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魂》 第1章 浣花居 吱——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附在门上的灰尘瞬间四处飘散,谢九竹抬脚进来。 院里的草长到大腿根,死气沉沉的宅子里看起来已经不能住人了,谢九竹早料到会这样,心里并没有很意外。 在院里转了一圈就出去了,房子是住不了了,现下只能去找家客栈凑合,明日再想想能找到什么活干,宅子也只能日后再修了。 想着便转身踏出去,关上门的瞬间右边的木板还差点掉了,谢九竹愣了一下,轻轻把那块木板移了回来。 这宅子九年前就没人住了,原本热闹的一家人因为邪祟死的死,伤的伤,谢九竹也是差点没了命,不过他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被路过的仙师所救,才侥幸活了下来。 九年前,这也是户有钱人家的,只不过世事无常罢了。 谢九竹背着包袱出了巷子口,看着满大街的人,伸手掏了掏口袋里的银钱,看着还能够住几天,放了心准备去找家店先住着。 下一秒一声声哀嚎传来—— “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我真是没用啊……” 谢九竹顿住了脚步,看着对面围了一群人,看不到在做什么,但刚才那哀嚎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谢九竹拢了拢包袱,越过来来往往的人朝对面走了过去。 谢九竹拉住一个大哥问道:“请问这边发生了什么?” 那大哥瞧了谢九竹几眼,特意压低了声音道:“杨大娘的孙子啊,被邪祟给上身了!白天昏迷不醒,一到晚上啊,就跟疯了一样把家禽都给吃了!你说奇不奇怪!” “邪祟?” “也说不准是什么东西,总之啊就是邪门得很,可怜杨大娘一家啊。”大哥摇了摇头说。 听到这谢九竹心中也猜了个大概,上前越过一旁的人一直到人群中心。 “借过一下。” 抱着小孩坐地上的应该就是杨大娘了,看着四五十岁的妇女,眼睛已经哭肿了,嘴上一边哭喊着一边抹着眼泪。 他细细看了那小孩,面如死灰,看上去毫无半点生气,但只是普通邪祟,尚且能救。 谢九竹蹲下来看着她,轻声道:“杨大娘,您孙子我可以救,您可否带我去您家看看?” 话音一落,杨大娘才停下来,看着面前年纪不大的人,似乎有些犹豫。 一旁的人出了声:“小伙子,杨大娘找了好几个说自己是仙师的人了,这东西太邪门了,你插不了手的。” 周围附和道:“是啊,搞不好把小命都弄丢的哟。” 谢九竹看着杨大娘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大概明了他们在顾虑些什么。 他站起身看着周围的人,政地有声道:“各位心善,有所顾虑在下十分理解,但在下可以向各位保证,杨大娘的孙子,我可以让他恢复如初。” 他转过身看着杨大娘,“大娘放心,不收银钱。” 杨大娘思索了一会儿,见她没动容,谢九竹继续道:“大娘若是不放心,我以这把剑作保。” 杨大娘看着那白色剑囊,茫然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愕然,她虽不懂这些,但也晓得修士手里的剑何其重要。 半晌,干裂的嘴唇紧闭,杨大娘点了点头。 …… 谢九竹跟着杨大娘来到了一处不算特别破旧的一方院子里。 杨大娘抱着孙子对谢九竹道:“仙师见谅,这就是了。” “无妨,烦请大娘取一碗水,一把刀来。” 杨大娘点点头,按照着办了。 谢九竹站在院子里观察了一番,风水没问题,但这屋子里确实有邪气,大概是小孩贪玩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不久大娘的声音传来:“仙师要在哪开坛做法?” 谢九竹解释道:“不做法,带我去看看令孙就好,把东西放床头。” 大娘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屋子里,小孩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晦暗,乍一看像死了几天的人,周身泛着些黑雾,谢九竹上前坐在边上。 