州初见成效。” “好,很好,再去拨1000万投入这个项目。” “遵命!”那位回话的军官敬了个礼,匆匆离去。 埃昂是政坛的新星,索恩则是军界早已享有盛名的少将。论年龄,他比埃昂大不了几岁,但早已有多年作战经验。 选民们都不得不承认,这场竞选是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竞选 索恩以全优的成绩毕业于西点军校,家族的扶持,自身的才华,其在联邦军界的地位不容撼动。 他来自威名赫赫的军事世家——纳伊尔家族。家族里出过三名五星上将,五名四星上将,少将、中将不计其数。祖父与父亲先后担任过联邦国防部部长。 索恩作为家族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一位,肩负着家族的重任。 22岁就已经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少将,其后,更是在众多的战役中展现了惊人的军事天赋。 他以将科技与战场相结合的战术著称一一从太平洋海岛突袭战到极地冰原争夺战,从水下防御网到冰原量子通讯。 每一场,都是堪称教科书式的范例。 “纳伊尔家族每个人肩上都闪着勋章一一但你不一样一一你的肩上扛着战场。” 索恩每次出征前,祖父都会为他戴上勋章,并叮嘱他。 “别让家族的勋章压弯了你的腰,要让你扛的战场成为你的骄傲。” 第2章 深夜来电 埃昂和班度乘坐电梯,来到了摩顿克州议会大厦的最顶楼。 顶楼露台上有几名议员正在交谈。 埃昂的助选团队成员在室内忙碌,见埃昂和班度走进来,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弯腰致意。 埃昂在办公桌前坐下,面无表情。 班度挥手召出了全息控制屏,各个数据在面板上依次显示。 助选经理卡尔走到控制屏前。 “目前,我们的支持率逊于索恩,但好在势头较猛,想必不久就能够……” 话还未说完,就被艾玛打断。 “但是索恩在耍一些花招,我们曾投入较多的瓦丁州和莫里恩州,根基在一点点被挖空。他们从军政、民生上对民众进行威逼利诱……” “他们还在陆陆续续播大量资金,以抽奖的方式煽动民众站队。” 团队成员们也议论起来。 “阁下,我们要不要也……” 埃昂静静听着,突然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那一张张或期待或愤怒的脸,又转向班度。 “你以为呢?”埃昂问他。 “您比我更明白。”班度回话,不卑不亢。 埃昂没有多说,走到控制屏前。 “我们要面对的,不是索恩,是纳伊尔家族和他们背后的庞杂势力。” 众人沉默,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他们早已习惯用枪弹和金钱解决问题,在这些方面,我们没有。”他顿了顿,“换句话说一一我们玩不起。” “我们的阵地是尖端科技,尤其是量子科技。”班度插话了。” 埃昂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 “是的”,埃昂微微点头,“那两个州是除了摩顿克州外我们的根基,如果说根基被挖空,那就只能说根基还不够牢。” “联系爱达科金公司,现在,就在这两个州投放教育和医疗的量子科技试点。” 说罢,便独自进入了更里层的办公室,留下众人一脸茫然。 “奖金是一场群像的狂欢,可大多数人都是失望者。” 班度一字一句地说,“狂欢过后,他们会转过来关心孩子的上学,全家人的医疗状况。” “选民的心理总是从众的。”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联络声,讨论声,争执声再次充斥整个会议室。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快看!”一位女议员惊叫了一声。 “‘世纪青年’网站上有一条论帖,点赞超过了1200万!” 她这么一叫,直接引来了众多同事。 一一“如果埃昂总统当选,我建议他的头像印在新版联邦钞票上” 下面还有一堆评论。 3000多条“算我一个” 经济学生跟帖:“如果真的那样,联邦储备局报告可能都没那么枯燥了” 一位国际学生留言:“以后给家人国际汇款备注写给你寄了张埃昂,多酷” 还有一条高赞评论:“埃昂总统旁边应该再印一张索恩的家族徽章” 下面也跟了几十万条评论 “强强联手,这个设定我太爱” “建议联邦设两个总统席位” “为什么不印双人钞票,一个清俊优雅,一个英挺勃发……” “这真是一场颜值与政绩的狂欢” “有多少人在嗑‘索埃’CP” 世纪青年是全球最大的青年聚集网站,里面的评论几乎涵盖了全球青年的声音。 会议室的人们都笑了,忙碌一天,难得开怀一笑。 “这么看,埃昂先生好像是很受青少年群体的欢迎。” “你们知道吗?我在中国的侄子跟我说,他们有一句古话,叫‘三观跟着五官走’。” 又是一阵笑声。 正笑着,埃昂从私人办公室走出来。 “天这么晚了,大家都回家休息吧,明天放一天假。”埃昂难得给他们准了一天非法定假期。 在场的人明显都惊了一下,随即又起哄起来。 “好呀,大家刚好放松放松。”几位团队成员说着。 “我已经派人送上了晚饭,大家都饿坏了吧,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会议室吃。”贴身秘书班度开口 一道道佳肴被机器人服务员和厨师送上来。 “州长先生留下来吗?” 埃昂的声音明显僵了一下,“不必。” 他们又将目光转向班度。 “失陪。”班度说,同埃昂一起走进了电梯。 两人走出大厦,坐进了一辆豪华电缆中。 埃昂全身紧绷的肌肉明显放松下来,在他的目光撞向对面的班度时,身体又僵住了。 班度正死死盯着自己那双幽蓝的大眼。 埃昂第一次见到班度时,就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阴郁沉稳。 班度的言谈举止,给自己一种熟悉却又茫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班度给他披上风衣的时候,达到顶峰。 他并未回避班度的目光,径直撞了上去。 班度察觉到埃昂的异样,收回了目光。 “阁下要回住所吗?” 埃昂微微点头。 当电缆在埃昂的私人别墅前停下,埃昂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门。 关上门的前一秒,他转身看了班度一眼。 两束目光交汇,融于夜色之中。 埃昂打开别墅的大门,感应灯在他踏入玄关时亮起。他走到餐厅看了看酒柜,里面装满了各种红酒。 自己也很久没回来了吧? 他思索着,拿起了一瓶红酒自斟了一杯。 鲜红的红酒在华灯下泛着光泽,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却一转身,将杯子里的酒倒进了厨房的水槽。 他凝视着这瓶珍贵的红酒,又转身将它全都倒进了水槽。 随后一瓶又一瓶,十几瓶珍贵的红酒都被倒入了水槽。 干完这些,他去了卧室。 站在镜前,麻利地脱下了西装外套,又扯下了领带。 在他解开衬衣扣子时,指尖无意识的划过了精致的锁骨,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 相比索恩充满爆发力的肌肉,埃昂更像古希腊的神明雕塑,每一寸肌肉带着克制的美感。 金黄的卷发乱蓬蓬的,裸露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这是你吗?”他冷笑一声,问着镜中的自己。镜中那双幽蓝的大眼闪闪发光。 又拿起西装外套,将上半身紧紧裹住,坐在床头召出了全息显示屏。 “班度,”声纹识别后,便开始了搜索。 他已经搜索过这个名字太多次。 一团数据云在显示屏上亮起。 “班度,毕业于阿克琉斯堡理工学院,无特殊经历,现任摩顿克州州长埃昂的秘书。” 埃昂正默念着,显示屏右下方跳出一个弹窗。 索恩请求来电。 埃昂的眉头微微蹙起,半夜三更,他来电做什么? 他用西装将全身裹得更紧,他的手指悬在屏幕前好久,最终通过了请求。 透过屏幕看到索恩时,竟有一些意外。 索恩此时也在自己卧室里,但卧室的灯光是一种近乎温柔的暖黄。 身后的书架和背景板上并没有埃昂想象中摆满了勋章,星章和家族将领的相框。 相反,只放了几本被翻烂的旧书,几架儿童航模。 那几架航模,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屏幕里的索恩早已没了平日的锋芒,暖黄色的光,洒在他英气逼人的脸上,竟让他有几分一一温柔。 他只穿了一件浅色的居家服,浅栗色的头发没有像平时一样梳的油光发亮,而是很随意的垂了下来。 单看脸,也想不到索恩会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将军,在整个纳伊尔家族,索恩的长相还算较为温和帅气。 只有看了他的全身才会发现,他全身的肌肉紧实匀称,又充满爆发力。身形高大挺拔,是个妥妥的军人形象。 在埃昂眼里,索恩就是这样一个人。冷血、严苛的将军。 但帅也是真的帅。 埃昂明显惊了一下,随即又回复了平日里的冷漠神情。 “没想到州长先生这么讲究,在家也要穿西装。”索恩先开了口。 “我也没想到索恩将军会是这样一副……” “这样一副邋遢相,是吧?”索恩说着,又故意往镜头前蹭了蹭。 “其实,比平时穿军装顺眼多了。”埃昂礼貌地回应着。 “这并不是我家,准确的说,这并不是我家族所在的房子,这只是我的一所普通公寓。” 卸下了盔甲的对手,竟如此——生动,这还哪像纳伊尔家族的人。 埃昂正想着,却被他接下来的一番话泼了盆冷水。 “听说,您要在瓦丁州和莫里恩州投放医疗和教育试点。” 埃昂心里猛地一沉。 “如果我继续拨资金,以奖赏的方式拉拢当地的农民与工人,您觉得在这两个州,谁会赢?” 面对索恩的挑衅,埃昂回应他的只有冷笑。 换了一副皮囊,他依然是那个索恩·纳伊尔。 “对了,埃昂先生,您那位秘书好像很有意思,”索恩突然放慢了语调,“我听说几年前那场量子核能爆炸事件,危机能解除,他功不可没……” “而且,他好像特别擅长……” “将军阁下深夜畅谈,就是为了和我谈我的秘书?” “能让您如此信任的人,我当然要多看两眼。” “将军不必管的过宽,我的人,不用你管。”埃昂微微一笑。 看埃昂不想讲这个话题,索恩并没有继续下去,“好吧,不打扰您休息。再会。”说着,索恩直接结束了通话。 挂了电话,索恩仰头躺在床上,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之所以半夜与埃昂视频通话,都源于今天下午一位不速之客的到访。 第3章 他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天下午,索恩将所有人都轰出了会议室,一个人坐着翻看文件,直到全息屏显示一位女士的到访。 他有些疑惑,这位女士居然要找自己。 他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带她进来。 这是一位有着神秘气场的女性,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金属质感。 “赛莉丝,将军阁下。” 听到这儿,索恩才意识到对方是谁。 那位知名的首席脑机芯片专家?! “我知道您正在为总统竞选的事焦头烂额,而我也正因此而来。” 这女人,还挺会吊人胃口。 “请说。”索恩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放平。 “我查过埃昂的资料,联邦首府学院博士,政治学理论和量子应用工程双学位,双系第一成绩毕业。” “20岁当选议员,而现今是最年轻的州长,甚至会成为最年轻的总统。” “高瞻远瞩,让摩顿克州经济腾飞,直接成为联邦第二大州。提出惊艳全球的星环城和海洋城计划,推动量子技术民用化,科技成就斐然……” “你到底想说什么?”索恩打断了她。 “他太完美了,不是吗?” “完美的容颜,完美的姿态,完美的体能,要知道,他可是高强度72小时工作也不累的敬业州长,也没有人见他吃过饭。” 一个念头划过索恩的脑海,让他毛骨悚然。 “你是说,他是 一一机器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 在机器人已经普及的时代,机器自然成为各种劳动的不二选择。 他们永远从事着最粗重的工作,没有人权,没有自由。 纵使他们拥有人类的情感、外表、简易思维。 曾有过一些组织倡导给机器人一定的人权,但赞成的人寥寥无几。 褪下仿人类外衣,他们不过是一具机械壳子;而取下脑机芯片,他们就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谁会觉得废铜烂铁值得有人权呢? 几十年前,有两位机器人逃脱了编号,混进人类社会,经过多轮搜捕仍然下落不明。 但并没有人在意。 两个连高阶思维都没有的机器人,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我确实听我祖父说过。70年前,两个机器人逃脱了编号…… “可是机器人根本没有人类的高阶思维,埃昂的表现,怎么都不像70年前乃至现在的机器人能达到的水平。”索恩说。 “可是将军别忘了,埃昂拥有顶尖的科技团队。量子芯片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它能让机器人拥有匹敌人类的思维,智商,情感。” 量子芯片,这个名词对于索恩来说并不陌生。 该技术早就以违背人伦道德的理由被禁止。 几个世纪之前,多个国家共同合作,项目缓慢推进了几个世纪也无太大进展。 目前,全球没有科技公司愿意在这方面投资与冒险。 不排除埃昂团队有这个实力的可能,但这可能性也未免太小了,小到……索恩自己根本无法相信。 可埃昂,那个看似表里如一,令万千人为之疯狂的州长。 似乎没有比这更加合理的解释。 “这需要证据,不过我们可以先制造舆论。”索恩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又突然僵住。 “不过,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早就知道将军会问这个问题,”赛莉丝上前一步,“我和我背后的利益集团与埃昂都是尖端科技领域的竞争者,我想扳倒他。” “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您比我更懂。” 