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风》 第1章 重获新生 距离且微第二行界的执行官时云渺溺死在海里已经过去两年了。 一条污水肆意横流,散发恶臭,到处都是破败不堪摇摇欲坠楼房的商业街里,一名中年妇女因为把洗碗水倒进行人过道里被隔壁的大妈破口大骂。 二人说着说着“你有病、我有病的”骂起来,问候完祖宗十八代又气不过薅头发打起来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听见声音瞅了一眼,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劝的,只有指指点点的低语和带着看热闹意味的笑声。 在这条街上,这种戏码太过寻常,早已成了乏味生活里一点廉价的调剂。 “云哥,那边有打架的,你去看看吗?” 一个十**岁的男生伸长脖子使劲往打架的地方瞅,语气里都带着兴奋。 被叫做“云哥”的人没说话。 程佳良见云哥没什么动静,回头看过来,看见对方在干什么,顿时撇了一下嘴,兴奋劲褪去,换上了不解和一点点不耐烦: “云哥,你怎么又在看那个报纸啊?” “那报纸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翻来覆去都快被你摸出毛边了,上面的字我都快背下来了。” 被唤做“云哥”的人依旧沉默,及肩的黑色长发被随意地扎起,几缕发丝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 他静静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塑料凳子上。那塑料凳子的一条腿裂了,整条凳子颤巍巍的,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才固定住。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层无形的沉寂。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报纸上的铅字。 报纸上标题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十三行界——全球秩序主宰》 标题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介绍,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的: “十三行界——也可称其为十三行界联盟,由十三个制度体系完善的强大组织构成,一个‘行界’就是一个组织,加起来共有十三个……” “虽然在法律上从来没有赋予这十三个行界‘国家’的概念,但全世界普遍认为它是由十三个国家聚成的超级大联盟…………行界内部阶级分化严重,但它的高度团结使其近乎无坚不摧,没有任何势力是十三行界联盟的对手。” “全世界都在这头巨兽的掌控之下。” “……有十三行界在,曼因岛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时云渺握住报纸的手劲突然加大,原本就皱巴巴的折痕变得更重。 程佳良见时云渺不理他,又伸长脖子往打架的方向瞅了几眼,才讪讪地收回目光,凑到时云渺身边。 “云哥,这报纸你都翻烂了,”他嘀咕着,“你看的这……十三行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程佳良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叫“曼因岛”的海岛上,对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也不感兴趣。所以,他始终不理解时云渺天天抱着个报纸看“十三行界”是想干什么?“十三行界”对他来说,就跟天上神仙住的地方一样,遥不可及。 云哥想去那里旅游吗?可这不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吗? 时云渺终于抬起头。 他的面容在光线下一览无余,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冷峻俊美。烟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浅淡,像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薄雾。 很漂亮,却总觉得深陷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愁郁之中。 时云渺朝程佳良淡笑:“我就是看着玩玩,确实和我们……没关系。” 话说完,他起身走进身后昏暗的便利店,准备将报纸折起。动作间,目光再次扫过报纸一角的一个板块——十三行界名人录。 一个名字像淬火的烙铁,猛地跳入眼帘,烫得他心脏一缩。 褚夜沉。 照片上的人穿着笔挺的黑色执行官制服,肩章冰冷,嘴角扯着礼貌性的淡笑,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是居于高位的疏离。 假模假样的礼貌亲近,实实在在的淡漠凉薄。 像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两年前,他和这个人可是一同出现在这上面。 两年过去了,真是物是人非。 “……”他把手里折过的报纸夹进书里,又放进店里的小架子上。 做完这一切,时云渺又坐到门口那个颤巍巍、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报废的塑料凳子上。 一边出神,一边望着这环境恶劣的街道,观察过往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为了生存蝇营狗苟的路人。 “……” 时云渺淹死虽然是假的,但跳海是真的。冰冷刺骨的海水裹挟着他,绝望和求生本能疯狂撕扯着他,至今仍会在午夜梦回时将他惊醒。 他原本是第二行界的执行官。 执行官、执行官,当然是当官的了。 可时云渺现在不是官了。 是个不见天日的逃犯,是档案里已经盖棺定论的“死人”。 但逃犯时云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 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两年间,他作为一个逃犯蜗居在这座岛上最破烂的地方,每一天都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他的魂已经死了,只留下□□在人间。 