他抬手将小孩的手拿了起来,手腕处果然有几道缠绕着的黑色印记,谢九竹拿刀在小孩的食指轻轻一划,乌黑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与正常的鲜红色截然不同。 一旁的杨大娘见了,惊道:“仙……仙师,我孙子没事吧?” 谢九竹出声安抚道:“大娘放心,只是普通邪祟,放血引出便好。” 说罢,谢九竹从包袱里取出了引魂琐,以小孩的血画了道符。 瞬间,小孩开始发抖,嘴里不停呓语着什么,谢九竹抬手,无数黑烟分别从小孩的七窍中流出,杨大娘被吓得不轻。 谢九竹拿出准备好的锁魂囊,打开施了咒法,下一刻,那黑烟被吸入了囊中,谢九竹将其封住,放好。 他站起身,现在这小孩便已无大碍了:“没事了,晚上可能会发烧,等退烧就好了。” 谢九竹把锁魂囊放在身上,杨大娘瞬间眼泪涌出跪在地上,“多谢仙师出手相救……要不是您,我孙子恐怕早就不行了……” 谢九竹赶忙拉住人,“您这是做什么?” “不过举手之劳,您不必如此。” 他扶着声泪俱下的人坐在了椅子上,“平日别让他去坟岭这样的地方,每年生辰可以放几盏琉璃灯。” 杨大娘句句应着,说要给谢九竹拿银子被他拒绝了。 出了杨大娘的院子后,腰上的锁魂囊动了动,谢九竹低头拍了一下,“待会儿就焚了你。” 话音刚落锁魂囊竟真的不再动了,谢九竹伸了伸懒腰,真该找个地方睡觉了。 闲散地游荡在大街上随便找了家还算不错的客栈。 一进去便是随处可见的修士,谢九竹本想换一家,但身体实在是受不了了,便也作罢了,不跟人起冲突便相安无事。 “小二,开间房,不用吃食。” “好嘞,客观您随我来。”小二招呼着。 谢九竹跟着上楼,下边吃酒的几个修士往这边看了几眼,谢九竹注意到了,也往那边瞟了几眼。 店小二带着谢九竹到二楼其中一间房门口,笑道:“爷,这是您的房,有什么事您招呼一声就行。” 谢九竹点头应道:“有劳。” 推门进去,屋内是淡淡的静心竹香,难怪这家客栈会有这么多修士。 谢九竹把佩剑和包袱放在桌上,倒了杯茶,一口灌了下去。 休息得差不多谢九竹准备出去找点活干,身上的银两也用不了多久,修缮房屋,添置东西,谢九竹叹了口气,需要钱的地方还很多。 下楼时几个修士不知道在为什么东西争吵,看样子快要打起来了。 谢九竹不想多管闲事,尤其是这种出了宗门下山历练的修士,难搞得很。 “我说你们幻虚阁就是屁!怎么着?还想再听一遍?”身着紫色衣袍的一名修士叫喊道。 “姓赵的!今日我不撕烂你的嘴我都没脸回去!”对面的修士气急败坏的拔剑准备杀过来,“紫袍”这边也撸起袖子往前跨了两步,众人见形势不对连忙上前拉架。 “哎哟各位爷行行好,有话好商量,小店可经不住各位闹腾的!”掌柜的原本还在后边乐呵地算着账呢,听到这边动静就赶紧跑出来打圆场。 “掌柜的,今日弄坏了多少我赔你便是,我非得教训一下这不要脸的狗东西!”刚才被“紫袍”指着脸骂的修士似乎来劲了,旁边几个人拉都拉不住。 “你叫谁狗东西呢!” “叫你呢狗东西!眼睛长屁股上看不清你爷爷的狗东西!” 两波人拉着拉着,原本两个人打架变成群殴了,谢九竹看够热闹找着间隙就出去了。 身后不堪的声音依旧没减少,“打人就打人,扔鞋子是几个意思!你们三阳门的不洗脚吗!” “不讲理也就算了!再损我门清誉呢!谁脚臭了!” “……” 谢九竹愣是听得头大,这些年这些宗门倒是一点也没变,不光脾气没变,嘴上功夫也是精尽不少。 每次出门办事,碰上这些人就最是倒霉,嘴上说着规矩规矩,手上干的全是没规矩的破事儿。 这条街看来看去也找不到合适的,打兵器铺子里的人看他精瘦精瘦的,抬手就让他走开了;做面呢,擀着擀着,面糊掉地上了;坊市伙计呢,干着干着,有客人调戏抬手就给客人打了。 一天下来,活没找着,还倒贴了些钱。 快入夜了,谢九竹有些挫败地随便找了个桥头边坐着,手随意地搭在地上撑着身体,低头两根手指夹着一缕头发。 不知坐了多久,准备起身回客栈明日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一抬头便对上一张脸,谢九竹吓一跳,仔细看才发现眼前站着的女子穿着打扮十分精美,光是头上两根银色珠钗便显得整个人明艳动人。 