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鱼在乎》
1. 第 1 章
“翅膀硬了!你有本事就自己出去挣钱,个赔钱货!”
铁门被猛得一把推开,重重磕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喋喋不休的咒骂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个破旧的背包被屋内人扔了出来。
“你给我滚!真是前世欠你的!”
李国仁买完菜,刚走到二楼,就看见年轻瘦弱的女孩被人拽着胳膊扯出门外,女孩一个踉跄险些撞到楼道扶手。
他赶紧跑上前扶了一把。
老破小的楼栋里,木制楼道扶手早已破损严重,扭曲变形的钢筋暴露在外,这要是撞上去了可不得了!
看着女孩伤痕累累的脸颊和手臂,以及那双可怜巴巴闪着泪水的眼睛,李国仁欲言又止,实在忍不住了,硬着头皮对站在门口、单手叉腰的女人说:“……这次下手也忒重了吧,王姐”。
“我教训我女儿,关你什么事啊!”女人恶狠狠地瞪了女孩一眼,啪得一下直接关上门。
“木木,没事啊别往心里去,等会儿去叔家吃饭啊”,看到小声哽咽的女孩蹲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个破书包,李国仁心里真不是滋味。
自从这母女俩搬来城中村不到一个月,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起初楼上下邻里还会好言相劝,结果被这王姐不分青红皂白得骂了几次之后,大家再看到女人打骂女儿,也都不敢再多说,早已见怪不怪。
“谢谢您,李叔”,女孩小鹿般的眼睛红彤彤的,脸上还粘了灰,更显可怜劲儿,“不麻烦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还没等李国仁作何反应,她就头也不回跑出楼道了。落在李国仁眼里,就是一个怯弱但坚强的小姑娘形象。
“这么漂亮又乖巧的闺女……唉”,硬生生被个歹毒妈逼着要去那种地方上班了。真是造孽啊!
李国仁一阵惋惜,摇了摇头继续往楼上走去。
*
林鹿双手紧抓着双肩包的肩带,穿过握手楼错综复杂的窄巷,脸上的伤痕惹得路人侧目连连。
在小巷潮湿的拐角处,她抬起头,天空仿佛被幽暗的旧楼围成了一口天井。
一个转身。
马路对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商务会所巍然耸立。因为是白天,会所大堂没有亮灯,远远看着有些阴暗冷清。
林鹿神色自若地望着,一辆公交车在面前停下,车身刚好阻挡住她的视线。
她戴上帽子口罩,上了车。在左侧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微微侧过头,“流金岁月”四个大字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只蛰伏的猛兽。
手机响起震动声,一条短信弹出来:小林啊对不起,刚才阿姨力气是不是大了点?你没磕着吧?
黑色的口罩很好地遮盖了面部表情,林鹿微微扬起嘴角,回道:没有的事儿~王姨,演技很棒哦。
从搬到这片城中村的那一刻,准确地说,从新节目开始筹备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等这一天。
在拍摄《别对我撒谎》节目时,林鹿收到匿名举报:“流金岁月”商务会所一直以黄养赌,暗地从事卖.淫活动,而且会所黄金VIP还会引流至私设平台豪赌。
花城正在进行创城行动,严厉打击黄赌毒,如果情况属实的话,这家会所无疑是在顶风作案。
林鹿和上级领导汇报,再经过层层审批后,获得批示,将在市公安部等多部门的协助指导下秘密拍摄《欲望都市》新闻调查节目。而第一期就是暗访“流金岁月”非法经营的内幕。
为了更精准地把握会所经营时间以及招收员工的标准,她已经“换了个身份”在对面的城中村提前实地调查了半个多月。直到昨天,她才应聘上会所的服务员。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内部线人的帮助。
林鹿看了眼手机短信,发自虚拟号码,上面写着:已可入内,注意安全。Q。
“前方到站,凤凰中心大厦,请拿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公交播报声响起。
林鹿收起手机,压低鸭舌帽,在车门打开的瞬间下了车。
紧接着身后又响起甜美的播报音——
“下一站,花城电视台”。
*
“小鹿,你什么时候到台里?”
文君单手捂住手机听筒,压低声线,“我刚参加完早会,听马主任说你的新搭档要来了,是个刚毕业的帅弟弟哦……”
电话那头的声音喧杂,还隐隐听到对方气息不稳的呼吸声。
文君指尖一顿,疑惑问:“你在干嘛?跑步啊?”
“提前一站下了公交,绕路走到电视台的。”
文君一听乐了,“不是,你一个调查记者,还兼拍无间道啊,反侦查意识这么强……”
嘴上虽这么调侃,但作为林鹿六年的革命战友,没人比文君更懂她的心酸和坚韧。
六年前,林鹿亦父亦友的老师、调为花城宣传部部长不久的陈肈叙因被指控贪污受贿罪等多项罪名被警方逮捕。
因为曾在网络公开实名为被判死刑的导师申冤,刚转正为花城电视台出镜记者的林鹿就遭受网暴,为了减轻电视台的舆论压力,她“自愿”从记者转到幕后,凭借出色表现成为民生新闻部的节目策划。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事被逐渐淡忘,领导的口风也渐松,这才让她重新转回了调查记者。
文君一时感慨万千,却故作轻松地揶揄道:“恭喜你啊,又回到这个人厌狗嫌、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岗位上”。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文君一扭头,一个包裹严实的身影靠在门边,“别提了,那家会所招人前还要打听家庭背景的,我这是怕露馅了,索性演戏演全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文君松了口气,笑着挂断电话,“再不来,我还真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
林鹿摆了摆手,径直将破破烂烂的背包放到工位上,“‘马东没’在办公室吗?”
看着文君脸上突然展露的难以言喻的表情,林鹿福至心灵,提高音量说:“没在办公室的话,我等他回来再说……”
说罢,她双手合十、满脸包容地转身,马东果然正站在门口。
“不用等了!待会儿去小会议室说”,马东咳嗽一声,在门旁的饮水机前弯腰倒了杯水正要喝,突然伸出食指指向文君,“今早发给我的那篇报道不行,再改”。
突然被点名的文君自认倒霉地瘪了瘪嘴,这可不就是“一经他手,稿子、节目全都没”的马东主任吗?
马东喝完水后,领着门外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小伙走进来,“小林啊,你这儿摄像不是还差人吗,这是新来的实习生游俞,你先给带带”。
跟林鹿介绍完,马东也不征询她的意见,就偏过头对游俞说:“小俞,这就是接下来要带你的记者,林鹿林老师”。
赶在对方开口前,林鹿忙摆手:“不用叫我老师,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小鹿就好”。
林鹿其实留了个心眼,她并不太想带实习生,一是自己的工作很忙实在没有精力兼顾,二就是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教会他什么东西,老师这个称谓过于沉重。
如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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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老师的话,到时候会不会更方便把实习生给别的记者带?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一旁看热闹的文君突然一惊一乍地喊道:“哇哦!一个是林中奔跑的鹿,一个是水里游泳的鱼,你们好……”
有缘。
还没说出口,两道严肃冷漠的眼神,外加一道清澈认同的眼神,纷纷射向她。
文君咽下话头,哈哈两声,“你们早上好”。然后装作无事发生溜回自己的工位。
但这话却引起林鹿的警觉,她皱了皱眉,不知为何,竟觉得文君的话有些耳熟,仿佛在哪儿听过一样。
她疑惑地看向游俞,没成想正巧撞进男孩带笑的眼眸。
林鹿才意识到,这个男孩长得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五官精致柔和,气质干净阳光。
他的眼睛圆圆的,闪着细碎的光亮,见自己猝不及防地看向他,慌乱的耳朵也跟着不经意地抖了抖,就好像终于偷偷叼到喜欢的骨头却被发现了的小狗。
林鹿被自己脑子里的形容吓了一跳。怎么能说人是小狗呢?
也没等游俞作何反应,她就心虚地叫住马东:“马主任,等会儿有空吗?我今晚应该就要进会所了”。
马东指着林鹿全副武装的奇怪装扮,皱了皱眉,“你这一身什么打扮?”
他端起水杯,转身离开之际叮嘱道:“整理好了再来小会议室汇报一下”。
-
将游俞安排到对面前同事的工位后,林鹿才有了一丝空闲时间。因为回台时间仓促,也没来得及换身行头,她心知自己的装扮在常人看来无疑很奇怪。
脱掉灰扑扑的外套后,她摘下口罩帽子。
游俞一抬头便看到林鹿那张伤痕累累的毫无血色的脸,他错愕地瞪大眼睛,心跳都漏了一拍,“小鹿!你受伤了?”
他慌乱站起身,胳膊肘不小心撞在桌角,一阵刺痛过后是失去知觉的酥麻,但他此刻完全丧失了感官,脑袋就像丢失信号的旧电视,飘满了黑白雪花片。
游俞这么大的反应也吓了林鹿一跳,回过神来,她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顶着“记者的勋章”。
“啊没事没事,这都是假的!画上去的!”林鹿朝游俞露出一个宽慰的笑,还翻出背包里的湿纸巾用力蹭了蹭脸上的伤,果然消失了。
对面男孩紧绷的身子才微微放松,半垂着眼眸,薄唇轻轻翕动,似乎仍有劫后余生时的惊魂未定。
林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这个年轻男孩倒还挺自来熟,见自己“受伤”了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文君闻声也慢慢悠悠踱步过来,手上还拿着一片荞麦面包往嘴里塞,上下打量林鹿一番,嘟囔道:“这次画的有点水平啊,我都差点以为是真的了”。
林鹿没空理会她的调侃,用卸妆湿巾将脸上、手臂上的伤痕妆擦干净,对着还在发愣的游俞勾了勾手,“小俞,这个会你也可以来旁听一下”。
说罢,她带上资料先行一步,朝会议室走去。
望着林鹿的背影,游俞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博的私信界面。
【林间鹿】鱼鱼,我的新节目通过了,我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热爱的工作岗位上,一切是不是都在慢慢变好呢?
游俞一边跟上林鹿的步伐,一边在聊天窗口噼里啪啦输入几行字,想了想,又一字一字删掉,重打,反反复复好几次。
最终写下:小鹿,我今天也见到了一直想要见的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发送】【水中鱼】
2. 第 2 章
一直临近晚上八点,花城的夜色才渐浓。晚风把繁星吹落在鳞次栉比的城市建筑上。
林鹿透过会所大堂的落地玻璃看向斜对面的路灯,路灯正巧被一株大树挡了半边,她一时分不清树梢上挂着的是圆月还是灯泡。
“你是新来的服务员?”前台小妹举起林鹿的身份证,放在她的脸边对比着看了看。
林鹿忙收回视线,紧张地扣了一下背包肩带,腼腆点头。
“你等一下,徐经理马上过来”,前台埋头将她的身份信息誊抄在登记册上,“李木木,18岁,高中肄业,家住云山县北溪村36号,对吧?”
林鹿正要回答,一个穿着休闲西装打着领结,头发还抹了发油的男人从右侧的直达电梯中阔步走出来,朝她招了招手,声音中气十足。
“木木!过来!”
-
“也不知道林记者那边啥情况啊,啧”,洪长风靠在车门处,望着树旁的路灯,明亮暖调的灯光下围满了乱窜的飞蛾。
密集恐惧症要犯了。他抖抖泛起的鸡皮疙瘩,把头伸进车窗内,“我还是觉得不靠谱,让个女记者去卧底会所,咱们警队没人了?”
车内一阵沉默。
洪长风自讨没趣地缩回脖子,摸了摸鼻梁以掩饰尴尬。这冰山怪。
半晌,车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进车,传回信号了”。
洪长风眼睛一亮,火速坐回驾驶座,祁信将设备挪到中间。
滋滋的电流声后,是细碎的衣物摩擦的声音。两秒后黑色的显示屏才显现画面。
“你是新来的服务员?”
画面上下抖动了两下,然后左右扫视了大堂的全貌。
作为门面的会所大厅装潢富丽堂皇,镜头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西装革履的,也有穿着花衬衫痞里痞气的。
没过几分钟,画面又变成了黑色。
“哎!怎么事?”洪长风一惊一乍的话还没掉地上,设备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噪杂喧哗的喊叫。
只见视频画面一晃,似乎到了开放式的圆形吧台,满屏的彩光镭射灯,以及灯下穿着暴露身材姣好的热辣美女们。
镜头又一转,沙发上几乎坐满了把酒言欢的男男女女,彩色的灯光跳跃在他们身上,氤氲着暧昧的氛围。
*
“木木,你确定成年了是吧?”徐维偏头看向身侧的林鹿,这个女孩不施粉黛,扎一个低马尾,穿着宽大的T恤,言行举止都透出一股稚气。
林鹿怯生生地回他:“成年了”,似乎有些心虚,她顿了一下追问,“没成年会怎样?”
徐维嗤笑一声,“赶出去咯!我们这里可不收未成年哈”。
林鹿瞪大双眼,急忙说:“我真的成年啦!徐经理,我有身份证您可以看看”,一副生怕被赶出去的神情。
远离了灯红酒绿的吧台,路过包厢走廊,灯光变得柔和。徐维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孩长得非常漂亮,暖色柔光照在她精致白皙的脸上,显得那双水泠泠的小鹿眼更加楚楚可怜。
他怔了一下,回过神,“你是为什么来我们会所上班来着?”
女孩听到这话垂下头,声音闷闷的,“被妈妈赶出来了”。
徐维回忆着,想起了介绍她来这里工作的酒保好像说过,她就住在对面的城中村里,有好几个同事都看到过她妈妈经常打骂她。
他看了一眼林鹿额头上还肿着的伤口,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这里很多姐姐都有你这种情况。好好干,待遇差不了你”。
徐维在走廊的尽头停下脚步,推开一扇门,屋里没有亮灯,漆黑一片。
“这是这一层的员工临时休息室,你第一天来,等会有老员工带你熟悉工作流程,很简单不用担心”。说罢,他径直将灯打开,指着门口的柜子说,“里面有一套新的工作服,记得穿”。
房间不大,并排放置了三个梳妆台,上面堆满了化妆品等各类杂物,角落还有一个落地立式简易衣架,挂满色彩艳丽的衣服,有些没处挂的直接堆在了地上。
趁徐维介绍的时候,林鹿不动声色环顾一圈,没有发现摄像头。她点点头,道完谢后,转身准备将书包放在凳子上。
“等等!”
徐维缓缓靠近林鹿,在距离一米远的地方停下,用手指着她的双肩包背带,语气中带着探究,“这是什么?”
林鹿瞬间警铃大作,抓着肩带的手微微一颤,这里别着一枚小巧的手工毛毡花。
而花心中间藏着一个微型摄像头。
*
男人的目光直视着镜头,饶是镜头外的祁信和洪长风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屏住呼吸,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停滞了数分钟,其实还不过短短几秒。
镜头外传来林鹿的声音,“这是我妹妹给我亲手做的毛毡花”,她拖长尾音,听起来有些难为情,“徐经理,你不会也想要吧......”
这个“也”的发音有些重,莫名有一种委屈的意味。
“没有没有,小女孩的玩意儿,看着挺好看的”,徐维赶紧撇清“夺人所好”的嫌疑,故作轻松地晃了晃手臂,“没别的事了,你先待着,我去吧台看看哈”。
林鹿暗自松了口气,可面色依旧自然如初,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徐维转身离开之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卧槽近视又严重了,自己怎么把花看成了一坨屎!
不对!怎么会有人用屎黄色做花啊!这也太奇怪了吧!
-
“想不到这个林记者心理素质还不错啊”,洪长风把耳机摘下来,整个身子窝进座椅靠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诶,听说你跟她挺熟的!”洪长风突然侧过身,八卦地问道,“她长得怎么样?”
坐在副驾驶的祁信抱着设备往车门挪了挪,淡淡地说:“关你什么事?”
说罢,他将视线重新放回监控设备上。
背包应该是被林鹿放在了桌上,画面里没有她的身影。只听见“嘭”的关门声,没一会儿,林鹿背对镜头出现在画面的边缘,看手部动作,她似乎在翻找什么。
紧接着她拿出一套白色的工作套裙往身上比了比后,双手交叉抓着T恤的两边衣摆,正要往上提。
“哎你这人……我这不是好奇嘛?”洪长风冷哼了一声以表自己的不满,我把你当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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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当外人?
“你……”洪长风正要说什么,身旁传来“啪”得一声响,他疑惑地看过去。
只见祁信紧紧抱着已被关上的传输设备,脸都憋成了绛红色。
*
林鹿反复确认了好几次背包带上的微型摄像头是真的关闭了,才转过身躲到衣架后面,快速换上工作服。
刚才她衣服都拉了一小半,才猛然想起来摄像头还没关。差点没拍到扫黄证据,自己就成了扫黄对象!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的大意,低头扯了扯裙摆。
emmm这裙子有点短啊。
林鹿将毛毡花胸针从背包上取下来,别在衬衫的襟口,再次按开摄像头,想着等会儿穿这个裙子该怎么行动。
“咚”。
门外响起一道极其短促而微弱的声音,但依旧被林鹿捕捉到了。
不像是正常的敲门声,似乎是不小心磕碰发出的响动。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一瞬后迅速将胸花摆正,抚了抚翘起的衣角,正要迎上去,没成想门竟然被直接撞开了。
“夜场还没开始,你他妈直接就被喝趴下了”,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和林鹿一样制服的女子,揽着一个醉酒女人进了屋后,反脚把门又给踢上了。
“喷那么多香水也盖不住身体里腐烂的味道”,微胖女子说完一抬头,才发现房间的角落竟还站着一个人。
-
林鹿有些尴尬,但她从对面女人变化多彩的表情中慢慢找回自己的节奏。嗯,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你好,我是新来的服务员李木木”,林鹿端着一张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笑脸,疾步过去搭了把手,将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女人接过来,小心翼翼挪到软椅上。
“……我叫彭香云”。
彭香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咳嗽一声,神色仍有些不自然地朝林鹿扬了扬下巴,“我知道你,徐经理跟我说了,等一下你就跟着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林鹿从彭香云隐晦的话里得知,穿着她们这身工作服的就是正常工作的服务员,负责端茶送水、搞搞气氛以及一些后勤。
醉酒的女人叫黄燕如,会所的“自由人”,不用坐班,表面上靠推销酒拿提成,实际上会出卖色相稳固客户,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小姐”。
彭香云斜眼看着埋头昏睡的黄燕如,面上带有一丝轻蔑和嫌弃,“最看不起的就是她们这种人,有手有脚不干正事,挣这种钱也不嫌脏”。
林鹿有些讶异她竟然对自己毫不设防,就好像整个会所内部对“涉黄”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可以摆在明面上谈,不必藏着掖着。
她装作八卦瘾上身一样,试探性地问道,“那咱们这么大的会所,应该也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有自己的赌场吧!”
彭香云听罢,短暂思考片刻,带着一丝疑惑,“有吗?我也不……”
“4号线,吧台需要人手”。
就在这时,彭香云腰间别着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她叹了口气,拿起对讲机,语气怏怏的:“来了来了”。
“走吧,木木,干活了”。
3. 第 3 章
“吧厅人多眼杂,我们过去打打下手,帮忙把客人订的酒送到他们卡座,他们有什么需求记下来”。
彭香云快步走在前面,一边观察走廊两侧各包厢的情况,顺手把没人的包厢敞开透气,一边扭头跟林鹿叮嘱:“现场氛围不嗨的话就喊两嗓子活跃一下,其他不用咱们做”。
林鹿紧跟在她的身后。
“诶,你对讲机戴了吗?”彭香云突然停下来。
林鹿差点撞上她的后背,一脸懵地摇摇头。
对方“啧”了一声,表情有些不耐烦,“对讲机就在柜子里啊……算了,那你先用我的吧”。
她把自己的对讲机摘下来,“右上角的按钮顺时针旋转拧开,灯亮就可以说话了,按这个键调频,这里不用管已经调好的,这里是调音量,懂了吗?”
林鹿接过对讲机,别在自己腰间,朝彭香云甜甜一笑,“谢谢香云姐!”
彭香云愣了一下,有些刻意地用手将碎发拨到耳后,嘟囔道:“快走吧”。
林鹿了然点头。一边走着,一边用手隔空虚拨着腰间的对讲机熟悉按键。
半响,在快要走出包厢走廊时,一股强烈的热浪席卷而来,伴着嘈杂的音乐。
在一片喧闹中,她隐约听到彭香云的声音,“进去了不要笑,保持冷脸,里面色鬼可多,有事跟我说”。
*
林鹿端着托盘,用余光观察吧厅的构造。
厅很大,呈圆形,中心是舞池,四周环状分布着皮质沙发卡座。抬起头,复式厅的上座被红木过腰围栏挡住,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
她穿过层层扭动着身姿的红男绿女,将托盘稳稳放置在一个卡座前,“您好,您点的酒”。
服务员的工作比较琐碎,林鹿站在靠走廊的位置,有活时就随叫随到。因为不能带手机,她不能干别的事,也不能坐下,就这样一直站着到凌晨两点多才散场。
除了偶尔有几个客人有语言动作上的骚扰,第一天的工作倒也算顺利。
但是……
林鹿回想起,在吧厅另一侧的拐角,经常有成对的男女进去,但没人从里面出来。说明那里是有个只出不进的通道或是另一个空间。但可惜的是,今天她还没能找到机会进去看看。
回到休息室时,因醉酒躺着的黄燕如已经不见踪影。
“还能干什么?酒醒了当然是干她该干的活去咯”
“噗……干、男人啊?”
“诶,你们说这活干多了还能有快感吗?”