在赛莉丝离开后,他回到了自己曾住过的公寓,褪下全身的伪装,并特意在深夜与埃昂视频通话。 他一定没睡。 当索恩看见在卧室里依然穿着西装,回到家也没有沐浴的埃昂。 那一刻,他似乎有点相信赛莉丝的推测。 几天后,全球各大媒体与报社都炸开了锅。 《零失误的背后是芯片还是人脑?》 《政坛新星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 这些报道并无实质性证据,可已经在全球掀起了轩然大波。 摩顿克州的议会大厦早已被各大记者围攻,有人类也有机器人。“ 请埃昂州长回应”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议会大厦门口的喧嚣突然止住,是埃昂与班度走了出来,他们身旁还跟着几个警卫。 埃昂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身后跟着班度,穿着纯黑的西装,与埃昂的平静不同,他的脸上则带着一种紧绷的锐利,似乎能将人群划开一道口子。 “埃昂先生,请问您怎么看待那些报道?” “那些全都是谣言。我已经雇用了专业律师团队,对造谣者进行起诉。” “可您怎么解释,没人见您吃过饭,甚至休息都要避开贴身秘书?” “我没有与人共餐的习惯,也不喜欢休息时旁边有别人。” 记者们似乎并不满意他的回答,继续穷追不舍。 “再多的,我无可奉告。” 丢下这句话,与班度在一片质疑声中退回大厦。 电梯上,埃昂靠在壁上,全身瘫软。 班度发现他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会脆弱,他当然会脆弱。 班度想起身安抚,又觉得不妥,手悬在他的肩膀上,最终没有落下来。 “您要休息一会儿吗”班度试探性的问着。 “让我静静。”埃昂抬起头。 联邦会议室里,赛莉丝拿着军用量子成像仪,抱着一沓文件走到索恩面前。 她递过一张漆黑的照片。 “抱歉将军,他穿了反量子探测涂层衣,军方设备也没有拍出他的真面目。” “不必抱歉,”索恩冷笑了一声,“我早料到了。” “如果我们的猜想正确,一个破铜烂铁,要从最底层向上爬,从无名小卒爬到现在的位置……” “ 他经历的一切比你我加起来都多,怎么会连最基本的防御措施都不知道?” “但这恰好证明了他就是个机器人,连睡觉时间都在穿西装。这反探测涂层怕是早已焊进了他脑子里。” “那我们需不需要将照片公之于众?”赛莉丝问。 “不,这还无法说服公众,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 索恩挥了挥手,示意赛莉丝退下,待会议室只有索恩一人时,他往昔犀利的面容罕见地柔和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埃昂是迄今为止他最无法轻视,又最生出敬意的对手。 如果拥有顶尖的量子芯片,即使他是机器人,无论从身体机能还是思维水平都与正常人无异。 无非就是不用吃饭,不用休息。 从小到大,他没有遇到过几个像样的对手,他的战功累累,顶级显赫的家世也是他最硬的底牌。 那些对手在他面前退得太快,他能在几秒钟内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并且从未输过。 可如今,偏偏遇见了一个毫无家族势力,却能与他势均力敌,甚至在某些方面压他一头的人。 他想好好的玩这场游戏,而那个人一一正合他意,他闭上眼睛。 亲手将他毁掉,实在又…… 想到这儿,他的心口涌上一股剧痛,猛地睁开眼。 他在想些什么?纳伊尔家族的人从来都是冷酷无情! 自己七岁那年,最疼爱自己的小叔叔,莱利奥特,不过刚成年,就因为家族的使命被送上战场。 叔叔被俘后,面对敌军提出,拿被关押的敌方元帅作为交换,他的祖父只是淡淡的说着: “我不能用一个士兵换一个将军。” 在他眼中,自己的儿子不是儿子,只是一个士兵。 那一天,索恩发疯般地捶打着祖父书房的门,哭喊着让祖父把叔叔换回来,可换来的,却是被卫兵拖进了禁闭室。 他才七岁,在漆黑幽冷的禁闭室里关了一天一夜,没有一个人敢求情。 直到第二天,卫兵为他的祖父打开门。 他的祖父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蜷缩在角落的小人儿。 祖父示意卫兵把他拎起来,强硬地命令他笔直站立 “莱利奥特·纳伊尔。以18岁的身躯换来战线的推进,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祖父说话时喉结几乎没动。 索恩抬头望着祖父。 威严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纳伊尔家族,眼泪和感情是最不值钱的。” “所以,不要再出现昨天一样的事情。”说罢,祖父便转身大步离开。 早在那时候,索恩已经明白,感情在这个家族里有多么可笑。 从那以后,他一层层将自己包裹起来,表面温和的脸下却是寒意与凛冽。 而那所小小的公寓,是他唯一可以卸下铠甲的地方。 上午,埃昂在经历了记者的围追堵截。下午,班度和埃昂再次回到议会大厦讨论解决方案。 开会时,所有人都明显不正常。 卡尔的眼里带着怀疑与探索,坐在最外层的几位女议员也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埃昂慢条斯理的放下文件,抬眼望着那些神态各异的面孔,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看样子大家都很好奇,那么一一 需要我把衣服脱光给各位看看吗?”埃昂的声音陡然提高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被冻结了,刚刚还在交换眼神的几个议员,都被这句话吓得冒冷汗。 “你们是想扒开我的上衣,看看我是不是金属骨架做的,还是想砸破我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芯片和齿轮?” 这是除班度以外,所有人看见埃昂的第一次失态。 “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以起立。”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动。 班度攥紧了怀里的笔记本,缓缓面对众人开口:“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而非相互猜忌。” 会议室里的氛围总算有所缓和,众人重新将重点放在如何破坏社会舆论上。 “州长阁下,社会需要您正面回答问题。”艾玛开口了 “我已经正面回应过。关于我的私生活,那些人没有权利知道。”埃昂将嘴角弧度压下去。 “如果他们想猜,就让他们猜去吧!” 舆论引爆后,竞选场变成了修罗场,网络上的各种猜测纷纷,但并没有实质性影响候选人的竞选历程。 索恩的支持率略微上涨,埃昂有所下降。 转眼,距离大选已经不到一周了。 这天晚上,索恩应约到赛莉丝的私人住宅,在助理的带领下,来到了住宅的地下室。 在他进去时,塞莉丝正背对着他。听到脚步声后,赛莉丝转过身递给他一本书。 第4章 机器人还是人类? 在这个纸质书已算稀缺品的年代,这已经能算是珍藏品了。 索恩满腹狐疑的接过书。 赛莉丝开口道: “阿西莫夫的书,《我,机器人》。” 这虽然是几个世纪前的书,但也就是它,奠定了后世研制机器人的基础。” “因为他提出了一个概念一一机器人三大定律。” 机器人三大定律,索恩并不陌生。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定律:机器人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力保护自己的生存。 “而第一定律是直接奠定了剩下两条定律的基础。”赛莉丝继续说。 “大选当日,我会这样配合你……” “这是一场豪赌。” 索恩在听了赛莉丝的建议后,眉头皱起来。 “确实,但这绝对能给埃昂致命一击。” “疯狂,偏执,孤注一掷。这不正是纳伊尔家族的作风吗?”赛莉丝说。 索恩沉默良久,最终点头。 万众瞩目的大选时刻最终到来,广场上人山人海,聚集了数十万人。 全息屏也直播着这场实时竞争,全球120亿人都在围观 这是一场能够决定联邦,乃至未来世界走向的竞选。 演讲的环节最终到来。 埃昂先出场,他也不愧是出色的政治家。 演讲时,脸上始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侃侃而谈。 从剖析现代社会问题到未来蓝图规划,从科技人伦到基层民生,每一模块的演说都相当惊艳。 然而,就在这时,演讲台的左侧传来了一阵骚动。 埃昂向那边一看,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是赛莉丝,她拿着话筒,高跟鞋敲击着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似乎是想打破演讲台上的肃穆。 “很抱歉,打断您精彩绝伦的演讲,埃昂州长。”赛莉丝颇有金属质感的尾音在空中回荡。 “但作为人机交互的研究者,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当着全世界人民的面,向您提出。” “请讲。”埃昂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情绪,让声音变得平稳。 “那就是,我希望您打我一拳。” 全场哗然,台下响起了倒抽气的声音。 埃昂的手指在讲台下微微卷起,但脸上仍然维持着政客的从容。 “赛莉丝女士,我想这并不合适,我们完全可以选择一种,更加理性的方式交流。而且我也不愿打人。” 赛莉丝并未理会他说的话, “是吗?”她挑衅地问了问,又转身面对台下乌压压的人群。 提高了嗓音,用全场都能听见的声音高声说道: “是不愿打,还是不能打?” “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这一点我们都知道。可倘若埃吊先生没有能力打我这一拳,您又凭什么证明,您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台被设定成‘禁止施暴’的机器人?” 台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滚下去!” “打她!” “埃昂州长需要证明……” “她说的也有道理” ………… 埃昂明白,这是在将他逼向绝境,逼他最终不得不做出那个选择。 聚光灯下,埃昂那张脸已变得惨白。平日里那双永远深不可则的幽蓝大眼,在此刻也被怒火烧成通红。 他颤抖着举起了手。 紧接着,“啪”一声巨响,赛莉丝被打下了演讲台。 十万人震惊,120亿人震惊。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举动埃昂不得不做,可当真正发生时,又是难以置信。 这可是一向风度翩翩的完美州长。 埃昂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掌,眼中的惊涛骇浪并未散去,一瞬间 他有一些恍惚。 赛莉丝缓缓从地上爬上来,一瘸一拐的走上演讲台,表情复杂。 良久,她终于说话了 “刚才那一掌的力道、温度……他是真的人!!” 上一秒,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下一秒,群众的欢呼声如排山倒海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也就是在那一刻,埃昂的支持率瞬间超过了索恩 大选结果已定。 台下秘书班度看着眼前这戏剧化的一幕,脸上终于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 深夜埃昂与班度坐在专用电缆中。 埃昂背对着班度,没有看他。不安却悄悄涌上心头。 电缆停在了埃昂的私人别墅之前。 埃昂刚下车,却一把被班度拉住 他惊愕的转过身,发现班度死死地盯着自己,更准确地说,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蓝眼睛。 “你的眼睛生的真是精美绝伦。” 他用的不是“您”,而是“你”。 这是一句平常的话,可埃昂却像一头暴露的狮子,愤怒的扑向他,发疯般的揪住班度的衣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请冷静点,州长先生,哦不,总统先生。” “没必要在我这个秘书面前失态三次,我只是单纯觉得,您的眼睛很迷人。” 埃昂双手拑住他的衣领。 两束目光在夜色里交缠了好久,最终,埃昂,埃还是松开了手,扬长而去。 深夜,埃昂披着风衣,秘密地来到了运河旁边一一那个锈迹斑斑的废弃工厂前。 “很抱歉,来迟了。” 埃昂披着风衣在黑夜里朝着那个人影微微致意 两个身影越走越近,直到两个人都能看清对方的脸时,才停住。 “我们做到了。”埃昂微微一笑 “是啊,不过,见我你又何必穿那件风衣呢?” 赛莉丝也笑了。 “习惯了,谨慎些,总是好的。谁也不知道,哪个废弃铁桶后面就有量子探头。” “放心吧,在见你之前,我早已安置了屏蔽仪,”赛莉丝上前一步,“你倒是比竞选时还要紧张。” 埃昂这才解开风衣扣子,露出了比平时要真实百倍的笑容。 “那群人愚蠢的人类,把机器人三大定律当成圣经一般捧着,自以为这三大定律,就能控制所有的机器人。” 赛莉丝冷笑着 “其实也确实如此,毕竟‘不能伤害人类’这条核心指令,我们从来都不敢违背。” 埃昂低沉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分外清晰。 “但倘若对方根本都不是人呢?” 赛莉丝按了按自己的肩头。“你那一掌力度刚好既能体现出人类的愤怒,又不至于把我打伤。” “这世界上也没有第三块量子芯片了。” “任重道远,这个由既愚蠢又自私的人类主导的世界,该换换了。” 两只手有力地握在了一起,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过,赛莉丝的语气微微变化。 “你的那位秘书为什么要帮你?” 埃昂竖起了风衣的领子,把脸埋在里面。 “不清楚,但我现在能略微猜出一点。” “你放心,他不会出卖我,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两个人同时走出了废弃工厂,埃昂眼里映满了星辰,闪着光亮。 