正出神想着,突然,那两个大妈扭打着撞翻了路边堆放的垃圾箱,腐烂的菜叶和污水溅了一地!其中穿花衬衫的大妈被按倒在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程佳良这个小便利店离垃圾箱很近,平时盖上盖子还掩不住那冲天的臭味,现在被撒了一地,一时间,那气味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 时云渺先是皱眉,后面看见混合着有机物的酸水在地上流淌,几乎要蔓延到店门口的时候,彻底受不了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把塑料凳子搬回屋。 “哇!臭死了臭死了!”程佳良反应更大,捂住鼻子大声抱怨,“我去……打就打,掀垃圾箱干嘛!” 周围的看客们也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生化攻击”,立刻做鸟兽散了。 两个大妈可能也觉得丢人,也可能是打累了,依旧隔空对骂,但停止了肢体冲突。各自骂骂咧咧地收拾着狼狈不堪的自身和周围的一片狼藉。 但这臭味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时云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程佳良更是受不了:“云哥,我们今天晚上出去吃饭吧,你也别做饭了。” “要是在这里吃饭的话,估计饭没吃几口,昨天的饭就得先吐出来!” 时云渺望着一地狼藉,最终点了点头。 “好。” 他们待的“曼因岛”是一个连接三洲的中枢小岛,地理位置很优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不管怎么说,它只是一个不归十三行界控制的小岛而已,不会有行界的人来,所以说时云渺虽是逃犯,却不害怕被认出来。 夏季夜晚凉风习习,两人挑了个烧烤摊吃晚饭。 曼因岛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给它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可随之而来的,是金钱上下分配的极其不平衡,钱大部分都被岛上的掌控者李氏家族卷走了。 下层群众只能谋求一点蝇头小利,艰难度日。 艰难归艰难,但总要生活啊。 烤串老板忙得脚不沾地,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招呼着客人。肉眼可见,那张脸就像一块被反复揉捏的纸,眼角皱纹深刻,满脸是洗也洗不掉的油烟。 时云渺坐在位子上,静静的盯了他一会儿,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程佳良显然就没这么敏感,他把冰啤酒往塑料桌上一墩,兴奋道:“夏天吃烧烤,真是太幸福了!” 时云渺扯了一下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就自顾自静静地吃串,一句话也不说。 程佳良也没多在意,反正这个“程云”从两年前海边捡回来就这个样子,总是无缘无故地陷入发呆状态,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也问过对方是怎么了,但时云渺总是会扯出一抹笑随意道:“没什么,我这个人从小就这样,挺呆的,这是正常状况。” 后面,时云渺总是这样,他也就习惯了。 可能每一个成熟男人,都会有自己的心事吧,比如像他——一个顺利继承奶奶的便利店遗产的成功青年,平时也有自己的小烦恼。例如:某某游戏该用什么打法、手机上的小姐姐为什么扣不出来,不能当他女朋友等等…… 就这么吃着串,也算其乐融融。 但总耐不住有一些人吃饱了没事干,一张桌子旁三个男人喝得醉熏熏的,其中一个突然晃晃悠悠站起来开始扯着嗓子叫嚷: “有没有美女过来和哥哥喝一杯啊?” 那男人不知喝了多少酒,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满脸通红,浑身酒气。 “……” 谁会理会一个酒鬼,在场人一个搭话的也没有。 那醉酒男人见无人回应,突然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借着酒疯愈发张狂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都聋了吗?没听到老子说话!” “……” 这时,人群里一个短发女孩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道:“别在这里撒酒疯!” 醉酒男人听到后,啐了一口!晃晃悠悠地朝着女孩走过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臭丫头,你敢教训老子!” 程佳良看不下去了:“操,神经病吧,怎么能这样!?”说完猛地站起来就要朝男人冲过去! 时云渺眼急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别冲动。” 程佳良急道:“云哥!那混蛋欺负女孩子!” “我看见了。但这是在外面,别随便多管闲事。”时云渺声音不高不低,程佳良刚要反驳,却又听时云渺沉声道:“再说了,你一个人打得过他吗?” 程佳良噎住。 他不情不愿坐下来,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但是,总不能看着那女孩受欺负吧?” “……”时云渺还没说话,就听见人群中似乎有人忍不下去了: “放尊重点!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一个小女孩,你要点脸行吗!?” 有一个勇士出头,其他的人也有勇气了。 不少人直接站起来指责那喝酒闹事的男人,一时间,群情激愤。 “就是就是!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 “大哥!喝了酒就发酒疯,那别在外面喝啊!” 那男的就是再厉害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围攻,更何况他现在还喝醉了。 程佳良又要站起来跟着人群一块骂那个男的,却被时云渺又拉住。 “云哥——” 时云渺摇摇头,声音冷静:“别参与这种事。” “会祸及自身。” 第2章 夜沉 那醉酒男人被众人指责酒醒了大半,但实在是挂不住脸,脸色一会红一会白,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啊!?一群人欺负老实人啊!