林鹿离开会所时,路过三三两两的员工,有男有女正聚在一起讲荤段子。
她充耳不闻,低头握着手机向一个号码发送了一个数字:【1】
然后将短信删掉。
-
祁信看着刚刚收到的短信,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下。
1代表顺利结束,2代表有危险情况,3代表计划暂停,4代表请求支援。这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定的暗号。
会所已经安插进警队的人和林鹿一起行动,他还有别的任务,明天开始他就不能再跟了。
当然,今天的任务也是他主动求来的。作为经验丰富的刑警,他本不用参与这种小级别的行动。
祁信翻出林鹿的私人号,想要发些什么,但想了想又作罢。
不行,这样似乎有些唐突。
他把设备收起来,拍了拍躺在驾驶座已经酣睡、还打着呼噜的洪长风,“喂醒醒,回警队睡去”。
*
深夜万籁俱寂,城中村的窄巷弯弯绕绕看不见尽头,路灯零星几盏,有的电压不稳,忽明忽暗中显得巷子更加幽深。
饶是方向感还不错的林鹿,当下都有些恍惚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偶尔有流浪猫的叫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出,尖锐婉转的声音在浓浓夜色下让人毛骨悚然。
林鹿抱着胳膊,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公正…公正…
突然,她感觉自己身后还隐约跟着一道脚步声。
刹那间,林鹿寒毛直竖。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步子,可那道脚步声如催魂锁一样步步紧逼。
就在她胡思乱想,恐惧快要达到顶点之际,身后响起带着喘息的声音——
“小鹿!”
林鹿顿住,回头。
青年逆着光站在一盏路灯前,看不清脸,只看到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好长好长。
直到那道影子越来越近,与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的那一瞬间。
林鹿泄了气一般,长舒一口气,手心一片湿润。
-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林鹿心想:好险,自己没有像影视剧相遇套路里演得那样,惊讶得喊出一句万金油台词——“是你?!”
要是这小子敢不合时宜地问自己:“你刚才跑那么急做什么?”,她真的会臭骂他一顿。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低着头,声音柔和得仿佛怕再次惊吓到自己一般:“对不起,小鹿,刚才吓到你了”。
他递过来一张纸巾,解释道:“我是想离你近一些了再跟你打招呼,没想到……”
林鹿松开自己因为紧张而下意识绞在一起的双手,接过纸巾擦干手心的汗渍,这才抬眼看向身侧颀长的青年。
*
游俞心里一阵忐忑。
早上跟林鹿参加完那场会议,才知道她要独自一人暗访会所。他当然坚信她有能力做好这件事,但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担忧。
他向马主任申请和林鹿一起进行暗访,而且他是摄像师,也理应和记者一同守在第一新闻现场。
不出意外被拒绝了,理由是:他目前只是实习生,没有社保,没有暗访经历,无法保障人身安全。
他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所以只好在会所附近守着,一直等到她下班。他想,太晚了,她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更何况他查过了,她暂住的城中村路况还这么复杂。
游俞的睫毛浓密而长,也许是紧张,睫毛微微颤抖,在光影下像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你怎么……”
“我……”
两人同时开口。
游俞轻笑一声,似乎有些高兴,语气轻快地说:“你先说”。
林鹿沉默一瞬,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我说我只是路过,你会信吗?”游俞飞快地瞟了一眼林鹿的脸色,试探性地回道。
林鹿停下脚步,一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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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侧目看向他。
“好吧,其实是我有点担心你,所以擅自在这里等着你”。
之所以想说“路过”,倒不是游俞傲娇或嘴硬,他太了解林鹿了。也许记者都学过一点心理学,她总能一眼就看透别人在想什么,所以她喜欢直球,但又讨厌没有边界感的言行。而这两者本来就是有些矛盾的。
对于林鹿来说,自己不过是仅见过几面的实习生,他怕自己说的话太直接会显得油嘴滑舌,又怕自己的行为太热情会让她困扰。
“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
“多久?”
“5个小时”
林鹿愣住了。所以,他从自己上班没多久就在外面守着了?
一种道不清的复杂情绪正在体内滋生,林鹿还没理顺那是什么,突然一道阴影挡在面前。
比林鹿高出一个头多的游俞微微弓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但似乎距离估算失误,两人的鼻尖相差不过咫尺。
面对男孩如此近距离的美貌冲击,一向被同事戏称“水泥封心”的林鹿也有些无措,她下意识微微往后仰,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游俞也觉察到自己的不妥,忙往后退了一小步,掩饰尴尬般把背包拉到胸前,低头从里面拿出一盒东西,抽出一片递到林鹿面前。
对上林鹿不解的眼神,他抿了抿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紧张地舌头都有些打结,“你、你额头上的伤还没好”。
林鹿接过一看,是活血化瘀的消肿贴。
她轻笑着,正要道谢,怀里就被塞了一大包东西,包装袋上印着药店的标识。
“也不知道哪个最好用,我就买了很多”,游俞呐呐道,“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以后也用不上这些”。
林鹿被他拘谨又认真的神色逗到笑出了声,那笑意直达眼底,她轻轻拍了拍游俞的手,“谢谢小俞,有心啦”。
游俞瞪大眼睛,有些受宠如惊,他看了看走在斜前方先自己半步的林鹿,偷偷用右手捂住被她拍过的左手,手心一阵滚烫。
他想,还好路灯昏暗,没人看到他的脸正烧得冒烟。
拐个弯就到了林鹿暂住的出租房楼下。晚风吹拂枝叶时簌簌作响,林鹿的心仿佛也跟着微微晃动。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她回家。虽然她早已经过了需要有人接送的年纪。
林鹿站在树下,挥挥手将一直围着游俞打转的蚊子赶走,笑着说:“那就谢谢小俞送我回家啦”。
她轻轻摇了摇手中的袋子,“也谢谢你的药,我会用的”。
“不过……其实真的没事,姐姐我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啦”。
“以后不用来了,挺麻烦你的”。
游俞的笑意随着她的话逐渐变弱,眼里的光亮也渐渐暗淡。
救命啊,真的好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小狗狗。
林鹿心想,这个小孩也太善良、太细腻了,连对她这种半路跳出来的便宜老师都这么关心。
她想了想,没忍住补充道:“从明天开始,我每天结束了就跟你发消息报平安,好不好?”
游俞低垂的脑袋“嗖”得一下抬起来,星光纷纷落入他的眼眸。
“好!”
4. 第 4 章
翌日,林鹿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的意识尚未清醒,眯着惺忪睡眼接通电话。
“您的快递已经到电视台楼下了,请问您现在有空签收吗?”
“啊?我最近没有买东西吧……”林鹿翻了个身,声音越来越小,思绪也开始渐渐涣散了。
“林间鹿是您吗?”
林鹿一个激灵,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哦是的是的,您稍等”,她看了眼手机,早上九点多。
窗外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帘,把“家徒四壁”风的小房间照得一览无余。
意识逐渐回笼,林鹿才想起来自己正住在会所对面的城中村里。跟快递小哥商量将地址转到这里后,她连忙起身开始收拾。
因为有暗访任务,又不用坐班,她最近都是白天居家办公,处理一些积压的小节目小稿件,晚上再去会所“上班”。
是水中鱼寄的快递吗?林鹿一边刷牙,一边翻看起手机,发现昨天上午鱼鱼给自己发了条私信。
【水中鱼】小鹿,我今天也见到了一直想要见的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水中鱼】小狗开心转圈圈.jpg
说来也很奇妙,起初因为老师的事被网暴后,林鹿重开了一个小号记录日常,慢慢有了一些粉丝,可能有些人猜到她的身份,经常会留言给她鼓励和支持。而水中鱼无疑是最长久的那一个。
他们认识得有六年了,因为习性和思想非常契合,所以一直保持着联系,甚至有对方的地址,当然,她留的是单位地址。偶尔会互相寄点小东西,但没有加私人号,也从来没见过面。她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好像彼此都很默契地只是保持着网络一线牵的关系。
但是从水中鱼的说话语气和表情包风格来看,这应该是个非常细腻阳光的可爱女孩。林鹿猜想。
-
“昨天情况咋样啊?”文君的消息弹了出来。
林鹿一点进微信才发现好多未读信息。一一回复完,已经快十点了。
她再次看了眼“《欲望都市》工作群”,最新一条依然是她在凌晨三点发的信息:马主任,什么时候采购一批新的设备啊,我看市面上出了那种带摄像头的录音笔,听说可好用了。眼巴巴.jpg
她叹了口气,这周扒皮,又装死。电视台的设备多久没换了,电池都顶不住了。
“咚咚”。
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林鹿趿着拖鞋,打开门,快递小哥双手捧着一个小纸盒,“您的快递”。
正巧又碰上牵着狗刚遛弯回家的李国仁,林鹿飞快签完字,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蹲下身,揉着小狗乱糟糟的毛,声音不自觉地夹了起来,“花花,几天不见又长大了不少呀”。
小金毛温顺地舔了舔林鹿的手,然后趴下,翻身露出肚皮,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眼巴巴地看向她。
李国仁一脸慈祥地看着笑眼弯弯的女孩,听说她家那个恶婆娘回老家了,真好啊。小姑娘人都变开朗多了。
*
林鹿疑惑地盯着茶几上这个做工精美的木制浮雕笔盒,里面躺着一支黑色的类似钢笔材质的笔,但她刚才试了,发现是一支正常的签字笔。
她正要去问问水中鱼是不是他送的,结果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水中鱼】小狗打招呼.jpg
【水中鱼】小鹿!送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嘛?
看到对方发的可爱表情包,林鹿瞬间想起了李叔家的小金毛,笑着回复:收到啦,为什么会突然送给我一支笔啊?
很快,又收到一张长图。是水中鱼自己亲笔画的,上面有这只笔的整体外观以及内部细节拆分,旁边标注着信息和使用说明。
还没来得及点开看,他新发的信息就将这张图片顶了上去。
【水中鱼】这是一支带无线针孔摄像头的录音笔!平时的话,摘下笔帽可以用来写字,不过可能会有点重。扭一下上面的笔头就会露出摄像头自动录像录音啦。
林鹿看到这条消息时瞳孔地震了,她翻出工作群里的消息,又看了看群成员。
不是吧,水中鱼给我手机装监控了?还是说他是神仙吗?昨天刚在群里许的愿,今天就实现了?
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点开图片来回看了好几遍,字迹行云流水、笔酣墨饱,画工细致,说明也很详细。甚至标示了摄像头使用时长以及充电、导出视频方式。
水中鱼不会是……
马主任吧!
林鹿打了个寒颤,甩掉这个荒唐的想法。她的手停留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水中鱼】恭喜你又做回了记者,这支笔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复职礼物吧!希望能帮到你。
【水中鱼】小狗撒花.jpg
虽然花国市面上已经出了类似的录像笔,但远没有这支小巧,它从外观上几乎完全看不出端倪,这对暗访来说无疑有很好的掩饰作用。
林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道:“谢谢鱼鱼,你的心意我收到啦,但是这个礼物也太贵重了,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
游俞在等待林鹿的回复之际,双手捧着手机,满眼期待。
他希望能让小鹿高兴,最好她能再顺便夸夸他。可没想到收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他不满地戳了戳林鹿的头像,嘴里嘟囔着,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我真恨你的心像个石头一样!
但恨是不可能恨的。
幽怨的情绪还不过三秒,他泄气地打字:这个是我自己组装的,一点也不值钱。唯一能衡量它的价值的就是,它是否能在你的工作中派上用场。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就用它拍出好的新闻作品吧,林大记者!
不得不说,游俞真的很了解林鹿。至少,她看到这番话时,内心的惶恐和犹豫莫名其妙就烟消云散了。
【水中鱼】但是!你刚才的话太见外了,我有亿点点难过!给你个机会,要不要夸夸我。流泪猫猫头.jpg
林鹿失笑,有一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鱼鱼真的太可爱了,谁能不爱甜妹?
她一脸姨母笑地打字。
-
【林间鹿】对不起鱼鱼!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说了。没想到这居然是你自己设计制作的,咱们鱼鱼真的好厉害啊!节目播出后一定在片尾给你一个特别鸣谢位!爱你!
游俞反反复复看着这一行字,脸涨得通红。
她说咱们鱼鱼!
她还夸我厉害!
她说爱我!
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像一只撒娇的小金毛蹭来蹭去,再抬起头时,眼眸都湿漉漉的。
她说爱我诶!!!
*
晚上九点,花城的夜生活才正式拉开帷幕。
星期五的夜晚,会所人流量更是大增。林鹿连轴转了一个小时,屁股都没有沾一下座椅。
她站到远离吧台的角落,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吵到耳鸣的症状才稍稍缓解。揉揉腰锤锤腿,她开始盘算起回台里后申报工伤的可能性。
拐角近在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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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上一对进去的男女已经近50分钟没有出现了。
林鹿不动声色地在附近踱步,用余光往里面瞟了几眼。有一个安全出口,还挂了厚重的帘子。
她正要拉开帘子,突然在喧闹的环境中捕捉到一道步频很急促的声音,而且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林鹿神色自然地顺势蹲在墙脚,双手捂住耳朵,脸上渐渐露出头晕难捱的表情。
“李木木!原来你躲在这里啊,让我一顿好找!”一只手将林鹿的胳膊拍下来,那人正要教训她偷懒,对上女孩凌乱的头发下那双受惊的小鹿眼,一时如鲠在喉,“你、你不舒服啊?”
林鹿慢吞吞地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虚弱,“耳朵有点疼,这里稍微清静些”。
她站起身,似乎是腿麻了,步伐都有些虚浮,但仍强撑着说:“我没事的,我马上就去干活”。
“唔……201包厢气氛组缺个人,你歇一会儿顶上吧”,那人努了努嘴,想要补充什么,但还是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
站在包厢门口,林鹿隐约可以听见里面的嬉闹,其中还夹杂着男人五音不全但雄浑高亢的歌声。
她深吸一口气。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声贝如潮水般汹涌进耳朵里,短暂的失鸣过后,五感渐渐归位,弥漫的烟味扑面而来。
“我真的~还想~”
气味过于浓烈,林鹿实在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抬眼,撞上正坐在沙发中央激情开麦的中年男人的视线。
看到林鹿,男人眼前一亮,拖着臃肿的身体快步跑上来,把话筒递到林鹿嘴边,嘬了嘬嘴。
林鹿硬着头皮,压低声线,接道:“再活~”
“五~百~年!”
两人一起唱道。
全场安静如鸡,也不知是哪个现眼包吆喝一声:“唱得好”,接着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朱老板的唱功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穿着吊带热裤的女人从沙发上站起身,边走近边嗔笑道,“如听仙乐耳暂明”。
不是,你这么会夸,不要命了?
林鹿顶着一张疑惑脸看过去,女人正好从昏暗的角落走到灯光下,一张熟悉的脸浮现眼前。
是黄燕如。
*
“来来来,木木是吧,唱得真不错啊”,朱老板笑得像一朵盛放的菊花,招呼着林鹿往中间坐,“新来的吧!看着眼生”。
他趁机摸了摸林鹿的手,“吹一杯?”
仿佛被毒蛇的尾梢爬过,林鹿的肌肤霎时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朱老板,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
朱老板打断她的话,依然是笑眯眯地说:“过敏是小事!有问题我送你去医院”。
黄燕如听到这话,脸色微变,但很快就端起笑颜摇了摇朱老板的胳膊,撒娇一般,“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啊~”
“燕如啊,你知道百闻不如一见后面一句是什么吗?”
“什么呀~”
“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干啊!”他把重音放在最后一个字上,兀得笑起来,“来,我考考你,这个干是什么意思?”
黄燕如羞涩地垂下眼,轻轻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朱老板呵呵一笑,握住她的手,然后移开,拂去胳膊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不是卖酒的吗?去,把你手头最好的酒给我整一箱过来”。
“今天我就要和这个、木木,没错吧?”
“干到一醉方休!”
5. 第 5 章
包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十几道目光纷纷射向林鹿。
站在角落的彭香云神色中带着紧张,但也只是静静地望着。谁也不敢出声,怕这无名的火不小心烧到自己身上。
朱老板挑了挑眉,大笑道:“都停下来干嘛?嗨起来啊!”
他把一瓶上好的白酒推到林鹿面前,用食指敲了敲空酒杯的杯壁,“喝!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林鹿心跳如鼓,但仍强撑着面色不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她会喝酒,甚至酒量不小。但她无疑不能在这里喝。
就在这时,一道珠圆玉润的声音如神天降。
“哎呦,谁敢不给您面子啊,朱老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推开包厢的门,入眼是一个身着红绿苏绣斜襟旗袍、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不由分说地把曲沸杯移到自己面前,倒酒满上,然后右手扼杯,左手垫着杯底,端起酒杯笑如春风,“和这毛都没长齐的白目丫头喝有什么意思,来,我陪您,不醉不归?”
说罢,轻推了一下林鹿的肩膀,指向无人的最角落,“旁边去,真没眼力见,别挡着我和朱老板拼酒”。
黄燕如见状也貌似不满地搭腔道:“早知道你把她也叫上了,我就不来了,她陪你还不够啊,哼!”
男人本性就喜欢漂亮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帅男人尚且如此,丑男人更无法抵抗。
两人一左一右把朱老板哄得团团转。早就将林鹿这号人忘到九霄云外了。
“那个是傅正清”,身边兀地响起一道压得极低的声音。
林鹿一扭头,发现彭香云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自己身边,用只有彼此能听的气音说:“她很厉害,连经理都要看她面子做事”。
林鹿低头看了眼工作服前的口袋,那里别着的摄像笔正在静静拍摄着一切。
-
“朱老板,您慢走啊,有空常来~”傅正清不仅人长得妩媚,连声音都异常动听,完全符合影视剧小说里面对“小姐”形象的刻板描述。
她笑着将喝得烂醉、早已神志不清的朱老板送出包间,身侧的黄燕如则一脸不耐烦地接过男人。
林鹿亦步亦趋跟在她们的身后,小声说:“清清姐,燕如姐,刚才谢谢你们”。
傅正清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林鹿,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谢我做什么,我又没帮你”。
“你没事吧”,黄燕如等傅正清说完才反应过来,一副见到鬼的表情,“少自作多情啊你,你一个服务员,还能让你抢我生意?”
说着,黄燕如翻了个白眼,扶着醉醺醺的男人向吧台拐口方向走去。
林鹿笑笑,心底却生出一股暖流。
目送黄燕如搀扶着朱老板消失在那个熟悉的甬道,林鹿再次陷入沉思。
“想什么呢?”傅正清拍了拍她的肩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嗤笑一声,“你也想去啊?”
就等着她问出这句话呢。林鹿顺势一脸好奇地问道:“他们怎么往那里走呀?那里也有出口吗?”
“那里啊”
“那里是通往成年人欢愉之地的秘密通道”
*
到家后,林鹿快速洗了把脸,赶走像病毒一样逐渐蔓延全身的疲惫。然后将录像笔里拇指大小的记忆卡抠出来,插到电脑里。
她很惊讶,没想到录像笔那么小的电池竟这么经用,几乎拍下了她想拍的所有镜头,而且画质异常清晰。
林鹿不由感叹到如有神助的重要性。她将视频片段拷贝到剪辑软件里,准备将可用镜头剪好后存档。
等等……
她把进度条往回拉,播放、暂停、再退回去。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林鹿凑近电脑屏幕,眼睛几乎都快贴上去了。
来回好几次后,林鹿盯着画面中出现的身影,有些恍惚。她站起身,手指都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踱步片刻,下意识想要拨打马主任的电话,告诉他事情应该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复杂。
但食指停留在拨号键的那一秒,她突然冷静下来。回到原位,坐下。
视频仍在播放,林鹿面无表情地看着。
一个男人正搂着一个女人言笑晏晏从包厢中走出来,一直走到吧厅,被黑压压的人潮淹没。
那个男人是六年前涉嫌向导师陈肈叙行贿的医药公司老总,而那个女人,正是指控陈肈叙强.奸的当事人。
-
屋内没有开灯,林鹿站在窗棂边,身形也隐匿在黑暗中。
城中村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即使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也能听到椅子拖动的声音、还未入睡的男男女女的交谈以及偶尔有老人年迈的咳嗽声。
林鹿的听力本就异于常人,在嘈杂的环境中都能听到细微的异响,更不消说这种静谧下的喧豗。
她静静俯视着楼下不远处一个男人敲开扇门,被探出头的几个女人小声招呼进去。几人的身影在夜色的遮掩下隐隐绰绰。
半晌,她在工作群里艾特了马东:马主任,我觉得目前以服务员暗访的进度过慢,我申请以应召女身份更近一步拍摄。
*
“什么?!”
男人从报表中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女孩,“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林鹿支支吾吾,难以启齿地小声说:“徐经理,我、我需要更多钱……我知道……”
徐维抬起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你想清楚了吗?这可是条不归路”。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个天真的漂亮女孩,因为羞愧,她脸上都泛起了薄薄一层潮红。片刻过后,她低下脑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徐维皱皱眉,很快想通了。
本来以为她是个单纯的,没想到内里也是一样……
良久沉默中,林鹿还在心想,这经理人真不赖,竟然会劝人从良。就听见他开口说——
“你家里出事了,你现在缺钱?”