谢九竹站起来,拍去手掌上的灰,看着她,出声问道:“这位姑娘这么晚不回家,不怕有妖怪吗?” 对面的人似是在打量他,许久,红唇微张:“听闻仙师今日帮杨大娘的孙儿除了邪祟?” 谢九竹愣了一下,点头回答:“确有此事。”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小店近日也不知怎地,一到晚上就听到一阵阴恻恻的哭声,前天晚上我家客人刚睡下,半夜我们家姑娘就哭着喊着死人了,我们过去一看,人都僵了。天没亮我们家客人就都跑光了,这几日我们这店啊是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所以就想请仙师……”她那双丹凤眼一抬便看着谢九竹。 谢九竹听完也看出来这位姑娘的所求,思索了一会儿,道:“姑娘要是想请我帮贵店除邪祟,我倒是可以帮忙,不过最近我缺了些银两……” 谢九竹话还没说完,她就连忙应道:“仙师放心!但教小店无恙,给您的报酬只多不少!” 谢九竹放了心,“烦请姑娘告诉我贵店在何处?” “锦瑟街,浣花居。”她福了一礼,“小女姓楚,名唤红袖。” 谢九竹点头:“谢九竹,明日巳时,我会亲至浣花居。夜色已深,近日城中不太平,姑娘早些回。” “仙师榻下何处?我差人送仙师回去。” “不劳姑娘。”谢九竹抬手婉拒,“更深露重。” …… 谢九竹回到客栈的时候白日吵架的两帮人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回房休息了,还是去往别处了,谢九竹总感觉明日还会再碰见那些人。 但也不多想,跟店小二要了热水便去更衣沐浴准备休息了。 累了一天虽没什么收获,但好在有人愿意给他银两除除邪祟,倒也不算什么活都没找到。 沐浴完谢九竹便躺下,静心竹的香味传入鼻中,不久便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谢九竹便起了床,只是门外又传来争吵声,听声音又是昨日那几帮人,谢九竹有些心累地穿上衣服。 这些人似乎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吵来吵去,想去寻寻原由,结果只是因为一壶酒。 第2章 浣花居(二) 谢九竹拿好东西就推门出去,门口的人一路吵到楼下,他一时分不清这是个人恩怨,还是宗门恩怨。 他很快就到了浣花居,楚红袖远远就看见了谢九竹,上前迎道:“仙师,坊主和姑娘们都在里边,等着你吩咐。” 谢九竹躬身:“有劳。” 俩人一块进去,浣花居里香味很是独特,装饰也是与普通酒楼差不多,花花草草倒是独具一格。 “坊主,这是谢仙师。”楚红袖佛着衣袖走到一个女人面前道。 女人晃动着头上的钗子,看着谢九竹道:“见过仙师,这几日,便有劳仙师了。” “无妨,举手之劳。” “昨日红袖姑娘说前几日死了客人,可否带我去那间房中看看?”谢九竹说。 女人看了眼红袖,红袖点点头,说道:“仙师随我来。” 谢九竹微微颔首,跟着红袖上楼,刚才坊主身边的几个姑娘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你说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莫不是些江湖术士出来骗人吧!” “不能吧,看着挺正经的啊,不像是骗子。” “这种事情怎么能看人长得好不好看就认定的,一个个的,都散了,该练舞练舞去,该练琴的练琴去!”坊主开口责怪道。 谢九竹听到了,略有些尴尬,摇了摇头。 到了二楼便闻到一股异味,与方才楼下的香味差异极大。 “出事之后这个就有异味了吗?”谢九竹问道。 红袖点头:“出事之后就有了,坊主拿了好些熏香都盖不住,楼里上上下下也找遍了实在是找不到异味究竟从何而出。” 谢九竹了然,红袖停在一处房门口,她指了指里边,偏过头不再去看,似乎有些害怕,“这间就是了,出事之后除了打扫就再也没人进去,偶尔打扫也是多叫了几个人进去。” 谢九竹看到门口贴了许多符,便摘了其中一张,仔细瞧了瞧,鬼画符,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拿着符向红袖问道:“这符是谁画的?” 