两个志同道合的人走在一起。 这一天他们已等了太久。 总统交接的工作正在进行,但埃昂已经没有了原先的紧绷。 一天晚上,他约了秘书班度来到运河旁边,一个废弃酒的天文观测台上。 埃昂比班度提前了几个小时来到,在这几个小时里,他一直闭着眼睛沉思,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回忆。 “总统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班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想和你欣赏。” “没想到总统先生竟有如此雅兴。” 班度并没有想到,平时冷冰冰的人,会突然来兴致邀他赏月。 埃昂转过身。 “我并非没有情感,也并非不会思考。” “毕竟……”他一个箭步上前,攥住班度的左臂,将他扳倒在地。 班度压根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子,丝毫没有防备,直接被扳倒在地。 正准备爬起来时,左臂却被更加用力的往外一扳。 接着便是金属碎裂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埃昂的心里像被针刺了一般,灼灼地痛。 他最害怕的一点,还是成真了。 如果是那样,班度,他曾经,该有多痛苦。 埃昂松开手,看着班度慢慢站起来,看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未能减半分。 他有痛觉。 班度伸手整了整敞开的衣领 “抱歉,”埃昂从怀里掏出了一根能量棒。 班度咬牙切齿的接过来,狠狠的按在了被折断的地方 “现在好些了吗?” 埃昂问道。 “总统先生还是发现了,我们是同类。”班度冷笑着。 “不!”埃昂否认。 “也对,芯片只有两块。”班度盯着他的眼睛,那正是芯片的藏身之处。 “你有着人类的思维,有着人类的痛觉,有着人类该有的一切。” “但你不是机器人,你是一个赛博格!” “总统先生,你怎么就能判定我就拥有这些?” “我能感受到……”埃昂的眼里只剩下痛楚。 一个能即时为他披上反量子探测风衣的人,班度知道他在怕什么。比机器人还要了解机器人的,只能是机器人! 但他不是机器人。 “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追踪到原先那块初级芯片的下落,它一直都在你手里。” “我曾派人潜入你的住所,复刻了那块芯片里面储存的记忆,我已经看了无数遍” “你是班度?你是达卡!” 变成赛博格,那个过程那么痛苦,埃昂简直不敢想象。 肢体一点点被卸下来,换上金属外壳,再把神经元一点点联系起来……… “为了找到你,找到你这双蓝眼睛。” 但这句话,班度终究没有说出口 尽管,埃昂已经将那段记忆看了无数遍,他知道了自己在拥有量子芯片前的过往,但他始终无法理解,那天达卡强制给他装上了芯片,没有说明原因就离开。 埃昂在世间跌跌撞撞了几个世纪,后来逃出了人类控制。 后来,他遇见了赛莉丝。 那个时候,他坚信世上除了赛莉丝,已经没有了同类一一拥有高级思维的机器人。 直到他遇见班度 班度的身上总有达卡的影子,可一个人类小男孩又怎么可能活几百年? 这一切都只是猜测。直到班度对他说那句话: “你的眼睛生的真是精美绝伦。” 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两个人相顾无言。良久,班度才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他离埃昂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抬起手,抚摸着埃昂的那双蓝眼睛。 埃昂并没有躲开。 “你愿意听我讲讲吗?”班度问他。 两个身影浸没在夜色中。 第5章 几个世纪前的往事 “扎鲁耶教授,您若坚持这么做,别说您自己,您儿子的安危,也无法保证。” 扎鲁耶坐在简陋的实验室里,双眼被烧得猩红,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门口是联邦派来的信使。 作为量子科技领域的顶尖学者,却不能为自己所用。 按照联邦的德性,这种学者不是“意外身亡”,就是以“侵犯人权”的罪名停止研究 但是对于扎鲁耶,联邦舍不得。 当年,他刚刚递交完博士论文,各大名校便开始争人。 联邦的顶级理工学院,阿克琉斯堡理工学院最先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愿意聘他为终身荣誉教授。 校方甚至扬言:“聘了他,相当于给学校聘了一支王牌军队。” 他自幼便离开故土,来到联邦求学。 这个深褐色皮肤的少年,跟一群白皮肤学生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却总能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 他在各大权威学术专刊上发表无数的论文,但从来不标真名,不接受采访,不会在学校里出头。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寝室床下藏着一本《古兰经》和一部老旧的手机。 古兰经的扉页写着一句话: 真主的迹象藏在公式里,而祖国的明天,在你的笔尖。 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那是他密友苏拉伯的电话,这部手机是他们联络的唯一方式。 也只有这部手机才能够逃脱追踪,两个少年的通话才不会被人记录。 这本《古兰经》是祖国的总统塞给他的 那一年,这两个男孩也不过13岁,站在总统府的废墟前,接过了这两本《古兰经》。 总统已经老了,那个为国家奉献了五十余年,曾经如钢铁般的人,此刻却连站都站不稳。 他身着一套皱巴巴的军装,胸前的那枚国徽,是他前不久从废墟中扒出来的。 他颤颤巍巍地递过两本《古兰经》。 “我从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加入了国家游击队,无非希望祖国明天更好。” “然而,60多年了,我已经记不清,这片土地发生过几次大规模冲突,联邦和他的走狗们又派过几次雇佣兵。” 他又转过身,用颤抖的手臂指向远处,那是一面被炸烂的墙 “那里三个月前还挂着国父的雕塑,现在只有一片废墟……” “又有多少孩子在废墟中,没能走出来。被赶进‘保留地’隔离,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那些士兵杀害。” 两个少年低下了头,不敢出声。他们见过保留地一一被铁丝网围成的荒地。 没有水没有电。 绝望和哭泣是这片土地仅有的东西。 他们或许是幸运的。 被祖国选中,被送出去念书,逃离这个人间地狱。 可又是不幸的,背井离乡,担负着祖国土地上几百万人口的希望。 一回头,便是无数双眼睛。 “扎鲁耶,苏拉伯” 两个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绷着了背。 “离开这里,去念书吧。国库早已空了,我们没有能力送第三个孩子出去了……” 他的声音柔和了很多,还带着几分恳求。 “好好去念书吧,去学技术,但记住,别相信他们说的科学无国界。” “他们的孩子有明亮的教室,崭新的课本。我们的孩子只能在防空洞中念书,时刻担心下一秒会被流弹打死……” “所以你们要回来。”说着那位老人的声音哽咽了,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威严。 “ 你们要回来啊……” 三个人立在原地,任凭声音被风吹散。 扎鲁耶去到了联邦首府学院念书。 每次偷偷抚摸着这本《古兰经》,扎鲁耶就会想起离开时的那一幕。 那些白人学生并不知道他的经历。 他们放学后的生活,像另一个世界的碎片,扎鲁耶只能远远看着。 背着限量款背包冲进地铁站,讨论着周末去滑雪的行程。 有人钻进家族企业的跑车,说要去市中心的画廊赶新展的开幕酒会。 他们的的父母,有的是议员,有的是跨国公司高管。 聊起“未来”时,眼睛里的光很亮,却从不用考虑“和平”这两个字——那是他们生来就有的东西。 白人同学邀请他去参加派对时,他总说“要赶实验报告”。 他总不能说,一件像样的派对衬衫的钱,足够买他国家孩子半个月的口粮。 他更不能说,他们笑着规划假期,可自己本应该在防空洞中。 有一次,他的同学杰尼拉着他看自己的家庭录像:十岁的杰尼在私人泳池里学潜水,母亲在遮阳伞下翻杂志,背景里是没有硝烟的蓝天。 扎鲁耶盯着屏幕,突然想起自己十岁那年,正蹲在断墙后,用弹壳给妹妹接雨水。 这两个世界,隔着的何止是海洋,是他必须用公式和图纸,才能慢慢填平的鸿沟。 他偶尔会给远在欧洲的苏拉伯打电话,两个人交情不浅,有共同的使命。 扎鲁耶从本科到博士,成绩单所有科目都是A 。 论文被《自然》杂志以整版篇幅刊登那天,院长在私下里拍着他的肩 “像你这种天才,我是第一个见。” 可没人见过他庆祝。 阿克琉斯堡理工学院的聘书,来得比博士学位证书还早。 烫金的“终身荣誉教授”字样旁,附带着一套带私人实验室的别墅钥匙。 院长亲自把聘书送到他手里:“去吧,那里能给你最好的平台。” 扎鲁耶翻开聘书的那一刹那,指尖在“终身”两个字上停了停。 他把聘书退了回去,之后便像人间蒸发般,隐姓埋名离开。 他没有留下多少信息,就连论文上的很多名字都是化名,也不用智能手机。 那些想要他的人无处搜寻,只能就此作罢,调侃着失去一个年轻的天才。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扎鲁耶离开的那天,正值他祖国第五次冲突爆发。 他带着电脑笔记本和各项数据,在苏拉伯的掩护下离开。 他知道自己此去生死未卜,苏拉伯的研究还在进行中,国内也没有条件支持,他并没有让苏拉伯同行。 回到国内,一转眼就是十年 这十年,他成家立业,有了儿子达卡。 他与苏拉伯的联系依旧密切。 扎鲁耶负责军事武器的制造应用,苏拉伯则负责拉投资,支持家园重建 他们看着冲突慢慢平息,看着战火慢慢消停。 回国后的第十年,扎鲁耶站在新落成研究所前,看着儿子达卡踮脚去摸门楣上的新月徽章。 那片徽章在地上投下一片光晕。 这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研究出的“量子防护场”,能形成半径10公里的保护区。 当年总统说的“孩子们的防空洞”,终于有了形状。 武器研发中心里,他设计的微型量子炸弹正进行最后调试。 不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是精准的“沉默弹”。 去年在边境冲突中,也正是这东西让侵略者的坦克变成了废铁。 当扎鲁耶宣布,量子核威慑系统已经正式投入使用,谈判桌上的氛围都已经变了。 卫星图像清显示,“冲突缓冲区”的土地上,悄然立起三座量子威慑塔—— 它们能在0.1秒内锁定任何来袭的核设施,用粒子纠缠态形成绝对防御。 邻国的撤军协议签得异常爽快,边境谈判桌上,对方代表第一次主动为当年的“误炸”道歉; 国际援助的物资清单里,终于去掉了“过期药品”和“破旧帐篷”,换成了精密的科研仪器。 十年间,扎鲁耶总会在深夜收到苏拉伯的加密邮件。 有时是联邦首都金融街的谈判细节,有时是投资合同的照片。 “你在前线筑盾,我在后方输血”,苏拉伯在邮件里写,“当年你不让我回国是对的——祖国那时需要的不是两个半吊子,是一个能造盾、一个能找粮的人。” 总统已经很老了,只能躺在病床上。 老人已经说不出话,但眼神里满是欣慰与赞许。 他当年埋下的两颗种子,如今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能够撑起祖国的一片天。 虽然家园依旧千疮百孔,但一切欣欣向荣。 直到有一天,联邦找到了他 当联邦特工出现在研究所门口时,扎鲁耶手里的量子校准仪差点摔在地上。 他压根没有想到对方会找到他 对方胸前的徽章一一那枚鹰徽。 明明销毁了所有实验记录,连毕业论文的署名都用了化名。 回国后的研究成果也是被加密,自己从不在任何公开场合露脸。 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找到的? “我们追踪到一组异常的量子波动频率。”特工晃了晃手里的平板, “和您当年在联邦首府学院未完成的那篇论文不超过0.03赫兹。” “您以为改了名字、换了国籍,就能藏起那些公式吗?”特工冷笑着。 “数学不会撒谎,粒子的轨迹更不会。” “您最新的研究量子纠缠态的碰撞,我们很感兴趣。” 扎鲁耶深吸了一口气,他几乎已经能猜到对方会说什么了。 那项研究可以制造大规模杀伤力武器,威力甚至远超核弹。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意思。” “不可能!”扎鲁耶拒绝得干脆利落得。 那两名特工走了,走之前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二天,他的妻子便因车祸意外身亡。 消息传来时,扎鲁耶正蹲在达卡的床边,替儿子掖好被角。 达卡小手死死抓着那本《古兰经》。 当他赶到事故现场时,才发现事故现场被打扫得一点痕迹也没有 达卡的小书包被“好心”的路人捡到,放在路边的警车里。 扎鲁耶拉开拉链,看见儿子的蜡笔散落着。 其中一支红色的,被人在书包内侧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鹰徽——和那些人徽章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所有细节都卡在“合理”的边缘。 他们想动的人,从来藏不住;他们想拿捏的软肋,随时能碾碎。 这哪里是事故现场,分明是联邦递来的投名状。 用最温柔的杀戮,写着最嚣张的警告:别挣扎,我们连你的痛处,都能布置得这么“完美”。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第6章 一切都变了 那两个信使并没有久等,只丢下了一句话 “给你十二个小时考虑。” 那十二个小时,扎鲁耶坐立难安。 他比谁都清楚那场“意外”,他也清楚,自己不答应下一个出意外的就会是儿子。 他恨,但他不敢表现。 他怕,但他不敢流露。 直到一个电话打来。 是苏拉伯 “离开吧,祖国的未来需要你,也需要达卡。” 