林鹿再次点头。
“你其实还有一个别的选择,可以不用出卖自己的肉.体”。
林鹿疑惑地看向徐维,眨了眨眼。只见他摊开手,笑得有些不明所以。
“你跟着我,我给你钱”。
-
回到休息室,林鹿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好一个图穷匕见。跟了你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就不是出卖肉.体了?他何德何能呐,真想暂停下来辱骂他。
林鹿一阵无语地从上锁的个人柜格最里面拖出背包,再从隐秘的夹层中翻出自己的手机。
为了保险起见,她工作中通常用的备用机,里面加的都是会所的人,而私人机一般放在包里不会拿出来。
手机里有一条刚收到不久的短信,【计划可行,必要时我会帮你。Q】
林鹿松了口气。这个代号为“Q”的匿名举报的线人,应该就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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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里的人,不过ta从始至终都不愿透露姓名和身份,基于保护线人的原则,林鹿也没有强求过知晓ta的隐私。但有ta的认可,计划进行应当会更稳妥一些。
点开微信,还有来自很多人的未读信息,她白天都没来得及回复。
【文君21+】快点回复我!你疯啦?你就是一个记者!又不是警察!出事了怎么办?
【马主任7+】高层已经同意了,不过先说好,遇到问题得随时撤出来,安全最重要,千万别犯浑啊。
【祁信3+】别担心,会有同事与你接应。注意安全。
林鹿刷到靠后的位置,是游俞的信息,只有两条。
凌晨2:16,【小鹿,你骗我,今天你还没有跟我报平安】
林鹿回想了一下,那个点她应该刚刚在群里艾特马主任不久,因为太困,发完消息她就直接睡着了。
凌晨2:55,【晚安,小鹿。做个好梦】
-
林鹿轻笑一声,沉重的心情都被游俞的一记直球给打散了些。她把手机塞回包里,心想,等晚上回去了一定好好回复,该感谢的感谢,该道歉的道歉。
坐了没多久,休息室的门开了。
黄燕如走在前面,面露难色,有些犹豫地问:“你不会是因为我昨天的话,真要和我抢生意吧?”
林鹿轻轻摇头,“家里……出了点事,我急需用钱”。
傅正清一言不发地坐到林鹿旁边,径自从抽屉中拿出一包女士香烟,烟盒竖着在桌面上点了点,然后抽出一根夹在两指之间。
“需要多少钱?”
细长的香烟燃烧着,散出一缕绸缎般的白色烟雾。
“傅正清!你能不能别在休息室抽烟啊!我这一屋子的衣服刚熏好香,又被……”黄燕如抓狂地喊道。
“闭嘴”
烟丝燃尽时抖落的烟灰飘到林鹿的腿上。
她没来由觉得周遭的气温都降低了些,小声说:“十万”。
傅正清沉默半晌,把烟直接摁灭在桌面上,烟蒂随手一扔。从精致的鳄鱼纹皮包中抽出一张银行卡,扔到林鹿面前,“这钱我可以先借给你,你接着当服务员,什么时候赚够了再什么时候还给我,不收你利息”。
林鹿瞳孔地震。不过看到黄燕如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她很快镇静下来,将银行卡推回去,“谢谢清清姐,但,这钱我不能要”。
“我家里是个无底洞,填不完的”。
傅正清沉着脸,似乎陷入某种回忆,过了一会儿才严肃地问:“你知道你接下来即将要做什么工作吗?”
“……卖酒”
林鹿只能装蠢,这话她自己都不信,面前这两个人精姐姐更不可能信了。
傅正清嗤笑一声,卖酒、陪唱、卖艺不卖身、只让他蹭蹭、不准亲嘴……这是多少小姐入这行的心路历程?
不过她也不打算劝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嗯,除了黄燕如。
傅正清又恢复到原来那副慵懒的样子,故作轻松地调笑道:“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年轻优质的货源?”
-
林鹿换好工作服,还能听到门外她俩的声音渐行渐远。
“傅正清!你怎么对她这么好?十万说拿就拿?”
“看她比较顺眼而已”
“什么意思?你看我不顺眼?真想不到啊你,你是不是男女通吃?”
“啊对对对”
……
6. 第 6 章
林鹿站在包厢外,缓了缓心情。
每次站在门前,她都要做好心理建设。提醒自己,推开这扇门无论会遇到什么,都要镇定。
就像开盲盒一样,这个潘多拉的盒子不到打开的那一瞬间,永远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牛鬼蛇神。
作为记者,她能做的不是无动于衷地抛开盒子,装作视而不见;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
她推开门,看到被围坐在中心的游俞。
这次是真的有些绷不住了。
-
“嗬!这不是游少爷吗,多少年没见了……”
“游俞,约了你这么多次,每次不是要上学就是要工作,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榆木脑袋开窍了?”
“哥们儿,今天游俞可是我约出来的,厉害吧!”
四五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们坐在游俞身边,七嘴八舌地打趣着。
“喜欢什么样的?你随便点,我请客!”一个染着茶色微卷头发、带着耳钉,全身潮牌的男孩豪气说道,还要将他怀里的漂亮女孩塞到游俞那边。
游俞正无所适从地连忙摆手拒绝,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门口。
像一名来得恰逢其时的英勇骑士,即将解救被恶龙抓回老巢的公主。
游俞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鹿,专注而认真,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对方。
但当自己的视线在与林鹿相遇的那一瞬,她眼底的陌生和冷漠让游俞迅速反应过来,他摸了摸鼻尖,装作彼此并不认识。
好吧,是被英勇骑士无情抛弃的废物公主。
*
林鹿快速环顾了一圈,包厢里的少年们应该都和游俞差不多大,20岁左右,长得都挺俊朗,看穿戴打扮……
林鹿知道,做记者最忌讳的就是陷进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但此刻,她的脑子里还是下意识跳出一行字:一群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游俞,也是吗?
“这个是谁点的?”一个少年疑惑地问,当林鹿走近,看清她的脸后,少年瞬间扬起肆意张扬的笑容,“有点水平,我……”
“我要她!”
一道清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游俞用手指向林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
周围的少年皆是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游俞,又将视线游移到林鹿脸上。
“噗,力现,你也有今天,你的立陷爱飞走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少年打趣道。
力现瘪了瘪嘴,一脸无所谓地耸肩,“既然游俞感兴趣,那就给他吧,这种女人,多得是,其实我也没有很想要”。但还是没忍住又看了林鹿几眼。
游俞冷着脸站起身,牵着林鹿的手坐到角落。
-
场子又渐渐热起来,聊天的喝酒的还有唱歌的。不得不说,年轻小伙们确实唱歌很不错,耳朵终于得到了拯救。
自从坐下来后,林鹿就明显感觉身边的游俞很躁动,似乎想要跟自己说些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仍被游俞紧紧包住的左手。
她有些汗手,在很紧张的时候手心总会湿漉漉的。但是现在她明明很平静,也没有感到燥热,手心仍是一片潮湿。她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还是游俞的手沁了一层薄汗。
她艰难地伸出指头轻轻勾了勾游俞的手掌心,示意他冷静下来,有什么事等会儿出去了再说。
仿佛触电般的,游俞倏地一震,一种莫名的情愫从心脏的位置直冲天灵盖。
他一动不动,也不敢去看林鹿,直觉自己现在的神情一定有些难以言明。
感受到游俞僵硬得像个木头似的身板,林鹿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傻孩子懂没懂她的意思。
*
“小俞,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茶色头发的男孩从女人堆里冒出头,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配着那颗闪烁的耳钉,竟有种莫名的稚气。
但显然,人是不可貌相的,他接着说:“一个哪够?哥再给你多叫几个,才好玩啊”。
听到他的话,游俞心里升起一阵愠恼,小鹿就是小鹿,才不是某种类型。但他不能这么说,他今天来这儿只是想要确保小鹿的安危,他不能给她制造麻烦。况且……
“我只要她”。
林鹿微微侧目,她对游俞脱口而出的话其实并没有起多大的波澜,但是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少年有着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澄净。
茶发男孩嗤笑道:“你不是一见钟情了吧?”
游俞一怔,思绪瞬间被拉回15岁的那年初秋。
那时他的父亲被聘请回国,成为花国科技大学的荣誉院士,他也跟着父母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巴塞罗那,转到花城大学附属中学读高中,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林鹿。她站在校庆活动的礼堂中央,以往届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致辞。
游俞还记得当时她扎着高高的蓬松的丸子头,带着大学生的朝气蓬勃,就像清晨的一滴露水,坠入他的生命里泛起涟漪。那水纹一层一层地向外晕开,时至今日,仍在蔓延。
“你千万别认真了。这种就是看着单纯,你可玩不过她。别说哥没提醒你啊!”
林鹿听到这话,脚趾头都尴尬地抠出了一套四合院。不是,你们现在小年轻编排人都不背着点吗?我还坐在这里啊!
男孩递过来一根烟,“听我爸说,他公司三顾茅庐砸锅卖铁想要聘请伯父做技术顾问,都没请到”。
“那是我爸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游俞刚从回忆中抽身,下意识接住他递的东西,等看清楚后才发现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他转头看向林鹿,只见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听到这话,茶发男孩也了然一笑,“也是,让他整天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这下没处得瑟了吧”。
他把打火机扔给林鹿,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给游俞点上。接着说:“他没约到你爹,是他能力不行。但我就不一样了,我约到了你!”
林鹿正要拿起怀里的打火机,只见游俞先她一步拿走了。
游俞当然懂男孩朝林鹿那个轻蔑而不屑的点头是什么意思,尽管在这出戏中,林鹿的身份是出台女,但他不愿意林鹿服侍他,即使只是剧本。
他点燃打火机,心想,只是装装样子。
看着游俞一脸认真但视死如归的表情,林鹿低笑一声。她接过剧本,俯在他的耳畔,轻声说:“先生,你这个点烟的姿势,火大一点就会烧到眼睛哦”。
她伸出食指,蜓蜓点水般地触了一下他的上眼皮,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少年们也都能听到,“你的眼睛很漂亮,可要好好保护”。
少年颤抖的睫毛在林鹿的指腹蹭来蹭去,她有些手痒,干脆起身,拿过他手里的打火机。
然后弓下身子与坐着笔挺的游俞四目相对,“我帮您点上吧”。
说罢她单膝抵地蹲坐在他两腿之间,“哧”地一声打响打火机,歪头朝游俞甜甜一笑。
那一刻,周围的声音仿佛全部消失了,游俞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眼里只看到面前这个女孩的笑颜在跳跃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麦田里的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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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人,任何零星一点火花抖落在他的身上都足以撩起熊熊大火,好不容易快湮灭了,一缕风过又瞬间余烬复燃。
-
游俞不知道自己怎么点上烟,怎么夹在指尖,又是怎么放到嘴里的。
他丢了魂似的,只能机械地模仿别人抽烟那样,吸了一口,然后不出意外被呛到了。
烟雾喷了林鹿一脸。
他顿时慌了,忙站起身,用空出来的左手将仍跪坐在他面前的林鹿扶起来,正要道歉。
林鹿把他按回座位,利落地用两指夺过他抽过的烟,指尖轻点烟身弹掉过长的烟灰,老练地吸了一口,恶作剧般将烟雾喷在他的脸上,“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扯平啦!”
她笑得一脸狡黠,带着一丝娇俏,把烟夹到游俞面前,说道:“先生,烟呢,得这样吸才不会呛到”。
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林鹿径直看向正在看热闹的一群人,眼眸带笑,“你们这朋友连烟都不会抽,下次可别带他玩咯”。
游俞仍愣愣地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指间那根香烟。
小鹿……小鹿抽了我刚才抽过的烟吗,这是梦吗……
*
一群年轻小伙的玩性只会越刺激越旺盛。林鹿游刃有余地顺利打入这群混不吝的少年内部。
在林鹿旁敲侧击的引导下,这群小伙吆喝着要带上游俞和她去顶层私设的赌场玩玩。
当终于站在这个傅正清口中“成年人欢愉之地的秘密通道”面前时,林鹿的内心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她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她压住那股兴奋,镇定自若地目视着为首的力现掀开那块厚重的幕帘,幕帘后面是一扇单向透视玻璃门,旁边设有密码锁。
林鹿默默记下数字密码。
只听见“咔哒”一声,玻璃门开了。
门后是一个空旷的大平台,南北两端各有一部电梯,北端只能上行,南端只能下行。而北端电梯附近竟然还把守着四个安保人员。
林鹿眯了眯眼,北端把守这么严格,应该就是通往赌场的通道了。
那南端就是可自由通行的......但是通往何处?涉黄场所?宾馆房间?总不能是城中村吧。
也许是一行人过于扎眼了,两名安保朝他们这边走来。向人群最前面的力现等人确认过后,安保拿出电子设备一个接一个扫描脸部。
“只有会所黄金VIP才会引流至虚拟平台赌博”,线人的这条信息在林鹿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原来所有VIP都提前录过人脸了,比对通过后才允通行。
而她和游俞无疑都不是VIP。她虽然是会所员工,但是从之前向彭香云打探赌场信息时她疑惑的表情来看,会所普通员工应当对此也是不知情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林鹿立即双手搂紧游俞的胳膊,娇滴滴地说:“哥哥,你的朋友们送也送到了,接下来要跟我好好玩玩了吧”。
游俞强迫自己从这声“哥哥”的致命诱惑中抽离出来,并且很快就领悟到林鹿的意思,洋装淡定地对他们摆了摆手,声音有些低哑,“今天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吧,我带她先走了”。
在一群少年的揶揄调笑中,林鹿挽着游俞的胳膊朝南端的电梯走去,直到进入电梯,北面站立的安保人员面上的警惕才慢慢松懈下来。
“请各位将手机等一切电子设备存放于此后,进入安检房,谢谢配合”。
电梯外的声音越来越远,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林鹿不由摸了摸口袋中仍在工作的录像笔,为自己的临时判断松了口气。
7. 第 7 章
下行的电梯没有按键,直接抵达了负一层。
林鹿看着布局复杂的地下车库陷入沉思。按理说,出口至少有两个,一个供寻常顾客停放车辆,一个就是专门设置的供嫖客前往的色情交易场所。
她在想问题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抓紧什么东西。就比如此时仍被她抱在怀里的游俞的右臂。
夏天的衣服单薄,随着林鹿双臂的收紧,游俞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肌肤与肌肤挤压在一起的那种触感。他的耳根连着后脖颈红了一大片,他不敢动,就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自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不会真的是通往城中村的吧?啊?这两地之间有地下人行道吗?”林鹿心里这么想着,疑惑地松开手臂,准备掏手机查一下线路。
诶?我手机呢?
她慌乱地摸了摸身上,想起来自己的包还寄存在休息室。她把这归咎于自己第一天当会所“自由人”,所以还没能适应这种自由的感觉。
一抬头,发现游俞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但瞳孔又好像并没有聚焦,脸倒是红得十分可疑。
“小俞?你怎么啦?”林鹿抬手摸了摸游俞光洁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惊奇地说,“好烫!你发烧了?”
游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
“只是、只是这里有些热”。
游俞是个几乎不会撒谎的人,如果林鹿此刻有观察他的话,就能一眼看穿他眼底的心虚和无措。
但显然,林鹿现在没空。
“是有点热,我们快点出去吧”,她了然地点点头,伸出手说,“方便把你手机借我查一下地图吗?我怀疑这个地下车库可能有出口通往对面的城中村”。
游俞将手机递给她,“密码是0903”。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日子。
林鹿看了一眼屏保,是一盆养得很好的茉莉花,白色的花骨朵在阳光下透出光晕。
他也喜欢茉莉花?有品味。林鹿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输入密码。
漫画壁纸映入眼帘,丛林中一头在喝水的梅花鹿。
这是林鹿非常喜欢的一幅画,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手机壁纸都是这张图片。
这也太有缘了……
游俞见林鹿一直盯着这幅画,生怕她看出一点端倪,急着解释:“我喜欢小鹿!”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不是!我是喜欢梅花鹿”,游俞说完又后悔了,完了完了,好像越抹越黑了。
“噗”,林鹿本来没往那方面想的,听到他着急忙慌地澄清,才反应过来,她把一只手背到身后,笑得眉眼弯弯,“我当然知道,总不能是喜欢我这个小鹿吧?”
然后低头继续导航城中村的方位。她假定车库有连着城中村的通道,直接往那个方位走,如果不通的话就再另说。
查到了!
“走吧”,林鹿把手机还给游俞,补充了一句,“我也挺喜欢梅花鹿的”。
游俞看着林鹿的背影,怏怏地垂下眼眸。
他喜欢的不是梅花鹿。
他就是喜欢小鹿。
他眼前的这个小鹿。
那张壁纸的右下角有一道浅浅的微博水印,上面印着@林间鹿。只是被页面下栏的软件图标挡住了一大半。
游俞按熄手机屏幕,跟上林鹿的步伐。
-
事实证明,林鹿的猜测是对的。
他们走出车库,路过一个地下人行通道,爬上步梯后,竟然直接到达了城中村的边缘。
游俞看着身后被围栏拦住的通道口,又看了看面前那一排藏在角落里装修还挺精致的发廊,皱了皱眉,“这里竟然真有地下通道?”
联想到前些年那条无人问津的有关城中村修建地下人行道项目中止的新闻,会所涉黄的产业运作线慢慢变得清晰。
用地下通道连接会所与城中村,再以城中村为掩护,输送性服务,两个同卵鸡蛋放在了两个篮子,小体量的那方做游击分散火力,大体量的做靠山稳定客源。
“难怪城中村被扫黄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查到会所头上”,林鹿喃喃道。
只是不知道这个地下通道用谁的钱修建的?又是为谁服务的?林鹿冷笑一声。随后,拉着游俞离开了这里。
*
林鹿本想自己回会所一趟去取背包,但架不住游俞非要陪她一起。
“我可以给你当掩护”,游俞理直气壮地说。
林鹿想想,行吧,毕竟他是自己“开张第一天的客户”。
“诶,还没问你呢,今天怎么在会所碰到你了?”
来了来了,游俞最担心的问题终究还是来了。
他硬着头皮说,“如果我说……”
“你可别又跟我说是路过”,林鹿用手点了点他,一副警告的意味。
游俞摇摇头,“我是想说,你没有给我报平安,我问了文君姐她们也都联系不上你,我怕有什么事,就想来这里看看”。
他又赶紧说出自己一直想跟她解释的话,“刚好有认识的人邀我来这里,所以我就来了。我没有想要打扰你工作,只是打算确保你安全后就离开的,没想到真的碰到你了”。
“只是认识的人……不是朋友?”
“不是!小时候在一个小区一起生活过几年,后来我跟着父母出国了就跟他们没有联系了,回国后可能是因为彼此父母的关系,他们总会邀我出去玩……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
“……除了今天”,游俞有些窘迫,但他的眼眸诚恳而真挚。
老实说,林鹿今天在包厢看到他第一反应就是“人不可貌相”,和那样一群人出现在那样的场合,只会出淤泥而全染吧。后来他的种种行为表明,确实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林鹿盯着他眉下那一颗小小的痣,一张干净无害的脸在这颗痣的点缀下竟显出一丝蛊惑。
她兀得问道:“你在哪儿读的大学?”
“啊?”
游俞被问懵了,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里了?但他还是顺着林鹿的话,乖乖回答:“花城大学”。
末了,又补充道:“和你一个大学,学姐?”
林鹿不得不承认,游俞歪着头语气拐着弯说“学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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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些可爱到她了。
“我之前在学院上选修课,好几个任课老师都放过你曾经的作品呢!”游俞自豪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当然,他不会说,他是专门找了曾经教过林鹿的老师去选修课程。
林鹿的思绪随着他的话飘远,她想起来自己那些作品的指导老师无一都是陈肈叙,想起跟着他去参加田野调查、做慈善,想起他和师母为自己做了一大桌子菜邀请她去家里过年时那种温暖到让人落泪的氛围,是他教导自己怎样才叫一名真正为民请命的新闻记者,“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
“小鹿?”游俞很敏锐地觉察到她突如其来的阴郁,语气有些担忧。
“嗯?”掩饰般的,林鹿随口又问,“听说你是本硕连读?”
游俞点了点头。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知道自己肯定勾起了小鹿对学校、对导师的回忆,那段时光或许对她而言也是有美好之处的,但他却只会想起他曾眼睁睁看着她落魄悲伤、陷入囹吾,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在暗地里默默陪伴她的日子。
“那你多少岁?”问出这种问题,林鹿才发觉,自己对她这个便宜“学生”属实是知之甚少。
“21”。
“哇!你这么小就硕士毕业了?”
“我不小!”游俞终于第一次忍不住反驳林鹿。
“你比我小五岁,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弟弟”,林鹿打趣道,踮脚揉了揉他的头发,她一直盯着他清爽柔软的头发手痒很久了,看起来就很好摸!
游俞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为她如此亲昵的动作而欣喜,还是该为她把自己当弟弟而烦恼。
我才不要当你弟弟……
*
林鹿和游俞并排走到休息室门口,正巧撞上彭香云从里面出来。
她先是目光在林鹿身上巡视了一圈,表情有些难以言喻,而仰头看到游俞的脸后明显失神了几秒。
林鹿认识她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表情变化这么复杂,饶是自诩“懂亿点点心理学”的林鹿都有些迷惑了。不过她反应很快,笑着说:“香云姐,我回来拿点东西……”
想必是小鹿比较熟识的人。游俞也跟着礼貌性地对彭香云点了点头。
“你是李木木的嫖客?”
?!!