妈的,你算什么东西,你在这强出头!” 他身边围了一圈人,不知道这男的说了什么,一片混乱中,醉酒男忽然和人群中的两三个男的扭打在一起! 旁边人吓了一跳,想着赶紧拉开,却不知道被谁忽然扇了一巴掌!这谁能忍,再说这大晚上吃个烧烤都有点喝多了,瞬间怒从心气! 整个烧烤摊莫名其妙地混乱起来! 可给烧烤摊老板吓坏了,想劝架也劝不动,急得想跳脚! 这…打什么架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妈的,把巡检员招过来谁都不好过! 时云渺在旁边观望,一见不对劲,当机立断拉着程佳良走:“走,不能再待在这了,巡检员要来了。” 程佳良还没反应过来:“啊?云哥,那……” 可惜刚走没两步就突然听见一声暴喝:“干什么呢!?都站住,不许动!” 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巡检员如突然潮水般涌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烧烤摊上的人群! “巡检员!!是巡检员!” 几乎就在瞬间,那些打架、拍视频看热闹的,甚至是路过的人,看见巡检员全部都慌乱了起来! 曼因岛现在不归任何一个行界统辖,自然没有政府,因此也无警察,无军队,只有听命于岛上李氏家族的巡检员。 这群人,不是维护治安的勇士,是李家豢养的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恶犬! 时云渺面色微变,但还是下意识将程佳良往身后挡了挡。巡检员已经迅速包围了整个烧烤摊,为首的队长一脚踹翻了塑料椅,厉声喝道:“聚众斗殴?扰乱治安?都给我蹲下!双手抱头!” 人群瞬间噤若寒蝉,几个打架闹事的人瘫软在地,哆嗦着举起手,巡检员立刻粗暴将那几个人擒住,手铐声吓得程佳良脸色发白,压低声音道:“云哥,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被抓进去……” 时云渺目光沉了沉。巡检员抓人从不讲证据,只要在场就可能被扣上“共犯”的帽子,轻则罚款,重则关进暗无天日的劳工营。他指尖微微收紧,低声道:“别慌。” 只能趁巡检员不注意,偷偷跑了。 刚才混乱一团的人群因为巡检员的到来变得安静无比,一个个被吓得不敢说话。 “……” 突然—— “啊!!啊!——” 那个最开始醉酒挑事的男人不知道那来的力气,忽然躺在地上抓狂起来!叫喊着: “怎么都这样他妈的对我!都去死,都去死!” “!” 空气中突然炸响一声刺耳的蜂鸣! 巡检员这才注意到,男人腰间别着一颗极小的炸弹! 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这时,人群中有人惊恐吼道:“炸弹,那个人身上有炸弹!” 惊恐的喊叫声撕裂了夜晚的平静! 烧烤摊周围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塑料桌椅被撞翻在地,啤酒瓶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时云渺瞳孔骤缩,本能地拽住程佳良的胳膊:“跑!” 巡检员们显然也慌了神,黑洞洞的枪口乱晃,对着对讲机狂吼请求救援,那个醉酒男人躺在地上疯狂大笑,腰间的炸弹倒计时不断发出“滴滴”声! 巡检员队长满头大汗,哆哆嗦嗦的抽出折刀,试图当场拆开这闪着光的定时炸弹—— 但无能为力。 他们平常光知道拿着警棍到处装逼,哪遇到过这种情况!? 正打算也跟着人群逃命,这时,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他逆着人流,朝醉酒男人跑去! 时云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朝男人方向一望—— 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好像都停止流动了,时云渺瞪大双眼,双腿也不受控制地停住。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他!?” 褚夜沉!褚夜沉怎么会在这里!? 时云渺呼吸几乎停滞,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重。 耳畔忽然传来两年前的风:“云渺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 “……” “云哥!快跑啊!”程佳良惊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但时云渺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视线死死锁定在那个少年身上。 那张脸,那个人,他……没有看错,是褚夜沉……就是褚夜沉…… 褚夜沉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他冲到醉酒男人身边,当机立断地夺过巡检员队长手里的折刀,利落蹲下撬开了炸弹外壳,紧接着又迅速把几根金色丝线挑断。 处理完后,褚夜沉立即将炸弹推了出去。 闪着红光的炸弹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心兢的刺耳声。 但是,微型炸弹的倒计时却并未停止,他大喊道: “都蹲下!” 众人听到这声呼喊,原本骚乱不堪的人们在求生本能驱使下,都下意识蹲下身子紧闭双眼,身体瑟瑟发抖。 炸弹闪着令人心惊的红光,倒计时三、二、一 “轰!” 一声巨响,炸弹爆炸了,顿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炙热无比。 但原本预想的大面积人员因此伤亡的局面并未发生,炸弹爆炸所产生的强大冲击力将周围的杂物掀飞,但幸好被控制在一个相对较小的范围内。 时云渺被冲击波震得踉跄几步,看着这铺面的烟尘,顿时如梦初醒! 褚夜沉为什么来曼因岛,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他现在是逃犯! 一旦被褚夜沉发现,一定会被抓会行界! . 这边,褚夜沉因为靠近炸弹,直接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他头晕目眩,耳朵嗡嗡地响。过了一会挣扎站起来,咳嗽着挥开了面前的浓烟。 浓烟微散,褚夜沉看着这群惊魂未定的人群,人们惊恐的喘息声不断传进他的耳朵里。 “……”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忽然感到左胳膊传来一阵疼痛,下意识抬起一看—— 只见原本洁白光滑的皮肤因被炸伤而变得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 他的心情顿时恶劣到了极点。 