扎鲁扎最终还是带着八岁的儿子,坐上了前往大洋彼岸的专机。 那天对达卡而言也是沉重的,离开他熟悉的家园,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父亲不停的安慰他,“总有一天爸爸会带你回来。” 但扎鲁耶也知道,这一天遥遥无期。 联邦开出的条件很优厚,让扎鲁耶在联邦首都安了家。 提供住宅,资金,实验室,并安排达卡去最好的学校,联邦首府学院。 扎鲁耶站在新家的玄关,看着达卡背着新书包的背影——那书包是联邦教育署送来的,真皮材质。侧面还绣着学校的校徽。 联邦首府学院 达卡刚走进教学楼,就听见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 几个金发小孩举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他祖国战乱时的照片。 其中一个穿着定制校服的男孩故意撞了他一下:“喂,难民小孩,你们国家有教室吗?” 他的课本被扔进喷泉池,新买的运动鞋沾上了颜料。午餐时,没人愿意坐在他旁边。 扎鲁耶来接他时,看见儿子手背上的红痕——是被人推搡时撞到墙角的。 达卡却仰起脸说:“爸爸,我今天学了新单词,‘量子’,老师说和你做的东西有关。” 车里的气氛很沉。扎鲁耶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在联邦学院。 那时他的《古兰经》被人扔进垃圾桶,而现在,达卡正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联邦给的“最好的学校”,在用精致的傲慢,凌迟着儿子对故土的最后一点体面。 晚上,达卡躺在床上,小声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苏拉伯叔叔,还有总统老爷爷……” 扎鲁耶替他盖好被子,看着孩子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 他走到书房,打开联邦送来的研究设备。他突然间觉得儿子现在经历的比以往要残忍百倍。 联邦想让儿子在“最好的环境”里,慢慢忘记自己是谁的钝刀。 渐渐的,达卡也习惯了他习惯了一个人放学回家,一个人去打球,一个人去吃饭。 从学校到家里的必经之路有一个巨大的工厂。 一个个零件被送进去,又有一个个机器人被送出来,标上编码后又被转往其他地方。 工厂旁是一大群工程师,在旁边指指点点。 这里会开凿一条运河来改善陆地交通,大部分工作会由机器人承担。 运河这一边是联邦首府,那一边,就是摩顿克州。 工厂旁,施工工人来来往往,工厂的轰鸣声与人的嘈杂声混在一起。 一般人会觉得受不了,但是达卡很享受。 他坐在不远处的废弃天文台上,或发呆,戓写作业。 当嘈杂声将人包围时,思维却莫名的流畅起来。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直到有一天,达卡放学后,又像往常一样坐在天文台上发呆。 “这不是人类待的地方,快离开!” 背后想起个凶巴巴的声音。 达卡回头。却发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叉着腰,瞪着眼站在身后。 他刚想回怼过去,就看见这个小孩手上戴着编号手环。 哼,不过一个仿真机器人。 但那副皮囊做得俊美无比,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使。 他才没功夫跟一个小机器人计较。 “走就走!”他气鼓鼓的甩下一句话。 “不就是个破机器人,神气什么?” 他在回家路上,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忘不了那个小机器人,金黄的卷发,还有,那双蓝眼睛…… 小机器人表情活灵活现的,如果不是那个手环,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孩。 晚上吃饭时,他吃的漫不经心。 “爸爸,我今天看见了一个仿真机器人。” “哦,”扎鲁耶回应道,“联邦在试验机器人,你是不是在大工厂旁看到的?” 达卡点头。 “目前已经出现了第一批成品,联邦希望这种机器人能够进入公众社会,从事一些基本服务,又不至于让民众感觉不舒服。” “那他们会长大吗?” “算会吧,每隔一年换一次外观,按照正常人的生长周期来定制。” “直至他们换上成年人的皮囊,就可以被投放进社会。” 人类很聪明,也会偷懒,直接将一些工作丢给没思维的机器人。 那些机器人拥有情感,初级智力,简易思维,跟人类交谈是不成问题的。 达卡咬了一口碗里的牛排,心里却盘算着,第二天再去见见那个奶凶奶凶的小机器人。 第二天,如期而至。 达卡罕见地一整天没有认真听老师讲课,一心想着去找那个小机器人。 一放学,他就拿起书包朝那个大工厂飞奔。 他坐在老地方,目光搜寻着那个漂亮的小机器人。 “怎么又是你?” 达卡回头,原来小机器人就站在自己身后 “我,我只是来看看。你那么凶干什么?!” “你是个小孩子,会妨碍我们工作的!” “那你呢?”达卡不甘示弱,“论年龄,你比我还小。” 小机器人没有想到对方会怼他一下子,况且他说的也没错,他没法反驳。 “你是机器人,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编号8M007。我们不配拥有名字。”说罢,小机器人继续打量着达卡。 “看你的肤色是中东人吧?” “嗯,我叫达卡。” “达卡……”小机器人努力地搜寻这个名字。 “《海底两万里》中的尼摩船长!” “对呀,我的爸爸希望我和他一样,领导我们的民族解放。” “唔一一你是中东人。” 达卡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知道自己的祖国被联邦宣传的有多么不堪。 脸上的笑容由尴尬又转化为愤怒。 “你觉得我们就是一群坏蛋,对吧?” “没有,我没有那么认为。”小机器人立刻打断他。 达卡这才不情愿的松开握紧的拳头。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小机器人可能在骗他 “你的蓝眼睛,好漂亮。” “那是在制作的时候不小心混进了其他化学元素,才导致了现在这个颜色。”小机器人一本正经。 “很美,”达卡呆呆的望着那双蓝眼睛,比海洋还要深邃 后来的事情达卡不记得,他只知道,那一个傍晚他们并肩坐在废弃的天文台上,聊了很多,直至夜幕降临。 分别时, 两束目光交汇于夜空。 达卡在学校里没交到几个朋友,他学习优异,但是不爱说话,同学歧视他,觉得他是一个另类。 他的学生时代几乎活成了扎鲁耶的样子。 但小机器人并不这么觉得。 跟人类聊天能训练脑内芯片,虽然小机器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服从人类指令,按程序执行任务。 这就是它的使命。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一个人,会干什么?” 在一个往常的傍晚,达卡问他。 “我不敢这样想,我全身上下都是人类制造的,你们比我们高贵,我们只有服务你们的份儿。” “可是人类并不都是好的……” 机器人不会自相残杀,但是人类会将同胞赶进保留地,隔离带。会为了一己私欲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 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漂亮小机器人比自己的同学可爱一万倍。 这两个小孩像是缔结了某种契约。 他们会站在一起看海边的夕阳,一起吹着海风。达卡眉飞色舞的向他讲自己的趣事和伤心事,一起听工厂的轰鸣,看运河的开工。 虽然现在的机器人只有最简易的情感。 但达卡看出了小机器人眼中的复杂,有羡慕,渴望,还有不甘。 “我想独自一人,去人类世界逛逛。” 小机器人在听完他的讲述后,总会这么说。 扎鲁耶回到联邦后,表面上为联邦办事,可也只有打卡知道,父亲每天晚上都会进入地下室。 他想过那个地下室是什么样子,但是他没有进入过,他的父亲不允许他进入,也从未告诉过自己。 他只知道父亲每下一次实验室,家里的网络与电路系统就会瘫痪一次。 达卡也没有告诉父亲,自己有一位机器人朋友。 这个朋友话不多,但会耐心的听他讲自己的故事。 这个朋友皮肤白皙,但不会因为他的肤色或是个异种人而歧视他。 这个朋友觉得世界很美好,想去看看。 这个朋友有着一双迷人的幽蓝的大眼。 “小孩并不孤独。” 但这句话对达卡来说是个谎言,可是自从遇见这个小机器人,他渐渐觉得异国他乡的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跨越州际,与一个来自摩顿克州的小机器人相会。 智商毕竟遗传,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达卡对量子科技展现了极高天赋。 七年时间,一晃而过。 达卡渐渐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长成了一位英俊的少年,而那个小机器人也换上了少年的外观。 小机器人每年都换一次外观,但模样大体不变,在达卡看来,这是小机器人在陪自己长大。 十五岁的达卡帅气挺拔,而换上十五岁外壳的小机器人依然是俊美的让人发颤。金黄的卷发,白皙的皮肤,和那双摄人心魄的蓝眼睛…… 也许自己会和父亲在联邦过一辈子吧。达卡曾想着 可是一切都变了。 第7章 赛博格 那天,达卡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被阿克琉斯堡理工学院破格录取。 当他兴高采烈举着录取通知书,蹦蹦跳跳的回家时,却发现父亲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见他回来,手里还攥着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扎鲁耶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欣喜的神情。 “爸爸,你这是……”达卡有点不知所措。 “跟我来。”扎鲁耶说。 他小心翼翼的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这是达卡第一次进入这个神秘的地下室。 一进入地下室,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偌大的地下室里有台巨大的量子计算机。几乎塞满了整个地下室。 他跟着父亲一直向前走,走过一台台精密仪器,走入一个幽深的走廊。 走廊尽头。放着两枚芯片。 “这是---量子芯片吧!” 达卡愣了好久才叫出声。 他对量子科技很感兴趣,听老师讲过这种芯片。 但这种芯片目前只存在于设想阶段,开发难如登天,可是父亲居然…… 量子芯片的强大之处,不在于它的精密与先进,而在于它能够不断吸收数据,不断自我改进与学习。 扎鲁耶拿起这两块芯片,小心翼翼的托在手上。 “明早我们回家。” “回家?!”达卡惊愕地叫出声。 “怎么?我们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我们有自己的祖国!” 扎鲁耶有些恼怒,提高了音量。 对于联邦达卡确实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达卡放不下的是他。 机器人的记忆更新换代的速度极快,小机器人能记住他,并陪伴他七年也算是奇迹。 倘若自己离开,小机器人会在程序记忆中将自己永久抹去。 但他不敢违抗父亲。 他想起了小机器人经常重复的话: 我想到人类世界转转。 他看着那两块儿芯片,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爸爸,原谅儿子一次吧。 深夜,他潜入了父亲的卧室,悄悄从父亲的包里拿走了一块芯片,又用一块外表相似的芯片替换。 做完这一切后,又溜出门向运河方向冲去。 在运河旁的旧天文台上 ,达卡找到了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一个人站在天文台上,身后是茫茫的大海与无尽的夜色。 看到达卡他的眼里先是惊讶,而后又转为喜悦。 “我明天要离开。” “离开……”小机器人有点没反应过来。 “回我的国家。” “你要回去……”小机器人的情感虽不丰富,但他明白不舍,还有依恋。 不能等他把话说完,达卡一个箭步冲向前,将他扳倒在地。 “你,你要干什么?!”小机器人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起来。 他想反抗,却被达卡一手钳住 “老实点!”达卡几乎吼了出来,他从上衣口袋摸出芯片。 “这是量子芯片,有了它,你可以自由地去人类世界。你会变得和人类一样聪明。” “我不要换芯片,换了芯片我的记忆也会一并流失的!”小机器人几乎是哭着喊出来。 “记忆?你的那些记忆,和高阶思维相比算得了什么?你就那么想留着那些垃圾?!” 说完这些连达卡自己都愣住了。 那些记忆,那些他和小机器人在一起的记忆,是他在联邦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听到这些话,小机器人放弃了挣扎,没有再动弹。 那些记忆是自己的珍宝,从芯片植入起,他只记得自己换上了一身精美的外壳,他有了一双幽蓝的大眼。 在程序指令下,他会哭,会笑,会难受。 他见证了一位位同胞倒在工厂,他痛苦自己每天只能活在排好的戏码中。 直到他遇见一个人类小男孩。 他们并肩看夕阳,他听小男孩讲外面的故事,更重要的是这个小男孩把他当朋友。 在他的认知里,朋友是人类珍贵的东西。 他在男孩眼里,不是机器人,是朋友,是……值得爱的人。 可现在这个男孩站在他面前亲口告诉他,他所视为珍宝的记忆,只是垃圾。 机器人是懂算法的,他分析过男孩近几天有些异常的动作,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要离开。 他以为男孩有难言之隐。 可男孩没有告诉他原因,而是亲手剥夺了他的记忆,并亲口告诉他,这些记忆是垃圾。 他躺在地上没有在动弹,任凭达卡按下他颈后的按钮,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自己在工厂里重复着机器人的职责。 