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万物心声后,我成了疯批王爷的白月光》 第1章 会说话的汤碗 “下一个,林书书。” 尖利的声音刺入耳膜,林书书身体一颤,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古色古香的食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食物的香气,令人作呕。 一个面容刻薄的婆子正死死盯着她。 “装什么死?王爷的午膳要是误了时辰,你和你那痨病的弟弟就一起去乱葬岗团聚!” 陌生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 她叫林书书,原本是现代的中药学硕士,结果一觉醒来,穿成了一个同名同姓的丫鬟。 靖王府的试药丫鬟。 所谓试药,就是府里主子入口的一切东西,她们都要先尝一口,确保无毒。 听起来是道保险,但在这靖王府,却是催命符。 因为她们要伺候的主子,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手握三十万兵权的战神——靖王,萧烬。 一个传说中性情乖戾、杀人如麻的疯子。 上一任试药丫鬟,就因为倒的茶水烫了些,被萧烬一剑穿喉,血溅当场。 上上一个,走路时裙摆摩擦声大了点,直接被拖出去喂了狼。 而现在,轮到她了。 她面前的红木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翡翠白玉羹。 汤羹炖得奶白,上面撒着几点碧绿的葱花,看起来赏心悦目。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管事婆子不耐烦地催促,伸手就要来推她。 林书书连忙端起托盘。 她必须活下去。 稳住心神,林书书低着头,快步朝主殿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四周丫鬟和侍卫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和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觉得她活不过今天。 穿过长长的回廊,主殿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巨大的黑檀木书案后,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袭玄色蟒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五官轮廓深邃得如同刀刻。 只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半分人气。 一双狭长的凤眸,沉寂得像是千年寒潭,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与阴鸷。 这就是萧烬。 林书书呼吸一窒,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这个男人身上,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煞气。 她不敢多看,垂下眼帘,将托盘恭敬地放到他面前的桌案上。 按照规矩,她要先用银针试毒,再亲口尝一小口。 林书书从袖中取出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汤中。 银针没有变色。 现在,轮到她亲口试吃了。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汤羹,送到嘴边。 就在她的嘴唇即将碰到汤匙的瞬间,一个尖锐又惊恐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里炸开! 【别!别放葱花!王爷最讨厌葱花了!他闻到这个味道会发疯的!他会杀了你的!会把我们全都砸碎的!】 林书书手猛地一抖,汤差点洒出来。 她惊愕地看向四周。 大殿里静得可怕,除了她和萧烬,再无第三个人。 那声音是哪来的? 她稳住心神,目光落回手中的汤碗上。 就在她视线聚焦的刹那,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哭腔和哀求。 【求你了!把葱花弄掉!快弄掉啊!我不想被砸碎!上次那个青花瓷瓶就是因为装了带蒜蓉的东西,被砸得粉身碎骨……】 林书书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这个碗…… 是这个碗在对她“说话”! 她能听见物品的心声?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却让她抓住了救命稻草! 萧烬讨厌葱花!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但现在,当着他的面把葱花挑出去,只会显得更刻意,更可疑。 必须想个办法! 萧烬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身上,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他薄唇轻启,“你在做什么?” 死亡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林书书的全身。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下一秒,她像是被那冰冷的气场所惊吓,身体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手里的托盘顺势前倾,汤碗“哐当”一声滑落在桌案上,半碗汤羹泼洒出来,正好将那几点碍眼的葱花尽数冲走。 “王爷恕罪!奴婢……奴婢该死!”林书书趴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颤抖,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害怕。 站在外面的管事婆子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煞白,尖声骂道:“你这个蠢货!惊扰了王爷,我扒了你的皮!” 她冲过来,扬手就要打。 “滚出去。” 萧烬的声音响起。 管事婆子高高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褪尽,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 现在,殿内只剩下林书书和萧烬。 死一般的寂静。 林书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刮过。 她在赌。 赌那个“心声”是真的。 赌萧烬对这点小小的冒犯,还没到非杀人不可的地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拖出去喂狼时,头顶再次传来那个冷漠的声音。 “汤。” 林书书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这是让她继续? 她立刻反应过来,强忍着手腕的疼痛,将剩下的小半碗汤羹重新摆好。 她拿起汤匙,舀起一勺没有葱花的汤,恭敬地递到他唇边。 萧烬的目光落在汤匙上,眼神幽深。 他没有张嘴。 林书书的心又悬了起来。 【好可怕……这个男人好可怕……他身上的味道好吓人……像血,又像铁……】 汤碗瑟瑟发抖的“心声”再次传来。 林书书明白了。 他不是不想喝,而是极度警惕。 他身上的煞气,连物品都能感知到,可见他经历了什么。 林书书垂下眼眸,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开口:“王爷放心,奴婢已经试过了。” 说完,她当着萧烬的面,将汤匙收回,自己先抿了一小口。 汤里没有毒。 喝完,她再次将汤匙递过去。 这一次,萧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最终,他还是张开了嘴,将那勺汤喝了下去。 林书书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许。 第一步,成功了。 她小心翼翼地喂完了剩下的小半碗汤。 整个过程,萧烬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喝完汤,林书书收起碗筷,低着头准备退下。 “站住。” 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奴婢……林书书。” 萧烬没再说话。 林书书等了许久,也不敢动,直到感觉那道骇人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她才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大殿。 走出殿门的瞬间,阳光洒在身上,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湿了。 她活下来了。 靠着一个会说话的汤碗,她在这疯批王爷手下,活下来了。 第2章 佩剑的哭诉 林书书端着空碗回到后厨,迎接她的是管事婆子扭曲的脸。 “你这个贱蹄子,命还真大!” 婆子一把夺过托盘,眼里要喷火。 周围的丫鬟们也投来各异的目光,有嫉妒,有鄙夷,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一个冒犯了王爷的试药丫鬟,竟然能活着回来。 这在靖王府,简直是奇迹。 林书书没有理会她们,她低着头,默默退到角落。 她现在需要时间来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个能听到物品“心声”的金手指,是她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她必须搞清楚它的机制。 她尝试着去触碰旁边的水桶。 【好重……水好重……腰要断了……】 一个疲惫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她又摸了摸墙壁。 【冷……风好大……又有人在外面哭……好吵……】 墙壁的声音带着一丝阴冷和烦躁。 林书书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断。 这些“心声”,更像是物品长期沾染其主人或环境后,形成的一种执念和情绪记忆。 它们没有复杂的思维,只能表达最直观的感受。 但,这已经足够了。 就像那碗汤,一个“讨厌葱花”的信息,就救了她的命。 接下来的几天,林书书过得异常低调。 她利用自己的能力,完美地避开了所有雷区。 送去的茶水,她能从茶杯的“抱怨”中得知最合适的温度。 准备的点心,她能从盘子的“期待”里猜到王爷今天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几次下来,管事婆子再想找茬也找不到由头,只能恨恨地看着她,却无可奈何。 而林书书,也从这些物品的零碎“心声”中,拼凑出了一个更完整的萧烬。 他极度失眠,他的枕头每天都在“抱怨”主人整夜翻来覆去。 他有很严重的旧伤,他常坐的椅子会“哭诉”骨头缝里传来的阴冷和疼痛。 他不喜欢任何过于鲜艳的颜色,所有亮色的器皿都会“感到”被嫌弃的恐慌。 这个在外人眼中残暴嗜血的战神,实际上是一个被噩梦和伤痛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病人。 林书书对他,从最初的恐惧,慢慢多了一丝复杂的怜悯。 这天夜里,王府上空忽然响起一阵惊雷。 紧接着,萧烬居住的主院“烬园”里,传来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滚!全都给本王滚出去!” “砰!” “哐当!” 瓷器碎裂的声音,夹杂着侍女的尖叫和侍卫的惊呼,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王爷又犯病了!” “快跑!上次王爷发病,直接砍了两个侍卫的胳膊!” 下人房里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吓得面无人色。 林书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这是萧烬的战争后遗症,也就是PTSD发作了。 雷声会让他回想起战场上的厮杀和爆炸。 很快,管事婆子铁青着脸冲了进来。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恶狠狠地定格在林书书身上。 “林书书,你!去把王爷的书房收拾干净!”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林书书,充满了同情。 现在去烬园,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这是赤裸裸的公报私仇。 “怎么?怕了?”管事婆子冷笑,“这可是王爷亲自分派下来的差事,你要是敢不去,就是抗命!” 林书书知道她没说实话。 萧烬现在狂怒的状态,怎么可能还分派差事。 但她没有选择。 在靖王府,下人的命,不如一只蚂蚁。 “是,奴婢遵命。” 她平静地回答,拿起清洁工具,在众人看死人的目光中,走向了烬园。 越靠近主殿,血腥味就越浓。 殿外的台阶上,两个侍卫捂着流血的手臂,被人搀扶着拖走。 大殿内一片狼藉,名贵的古董瓷器碎了一地,桌椅翻倒。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狂暴。 林书书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绕过碎片,走进了内侧的书房。 书房里同样一片混乱。 书架倒了,竹简散落满地。 萧烬不在。 林书书稍稍松了口气,开始动手收拾。 她将散落的书籍一本本捡起,重新归类。 当她伸手去扶倒下的兵器架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 剑身冰冷刺骨。 就在触碰的瞬间,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悲伤与绝望,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好累……主人又做噩梦了……】 【又是那场血色的大雨……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尸体……】 【他的兄弟,为了救他,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他的腿……被敌人的铁骑碾碎……好痛……好痛啊……】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我好想帮他……可是我只是一把剑……我只能陪着他杀戮,却分担不了他的痛苦……】 海啸般的信息涌来,带着战场的残酷记忆和无尽的疲惫。 林书书的脸色瞬间苍白。 她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 这柄剑…… 它跟了萧烬很久,久到几乎记录下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挣扎。 它不再只是传递简单的感觉,而是传递出了模糊的记忆片段和复杂的情感! 原来……这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原因。 功高盖主,却也一身伤痛。 战神之名,是用无数袍泽的鲜血和自己半条命换来的。 他不是疯子,他只是病了。 一个被困在过去,走不出来的病人。 林书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她看着那柄静静躺在地上,却仿佛在无声哭泣的长剑。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再次握住了剑柄。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而是任由那股悲伤的情绪将自己淹没。 她想更了解他一点。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骤然响起。 “你在对本王的剑,做什么?” 林书书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她缓缓回头,对上了那双猩红的,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眼睛。 萧烬不知何时回来了。 他就站在她身后,浑身湿透,玄色的衣袍往下滴着水,也滴着血。 他死死地盯着她握着剑的手,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将她凌迟。 第3章 一剂安神香 萧烬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冰冷,而是被狂怒和痛苦填满的猩红。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他毁灭性的攻击。 林书书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柄剑的悲鸣还在脑海中回响。 【主人……他的伤口又裂开了……好痛……雨好冷……】 是了,外面在下雨。 他淋了雨,旧伤复发,加上噩梦的刺激,才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林书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她松开握着剑柄的手,缓缓跪下,将头深深地埋在地板上。 “回王爷,奴婢……奴婢看您的剑沾了灰,想为您擦拭干净。” 这个借口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不信。 萧烬一步步向她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脏上。 他身上的寒气和血腥味,浓得让人窒息。 他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像是在看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擦拭?”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本王的剑,从不许任何人碰。” 上一任碰他佩剑的侍卫,手被当场斩断。 林书书的手心冒出冷汗,她能感觉到,萧烬握着剑的手,正在收紧。 【杀……杀了她……】 【不……别杀……她不一样……她的手……很暖……】 【头好痛……要裂开了……】 两个矛盾的声音在剑的“心声”里交织,那是萧烬此刻混乱内心的投射。 理智和疯狂在搏斗。 林书书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暖”字。 她赌一把! “王爷,”她抬起头,迎上他猩红的目光,声音虽然发颤,却异常清晰,“剑为百兵之君,有灵。它陪您征战沙场,饮血无数,煞气太重。” “它也需要安抚。” 萧烬的动作顿住了。 他猩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 林书书继续说道:“奴婢的家乡有个说法,通灵的兵器,若不用温养之法时时安抚,煞气会反噬其主,令人心神不宁,夜不能寐。” 这些话半真半假,是她结合剑的“心声”和自己的中医学知识,临时编出来的。 她不知道萧烬会不会信。 