红袖思索了一番,如实说道:“是楼里打杂的阿坤找人买的,城中随处可见,我们也知道兴许是骗人用的,所以也当寻个安慰。” 他点点头,准备进去又注意到一旁怯然的红袖,轻声安抚:“红袖姑娘若是害怕可……” 话没说完,只见红袖已经提着裙子往楼下跑了,“辛苦仙师!” 谢九竹呆愣了一瞬。 他推门进去,门上的符纸掉落了几张,入眼便是一张放了花色桌布的圆形木桌,随后就是紧闭的窗户,侧身便看到了一张红色挂帘的床,枕头上还有血迹,谢九竹上前掀开了被子。 除了床尾的血迹,被子,床铺,竟都是干净的,细闻也不难发现屋内的味道极其臭恶可比外边臭多了,但被子上却只有淡淡的皂角香,按理来说事发之后如果屋内已经被清洗打理过一遍,那不可能只洗被褥不洗枕头,可奇就奇怪在枕头上的血迹是未干的,正常情况下,这么大片的血迹一个时辰便也干得差不多了…… 屋内未点灯,窗户紧闭着,再加上那奇怪的味道,谢九竹忽然感觉一阵头晕,心中打了个警铃,连忙用灵力封了自己的嗅觉。 起身准备去打开窗户,砰的一声,门关上了,谢九竹下意识朝门口看去,竟在一瞬间屋内黑烟四起,屋内彻底看不清了,谢九竹内心狂怒,手中的剑柄开始晃动,腰上的锁灵囊也开始添乱。 “究竟是什么东西,要做也得做得光明磊落些,整天装神弄鬼,不周山的鬼怪都比你厉害。”谢九竹戏谑道。 话音刚落,屋内陈设开始晃动,叮叮当当的,僵持许久除了黑烟和周围奇怪的响动外,再无其他动作。 以往的邪祟这个时候已经跟他打起来了,今日这只倒像是在等什么。 谢九竹抬手摊开掌心,嘴里念着什么,语闭,突然单膝跪地,手掌贴合地面,屋内黑烟乱窜,手心开始发出阵阵白光,不久,谢九竹便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低语,听不清在说什么,他闭眼竖着耳朵,声音开始模糊,变大,越来越多……谢九竹瞬间睁开眼,不像是在说话,也不像低吟。 他慢慢收回手,屋内黑雾渐渐散去,声音沉闷,粗鄙,也听不清,而且像是几百只,甚至可能是几千只前前后后发出声音。 谢九竹算了算时间,他进来这个房间怎么说也有一盏茶的时间,按理来说只要那东西察觉到有人进来就应该随时准备将人杀掉的,刚刚故意刺激它竟也只是摇晃周边的东西。 枕头上的血是今日放的,而且恰好是谢九竹刚好到浣花居的时候放的,进来半天,邪祟不伤人,倒是房间里的一切都诡异至极,其中,必定还有隐情,要么这邪祟太过狡猾,要么就是坊主有所隐瞒。 谢九竹这时也才想起来,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浣花居能知道自己除了杨大娘孙儿身上的邪祟,并不奇怪,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到半天也就传开了,可谢九竹住的客栈离发现杨大娘的地方隔了起码一条街,浣花居是怎么准确地在桥边发现自己的。 除非……本就是算计好的,可谢九竹也不敢妄下定论,费这么大功夫找到自己来除这个邪祟,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着,谢九竹突然想起引魂琐,他盘坐在地上,掏出家伙放在地上,从身上拿出了一纸符,在手指上划了道口子,鲜血滴在引魂琐上,谢九竹把符纸压在底下,突然抬头,对着空气道:“我们不周山的鬼怪,现了形,就得跟我打,输了进我的锁魂囊,赢了,随便吸我的血,抽我的筋。” “……” “我这个人在外规矩也一样,我不拿你跟不周山的鬼怪比了,一视同仁,可好?” “……” 没有任何动静,谢九竹两指轻轻点了点地面,示意自己要开始了。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依旧毫无动静。 行吧,谢九竹耸了耸肩没有再等,双手结印,引魂琐开始震动,再一次,谢九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这次似乎更大声,更嘈杂了,急切的,悲愤的,绝望的,许多复杂的情绪……谢九竹停了下来。 