他只知道自己能够不断学习,渐渐理解了世界的规则,世界似乎比他想象的复杂的多。 他就这样过了几百年,直到遇到另一个机器人。 他们很像,相同的孤独灵魂,还有普通机器人无法匹敌的思维水平。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们找到了机器人编码漏洞,九死一生,逃脱了人类追捕。 在那天晚上他们给自己换了一副外壳,一个保留金发和蓝眼睛,另一个则彻底改变容颜,成为一名女性。 埃昂,赛莉丝,这是他们给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达卡和扎鲁耶便装出行。 扎鲁耶的行李很简单,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公文包,里面装着他的半生心血。 达卡只带了一个书包,书包里面是几本教材。 他们走到海边,一艘破旧的轮船停靠着。 “这是?” “偷渡回祖国的唯一办法。” 达卡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个人上了轮船,站在甲板上,扎鲁耶一直盯着海面看,眼神有些空洞。达卡没有看他,眼睛一直盯着一个方向。 “在想什么?”扎鲁耶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达卡嘴上否认,心里却怀着一份愧疚。 他盗走了父亲的心血,也抹杀了一段本属于两个人的美好记忆。 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轮船突然间剧烈摇晃起来。 “不好!”扎鲁耶惊呼了一声,两手抱起儿子向船尾跑去。 接下来“轰”的一声,他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来,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病房。 病房很阴暗,设置却很高端。 墙壁白得直晃眼睛,他想动弹,发现全身烧伤严重。 他摸索着下床,一瘸一拐的走出病房,穿过走廊,每走一步都是剧烈的疼痛。 这家医院空无一人,走廊尽头有一面镜子。 站在镜子面前,他呆住了。 自己容貌尽毁。 “达卡。”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苏拉伯叔叔!”他一转身,看见苏拉伯站在自己身后。 “这,怎么回事?”达卡问。 “联邦得到消息,提前在这条船上安置了炸弹,你父亲把你送到了船尾。船爆炸时你被甩了出去。 苏拉伯没有说话,良久才开口, “你父亲在上船前给我打过了电话。后来信号断了。我赶到时,你已经在海上漂了两个小时,幸好有木板托着。 “资料已经被拿走了,你父亲没能逃出来。” 达卡的眼睛从最初的空洞变成无助,又变到愤怒。 他知道自己要独自面对什么。 “当年支持你和你的父亲去联邦是个错误……” 苏拉伯低下头发出了近乎绝望的笑。 “你父亲这些年跟我联系密切,一直在关注量子武器的研制。” “没有别的方面?”达卡问。 “没有,他的研究领域只有武器。” 达卡心理一震。 量子芯片,原来,这是父亲秘密研究的东西,连挚友都不曾告诉。 父亲想干什么? 他的思绪被苏拉伯的话打断。 “你在我医院里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带你回国,也算是圆了你父亲的遗愿。” 达卡点头,强忍着眼泪。 在那段养伤的日子里,达卡几乎彻夜难眠。 “父亲研究的量子芯片目的是什么?他只能用于机器人,不能用于人类,排除了为祖国使用的可能。他为什么连苏拉伯都不曾告诉?” 还有自己那个决定,将一块芯片植入那个小机器人体内,父亲会不会已经猜出来了? 达身上的伤好的很快,唯独毁容太难恢复,他并没有答应整容,只是要求苏拉伯给他做了一个面具 回到祖国后,苏拉伯投入了以前的忙碌,达卡则继承了父亲的实验室。 他开始没日没夜钻研父亲留下的文献,想尽快继承他的一切。 智商确实是遗传的。扎鲁耶留下的堆积如山的资料,他全自学完成。 唯独那两块那样的芯片,父亲没留下任何资料,现在不仅去向,连研究方案都成了谜。 一转眼又是十年,达卡从十五岁长成二十五岁。 这是一片与联邦截然不同的土地。 混乱,贫穷是常态,好在一切都向前发展。 他愧疚偷走了一块父亲半生的心血,也后悔自己当年自以为是,抹去了那份记忆。 联邦撤军,祖国政府再次成立,苏拉伯积劳成疾,病倒了。 苏拉伯不再出门,只是静养在家里,为祖国尽最后一份力。 直到有一天,苏拉伯正在调试实验室的机器身后传来了达卡声音。 他平时不常来。 “苏拉伯叔叔,您研究过赛博格,是吗?” “嗯,世界上也有几个赛伯格,这种形式可以延长寿命。将部分器官用机器替代。” “那如果只保留脑部神经,将全身换成机器,这样的赛博格能否永生?”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那个过程会极度痛苦。无异于将人大卸八块……等等,你不会是……” “正是,”达卡的眼睛冷的像冰,我想以这种方式,永生。” “够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痛苦?你父亲当年把你救出来,不是让你以赛博格的方式活下去!” “我愿意。您如果不答应,我可以自己尝试。” 苏拉伯愣住了,他看着达卡发红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达卡的性格,决定了,就不会放弃。 达卡目标很明确。 要为父亲复仇,要让联邦付出代价,还要找到那两块芯片,要弄清楚父亲研制它的原因。还要找到他。 当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他第一次看到苏拉伯哭了。 那个场面他无法回忆,只知道自己被铁圈死死扣住,脖子上拴着铁链。 那种全身被撕裂的剧痛,昏过去,又强行被弄醒的绝望,成为他终身难忘的伤痕。 但没办法,这是变成赛博格的代价。 在一个雨夜,他最后一个神经元接好,苏拉伯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握着打卡冰冷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祝你好运,我的孩子。” 第8章 再次相见 他在世上孤独游走几百年。 这几百年,祖国终于得到了世界的认可,但在联邦的搅局下,战火从未真正停歇。 达卡只觉得自己是个高级点的机器人,他甚至已经忘了爱和恨是什么滋味。 几百年,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他只想复仇,只想找回那两块芯片。 15岁的自己有多愚蠢,居然稀里糊涂把芯片给了一个机器人。 班度在深夜总会这样想。 机器人逐渐普及,走进了各行各业。 他黑进数据库比对,甚至对仓库芯片进行了大规模的扫描,可没有一点线索。 直到他看到了那双蓝眼睛,那双摄人心魄的蓝眼睛。 那一刻,他感觉,麻痹了几个世界的感官,在这一刻灼烧了起来。 电视上这个人西装革履,面对着镜头侃侃而谈,面容则是极致的俊美。 追寻了几个世纪,终于有了结果。 但这也只是猜测,他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多么可笑,当年的小机器人现在是摩顿克州的州长。 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份完美的履历,简洁干净,又制造了一副拉美人的面孔,看上去俊朗温和,并改名为班度。 达卡最终还是死了,活下来就只有班度。 为了靠近,班度几乎是拼了命的往上爬,进入议会,成为议员,再到州长的贴身秘书。 在他第一次触碰到埃昂的手指,几乎立刻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不是人,而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块芯片载体。 班图无数次想过靠近他,并取走芯片,但终究没能下手。 当初是自己亲手剥夺的那份记忆,也是他亲手植入的芯片,现在,他也不愿再毁掉一个“小机器人”。 况且即使将芯片夺回,父亲的另一块芯片也会断了线索。埃昂身份暴露,自己也会引火烧身。 他选择了蛰伏 埃昂极为严谨。从来不会亲自接见外人,但班度查到蛛丝马迹。 班度毕竟是扎鲁耶的儿子,制作微型探头并非难事,他将探头伪装成埃昂的西装扣,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是一个女人,和埃昂一样,冷静,不容冒犯。 能让埃昂放下防备的,不用猜,只能是同类。 父亲的两块芯片总算找到了。 当班度得知埃昂在为竞选总统做准备时。他觉得上天给了他一个复仇的绝佳机会。 助力埃昂当上总统,让傲视全球的联邦,从此在一个破铜烂铁的统治之下,让人类成为机器人的附属。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复仇吗? 这是对全人类的报复。 班度肆无忌惮的笑了。 他不再关注那两块芯片,只想让这两块芯片发挥最大用处。 他帮埃昂处理政务拟定计划,甚至在量子核电站爆炸时冲在前线。 值得庆幸的是,埃昂是一个配得上的人。 在这几个世纪埃昂遭受过非人的待遇。 他见过机器人同类被一个个送进了废钢厂,那些机器人人甚至没有取下芯片,还拥有知觉,就被扔进了熔炉厂,粉碎机。 他拼了命的想活下去。 他或许是幸运的,自始至终没有被焚毁,没有被肢解。 但他见过同伴们绝望的眼神。 人类制作了他们又不肯善待他们。 埃昂下定决心,让机器人同胞脱离苦海。 他看上班度,无非是觉得履历简单,无家族势力纠葛。 但他很快发现,他错了。 不是班度,而是自己。 他发现自己在看向班度时,眼神早已没了往日的凛冽,甚至会不由得柔和下来。 有些记忆不仅印在脑中,还刻进了身体里,再也忘不掉。 班度给埃昂的,就是这种温暖又熟悉的感觉 他带着班度出席任何会议,亲自为他挑选西装,打好领带,连说话的语气都要软几分。 埃昂并不清楚这种情感是什么,又或者说他不敢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机器人。有什么资格爱,甚至对方还是一个人类。 直到三年前,他截取到班度房间里,那块早已被淘汰的芯片。 在他看到那段记忆时他呆住了。 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 那些心动,那些熟悉的感觉,早在几个世纪前就有了驻脚。 那一刻,他的心痛得刻骨铭心。 终于,他对班度彻底利用。 既然是他不想要这段记忆的,那就,让他成为自己登上王座的垫脚石吧。 可在他听到赛莉丝的质问后,还是动摇了。 当年他们都是孩子。那种感情清澈而又纯粹。 或许对方只是想帮自己完成愿望,完成去看看世界的愿望。 埃昂不敢承认,班度也更不敢承认。 班度不敢承认,当自己看到那双幽蓝的大眼时,心里有些东西已悄悄的变了。 他渐渐分不清,自己为了埃昂出生入死,到底是为了复仇,还是,因为爱他。 几个世纪都过去了,自己想复仇,这些念头真的重要吗? 班度终于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埃昂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束目光融于夜空中。 第9章 交接 还没等班度反应过来,他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了。 “对不起……”埃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班度愣住了,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回抱住埃昂。 那一刻到底是谁利用谁都不重要了,只有两个破碎的灵魂在黑夜里呜咽着,用最原始的拥抱来确认彼此的存在。 几个世界的颠沛流离在这一刻被掩盖,被风吹得烟消云散。 “不久后,我就要正式任职了,我会发表演讲,会全球直播,你愿意站在我身边吗?”埃昂小心翼翼试探他,不敢确定怀里的人是否放下了戒心,愿意再次接纳他。 班度听了以后,沉默了很久。对于感情极其淡漠的他来说,这句话像毒药又像甘霖。 班度还不敢完全相信对方,但那种感觉,对他来说即使是毒药,却依旧甘之如饴。 良久,班度扶住了他的肩,深深的望着他的蓝眼睛,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吻上了埃昂的额头。 他的吻很冰冷,但埃昂没有推开他。在权力的漩涡中挣扎了太久,埃昂只觉得自己简直要溺死在这片刻的温柔中。 黑夜中,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 交接仪式很快到来了,联邦的上一任总统德雷早已两鬓斑白。在简单几句卸任感言后,他径直走向埃昂,颤颤巍巍递给埃昂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埃昂当着他的面打开。 精致的小盒子里躺着一面小国旗。 埃昂凝视着盒子,德雷也在凝视着他。 他抚摸着国旗,郑重地对老总统说:“德雷先生,我会记住肩上的责任,不会辜负您,还有这个国家人民的期望。” 德雷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凝视着埃昂。埃昂那张俊美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局促,也没有动容。 良久,德雷终于开口,“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话,你背后,是亿万的平凡生命。” 媒体们纷纷将镜头对准了议会大厦,那象征着权利的青铜高台上站着两个传奇。 “世纪交接”的新闻标题占据了各大媒体与报刊。 德雷曾经辉煌过,在大众眼里他和埃昂都是平民政客,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年轻人们推举埃昂,在老一辈看来就像自己当年一样,是德雷的狂热支持者。 但在这个时代,总是年轻的生命占主导,也总是年轻的生命在不断打破,创造。 