林鹿被她如此直白的话惊得连呛了好几声。游俞都顾不上脸红了,忙拂了拂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过道来来往往的人也纷纷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
两人都没有正面回复彭香云的话。说多错多。
林鹿赶紧溜进休息室背上包,拉上游俞的胳膊打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真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彭香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鹿回头,彭香云仍靠站在休息室的门口,顶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
“哪种人?”林鹿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手掌却开始变得冰冷。
“你别笑了”。
“你的笑让我觉得肮脏、恶心”。
8. 第 8 章
林鹿拖着游俞走出会所时,还能感受到他浑身的颤栗,因为气愤,他的脸涨得通红,就连头发都有些凌乱。
林鹿顺手将他额前的一小撮呆毛理顺,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憋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还笑”,游俞眼眸湿漉漉的,一瞪起来显得格外亮。
当时彭香云那明显带着轻蔑恶意的一番话一说出来,林鹿都还没反应过来。
虽然事后想想,林鹿一点也不怪彭香云,她知道,这个女孩其实是个善良的人,她借给自己对讲机、提醒自己如何在夜场自保、会经常跟她讲八卦,彭香云以为自己和她是一类人。但照她破口大骂的内容来看,或许在彭香云心里是自己先“背叛”了她。
不过,林鹿更好奇的是,彭香云为什么会如此厌恶“小姐”,甚至到了憎恨的程度?
只是林鹿还没来得及问,游俞就把自己拦在身后,既气愤又一本正经跟彭香云讲道理时透出的那股傻气,她心里无不触动。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站在自己身边,护犊子一般护着她了。
有些话其实不该问,问出来就变味了。但是林鹿还是忍不住问道:“她骂的是我,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一问出口又瞬间后悔了。
“谢谢你,小俞”,不知是害怕听到一些让彼此困扰的回答,还是不愿为难他,林鹿还没等游俞组织好语言就接着说,“今天能在会所见到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也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
林鹿其实能感觉到游俞对自己异样的热情,她虽然对感情一窍不通,但她并没有那么迟钝。只是她不想去深想这些,她更愿相信这都是男孩的性格使然。
热情、阳光、善良。
游俞垂眸,将话咽回肚子,然后不自在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再抬头时笑得一脸坦然,“小鹿,你不用谢我的”。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但没人知道,游俞觉得自己应该对林鹿做的事情太多了。多得已经远远超出了那条泾渭分明的线。
*
命令游俞赶紧回家之后,林鹿就返回了城中村的家。
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多,她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窝在沙发里,梳理目前手头上获取到的一些新闻线索。
刚把文字稿写好发给马主任,就听到了电话铃声,林鹿看也没看就从包里摸出来一个手机,凭感觉滑动手机打算接听。
对面没有通话声。
林鹿低头一看,并不是这个手机在响。
……备用机?
响铃已经自行挂断了。她一愣,迅速从包里另一个格口掏出备用机。
只见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傅正清。
林鹿正疑惑这个点傅正清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脑海里又自动浮现了她曾说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年轻优质的货源”这句话。
林鹿不由打了个寒颤。
要不要回电呢?还在纠结之时,来电铃声又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傅正清的名字耀武扬威地跳跃着。
一种该死的职业素养,迫使林鹿到底还是接了电话。
“木木!你现在有空吗?你会剪头发吗?”傅正清火急火燎地连问了几个问题。
林鹿被问懵了,下意识回答:“有空,会一点点,但不多”。
“好,你现在能不能尽快来一下这里?”
“会所吗?”
林鹿话还没问完,电话就被挂断了。下一秒,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点进去,是一个定位。
林鹿眯起眼睛,这是她和游俞刚刚去过的地方。城中村边缘处那一排发廊中的其中一个。
-
林鹿在路上想了无数种可能。
她被发现了?还是傅正清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巧,自己今天刚找到这个地方,傅正清就让她过去?过去干什么?
人质被绑在绞刑架上严刑逼供的残忍画面浮现在她面前,她甚至编辑好了定时邮件,如果两小时内出了什么事,求救邮件将自动发到马主任的邮箱。
但是当她站在发廊门外,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愣在了原地。
四个风韵旖旎的女人围在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身边,也不知道小女孩说了什么,几位姐姐笑得如晚风中摇曳的花儿。
倚靠在收银台旁的傅正清最先看到林鹿,她清冷的笑容中好像又生出一丝暖意。
“木木,这儿!”傅正清隔着有些昏花的玻璃窗招了招手,她推开门,拨起风铃声阵阵。
随着林鹿进门,原先聚在一起的几个女人眼睛都亮了,渐渐分散开,最内圈的黄燕如慢悠悠地直起身子,空出位置并朝她拱了拱手,几个人都是满脸期待,看向林鹿时仿佛看着“全村的希望”。
“......这是?”林鹿一头雾水。
“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坐在理发椅上学生气十足的小女孩眼巴巴地望向她,声音怯怯的,又莫名带着点委屈。
这样的话让林鹿一惊,她狐疑地扫视那些女人一圈,她们皆是移开脸,一脸心虚的模样。
林鹿不敢妄自往深处想,她蹲下身,轻声询问小女孩:“小妹妹,怎么啦?”
女孩瘪了瘪嘴,指着额前的刘海说:“她们把我的刘海剪成这样了,我明天还怎么见同学呀......”
林鹿这才留意到她额前的刘海被剪得极碎、长短不一,仿佛狗啃了一般。
不知是谁咳嗽了几声,黄燕如被一个踉跄推了出来,她笑着打哈哈,“没有没有,这是姐姐们的小设计,很时髦的!”
“对啊对啊!妹妹你长得这么可爱,配上这个……额……这个眉上刘海,显得更加活泼青春了嘞!”
“黄燕如,你就承认吧,水平这么烂还敢跟人剪头发,剪得什么鸟样,我真服了,真的”
“燕如,你……啧,这很难评,隔行如隔山,我祝你成功吧……”
“闭嘴!啊啊啊你们不要再嗦啦!”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毫不留情地互相吐槽起来。
林鹿与小女孩对视一眼,对方眨了眨眼,露出无奈但乖巧的神色。
站在战火之外的傅正清似乎也憋着笑,她虚空握拳放在嘴边,清清嗓子,向满脸写着“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林鹿解释道:“这个小姑娘很急一直在敲我们店门,我们还以为她遇到什么事了,就让她进来了”。
“一问才知道,她们学校封闭式管理要突击检查发型,她长度不符合学校的规定,但是附近的理发店都关门了,看我们这里还亮着灯就跑过来了”,傅正清摊了摊手,笑得有些纵容,“她以为我们这里是理发店”。
小女孩从一群姐姐们仍蠢蠢欲动的魔爪中探出头,“这里不是理发店嘛?”
一群女人愣了一下,互相看看,然后不约而同地频频点头,“是的没错,妹妹,这里就是理发店”。
傅正清颔首,指了指林鹿,“喏,这就是我们专门赶来的发型设计师”。
女孩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在一屋人灼热且迷之信任的眼神中,林鹿硬着头皮拿起剪刀走向小女孩。
*
“这里!对对对,就是这里,稍微长了一点!可以再修一下”
“别剪了,再剪妹妹又要哭了”
“李梦,你能不能别瞎指挥了,影响木木发挥啊!”
“好好行了行了,太完美了!”
在一群女人的包围、指挥、观摩下,林鹿终于放下手中的剪刀,最后顺了顺小妹妹的头发,长舒一口气。她感觉自己脑瓜子都被吵得嗡嗡的。
她蹲下身子和小女孩平视,略带歉意地说:“妹妹,刘海给你理齐了,后面的头发稍微剪短了一些,可能没有层次感,但……”
“但胜在它是齐的!”黄燕如抢答到,说罢还抛了个媚眼,觉得自己的回答非常机智。
小女孩慢吞吞把眼镜戴上,看着镜子里还算正常的自己,从书包里掏出小小的零钱袋,问道:“谢谢姐姐们,要多少钱呀?”
几人连连摆手说:“剪得不好,不要钱”,然后催着小女孩赶紧回学校。
林鹿望了望玻璃门外,天色已经很晚了,店里墙上挂着的钟表时针不知不觉指到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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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傅正清帮女孩把书包提到背上,轻轻摸她的头顶,“走吧”。
女孩在跨出店门的那一刻,指着门口摆放的一排小灯盏说:“这个粉色的灯在哪里买的呀?好漂亮,我也想买一个”。
一屋的沉默,只能听到店外的蝉鸣阵阵。
-
林鹿目视李梦将小姑娘送出去,女孩手里还捧着那盏花萼形状的小灯。随着她们的远去,粉色的光亮越来越微弱、朦胧,直到消失不见。
无论是灯还是颜色,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意义都由人类赋予和建构。
在旁人看来,这盏灯出现在女孩的手中,只会是孩童纯真烂漫的点缀。离开了特定的场合,它不再是某种不当身份的表征,更不是畸形成人世界的佐证。
不知是谁叹了口气,自嘲般地说:“如果可以的话,当个理发师好像也不赖”。
黄燕如靠在女孩坐过的理发椅旁,点了一根烟,抽得吞云吐雾。半晌才说:“是不错,就是赚的钱太少”。
“有时候想想,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每天要和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周旋,累了”。
黄燕如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挣得多代表能力强,我不输给任何人,姐们好歹也是凭自己能力生存的新时代女性,再说了,你去外面上班不要跟人讨好赔笑、跟个孙子一样?谁比谁高贵?”
“……燕如,你骗骗姐们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黄燕如一下就炸了,和对方争论起来:“怎么?我说的有什么问题?人马克思都说了,为了财产出卖的种种服务都是卖.淫。恩格斯也说了,婚姻就是合法化的卖.淫。男人给彩礼钱,女人就把自己的身体一次性的打包永远出卖给一个男人。而我只不过是把我的身体分期租赁给不同的顾客,以投资增值的形式换取多次的报偿”。
其他人听不懂这些话,纷纷笑她净说歪理。
尽管林鹿知道,黄燕如的发言是对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种断章取义的误读,但她仍被这番话惊得愣在原地。
身后的傅正清递过来一杯水,看出了她面上的震惊,好心解释道:“她读过大学”。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黄燕如又接着抛出惊世骇俗的发言,“很多人说出卖身体和出卖劳动能一样吗?要我说他们就是把女性的性.器官太当回事了,用手、用脑、用脸赚钱同样都是在消耗身体的某个器官,为什么独独对那个一进一出的洞那么苛责?它有什么不同?”
-
“它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代表了女人生来就应该恪守的贞洁。因为作为只允许一个男人独享的器皿和归属物,它象征着男人的霸权地位,所以它在这个社会中是不允许外借的。”
“表面上它是女人独有的,实际上它的所有权和使用权早就让渡出去了,否则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荡.妇羞辱?为什么女性遭受侵害后心理和精神创伤远远高于生理?因为身边的人和事、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乃至整个社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你脏了’,就连她自己也是,因为女性已经把这种思想潜移默化成了栓住自己的铁链”。
林鹿垂着眸,手指不自觉地在纸杯边缘打圈圈,她在上学时说过的这些话历历在耳,当时陈肈叙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小丫头,答辩时你就在台上这样说,等为师为你舌战群儒,大不了一起卷铺盖走人”。
她把水杯放在前台,没有喝。犹豫了一会,小声问傅正清:“她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在任何文艺作品中,“小姐”似乎都有一段悲惨的经历,就好像“有苦衷”更便于旁观者对完美受害人施加同情和开脱。
傅正清摇头轻笑一声,“谁也不明白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那你呢?”
“我?”傅正清顿了一下,指间在桌面轻点几下,“我也没有故事”。
眼前几个人叽叽喳喳闹作一团。
林鹿看向门口那排小灯盏中空出来的一个位置,在影影绰绰的粉色中,竟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这种温暖像漫天大雪中,最后一根火柴燃尽前散发出的流光瞬息的炙热,带着近乎残忍的浪漫。
9. 第 9 章
一夜无梦。终于睡了一场好觉的林鹿只觉得通体舒畅。
习惯性拿起手机,便看到游俞的两条消息,发自早上5点。
【游俞】小鹿,你今天开心吗?小猫探头.jpg
【游俞】祝你今天快乐!
林鹿:???
疑惑但不说,她有些搞不懂这些小年轻,大清早就为了说这个吗?她想了一下,还是回复:谢谢小俞,但为什么只祝我今天快乐?我是活不到明天了吗?
林鹿以为对面应该没有那么快回复,发完这条消息就去洗漱了。
静静躺在床头柜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游俞】不是不是!你明天的快乐,留着我明天再祝!
-
游俞望眼欲穿地看着手机,没有等到回复。
他的心陷入低谷,就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坐在会所包厢的沙发上,林鹿跪坐在他两腿之间,昏暗的暖色灯光映在她瓷白如玉的脸上。她柔若无骨的手指慢慢地、轻轻地从他的膝盖处一直攀到他的大腿,然后画起圈圈,一圈、两圈……
他只觉得自己像被一阵微弱的电流贯穿,不致命,却极其危险。
浑身的酥麻让他情难自抑地低哼一声,他的眼眸里起了水雾,在缥缈中,林鹿仰起小脸朝他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媚而不知的桃花精,她说:“鱼鱼,你想不想……”
她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从他的角度还能隐隐看到她柔软的舌尖,他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暖而湿润的空气包裹。
在他心间升起一丝隐秘的甜蜜之时,画面突然一黑,再睁眼是一片空茫。
林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亮得刺眼的白光在她身后镀上圣洁的光晕,她的眼底满是不加掩饰的嫌恶,她冷冰冰地说:“你这样的人,真让我无比恶心”。
游俞被她眼里的陌生和憎恶惊醒,在床上呆呆地坐着,久久不能回神。半响过后,心脏还是一阵一阵的刺痛。
他凝视着自己身下和床上可疑的潮湿,陷入浓浓的自厌。
他不该……他怎么敢的……
他起身换了件睡衣,然后将换下的衣物连同床单被褥全都一股脑扔进洗衣机里,听着滚筒搅动的声音,只觉得那些痕迹再多存留一秒都是对林鹿的肖想和玷污,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卑劣。
天还是蒙蒙灰,游俞把窗户全部大打开,站在清晨带着露气的风中,像一尊石像,直到他的手脚变得冰凉、毫无生气。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终于响了。
游俞看着信息,黯淡无光的眼里总算浮出了一丝笑意。
【小鹿小鹿小鹿小鹿小鹿】妈呀,嘴这么甜?背着我偷偷补课了?
天光乍现之际,罪犯也得到了神的赦免与救赎。
*
这几天林鹿一直在寻找进入赌场的机会,却毫无头绪。
往返于会所和城中村的发廊两地,偶尔碰到彭香云,依旧被她冷嘲热讽一番。动静大到就连黄燕如她们都知道了。
“诶,听说你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个顾客?很年轻很帅?”
林鹿抬眸,黄燕如靠在门口站没站相,一脸八卦。
“听谁说的?”
“就……隐隐约约有听说啦”,黄燕如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在林鹿目光如炬中,卸下阵来,“好吧,彭香云说的咯”。
她倾身凑到林鹿面前,“所以,都是真的?”
林鹿被她胸前的波澜景色闪花了眼,随手抓起一条毛巾盖在她的襟口,“穿低领就不要做这种动作啦,走光了姐姐!”
担心露馅,林鹿跟游俞商量请他配合自己扮演这对角色,小姐与顾客,在约定的“营业时间”。
她有次暗中听到傅正清接了通电话,似乎与赌场有关。也是,以傅正清的地位,理应是能接触到赌场资源的,她若想打入内部,目前看来就必须得通过傅正清。
可是怎么通过呢?她好几次试图联系线人Q,想向对方询问好的办法,但都没有得到回复,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啥事了。眼看着三天过去了,她没有找到任何机会。而傅正清每天也是神出鬼没,问她在忙什么,她总会以“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来搪塞她。
拜托姐姐!我已经不是服务员了,我转变身份就是来加入你们这个家的!林鹿心里无能狂怒。
“喂,如果彭香云对你说什么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心直口快”,黄燕如把毛巾扔在桌上,嘟囔道,“挡什么,好身材就是要来秀的”。
林鹿正发着呆,听到这话来了好奇心,“感觉彭香云好像特别讨厌……我们这种人?为什么?”
“不是一路人,不理解呗,还能有什么?”黄燕如往手腕上喷了喷香水,粉色的“邂逅”,按她的说法,希望能邂逅一段美妙的“OneNightStand”,而不是年老色衰但又有权有势的丑男人。
“但为什么会这么偏激?无怨无仇,应该也不至于吧?”
黄燕如用手腕蹭耳后的动作突然停下,她“咦”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把香水放到一边,“好像早些年确实听说过”。
她竖起一根手指,神神叨叨地,“只是隐隐约约有听说啊”。
“说是她妈妈以前也是小姐,当年在这片还挺出名,有次和某个富二代滚床单意外怀孕了,偷偷生下来,还以为能母凭子贵攀上金枝当凤凰”,黄燕如“啧”了一声,摇摇头,“她哪玩得过人家,被狠狠羞辱了,然后就经常将怒气撒在自己女儿身上,怪她不是个儿子”。
“后来她妈疯疯癫癫的,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了,丢下她,跟一个嫖客跑路了”。
黄燕如叹了口气,“什么和霸道总裁一夜情带球跑,替身白月光、追妻火葬场,生活又不是小说。王八看绿豆,什么锅配什么盖才是真理咯”。
林鹿陷入沉思,难怪彭香云当时看到自己和游俞在一起时,说的一些话那么奇怪,什么“不要痴心妄想”,什么“你就是个xx能遇到什么真爱”。
黄燕如看到林鹿突然这么安静,联想到她目前打得火热的常客就是一个高富帅,以为是自己的话内涵到她了,忙大喊一声:“哎!我瞎说的啊!”
“男人只会影响我们拔刀的速度,什么爱情不爱情,爱他爹个屌啊,好好搞钱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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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姨姨,这样讲是脏话,不可以哦”,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林鹿惊讶地闻声看过去,一个扎着双丸子头、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站在门口。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黄燕如忙迎了过去,笑得像朵花一样,弓着身子张开双手,“哎呦喂,这不是幼幼小宝贝吗,终于放假了呀,可想死姨姨了!”
黄燕如把她肩上的书包拎到手中,浮夸地惊呼:“什么玩意儿啊这么重,再背这么多书,给你扔河里去了”。
正要揽着幼幼进屋,余光中看到不远处树下一个熟悉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往这边挪动,黄燕如脸色瞬间一变,赶紧把幼幼推进去,低声对林鹿说:“快!快关门!”
虽不明所以,但林鹿的身体快脑子一步,上前将门关上,卡槽也上了锁,紧跟着把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然后回头一脸紧张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被她一系列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幼幼开心地拍拍手,“哇塞!好酷!姐姐你是电视里的卧底特工嘛?”说罢,将大拇指和食指大张,搁在下巴处比了个八字手势,露出酷酷的表情。
林鹿:!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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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瞎说什么大实话!
黄燕如挑挑眉,也被林鹿那股傻劲儿逗笑了,“没事,来了个男臭虫”。她单手搭在幼幼肩膀上,努了努唇,“幼幼,叫木木姨姨”。
谁知小萝卜丁直接跑到林鹿面前,一把抱住她的小腿,仰着头甜甜地说:“木木姐姐!你好漂亮!”
“幼幼你偏心!为什么叫我姨姨,叫她姐姐!”
“因为叫你姐姐,你就成我妈妈的女儿了呀,妈妈说这差辈分啦”。
林鹿被小姑娘的可爱攻势萌出姨母笑,好可爱!!天生无法抵御一切萌物的林鹿蹲下身子,摸了摸幼幼的头,“谢谢小幼幼,你也好漂亮!”
她正要问这是谁家小孩,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砸门声,伴随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傅正清!你这个婊.子!不让我看女儿,却把她带来这种地方,你不得好死,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你是不是忘了当初跪在我的脚下,像条狗一样向我求饶的样子了!你出来啊!”
林鹿下意识捂住幼幼的耳朵,把她拉到最里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黄燕如,“外面什么人啊这是”。
黄燕如冷着脸,竖起食指放在唇上,摇摇头。
等那个男人发完疯,发现根本无人理睬他,他自己就会灰溜溜地走了。这样的事早就发生了无数遍了,她们已经习惯了。
但是没想到这次那男人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竟在门外越骂越难听,愈来愈起劲了。
“你他妈自己要当妓.女,你还要拉着女儿跟着你一起当,你贱不贱呐!”
“你……”
“嘭”得一声,玻璃炸裂迸发出的清脆的声响让男人粗鄙的语言戛然而止。
“叶旭,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傅正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温度,她的眼底一片阴鸷,“我确实是婊.子,我女儿不是,你再敢把幼幼扯进来,信不信我找人把你舌头剪了”。
黄燕如听到傅正清的声音,连忙将门打开,只见傅正清举着已经破碎的玻璃灯盏底座,而她对面的男人捂着脑袋痛苦呻.吟,有玻璃渣扎进了她的手心,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面,她好似浑然不知。
“妈妈!”幼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看到门外的人之后,眼睛一亮,挣脱开林鹿的手,直接向傅正清跑去。
“进去!”傅正清吼道。
“幼幼!快出来!爸爸来看你了!”
林鹿把幼幼挡在自己身后,不让男人看到她的身影。
男人狠狠瞪了林鹿一眼,再次陷入癫狂,平等地攻击起每一个人,他指着林鹿,“她!”
然后手又移向黄燕如,“还有她!”
“好,你现在是从良了不卖了,但你居然放心把女儿放在她们这种妓.女手上,你这个毒妇!”
黄燕如气得脸都歪了,好家伙,我招谁惹谁了,妈的路过都被莫名其妙踹了一脚。
傅正清人狠话不多,直接将灯盏狠狠砸在叶旭头上,“给你脸了是吧,赶紧给我滚蛋!”
叶旭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傅正清的对手,她手底下的人不是吃素的,但作为一个把尊严看的比命还要重的男人,他被砸头了!这绝对不能忍!