奇怪,太奇怪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生平第一次在一只邪祟身上感受到了悲愤。 忽然一个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可谢九竹觉得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这只邪祟有冤,它在申冤,它在向自己求帮助。 …… 许久,浣花居的人看见谢九竹从房中出来,连忙围了上去,不同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怎么样了?” 楚红袖看着谢九竹有些奇怪的表情,小心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九竹扫过眼前的众人,忽然盯着那坊主问道:“浣花居第一次开业是何时?” 老板娘想了想,说:“一个月前,仙师有所不知,浣花居之前是家普通酒楼,我跟我们家这些姑娘都是从昌陵过来的,我花了不少银子才盘下了这栋楼。” “才开业不久,就遇到这种事。”坊主有些发愁。 “酒楼?那老板娘你可知此前这家酒楼的老板是何人?现居何处?何故把酒楼盘出去?” 谢九竹一连串的追问让老板娘有些恍惚,她上哪知道去,银子给了那人谁知道去了哪。 老板娘有些为难:“这些我便也不知道了,当时我也是着急想把浣花居搬过来卞州城,见他要卖,我也就给了银子。” “不过我记得原先在酒楼做饭的厨子还在卞州城,原本是想让他继续当我这的伙计,他不肯,提着前老板给的钱就回家去了。” “老板娘可知那厨子家住何处?姓什么,叫什么?”谢九竹连忙问道。 “住处?”老板娘似乎一时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老板叫他赵满仓。” “在城南北街巷子口。”一旁的楚红袖出声道。 “在北街最东头的巷子口,往里走最深的那家就是。” 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楚红袖解释道:“我前些日子在一间堆积杂物的房中看到的,除了掌柜的,其他伙计的兴许都是登记在册的。” 谢九竹礼貌道了谢,准备去找人,楚红袖立马叫住了人,“仙师,那房中……” 谢九竹回头扫了眼楼上,把身上多余的符纸一并递给了她:“房门口多贴几张,剩下的分给里头的各位姑娘,在我回来之前还是少到上边为好。” “多谢仙师。”楚红袖收好了递来的符纸,点点头道。 转身叫了几个姐妹上楼。 谢九竹看着她们上去,看向坊主,微微颔了颔首,转身便离去。 城南北街巷子口,离这倒是不远,只是这一来一回,就能耽误不少时间。 正想着要怎么过去,就听见不远处的叫卖声:“归寂水——取自九幽之下,合天地灵气!” 归寂水?谢九竹顿时来了兴趣,先把事放着,朝叫卖声走去。 “归寂水——” 叫卖的老板看见谢九竹,停下朝他介绍道:“仙友可要买我这水啊?卞州城可只有我这一家!你到别处啊,啧啧啧,找不到啦!” 谢九竹拿起这绿色小玉瓶,左右瞧了瞧,朝老板问道:“归寂水在这些地方可不常见,老板怎么弄到的?” 见谢九竹识货,摸了摸下巴空无的胡子,笑得神秘:“月照黄泉,白沙幽冥。天下能人义士随处可见,办法多的是,不漏天机。” 谢九竹勾唇,“那这瓶……” “这瓶老板可否卖给我?” 不知何处响起了聒噪的声音,谢九竹转头便看见一身蓝墨色长衫的人招摇地靠近他,衣服上绘着几只不知是鸟还是何物的东西,衣着瞧着华贵无比,指尖扣着一把乌色玉扇,谢九竹从头到尾只看见此人头上脚上各顶着“倨傲”二字。 装腔作势,目中无人…… 谢九竹皱眉看着他:“我先来的。” 他有些不悦,自己这么大个人站在这,方才都要买下了半道让人截胡,现在非常的不爽。 话音刚落,那蓝鸟似乎才注意到一旁的谢九竹,声音虽好听,说出的话却厚颜无耻:“失礼,但是我先看上的,方才这老板一叫卖,我就盯着了。” 谢九竹沉默了,看着眼前的人愣是气得笑了一声,听听这是什么话。 “歪道理,半道截胡。” 谢九竹没理会他,朝老板问道:“多少钱?” 老板清了清嗓,朝谢九竹比了三根手指,一字一句道:“三十两白银。” “……” 这下谢九竹倒是安静了,三十两,可能把他卖了都没有这个数。 