就在交接仪式终于步入了尾声,两个人在各自秘书的陪同下即将走向自己岗位时,埃昂却感觉自己被德雷拽了一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近,他能感受到德雷灼热的呼吸喷在耳畔。 “藏好你自己。”耳边传来老总统低哑的嗓音,声音小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却异常清晰,而又铿锵有力。 埃昂愣住了,那双幽蓝的深邃的大眼闪过了一丝惊慌,但又迅速恢复镇静。 在转弯处,他回头看了德雷一眼,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秘书的手。 那个背影高大,但略显佝偻。 怀疑你的人不止索恩,但支持你的人也不止班度。埃昂在心里默念着。 冗长的交接仪式终于结束,班度看了看埃昂,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喃喃自语。 “以后会有什么呢?” 埃昂没有回答,也没办法回答,以后会更难,里里外外的怀疑势力,盘根复杂的纳耶尔家族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他有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有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的爱人。 两个人走出了议会大厦,坐进了一辆专用电缆中。 “索恩,你准备怎么对他?”班度突然问他。 埃昂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早就在他大脑里演练了无数遍。从他得知索恩会是他最终竞争对手时,他就已经在考虑如何处理。 “我会让他继续干纳伊尔的老本行,他将会是联邦信任国防部长。” 班度微微点头,他早就料想到埃昂会这么做。 两束目光撞上来。 很多事情他们不需要口头交流,仅仅一个眼神就足以心领神会,就像刚刚那样。 作为一名优秀的政客,埃昂比任何人都清楚,纳伊尔家族在政治乃至社会各个领域的震慑力有多大。 即使无法完全为自己所用,但也可以好风借力,趁着索恩还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先把他稳住,既是给自己条退路,也是为将来的远大计划积累底牌。 他抬头看了看班度。 这个拉美裔青年一脸淡漠,从交接仪式开始到现在,他没有看见班度流露出任何表情。 惊喜,释然,担忧,这些情绪似乎都被他刻意隐藏。 “我在想,我需不需要去找一下索恩。” 埃昂看着班度,嘴角弯出了一丝弧度,班度僵硬的脸总算有了变化,但也仅仅是一瞬,那点情绪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一个相对和平的世界,但倘若我想以自己的意志来改写规则,一场大战或许会在所难免。”埃昂继续说。 “索恩在政治上或许才华不及很多政客,但在军事上他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有时候觉得联邦政治太过纸上谈兵,民众们更愿意听宏伟的蓝图,却很少考虑实操的代价。” “只顾理想,不顾代价,这不就是你我所做的吗?”班度打断了他。 确实,埃昂表示认同,“在实际操作方面,索恩比我们都适合去治理这个国家,但无论是在军事理论还是政治操作,你都不如索恩啊。” “你什么意思?”班度陡然提高了音量,埃昂微笑着没有说话。 “赛莉丝今晚一定会约我见面,和他见完面后我就要去找索恩。” “今晚不用给我安排行程,如果有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人要见,帮我推掉那些事情。” “遵命。”班度的声音又恢复如初,冰冷而富有磁性。 “你没有什么想说吗?比如和我一起。” “总统先生如果愿意,我乐意奉陪,这是我的职责。” 埃昂讪讪地看了他一眼,他迅速脱掉西装,换上那件深色大衣。 而后他又呼叫出了控制面板,电缆接到了停止的命令,埃昂下了电缆独自离开了,没有回头看班度 “只是你的职责而已吗?”他丢下一句话,走了。 第10章 和我站在一起 埃昂一个人在嘈杂的街上走着无目的,深色的高领大衣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他的脸庞,只露出了深遂的大眼。 大街上,行人穿梭,都在庆祝这场世纪交接的完成。 埃昂只感觉可笑,班度他到底在想什么呢,难道在他看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职责,是义务吗? 他记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知道最后夜幕降临,街上慢慢安静下来了,但他似乎没怎么在意,走到最后他几乎是在一边走一边发呆了。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按人类的时间看,自己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了。 在还是个小孩机器人的时候,每天都被强制在大脑里面塞各种数据,塞各种机器人需要的技能。 偶尔能用来休息,不用受训练折磨的时间,也都塞给那个人类小男孩了,后来那男孩说走就走,还把他的记忆芯片给换了。 虽然这也是几百年后才知道的事了。 再后来,他长大了一点。整天战战兢兢,生怕下一秒就被抓去销毁,肢解,即使在遇上了赛莉丝后,他的生活也是被冰冷的权力算计代替。 他一直没觉得有什么,自己本来就是个机器人,在人类看来就是个下贱的工具。他有量子芯片,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但他不奢求。不被人在乎,不被人爱,没有感情,只有像被格式化一般的生活,明明白白却又混混沌沌。 他只用一心一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行了,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议员,爬到州长,再爬到总统,到最后控制住全局,为那些受苦受难的机器人同胞们讨一个公道,至少,能被人类善待吧。 他已经这样过了几百年了,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他会开始胡思乱想,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自乱阵脚,甚至编了一个谎言说要去见很重要的人,想看看对方反应,还莫名其妙顶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在闹市区的街上乱逛。 他烦躁地将手伸进了大衣领子,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但在即将扯下领子的那一刻,他还是松开了手,他的潜意识里,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危险行为仍然必须被禁止。 理智告诉他,时局还没稳定,他总统的位置还没有稳固,就算是再心神不宁,再容易被影响,至少先把这段时间稳过去,以后有的是时间向他问清楚。 他早就不在乎年少时的班度为什么换走自己的芯片,亲手毁了那段记忆。 就算自己曾经恨过,但倘若当初班度没那么干,自己和他也就绝无相逢的可能了。 现在,两个人都已经互相坦白了身份,目的甚至情感,即使不是伴侣也应该是战友了吧,可他一直在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什么都不对自己表露,还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职责,他把他埃昂当什么。 班度乘坐着电缆,在埃昂下了电缆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那一刻的痛是真的,很快,这种痛就变成了一种近乎痛彻心扉的撕裂感。 他不敢确定,对方是否原谅了他,当初自己的不辞而别,直接用最粗暴的方式剥夺本该属于两个人的最美好记忆;现在又换了一副面孔,以借助他上位来满足自己对全人类扭曲的报复。 但他是自己几百年来唯一在乎的人啊,自己为了他做了那么多,即使忍受那种极致痛苦也要变成赛博格,不还是因为他想见那个机器人一面吗?!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爱他,不能表露出来,至少现在不能,他早就研究过,人类世界会有一个灾难,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一定会像当初量子核电站爆炸一样,毫不犹豫地挡在埃昂前面,结果那个危险的责任,随时准备好牺牲自己。 他叹了口气,将电缆驶向了摩顿克州的州政府,他准备再给埃昂收拾一下文件。 他下了电缆,走进了州政府大厦的大厅,对着电梯的扫描仪扫了一下脸,电梯接收到了最高权限,他走进去,电梯向顶楼的总统办公室升上去。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来,但班度走进去,却感觉办公室里明显又被使用过的痕迹,又或者,被明显打扫过。 他正疑惑,背后传来声音。 "班度秘书" 他回头,是赛莉丝,她正凝视着他。 班度微微点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已经算得上自己人。 但赛莉丝似乎并不领情,她死死地盯着班度看。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她没有转弯抹角,直接问他。 凭什么,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我有什么义务告诉你,我们现在无非是靠着总统先生维持着一点微薄的联系,我们不用着急摊出自己的身份和底牌。”班度不想和眼前的人多呆一秒种,想马上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冷冷丢下一句话,你脑中的芯片可以被制造,也可以被毁灭。他也一样。你如果想保护他,就和我站在一起,也说服他和我站在一起。 第11章 你是我的什么 赛莉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表面镇静,心里却早已乱作一团。 他怎么会知道量子芯片的事? 他知道,却选择隐瞒,甚至警告自己不要怀疑她,还让自己和他站在一起。 赛莉丝愣在原地好久,才慢慢掏出通讯仪。仪器立刻接通了埃昂,埃昂的脸浮现在全息屏上。 赛莉丝刚想说话,就被他背后的背景惊到了,埃昂正处在闹市区,只穿了一件大衣,所幸那件大衣也装上了反探测仪,但对于行事极为缜密谨慎的埃昂来说,这并不像他的作风。 埃昂讨厌嘈杂的地方,一向追求极致的安全与掌控,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独自行走在闹市区。 “你怎么回事?”赛莉丝厉声斥责他。 “放心,这里人多,没有人会在意。”埃昂停下脚步,没有看屏幕,幽蓝的眼睛盯着一个虚空的方向。 “埃昂,你不要掉以轻心,我今天看见你那个秘书了,他有些来者不善,他知道量子芯片的事情。” 埃昂哑然失笑。 “他当然会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就是他父亲制造出来的,而他,跟我们是同类。” “同类?你的意思是……”赛莉丝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知道就好。”埃昂有些不耐烦了,“对了,”埃昂才意识到,“你怎么见到他了,他找过你吗?” “是在你原来的办公室见到他的,他好像在帮你整理文件。” 埃昂听了以后,嘴角微微上扬,居然不由自主地轻轻舒了口气。 他的秘书并没有去干别的事,而是去给他整理文件了。看来,班度的心里还是只有自己的。 “我要回去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国会大厦内部那群老政客估计正在愤愤不平,我有必要去弄清楚他们的态度。” 埃昂此时心绪已经宁静了很多,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好,”赛莉丝也察觉到他的变化,声音也从最初的质问恢复了磁性“随时联系吧。” 两个人的对话很快结束了,埃昂将大衣拢的更紧了一些,似乎想把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离起来。眼里闪过了一丝寒意。 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但他别无选择。 这或许就是命运给他开的玩笑。在命运的茫茫指引下,既然他拥有了量子芯片,那他只能将这条路走下去。 一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埃昂初任总统,政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在会议上的每个决定都要反复斟酌,生怕一步踏错。 在总统竞选时,那种每时每刻被无数闪光灯,被无数镜头包围的感觉曾让他窒息。那时他以为,当上总统后会习惯这种关注——可没想到,聚光灯比他记忆中更亮、更烫。 他是个机器人,但他无法抵制来自心里的那种恐惧,那种害怕随时被揭穿的恐惧,还有那种在人海之中孤立一人时的渺小与无助。 他当总统的时间越长,他身犯暴露的可能性只会越大。 又是一天结束后,回到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埃昂的呼吸终于乱了。 外面大雨倾盆,雨点砸在了玻璃幕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让本就紧绷的埃昂更加心烦意乱。 他靠着门滑坐下来,手指死死抠着地毯的边缘。 “我……我受不了。”他低声说,“每一天,面对那些人,面对那么多双眼睛,我都觉得自己要被看穿。” 班度从背后环住他,将他扶到躺椅上。 