他嘶吼着冲上去,趁傅正清不备,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林鹿见傅正清落了下风,也不管不顾跑过去加入战场。
场面一度混乱之际,一道迅捷修长的身影将林鹿拉到身后,转头又将傅正清推到旁边,和叶旭扭打在一起。
额……不对……是单方面把叶旭压在身下殴打,像一只被夺食的小兽,一拳一拳利落而凶猛地砸在实处,不一会儿叶旭的脸上就鲜血淋漓了。
一阵眩晕中,她只觉得这个背影极其熟悉,他的侧颜一闪而过,林鹿吓得嗓子都变调了,“小俞!住手!”
10. 第 10 章
周五的派出所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喝酒闹事、打架斗殴的似乎也都挑在这个吉日,肆意发泄连上五六天班的冲天怨气。
等待室里,林鹿用消毒水给傅正清洗了洗伤口,上了药粉,然后用纱布将她的手包成一个粽子。
傅正清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举起来,皱了皱眉,“严重怀疑你在公报私仇,这么丑”。
林鹿脸一红,把纱布丢进她的怀里,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那你自己包吧,哼!”
“别呀好妹妹,你包的真好看”,傅正清用好的那只手一把揽住林鹿的脖子,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谢谢你……木木”。
捏了捏林鹿透红的耳垂,傅正清把她往外一推,单手枕着后脑勺看好戏似的说:“去吧,对面那个,想刀我的眼神都藏不住了”。
林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留置室的游俞正坐得端端正正,见她的目光终于落到自己身上,立马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但不慎扯到嘴角的伤口,他又皱起脸缩回笑,用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她。
傅正清:?这小子还有两幅面孔?
林鹿叹了口气,跟傅正清示意了一下,拿着医疗包向留置室走去。
傅正清其实这几天也有听说林鹿的事,旁人说来无不惊羡,但她只感到深深地担忧,这种“艳遇”是做这行最难以抵抗的致命诱惑,但几乎没有人能善始善终。
爱情是她们这种人不需要、也不敢奢求的东西。所以从游俞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观察这个男孩。很惊讶,他眼里的爱慕和占有欲完全不似作假,当然,除非他演技超群。
只是当她看见男孩那不值钱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咋舌惊奇,他是什么大型犬的化身吗?要是有尾巴,她怀疑这男孩的尾巴都能摇成螺旋桨了,嗯......得把整个派出所的人都扇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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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置室很小,民警临时接到一通电话后便出去了,所以只剩游俞和林鹿两个人。
游俞见她一眼也不看自己,只自顾自低头捣鼓着医疗包里的物品,他慌了,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林鹿的衣角,“小......木木,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林鹿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平静地问:“我生什么气?”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生气!很明显吗?是!她快气炸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暗访怎么办?节目怎么办?他……她怎么办!
“你是大英雄,把人打得脸都肿成猪头了,大快人心!我怎么敢生气?”林鹿生起气来,从不会大发雷霆,也不是沉默不语,而是喜欢阴阳怪气。
游俞手足无措,一个劲想往她那边凑,磕磕巴巴急着解释道:“我、我当时一过来,就……就看到你在里面,脑子什么也想不到了,我怕……”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他的嘴角,他瞬间止住了话。
“少说点话!”林鹿皱眉看着他渗血的嘴角,轻轻抚平消炎创可贴的边边角角。
游俞眼眸一下亮了起来,偷瞄一眼她的脸色,嘴角上扬的弧度已经压不住了。这个动作也让林鹿的指腹不小心蹭到他的唇瓣,温热的柔软的触感,让两人同时一怔。
林鹿缩回手,掩饰尴尬般地站起身,“我去问问情况怎样了”。
这时,民警匆匆赶来,往外面环顾一圈后,转身关上门,“祁队刚才已经跟我们说了您这边的情况了哈,没什么事,把这个字签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祁信吗?”林鹿问。
民警点了点头,指着游俞:“但是下手还是重了些哈,这次是对方先寻衅滋事,以后还是要注意点”。
游俞乖乖“嗯”了一声,满脑子想的却是:祁信?是谁?
拉着游俞走出派出所,路过拘留室时,林鹿与叶旭四目相对,对方愤怒地瞪大双眼,又开始发疯喊道:“他们为什么可以走了!那个男的打人诶!他把我的脸打成了这样!你们管不管呐!”
这个男人精神状态好稳定,一直稳定地发疯。
林鹿瞥了一眼他的脸,嗯……确实惨不忍睹。心中却是一阵后怕,还好游俞没出什么事,只是想不到他看起来老实可欺的模样,武力值还挺高。
“对!领导!我要举报他们不正当关系!这个女的是妓.女,男的是他的嫖.客!最近不是在扫黄吗,快把他们都抓起来!”
几名民警闻言朝他俩看过去,两人身上都有一种干净清澈的气质,哪里像小姐与嫖客?
但是叶旭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吵得大厅的人都听得到。一个民警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安静!”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他们可以告你诽谤或名誉侵权!再说了,抓嫖我们抓的是现场,不是你空口就来的。另外,今天的事,我们走访了当地民众,一致证明是你挑事在先......”
在民警的教育声中,林鹿和游俞渐行渐远。
刚去了趟洗手间,落在他俩后面的傅正清才慢悠悠走出来,她站在拘留室的窗口静静欣赏了一番叶旭歇斯底里的丑态,转身离开。
两名民警从她身边路过,正在窃窃私语。
听到他们说的话,傅正清缓缓抬头,眯着眼看向远处的林鹿,竟觉得她的背影有些陌生。
傅正清停在原地。这时,已经走到门外的林鹿转过身子,站在黄昏中朝自己招手,因为背光,她的表情看不太真切。
“也不知道祁队跟刚进来那个女的是什么关系啊,竟然亲自打电话过来要放人”。
“那个破案无数的冷面刑警?不是吧,他还有那个闲工夫管这点小事?”
民警的话犹在耳畔。半响,傅正清讽刺地轻笑一声,捏紧手机,朝她走去。
*
因为黄燕如早在警察来之前就把幼幼带走了,此时只剩下林鹿有空帮傅正清收拾店子,游俞也跟在她的身边忙前忙后,两人认真得像她请来的钟点工一样。
傅正清靠坐在前台,点了一根烟,但夹在指间并没有抽。她另一只手把玩着手机,短信栏输入了一句话,迟迟没有点发送。
“清清姐,店里和门外都已经打扫干净啦”,林鹿轻快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傅正清这才抬起头,透过缕缕烟雾看向她,女孩猝不及防地凑到她面前,拿开她的烟,一脸担忧,“你不开心吗?”
林鹿以为她是因为女儿和叶旭的事而烦躁,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他们闹得水火不容的样子……林鹿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委婉地安慰道:“幼幼还在家等你回去呢,身上沾了烟味可不好”。
傅正清摆了摆手,“走吧,去过你们俩的夜生活吧,春宵苦短”。
傅正清的打趣,让候在门口的游俞脸微微发烫,但他还是佯装镇定地朝她点点头。
林鹿一边拿包,一边回头观察傅正清的情绪,“真没事啊清清姐?”
“那我们走啦!”
傅正清凝视着两人的背影,按下短信发送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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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脚步一顿,从包里摸出刚刚震动了一下的手机。
没人看到,此刻,她身后的傅正清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芒,仿佛发现了暗候多时、终于露出马脚的猎物。
【最近有点事,过几天再跟你联系】
是Q发的!林鹿心中一喜,这么多天了终于等到ta的回复了。
等等,为什么Q这次没有落款?按照以前对方的发信习惯,总会在句末留个大写的字母“Q”,而且语气好像也变了一点......
“小鹿,怎么了?”游俞小声问。
可能是忘了加吧。林鹿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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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一行字后,把手机放回包里。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余晖铺洒在混凝土地面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浮光。
傅正清仍保持着这样的坐姿望向店外,可那里早已没了二人的身影。
直到脖子有些酸涩,她才回神举起手机,短信页面显示的是——
【最近有点事,过几天再跟你联系】
【L:好的!有情况请及时通知我,谢谢您】
原来L就是你啊,李木木。让我一顿好找。
不对,说不定李木木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你到底是谁?警察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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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了。林鹿拿着手机,像等待漂泊归来的旅人一样期盼着Q的回音。
或许是一种可怕的直觉,她这几天总是没来由得心慌,难道Q真的出什么事了?她的暗访被会所的人知道了?但是也不应该啊,如果被发现了的话,怎么会让她这几天仍过得这么舒坦。
警方那边卧底的人只挖到一些边角料,他们需要的是确凿证据后直击现场,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祁信只说他们那边遇到的阻力比较大,不知为何惊动了上面,要求尽快收队。
他没有说具体的原因,但林鹿知道,会所涉及的人太多了,靠山绝不会小,甚至可能不止一个。
她是一名记者,她只负责拍摄新闻素材、撰写新闻稿件,揪出幕后黑手、审判罪犯,那是警察的工作,她无权过问,也没有那个能力。
算下来,为了做这期节目,前前后后她耗费了近一个月。虽然在记者的调查生涯中,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此前有前辈为了挖掘一条深度新闻卧薪尝胆数年的案例也常有。但是很显然,以目前的条件不允许她去做这样耗时耗财的事。
她看着马主任连发的几条信息——
【林鹿,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手头上会所涉黄的视频素材和可能涉赌的录音,应该都比较丰富了吧,我们可以先出一期探查涉黄始末和运营模式,实在不行深入一下“小姐”的欲望与迷失,等警方那边挖到新料了再做跟进报道。】
【可以的话,尽量这几天就结束啊,台里还有很多新闻等着你做】
林鹿深深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接下来几天还是没有什么进展的话,可能真的要撤出了。
可真不甘心啊……林鹿找了个花坛边缘坐下来,漫不经心地往四周看了看,竟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旭?他在这干什么?
定睛一看,她才发现附近有家幼儿园。看了眼手机,应该快到放学时间了,所以他是为了找幼幼?
林鹿跟傅正清发了条短信,猫着身子偷偷溜到侧门,跟保安打了声招呼,核实身份后顺利进入了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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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月,粒粒繁星。
夜色如墨般浓稠,好似一刀一刀可以将这夜空切开。偶尔惊怵地传来几声鸟叫,短促盘旋在树梢后飞走。
傅正清握着一把水果刀,眼底一片冰冷,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叶旭,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就没人跟她抢女儿了。
“是啊幼幼被我抢先一步接走咯!连宝贝女儿都看不好,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装什么慈母啊,幼幼现在和我在一起很开心,她说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叶旭的挑衅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不散。傅正清怒火中烧,疾步抄出小道,越走越快直到后面跑了起来。路过的人惊恐万分,纷纷避让不及。
就在即将爬上坡峰的那一刻,一大一小欢快跳跃着的身影迎面而来。
傅正清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浑身一松,水果刀掉落在地面,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幼幼!”
横躺在地面的刀刃,在粼粼月色下冒着没有一丝温度的银光。
11. 第 11 章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那个被傅正清随手扔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仍泛着寒气。
林鹿局促地挪开眼。
原来傅正清的家是这样的风格。治愈的清新系色调,随处可见的花卉绿植摆件,还有墙上挂着被装裱好的富有童趣的水彩画。
和她冷艳慵懒的气质完全不符。
“那是幼幼两个月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傅正清指了指林鹿一直盯着看的一幅画,将茶水搁置在林鹿跟前的桌面上,语气中带着隐而不彰的自豪,“凑活看吧,也不知道画的什么玩意儿”。
不远处的水果刀实在太抢眼了,林鹿坐立难安,她竟有种强烈的预感:要是今晚她和幼幼再晚一点出现,明天可能会出大新闻。
她试探性问道:“清、清清姐,你刚才手里那把刀是......”
“哦”,傅正清甚至都没有用正眼看她,淡定地说,“我的人说幼幼被人接走的,我以为是叶旭搞得鬼,准备找他算账”。
“啊,你没有收到我给你发的短信嘛?”
“嗯,刚才看到了”,傅正清抬起眼,看到林鹿一脸愧疚自责的模样,很浅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过了会儿,她注视着林鹿的眼睛,举起两根手指头,一字一顿地说:“你帮了我两次了,要我怎么谢你呢?”
“木木?”
话音未落,幼幼蹦蹦跳跳地从书房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一张画纸,扭捏了半天,将画双手递到林鹿面前,“木木姐姐!这是我画的画,送给你!”
幼幼的黑眸璨亮,如水洗一般澄澈,宛若初生的小动物,带着一种让人怜惜的机灵劲儿。这幅画应该是刚画好的,残留的水彩蹭得幼幼满手都是。
林鹿接过画,画中是一个穿着短裙、披着头发的女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自己了。虽笔触稚嫩,但配色非常大胆,莫名有种和谐的多巴胺美感。
原来幼幼一回来就溜进房间,是为了赶在她离开之前把这幅画送给她啊。
林鹿忍不住一把抱住幼幼小小的身子,用脸蹭了蹭她的小脸蛋,喟叹道:“小幼幼,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真想把你拐走呀”。
幼幼面露难色,有些纠结,但还是严肃地摇了摇头,“不可以哦木木姐姐,我要保护妈妈,我要一直陪着妈妈,她一个人很孤单的”。
“嗯……要不你来我家吧,我把妈妈分一半给你,这样我们三个都可以在一起生活啦”,幼幼摇了摇林鹿的手,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似乎为自己拒绝了林鹿的邀请而感到疚歉。
“好啊好啊!我以后也会经常来找你们玩的”,林鹿揉了揉幼幼的小脑瓜,笑得一脸温柔。
幼幼一听这话高兴了,雀跃地牵起林鹿的手准备再说些什么。
傅正清制止了她的行为,把她从林鹿怀里拉出来,指了指洗漱间,表情淡淡的,“好了,幼幼,不早了,自己去洗澡,洗完该睡觉了”。
幼幼撅着小嘴,慢吞吞地走开。林鹿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幽怨小表情笑出了声,挥挥手,“去吧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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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幼走后,屋子里又陷入沉默。
其实前阵子她和傅正清待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会有这种冷场的尴尬感,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感觉气氛有些怪。林鹿想,要不自己找点话说?
但傅正清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先开口说道:“幼幼是我和叶旭生的,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当时我还没有做这行”,傅正清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刚叼到嘴边,看了眼洗漱间后,又把烟放了回去,“我们以前是同一个村出来的,想一起到大城市闯一闯,攒够了钱就回家”。
“后来意外有了幼幼,因为一些原因,幼幼先天不足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治病用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是他跟我说,他认识人可以把我介绍到会所工作,我做夜场服务员,他去做酒保,还有高薪拿,这样幼幼的病就有的治了”。
傅正清冷哼一声,仰头靠在沙发上,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混账东西”。
仅仅只言片语,林鹿竟感知到了傅正清内心强烈的痛苦和憎恨,她担忧地拧紧眉头,将温热的手心搭在傅正清的手背上,试图以这样无声的方式安慰她。
“现在幼幼病快好了,像一个正常的小孩了,他就跳出来要抢女儿了!”傅正清压低声音愤怒地吼道,“我决不允许!”
她的手一直摩挲着手臂上的一块纹身,似乎陷入某种难以启齿的回忆,眼睛也涨得通红,“杀了他,杀了他就没人再欺负我和幼幼了,对,杀了他就好了”。
林鹿被她这副模样吓得寒毛倒竖,她赶紧按住傅正清颤抖个不停的胳膊,轻喊了好几声:“清清姐!傅正清!冷静!”
“妈妈!你们在外面说什么呀!不准偷偷笑我的画哦~我可是会生气哒~”幼幼奶声奶气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伴着淅淅沥沥的拍水声。
或许是听到了幼幼的话,傅正清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她像无事发生一样,神色自如地回道:“知道啦!谁这么没眼光啊敢笑我们幼幼大画家的作品”。
过了好一会儿,傅正清才挪开林鹿的手,“木木,麻烦你这几天帮我看下店,我最近在咨询律师”。
在林鹿疑惑的神情中,她还是多了一嘴解释道:“我们的婚一直没离成,律师说我现在的情况不利于争抢幼幼的抚养权,我得抓紧时间找个靠谱的团队”。
林鹿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有认识的很厉害的律师、还有警察,我可以帮你联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现在的人设只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应召女,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脉。
她顿了顿,看着傅正清的眼睛,问道:“抢到幼幼的抚养权后,如果可以的话,你想做什么?”
“开个宠物客栈吧,幼幼一直念叨,她连名字都取好了,说叫‘猫猫会客栈’”,傅正清皱着眉想了一下,“猫猫会/客栈?还是猫猫会客/栈来着?这个断句我忘了”。
“那你呢?”林鹿问,“你喜欢什么?”
“花店”,傅正清望向林鹿,多情的狐狸眼中带着真切的笑意,“不是都这么说吗?”
“今生卖花,来世可以活得漂亮”。
*
林鹿跟律师朋友通完电话后,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指尖,关掉空调。
她拉开窗帘想要透透风,才恍然发现天空阴沉沉的。黑云低低地压在狭窄的楼宇间隙,竟有一种香烟挤进喉腔时带来的窒息感。
想起律师朋友信誓旦旦地说“有九成把握可以争取到抚养权”,林鹿呼出一口气,自己总算快做成了一件事。
看着已经打包好了的行李箱,再环视一圈依旧家徒四壁的小屋子,林鹿心里空落落的。她想,今天去帮傅正清看看店子,明天走的时候就把律师联系方式推给她,以后再见面时估计就是以另外一个身份了。
也不知道傅正清会不会接受这种以欺骗为代价换来的帮助。
林鹿讨厌欺骗。但是她的身份有时又不得不迫使她以隐瞒为基础去换取真相。
正在她伤感之际,文君发来一条语音。
“三年期限已满!恭迎鹿王归位!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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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再不回来,桌上的万年青都要枯死咯!”
文君激昂顿挫的腔调将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紧接着收到一张图片,是绿植在阳光下生机盎然的模样。
“好吧骗你的啦,养得很肥美呢”。
这活宝。
林鹿笑了一声,打字道:“看来在君姐的照顾下,它活得比我还舒坦嘛”。
对面很快回了语音:“才不是咯,我可不敢抢功劳。是你的好弟弟小俞天天帮你浇水、擦叶子,哎呦,那宝贝劲儿,睹物思人呢搁这儿……文君姐!”
文君的语音在游俞有些羞躁的轻呼中匆忙掐断。
林鹿还没来得及回复,文君又发来一行文字:真不愧是小娇夫啊,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大拇指.JPG
文君油嘴滑舌惯了,连路过的狗都要被她编排几句。
林鹿切出和文君的对话框,跟游俞发了条信息:“小俞,谢谢你帮我照顾绿植,文君的话不用放在心上哈,她说话就是这样嘴巴没个把门的”。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横标闪过了好几回,仍然没有收到回复。
林鹿不再等,而是直接跟文君打了通电话,对了对部门最近正在做的大小新闻的进展。
“线人爆料群有什么新动向吗?”林鹿问,最近她没有空管这个,所以在让文君代处理。
“等一下,我看看啊”,电话那头传来点击鼠标的声音。
过了会儿文君才说:“没有什么大的爆料,都是哪里楼盘又烂尾了,哪里停车场乱收费这种,反映的比较多的就是朝阳路那块好几个井盖坏了,你懂的啦,到时派几个工作人员去处理,街道通讯员再写篇通稿歌颂一下,又混了一条新闻稿费呢”。
林鹿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一下,朝阳路?我家那边?一说都有十几天没回家了。
“对了!你知不知道那个事!”文君激动地说着。
听到这个语气,即使隔了一个屏幕,林鹿都能想象到她两眼放光的八卦模样,于是随口问了句:“什么?”
对面的声音突然变小了,用气音说道:“就是花城这段时间连着失踪了好几个女孩,唔……三个还是四个来着,今天我刚去公安厅旁听完这个讨论会,不过因为还没有什么明确结果,领导意思是先压一下。但是!作为一个法制记者,我有预感这事绝不简单”。
“诶!‘马东没’找我有事,先不说了哈,你这几天注意一下安全,回来见么么~”
文君像风一样,说得快挂得也快。林鹿整个人还是懵懵的。算了,回单位再问吧。
林鹿返回界面,才看到游俞的回复:嗯,我知道的!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眉心兀地跳了一下,她把手机放到一边,将手头上的新闻线索和素材都整理好后,拷贝了一份到U盘里,然后才关上电脑。
看了眼时间,快到了去给傅正清看店的点。林鹿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突然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李木木是吗?今天傅姐有事说让你代班,你知道吧?”
不就是看店嘛,她理所当然地回道,“当然知道”。
“OK,傅姐介绍的人我们还是信得过的,晚九点会所三楼平台北端,过安检后直达十一楼哈”。
林鹿用另一只手按住软得快握不住手机的右手腕,努力使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没有异常。
挂断电话后,她在阳台上站了很久。
电线杆上的麻雀像旅人一样,在某处短暂歇脚后又无牵无挂地离开。
闷热了好几天,总算有了风雨欲来的态势。
12. 第 12 章
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前挡风玻璃上,车外的光景还没来得及微缩进晶莹的小世界里,就被雨刮器利落地打碎了。
像被催眠了一样,傅正清的思绪随着雨刮器摇摆的节奏霎时模糊、霎时清晰。
直到一个鹅黄色的小身影在车前探头探脑,她才如梦初醒。
“还不快进来!磨蹭什么呢”,傅正清降下副驾驶的车窗,佯装嗔怒喊道。
听到这话,幼幼瞬间扬起大大的笑容,抖落小雨衣上的水珠后一溜烟钻进了车里。身子还没坐稳呢,她就对着傅正清努力瞪大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假装揉揉眼皮,夸张地说:“天呀!这是真的吗,今天是妈妈接我耶!”