但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萧烬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书书以为自己的脖子下一秒就要和身体分家。 最终,他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握剑的手。 他转身,走到一旁的主位上坐下,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疲惫。 “滚出去。” 他闭上眼,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倦意。 林书书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书房。 直到跑出烬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她才回过神来。 她又活下来了。 回到下人房,所有人都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管事婆子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像是没想到她居然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林书书没有理会她们,她满脑子都是萧烬最后那个疲惫的样子,还有那柄剑传递给她的痛苦。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这样下去,萧烬迟早会彻底被伤痛和心魔摧毁。 而她这个唯一能靠近他的人,也绝对活不长久。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是一名中药师! 救死扶伤,是她的本能,也是她的专业。 从那天起,林书书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信息。 她会借着打扫的机会,去触碰王府里的各种东西。 【主人又不肯吃药了……那药好苦……比黄连还苦……】——来自药碗的抱怨。 【这件披风太薄了……主人的肩膀最怕冷了……】——来自衣架的担忧。 【墨条快磨秃了……主人昨晚又写了一夜的阵亡将士名单……】——来自砚台的叹息。 信息越多,林书书对萧烬的病情就了解得越深。 战争PTSD,加上严重的旧伤后遗症,导致他气血郁结,肝火过旺,心神失养。 普通的安神药对他根本没用,甚至会因为药性的冲突而加重他的头痛。 必须对症下药。 她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茯神木、合欢花、远志、夜交藤。 这些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在守卫森严的王府,一个卑微的试药丫鬟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药房。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王府的后花园很大,里面种了不少观赏性的花草。 林书书凭着专业知识,竟然真的在花园的角落里,找到了野生的夜交藤和几株合欢花树。 至于茯神木和远志,她将目标锁定在了厨房。 厨房里有一些常用的药膳包,里面就有这两味药材的边角料。 她花了几天时间,每次去厨房送餐具时,都偷偷藏起一点点。 过程惊险万分,好几次都差点被管事婆子发现。 终于,她凑齐了所有的药材。 在一个无人的午后,她将这些药材按照君臣佐使的配伍,研磨成粉,调配出一种特殊的安神香。 这种香,气味清淡,不会引起萧烬的警惕。 但通过呼吸进入体内,却能起到宁心安神、活血通络的奇效。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 如何把香,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萧烬身边?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三天后,又是一个阴雨天。 萧烬的狂躁症再次发作,比上次更加严重。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任何人,里面不断传来他压抑的嘶吼和东西碎裂的声音。 整个烬园的下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林书书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将调好的香粉藏在袖子里,主动请缨去给王爷送晚膳。 管事婆子巴不得她去送死,立刻就同意了。 林书书端着几乎没动过的晚膳,再次走进了那座令人压抑的大殿。 这一次,她没有进去,而是停在了书房门口。 她将香粉倒进门廊下熏炉的残灰里,用火折子引燃。 一股极淡的、带着草木清气的烟,袅袅升起,顺着门缝飘进了书房。 做完这一切,她便跪在门外,静静地等待。 一刻钟。 两刻钟。 一个时辰过去了。 书房里砸东西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压抑的嘶吼,也变成了沉重的喘息。 又过了一个时辰,里面彻底没了动静。 林书书心中一紧,难道出事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王府的侍卫统领,面容冷肃的秦风,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王爷怎么样了?”秦风沉声问道。 “回统领,奴婢不知,王爷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秦风脸色一变,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准备强行破门。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 “不必了。”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萧烬站在门口,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猩红的眸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墨色。 虽然依旧冰冷,却没了那种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书书,又看了一眼廊下的熏炉,眼神幽深。 秦风松了口气,连忙上前:“王爷,您……” “都退下。”萧烬打断了他。 “是。”秦风不敢多言,带着人迅速退下。 偌大的庭院,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书书的身上。 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只是对着不远处的管事婆子,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从今天起,让她来奉茶。” 话音落下,管事婆子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而林书书,则缓缓叩首。 “奴婢,遵命。” 第4章 王爷的奉茶人 林书书跪在地上,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 萧烬的话让整个烬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奉茶人——这是靖王府的特殊存在,只有最受信任的下人才能直接接触王爷的茶水。 而她,一个试药丫鬟,竟然被提拔到这个位置? 这TM不是升职,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管事婆子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但在萧烬冰冷的目光下,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奴婢……遵命。”林书书叩首,声音压着颤抖。 萧烬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书房。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林书书才敢抬起头。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成为王爷的奉茶人,意味着要更频繁地接近那个令人胆寒的男人,也意味着她会成为府中所有人嫉恨的目标。 “呦,这不是我们的林姑娘吗?”管事婆子阴阳怪气地开口,“一步登天啊,可真是好命。” 周围的丫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凭什么能当奉茶人?” “就是,咱们在府里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新来的。” “说不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呢……” 林书书心中翻了个白眼。 这群人,一个个酸得她牙疼。 不就是个奉茶的差事吗,有什么好嫉妒的? 她又不是真的想伺候那个疯批王爷,纯粹是为了活命好吧! “都愣着干什么?”管事婆子一拍桌子,“该干嘛干嘛去!林书书,你跟我来,我教教你奉茶的规矩。” 林书书跟着她到了茶房。 管事婆子板着脸,开始传授所谓的“规矩”: “王爷用茶,每日三次,辰时、午时、申时各一次。茶叶用的是贡品铁观音,水必须是寒山泉水,茶具要用青瓷套装。” “水温七十五度,不能多一度也不能少一度。茶叶三钱,浸泡时间一炷香。端茶时右手持盏,左手托底,步伐要稳,不能有半点声响。”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管事婆子凑近她,眼中闪着恶意,“王爷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上一任奉茶人小翠,就因为茶水烫了些,当场被王爷一巴掌拍死。” 林书书心中冷笑。 这老妖婆明摆着在吓唬她,还故意把规矩说得这么复杂,无非是想让她出错。 不过,她还真不怕。 有【聆听】这个外挂在,什么茶叶茶具的,她都能从它们的“心声”中得到最准确的信息。 “奴婢记住了。”林书书恭敬地点头。 管事婆子冷笑:“记住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明天辰时,你就正式开始奉茶。别怪我没提醒你,王爷的命金贵着呢,你这条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次日辰时,林书书小心翼翼地准备茶水。 她轻抚茶叶罐,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好久没人用我了……上次那个小翠手艺不行,总是把我泡得太苦……主人每次喝完都皱眉……】 原来如此,萧烬不喜欢太浓的茶。 她又摸了摸水壶: 【这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凉……主人的胃不好,太烫的水会让他难受……】 还有茶盏: 【希望这次不要被摔碎……我的兄弟姐妹们已经死了好几个了……主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摔东西……】 林书书根据这些“情报”,调整了茶叶的用量和水温,确保万无一失。 端着茶盏走向书房时,她的心跳得像打鼓。 虽然有外挂,但面对萧烬这种级别的大BOSS,她还是紧张得要命。 推开书房的门,萧烬正在处理公务,桌案上堆满了奏折和军报。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让她浑身一颤。 “奴婢给王爷奉茶。”林书书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 萧烬没说话,只是拿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林书书屏住呼吸,暗自祈祷千万别出岔子。 萧烬的眉头微微一挑,再次端起茶盏,这次喝得深了些。 然后,他放下茶盏,继续看奏折,再没说什么。 林书书松了一口气,正准备退下,却听到茶盏传来兴奋的“心声”: 【太好了!主人没有皱眉!他还喝了两口!比平时多了一口呢!这个新来的丫头手艺真不错!】 看来,她这第一次奉茶算是成功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书书都顺利地完成了奉茶的差事。 她发现,萧烬虽然看起来冷漠可怖,但其实很好伺候——只要按他的喜好来,他基本不会为难下人。 真正的麻烦,来自其他人的嫉妒和暗算。 这天午时,林书书照例去奉茶。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王爷,这次北境的军报很不乐观。胡人又在边境集结,恐怕……” 是秦风的声音。 林书书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在门外等着。 “让他们来便是。”萧烬的声音透着疲惫和烦躁,“本王的刀,还没钝呢。” “王爷,您的身体……” “无妨。”萧烬打断了他,“你下去准备吧,三日后启程。” “是。” 脚步声传来,秦风要出来了。 林书书连忙退到一旁,低着头装作刚到的样子。 秦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便走了。 林书书端着茶盏进去,发现萧烬正揉着太阳穴,看起来头疼得厉害。 她将茶放在他面前,刚要退下,却听到他开口: “站住。” 林书书心中一惊,难道她哪里做错了? “你觉得,这茶如何?”萧烬问道。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林书书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王爷,奴婢不敢妄议。” 萧烬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林书书差点惊掉下巴的话: “明日起,你搬到烬园的偏院住。” 什么?! 林书书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让她住到烬园? 那不是离这个疯批王爷更近了吗? 她的小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啊! “王爷,奴婢住在下人房就好……” “本王的话,还需要重复第二遍吗?”萧烬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不用。奴婢遵命。” 林书书欲哭无泪。 她只想安安静静当个小透明,怎么就越来越引人注目了呢? 这样发展下去,她怕是要成为整个王府的公敌了。 果然,当她搬到烬园偏院的消息传开后,整个王府都炸了锅。 “一个试药丫鬟,竟然能住进烬园?”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看上她了?” “不可能吧,王爷什么时候对女人感兴趣过?” “说不定这个林书书真有什么手段呢……” 流言蜚语铺天盖地,林书书只能硬着头皮承受。 更要命的是,管事婆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显然对她恨得牙痒痒。 这天夜里,林书书正在新住处整理东西,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警觉地竖起耳朵。 大半夜的,会是谁? 脚步声在她门外停下,然后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谁?”林书书问道。 “林姑娘,是我,小菊。” 小菊是厨房的一个小丫头,在林书书这几天特意的接近下,她俩的关系还算不错。 这么晚来找她,会有什么事? 林书书开门,只见小菊神色慌张,左右看了看,然后快速说道: “林姑娘,你小心点,我听管事婆子在和人商量什么,好像要对你不利……” 第5章 赏赐 林书书压下心头的惊骇,迅速拉着小菊进了屋,并飞快地掩上了门。 屋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晃动不休。 “小菊,谢谢你。”林书书握住她粗糙的手,真诚道谢。 在这个人情凉薄的王府,这份善意提醒,无异于雪中送炭。 小菊吓得连连摆手,声音都带着哭腔:“林姐姐,你千万别这么说,我……我就是听了一耳朵,怕你吃亏。” 她将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说了出来。 无非是管事婆子和几个相熟的嬷嬷抱怨,说她一个来路不明的丫鬟凭什么得了王爷的青眼,住进了烬园,言语间满是怨毒和不甘,还提到了“总有办法让她犯错滚出去”。 林书书心中了然。 这是职场霸凌的古代版,无非就是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在饭菜里动手脚,在她奉茶的路上使绊子,或者偷走她需要用的东西。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林书书安抚着受惊的小菊,“天色晚了,你快回去吧,别让人看见了。” “嗯嗯,林姐姐你一定多加小心!” 送走小菊,林书书重新关上门,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以为搬进烬园,暂时远离了下人房的是非之地,会清静一些。 现在看来,她是被推到了一个更危险的风口浪尖。 她环顾这间小小的偏院屋子。 比下人房的通铺好了太多,干净、整洁,甚至还有一张小小的梳妆台。 她伸手抚上那张黄花梨木的梳妆台。 【上一个住在这里的姑娘叫小翠……她人很好的,每天都会把我擦得干干净净……可惜了……她只是手抖了一下……】 是那个被王爷一巴掌拍死的奉茶人。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沉。 这间屋子,就是为王爷的奉茶人准备的。 而它的前几任主人,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 这里不是什么恩宠的象征,而是一个离死亡最近的位置。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管事婆子似乎在寻找时机,并未立刻发难。 而萧烬,自从那天决定出征后,就整日待在书房,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军务,连吃饭都是在书房解决。 林书书每日三次奉茶,都只是安静地进,安静地出。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他不再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看她。 而她,也渐渐习惯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药草味。 这天清晨,林书书正准备去茶房取新到的寒山泉水,却发现整个烬园的气氛都有些不对劲。 下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和好奇,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林书书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拦住一个相熟的小厮,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厮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宫里来人了!