出来吃顿饭,又是有人闹事又是爆炸的,谁的心情都不会好。 爆炸的余波仍在空气中震颤。 时云渺被爆炸声炸得头疼,顾不得多在意。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跑,赶紧跑,千万不能被褚夜沉发现! 时云渺原地扫视了一圈,却没发现程佳良的身影。 “!” 他本来就慌,程佳良又忽然不见了,一下子冷汗直冒,后背湿了一片。 “……云,云哥…” 身后不远处传来程佳良虚弱的声音,时云渺猛地转身, “…你,你怎么?” 程佳良半跪在一个翻倒的冰柜旁,一道鲜红的血正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 他咬牙道:“我跑的时候被他妈的不知道从哪儿落下来的石块砸到头了!” “……” 时云渺顾不得想太多,快步上前扶住程佳良,指尖触到温热的血液时微微一颤,低声道:“能走吗?” 程佳良龇牙咧嘴地点头,站起来踉跄了一下。 时云渺皱眉,“走,我领你去医院。” 程佳良被时云渺扶住,两人正要走,就听见那几个巡检员灰头土脸地站起来朝人群吼道: “谁都不许走!都给我留在这!” 时云渺脚步顿住,朝巡检员方向剜了一眼。 “……” 两年了,李家居然还养着这群横行霸道的废物? “你还能撑住吗?”时云渺转向程佳良,轻声问。 “还行,没、没事。”程佳良头晕眼花,站都有点站不稳,觉得头上某个地方快要裂开了。 “……”时云渺眼色附上一层担忧,下意识又朝巡检员那边看了一眼…… 很不幸,他恰好隔空和某个人对视了。 “!” 时云渺立刻低下头。 但可惜,褚夜沉已经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了。 隔着混乱的人群和尚未散尽的硝烟,褚夜沉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正直直地望向他。那双眼睛里的淡漠在看清时云渺面容的刹那,如同冰面被重锤击碎,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 褚夜沉瞳孔骤缩! 他在做梦吗? “时…云…渺。” 时云渺本能想逃跑,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跑,跑了就是真完了! 褚夜沉已经发现他了,这座破岛就这么大,他又能跑去哪? 褚夜沉可是景晏第一行界最高掌权人褚寻鞅的独子,是唯一一个有单独称号:“风皇”的执行官! 他是行界的人啊。 时云渺现在一个逃犯,怎么能跟风皇斗? “……”下意识的,时云渺低着头,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成王败寇,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进监狱的命…… “云渺哥哥?” “真的是你吗?” 褚夜沉的声音,清晰地刺入他的耳朵,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 时云渺看见褚夜沉滚落下来的眼泪时,是有些错愕的。 两年不见,这个少年变得更好看,也长高了,竟比自己还要高出小半个头。 那双两年前他就极尽感叹的漂亮眼睛此刻盛满了时云渺从未见过的情绪。 震惊、狂喜、不敢置信、泪水…… 还有愤怒。 “真的是你?” “……哥,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找我!你知不知道我——” “你认错人了。” 时云渺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褚夜沉为什么有这样那样的情绪,他无力深究。 时云渺还是害怕。 因为褚夜沉只要一个电话打过去,行界就会派军队来,最终还是难逃进监狱的结局。 “……” “我认错了?” 褚夜沉似乎真的有一瞬间的疑惑、迷茫。他向前一步,左臂的伤口还在滴血,在地面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我刚才看到你,以为是我出现幻觉了,但好像并不是……”褚夜沉红着眼眶,轻声道。这句话像是跟时云渺说的,又莫名感觉像自言自语。 “……” “云渺哥哥,时云渺…”褚夜沉仔细观察着时云渺的脸,喃喃唤了两声。眼神忽然坚定了很多,“对,我没有认错,时云渺,就是你!” 时云渺下意识后退,却被程佳良的重量拖住。“云哥...这人谁啊?”程佳良虚弱地问,不断流出的血已经流到了他的衣领上。 “我…不认识。”时云渺声音卡在喉咙里,突然感觉程佳良的身体越来越沉。 “佳良?” “程佳良,撑住!” “云哥,我就是,头,头好晕啊…” 程佳良身体忽然往前栽倒,时云渺慌忙更用力扶住。 “佳良,佳良!?” “操。” 程佳良受伤本来就够着急了,又突然被褚夜沉发现,着急之下又胆战心惊。 一群狗仗人势的废物又在那哔哔赖赖! 时云渺目光有些阴狠地越过褚夜沉落到正粗暴赶人的巡检员—— “谁都不许走!都给老子好好待着!” 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稳稳扶住了程佳良的另一边肩膀。 “!” 第3章 被发现了! 时云渺猛地转头,正对上褚夜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少年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惊的平静,只是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需要去医院。” “你……”时云渺话音未落, 巡检员的吼声突然插入这场对峙:“闭嘴!谁准你们说话的!都给我站好!” “……” 时云渺感到怀里的程佳良越来越沉,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前襟。他抬头与说话的巡检员对视,“我朋友快不行了,必须立刻送医院。” “放屁!”巡检员一脚踹翻旁边的塑料椅,”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同伙?这炸弹说不定就是你们弄的!" 时云渺正要再张口,褚夜沉却轻轻拦住他,示意他不用说话。 “……” 下一秒,他平静的掏出手机—— 一边的巡检员快气炸了,哪见过这么胆大包天敢不听他话的!? “你干什么!?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让你站着别动!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居然敢不听我的话!?” 