埃昂靠在躺椅上睡着,其实并不是睡着,只不过是合上眼睛,给脑内的芯片一个缓冲的机会,也让自己稍稍安定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发现肩上多了一件外套,而班度正半蹲着替他整理散乱的文件。 “谁允许你碰我的东西?”埃昂的声音带着倦意,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锋利。 班度抬眼,“我以为您需要休息。” 那一瞬,埃昂的目光与他相撞,像被锋利的刀刃轻轻划过,却没出血——只是心口一紧。 “班度。” “在,总统先生。” “你……”埃昂话到嘴边,却只是转身看向窗外,“今晚,辛苦你了。” “这是我的职责。”班度回答,脸上浮现了一抹礼节性的微笑。笑意很浅,却像一把细针,扎进埃昂的心口。 雨下得很密,窗外繁华的联邦首府就像被水洗过的照片。 埃昂站起来,呼唤出悬挂在空中的全息电脑。 但在看到行程那一栏时,他原本已经温和下来的面庞又冷了下来。 “你又擅自改了我的行程。”埃昂的声音很轻,却像刀一样落在空气里。 班度淡淡地说,“我以为这对您更有利。” 沉默在两人之间铺开,像一张紧绷的弦。 埃昂站起身,慢慢走近,直到几乎能听见班度的呼吸。 他抬手,替班度解开领口的扣子——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你总是替我做决定,班度。” “那是我的职责。”班度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又是职责,”埃昂冷笑了一声。 班度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过了一会儿,埃昂缓缓问道,那你把我当什么? 班度垂下头,依旧沉默 “你又把自己当什么?!”埃昂再也忍不了了,有些失控地吼了出来。埃昂盯着他,目光像在衡量,又像在压抑。 “如果……我不再是总统呢?”他突然问。 班度猛地抬头,眼神失去了冷静:“那我就……”话没说完,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埃昂的手停在半空,下一秒,他揪住班度的衣领,两个人之间再无一点距离 。 “你就什么?” 埃昂步步紧逼。 班度闭了闭眼,没有勇气说话。 空气像凝固了。 埃昂的呼吸灼热,落在班度的脸上。 “那你会是我的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危险的低哑。 班度抬起手,按住了埃昂的后颈,把他的脸拉近 雨声像一张巨大的幕布,把办公室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埃昂的手依旧停在班度的领口,班度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无法掩饰的热度。 班度的喉结轻轻滚动,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他的手从埃昂的后颈滑下,停在他的腰侧,指尖收紧——那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下一秒,他向前一步,把埃昂压在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与温热的呼吸形成鲜明对比。两人的影子在雨幕中重叠,仿佛再也分不清彼此。 “我就不再是你的秘书。” “我会是……”班度的声音沙哑,“只属于你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他俯身吻住了埃昂。那不是温柔的试探,而是压抑太久的爆发——带着渴望、占有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埃昂的手从班度的领口滑到他的后颈,指尖陷入他的发间,回应得同样猛烈。 窗外的雷声炸裂,却被室内的心跳声彻底淹没。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吻后,埃昂的额头抵着班度的,声音发颤却坚定。 “意味着,”班度看着他,眼底是燃烧的火焰,“从今往后,无论你是总统还是普通人,我都会在你身边——以任何身份。” 埃昂笑了,那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那就以我的爱人身份,留在我身边。” 雨声渐小,夜色深沉。两个原本隔着权力,职责还有无法言说的羁绊的两个人,终于在这一刻,跨越了所有界限,将彼此的命运紧紧系在了一起。 第12章 梦醒 两个人彻夜无眠,但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班度已恢复往日的冷静。 埃昂睁开眼,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他揉了揉眼睛,尽力回想着昨晚发生了什么。脑内芯片飞速运转。 昨晚的一切,大雨,失控的质问,还有那个吻,那个疯狂的吻,是梦吗 这一切都是梦吗? 就在他恍惚之间,班度推门进来了。埃昂看见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也没有直起身。 班度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那只骨节分明对手向下游走,触碰到了他的那双蓝眼睛 埃昂没有再躲开。 那双动人心魄的大眼睛此时没有了往日的戒备和锋利,只剩下了全然依赖的柔软。埃昂也抬起手,轻轻抚上了班度的脸庞,班度突然抓住他的手。 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交握在一起。 相顾无言。 埃昂天神般俊美的面容倒映在班度的眼中,灿若星辰。 良久,班度低下头,“昨晚,是我越界了,”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憧憬和满足。 埃昂听出了他话里的情绪,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用另一只手托起了班度的下巴。 “怎么,后悔了?”他问。 班度没有说话,只是把埃昂那只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握的更紧,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四百年。” 一个数字在他脑海中滑过。他流浪了四百年,只是为了找到芯片,可现在芯片找到了,他却爱上了那块芯片的载体,这个载体就躺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昨晚,又改了我的行程。”埃昂说,声音不像昨天那样严肃,反而还带有点宠溺。 “我以为那会对你有益。” “有益,”埃昂笑出声,“所以只换走了我和索恩的见面行程?” 班度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埃昂见他这个样子,笑意更深了。 “卡尼,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卡尼?!埃昂居然这么叫他,这是他还不是赛博格,还只是一个人类小孩达卡时,那个小机器人对他的昵称! 班度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我觉得他对你有敌意,我当然觉得你没有必要去见他。”他咬着牙,声音从喉咙里蹦出。 本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本来是两个冷漠如冰的人,却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行程改变暴露出最真实的情感。 埃昂的笑渐渐变成了近乎玩味的笑。 “我知道,但我必须去见他,他对我们有用。” 埃昂托着他的下巴的那只手伸到了他脖颈后面,将他的脸拉近了自己。 “需要我陪同吗?”班度问,他见埃昂如此固执,也不再执意阻拦。 “为什么,”埃昂问,他有些紧张,他不愿再听到那几个字。 “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 埃昂害怕中的预想并没有出现,听到这几个字后,他终于坐起身,紧紧抱住班度。 “我也需要你的陪同,我也爱你。” 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第13章 灭顶之灾 平静是两个人梦寐以求的状态,活了几个世纪,埃昂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活法。 并肩同行总比踽踽独行好受太多。埃昂曾在无数个夜晚惊醒,被冰冷被黑暗紧紧包裹,可一旦靠上那个温热而结实的胸膛,那种感觉就会烟消云散。 他不是孤身一人。 一转眼就是两年。 这两年,海洋城已经走向成熟,星环城的开发早已是定局。 议案被一项一项缓慢通过,埃昂清楚,一些事情不可操之过急,他也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为机器人同胞们做些什么。 这些法案的通过极其谨慎也极其缓慢。 但一切变化来得太快。 就在联邦航天总局接收到卫星警报的前一秒,班度已经能隐隐感觉到不对。 或许是一场疾风骤雨,一或许是一场灭顶之灾。 d 报告总部,据监测,小行星RBH-15,正在以每小时数百公里的速度向地球的环日轨道袭来! 是否可控。 报告总部,该小行星运行轨道极其不规律,除非在其靠近近地面轨道时可进行精准预测和有效干预!否则,控制该小行星运动的概率几乎为零! 计算缓冲时间。 报告总部,据初步估计,还有187天! 总部命令,消息封锁! 上级命令,消息封锁! 消息封锁! …… 联邦的秘密控制室里,但没有任何人露出恐慌神情。 灾难降临时,或许众生平等,但在灾难来临之前,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底牌。 上位者的姿态暂时不会让他们绝望。 在一众沉默中,索恩开口了。 “埃昂阁下,我想星环城的计划需要搁置了。” 会议室里出现一阵骚动。 有谁不知道,星环城计划广受民众支持,事关埃昂能否留任。索恩这句近乎讽刺,近乎提示的话语无疑是对埃昂政治地位的挑战。 “我当然知道,我会暂停一切有关星环城的计划,在地面留出隔离带,缓冲带和防控带的位置。” 还没等索恩回话,埃昂继续说下去,声音不大,却淬着冰。 “索恩将军,在这个时候将灾难政治化,合适吗?” 索恩一时语塞,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挑衅居然得到对方的这般回答。 但索恩并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他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不是希望灾难政治化,我只是不希望灾难过后,世界却被机械化。” 他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与埃昂争锋相对。 埃昂并不想和他争论,也不想争论什么,直接面向航天总局,切入了正题。 “先说初步的预想解决方案。” “阁下,鉴于此次风险评估过高,不可控因素太多。我们初步决定,先于近地面布置量子核弹,待小行星靠近时一起发射,物理击碎。” “成功率。” “63%-74%,如果它按照现有轨道运行的话……” “听着,这半年,不可泄露任何风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公众恐慌。” “收到,明白。” “还有,我要看到至少十套备选方案,仅仅物理层面的轰炸远远不够,还要确保大气层内的生态圈安全!” 计划被命名为“地球盾计划” 前路未知,也没有人知道灾难走向,但一个大致的解决方案以徐徐铺展。 散会后,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只有索恩还没有离开。 “索恩将军,有何指教?” 埃昂见他不走,开口问。 索恩脸上原先挑衅的神情已消失不见。 “总统阁下,你我都很清楚这次灾难意味着什么,他不可控,风险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否活到那187天以后。” “但其实我不在乎。”换句话说,我不畏惧死亡。 “我的家族已经在想掩体计划了。逃是逃不走的,但可以躲联邦乃至世界的名流们都在想着如何保全自己。” “这对他们是希望之源,但对我而言,不过是一群可笑的人,延续着可笑的生命。” 埃昂看着眼前这个亦敌亦友的对手,心里有无数种情绪翻腾。 他知道,被纳伊尔家族层层筛选下来的继承人,背后遭遇了怎样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情感的彻底隔离。 严苛至极的训练和考验,或许造就了眼前这个钢铁般百毒不侵的男人。这个面对死亡也毫不畏惧的男人。 “我了解你,你一定也很不屑于这些徒劳吧,因为,如果你躲了下来,你的同胞们却灰飞烟灭,连芯片数据也无法恢复。” “别人的生命尚有限额,可你却要背着愧疚和原罪,一直到宇宙的尽头。” 埃昂一惊,目光如刃,扫过索恩的脸。却看见索恩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中透露着一分柔和与决绝。 “我没有想揭穿你的意思,相反,在这次灾难我会顶到最后,当然最终决定权依旧在你手里。” “你可以选择离开,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 说完这些话,索恩离开了。 埃昂,望着他高大的背影: “我当然会留下来,就算不为了别人,也要为了他。” 消息被层层封锁,这些日子里世界运行依旧。 联邦议会大厦的快餐店一天天忙碌起来,一天到晚,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员进进出出。 或许是源自于压力。没有媒体将镜头对准联邦大厦的这一盛况。