皇上赏了王爷一位美人,听说还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叫卢婷婷,人已经到前厅了!” 皇帝赏的人? 这些古人真就这么好哄吗? 林书书心头警铃大作。 这才安稳了一点,马上来了个搞事情的人。 以她现在的身份,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动荡,可能就会小命不保。 林书书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什么美人恩宠,而是监视! 萧烬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皇帝肯定对他忌惮已久。 将一个尚书千金安插到他身边,名为赏赐,实为眼线,这再明显不过了。 这靖王府,要变天了。 果然,没过多久,秦风就面色凝重地过来传话,让烬园所有有头脸的下人都去前厅“迎接”新主子。 林书书作为王爷的奉茶人,自然也在此列。 她跟在管事婆子身后,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踏入前厅,一股浓郁而甜腻的熏香就扑面而来,与靖王府素来的冷冽格格不入。 主位上,萧烬面无表情地坐着,只是周身的气压比往日更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的身侧,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云鬓高耸,珠钗环绕,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倨傲。 她看向萧烬的眼神里带着痴迷和势在必得,而扫向底下站着的下人时,则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这就是卢婷婷。 “王爷,您府上的茶,可真是……”卢婷婷端起手边的茶盏,只看了一眼,便嫌恶地蹙起了眉,“这般粗陋的青瓷,在我们宫里,都是给下等宫人用的。” 管事婆子脸色一白,连忙躬身:“卢姑娘恕罪,王爷……王爷素来喜好简素。” “是吗?”卢婷婷娇笑一声,那笑声像羽毛,轻轻刮在人心上,却带着刺,“王爷是战神,不拘小节是自然。但如今王府有了女主人,这些规矩,也该改改了。” 她这话,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靖王府的女主人。 萧烬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却没有开口。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她和管事婆子那种只会在背后使绊子的蠢货不一样,她更懂得如何利用身份和规矩来压人。 就在这时,卢婷婷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林书书的身上。 或许是林书书的容貌虽只算清秀,但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让她在一众战战兢兢的丫鬟中,显得有些特别。 “你,是做什么的?”卢婷婷指着她,颐指气使地问道。 林书书心中一紧,出列,福身行礼:“回姑娘,奴婢是王爷的奉茶人,林书书。” “奉茶人?”卢婷婷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你?”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林书书,眼神刻薄:“这奉茶可是个精细活儿,尤其是在王爷身边伺候。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别是冲撞了王爷才好。” 她说着,目光转向管事婆子:“去,把我从宫里带来的‘雀舌’取来,再换一套玉瓷茶具。从今天起,王爷的茶,由我亲自来泡。也让你们这些乡野丫头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规矩。” 这是当着王爷的面,直接夺了林书书的差事,还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管事婆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立刻就要应声。 林书书却是心中一喜,这狗屁活,你爱干你就干去,谁稀罕跟你抢似的。 但是该怎么表现得不那么情愿,才是现在最关键的地方。 毕竟她好不容易才博得了疯王那么一丝丝的信任,最好因为这件事,让疯王对她产生愧疚。 赏她个几十万银子,让她走,让她闯荡江湖去。 林书书心中狂喜,面上却是一片煞白。 她恰到好处地咬住了下唇,指尖微微蜷起,将那份“不甘”与“委屈”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甚至在心里给自己颁了座小金人,这演技,不去混演艺圈都可惜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纤弱的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株被风雨摧残的小白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奴婢……不敢。”她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回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卢姑娘是贵人,奴婢身份卑贱,自当听从姑娘的安排。” 这话说得,既显出了对卢婷婷身份的“畏惧”,又透着一股被迫让位的凄楚。 果然,卢婷婷听了这话,眉梢的得意更盛。 她轻哼一声,像一只斗胜了的孔雀,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林书书,那眼神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管事婆子见风使舵,脸上的谄媚几乎要堆出褶子,立刻躬身应道:“是是是,卢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准备!林书书,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退到一边,别在这里碍了卢姑娘的眼!” 第6章 茶之争 林书书顺从地后退几步,将自己藏入了丫鬟的队列中,低着头,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失势后黯然神伤的角色。 然而,她的耳朵却没有闲着。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主位上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上。 她不敢直接“聆听”萧烬,那太危险。 但她可以去听他身边的死物。 比如,他手边那方紫檀木镇纸。 【好吵……这个女人好吵……她身上的味道好难闻……一股甜腻腻的粉味……比上次那个送来毒点心的刺客身上的味道还让人心烦……】 【主人不高兴了……他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一下……很轻,但他在生气……】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跳。 原来如此。 萧烬讨厌卢婷婷身上的熏香味。 也是,他那样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嗅觉必定极其敏锐,也极其厌恶这种人工的、带有侵略性的香气。 而卢婷婷,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还在为自己的魅力沾沾自喜。 很快,管事婆子便领着两个小丫鬟,用金丝楠木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套精美绝伦的羊脂玉瓷茶具进来了。 那玉瓷温润剔透,在厅内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依然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卢婷婷满意地点点头,亲自起身,走到厅中央。 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只小巧的白玉罐,对着萧烬嫣然一笑,声音娇嗲:“王爷,这可是皇上亲赐的雨前雀舌,每年只有二两的贡品。臣女昔日在宫中,也只在太后寿宴上才有幸尝过一次。今日,臣女便借花献佛,为王爷泡上一盏。” 她说着,动作优雅地打开了玉罐。 一股极为清冽,却气味有些逼人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林书书对茶道也略有涉猎,这“雀舌”确是顶级好茶,香气高扬,回味甘醇。 但她也知道,这种茶,性寒,且提神效果极强。 对于萧烬这种本就严重失眠、胃又不好的人来说,这杯茶,无异于穿肠的毒药。 它会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亢奋,让他今晚,乃至接下来的几个晚上,都别想合眼。 她看着卢婷婷那双纤纤玉手,行云流水般地进行着一套繁复而优美的烫杯、置茶、冲泡、闻香的程序。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赏心悦目的仪式感,显然是经过名师指点,苦练过的。 周围的丫鬟们都看呆了,眼中满是惊叹和羡慕。 管事婆子的腰弯得更低了,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位卢姑娘成为王府女主人的那一天。 唯有林书书,心头一片冰冷。 她能感觉到,那方镇纸传递来的情绪,已经从“心烦”变成了“暴躁”。 【吵死了……她在做什么?像只花蝴蝶一样晃来晃去……】 【茶的味道……太冲了……主人的头开始痛了……】 林书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知道,萧烬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地耗尽。 终于,卢婷婷将那盏泡好的茶,盛在玲珑的玉杯中,亲自端着,莲步轻移,走到了萧烬面前。 她屈膝行礼,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测的娇羞:“王爷,请用茶。” 整个前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烬身上。 他会接吗? 他会喝吗? 这一杯茶,仿佛不仅仅是一杯茶,更是对这位皇帝赏赐的美人的接纳与否。 林书书屏住了呼吸。 她看见萧烬那双毫无波澜的凤眸,淡淡地扫过卢婷婷精心描画的妆容,又落在那只晶莹剔透的玉杯上。 杯中茶汤碧绿,清澈见底,一片嫩芽在水中舒展,姿态优美。 确实是好茶,好水,好茶具,好一双美人手。 可这一切,都只是卢婷婷以为的“好”。 萧烬缓缓地伸出了手。 卢婷婷的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管事婆子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然而,萧烬修长的手指,并没有去接那茶盏。 而是,越过了它。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的指尖,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地,捏住了那只盛着茶汤的玉杯。 【不要碰我!你的手好冷……好可怕……】 玉杯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下一秒。 “啪——!” 一声清脆而决绝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前厅。 那只价值连城的羊脂玉杯,连同里面碧绿的茶汤,被萧烬毫不留情地挥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溅上了卢婷婷华美的裙摆,也溅湿了萧烬的袍角。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卢婷婷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僵住了,血色一点点从她脸上褪去,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惨白。 她举着托盘的手,还维持着献茶的姿势,可笑地僵在半空中。 管事婆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整个大厅的下人,全都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萧烬,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刚刚摔碎的不是贡品玉瓷,而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瓦罐。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失魂落魄的卢婷婷。 他那双沉寂如寒潭的凤眸,缓缓抬起,穿过一众瑟瑟发抖的下人,落在了队列末尾的林书书身上。 林书书浑身一僵。 完了。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以为自己可以隔岸观火,甚至能趁机脱身。 却没想到,这疯王好像又要发疯。 那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在大殿中缓缓响起。 “你,”他说。 “去泡茶。” 我? 林书书指着自己。 这疯王是在叫我? 你没看见那边还跪着一个从宫里赏下来的,珠光宝气的尚书千金吗? 你没看见她那张比地上那堆玉瓷还精彩的脸吗? 整个大厅的目光,齐刷刷地扎在了她的身上。 有管事婆子那恶毒的目光。 有周围丫鬟们那夹杂着嫉妒与不可思议的目光。 还有……卢婷婷那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 林书书浑身一僵,头皮阵阵发麻。 她感觉自己不是被点名去泡茶,而是被宣判了凌迟处死,而行刑的命令,就来自那个高坐在主位上,神情漠然的男人。 “怎么,”萧烬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要本王说第二遍?” 第7章 啊?怎么是我? 【主人在生气……他不喜欢重复……快动啊!快动起来!】 她身旁一张红木高几的“心声”惊恐地尖叫起来。 林书书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她再也不敢有半分迟疑,从队列中走出,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奴婢……遵命。” 从队伍的末尾到大厅中央,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林书书却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甚至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那摊狼藉。 被摔得粉身碎骨的羊脂玉杯,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碧绿的茶汤浸湿了名贵的地毯,散发着一股清冽而苦涩的香气。 林书书的指尖无意中划过一片最近的碎片。 【碎了……我碎了……好痛……】 【她那么骄傲……她以为他会喜欢我……可是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好冷……那个男人的手好冷……没有一丝温度……】 玉杯残存的“意识”里,充满了破碎的痛苦和被弃绝的巨大委屈,完美映照了它此刻的主人——卢婷婷的心境。 林书书。 林书书几乎能感觉到,卢婷婷正在用眼神,一笔一划地,将她的名字刻在自己的齿缝间。 她终于走到了厅中央,在距离萧烬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整个过程,她始终低着头,像一只惊惧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顺从的鹌鹑。 “王……王爷,茶具……已经碎了。”她鼓起全部的勇气,才说出这句完整的话。 言下之意,是让她如何泡茶? 卢婷婷的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 她倒要看看,这个下贱的丫头要如何收场。 “那就换一套。”萧烬的声音依旧平淡。 林书书的心沉了下去。 换一套?换哪一套? 这王府里,还有比刚刚那套羊脂玉瓷更名贵的茶具吗? 无论她选哪一套,恐怕都会被卢婷婷安上一个“品味粗鄙”、“怠慢王爷”的罪名。 这是一个死局。 管事婆子立刻会意,正要尖着嗓子去数落林书书,让她自己去库房挑一个“配得上王爷”的茶具,好让她在两难中出错。 然而,林书书却并没有抬头,只是跪在地上,轻声,却清晰地对旁边一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丫鬟说: “劳烦姐姐,去茶房将奴婢平日里用的那套青瓷茶具取来。还有,王爷惯喝的铁观音,也一并取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她居然……不要名贵的,反而指明要自己用惯了的那套最普通的青瓷? 卢婷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林书书这个举动,看似谦卑,实则是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王爷的喜好,只有她懂。 她那套繁复华美的宫廷茶道,那珍稀无比的雨前雀舌,在那套朴素的青瓷和普通的铁观音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这已经不是冒犯,这是羞辱。 “你……”卢婷婷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让她去。” 萧烬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打断了卢婷婷即将爆发的怒火。 他的目光落在林书书纤弱的背影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情绪晦暗不明。 小丫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去茶房。 很快,那套再普通不过的青瓷茶具被送了上来。 林书书起身,沉默地接过托盘,走到一旁的矮几上。 她没有像卢婷婷那样,进行一套花里胡哨的表演。 她只是安静地跪坐下来,烫杯,置茶,冲泡。 她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多余的摇晃。 温热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清秀的眉眼,也隔绝了周围所有不善的目光。 在这一刻,她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沸水冲入茶壶,茶叶在其中翻滚,舒展。 【唔……好舒服……就是这个水温……】 【这个丫头的手法刚刚好,不会把我闷坏……】 【一会儿见到主人,要让他把我喝光光……】 茶壶和茶叶发出了满足而惬意的“心声”。 