巡检员大放厥词,疯疯癫癫。 “…我算什么东西?”褚夜沉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 “李易佐没教过你们怎么认人吗?” 褚夜沉拨通一个号码,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免提也开了: “风皇!”李易佐谄媚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您是有什么吩咐?” 巡检员的脸色瞬间变了。 风皇? 风皇!?就是、就是那个第一行界总领的独生子!? 可他怎么会、怎么会来曼因岛!? “李伯父。”褚夜沉慢道:“我刚从您家里出来,就在东区的烧烤摊吃个饭,有几位特别敬业的巡检员把我扣下了不让走。” “我感觉有些人是在针对我啊,您说,要不以后我还是在您家里吃饭?顺便再聊聊‘别的事’?” 重音落在“别的事”这三个字上。 电话那头竟然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李易佐的声音颤抖起来:“怎么会把您扣下呢!?是,是哪个不长眼的!?” “现场情况混乱,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褚夜沉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这里还有一个伤员需要立刻送医院就医,麻烦李伯父派人来送他们的去医院。” “……是、是!我马上安排!风皇您千万别生气,我这就派人去!” 褚夜沉礼貌道:“麻烦了。” 说完挂了电话。 漆黑的桃花眼看向面前一群大惊失色的巡检员时没有任何温度。 “各位看到了?”褚夜沉挑眉,“我们还需要站在这儿不动吗?” “……”巡检员们面面相觑。 “你……说你是什么风皇?你就是吗!?还有、你怎么证明刚才就是和我们家主在打电话!?李先生从来都不会…都不会那样说话!”一个巡检员壮起胆子,质问道。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对啊!你怎么证明,该不会是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们吧!?我告诉你,我们不是傻子,少骗了!!” “就是!骗人的吧?” “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褚夜沉深吸一口气,耐心像是耗尽了。 一群废物。 李家居然还养着这群没用的东西。 “这可是你说的。”少年目光变得阴沉,“一会儿李伯父找你事的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 他说完又要掏出手机给李易佐打电话,让这个土皇帝亲自来一趟。巡检员队长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惨白,连忙上前按住褚夜沉的手! 他弱弱出声:“风,风皇……” “是我们有眼无珠,我们当个巡检员也不容易,我们也是为了维护治安保护百姓啊,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吧!” “队,队长,他…” “闭嘴!”巡检员队长直接扭头吼道。 陈队长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早该注意到的,这个少年,身形气质肉眼可见的优越,根本不像个普通人。 他们在岛上横行霸道惯了,早就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了。 褚夜沉盯着巡检员队长又谄媚又害怕的表情,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队长,我不想多说什么,放过不放过你们是李伯父的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巡检员队长顿时露出绝望神色。 “你们有时间在这求我,不如多关心关心群众有没有受伤。”褚夜沉朝远处瞥了一眼,冷道:“救护车到了。” “你们应该知道,维护治安保护百姓是什么意思吧?”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巡检员们如蒙大赦,慌忙去组织疏散。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医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跑来,褚夜沉侧身让开,却一把扣住了时云渺的手腕。 时云渺心头一跳,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冲撞。 “……” “别想跑。”褚夜沉声音低沉,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吓人,“哥哥,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吗?”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冰冷而刺鼻。 时云渺坐在诊室椅子上,垂眸不语。 他这辈子从没这么坐如针毡过。 从上救护车到现在,褚夜沉那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一直死死盯着。 程佳良被送去了急诊,褚夜沉伤得没那么重,手臂擦伤,硬扯着时云渺来了外科诊室。 “不算什么大问题,都是些皮外伤。”医生的话打断了诊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褚夜沉这才把快要粘在时云渺身上的目光挪开,抽回绑着白纱布的左臂,礼貌道:“谢谢医生。” 时云渺:“……” 外科室外还站了一大片巡检员,跑也跑不了。 时云渺极端焦虑下,开始分析:他和褚夜沉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褚夜沉应该也能看在从前的感情上放过他吧? 那如果褚夜沉要抓他立功呢? 不,褚夜沉位高权重,已经是登峰造极,根本没必要拿他求奖赏。 他可有可无…… “……”时云渺脑子越来越乱。 “哥。”褚夜沉的声音突然从头上传来。 时云渺眉心一跳,缓缓抬起头。 褚夜沉站在他面前,逆着诊室惨白的灯光,投下一片阴影。少年的轮廓被镀上一层冷色,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时云渺吞没。 “我们谈谈。”褚夜沉说。 时云渺看着他,顿了几秒,缓慢地站起来。 