幼幼以为妈妈会像往常她耍宝时那样,无奈地笑着捏捏她的脸或者拍拍她的头。但这次,妈妈却沉默了,表情都变得有些难堪。
幼幼是个极其敏感且聪明的小孩,她立刻就感知到妈妈低落的情绪,抬起小手抓住傅正清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就算妈妈平时没空接幼幼,幼幼也没有难过哦!”
“幼幼……”
傅正清关掉车载音乐,侧了侧身子,认真地看着幼幼的眼睛,“以后妈妈每天都接你回家,好不好?”
幼幼愣住了,半晌才想明白,眼眶红红地应道“好”。
她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妈妈以前总是在说:“等尘埃落定了,我就可以每天自己去接幼幼放学啦”。
幼幼隐约记得,在更早的时候,她有时在上学,有时又莫名被困在一片白色、有着难闻药味的医院里无法动弹。有个男人偶尔会出现,但总是在和妈妈吵架,每到这个时候,妈妈无论如何都会拼了命地重重关上门,把她隔绝在屋子里面。
她只能听到无休止地摔东西、咒骂尖叫和身体被撞击的闷响,可是她躺在床上浑身无力,什么也看不见,那时她好想好想爬下床抱住妈妈,赶跑那个男人。
幼幼欢喜地扭了扭屁股,一下摸摸车上的小狗摆件,一下往车窗上哈气,然后在上面写写画画。
她想,妈妈果然是超人呀,她一定是赶跑了那个听说名字叫“爸爸”的讨厌鬼。
余光里满是幼幼躁动的小动作,在等红灯期间,傅正清侧目看了眼,发现车窗上已经被画满了小花和爱心,空隙里还塞着好几个名字。
妈妈、如姨、芝芝……嗯,这是幼幼的小青梅,还有好几个她认不清也没听过的名字,傅正清也没想到,幼幼的好友圈竟然有这么广了。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一晃眼,看到幼幼正在写“木木”两个字,红灯跳到绿灯的那一刻,圈住“木木”的大爱心刚刚闭合。
幼幼回头,满脸期待地问:“木木姐姐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呀?”
车子缓缓启动,幼幼赶忙端坐好身子。
车窗上的透明涂鸦随着水汽的消散也慢慢变得面目全非。小水珠汇聚在一起,顺着稚嫩的笔画扭曲地坠下,“木木”这两个字很快就不见了。
“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幼幼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歪了歪头,“木木姐姐在干什么呀?”
说罢,幼幼自顾自闭起眼睛,双手合十前后摆动,嘴里还振振有词。
傅正清瞟了她一眼,疑惑问道:“你在干嘛?”
“我在替木木姐姐祈祷!一切顺利!”
傅正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眼底一片清明。
*
林鹿没想到,目前一切都是这么顺利。
也不知是赶时间还是因为傅正清的缘故,安检时她把录音笔的微缩摄像头和电池拆分出来后竟也顺利通过了,随后的一路都是畅通无阻。
赌场的自动门打开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像卷轴画一样缓缓铺陈开,画上刻写的声色犬马瞬间重获新生般活跃起来。
几百平的大平层都被打通了,形形色色的人和琳琅满目的物件只需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林鹿还没来得及通过他们的衣着言行去辨认职业,就被带到一个大赌桌旁。
“本来想让你顶一下发牌荷官,但傅姐说你还没接受过相关的培训”,穿着正式西服、在室内还带这个黑色墨镜的男人说,“那你就记录屏幕前的押注涨停,提防有人出老千或毁单,这个你知道吧?”
林鹿想起不久前傅正清那通电话里教的东西,点了点头。
他们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赌桌前的人都专注地看着前面的大屏幕。林鹿这才反应过来,与其他赌桌不同,这桌没有发牌人和实体赌注,而是类似观察股票涨停的屏幕一样,一切的程序都在虚拟网站进行,然后实时直播供现场的人观看和跟注。
可能这就跟看电竞直播或足球赛一样吧,很多人聚在一起才热闹刺激、有氛围感。
最重要的是,警察查到的时候方便脱身,毕竟网站关闭后,他们还可以假装聚众看电影。看电影总不犯法吧!
想通这些后,林鹿再一次领悟到为什么“流金岁月”能在那么多夜.总会相继歇业查处或关闭的情况下,仍屹立不倒,甚至顶风作案。
金蝉脱壳这一招实在用得好。
中场休息时,林鹿在卫生间把录音笔重新组装好,试了试一切正常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踏入赌场。
当下正到茶歇时刻,涌出很多推着摆台或托盘的服务员,精致的摆盘配上金碧辉煌的室内装潢,恍惚间像是误入了上流社会的宴会。
林鹿趁乱到处溜达着拍下一些视频,内心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
好运没有连续降临两次,今天她没有如愿看到那两个人。但她拍到了好几个在商界和政界都颇为眼熟的人,这算不算意外收获呢?
这次的行动,除了傅正清和Q外,任何人都不知道。林鹿不敢跟同事领导或祁信那边说,她怕风声走漏后突生枝节。这也意味着,即使拍到了素材,或许也很难用到节目中,说不定在内部审核时就被毙掉了。
或许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但她还是来了。
她想,先拍着吧,总有真相大白、一网打尽的那一天。
*
林鹿离场时,搭乘的是全景透明电梯,玻璃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将她从与世隔绝的奢靡中拽回来,这种熟悉的烟火气让她无比心安。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她搜出手机导航,又四处看了看指示牌,正思考着从哪边出去。
左侧一辆车“滴滴”按了两声喇叭,还闪了几下远光灯。
林鹿皱着眉看过去,那辆车稳稳停在了自己面前。
车窗降下来,一张清冷又妩媚的脸露了出来,“走吧”。
-
林鹿磨磨蹭蹭系好安全带,一直犹豫着要说些什么。
说谢谢?可是谢什么?毕竟在傅正清看来今天是自己帮她顶了班。
说对不起,自己骗了她?有种不打自招的感觉。
林鹿不敢揣测傅正清究竟是哪种人,以及是否值得自己信赖,她担心自己先露馅会让一切前功尽弃。
傅正清默默看着林鹿有些不安的小动作,内心不免有些发笑,她怎么跟幼幼一样。
傅正清已经查清楚了,原来“木木”是一个记者。只是……像她这样看起来不谙世事、毫无心机的人也能做调查记者吗?
傅正清把车驶出地下停车场,随意问道:“外面雨下太大了,今晚去我家吧?幼幼很想你”。
“啊?”林鹿一下没反应过来,就像设了很重的心防的人却被问到“你吃饭了吗”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一样,她回过神后点了点头,“哦哦,好呀”。
冰雹一样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听着无端让人心慌。林鹿望了眼大雨中张牙舞爪的婆娑树影,故作轻松地说:“今天还是我第一次出入那种场合呢,好新奇,清清姐让我见了大世面!”
“你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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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孩还稳定吗?”
!!!
林鹿又被傅正清的话惊到了,怎么回事啊!这人怎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但她胜在反应很快,随即露出一副少女怀春的神情,“你说的是……小俞吗?”
傅正清点了点头。
“他……对我很好的”。
“那就好”,傅正清打了个方向盘,头微微往她那边偏了一下,似乎瞟了眼后视镜,下一秒又正视着前方,没有和林鹿有一瞬的眼神对视。
半晌,她才说:“那个男孩不错,好好珍惜”。
林鹿疑惑但不说。混到傅正清这个地步的女强人,还会恋爱脑吗?她怎么会相信认识没有几天的“嫖客”和“小姐”之间能有真爱?但是傅正清的话让她抓住了由头,她正愁没有好的借口结束这份工作。
林鹿垂下眼眸,支支吾吾地小声说:“他想让我跟他走,不要做这份……工作了”。
说这话时,林鹿也在悄悄观察傅正清的反应,但对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挺好的,我也觉得你不太适合做这个”。
车子开进了一个小区,傅正清找到车位后,倒车入库稳稳停下。
车内氛围灯悉数变暗,这时她才看向林鹿的眼睛,笑着问:“以后还能再见吗?”
*
雨下了一整夜,伴随着剧烈的电闪雷鸣。林鹿一晚上都在混沌中半梦半醒,早上起床时头还有些疼。
客厅里傅正清和幼幼正在吃早餐,见到林鹿的房门开了,幼幼眼前一亮,高兴地放下手中的叉子,喊道:“木木姐姐!你醒啦!”
如愿见到心心念念的“木木姐姐”,幼幼一大早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她一直都在怪自己昨晚没忍住先睡过去了,没看到木木姐姐,早上妈妈也不让自己去木木姐姐的房间,说怕吵醒她。可是她马上就要去学校了呀,她还以为自己今天又见不到木木姐姐了呢!
电视上正在播放早间新闻,昨晚花城遇上十年未见的特大暴雨,数个地铁站被淹,今天仍有很多路面积水过深,因此,多个区陆续宣布停课停工停市。
傅正清听到新闻,幽幽来了一句:“哦,差点忘了,幼幼,你们学校昨晚通知说今天不用上学”。
窝在林鹿怀里的幼幼听言,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龇嘴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小发雷霆道:“妈妈!你不早说!”
“忘了嘛”,傅正清满不在意地打马虎眼,指着电视上涉水报道新闻的记者说,“干记者真不容易啊,大风大雨还在外面播新闻”。
说罢,她瞟了眼林鹿,“像你这种小身板可不能出这种外景,被风吹走了都拉不回来”。
傅正清这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总让林鹿觉得自己好像暴露了些什么,可恶的是,她还无从求证。
-
直到下午,全市的暴雨红色预警解除,雨势渐停后,林鹿才动身准备回家。她还有好多收尾工作要做,实在耽搁不起了。
在电梯口,幼幼一直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林鹿把自己几年前在寺庙求的平安坠摘下来,想要挂在幼幼脖子上,愿她健康快乐地长大。
但被傅正清制止了,“这种坠子不能随便转赠给别人”。
林鹿“唔”了一声,她其实不懂这些讲究,也不太信宗教,当时只是觉得好玩,跟着凑热闹求了一个。
她讪讪缩回手,重新低头戴上玉坠,只听到傅正清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你可以到时挑个日子,带幼幼也去求一个”。
幼幼随即雀跃应道:“好耶!马上又可以见到木木姐姐啦!”
林鹿了然地笑了笑,她弓腰搂住幼幼,在她软软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很快的,不用太想我”。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傅正清,狡黠地说:“你也是”。
在傅正清愣愣的神情和幼幼捂着小嘴偷笑的反应下,林鹿转身钻进电梯,摆了摆手,大声说道:“再见啦!”
13. 第 13 章
离开傅正清家后,林鹿先是回了趟城中村,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同城寄回家,待一切安置妥当,最后跟对门的李叔道了个别。
离开时,楼下已经不像来时那样积水严重了。每走几里路就有清洁工正在扫水除垢,空气中充斥着下水道淤泥翻涌上来的味道。
她叫了辆出租车,在离家不远的商圈停下,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和糕点零食。
再出来时,淅淅沥沥的细雨也停了,水洗的天空浮现呼之欲出的夕阳。昨晚差点让整个城市倾倒的大雨在威力褪去之后,也让整个城市焕然一新。
林鹿沿着回家的林荫小道慢悠悠地散步,边复盘这段时间暗访的成果,边谋算着节目备选方案。
她想,还是得找机会向傅正清坦白一切,尽管调查记者有权利也有理由在暗访对象不知情的情况下播出新闻。但……但她们算得上是朋友,不是吗?
手机传来新闻推送的提醒:【今晚六点五十七分,花城将迎来世纪晚霞,约上你爱的人一起来看吧!】
林鹿抬头,漫天已被粉紫相间的透光高积云所笼罩,极其壮观。
她举起手机点开录像,觉得浪漫的同时心里想的却是:等会天气直播群肯定又要视频+图片+短消息接龙搜集素材了。
正录着,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新闻推送,林鹿随即上滑想要关闭,不曾想却直接点了进去,醒目的标题占据全部视线。
【罕见暴雨过后路面竟浮出碎尸,@花城人,有相关线索请立即上报!】
林鹿凝神看着内容,隐约听到细微的异动,像是铁制品在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她仔细辨认声响的方位,却总感觉隔着一层东西,闷闷的、断断续续的,似乎停在了某个地方。
声音消失了。
在离她不过两步的正前方,有一个下水道井盖。
林鹿走近后蹲下身子,发现井盖有点松动。
想必是被暴雨冲刷的吧,她正欲将井盖重新盖好。就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间,脖子上的玉坠直直落下,掉在井盖旁边。
林鹿定睛一看,玉坠中心裂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她心疼地将玉坠收进口袋,瞥了眼井盖,心想:什么晦气玩意儿。然后站起身,用力一脚把井盖踢回原位。
她这才重新拎上东西,绕开井盖,朝家的方向走去。
阴暗潮湿的下水井里,污水顺着井盖的边缘匀速汇聚,“啪嗒”坠落井底。
凹陷的漩涡中倒映出一道人影。
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透过井盖的小洞观察着林鹿的一举一动。
直到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斧头重重砸落地面。
那道迅捷的身影爬上井口,扣上井盖私设的卡扣,“咔哒”一声,井盖与卡槽才真正得严丝合缝。
*
第二天一早。
听闻林鹿就要到电视台了,文君和游俞俩人早早就等在电梯门口。
林鹿出电梯时,文君夹着声音大喊道:“三年期限已满!恭迎鹿王回归!”
话音未落,对面电梯正好开了,从里面走出一批刚开完会的领导和同事,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匪夷所思又一言难尽的表情。
林鹿看了眼社牛却毫不自知的文君,又看了眼站在她旁边笑得一脸坦然的游俞,那一刻,她真的好想逃。
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与他们格格不入。
在两人热情的眼神攻势下,她硬着头皮走出电梯。佯装淡定地和数位熟识的领导同事们寒暄了几句后,拉着俩人匆匆返回办公室。
在走廊上,文君摇了摇手里的小型礼花炮,笑得一脸鸡贼,“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们鹿鹿也得有,不能让我的女孩输!要不要放!”
文君说的是前段时间,隔壁文娱部的娱乐记者麦穗录完一个大节目后,同事们为了庆祝,在办公室给她放了小礼炮、送了手捧花,当时录了视频发在微博作为节目的幕后花絮,还引起了不小的热议。
有看热闹的同事把视频转发到部门群里的时候,林鹿随口说了一句:氛围真好呀。
现在回想起来,林鹿只想说:我可真该死啊,就不该多这个嘴!
她一把按住文君蠢蠢欲动的手,将礼花拿过来默默藏在自己身后,“在这儿开了可是要自己打扫的,乖,咱回去再说!”
林鹿表示:婉拒了哈。
好巧不巧,麦穗正从办公室走出来,与三人迎面撞上。她的视线直接越过林鹿、文君,定在游俞身上,“小游,昨天谢谢了,拍得很不错,那边也很满意,今天下午可能还要继续麻烦你来跟拍一下”。
游俞敛了此前眼底放松的笑意,礼貌而疏离地说:“不用客气”。
麦穗点了点头,又用眼神象征性地跟林鹿、文君打了个招呼,视线游移到林鹿手上的礼花时,她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正要说些什么。
游俞的手伸了出来,无比自然地接过林鹿无处安放的礼花,“小鹿、文君姐,该回办公室了,马主任好像有事要跟你们说”。
-
“还要麻烦你来跟拍一下哦~~”文君一进办公室就瘪嘴学着麦穗的语气,阴阳怪气模仿到,“她可真不客气啊,以为她是谁?公主啊,所有人都要围着她转,趾高气昂地天天拿鼻孔看人”。
唔……别说,好像她还真是公主。长得漂亮、家室还好,老爸上市公司董事长,手握数十家头部娱乐时尚公司,就算进娱乐圈那也是平步青云的程度,小公主偏偏要进电视台当娱乐记者,这算什么?深入基层、体察民情吗?
但文君看不惯麦穗绝对不是因为嫉妒或是什么其他个人原因。仅仅是因为,麦穗曾经公开内涵过林鹿。
她还记得之前有人问麦穗,是不是和林鹿读的同一所大学?麦穗当着林鹿的面,扬起下巴高傲地说:“有这回事吗?哦~想起来了,花城大学有很多知名校友的,我似乎确实在校友榜黑名单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原来她就是鼎鼎有名的林鹿啊”。
当时,气得文君差点指着她的鼻子对骂起来。
不过,比起跟自己一贯不对付的麦穗,林鹿此时更好奇地是,她和游俞是怎么认识的?好像还挺熟络的样子。
文君闻言,抢在游俞面前解释道:“其实他俩也不算熟络吧!就是前几天他们那个综艺《女王抉择》开拍了嘛,但是主机位摄影师临时出了点意外,听说游俞摄影很厉害,就把他拉过去救场,后来又帮她们嘉宾拍了宣传照,就只是纯纯怨种打工人的关系啦”。
文君实在担心游俞这个小娇夫,一紧张会越解释越黑,要真被林鹿以为他和麦穗有什么特殊关系,那以后的路可不好追了。哎,她可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啊。
林鹿了然点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是什么?”
林鹿惊讶地指着自己办公桌上一大束迪某尼玩偶捧花。
文君一看,更想抱怨了,“你的好弟弟游俞给你准备的捧花啊,我想买鲜花来着嘛,他个大直男拦住我,非说......”
但看到林鹿眼底溢出的笑意,她接下来的吐槽戛然而止。不是吧……林鹿真喜欢这么幼稚的花啊?
仔细想了想,这么多年追林鹿的人不少,送来的鲜花不管多精致多昂贵,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签收过,一直放在前台等保洁清理掉。难道不是“水泥封心”,只是单纯的没有投其所好?
OK,fine。这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但这话文君可不敢当着林鹿的面说出来了。她就像一个CP头子,在瓜田里大磕特磕,还不敢让瓜知道。
林鹿捧起花,眼波流转,笑眼盈盈地说:“谢谢小俞,我很喜欢!”
游俞偷偷捏了捏指尖,把礼花炮轻放在林鹿的桌面,面上发烫,“你、你能喜欢就好”。
林鹿腾出一只手,拿起礼花朝着文君摇了摇,“谢谢君君,爱你!我回家一定会放掉的!”
文君傲娇地“哼”了一声,摊开双手,再次夹着声音模仿道:“你~喜欢~就好~~”
*
午饭过后,马东把林鹿和文君单独叫到办公室。
昨晚在朝阳区发现的碎尸已经通过DNA比对,确认了死者身份,正是此前失踪的四名少女其中之一。而且根据专家多方研判,这四起失踪案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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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重大关联。公安那边下午会开内部会,商量如何向外界公布这个消息才能最大程度减轻民众恐慌。
马东派文君去参加下午的公安会议,而安排林鹿去采访受害者家属,获取第一手独家新闻。
“或许你比受害者家属更早知道死亡事实”,马东伸出食指在空中左右摆动了两下,眼神幽深地盯着林鹿。
林鹿懂他的意思。他们将要领跑这场新闻战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林鹿心里五味杂陈。
DeathKnock(死亡敲门),这是记者在报道一切灾难新闻时都无法规避的难题。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找到受难者家属,在家属还未从愤怒、质疑以及沉痛的情绪中走出来,甚至是毫不知噩耗已经降临之际,就进行采访、拍摄,因此记者在这种场合下也被称为“死亡敲门人”。
仿佛黑白无常一样,门被敲响,死亡报晓。
获取一手信息、掌握独家视角是新闻记者的职责,但难免也会陷入侵犯受害者隐私、对其家属造成“二次伤害”以及贩卖焦虑、煽情报道等道德的煎熬之中。
但林鹿没有拒绝的权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挖掘真相以告慰无辜的亡灵、减轻生者的悲痛。
“小鹿,我先出发了啊!”文君一手拿着一叠刚刚打印好的资料,一手拎起椅背上挂着的包,火急火燎地约上自己的搭档摄影师下了电梯。
游俞吃完饭就被文娱部叫去了,办公室为数不多的摄像记者都已经出去外采,楼上的摄像剪辑部也没有自己太熟悉的同事,万一配合不好,反而更加麻烦。
林鹿想了想,还是自己单独行动吧,好在这类采访也不需要特别专业的拍摄水平。
一切准备就绪后,林鹿拿上手持小DV,等待电梯升上12楼。
电梯上方的红色数字缓缓攀升,林鹿望着望着就出了神。
其实……马主任应该是有意把游俞培养成她的搭档摄影师,但是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游俞愿不愿意。
“叮”,电梯门开了。
林鹿走进去,按了-1层。她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只是感觉喉咙稍微有些发涩。
应该是中午水喝少了。她想,等空闲了就去找游俞聊一下他的发展规划,她看过游俞的摄影作品,老实说,以他的拍摄技巧和后期水平,放在社会民生部门拍常规电视新闻,其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如果他也不愿意待在社会民生部的话,她还是有点小权力把他引到文娱部的。毕竟,他好像和那边挺合拍的。
在电梯门即将要合上的一瞬间,一只手猛地横挡进来。
林鹿下意识往后一缩,抬头直愣愣地看过去,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因为用力,手背薄薄的皮肤下青筋隆起,掌骨的关节处还透着粉红。
随着电梯门重新打开,游俞有些焦急的脸浮现在她面前。他喘息着,耳根和嘴唇都显得格外红润。
马主任把林鹿叫走后,游俞隐隐猜到今天可能会有采访任务,他本打算找麦穗推掉下午文娱部那边的活。本来他也只是因为前段时间小鹿不在台里,有空临时过去代拍一下,但是现在小鹿回来了,那他的第一位自然是她,也只有她。
只是没想到任务这么匆忙,游俞在听到林鹿要出去的消息时,匆忙拿上了摄像机和三脚架去搭电梯,可是电梯迟迟不上来。
他脑袋一热,直接扛着笨重的设备从录制节目的顶楼20层跑下来,出楼梯口的那一刻刚好看见林鹿进电梯的背影。
差点……差点就错过了。
林鹿上前接过游俞脚边的三脚架,看到他用手撑着膝盖喘粗气时,还有些惊诧,这是跑了千米长跑嘛?而且,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和文娱部的人一起录节目吗?难道他们今天也要出外景?