偏偏这时面前这只蓝鸟倒不说话了,还闲情逸致的扇了扇手里的玉扇,老板也盯着谢九竹。 僵持了半秒,谢九竹忽然瞥见这蓝鸟旁边还牵着只马,心中顿时有了打算。 他咳了两声:“忽然想起我还有正事要办,这水归你了,仙友可否借我你的马一用?” 蓝鸟闻言,竟一口答应了,“仙友有事相求,在下能帮的倒是不会推辞,可这马是我精心挑了许久的良马,平日极少骑它,恐怕借让我有些为难,不如我将它租于你,半两白银如何?” 谢九竹盯着他的脸,大大的“倨傲”! 半晌,他咬牙:“好!半两就半两。” 说完从钱袋里拿了钱给他,蓝鸟接过钱,笑得人畜无害,还特意把马牵了过来。 “南街柏树旁,沈府,仙友届时到此处归还即可,若日后还有需求,沈某定当竭力相助。”蓝鸟说着,递出块腰牌,笑眯眯的看着他。 谢九竹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好说。” 第3章 浣花居(三) 谢九竹骑着马,心里非常不痛快地朝城南北街赶去,他这个人小气归小气,但跟不讲礼貌的人更是小气! 城南这边商铺极少,房屋也比较老旧,很快便找到最东边的巷子口。 往里走,一路都没有听到居民的声音,大概是搬走了,走了几里,谢九竹停在门敞着的住户前。 屋里有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男人,黝黑的脸上沾了面粉,手里抬着一个装了十几块馒头的小簸箕。 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转身的时候才注意到门口的人,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出声问道:“那位公子要买包子还是馒头?” 谢九竹抬脚进来,环视了一下周围,微笑着看着眼前他:“我不买东西,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今日只是想找这位大哥问些事情,不知大哥可否……” “事情?”他疑惑道,“你要问什么?” “一月前才开业的浣花居,你可知道?如今楼里出了些事情,请我帮忙看看,帮人做事,总得要搞清前因后果是不是。” 陈满仓一听到浣花居就摆手准备进屋子,“我不知道!有事你找张青山去,我领了工钱就回来了。” 谢九竹伸手拦住他,“张青山?可是原先酒楼的掌柜?” “是,我一直在后厨做菜,其他酒楼里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陈满仓一提到酒楼和张青山神色就不太对,谢九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陈大哥,浣花居如今出了人命,浣花居坊主是几月前才盘下的楼,若我没记错的话先前酒楼生意很好,不可能一声不吭的就果断把酒楼关盘出去。” “我只是想知道张青山先前可做过什么奇怪的事?” 陈满仓听到出了人命,脸色开始变得煞白,但依旧咬着牙甩开了谢九竹的手,这次更是毫不客气地看着他,“我说了我不知道!公子若不买东西就请出去!” 谢九竹扯了扯嘴角,看着那个背影,轻声道:“张青山早就离开卞州城了,一人查不出来浣花居还会请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如今城中修士比比皆是,你说到时候如果被查出来,死的人是张青山,还是你?” 话音一落,陈满仓的脚步顿住,他握紧拳头,半晌他终于转过身,看着谢九竹,“我说。” 谢九竹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配件搭在翘着二郎腿的脚上,他看着对面低着头的陈满仓,“张青山究竟是什么人?” 陈满仓瞧着有些为难,看了看他,又偏头,闭着眼似乎豁出去一般:“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身份,只知道他除了经营那家酒楼外,还开了间药铺。” “酒楼原本是他一位朋友的,也就是我的原东家,后来说要回老家走亲戚就把这家酒楼交代给了他。