林书书紧绷的神经,在这熟悉的“交谈”中,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提起壶,将色泽琥珀的茶汤,斟入一只小小的青瓷杯中。 然后,她端着茶杯,重新走到萧烬面前,再一次跪下,双手将茶盏高高举过头顶。 “王爷,请用茶。” 她的声音,依旧恭敬,却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大厅里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萧烬没有再犹豫。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捏住了那只青瓷小杯。 杯身朴素,甚至带着一点窑烧留下的微瑕。 他将茶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熟悉的、带着一丝微苦和回甘的茶香,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胸口那股由甜腻熏香和尖锐茶气引起的烦躁与头痛。 他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丝。 林书书低着头,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她活下来了。 她正准备开口请求退下,却听头顶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不是对她说的。 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卢婷婷身上。 “你,” 萧烬缓缓放下茶杯。 “该学学如何泡茶了。” 卢婷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与屈辱,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烬没等她回答,目光转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林书书。 “从明日起,” 他说出了一句让整个王府都为之震动的话。 “你来教她。” 卢婷婷猛地抬头,盯着萧烬,声音尖利:“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在羞辱臣女,还是在羞辱皇上!” 她搬出了皇帝,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萧烬终于将目光从林书书身上移开,落在了卢婷婷那张扭曲的脸上。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看一个吵闹的物件。 “秦风。”他淡淡地开口。 侍卫统领秦风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属下在。” “送卢姑娘回房休息。” 萧烬的语气没有起伏。 “告诉她,烬园,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规矩。本王只有一个规矩——” 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扫过大厅里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人。 “——不听话的,就死。”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卢婷婷浑身一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秦风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公式化:“卢姑娘,请。” 卢婷婷死死咬着牙,怨毒的目光扫过林书书,然后才在一众下人复杂的注视下,被半请半送地带离了前厅。 大厅里,管事婆子的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能感觉到,王爷的怒火,还没有消。 而她,就是下一个目标。 “林书书。”萧烬的声音再次响起。 “奴婢在。”林书书的心又悬了起来。 “从今日起,烬园的采买、人事,你来管。” 这句话,比刚刚让林书书去教卢婷婷泡茶,还要惊人。 这等于直接架空了管事婆子,将半个烬园的内务权都交到了林书书手上! “王爷!” 管事婆子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恐慌。“王爷,使不得啊!她一个新来的丫头,什么都不懂,怎么管得好采买和人事?老奴在王府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声泪俱下,磕头如捣蒜。 “苦劳?” 他看着管事婆子。 “克扣下人月钱,倒卖府中采买,这也是你的苦劳?” 管事婆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这些事,她做得极为隐秘,王爷怎么会知道?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是哪个贱人告的密!完了!完了!】 “拖下去。” 萧烬懒得多看她一眼。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管事婆子凄厉的惨叫声被两个侍卫堵住嘴,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很快就没了声息。 林书书跪在地上,手脚冰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卢婷婷以及管事婆子背后那整个旧有的下人集团,彻底不死不休了。 果然,麻烦来得比她想象的更快。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秦风突然带着一队侍卫冲进了她的偏院。 第8章 莫名其妙的王爷 “林姑娘,得罪了。”秦风面色冷峻,“王爷书房失窃,丢了最重要的《北境防务兵法图》,有人看到你昨夜曾在书房附近出现。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林书书脑子“嗡”的一声。 兵法图?这可是要命的东西! 她立刻就明白,这是卢婷婷和管事婆子残党的报复来了。 “秦统领,我没有……” “有没有,王爷自有判断。” 秦风打断她,做了个手势,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左右夹住了她。 林书书被带到书房时,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萧烬坐在主位上,卢婷婷站在一旁,一脸的关切与担忧。 几个眼熟的婆子和丫鬟正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王爷!就是她!” 一个婆子看到林书书,立刻指着她尖叫。 “老奴昨夜起夜,亲眼看到她鬼鬼祟祟地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揣着东西!” “没错,我们也能作证!她这几天得了势,就目中无人,肯定是不安好心!” 几个人七嘴八舌,言之凿凿。 卢婷婷适时地叹了口气,柔声劝道:“王爷,您先别动气。林妹妹年纪小,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拿错了东西。兵法图事关重大,让她交出来就是了。” 她这话说得,俨然已经给林书书定了罪。 林书书看向萧烬,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什么。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林书书,” 他终于开口。 “你有什么话说?” “奴婢没有偷。” 林书书解释道。 “奴婢昨夜一直在房中,从未踏出偏院半步。” “胡说!” 那个领头的婆子立刻反驳。 “你没去书房,那你倒是说说,王爷的兵法图为何会不见了?” 林书书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光是否认没有用。 她必须找到证据。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书房,试图去“聆听”什么。 她看向萧烬手边那方黑沉沉的砚台。 她需要一个触碰它的机会。 “王爷,” 林书书稳住声音,抬起头直视他。 “您能否告诉奴婢,兵法图,具体是昨夜哪个时辰发现不见的?” 她问得平静,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不等萧烬回答,那管事婆子立刻抢上一步,声音尖利。 “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想狡辩!王爷,不要听她胡说八道,她在拖延时间!” 婆子转向林书书,脸上满是狠毒。 “昨夜巡夜的护卫都看见你房里亮着灯,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偷偷研究兵法图!” 林书书没有理会她,目光依旧锁定在萧烬身上。 整个书房里,唯一能决定她生死的,只有这个男人。 “王爷,” 她再次开口,语气里多了一分恳切。 “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奢求王爷全然相信。奴婢只求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她的视线,状似无意地落向那方黑沉的砚台。 “王爷昨夜既然翻阅兵法图,想必是边读边做了批注。既用了笔墨,那这砚台里,定然还留有未干透的墨痕,笔架上的狼毫笔尖,也该有墨迹残留。” 她把话说得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奴婢斗胆,恳请王爷允许奴婢上前,为您验看砚台,也为奴婢自己,寻一个清白。”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谦卑。 但对于靖王府来说,一个卑贱的丫鬟,想去触碰王爷的御用之物,这本身就是一种僭越。 “放肆!” 管事婆子果然厉声呵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碰王爷的文房?我看你就是贼心不死,还想趁机毁掉证据!” 她朝着萧烬跪行两步,重重磕头。 “王爷!此女心思歹毒,断不可留啊!请王爷即刻下令,将她杖毙,以儆效尤!” 其余几个丫鬟也跟着跪下,齐声附和。 “请王爷下令,杖毙林书书!” 一时间,书房内充满了杀气腾腾的请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烬身上,等待他最后的裁决。 林书书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如果萧烬拒绝,她今天必死无疑。 她垂下眼帘,不再说话,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这短暂的寂静。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萧烬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地上的每一个人。 就在林书书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时候,萧烬终于动了。 他不是点头,也不是摇头。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叫了一个名字。 “秦风。” 一直像门神一样立在角落的侍卫统领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山。 “属下在。” 所有人都以为,王爷是要让秦风把林书书拖出去。 管事婆子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然而,萧烬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书房的空气瞬间冻结。 他抬起手,用下巴朝着管事婆子的方向,轻轻一扬。 “聒噪。” 他只说了两个字。 “拖下去,按王府的规矩处置。” 管事婆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愣了一瞬,似乎完全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处置?处置谁? 秦风没有丝毫迟疑。 他站起身,大步走向管事婆子,伸手就像抓小鸡一样抓住了她的后领。 直到冰冷的手掌扼住她的命运,婆子才如梦初醒,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 “王爷!王爷您弄错了!该处置的是她!是林书书那个贱人!” 她疯狂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在地上乱蹬。 “王爷!老奴冤枉啊!您还没审!您什么都还没审啊!凭什么?您凭什么信她不信老奴?老奴在王府伺候了您十年了啊!” 她的声音凄厉,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秦风眉头都不皱一下,手臂一发力,直接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大步往外拖。 另外两个护卫也立刻上前,堵住了她的嘴,将她的挣扎和咒骂全都变成了模糊的呜咽。 剩下的几个丫鬟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场死过去。 林书书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她利用砚台和毛笔来自证清白的计划,全都没有用上。 他就这样……信了她? 甚至连一个字的解释都不要,就直接处置了那个管事婆子? 这完全不合常理! 他不是杀人如麻、性情乖戾的疯王吗? 他不是应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吗? 为什么? 这种毫无缘由的偏袒,让她有点恐惧。 不会是看上她林书书的色相了吧。 不要啊,她还是清白之身呢! 管事婆子的哭嚎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那几个幸存的丫鬟还跪在地上,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萧烬的目光淡淡扫过她们。 “都滚。” 两个字,如同天赦。 几个丫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一刻也不敢多留。 转眼间,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三个人。 跪在地上的林书书。 神情莫测的萧烬。 仿佛一尊雕像的秦风。 林书书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她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仰起头,轻声问道: “王爷……” 她的声音很小。 “您……为何……” 她问不下去,“相信我”这三个字,她不敢说出口。 萧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他的眼神复杂,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叫林书书?”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跳。 “是,奴婢林书书。” “手抖成这样,怎么伺候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不耐烦,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维护她的男人根本不存在。 林书书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是吓的,也是冻的。 “滚出去。” 萧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嫌恶。 “别在这里碍眼。” 这瞬间的态度转变,林书书只觉得这男人确实够疯。 第9章 是她的味道 林书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重新恢复了那副温顺恭敬的模样。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粉色比甲的丫鬟,正是先前跟在卢婷婷身边的。 那丫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撇了撇:“磨蹭什么呢?我们姑娘的时间金贵着呢,耽误了你担待得起吗?还不快跟我走!” 林书书垂下眼帘,“是。” 卢婷婷被安置在了烬园东侧最大最华丽的一处院落,名曰“听雪阁”。 林书书跟着那丫鬟一踏进去,就闻到了一股与前厅里一般无二的,甜腻到发齁的熏香味。 院内已经换上了一批新的丫鬟仆妇,个个都低眉顺眼,噤若寒蝉。 正屋的门大敞着,卢婷婷换了一身更加日常的鹅黄色长裙,正坐在主位上,由两个丫鬟殷勤地捏着肩。 她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套全新的粉彩瓷茶具,精美华丽,显然也是她从宫里带来的私藏。 “奴婢林书书,给卢姑娘请安。” 林书书走到门口,便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卢婷婷没有让她起来。 她端起一旁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吹了吹,才慢悠悠地抿了一小口。 “一个试药的,倒也真是好本事,能把我们战神王爷哄得这般开怀,连我这个皇上亲赐的人的面子,都敢驳了。”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直接将林书书钉在了“恃宠生娇,离间君臣”的罪名上。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揪:“姑娘明鉴!奴婢万万不敢!王爷的喜好,奴婢只是……只是侥幸揣摩到了一二,绝无半点不敬姑娘的意思!” “是吗?” 卢婷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既然你这么会揣摩,那便开始吧。教教我,你是怎么泡出那杯让王爷龙心大悦的‘好茶’的。” 她站起身,走到那套粉彩茶具前,故意将那只茶壶往前推了推,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这个女人好烦!她的手好重!】茶壶发出了不满的抱怨。 林书书稳住心神,站起身,走到桌案前,轻声道:“回姑娘,泡茶首重静心。王爷他……喜静。” 卢婷婷的脸色果然僵了一下,随即冷笑:“好一个喜静。那就开始吧,本姑娘倒要看看,你这贱籍出身的丫头,能有多‘静’的本事。” 林书书不再多言,她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套崭新的茶具。 【她要碰我了……她的手,没有那个男人那么冷……好像还挺暖和的……】 【可旁边那个女人好可怕……她想摔了我……她刚才就在想,要不要‘一不小心’把我从桌上扫下去……】 茶壶的心声,让林书书的指尖一颤。 她抬眸,正好对上卢婷婷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眼睛。 