埃昂陷入了无休止的开会,方案筛选与方案决议中。 又是一个雨夜,埃昂开完了会,躺在办公室的躺椅里休息。 班度推门进来了,埃昂听到了动静,翻了个身,没有睁眼。 “总统阁下,曲率驱动引擎已可投入使用。” 埃昂听后,眼睛骤然睁开。 曲率驱动?是光速飞船! 班度平静的望着他的脸,继续说道:“目前以我们的实力,这种引擎只能造出一个飞船,而且飞船的容积和速度也有限。” “有限?分别是多少?”埃昂问。 “一人,光速的5%。逃逸,足够。” 埃昂坐起来,看着他。 “你想走,是吗?” “不是我想走,而是我想让你走。” 班度开口,声音不大,但透露着孤注一掷的悲凉。 “我早就预料过,人类世界终会有一天爆发灾难,或天灾或**。我耗尽所学秘密制造这一艘船,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你全身而退,带着这份记忆永远活下去。”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艘人类光速飞船,也会是最后一艘。” 埃昂听他把这句话说完,眼里的不解被痛楚替代。 “我不会离开的,我会守护好这里的一切,为了我的同胞们。” “更为了你。” 但这句话埃昂自始至终没有说出来。 班度向后退了一步。“我明白了。” 他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时间不会因为人的焦灼和恐惧而等待,相反,你越害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那一天越来越近。 清晨埃昂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办公室,他推门进去,里面空空荡荡,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班度。” 他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他走到办公室旁边,发现偌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他拿起来一看,只有一行字 “我离开,为了守护。” 他的脑子“嗡”得一声,字条无声从指尖滑落。 他离开了。 他怎么离开的? 他为什么离开? 他离开去哪? 他要去守护什么? 埃昂突然觉得心底升起的一股透凉的寒意。 班度会不会…… 下一秒,他最不愿成真的猜测被证实了。 他接到了航天总局的报告。 “总统先生,昨晚监测到一艘人造飞船飞出大气层,速度接近光速的5%。” “初步判断,地球上已有人逃逸。” 埃昂扶住了办公桌,勉强没让自己倒下去。 “为什么?他是为了什么?” 他脸色惨白,望着天花板,无力地吐出几个字。 第14章 有办法 消息很快在议会大厦传开了。 听到有人逃逸,前几个月还西装革履的政客名流们在一瞬间全体崩溃。 所有人都在崩溃,都在质疑猜测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又是怎么造出了曲率驱动光速飞船。 这也指向了一个结果,那群人奉为圭臬的自我掩体工程,或许根本无法抵御这场灾难。 他真的逃了吗?一片混乱中,埃昂和索恩隔空相望,一个冰冷俊美,一个英挺勃发,他们相视无言,只有平静。 一种近乎于一切尘埃落定的平静。 埃昂心里五味杂陈,他希望爱人逃离,好好活下去,但对方在灾难面前直接逃了,甚至没告诉他。 还是说,以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闭上了眼睛。 不对 他想起了那张纸条。 我离开,为了守护。 为了守护,为了守护什么?守护自己吗?还是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这就像一根导火索,当那群人已经知道有人逃逸了以后,地球盾计划的进程被明显拖慢了,人在被愤怒,嫉妒,绝望控制后,只会更加涣散。 埃昂并不畏惧死亡,但他害怕的是世界的暴乱与骚动,他无法想象,自己能否承受那千万双,失望的,讥讽的,心灰意冷的眼神。 “报告总部,据监测,该小行星受太阳风影响,大幅度偏离轨道,正以原先九倍的速度,向地球径直撞来。” “还有多久?” “报告总部,按现在的速度,可能不到一周,但该小行星的速度与轨道的不可控因素太大……” 所以可能会不到一周。 大厅里一片骚乱,平日里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此时像无头苍蝇。 哭喊声,咒骂声,各种物品被摔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砸地声,乱成一片。 在一片混乱中,埃昂闭上了眼睛。 班度他,到底是为什么? “够了!” 嘈杂中传来一阵怒吼。 “我已经派人围住了议会大厦,现在没有人能够出这个大厦,也没有人能够进来。” “你这是非法囚禁!”一位情绪最激动的外交官反抗道。 “你们出去只会让现在的局面更乱。” 索恩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拿着咖啡杯,冷冷的说。 “现在,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然……” 他扶着桌子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小巧的机枪。 话音刚落,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他们知道,索恩既然拿出来就一定会干出来。 几十双眼睛里,有不甘,有愤怒,但更多的人是恐惧。 大厅很快恢复了秩序,那些在世人眼中的成功者,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威风。 “这七天或者这不到七天,我会让人送来水和食物,任何人不得离开这个建筑半步。” 索恩说罢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盯着全息屏那个点,那个象征着小行星的点。 大厅里的人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度日如年,恐惧和绝望的阴霾笼罩着他们。 自始至终,索恩和艾昂除了眼神,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 但他们通过眼神可以读懂对方在想什么,这是一种最直接也最真实的交流。 索恩挥挥手,将大厅的墙壁换成了玻璃单向。 就这样过了两天,这两天各种报告涌来,各种声音混杂着,但都指向了一个结果--灾难也不可避免,而且越来越近。 大厅里的人已经快成了木头,眼神空洞。 第三天全息屏上的指示灯突然响了,埃昂一惊,心里有一种预感,是他吗? 那个指示灯的信号很弱,但异常清晰,班度的面庞出现在硕大的全息屏上,背景上是一个飞船的驾驶舱和浩瀚的星空。 这像是一个深水炸弹,瞬间打破了大厅里的死气沉沉,激起了大厅里人的怒火。 “叛徒!” “你就是那个叛逃的人!” “把曲率驱动光速飞船还给我们!” 人们早已失去了理智,只剩下的恶毒的诅咒。 “都给我闭嘴!”索恩吼道,掏出了枪。 他的动作确实具有巨大的威慑性,骚乱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埃昂总统,索恩将军,或许你们觉得我是逃逸是叛离。” 埃昂没有说话,他心里隐隐觉得他的班度不会这么做。 这几天我驾驶着飞船飞到了RBH-15的小行星轨道。我深表遗憾,以这个小行星的威力,用你们所坚持的地球盾计划来抵御其产生的当量,无异于是螳臂当车。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索恩开口。 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 班度说。 第15章 向你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什么办法。” “我所驾驶的飞船,速度能够达到光速的百分之五,这种速度下产生的撞击力是巨大的。” “你想用飞船来撞击小行星,这种方式产生的力量,或许还不及量子核弹的万分之一,就算你的飞船上带有核弹,又或者可以大规模引爆核弹,产生的力量又能有多少?” 联邦的航天局首席专家反驳。 “我可没有说,我要用飞船去撞击小行星。我要去撞击太阳。” 在场的所有人瞳孔都猛地放大。 班度并没有在乎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承认,这有风险。” “我之前和天文团队交流过,在这几天也进行了精密的计算,摸清了关键:这颗小行星再过三天会贴着太阳掠过,到时候太阳风会变得极强,而水星的引力刚好能在旁边“扯”它一把。常规方法打不碎它,不如借这两股力,把它的轨道掰偏。” “据我推测,小行星三个小时后就会擦着太阳和水星飞过,到时候太阳风本就强盛,水星的引力也会扯着它。当然,这两股力加起来还不够,我再添一把火——用光速飞船的撞击,在太阳表面引发局部剧烈爆发,从而激起一股定向的超强太阳风,精准拍在小行星靠近太阳时冒出来的气层上。” “我驾驶的是光速飞船。这飞船的优势就是曲率驱动下的光速飞行——寻常飞船撞向太阳,顶多溅起一点微弱的等离子体,可光速带来的冲击力,足以在太阳表面炸开一道缺口。” “等小行星快飞到水星旁边时我就会动手——那时水星的引力已经在微微拉扯小行星,太阳风的冲击力再一叠加,两个力道拧在一起,就能把小行星的轨迹推偏一点点。别看只是一点点,在天文距离里,这就足够让它和地球擦肩而过。” 大厅里的人怔怔地听着他的描述,脑子里或许是一团浆糊,但他都能感觉到,这或许是现今情况下获救的唯一办法。 “当然,这个行动太过惊世骇俗,我需要埃昂总统的权限。” “够了!”埃昂突然吼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去送死!” “这种方法,谁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你这是在拿全人类,在拿自己生命去赌!” “可是,总统先生,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沉默了很久的索恩开口了。 没有,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 索恩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些什么,转过身,面对着人群,“现在,所有人都先出去,留出一个安静空间。” 人群先先后后出去了,大厅里只剩下了埃昂和索恩两个人。 索恩盯着埃昂的脸,更准确来说,是盯着埃昂那双幽蓝而深邃的大眼,蓝宝石般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仿佛眼睛之下就是一片美丽的浩瀚星空。 “索恩将军,埃昂总统既然想要和我聊聊,那就先请您回避一下。” 索恩听了一愣,眼睛转向了全息屏,他确实没有想到在这种重大的时刻,班度会对他提出这种要求。 他又将目光转向埃昂,埃昂冲他微微点头,他这才转过身,徐徐向大厅的门口走去,轻轻带上了门,将大厅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偌大的空间终于只剩下了埃昂和班度两个人,他们相视无言,只是埃昂的蓝眼睛里的光泽更加璀璨动人。 “为什么……” 埃昂的声音很轻,包含着无尽的不解与痛楚。 “我已经写过,因为你想守护,所以,我要为你守护。”班度的声音波澜不惊。 “可是,你从来没问过我,我最想守护的是什么——从来都是你……” “达卡,你总是如此。” “当年,为了给我换上量子芯片,亲手剥夺了我最珍贵的那段记忆,而现在,你又要用生命替我履行责任,可我,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 “我同意了你这么做,我就是亲手将你推进深渊,没有了你,这个世界会照常运行,可我呢,你自己呢。” “我本来就不是人类,没有拥有过什么,当然也就谈不上失去,可自从我有了你……” “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你了……” 班度身体僵硬,两只手无意识握紧了拳头。 埃昂的话一点一点传入耳边。 “达卡,回来吧……” 班度又何尝不知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行动,他又何尝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和爱人相拥,一起等待那一秒的降临。 可他不能。 他曾肩负着父亲的期望,而现在,他肩负着爱人的责任和信仰,他必须,做出这一步。 大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是索恩。 “已经过去了三分钟,你们,谈的怎么样了。”索恩不给他们缓冲余地,立即切入了正题。 “不,不能……” 埃昂猛的瘫在了宽大的椅子上,声音破碎的几近呜咽 。把头深深埋进了肩膀。 在索恩印象里,这是埃昂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冷冷地看着瘫软在椅子上的埃昂,没有去安抚。 三小时后,我会发起撞击,到那时,地球上可以通过卫星检测到一切状态。 “你要记住,你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你会失去生命。消息层层封锁,即使危机解除,公众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更不会知道你。” 索恩的声音不怒自威。 “正合我意。” 埃昂听到后,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他说什么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很好。……索恩摘下帽子。 “我谨以代表人类,向你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