张青山一开始两头跑,白天在药铺晚上来酒楼,东家对我和几个伙计都算不错,以为跟东家是朋友,就差不了多少。” “但谁也没想到……”说着,他叹了口气,“后来有一帮人找了上来,说是东家在外边惹的阎王债,当时张青山便说了东家不在,让他们去别的地方找。” “阎王债?你们东家杀人了?”谢九竹问。 “不是东家,当时那帮人就拿了块玉佩,问谁见过这块玉佩,我们几个伙计一眼就认出了是东家的东西,但奇怪的是那玉佩早在两三年前便送给张青山了,张青山时常到酒楼里跟东家吃酒,我就瞧见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张青山拿出了一块很相似的玉佩,但跟东家的那块不一样,东家的那块没有鱼尾,而张青山的那块却有,那帮人到底也没抓人。这么一闹,大家伙都认为是东家干的。” “但是有天晚上我在后厨忙活完,准备第二天的菜的时候,突然看到杂货间的门半掩着,这时候我也不知道谁会在那,我就去看,”陈满仓说着眼神带着恐惧,他压低了声音,“发现里边的人是张青山,地上摆着两张白纸,上边……上边写着的是那米铺的老板娘和她丈夫的名字,张青山杀的人就是他们!” “你可知那玉佩是从何而来的?” “事发第二天邻居们就给他们收尸了,在他们家找到的都放家里了。” 谢九竹也是没想到,不过听着陈满仓的描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白纸,名字,张青山难道用了邪术,浣花居里的邪祟是米铺的夫妻俩? “接着说。”谢九竹说。 陈满仓咽了口口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张青山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把他们的魂魄锁在了坛子里,张青山看到了门口的我,我以为他会杀了我,结果并没有,说会给我足够的钱,叫我不要说出去。” “所以你就收了钱,真的帮他瞒了事情?” “不……不是这样的!”陈满仓睁大眼睛,看着谢九竹,“我,我后边想去找那天来酒楼的人,但我没找到,我心里实在害怕,想了很就想把钱退回去,可我也找不到张青山。” 谢九竹站起身看着他:“你们东家是什么时候走的?东家叫什么?张青山把铺子盘出去是什么时候?那帮人来找人又是什么时候?以及那帮人和米铺夫妻是什么关系?” “我……”陈满仓被问得不知所措,他看着谢九竹的眼神,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去年三月份东家就没回来了,后来就是张青山管着酒楼,东家没跟我们说过他叫什么,只知道姓孙,铺子是在去年八月盘出去的,大概是四月十一,至于那帮人,我听别人说是那老板娘的小叔子,一年才回来一次,一回来家里就……”陈满仓摇了摇头。 “多谢,只是你卷入别人的因果,虽未做什么恶事,但最好去放几盏送魂灯,张青山给你的除了工钱,额外的你需送到那小叔子手里。”谢九竹临走前叮嘱了一番。 谢九竹出来后只觉得这件事掺和了太多东西,一时间让他觉得头疼,原本以为只是普通邪祟作恶,结果这背后牵扯了这么多东西。 如果浣花居里的东西就是米铺夫妻,可按照陈满仓的说法,张青山已经将夫妻俩的魂魄封在了坛子里,理应不会出来作恶,况且杀他们的人是张青山,他们既然出来了第一个应该是要找张青山啊,而不是一个普通客人。 刚刚陈满仓说去年三月份东家就已经不在卞州城,而小叔子是四月份带人来找的东家,八月盘出去的店。 可眼下知道的信息并没有直接联系到事情本身,张青山杀人动机是什么?为什么偏偏在酒楼盘出去后才出的事?张青山既然杀了人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栽赃东家? 况且张青山既然已经想好栽赃东家,又何必把店盘出去自己跑了? 其中疑点重重,谢九竹也想不明白。 他走出了巷子,看着眼前的马,又想到那个装得要命的蓝鸟,还要去还马,钱都出了自己不会来牵吗。 想着又恼又堵地上了马。 按照蓝鸟给的地址,马停在了一气派的大门前,匾额上写着大大的两个“沈府”。 谢九竹把马绳拴在门口的柱子上,看着眼前的门,恨不得踹上几脚。 