她果然想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嫁祸自己。 林书书收回手,默默地开始演示烫杯、置茶的步骤,每一个动作都放得极慢,极稳。 “水呢?”卢婷婷不耐烦地开口。 一个丫鬟立刻提着一只烧得滚开的铜水壶上前。 “等等。”林书书忽然开口。 那丫鬟一愣,停住了动作。 卢婷婷挑眉:“又怎么了?” “回姑娘,”林书书低着头,声音恭顺,“王爷的胃不好,受不得滚水冲泡的茶。茶水的水温,需得凉至七十五度上下,方是入口的最佳时候。”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腕,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轻轻地贴了一下那铜水壶的外壁,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 这是一个极细微,也极其专业的动作。 卢婷婷瞳孔微缩。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丫头根本不是侥幸!她是真的懂!她懂得如何从这些细枝末节处去迎合萧烬那挑剔到变态的喜好! 这份懂得,才是她最大的武器! 也是对自己最大的羞辱!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卑贱的丫头,能比她这个未来的王妃,更懂那个男人! 一股夹杂着嫉妒和羞愤的怒火,猛地冲上了卢婷婷的头顶。 她看着林书书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那双沉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 她端起手边的一杯热茶,像是要递给旁边的丫鬟,手腕却“不经意”地一歪。 整杯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地,朝着林书书持壶的那只手,泼了过去! “啊——!” 周围的丫鬟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林书书只觉得一股剧痛从手背传来,她下意识地一缩手,但理智却让她死死地稳住了手中的茶壶,没有让它摔在地上。 饶是如此,茶壶也重重地磕在了桌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哎呀!” 卢婷婷故作惊慌地站了起来,用帕子掩着嘴,眼中却没有半分歉意,反而闪烁着一丝得意的快感, “林姑娘,你没事吧?都怪我,手滑了。你瞧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连个茶壶都端不稳,这要是烫了王爷,可怎么好?” 一句话,就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林书书的身上。 林书书疼得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冷汗从额角滑落。 她咬着牙,抬头看向卢婷婷。 她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惹急了老娘,晚上拿把刀直接把你捅了!】 林书书心里都在骂娘。 卢婷婷被她看得心中一寒,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门口响起。 “王爷有令。” 是秦风。 他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这荒唐的一幕,目光在林书书通红的手背上停顿了一瞬。 屋里所有人,脸色皆是一变。 “秦……秦统领。”卢婷婷强作镇定。 秦风没有理她,只是将目光转向林书书,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递了过去。 “林姑娘。王爷吩咐,从今晚起,烬园书房的安神香,由你全权负责。” 安神香? 林书书愣住了,下意识地伸出那只没被烫伤的手,接过了木盒。 木盒入手微沉,带着一丝清冷的檀木香气。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木盒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心声”,直接撞进了她的脑海。 那不是木盒的声音。 那是……萧烬残留在上面的,一丝疲惫至极的意念。 【吵……头痛……】 【那碗汤……还有那杯茶的味道……很安稳……】 【……是她的味道。】 林书书怔在原地。 手背上被滚水泼到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疼,皮肤迅速泛起刺目的红。 可这点皮肉之苦,在此刻,却远不及她脑海中的疑惑和尴尬。 【……是她的味道。】 谁的味道? 我的味道吗? 那个喜怒无常的疯王,在他最疲惫的意识深处,竟然将她的存在与安稳联系在了一起? “林书书!” 卢婷婷尖利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拽回现实。 她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嫉妒,已经微微扭曲。 “王爷竟让你去管安神香?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碰王爷寝殿里的东西?”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林书书,声音充满了威胁。 “别以为得了王爷一句半句的吩咐,就能飞上枝头。这王府里,摔死一只麻雀,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林书书下意识地将木盒往怀里收了收,这个动作却更加刺激了卢婷婷。 “怎么?还当成宝贝了?” 卢婷婷冷笑,目光扫过林书书通红的手背,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露出快意。 “这点小伤算什么?往后,有的是你受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秦风面无表情地对卢婷婷微微躬身:“卢姑娘,这是王爷的命令。您若有异议,可亲自去向王爷回禀。” 一句话,就将卢婷婷所有即将出口的刻薄话语堵了回去。 去向王爷回禀? 她敢吗?她但凡敢,就不会在这里同一个下贱丫鬟置气了。 卢婷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得很!” 说完,她狠狠一拂袖,带着她那群同样噤若寒蝉的丫鬟,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第10章 书书和阿越 “林姑娘。”秦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书书猛地回神,抬头看向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 “王爷的睡眠,比他的命还重要。” 秦风看着她,缓缓说道,“安神香若出了差错,谁也担待不起。姑娘,好自为之。” 林书书用力地点了点头,抱着盒子,对着他深深一福:“奴婢……明白。谢秦统领。” 秦风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挺拔的背影很快也消失了。 空旷的听雪阁前,只剩下林书书一个人,和她怀里那只牵动了所有人神经的紫檀木盒。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手背,一阵阵钻心的疼。 她一瘸一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快步回了自己那间偏院小屋。 劫后余生。 她走到妆台前,从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裹里,翻出一瓶自己用零碎草药配置的烫伤膏。 清凉的药膏抹在手背上,稍微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痛楚。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苍白而陌生的脸,心中一片混乱。 萧烬……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把她推到卢婷婷面前,让她当众受辱,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猴戏。 可又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派秦风送来了这个“恩典”,用这种方式,将她从卢婷婷的磋磨中摘了出来。 他给了她一巴掌,又给了她一颗甜枣。 他让她负责安神香,是将她与他最脆弱的时刻捆绑在了一起。 睡梦中的猛虎,比清醒时更加危险。 林书书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 里面并非她想象中的香料,而是一堆原始药材。 茯神木的木块,晒干的合欢花,还有几根形态奇特的远志…… 每一样,都散发着清香。 他不是让她去点香,他是让她从头开始,为他制香。 【好久没出来了……外面的气味好杂……那个女人的脂粉味好难闻……】 【快,快把我们配在一起……我们能让主人睡个好觉……】 药材们发出急切而纯粹的“心声”。 林书书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倒在干净的帕子上,她的手指抚过那块最大的茯神木。 【上一次……闻到这个味道……是在战场上……血……好多血……】 一丝极其微弱、属于过往的记忆片段,从茯神木上传来。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颤。这块木头,竟还残留着战场上的记忆?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凭借着自己身为中药学硕士的专业知识,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这些药材。研磨,过筛,调配……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无比专注。 这不仅仅是在完成一项任务,更是在寻求一种自救。 她必须让这香起到作用,让萧烬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得到片刻的舒缓。 只有他好了,她才能活。 夜色渐深。 林书书捧着一个新制的熏炉,再次来到了那座令人压抑的书房门外。 秦风已经等在了那里。 “王爷今夜处理军务,情绪不稳,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 “你就在门外守着,一个时辰后,若无异常,便可离去。” “是。” 林书书将熏炉放在门廊下,用火折子点燃了里面新制的盘香。 一股与她之前所制略有不同,更加沉静悠远的木质香气,混杂着淡淡的花草气息,顺着门缝探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便退到廊柱的阴影下,安静地垂手侍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书房里,一开始还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以及偶尔压抑的粗重呼吸声。 一刻钟后,呼吸声渐渐平稳。 半个时辰后,连翻动纸张的声音都消失了。 整个烬园,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 往日里,这个时辰的书房,总会时不时传出东西被砸碎的暴怒声响,让所有下人夜不能寐。 而今夜,却静得……让人心安。 秦风一直紧绷的脸上,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松弛。他 看了林书书一眼,眼神复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一个时辰很快就到了。 秦风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 林书书躬身行了一礼,正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嘶吼,猛地从寂静的书房内爆发出来! 秦风脸色剧变,瞬间拔刀,一脚就要踹门。 “别!”林书书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臂,“王爷只是在做噩梦!你现在进去会惊扰到他!” 秦风的动作顿住,他回头,眼神凌厉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安神香会让人的神思沉入最深处,平日里压抑的梦魇,反而会因此而发作。但……但只要熬过去,就会好了。” 林书书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几乎是她从药材“心声”里得到的一种直觉。 秦风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放下了脚。 两人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书房里的动静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剧烈。 有重物被撞翻的声音,有男人痛苦的喘息,还有……一些如同呓语般的哭喊。 林书书鬼使神差地,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她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能将这个不可一世的战神折磨至此。 在那些破碎痛苦的呜咽声中,她终于捕捉到了被反复呢喃的音节。 “书书……” “书书……别走……” "阿越……"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秦风的手臂。 阿越又是谁? “你听见了。” 秦风忽然开口。 她张了张嘴,想要否认,想要说“我什么都没听见”,可是在秦风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锐利眼眸下,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 她只能低下头,沉默,便是默认。 廊下的风吹过,带着新制安神香那悠远沉静的木质气息。 “忘了它。” 秦风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天晚上,你没来过这里,也没听见任何声音。王爷只是睡得很好。” 他在给她下达一道必须执行的军令。 “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 林书书用力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奴婢,明白。” 就在这时,书房内的动静,渐渐平息了。 秦风紧绷的肩膀,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他没有再看林书书,只是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滚了。 林书书如蒙大赦,甚至不敢多看那扇紧闭的房门一眼,提着裙摆,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偏院。 “吱呀”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为什么那个疯男人在梦中会喊自己的名字啊。 她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碰巧做了几件事,让疯男人不在那么痛苦而已。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林书书浑身一僵,警觉地抬起头。 这么晚了,会是谁? “林姑娘。” 是秦风的声音。 他来做什么?灭口吗? 林书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扶着门框,慢慢站起身。 “……秦统领?” “开门。” 门外的声音依旧简短而冷硬。 林书书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拉开了门栓。 月光下,秦风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一个冰凉的小瓷瓶,塞进了她的手里。 林书书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是一只质地精良的白玉瓷瓶,触手生凉。 “这是……” “王爷赏的。” 秦风的语气依旧生硬。 “上好的烫伤膏。王爷说,别影响了制香。” 又是王爷赏的。 又是这种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戏码。 第11章 角色扮演 林书书握着那只冰凉的玉瓶,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只是怕她这只有用的手废了,耽误了他安睡。 “谢……谢王爷恩典,谢秦统领。”她垂下眼,声音低低地回道。 秦风“嗯”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他走了两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林书书关上门,靠在门上,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玉小瓶。 她拔开瓶塞,一股清冽的、混杂着薄荷与多种草药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药膏的品级,比她自己用零碎药材胡乱配置的,好了不止百倍。 她走到桌边坐下,用指尖挑起一点碧绿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红肿的手背上。 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瞬间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楚,让她紧绷的神经都为之松弛了几分。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清凉药膏的瞬间—— 她的金手指,那份属于“聆听”的能力,再次被触动了。 这一次,她“听”到的,不是药膏本身,而是残留在药膏之上,一丝属于萧烬的,更加久远的记忆回响。 那不是一段连贯的画面,而是一些破碎到极致的感官碎片。 一片被铁蹄碾碎的草药田,浓烈的药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 一双在阳光下,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却依旧灵动翻飞,在处理伤口的手…… 还有一个清越如山泉,带着几分调侃笑意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 “萧烬,你看,这株‘七叶一枝花’,可是上好的蛇药。下次再被毒蛇咬了,可别傻乎乎地用嘴去吸了,不然,我可救不回你。” 听得那声音里的熟稔与亲昵。 她终于明白了。 疯男人叫的不是她! 萧烬之所以会对她调制的汤药、她奉上的清茶、她新制的安神香有反应…… 不是因为她的手艺有多好。 