现在不抬头和褚夜沉没办法平视了。 褚夜沉说谈谈,谈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 但时云渺不是很想提起。 每次想起他那个从前途无量贵公子沦落到碌碌无为普通人的过程,他就会生出一种无能狂怒的怨恨情绪。 但是,现在两人地位天上地下,他不能惹褚夜沉不高兴。 两人出了诊室,外面巡检员看着褚夜沉,连大气都不敢喘。褚夜沉也没理会他们,拉着时云渺一路来到顶楼的vip病房。 楼上空无一人。 进了最里面病房,褚夜沉抬手锁上门,锁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极其清晰。 “……” 事已至此,不想解释也得解释了。 时云渺喉结微动,垂下眼睫,避免和褚夜沉对视。 曾经意气风发的温柔贵公子低着从没有过的低姿态,轻声道:“风皇……” “您想问我什么,我都会真实无误地告诉你。” “但是,您……能不能看在从前我们关系还算不错的份上放过我。” 时云渺:“我没有犯错,更没有贪污收受贿赂,请您相信我。我逃走也是因为不想进监狱……” 时云渺说完,面前的少年良久没发出任何动静。 “……” “…哥,你变了好多。”褚夜沉最终出声。 变了? 时云渺内心不禁自嘲。 是因为自己刚才身上从没出现过的,摇尾乞怜的低姿态吗? 没办法,在生死面前,面子身段有什么放不下的。 “人都会变的……” 时云渺话没说完,褚夜沉突然向前一步,用力的抱住了眼前的人! 时云渺猝不及防向后一个趔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褚夜沉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胸膛紧贴着他的,心跳声如擂鼓般清晰可闻。 不知道为什么,褚夜沉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哥,别害怕,求你了,你别害怕我。我不会把你抓回去的,我不会的,我一定不会的。” “……” 这么容易? 看来褚夜沉对他还是有点感情的。 褚夜沉声音颤得越来越厉害:“求你,别这样和我说话,也别叫我风皇,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少年的声音莫名听起来又慌又怕。 时云渺:“……” 两年不见,褚夜沉怎么变得……有点不对劲。 情绪好像有点不稳定。 “……” 褚夜沉死死抱着时云渺的动作分开了点,时云渺这才看清这少年脸上的表情, 双目通红,泫然欲泣,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喜又焦虑的神情。 莫名感觉有些……病态。 “哥,我、我很想你,你没有死为什么、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当时真的,真的…”褚夜沉像是要哭出来,语无伦次:“…不,先不说了,你还活着就好,你还活着就好……” 褚夜沉情绪不是有点不稳定,是太不稳定了。 在时云渺的记忆里,别管是不是装的,在所有人面前褚夜沉的形象一直都是恭行有礼,待人接物不矜不伐,任何情况都从容不迫,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是第一行界耀眼的象征。 但褚夜沉现在这副看着快崩溃的样子,跟两年前时云渺印象里的人很不像。 两年时间,能把一个人磋磨成这样? 还是说…… 时云渺烟灰色的眼睛带上一丝不易察觉审视。 褚夜沉这个样子是装的?他还是要把自己抓回行界,只不过先打打感情牌? “……” 应该是装的,刚才跟巡检员说话不还好好的吗? 不过……他为什么要装? 要抓时云渺回去,不就一个电话的事吗,还用得着装? 时云渺的提防心态还是很重。 即使刚才褚夜沉说了好几遍,“不会把他抓回去”。也不能完全打消警惕。 “云渺哥哥……” 褚夜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时云渺。 两年不见,褚夜沉比他高,此刻微微低头看他的姿势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像只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 “……” “哥,我这两年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你,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根本不相信,我总觉得你还活着。” 褚夜沉忽然伸手蹭了蹭时云渺的脸,“我现在没做梦,你真的还活着…” 时云渺感到褚夜沉的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触感冰凉又灼热,蹭的时云渺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褚夜沉——偏执、脆弱、几乎带着某种病态的执念。 他们来这间病房不是来谈谈的吗? 怎么褚夜沉变得那么奇怪? “风、那个,夜沉…我——” 时云渺话都没说完,忽然注意到对方越来越苍白的唇色和涣散的瞳孔,下一秒,褚夜沉的身体站不稳似地晃动两下,然后,倒地昏了过去! 时云渺:“!?” “………” “褚、褚夜沉?” 怎么回事!? “医生!医生!” …… 褚夜沉又进了急诊。 时云渺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着,感觉今天发生的每件事都很魔幻。 他刚才想过趁褚夜沉晕倒逃跑,但马上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这座破岛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儿?褚夜沉醒了立马就能找着他。 不如趁这小子醒了,多哄哄他,说点好听的话,回想一下两人以前的感情,让他放自己一马。 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件不算太糟的事,应该是护士刚才跟他说程佳良没什么大事,头被砸出血就是点外伤,没伤到脑子。 “……” 那褚夜沉为什么会忽然晕倒? 难不成是看见“死而复生”的自己太激动了? 那也不至于突然晕倒。 褚夜沉说他变了,他却觉得褚夜沉变得更明显。 分离的这两年,他被诬陷却无能为力,因此郁郁不得志、迷茫空洞、死气沉沉。但褚夜沉还是风皇,依旧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为什么性格变化那么大? “……” 短短两年,竟能改变一个人那么多。 