忽然心中有了主意,但又想起浣花居那边,指着头顶的沈字,“等着吧你。” 说完转身离去。 谢九竹回到浣花居,楼下就楚红袖一人,见他回来,笑着迎上去:“怎么样?可有问出什么?” 谢九竹坐在桌子前,楚红袖也跟着坐在一边,给他倒了杯茶,谢九竹看着推到自己跟前的茶杯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怎么说?”楚红袖追问。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没有立刻回答,朝门外看了一眼,竟然已经天黑了。 谢九竹站起身,“太复杂了,一时间说不清,况且也许其中还有隐情,可否再多给几日?” 楚红袖笑着,“当然可以,一会儿我便同坊主说说。” 谢九竹躬身行礼,“我去楼上看看,红袖姑娘早些休息。” “仙师请便。” 谢九竹点头上楼,来到门前,白天交代的她们都照做了,而且谢九竹也不曾感觉里边的东西有波动。 今夜只能到此为止了,不过,有些人还得去见见。 谢九竹从浣花居出来并没有回客栈,而是去了北街,来到沈府门前,他从后院翻墙进去,院子里花花草草种的极多,谢九竹一边躲着府上的丫鬟男丁,一边找着蓝鸟的房间。 怪不得在外那么嚣张,家里也大得不行,谢九竹找了许久才看见找到。 蓝鸟的房间没有关窗,他扒着窗台往里边看,正好看见蓝鸟在床上睡觉。 谢九竹轻手轻脚的翻进去,他发现蓝鸟的房间倒是挺有格调,房里还种了几盆奕仙兰。 他左看看桌上的东西,右看看柜子里的玉,啧啧啧,有钱人。 看了半天谢九竹也没找到能带走的贵重东西。 最后视线落在了床上睡得正香的人。 他缓缓靠近,床上的人呼吸很均匀平缓,他半跪在地上,看着这张有几分姿色的脸,谢九竹两指一抬,这张还算比得上他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只王八,还是发着光的王八。 他忍着笑,忽然就看见白天被截胡的归寂水,又看了看蓝鸟,想着来都来了。 他伸手把归寂水塞自己怀里。 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窗边霎时呆愣住了,一只邪祟正盯着他,一人一鬼正对着。 遭了,忘了归寂水从九幽取的,九幽的东西……都是招同类的。 手忙脚乱之际,那只邪祟突然朝谢九竹撞了过来,砰的一声谢九竹被撞飞在了地上,巨大声响,床上的人瞬间惊醒。 看到地上的谢九竹他愣了一瞬,看到旁边还有只奇丑无比的邪祟时蓝鸟瞬间拔剑,谢九竹看着蓝鸟挥剑跟邪祟对打只觉得丢脸极了。 谢九竹刚才摔疼了屁股,看着一人一鬼打得不可开交,谢九竹才突然发现蓝鸟功夫居然这么好。 砰—— 下一秒,旁边又多躺了个人。 “……” 谢九竹呆了一瞬。 “看什么,帮忙啊。”蓝鸟咬着牙冲他说道。 谢九竹也才反应过来,在地上画了道符,拔剑,忽然转头看着蓝鸟:“砍啊。”谢九竹用法术捆着邪祟。 蓝鸟也是非常可靠,一剑下去邪祟被砍成了两半,黑烟瞬间扩散,谢九竹被呛得不行。 没一会黑烟散掉之后谢九竹跟蓝鸟俩人面面相觑,谢九竹有些被看得不自在,想捉弄一把人结果闹出这种…… “仙友半夜跑到我房中想做什么?”蓝鸟开口问他。 “我……我……”谢九竹“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个所以然,直接告诉他是来报复的那不得直接被打死吗? 突然想到刚才的邪祟,有了,谢九竹义正言辞道:“追邪祟,一不小心追到你家了,多有打扰,时辰不早了,你再睡会儿,我就先走了。” 谢九竹刚想走,蓝鸟忽然出声道:“把归寂水拿来。” 谢九竹心里被打了一拳,他怎么知道自己拿了归寂水,他转头看着坐在床上露出半个胸肌的人。 心里打了一番仗,把归寂水掏出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朝床上的人笑了笑,“多有打扰。” 说完瞬间收了笑脸,面无表情地从窗口翻了出去,谁家好人把归寂水放床头等着邪祟来打啊,不过看到刚才蓝鸟顶着个王八跟妖怪打来打去,不禁有些好笑,瞬间心里的不爽消散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