而是因为,有个叫阿越的女人…… 和她一样,骨子里、血液里、乃至灵魂深处,都浸透了千万种草药的气息。 是一个,懂药的女人。 林书书看着铜镜中那张清秀的脸。 她的一切努力,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步步为营,她以为是靠自己智慧换来的生存空间…… 原来都不过是疯批王爷的角色扮演。 萧烬需要的不是她,而是阿越的重现。 他喝下她做的汤,不是因为合胃口,而是因为那里面有故人的影子。 他用她泡的茶,不是因为品味相投,而是因为那手法里藏着旧日的习惯。 他能安然入睡,不是因为她的香有多灵验,而是因为那气息,是他潜意识里属于阿越的安宁。 她不是解药。 她只是……一味长得像解药的安慰剂。 秦风的警告犹在耳边:“好奇心,会害死人。” 她现在不好奇了。 这一夜,林书书彻夜未眠。 她没有点燃任何熏香,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从明亮到黯淡,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她还是要活下去。 无论是林书书,还是阿越的影子,她都必须活下去。 她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她仔細地处理了手背的伤口,用那瓶上好的烫伤膏涂抹均匀,再用干净的纱布缠好。 她不能让这只手废了,这是她如今唯一的依仗,无论这依仗的源头有多么讽刺。 做完这一切,她像往常一样,去了茶房。 当她端着那套熟悉的青瓷茶具,准备去书房奉茶时,在抄手游廊的尽头,遇到了卢婷婷。 卢婷婷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依旧用厚厚的脂粉遮盖得一丝不苟。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妃色长裙,身姿挺拔,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锦鸡。 她一看到林书书,尤其是看到她手上缠着的纱布,眼中便闪过一丝快意。 “林老师,这是要去给王爷奉茶?” 她拦住去路,声音尖酸刻薄,那老师二字说得格外刺耳。 林书书停下脚步,垂下眼帘,福身行礼:“给卢姑娘请安。奴婢正要去书房伺候。” “伺候?” 卢婷婷嗤笑一声,走上前,居高临下地逼近她。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王爷昨夜是睡得安稳,可那又如何?你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用些狐媚的手段,也只能换来一时的新鲜。这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只会是我。” 林书书沉默着,不反驳,也不应声,将一个卑微丫鬟的顺从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的沉默,在卢婷婷看来,就是默认和畏惧。 卢婷婷心中的郁气稍稍舒展了些,她轻轻拂过林书书的肩头,像是在掸去灰尘。 “手上的伤,就是个教训。以后,安分些,别总想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不然,下一次,可就不是一杯茶水那么简单了。” 说完,她才带着两个丫鬟,高傲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摇曳生姿的背影。 林书书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端着托盘,继续走向那座压抑的书房。 秦风守在门口,看到她,面色如常,只是眼神在她缠着纱布的手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什么也没说,侧身让开了路。 林书书推开厚重的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安神香的余味,沉静而悠远。 萧烬就坐在书案后,他没有在处理公务,只是静静地坐着。 一夜好眠似乎让他身上的暴戾之气收敛了许多。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在看到林书书的瞬间,没有任何波澜。 可当他的目光,落到她那只被纱布包裹的手上时,瞳孔却微微一缩。 林书书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安静地走上前,将茶盏放在他手边,整个过程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王爷,请用茶。” 她准备像往常一样退下。 “站住。” 冰冷的声音响起。 林书书的身体瞬间僵住,她停在原地,头垂得更低了。 “手,” 萧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怎么回事?” 他在关心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回王爷,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热水。” 她撒了谎。她不能说出卢婷婷,那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终于,萧烬再次开口了,声音比刚才冷了数倍。 “那药膏,” 他说。 “谁给你的?” 林书书浑身一凛,低声道:“是……是王爷的赏赐。” “呵。”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一步步朝她走来。 第12章 过来 “本王的赏赐?”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此刻却覆着一层寒霜。 “本王让你用,你就真的敢用?” 林书书不解地抬头,正好撞进他那双翻涌着莫名怒火的眼眸里。 为什么? 他赏的药,她用了,他为什么反而生气? “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以后,不准再用。本王不想再闻到。” 那眼神里的厌恶,是如此真实,如此刺骨。 她明白了。 “是……奴婢遵命。” 她的声音在发颤,巨大的委屈和羞辱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滚出去。” 萧烬冷冷地吐出三个字,转身走回书案后,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一种折磨。 林书书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书房。 这一整天,林书书都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没有再出去。 夜幕再次降临。 林书书没有等到任何传唤。 她想,或许萧烬今晚,宁愿被噩梦折磨,也不愿再见到她。 这样也好。 她自嘲地想,至少能清静一夜。 然而,就在她准备吹灯睡下的时候,院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 “砰——!” 巨响吓得林书书浑身一抖,猛地从床上坐起。 一个值夜的侍卫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甚至来不及行礼,就急声道:“林姑娘!快!快去书房!王爷他——” 侍卫的话没说完,但林书书已经明白了。 她抓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跟着侍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主院跑去。 还未靠近书房,她就听到里面传来器物被砸碎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男人痛苦而压抑的嘶吼。 那声音,比昨夜梦魇中的悲鸣,更加狂暴,更加绝望。 秦风和几个亲卫守在门口,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灼与无措,却没人敢进去。 看到林书书跑来,秦风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一种近乎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亮。 “林姑娘!快!” 林书书被他一把抓住手臂,几乎是被拖拽着,推到了书房门口。 门,虚掩着。 她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书房内一片狼藉,书简、笔墨、瓷器碎了一地。 而萧烬,那个白日里还冷酷地让她滚出去的男人,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单膝跪在地上。 他一手死死地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出鞘的匕首。 那锋利的刀刃,正抵在他自己那条伤腿的膝盖上。 他高大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仿佛在忍受着世间最极致的痛苦,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他似乎是想用更剧烈的疼痛,来压制那条腿里传来的,足以将人逼疯的旧伤之痛。 就在这时,萧烬像是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他猛地回过头。 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所有的疯狂、暴戾、痛苦,都凝固了。 那眼神,不再是白日里的冰冷和厌恶,而是一种几近哀求的脆弱。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然后,他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松开了。 “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他看着她,沙哑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两个字。 “过来。” 那不是命令,而是一只溺水的手,从深不见底的绝望里,伸出来的最后一丝求救。 林书书的理智在尖叫,让她逃,逃得越远越好。 可她动不了。 她的脚下像生了根,死死地钉在原地。 因为那双眼睛。 那双布满了血丝,褪去了所有伪装和暴戾的凤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里面没有杀意,没有厌恶,甚至没有白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只有……纯粹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痛苦。 他在用眼神,无声地对她说,救我。 【好痛……骨头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 【杀了它……把这条腿砍掉……就不会痛了……】 【……别走。】 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聆听,那些狂暴而破碎的意念,就从他身上疯狂地涌出,像冰冷的潮水,拍打着她的心防。 林书书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因紧张而微微起伏。 她抬起脚,踩着满地破碎的瓷片和书简,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走去。 “咯吱……” 她脚下踩碎了一块不知是何物的碎片,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萧烬的身躯一颤,那双通红的眼睛紧紧锁定着她,像是在确认,她是否会因为这一声响动而转身逃跑。 林书书没有。 她只是停顿了一瞬,便继续往前走。 五步。 四步。 三步。 距离越来越近,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血腥与草药的安神香余味,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身前半臂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与他对视。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额角的碎发已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牙关却死死咬着,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而固执的帆。 他的那条伤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僵直着,小腿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作为一名中药学硕士,她见过的病人不计其数,但没有一个人的痛苦,能像眼前这般,具象化得如此惊心动魄。 这不是单纯的PTSD。 这是一种能摧毁人类意志的生理性疼痛。 她的专业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 “王爷,”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意味。 “你的腿……很痛吧。” 萧烬没有回答。 他只是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眼神依旧死死地锁着她。 仿佛他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抵抗那非人的痛楚上。 林书书不再追问。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条僵直的伤腿上。 “奴婢……曾在家乡跟一位老郎中,学过几手推拿之术。” 她垂下眼帘,声音放得更缓更柔,像是在对一个受惊的病人解释。 “或许……或许可以帮您缓解一二。” 她不敢提自己的现代医学知识,只能用这种最符合她身份的理由。 萧烬依旧没有反应。 林书书便当他是默认了。 第13章 书书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朝着他痉挛的小腿探了过去。 这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举动。 她触碰的,是这头雄狮最脆弱的伤口,也是他暴怒的源头。 她的指尖,隔着质地精良的黑色衣料,试探性地触碰到了他紧绷如铁的肌肉。 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的情绪洪”,顺着她的指尖,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那不是清晰的言语,而是一片充满了血与火的战场。 【杀!杀光他们!】 【好吵……箭……到处都是箭……】 【阿越——!】 【冷……好冷……骨头……断了……】 【疼……好疼……疼……】 无数撕心裂肺的嘶吼,金戈交击的锐响,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 林书书的脸色瞬间煞白,指尖一颤,险些就要缩回手。 但她忍住了。 在那些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碎片中,她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得几乎要被淹没的孤寂悲鸣。 【谁来……救救我……】 是他的灵魂,在求救。 林书书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脑中那些令人发疯的杂音,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指尖。 她回忆着人体经络穴位的知识,精准地找到了小腿上的几个关键穴位——足三里、承山、阳陵泉。 “王爷,奴婢要用力了,可能会有些酸胀,您忍一忍。” 她轻声说着,指尖猛地发力,或按,或揉,或掐。 每一下,都用上了巧劲,力道沉稳而精准。 萧烬的身躯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没有推开她。 那双疯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茫然。 仿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触碰,会带来一种陌生却能与那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相抗衡的感觉。 时间,在死寂的书房里,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书书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维持这样精准的力道,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渐渐地,她感觉到,手下那原本僵硬如石块的肌肉,开始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软化。 萧烬那急促而粗重的喘息,也慢慢变得平稳悠长。 他眼中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焚毁的疯狂与痛苦,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慢慢浇熄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那条一直僵直的伤腿,也无力地垂落在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竟是顺着她跪坐的方向,缓缓地倒了下来。 林书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下一秒,他便枕在了她瘦削的肩上。 带着汗湿气息和安神香味的呼吸,就拂在她的颈侧,温热而暧昧。 林书书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他的气息之下,动弹不得。 他……是脱力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她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偏过头,只能看到他沉静的睡颜。 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所有暴戾,竟显出几分平日里绝不可能有的人畜无害。 这个场景,让林书书的心跳漏了一拍。 疯王府里杀人如麻的活阎王,此刻,就像一个在噩梦后寻求庇护的孩子,毫无防备地靠在她的身上。 这算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萧烬靠得更稳一些。 靠在她肩上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他没有醒,只是在无意识的睡梦中,呓语般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很轻,很含糊,却直直劈进了林书书的脑海。 