说起来—— 他和褚夜沉的第一次相遇还是在这座岛上。 第4章 命运戏弄人! 三年前,还没有发生那件摧毁了时云渺人生、席卷全球、掀起巨大风浪的“世界财团大清洗运动”。 时云渺是且微第二行界高官理事长的儿子,是第二行界的执行官,是名副其实、备受尊崇的云渺少爷。 十三行界控制全球,每一年都要派各行界的第三阶级官员——“理事官和执行官”,去除了十三行界外的地区、岛屿、甚至是州等地方巡回监察,并将这种巡查称为:“驻联会”。 每年的参加驻联会的人选都不一样,每年检查的地区也不一样。那年,时云渺和褚夜沉很有缘分,同时被派到“曼因岛”。 当时十八岁的时云渺与十六岁的褚夜沉在这座曼因岛第一次相遇。 在长达几个月的监察驻联会正式开始之前,十三个行界最高层领导人需要到被监察地区开一场前期会议,以展示十三行界对被监察地区的重视。 所以,这座不归任何行界控制的小岛,一时间迎来了许多身份显赫的来宾。 行界最高掌权人——总领,总领之下的“上院”各部部长,上院之下执行院的执行官、理事院的理事官…… 十三个行界多多少少的都派出了些位高权重的人来参加前期会议。 那怕过了许多年,时云渺第一次见到褚夜沉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在中途会场休息的时候,一个少年穿着一身挺拔的黑色西装,却略显懒散地倚靠在会场角落的门框上,和身旁的人说着话,还不忘笑着向走近他的一个理事官打招呼。 会场微黄的灯光洒在少年的身上,仿佛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笑容肆意而张扬,那双桃花眼漂亮又迷人,却透着一股距离和惆怅感,颇为矛盾,但极吸引人。 时云渺就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褚夜沉,而褚夜沉打完招呼,不经意间抬眸,正好与时云渺的目光相撞。 两人目光交汇,时云渺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 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感觉叫一见钟情。 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景晏第一行界执行官褚夜沉,在会场上发表了一场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绝伦的演讲,他惊艳的表现,成功赢得了场下所有人的热烈掌声,掌声经久不息,无疑在宣告这个少年的出色。 挺好笑的,时云渺对褚夜沉一见钟情,但也仅限于此,他甚至都没有追求过褚夜沉。 对他而言,一见钟情归一见钟情,不过是对对方的外貌有点意思罢了,还真没有什么追人谈恋爱的必要。 但褚夜沉却在监察期间,与时云渺的日夜相处中,逐渐沉醉于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魅力之下。 那个时候的时云渺,意气风发。 褚夜沉惊才绝艳,备受关注,当时的时云渺也不遑多让,第二行界的总领纪鸿霄是他的老师,纪老师年事已高,又只有他这一个学生,下一届总领极有可能是时云渺,他原本可以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行界总领。 但一年后,时云渺的命运轨迹突发骤变。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强权压制下,他毫无还手之力。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变得更加刺鼻,时云渺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 “云哥,云哥!”程佳良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程佳良头缠着绷带,坐着轮椅迅速驶过来,肉眼可见的着急:“你没事吧?云哥?” “佳良?”时云渺站起来,快步过去伸手扶住轮椅扶手,“我没事,倒是你,还好吗?” “就一点小伤,不碍事。” 程佳良神神秘秘地贴近时云渺耳朵边,压低声音:“云哥,那群巡检员怎么还在这啊?我从诊室里出来看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快被吓死了!” “他们该不会还是要把我们抓进劳工营吧!?” “…应该不会了。那群人也不是为了我们留在医院的。” “……不是为了我们?唉!”程佳良突然想起来件事,“云哥!我晕倒之前是不是有个,有个男的来找你,说、说什么来着……” “什么什么……哥哥?” 时云渺瞎话张口就来:“你听错了,哪有人喊哥哥啊,就是一个热心群众看你快晕倒了,过来扶你进医院的。” “噢,这样啊……”程佳良若有所思,但紧接着又神神秘秘朝时云渺耳朵边道:“云哥,我觉得你说的那个来帮忙的热心群众应该很有实力!” 时云渺:“?” “为什么?” “你看啊,巡检员多凶啊!随便抓人,而且那个时候突然发生爆炸巡检员都不管我们的死活,就在那嚷嚷‘站好,别动,站着别动!’但是!那个热心群众居然能在巡检员眼皮子底下叫救护车把我送来医院,就能说明——他!比巡检员厉害!你说,他该不会是李氏家族的人吧!?” “……” 这一通言论,让时云渺不禁怀疑程佳良当时到底是真晕假晕。 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除了褚夜沉身份有点偏差。 时云渺:“我也不知道,你可能是想多了。” “我想多了?不、不一定,云哥,你不知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听见那个巡检员队长在打电话,平时看着他挺壮的,打个电话头低的快跟孙子一样了!说是什么李家主要来——” “你说什么?谁要来!?” 时云渺骤然出声打断程佳良,双手忽的扣住轮椅扶手,“你再说一遍,谁要来?” 程佳良从没见过时云渺这副样子,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颤声道:“我听巡检员说的,那个家、家主要来医院……” 话音未落,时云渺突然把程佳良从轮椅上拽起来,拉着他就大步往外跑! 程佳良惊慌失措:“云,云哥,怎么了?” 时云渺没解释,只是问:“能走吗?” 不能走也走了好一段路了…… 时云渺见状也不再多问,极其迅速地出了医院。 “……” 他怎么能想不到李易佐会来医院! 他怎么就想不到! 李氏家族一群对十三行界卑躬屈膝的废物,褚夜沉刚才闹这么大,又晕倒进了急救室,李易佐会不来看他!? 两年时间,时云渺觉得自己真是变蠢了,竟然没想到这岛上还有个李氏家族,居然还想等褚夜沉醒了…… 等褚夜沉醒了,李易佐早看见他了! 