“你……”林鹿刚要开口问他。
只见游俞抬起头,耷拉着嘴角,委屈巴巴地说:“你是打算……不要我了吗?”
他湿漉漉的狗狗眼中透出一丝哀怨和控诉,一滴汗水从额角滑下来,正巧滴落在他微微发红的眼尾,就像一颗泪珠。
那一刻,林鹿突然感觉起风了。
14. 第 14 章
林鹿本以为解释起来会有些尴尬,但没想到才开口说了一句,游俞就瞬间接受了她的说法,并表示是自己多心了。
虽然林鹿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那双无辜而清澈的眼睛时,总会莫名升起一股负心汉似的愧疚感。但好在他很好哄,也非常善解人意,不会有太多情绪。
突然想到,自己最初还打算把游俞甩给其他记者带,甚至就在刚才还产生了建议他去文娱部的念头,还好没有真的这样做。不然到时被他那双眼睛一盯,指不定得多有负罪感呢。
林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过了好一会儿,游俞才偷偷用余光看向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句话,其实他是想问小鹿怎么出去采访都没叫上自己,是不是打算不带他一起去了。结果一不小心把深埋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幸好小鹿并没有太在意他这番奇怪的表述。
可是……可是小鹿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察觉到那句话的不妥?
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你啊,所以压根也不会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在游俞心底突然蹦出一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小人大喊道。
不,不是的。小鹿、小鹿只是和我一样没反应过来而已。又有个冒着白雾的小人反驳着。
两道声音开始激烈地争吵起来。
“小俞,快到了提醒我一声,我先眯一会儿”,林鹿侧了个身,背对着游俞呢喃道。
她不是在意我,也不是不在意我。她只是最在意她的工作。
得出这个结论后,脑海里喋喋不休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只剩游俞一人孤零零站在识海里,他想,没关系,我在意她就够了,像此前的六年间一样。
游俞嘴角扯出一个笑,轻声应道:“好”。
-
电视台的公车在不太平坦的小路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了一个村口。
“王叔,辛苦您在这儿等一下我们了”,林鹿跟司机交代完后,便随即拿上话筒和游俞下了车,游俞背着摄像机,快步跑到后备箱拖出三脚架。
这里是一片自建房,每个平房前面都有一片空地,有的修砌成水泥地停上自家的小汽车,有的还保持着最原始的土地用来种菜种树。下午一点钟,许是人们都在家午休,村里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一只干瘦的狸花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在林鹿面前蹬直前爪伸了个懒腰,然后竖起高高的尾巴,紧贴着她的小腿慢慢悠悠地钻进菜地里。偶有几个孩子骑着小小的脚踏车路过,呼朋引伴喧闹一阵后,很快又消失在另一条巷子。
林鹿和游俞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平房前停下脚步。
与周围一圈大门紧闭的邻居不同,这户大门大敞着,门槛上全是深浅不一的泥鞋印,一个两鬓苍白的老妇人正靠在门口的竹椅上休憩,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她布满寿斑的脸上眉头紧锁,显得一张脸越发皱巴巴的。
再三确认了受害者家属的具体信息后,林鹿往屋内张望几眼,最终还是在老人面前躬下身子,犹豫着如何开口。
一个4、5岁左右的小男孩从门后探出小半个脑袋,怯生生地看向二人。
林鹿小声问道:“弟弟,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话音未落,小男孩扭头向屋内跑去。
林鹿和相机后的游俞面面相觑。
这时,一道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女人像风一样卷起水泥地上一层灰。
女人看到游俞肩上扛着的摄像机愣了神,林鹿忙上前说道:“您好,我们是花城电视台的记者”。
林鹿明显感觉到,女人听到这句话后疲惫无神的双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伸出手掌挡住林鹿接下来的话,然后拉了一下站在她身后的小儿子,“去,叫你奶奶回楼上睡去”。
把家里小孩和老人都支开后,张芳才邀请二人进屋。
她把堂屋的吊扇打开,又从后院搬来两只红色塑料椅,有些局促地说:“坐,坐。这几天家里没人收拾,沙发上堆满了东西”。
她搓了搓手,眼神中带着一丝期许,“是不是我女儿找到了?她人呢?为什么是记者来了,不是110吗?”
正在门后支三脚架的游俞手上一顿,下意识看向林鹿。只见林鹿将张芳引到椅子上稳稳坐下,稍微挪开对面的另一只塑料椅,微屈膝握紧张芳的双手,声音极轻地说道:“张芳姐,您女儿雯雯她......不幸遇难了”。
*
“狗日的麻子,今天不撕烂他这逼嘴,老子不姓段!”段辉宗怒气冲冲地往家里跑,他要拿胶布把麻子那张恶毒的嘴粘得严严实实,以后想要撕下来都得掉一层皮那种。
简直太可恶了!从女儿失踪这七天来,他几乎头没沾过枕头,每天中午吃一顿饭就跑出去没日没夜地到处找人。今天刚走到村口,就听到彭大妈坐在自家门口和几个老太太闲聊,说什么“听说段家的女儿已经死了”。
他当场气得恨不得把她家凳子全踹飞了,一打听才知道这话是从跟他一直不对付的麻子嘴里传出来的。
“这话怎么能瞎说呢对吧!但是他说的可吓人了,说前几天那个碎尸的新闻里播的就是你家……”
段辉宗没有听完这些危言耸听的无稽之谈,直接飞奔回家,愤怒地自言自语:今天一定要给麻子一个教训,妈的再恶毒冲他来,怎么能诅咒孩子!
他沾满泥土的胶鞋在木门槛上留下一道重重的印子,盖住了一小部分已经干枯结块的泥印,他踏进家门,泥块被碾压成细碎的粉尘堆积在门槛边角处。
“小芳!给我把箱子里的强力胶布拿出来一下!”
段辉宗一走到堂屋,就看到屋内还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你们是什么人?”
屋内的三人同时望过去。
男人站在屋门口,高高壮壮的身体挡住了一大半的阳光,影子如庞然大物般将林鹿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林鹿搀扶着崩溃到近乎瘫软的张芳,一时腾不出身子去迎这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男主人。只能简单几句向段辉宗解释他们的身份以及告知段雯雯的境况。
谁料男人一下火了,大步上前一只手拽着张芳的胳膊,然后一把推开林鹿,骂道:“你们他妈的都有病吧?”
林鹿没站稳,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在地,还好游俞反应极快扶住了她的腰,皱着眉正欲上前理论。林鹿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你们算什么东西!啊?就算雯雯真出了什么事,那也要警察来通知,轮得到你们什么事!一群狗仔!”
男人的话字字珠玑、震耳欲聋。尽管是在气头上,但他这话站在受害者家属的角度其实也并非无端谩骂。
这种被人指着鼻子骂、却无力反驳的窘境是任何记者在做“死亡敲门人”时,都必须要考虑到和默默承受的。
林鹿和游俞解释无门,气氛焦灼到俩人就要被轰出去的时候,大门被叩响了。
两名身着警服的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祁信亮出自己的警察证,随后冷静地说:“很痛心地通知您,段雯雯的遗体已经找到了,但进一步的信息还要待法医结果出来”。
他走到林鹿和段宗辉中间,用身子将林鹿隔在自己身后,“我们来是想向您调查了解受害者的基本情况,平常有没有和什么人起过争执,给到的信息越多,越有利于案件尽快告破、抓到凶手,希望您能配合”。
待受害者家属情绪稳定后,录制继续。
几个围坐在堂屋,原先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了,祁信和段宗辉一问一答,张芳坐在一旁泣不成声,林鹿和女警官在一旁做着记录,偶尔林鹿会补充问上几句,段宗辉的配合度也很高。
游俞透过镜头屏幕看向紧挨着坐在一起的林鹿和祁信,想起了那天在派出所时民警说的话。
原来,他就是祁信啊。
*
采访结束后,祁信安排段宗辉和张芳坐上同一辆警车,先行一步去警局认领遗体、签尸检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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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苍白、形如枯缟的两人瘫软在后排,警车扬长而去时的风把张芳的头发吹得卷出窗外。
林鹿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她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祁信见状,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还是像以前一样,有什么要问的,就在车边说吧,林记者”。
林鹿收拾好心情,等游俞重新支好脚架后,就碎尸案目前存在的疑点、跟其他三起失踪案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以及警方下一步的研判和行动向祁信进行剥丝抽茧的询问。
采访完后,游俞在一旁整理设备,林鹿和祁信并肩站在车旁闲聊。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当记者,当刑警也一定能做得很出色”,祁信笑着说,语气里透着赞赏,“考虑的问题很细节很充分,甚至有些是我们都忽略了的,而且想象力很丰富”。
下水道抛尸,被暴雨冲出来?这倒和他们研判的结果吻合,但是犯罪嫌疑人藏在下水道作案?
祁信笑了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岔开话题问道:“流金岁月的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唔,之前想的新闻点不是不让做了吗?又换了个脚本……”林鹿本想打个马虎眼,糊弄一下。
谁知祁信偏过头,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不让做,你不还是去做了吗?”
吓得林鹿一把捂着他的嘴,在对面游俞困惑的神情下,扭头朝祁信龇了龇牙以示威胁,“可不许瞎说!”
“遵命,林大记者!”祁信将她的手拉下来,语气中满是纵容。
两人的举动如此熟络,甚至称得上亲昵。
游俞太懂祁信看向林鹿时,眼神里透露着什么了,因为同为男人,他无比清楚这种抑制不住的情愫名叫什么。
实在不想承认,眼前的两人看起来是如此登对,自己又是如此相形见绌。游俞越想压住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就像诅咒一样愈发强烈。这让他感到一阵刺痛,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只落水的丑小鸭,即使站在阳光下,仍是蓬头跣足、狼狈不堪。
-
祁信上了警车,手肘伸出主驾驶的窗外。
等林鹿帮游俞把东西都放进后备箱的空档,他才好奇地指着游俞问道:“你们台新来的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是啊,刚来不久的实习生”,林鹿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向双方介绍彼此,“小俞,小俞?”
林鹿伸手在失神的游俞面前晃了晃,等他眼中的焦距重新落在自己身上,才拍了拍游俞的手,向他介绍道:“这是祁信,花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之前调查流金岁月的行动也有他”。
打起精神来,不要在小鹿面前失态,不要无礼。游俞强迫自己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朝祁信点了点头,“你好,我是小鹿的搭档,游俞”,一开口却是底气不足的暗哑。
祁信挑了挑眉,重新认真地审视了游俞一番,随后开玩笑似地对林鹿扬了扬下巴,“实习生为什么叫你小鹿?这么没地位吗林记者?”
林鹿白了他一眼,“要你管”,然后拉着游俞上了车。
祁信把车慢慢挪到他们车旁,让自己的视线与林鹿平齐,“他多大了?看起来好小”。
“小俞年轻着呢!比你小7岁咯”,林鹿抢在游俞前面回答道,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扳回一城了,“你这老油条”。
“那不是也比你小5岁?”祁信的声音中带着胜利者的松弛,但这胜利不在于赢了林鹿,“可不能老牛吃嫩草哦”,他对林鹿说道,眼睛却看向她身旁的游俞。
“滚”,林鹿没好气地笑骂一句,升起了车窗。
游俞静静看着一上车就打开电脑开始写稿的林鹿,心渐渐沉下来,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还记得,他曾以水中鱼的身份试探性问过小鹿“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斩钉截铁地说“反正不会是比自己年纪小的幼稚弟弟”。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林鹿的择偶标准第一条就是,不找比自己小的。
15. 第 15 章
回台里后,林鹿拖来椅子,直接坐在游俞的办公桌旁把视频素材轮了一遍,惊喜地发现,游俞的拍摄技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
画面干净、构图巧妙,很会利用前置遮挡物保护受害者家属的隐私,但又不会显得很呆板刻意;运镜也很稳当,甚至有些地方直接一镜到底;而且能够捕捉细枝末节,空镜的光影运用极具电影美感。
更难得的是!他能懂她!他能跟着她的眼神去拍摄重点,懂她想要什么。他们甚至只是第一次搭档,竟能有这种心领神会的默契。
林鹿激动地扭头想要盛赞游俞一番,而正偷偷凝视着林鹿侧颜的游俞始料未及,惊慌地怔住。
窗外一束暖黄色的斜阳正巧打在游俞的眼睛上,像给他漂亮的眸子覆上一层金色流光薄纱,只透出半隐半现的清亮的浅色棕瞳。
林鹿愣住了,脑袋一时卡壳,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小鹿?”
游俞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林鹿心虚地站起身,椅子在瓷砖地板上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噪音,办公室其他同事都闻声望过来。
“呃……拍、拍得太好了!真是挖到宝了,哈哈!”说完林鹿也自觉有些尴尬,她敛住笑,摸了摸鼻尖,疾步逃回自己的工位,头也不回地说,“尽快把视频传到上载工作站哈”。
-
林鹿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对面游俞毛绒绒的柔顺的黑发,内心一阵窘迫。
不是,怎么回事啊林鹿!脸这么烫,拿这脸去烙人都称得上满清十大酷刑!都怪该死的马主任,安排这么帅一小伙做我搭档,作何居心!
电脑上的微信图标突然跳动,点进去是游俞刚刚发来的消息:小鹿,是不是我哪里没拍好?没关系的,你告诉我,我会改。
游俞忐忑地看着林鹿微微露出的头顶,心想:小鹿刚才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她太善良了,不好意思跟我直说而已。
好家伙,怎么会让他产生这样的误解。林鹿键盘打得噼里啪啦,“真的拍得非常棒!!!小俞不许瞎想!我特别满意,请务必继续保持!”
对话框中没有再跳出游俞新的消息,过了好几秒,他的声音直接从对面传来。
“好”。
轻得像一阵微风,林鹿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狐疑地抬头,一下就撞进游俞带笑的眸子里。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林鹿飞速地埋下头,生怕他发现了什么异常。但又怕这个心碎小可怜再次误会,便将大拇指举过头顶晃了晃。
恍然间又听到了一声极低的笑声。
-
修好电视稿、剪完视频,林鹿靠在椅背上再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她没有按照马主任暗示的那样,把新闻重点放在受害者家属上。而是做成了解释性报道,将碎尸案与另三起失踪案结合起来,针对民众目前普遍关心的问题、存在的疑虑,着重突出警方的研判与提醒,既警醒民众近期尽量减少夜间不必要出行、提高防范意识,又不至于使民众对警方失去信心、过度恐慌。
林鹿把视频传到审核系统后,没过五分钟,就接到了马主任的电话。
“这条做的很不错,既有深度,也有温度”,马东先是夸了一番,最后才强调,“到时跟进报道,还是最好出一条聚焦受害者家属的具有人文关怀的报道哈”。
林鹿嘴上应着,心里却不由吐槽:不亏是爱看苦难叙事与煽情鸡汤结合的中年男文青啊。
一直等到视频审核通过后,林鹿起身准备回家。
外面的天已经朦朦黑了,因为这段时间经常下雨,天黑得也比往日要早。林鹿这才发现,同事都已经走完了,办公室只剩下她和游俞两个人。
林鹿拿上包,起身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问道:“小俞,你还不走呀?”
“现在走!”游俞直直地站起来,竟给林鹿一种“他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她开口”的错觉。
在等电梯时,身为前辈的林鹿象征性地问了一嘴:“你怎么回去?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游俞面上闪过一丝纠结,虽然他自己有开车来,但是他不想错过和小鹿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可天色已晚,最近也不太平,若是小鹿送他回去后,自己一个人再开车回家更不安全了……他沉默几秒,最终还是理性占了上风,“不用啦谢谢小鹿,我开车回去”。
两人在地下车库分开,出大门时又很巧一前一后再次碰上了。
林鹿看着游俞车尾的标志陷入沉默。好家伙,这车貌似价格得有她的十倍贵。可恶啊突然觉得她的小mini也不是那么适合搭他了。
*
把车停到小区车位,林鹿就近找了家螺蛳粉店嗦了碗粉。
吃完时已经快到七点半,小区里出来散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并肩悠闲地牵着狗;小孩子也都写完家庭作业,扎堆聚在一起许是商量着什么乐子,偶尔一齐大笑起来,那种不知忧愁的肆意与快活所迸发出的感染力,让林鹿也不由放慢脚步。
直到进了楼道,热闹的氛围才慢慢淡去。
林鹿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等电梯。电梯门开的那一刻,她不经意地偏头,发现不知何时离自己半米远的侧后方还站着一个人。
进电梯后,本着礼让意识,她等了几秒,想让对方先按,等他按完挪步后自己再按。可就站在按键旁边的人却纹丝未动,手仍然插在裤子口袋里。
哥,这时候就不必耍帅了吧。林鹿一阵无语,只好伸出手,越过他的身前按下“19”。
等林鹿按完不过三秒,电梯已经开始运行了,那人才按下“20”。
林鹿微微侧目,右后方的男子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黑色口罩,穿着灰色连帽卫衣和深灰色的宽松长裤,整个人全副武装、包裹严实。他低着头,从林鹿这个角度看过去,简直是一点肌肤都看不见。
好奇怪的一个人。林鹿内心嘟囔道,穿这么多他不热吗?
许是感知到了林鹿的视线,男人终于晃了下身子,抬起左手压低头上的鸭舌帽。
林鹿眼尖地看到他卫衣袖口有几点不打眼、却也的确不太和谐的暗红色斑渍,像是红墨水或血液飞溅到衣服上留下的痕迹。
她正欲看仔细一些,男子朝她这边扭了一下头,下巴正要抬起之时,林鹿赶忙移开视线,假装继续刷手机。
19楼很快就到了。林鹿收起手机,迈出电梯,在电梯快要合上的前一刻,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该死的好奇心,扭头看过去。
一回头,那男人也在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瞳孔在露出的一小片异常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更加幽深。
一瞬间,林鹿寒毛倒竖,有种可怖的直觉直冲天灵盖。她立即转回头,感觉电梯已经上行后,才快步往家门口走去。
-
林鹿坐在沙发上放空自己,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
手机那头的文君还在笑自己疑神疑鬼:“这不就是妥妥的宅男穿搭吗?你在怕什么呀,还回头看人家,社恐震怒!!”
游俞反驳道:【说不定真有什么问题呢,小鹿警惕性高是好事!】
林鹿捧着手机,无比认同地点了点头,【还是小俞懂我啊,好弟弟】
文君接连发来数张黄豆头无语冒汗的表情包,对此评价道:【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林鹿不懂文君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会有人解答一下,结果文君自己又插科打诨扯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看着吵闹的仿佛有上百号人的三人群,林鹿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机,先去洗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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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昏沉的脑袋清醒许多,她也开始觉得应该是自己多虑了,她怎么会只是对上那黑色的瞳孔,甚至都没看清完整的面容就感到瘆人了呢?
重新拿起手机时,各种群的消息已经99+了,她先点进三人群,最近的一条来自文君:【小俞,上头有规定,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你收敛一点,快把本体藏起来!】
往上翻是游俞的表情包:小狗欢呼.jpg
林鹿“噗嗤”一下笑出声。文君这张嘴,可真欠呐。
再往上翻是文君连着发的好几条微博链接:【小鹿!你的报道上热搜了!】
林鹿一一点进链接,是各种主流媒体、自媒体大V转发的花城电视台“晚间新闻”有关“雨后碎尸案”报道的片段,网友反响热烈,纷纷转评表示:逝者安息,愿早日抓到凶手!
其中有一条评论被众多赞顶到了热评:【这篇报道做得真不错啊!信息量很大,而且记者也没有哗众取宠,刻意写一些博眼球的煽情内容】
林鹿有些意外,心头却涌过一股暖流。这篇报道她并没有出镜,只是在字幕栏署上了名字。世界上叫林鹿的人很多,或许这次夸她的人中也有不少曾在当前怒骂过她。
但这在林鹿心里足以说明,绝大多网友其实是对事不对人的,他们觉得好的报道便会毫不吝啬地夸赞,觉得不好的也会不留情面地指责,尽管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有些过激行为,但他们也不完全是毫无理智的人。
那……是不是也表示,她其实是有时间也有能力去扭转此前因为误解而造成的种种负面形象呢。
说实话,她刚才其实都不太敢看评论,她怕评论区又会重现六年前那样铺天盖地的谩骂。那段被全网追着问候父母、人肉到有人往她学校寄花圈、各种社交账号每天收到上千条人身攻击的黑色记忆,她现在回想起来还不免有些心惊。尽管那时候她表现的无畏得像个斗士,但其实总会在夜里害怕到缩进被子里偷偷哭泣。
起初,她不解、委屈,甚至觉得网友无可理喻。后来她慢慢释怀了,才懂得那种群起攻之的民愤究竟来自哪里。
它不指向媒体,不指向记者,甚至不指向具体的她。它的本质不是个人冲突,而是由来已久的官.民矛盾以及性别敏感议题。对于民众来说,陈肈叙不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好老师,不是幽默风趣的好丈夫,更不是温文儒雅的好爸爸,这些一切好的私人品质都与大众无关,在人们眼中,他只是一位手握实权的官员,但他却亵渎滥用了人民赋予给他的权力。
所以,一切为他说话的人,都是与他同阵营的人,都是获得了既得利益的人,都是站在人民对面的人。
-
林鹿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门外响起一阵门铃声。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静音挂钟,已经九点多钟了,这个点还会有谁找她?