他说的,不是“阿越”。 而是—— “……书书。” ……书书。 这两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了林书书的心尖上,溅起滔天巨浪。 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颈侧那温热的吐息,和耳边男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不是“阿越”。 他叫的,是“书书”。 林书书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冰封的石头,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她第一次,离这个男人如此之近。 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起伏,能听到他喉咙深处因彻底放松而发出的细微鼾声。 疯王府里人人畏惧的活阎王,此刻就靠在她的身上,睡得像一个无害的孩童。 而他梦里呼唤的,是她的名字。 林书书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是叫她林书书,还是……“阿越”的小字,也叫“书书”? 极有可能。 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来了王府才几天的试药丫鬟,他连她的全名都未必记得,又怎么会知道她的乳名? 是了,一定是这样。 他潜意识里把她当成了那个女人,那个叫“阿越”的,能让他放下所有防备,展露脆弱的女人。 林书书用力咬住下唇,将那股即将夺眶而出的湿意,硬生生逼了回去。 在这里,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 她只要活下去。 无论他是把她当成林书书,还是阿越,只要她还有用,她就能活下去。 想通了这一点,那股灭顶的委屈感才稍稍退去。 她垂下眼,看向自己那只缠着纱布的手。 手背上,王爷赏赐的药膏清凉入骨,可被那杯热茶烫伤的地方,依旧在隐隐作痛。 【别动……就这样……很安稳……】 【……是她的味道……】 她脑海里,又一次回荡起那夜从紫檀木盒上听到的,属于萧烬的意念。 膝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只有被他枕着的肩膀,像是被火灼烧一般,越来越烫。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吱呀……” 那扇虚掩的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秦风出现在门口。 当他看清书房内的景象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 他看到满地的狼藉,看到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更看到了…… 他们那个如神祗般不可侵犯的王爷,此刻正像个倦极的旅人,毫无防备地枕在一个卑微丫鬟的肩上,沉沉睡去。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为了极度的复杂。 这个丫头,又一次做到了他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安抚了一头失控的猛虎。 秦风没有出声,只是对着她,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询问的口型。 “王爷……?” 林书书看懂了。 她缓缓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萧烬僵直的伤腿,和地上那把匕首。 秦…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就在刚才,他的主上经历了何等惨烈的痛苦,又做出了何等疯狂的举动。 而这个丫鬟,阻止了他。 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中,靠在林书书肩上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要醒了。 第14章 笼中雀 林书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萧烬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凤眸里,还带着初醒时的迷茫与空洞,血色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下浓重的疲惫。 他似乎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只是下意识地,朝着那股让他感到无比安稳的气息源头,又凑近了半分。 他的脸颊,几乎是贴着她的颈侧,擦了过去。 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暧昧的痒意,拂过她最敏感的肌肤。 林书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体僵得不能再僵。 然后,萧烬的目光,终于聚焦了。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林书书那张苍白秀气的脸,看到了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紧张与无措。 也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姿势,是何等的亲密。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所有的迷茫与疲惫,被羞耻取代。 他猛地弹了起来,动作之快,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林书书直接被推得向后仰倒,重重摔在了满是碎片的地上。 “嘶……” 手心被尖锐的瓷片划破,刺骨的疼痛传来,林书书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谁准你碰本王的?” 林书书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重新燃起疯狂火焰的眼睛。 那里面,再也没有了方才的脆弱和依赖,只有被冒犯的暴怒。 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 “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也配碰本王?”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是你先靠过来的? 说是你在梦里叫了我的名字? 那只会死得更快。 她只能低下头,沉默地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羞辱。 她的沉默,在萧烬看来,就是默认。 这让他更加烦躁,更加愤怒。 方才的失控,那短暂的安宁,那句脱口而出的“书书”…… 他憎恨这种失控的感觉。 更憎恨这个……能让他失控的女人。 “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背对着她,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压抑的厌恶。 “滚出去!” 林书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心被划破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可她感觉不到疼。 她对着那个高大冷漠的背影,福了福身,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奴婢,告退。” 她转过身,拖着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经过秦风身边时,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她能感觉到,秦风的目光,像两道利刃,黏在她的身上。 直到她终于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重新暴露在冰冷的夜风中时,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扶着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冷风灌入肺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前一刻,他还在她的肩上安睡,梦里呼唤着她的名字。 后一刻,他便将她视作蛇蝎,弃如敝履。 疯子。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抹了一把脸,才发现,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林书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间偏院小屋的。 她摊开流血的手心,看着那道被瓷片划出的狰狞伤口。 血已经有些凝固了,混着灰尘,看起来狼狈又肮脏。 就像她此刻的心。 她忽然很想笑。 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 竟然会因为一句无意识的梦话,而心神大乱。 竟然会因为他片刻的脆弱,而产生不该有的怜悯。 就在她脑中一片混乱之际,院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而有力,不疾不徐,径直停在了她的门前。 是秦风。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沉。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林书书扶着门框,慢慢站起身。 “……秦统领?” 门外沉默了片刻,才传来秦风那毫无起伏的声音。 “王爷有令。” 林书书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月光下,秦风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没有看她,只是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屋内,面无表情地宣布着那个男人的旨意。 “从即刻起,林姑娘安心在院中休养,不必再去书房伺候。” 林书书一愣。 这是……放过她了?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秦风继续说道。 “没有王爷的命令,一步也不许踏出此院。” 秦风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禁足。 她摊开双手,一只缠着洁白的纱布,是卢婷婷烫的; 另一只掌心,则是一道新鲜划破的狰狞血口,混着尘土与凝固的血迹,是萧烬推的。 一个明着伤她,一个暗着刺她。 她忽然很想笑,唇角牵动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这算什么?保护吗? 将她关在这里,隔绝了卢婷婷可能的报复,让她“安心休养”。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更彻底的囚禁? 因为她的存在让他烦躁,让她失控,所以眼不见为净。 她就像一件沾染了不详气息的古董,他既想靠近汲取那份熟悉的慰藉,又憎恶其勾起的尘封记忆,最终只能选择将它锁进最深的库房,贴上封条,不见天日。 林书书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水盆边,将那只受伤流血的手浸入冷水中。 刺痛传来,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不是阿越。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只是林书书。一个误入此地的孤魂,一个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 怜悯、心动、委屈……这些情绪,对于一个挣扎求生的囚徒而言,太过奢侈。 她必须将它们全部剥离,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理智、只为自己计算得失的林书书。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没有梦,也没有泪。 第二天清晨,当天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林书书已经起身。 院门外,果然站着一个面生的侍卫,像一尊铁塔,断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辰时,一个同样面生的小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过分殷勤的笑。 “林姑娘,您醒啦?这是厨房新熬的燕窝粥,您趁热用。” 小丫鬟将一碗精致的白瓷粥碗放在桌上,又状似无意地抱怨道:“真是的,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昨儿晚上厨房进了老鼠,好多食材都糟蹋了,就剩下这点干净的,全给您送来了。” 林书书垂下眼帘,道了声谢。 在小丫鬟转身离开的瞬间,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碗香气四溢的燕窝粥上。 【好苦……好难受……我不想被吃掉……】 【那个坏女人……在里面放了‘软筋散’……吃下去……会发热……会没有力气……像生了一场大病……】 粥碗在“哭泣”,在“尖叫”,将它所承载的阴谋,巨细无遗地告诉了林书书。 软筋散。 一种不会致命,却能让人在数日之内浑身无力、精神萎靡的药。 是卢婷婷。 林书书的心,沉静如一潭深水。 她猜到了。 将她禁足,在卢婷婷看来,就是萧烬对她彻底厌弃的信号。 一个失了宠的丫鬟,就如同一只被拔了毛的雀,任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卢婷婷显然不满足于此,她要的是她林书书彻底“病倒”,再无翻身之日,最好是病得不清不楚,被当成不祥之人,直接拖出王府了事。 揭发那个小丫鬟? 没有用。 她只是个听命办事的,背后的人随时可以弃车保帅。 倒掉这碗粥? 更没用。 她们只会用更隐蔽的手段,下一次,或许就不是“软筋散”这么简单了。 林书书端起那碗粥,看着里面晶莹剔透的燕窝,以及粥水表面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破土而出。 她想赌一次。 第15章 九转还魂丹 用自己的身体,用这场精心策划的病,去赌一个答案。 赌那个男人心中,她林书书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是轻如鸿毛,弃之如敝履? 还是……重于他自己的理智与骄傲? 她需要知道。 这个答案,决定了她未来的每一步,该如何走。 是彻底蛰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害的影子,还是……可以奢求更多。 林书书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 她没有吃。 她将粥含在嘴里,感受着那股极淡的苦涩,然后趁着无人,吐在了床底的痰盂中。 如此反复几次,碗里的粥便见了底。 做完这一切,她将空碗放在桌上,静静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一个时辰后,当那小丫鬟来收碗时,林书书正虚弱地躺在床上,额上覆着一块湿帕子,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林……林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故作惊慌地问道。 “许是……着了凉。” 林书书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掉。“头好晕,身上……没有力气……” 小丫鬟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又很快被惊恐所掩盖,她尖叫着跑了出去。 “来人啊!不好了!林姑娘病倒了!” 很快,整个偏院都乱了起来。管事婆子匆匆赶来,又请了府里的郎中。 那郎中搭了半天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些固本培元的寻常方子,便推说棘手,匆匆离去。 林书书病重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靖王府。 卢婷婷是在午后“探望”她的。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宝蓝色衣裙,妆容精致,走进这间简陋的小屋,像一只孔雀踏入了鸡窝。 “哎呀,妹妹这是怎么了?” 她坐在床边,用绣着金丝的帕子,故作嫌恶地掩了掩口鼻,眼中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早上瞧着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病得这般厉害?真是可怜见的。” 林书书艰难地睁开眼,嘴唇干裂,虚弱地看着她。 【这个蠢货,终于倒下了。】 【等她病得再重些,就买通管事,说她得了什么脏病,直接扔到乱葬岗去!】 卢婷婷内心的恶毒,通过帕子清晰地传入林书书的耳中。 “多谢……卢姑娘……探望……”林书书声音沙哑地回道。 “谢什么,咱们姐妹一场。” 卢婷婷假惺惺地拍了拍她的手。 “你呀,就是福薄,担不起王爷的恩宠。这不,刚得了两天好,就病倒了。你且安心养着,书房那边……有我呢。” 她说完,便志得意满地起身,扭着腰肢走了。 一天过去了。 林书书躺在床上,听着屋外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王爷一整天都在书房,根本没问过林姑娘一句。” “早就说了,一个丫鬟,还能翻了天不成?王爷就是一时新鲜。” “卢姑娘今天可是亲自给王爷送的参汤呢,王爷虽没说什么,但也喝了。” 她闭上眼,自嘲地笑了。 赌输了吗?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是。 夜,渐渐深了。 喧闹了一天的王府,终于归于沉寂。 屋外的侍卫也换了班,打着哈欠,靠在门柱上。 林书书躺在床上,身体早已恢复了力气,心却一片冰凉,空空落落的。 这场自导自演的戏,该收场了。 从明天起,她会“渐渐好转”,然后继续当一个安分守己的、被囚禁的影子。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 “吱呀……” 院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 林书书浑身一僵,屏住了呼吸。 她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一个,是守门的侍卫,他似乎被点了穴,连哼都未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另一个脚步声,沉稳有力,正一步一步,朝着她的房门走来。 