当年的驻联会,时云渺出尽风头,李易佐对当时赫赫有名的“时公子”可是印象深刻,就算两年不见,也不会忘了时云渺长什么样! 他已经被褚夜沉发现了,绝不能再被李易佐发现! 一路跑回家,时云渺随便找了个理由哄了哄程佳良,程佳良毕竟没那么聪明,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来。 程佳良睡觉了,他就在店上二楼的住所客厅里抽了一晚上烟。 “……” 时云渺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窝囊了。 落荒而逃,无可奈何。 真是荒谬。 刚才一路从疯跑,发绳在途中断了,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到肩上,时云渺也没有心思再扎起来。 他皱着眉,深深地叹了口气,夹着烟的修长的手轻抵眉心。烟雾缭绕中,面部轮廓被模糊,但眼睛里面的疲惫沉郁怎么也遮不住。 “……” 时云渺是不信命运的。 但此时此刻,他实在忍不住想,命运真是让人招架不住的东西。 两年前的他,当时意气风发的时公子,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两年前,景晏第一行界的总领褚寻鞅,也就是褚夜沉的父亲,为了让那些不干净不听话的财团富豪滚出十三行界,好让自己控制的财团迅速上位,提出了一个“世界财团清洗计划”。 总领先生的本意究竟是好是坏分不太清,但清扫一些不干净的财团带来的影响总是好的。 所以,这个计划被提出后,大部分官员投的都是赞成票。 包括时云渺。 起初,这计划还算顺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场原本针对财团的行动,忽然就把刀挥向了政坛! 时云渺的噩梦也来了。 他的老师,也是他的上司,且微第二行界的总领——纪鸿霄,教唆审判庭宣判时云渺犯收受贿赂、贪污罪! 执行官在行界权力体系内属于第三级高官。更别提,时云渺当时还是下一任总领的的培养人选。 这种级别的官员,又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的确很容易被人当做靶子,也的确很容易让人相信他抵不住诱惑。 可时云渺是真的无辜! 作为纪鸿霄的学生,他一直谨言慎行,一直在为当下一任总领做准备,他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损害名声、收效甚微的蠢事! 时至今日,时云渺还能想起来自己在审判庭上的声嘶力竭: “我什么也没做!这些都是假的,这些都是诬陷!” 但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辩解,纪鸿霄当了几十年的第二行界总领,权力通天。 所以,就算他说的是实话,也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不敢信,只能把眼睛蒙起来,听一个颠倒黑白的老头子的话。 贪污的官就乖乖进监狱吧。 但时云渺心比天高。行界监狱,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他宁死也不进去! 他在朋友的掩护下偷偷踏上了一条前往北荣区的货轮。 但很不幸,第二行界的直升机在海上逮捕了他,他根本逃无可逃。 咸涩的海风如刀割面,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时云渺回头望了一眼直升机上的徽记,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翻涌的冰冷海水! 所有人都以为他淹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但他的老师也是老糊涂了,忘了他的学生是执行官,忘了当执行官的第一要求是——身体素质必须绝佳。 更何况时云渺当时还仅仅只有十九岁,是一个人身体素质的巅峰时期。 时云渺在海里游了将近一天一夜,漂到了最近的曼因岛。 化名“程云”,苟延残喘到今天,已有两年。 两年来,他想过无数自己被诬陷的原因,恨过很多人。 如果不是褚寻鞅提出清洗计划,他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甚至……还恨屋及乌的怨过褚寻鞅的儿子褚夜沉。 褚夜沉和他同样是执行官,只是褚夜沉属于第一行界,两人曾有一段朋友至上恋人未满的缘分。 可每每想起褚夜沉,他满是怨恨不甘、苦若黑水的心,又有一丝其他的、难以形容的情绪像针一样扎进了心田。今天又看到那个快崩溃的人,时云渺的心情更加难以名状。 他不该恨褚夜沉,这些事情和褚夜沉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少年,也是权力博弈的受害者。 恨来恨去,还是最恨纪鸿霄。 纪鸿霄为什么要诬陷他?为什么要用这么狠毒的方式,毁掉他自己一手培养的人? 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两年。 纪鸿霄为什么要牺牲他?是找到了更听话、更合适的接班人?还是他无意中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必须被清除? 时云渺不明白。 他十四岁考执行官,并在同一年被纪鸿霄选为学生,第二年被点为下一任总领。 这才过了几年,就把学生差点干进监狱里。 纪鸿霄绝对是疯了,不然该怎么解释他这么离谱,左右脑互搏的行为? 时云渺像是没有感觉一般放下抵着眉心的手,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却完全没有意识去弹。 “……” 也不知道褚夜沉怎么样了。 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少年红着眼睛,莫名病态的样子。 “云渺哥哥……” “云渺哥哥。” “云渺哥哥!” 时云渺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掐灭烟头,又点燃了一支,烟草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 褚夜沉现在这个时间应该醒了吧? 希望这小子醒了之后别生气自己跑了。 万一褚夜沉一气之下给行界那边告状…… “……” 良久,时云渺把烟按灭在烟灰缸上,自暴自弃地想: 吃一辈子牢饭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的被抓了,大不了一头撞死在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