透过猫眼,门口站着一名男警官。
林鹿忙打开门,先开口问道:“您好,是有什么事吗?”
警察一只脚踏进了她的门,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唐突后,又缩回了脚,“女士您好,方便我进去再说吗?”
这个声音和这张脸都太年轻了,林鹿下意识瞟了眼他的肩章和警号,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这么晚了,让一个陌生男人进屋始终是不太妥当,林鹿有些犹豫地再次问道:“嗯……您找我是……?”
警察“唔”了一声,随即解释道:“是这样的,因为最近有民众在朝阳路发现了一具碎尸,经过警方排查后确认犯罪嫌疑人最终出现在朝阳小区附近,所以我们正在加班加点走访调查”。
“女士,请问你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警察一边做着笔录,一边抬起了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林鹿无端想起在电梯上遇到的那个行迹怪异的男人。难道是他?
16. 第 16 章
犯罪嫌疑人竟然出现在了朝阳小区?!
这么重要的消息,祁信居然没立即告知自己,可真不够意思啊。林鹿正要向警察描述一下刚遇到了个奇怪的男子。
可转念一想,万一他真的只是社恐宅男呢,那岂不是误会了一个好人。
这么一打岔,林鹿翻涌的情绪又沉淀下来,她开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好像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因为我也好些日子不住在这儿了”,林鹿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门外的男人。
照理说,出了这种命案,警察查访时一般都会2-3人一组,以便一人在询问时能有另外的人做好实时记录,万一运气好盘问到了犯罪嫌疑人,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可是,为什么他只有一个人?
林鹿警铃大作,微微晃了下身子,朝门旁靠得更近些,她面色如常,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您刚才说您是花城公安局的?”
男子点了点头,仍不死心地再次问道:“请您再仔细回忆一下,真的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吗?”他的话中隐隐带着些兴奋,在林鹿听来,那声色都似乎变得有些尖锐刺耳。
林鹿歪着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慢慢悠悠地回:“真没有,每天工作遇到的人太多啦,你知道的嘛,再奇葩也没有甲方奇葩”。
林鹿“咦”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对面男人期待的眼神鼓励下,她激动地说:“说起来,我还认识你们那儿一名交警呢,祁信!他之前跟我吹牛说他在你们单位是大红人,没人不认识他。好长时间没见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男人愣了一下,眼底那缕异样的光没了,顿感索然无味。他把手里的记录本收起来,一边把笔插进胸前口袋里,一边语气淡淡地说:“他现在做的也挺好的,感谢您的配合”。
林鹿点了点头,笑着说:“没事,这是应该的嘛”。她朝男人挥了挥手,在对方的注视下关上了门。
在门“咔哒”合上的那一刻,林鹿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根本不是花城公安局的!林鹿浑身僵硬地靠在门后,下一秒,她将耳朵紧紧贴在门上。隐隐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给自己打了打气,畏畏缩缩地趴到猫眼上往外看。
超广角的镜面将视野里的一切事物都映射到扭曲变形,空荡荡的宽阔的走廊,斜对面房弯成弧形的门框,亮似极昼的尽头中突兀的红色“福”贴……
突然,一张脸从下方的盲区跳出来!
林鹿吓得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异常跳动的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出。她微弓着身子,离门拉开点距离,她怕外面的人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好在那人只是凑上来一只眼,看了几秒,电梯就到了。他兴致缺缺地转身进了电梯。
林鹿像被抽空了精气一样,心力交瘁地蹲坐在门角。感觉时间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的脚都有些酸痛发麻了。
猫眼外那只被放大到扭曲的右眼,仍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右眼瞳孔正下方有一颗朱砂红的小痣。
这颗特殊的小痣渐渐与电梯上遇到的那个男子露出的瞳孔叠在一起,直至完全重合。
林鹿后背被一层薄汗透湿,空调的冷气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心悸。
-
重新洗了一遍澡后,林鹿拨通祁信的电话。
“没有啊,怎么会这么问?”
祁信将干发巾随手搭在椅背,他刚洗完头,短而硬的寸头上还挂着水珠,听到林鹿的问题,他不知所云地说:“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通知说已经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踪迹”。
祁信知道林鹿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毫无根据的问题,一个荒谬的猜测呼之欲出,“你见到可疑人员了?!”
半晌,那边才轻轻“嗯”了一声,她的声音在电流中显得有些失真,“他找上我家门了”。
祁信猝然起身,一边打开手机的扬声器,一边迅速套上T恤,“你别担心,我马上到”。
刚穿戴齐整,祁信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瞬间冷静下来,如果犯罪嫌疑人前脚刚走,警察后脚就到了,这无疑会暴露林鹿,能当场抓到还好,若是让他跑掉了……不行不行,这会给林鹿带来极大的危险,他不能打草惊蛇。
祁信将顾虑对林鹿说了,林鹿也表示认同,以犯罪嫌疑人的反侦察能力和伪装水平,恐怕不知道又换了哪身行头溜之大吉了。于是,祁信只得让林鹿将自己已知的所有关于犯罪嫌疑人的信息告知自己,明天再上报领导增派警力、暗中搜寻。
身高将近180,看起来很年轻,皮肤非常白,右眼瞳孔下方有一个红色的小痣,最后出现在朝阳小区8栋,按下了20楼但还不确定是否是他自己家所在的楼层……
祁信记下这些信息时,电话那头的林鹿正在懊恼自己当时没反应过来拍张照片,他笔尖一顿,赶忙从电脑系统库中背调出失踪案的信息,看到页面上最新失踪已三天的女孩,一阵后怕涌上心头,“林鹿”。
“诶?”
“最新失踪的少女,是两天前报的案。家庭住址就在朝阳小区8栋2004室,父母已双亡,父母生前欠下巨额高利贷”。祁信吐了一口气,无比内疚地给林鹿道歉,“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忘了把这个信息告诉你,我……”
“所以可能是金钱纠葛或仇人绑架?”林鹿并没有在意他的道歉,反而分析起案件来。
“目前还没有定论,三起失踪案和一起碎尸案的受害者,除了都是十几岁的少女以外,生活轨迹没有任何交集或关联,如果这四起案件并案侦查的话,我们更倾向于认为犯罪嫌疑人是无差别、随机作案。”
罪犯既然不是报复社会式在路上随机砍人,也不是流窜犯的作案手法,而是先绑架后杀害,那么在挑选受害者时一定会有力量、性别、位置等因素上的考量,否则不可能接连绑架或杀害数名女孩,而不被发现。犯罪嫌疑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很瘦弱,要想实现他的犯罪目标,他必定要有比较稳妥的、隐蔽的藏身之处,最好是以居住地为中心,向外延伸作案范围。
「朝阳路那块好几个井盖坏了,你懂的啦,到时派几个工作人员去处理……」
「雯雯说和同学去朝阳附近玩,回来的路上就失联了……」
「暴雨过后朝阳路东段浮现碎尸……」
好几道声音争先恐后地钻进林鹿的脑袋,最后停留在她眼前的是那块“晦气的”、松动的、传来异响的下水道井盖。
林鹿问:“所以,犯罪嫌疑人是在朝阳路附近作案?”
“目前得出的结论是这样”。
林鹿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道:“你说,有没有可能,犯罪嫌疑人真的像我之前猜的那样藏在下水井里,符合他作案条件的对象,就松动井盖等人掉下去,来个瓮中捉鳖......”
其实这种说法,不考虑现实因素的话,确实与目前的侦查信息是对得上的,但是……
“林鹿,你这个想法我有向领导反馈过,但是不太可能,因为前段时间大雨,市里的下水道倒灌严重,松动井盖也都有派维修工人检修过,如果有异常的话,不可能没人上报”。
那你是不知道形式主义和家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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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外扬是什么意思,林鹿内心不由吐槽。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就这个话题与祁信争论下去,在祁信那里,早就是早,晚就是晚,不要说什么早晚会水落石出。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祁信犹犹豫豫地问:“林鹿,要不要我今晚去你那边,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开车去你家楼下守着蹲点”。
听到对面惊慌到连连嘴瓢的声音,林鹿轻笑一声,客气地说:“好意心领了,不用啦,那人肯定早就走了,嗯……明天再说吧,这么晚还打扰你了真不好意思”。
电话那头顿了几秒,“哪里的话,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直到通话结束了,祁信还握着手里的手机迟迟没有放下。他懊恼地使劲搓了搓早已干透的头发,心里呢喃道:“祁信啊祁信,你怎么想的,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有边界感的话来!”
*
翌日清晨,林鹿醒得很早,准确地说,她是被噩梦吓醒的。
幽暗、潮湿的下水道,滴着水的混凝土墙檐,角落绿到发黑的青苔。死水般的眼睛隐匿在一束天光的暗面,视线在与他对上的那一秒,那双眼睛露出捕捉到猎物时的狂喜。
“终于……等到你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天光乍开,游俞白净的脸骤然闪现。
emmmm什么乱七八糟的!林鹿猛地甩了甩头,把离谱的梦境画面甩出脑海。
她一边刷牙,一边随手点开短视频平台里面的一条新闻。刷完牙,闭上眼睛洗脸时,新闻播完自动下滑到了一个直播间,似乎是个游戏直播间,等待游戏开始的背景音乐嘈杂成全损音质了。
“我去办点事,稍等”。
这声音,好熟悉!林鹿洗面奶都没擦干净,赶紧拿起手机,主屏幕是游戏大厅的直播投屏,上面写着“组队中”,右下角的主播小屏四周漆黑一片,电脑光打在一张人去楼空的塑料旋转椅上。
直播间人气不低,尽管主播暂时走开,仍有不少人在发弹幕。
【上厕所就上厕所,还办点事,优雅,实在是优雅】
【能不能快点啊,懒驴上磨屎尿多】
【刚进来,不懂就问,请问这个直播间就是传说中的叙利亚风吗?】
【笑死,这哥们儿是终于火出圈了吗?】
弹幕一片“哈哈哈”,把其他信息都飞快地顶上去了,等到弹幕跳转的频率降下来后,林鹿才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说是叙利亚风?”
【兄弟,你也是刚来的吧。意思就是这个主播在叙利亚直播游戏呢】
【经典的调戏新人环节。要不是我是老粉,我就信了。滑稽.jpg】
【给各位科普一下啊,这离谱主播曾经的发生过但不限于的事:直播网络卡出马赛克、打游戏打到一半突然黑屏然后跑出去剁肉、天花板漏水、老鼠跳到屏幕前自拍、车子鸣笛的声音感觉就在头顶碾压,震得脑瓜子嗡嗡的。总之就一句话,快逃!】
【总结到位。讲道理,我有时候看他直播都感觉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真的很想问主播,他是躲在哪个桥洞里面玩游戏吗?】
林鹿皱了皱眉,还有这么奇葩的游戏主播?虽然她对打游戏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不可否认,她成功被这个奇怪的主播吸引住了。
但等了一会儿,主播还是没有出现。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也逐渐减少。
林鹿看了看时间,快八点半了,她把手机放在鞋柜上,准备穿鞋去上班。突然,手机里传来一声巨响。
【卧槽卧槽卧槽!这怎么回事儿!主播你家天花板塌了!】
17. 第 17 章
“野哥!梨子的定位又出现了!”
正仰靠在皮质沙发上小憩的男人瞬间清醒,“在哪儿!”他的眼底布满血丝,似乎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在、在……”站在他身前汇报的小弟支支吾吾,干瘦的身形在曲路野熊腰虎背的衬托下更显弱小。
“说啊!结巴了?!”曲路野怒吼道,脸上的横肉跟着抖三抖。
“在朝阳路东段的一个……”
“妈的”,曲路野啐了一口唾沫,将身上披着的粉色碎花薄被子狠狠扔在沙发上,“老子就猜到在那块”。
“下水道里”。
曲路野眼底的凶狠凝固了,乌青的眼皮跳了好几下,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反应过来,怒火中烧地一边往外冲,一边吼道:“叫上几个兄弟,拿上家伙,跟上!”
-
嘭、嘭、嘭!
林鹿亲眼看到游戏直播间里,主播的房顶被砸得哐哐作响,远处原本漆黑一片天花板透出一点光亮进来。
不对,不对!这不该是天花板被砸开的声音!
林鹿还来不及细想,她下意识地点开手机录屏键。弹幕像被按了加速键一样,一瞬间闪出无数条评论。
【卧槽主播快回来!你家房顶要塌了!】
【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早就习惯了,哪天主播打游戏时被警察抓了,都是基操。淡定点烟.jpg】
随着“嘭”得一声巨响,“天花板”一块铁皮随之掉落,一束天光从外面射进来,浮尘漫天飞扬。
“草泥马的下水道老鼠!给老子滚出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从破了大洞的“天花板”上爬下来,嘴上骂骂咧咧,引起阵阵回声,“别让老子抓到你!”
【????】
【谁懂啊,有时候一个人上网真的好无助,好想报警】
【好奇怪,这房子是什么构造?不会真在叙利亚防空洞里吧?】
【救命啊啊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天花板上掉下来一个人啊!!!】
林鹿的指尖微微颤抖,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什么房子,被砸掉的也不是天花板,这是......
林鹿翻箱倒柜找出备用机,拨通游俞的电话,深吸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
“喂,您好?”游俞温柔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中传来。
“小俞!我是……”
“小鹿!”游俞一听到电话里这个已在他梦里出现过千千万万遍的声音,不自觉惊呼起来,将信将疑地拉远手机看了眼来电号码,确实没见过。
“你在办公室吗?”林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
“在!”游俞忙将手机再次靠紧耳朵,手也不禁捏紧了机身。
“好”,电话那头的林鹿似乎正在走路,她越走越快,脚步声越来越急促,灌入的风声在话筒里呼呼作响,“你拿上录制设备,快点到朝阳路东段,呃,锦绣江山小区知道吗?对,那个废弃的楼盘。那块有个加油站,对对!我在那里等你,要快!”
“对了!记得带个补光灯!”
林鹿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生怕错过半点细节,直播间除了男人粗鄙的喊骂声,分明听得到车流呼啸而过挤压混凝土地面的声音。
这是在下水道里!
*
曲路野顺着管道爬到下水道,泥泞的长满苔藓的地面让他脚底打滑,险些摔倒在地。
回头一看,几个小弟也跟着正准备爬下来,曲路野无语地吼道:“都下来干什么啊!到下水道开趴体啊!这里的空气都不够老子一个人呼吸的!”
小弟们沉默地看了眼五大三粗喘着粗气的曲路野,又默默地往回爬。
“不是,都走啊!”曲路野觉得心真累,带了一群什么猪队友,他指着已经快爬下来的小弟说,“峰儿,下来。其余的,上去!”
曲路野冷静下来,眼睛也渐渐适应了下水道里昏暗的光线,他率先往里走,才发现这个下水道竟然算得上宽阔,四四方方的格局,里面还摆了不少家具,有点像地下室。
他走到一个长桌前,上面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发着幽暗的跳跃的光。他走进一看,似乎是一个游戏直播间,屏幕左下方一直有一排排的小字滚动。
正在直播?他把脑袋凑得更近一些,想要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什么登西啊!你不要过来啊!!!】
【好刺激!这是撞见了什么案发现场吗?火前留名!】
【现在小偷都这么猖狂吗!竟然直接跑到人家家里去了!】
【我已经录屏报警了,阿祖,你收手吧,外面全是警察】
【你竟然对着这张如此恐怖凶残的脸叫得出阿祖两个字,你真的超爱,我哭死】
好在曲路野大字不识几个,脑袋反应的速度也跟不上字幕跳动的频率,啥也没看见。他索然无味地移开视线,看到桌面上贴满了照片。
“这是什么?”曲路野撕掉一张照片,放在光亮下看,一个用红笔标了数字“8”的肉块。
正要撕下另一张照片,站在他面前的峰儿惊恐地指着他的身后,大喊道:“野哥小心!”
*
林鹿在挂断与游俞的通话后,又立刻给马东打了个电话。
马东有保存林鹿备用机的号码,所以在接通时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马主任!我已发现犯罪嫌疑人的藏身之处,我申请直接前往现场拍摄!”
“什么?!”马东“噌”得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听着电话里林鹿快速而又条理的汇报目前所知的新闻线索,他连连道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无意识地在办公室来回走动。
“等一下”,马东突然走到办公桌前定住,“不行,如果以电视台为主体去直播,可能会拍到一些不可控的镜头画面,万一涉及敏感议题引起社会恐慌就不好了,不符合我们的传播理念,更有损我们官媒的形象……”
电话那头的林鹿带着充足的理由频频打断他的话,似乎有一种破釜沉舟、势不可挡的劲头。
马东头脑风暴反复斟酌后,重重叩了叩桌面,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林鹿,你用自己的手机以及认证的记者微博账号开直播”。
林鹿一时怔住,还没反应过来,马东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懂我意思吧?”
挂断电话后,林鹿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感到一种“不知未来的命运将会把她推往何处”的怅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也不知道即将去的地方是否真的会是作案现场,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她在赌。
她知道,这场战争一旦打响就没有回头路了。赌对了,或许她也只能微微扭转自己糟透的口风;赌错了……她将再也没有挽回民众信任的机会。
命运的齿轮,也许就从这一刻起开始转动了。当然,也有可能因为太久没转动而生锈、坏掉、转反了方向。
林鹿拦了辆出租车,一上车就火急火燎地说出目的地,嘱咐司机师傅开快点。随后给祁信发了条短信,地址、起因等信息一句话概括,并备注:信不信由你,可能会猜错,扑了一场空。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林鹿一脸焦急的模样,了然地点了点头,一脚油门踩到了底,眼神坚定而虔诚得仿佛要入党。
车里没有开空调,几个车窗都开到一半,飞速的出租车将挡路的风撞得七零八落,发出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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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嚷的风声有些盖过了游戏直播间的声音,直播间的网络也有些卡顿,只能勉强看到两人扭打在一块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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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路野看着自己胳膊上一道深深的、皮肉绽开的划痕,怒不可遏,这小子居然从背后搞偷袭!不讲武德!还好自己闪得够快,不然得被砍掉一只胳膊。
躺在地上蜷缩着腹部的少年,偷偷挪动着一只手,想要够到离自己不远的斧头。结果下一秒,斧头就被一脚踹飞到角落,被黑暗一口吞噬。
曲路野拖着负伤的胳膊,另一只手像拎鸡仔一样,把少年提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他暴怒地问:“只要你告诉我,梨子在哪?!我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少年勉强抬起头,眼底一片清明,他茫然空洞的眼神仿佛一个无害的婴儿,“谁?”
站在一旁的峰儿忙上前,点开手机相册,一张明亮的照片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看着屏幕里穿着小熊棉睡衣、披着粉红碎花被子的小女孩歪着头,朝向镜头做鬼脸,身后一群穿着各异、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们目视着她的背影笑得一脸宠溺。
少年眯了眯眼,还真是温馨的一幕啊,他蓦地笑起来,瘦弱的肩膀疯狂抖动。
“你妈的!笑什么!”
“你知道她前天晚上怎么求我的吗?”少年笑着说,然后握紧双手缩着脖子,模仿小女孩的语气,“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哥哥,我哥哥有钱,他可以给你钱,不要杀我好不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重重摔在地上,压住喉腔里上涌的血腥味,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向后腰处。
曲路野呲目欲裂,两个拳头捏得咔嚓咔嚓响,“梨子到底在哪儿!”
“被我杀了呀,大卸八块了哦,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桌子上贴的照片,说不定有一块就是她的哦”。
“你骗我!她没死!啊……”曲路野被一把小刀刺中肩胛,阵痛袭来,他的注意力也被分散了。
只见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少年像老鼠一样,动作灵巧迅速地溜进一个洞里。
趁曲路野拔出刀刃之际,他还探回头,一脸挑衅地说:“她死的时候还叫了你很多次哦,你为什么没来?所以……”
“是你害死了她,不是我哦”。
曲路野将小刀摔在地上,愤怒地朝小洞跑去,猛地钻进去。
我钻,我钻,钻……诶?怎么钻不动了?
曲路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钻了半天只有一个头进来了,身躯被卡在了外边。
看着少年像泥鳅一样从那个洞口滑行着,一下子就不见了身影。曲路野焦急地大喊:“峰儿!拉我一把!操你大爷!是拉!不是让你往里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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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直播怎么断开了!网管网管!我要充钱,没有什么画面是我高贵的VIP不能看的!】
【好猛啊这大哥,被斧头砍了一刀,刀子直接插到肉里去了,居然还生龙活虎的】
【这就是花国马东锡吗?速速滑轨!大哥:别拿你的爱好挑战我的职业】
【来晚了!听说这个直播间在打架,现在打到哪里了?】
林鹿看到画面中的彪形大汉猛地一掀桌子往远处跑去,宽厚的身子在撞倒电脑后,直播间就黑屏了。
“姑娘,到了!”司机师傅一拉手刹,车里俩人都因惯性往前俯冲。
林鹿揉了揉撞到椅背上的额头,道完谢,正要下车。
司机侧过大半个身子,神神叨叨地问:“姑娘,你是在执行任务吗?便衣警察那种!”
也……也算是吧。林鹿“唔”了一声。
司机师傅激动地朝她竖起大拇指,“一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