是他。 林书书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来做什么? 那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门前。 没有敲门,下一秒。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玄色王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墨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让他整个人少了几分白日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夜色下的慵懒与危险。 是萧烬。 他径直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月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林书书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身体却被他那迫人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床上,动弹不得。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终于,他缓缓地伸出手,不是去探她的额头,而是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兵器的薄茧。 “你就这么想死?”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这夜色还要冷。 林书书对上他那双风暴骤起的眼眸,心脏漏跳了一拍。 不等她回答,萧烬另一只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通体剔透的白玉小瓶。 他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那瓶口便粗暴地抵住了她的唇,冰凉的液体不由分说地灌入喉中。 苦涩中带着一股奇异的清香,一如那夜她在他房中闻到的,来自那个紫檀木盒的草药气息。 那液体顺着食道滑下,没有丝毫刺激,反而化作一道温润的暖流,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冲刷过她因假装虚弱而冰冷的四肢百骸。 “咳……咳咳……” 她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角生理性地溢出泪水。 他终于松开了手。 那个白玉小瓶被他随手扔在地上,“叮”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可瓶身完好无损。 就在它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意念冲入林书书的脑海。 【好险……差点摔碎了……我好贵……我是‘九转还魂丹’……我能救命的……】 九转还魂丹? 林书书的心脏,比刚才被他捏住下巴时跳得还要剧烈。 她虽然不懂这个世界的丹药体系,但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有多牛。 他……竟然给自己用了这样的东西? 就为了戳穿她一场拙劣的病? 萧烬没有理会她的惊骇,只是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将月光完全遮蔽,把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为什么不说话?】 【你在想什么?是在嘲笑我的失控吗?】 【你这该死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是你……】 他没有开口,但他的心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狂乱,更加震耳欲聋。 他恨她。 恨她让他失控,恨她让他打破了自己划下的界限,恨她……让他不得不关心她的死活。 林书书终于明白了。 他不是在质问她为何要装病,而是在愤怒,他自己竟然会因为她的“病”而深夜至此,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举动。 “奴婢……” 她终于开口。 “奴婢……不敢死。” 萧烬的眉心狠狠一跳,眼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不敢?”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诮。 “在本王面前演戏,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王爷明鉴,” 林书书垂下眼,避开他那能将人灼伤的视线。 “奴婢若真想死,今日就不会喝那碗粥。既然喝了,便是想活。奴婢只是……想知道,在王爷心里,奴婢这条命,到底值不值得您……从门外,走到床边。” 第16章 缘分 她将自己的赌局,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这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她赌他不会杀了坦白的人,更赌他……无法否认他已经输了这场博弈。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萧烬那狂暴的心声,在这一刻竟然也奇迹般地平息了。 他看着床上那个身形单薄,眼神却清亮得像一汪寒潭的女人,心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烦闷。 她总是这样。 总能用最卑微的姿态,说出最忤逆的话。 总能用最柔弱的眼神,精准地刺中他最不愿承认的软肋。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很有胆子。” 说完,他再也不看她一眼,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她赢了。 用自己的命,赌赢了这疯子片刻的在乎。 可为什么,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里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粗糙的触感。 院墙的阴影下,秦风看着王爷决然而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扇重新恢复了死寂的房门,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九转还魂丹。 那是先帝御赐,天下仅有三颗,能在人只剩一口气时吊回性命的神药。 太后为固宠的侄孙求过,被王爷冷言拒绝。 皇后为病危的母家老太爷求过,更是连王爷的面都没见到。 而现在,其中一颗,就这么被王爷……灌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丫鬟。 只因为她“病了”。 秦风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假山后,那一道瑟瑟发抖的纤细身影上。 是卢姑娘院里的那个小丫鬟。 他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掠了过去,在那丫鬟即将发出尖叫的前一刻,精准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唔……唔……”小丫鬟的眼睛因恐惧而瞪到最大,手脚徒劳地挣扎着。 “咔吧”一声。 小丫鬟的身体如风中落叶,再也不动弹了。 他知道,这只能管得了一时。 今夜王爷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这个林书书,到底是王爷的解药,还是……催命的毒药?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世界,产生了动摇。 第二天,林书书的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奇迹般地痊愈了。 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仿佛昨日那个气若游丝的人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府里的郎中再来请脉时,咂舌了半天,也只能归结于“林姑娘年轻,底子好”。 只有林书书自己知道,那颗九转还魂丹的药力有多霸道,不仅解了软筋散的药性,甚至连她这具身体常年积弱的底子,都一并调理了过来。 她依旧被禁足在院中,但送来的饭食,却再也没有了任何问题。 那些曾经对她冷眼相待的下人,如今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敬畏。 所有人都知道,林姑娘病了一场,不仅没被王爷厌弃,反而……仿佛更得看重了。 只有卢婷婷,一连两日,都没有再出现。 这让林书书感到一丝不安。 以卢婷婷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果然,第三日的午后,卢婷婷来了。 她依旧穿着华服,妆容精致,但脸上却不见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妹妹,身子可好利索了?” 她一进门,便亲热地拉住林书书的手,仿佛前几日想置她于死地的不是她一样。 林书书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福身行礼:“托卢姑娘的福,已无大碍。” 【这个贱人,命真硬!】 【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卢婷婷的帕子上,散发着浓烈的嫉妒与怨毒。 “哎,瞧妹妹说的什么话。” 卢婷婷掩唇一笑。 “你能好起来,姐姐比谁都高兴。说起来,妹妹可真是好福气,能让王爷那般上心。”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 “我听府里的老人说,王爷这般紧张一个人,还是头一回呢……” “哦,不对,也不是头一回。” 她故作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林书书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上一次,还是在很多年前,为了那位阿越将军呢。” “阿越”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没有任何波动。 “说来也怪,” 卢婷婷像是没有看到她骤变的脸色,自顾自地感叹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艳羡与迷茫。 “我虽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女将军,但听闻,她也是极擅岐黄之术,性子清冷,不爱言笑……” 她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林书书的眉眼,最后,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妹妹,你说,这是不是就是缘分?若那位阿越将军还在,看到与她如此相像的你,想必……也会将你引为知己吧?” 缘分。 知己。 她维持着福身的姿势,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好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她不能失态。 只要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委屈、愤怒或是嫉妒,卢婷婷就能立刻将这些情绪当作战利品,添油加醋地传到王府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传到那个男人的耳朵里。 一个试图与死去的白月光争风吃醋的丫鬟? 下场可想而知。 【看她还装!我就不信她听到‘阿越’这两个字还能镇定自若!】 【只要她失态,王爷就会更厌恶她。一个赝品,还敢有自己的脾气?】 卢婷婷身上那条绣着金丝的帕子,正散发着浓烈而恶毒的意念。 林书书缓缓直起身,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浅淡得近乎于无的笑意。 “卢姑娘说笑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初愈的微弱。 “奴婢不过是王府里一个粗使丫头,蒲柳之姿,愚笨不堪,又怎敢与传说中那位战功赫赫、光芒万丈的女将军相提并论?” 她刻意顿了一下,抬起眼,迎上卢婷婷的目光,语气愈发谦卑。 “能与阿越将军有几分相似,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这福气太大,奴婢怕是……承受不起。”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将自己放在了尘埃里,又将那位“阿越将军”捧上了神坛,姿态谦卑到了极点,完美符合一个卑微丫鬟的身份。 同时也暗含了一层意思:我清楚自己的位置,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卢婷婷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她显然没想到,林书书不仅没有失态,反而用这种自贬的方式,将她精心准备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这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出半分力气。 【这个贱人,嘴还挺能说!】 【我倒要看看,你的壳能有多硬!】 卢婷婷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她亲热地再次拉住林书书的手。 “哎呀,妹妹何必如此自谦。” “这像,可不是姐姐我一个人说的。王爷心里怎么想……那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林书书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是啊,她怎么想不重要,别人怎么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萧烬怎么想。 是那个男人,亲手将她打造成了阿越的影子,又亲手将这个影子推开。 是他在噩梦中抓住她的手,又在清醒后厌恶她的碰触。 是他在睡梦中呢喃着她的名字,又在她孤注一掷后,用一颗“九转还魂丹”,划清了彼此的界限。 关心是真的。 羞辱也是真的。 这一切的矛盾,都源于那一个她从未见过,却无处不在的女人——阿越。 看着林书书一瞬间的沉默,卢婷婷知道,自己的话终于刺中了要害。 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缓缓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递到林书书面前。 那香囊是湖蓝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丛兰草,雅致非凡。 “这是姐姐亲手做的,用的是安神静气的方子。” “知道妹妹前些日子睡得不安稳,特意给你备下的。你闻闻,可还喜欢?” 林书书没有去接,只是看着那个香囊。 她不需要去聆听,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经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是…… 第17章 皇后召见 “我知道妹妹也擅岐黄之术,” 卢婷婷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姐姐这方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除了寻常的安神香料,还特意加了一味‘龙血竭’。” 轰——! “龙血竭”三个字,在林书书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想起那夜,萧烬那双翻涌着莫名怒火的眼眸。 想起他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的那句话:“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终于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他给她的那瓶上好的烫伤膏,里面必然也加了这味“龙血竭”。 那是属于“阿越”的味道。 所以,当他半梦半醒,闻到这熟悉的药香时,他潜意识里以为是故人归来,才会派秦风将药膏送给她。 可当他彻底清醒,看到她这个“赝品”,竟然也用着和“正品”一模一样的药,散发着一模一样的味道…… 那不是简单的睹物思人。 他不是讨厌那味道,他是憎恨她这个替代品,竟然连细节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如此……令人作呕。 难怪…… 难怪他会那般愤怒。 难怪他会让她滚出去。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错得离谱。 “听闻,” 卢婷婷的声音带着恶毒。 “当年阿越将军行军打仗,最爱在金疮药里加上此物,既能活血化瘀,又带着一股旁人没有的独特异香。王爷对这味道,怕是熟悉得很呢。” “妹妹,你瞧,这不就是缘分么?” 她将那个香囊,硬塞进了林书书的手心。 “连喜好,都和那位一模一样。姐姐瞧着,王爷定会喜欢的。” 林书书握着那个小小的香囊,只觉得掌心被烙铁烫过一般。 她所有的冷静,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摇摇欲坠。 她不再是她自己。 她是一缕幽魂,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具不属于她的皮囊里。 这皮囊的每一个习惯,每一种喜好,甚至连身上散发出的味道,都被打上了另一个女人的烙印。 而那个亲手为她打上烙印的男人,却又对此厌恶至极。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更荒谬的事情吗? 卢婷婷满意地看着林书书那张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她知道,她赢了。 这一次,她没有用任何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只是用最温柔的言语,便将这个贱人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优雅地转身,带着两个丫鬟,志得意满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晦气的小院。 林书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摊开手心。 那个湖蓝色的香囊,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让她痛苦……让她绝望……让她知道自己永远只是个影子……】 香囊,在对她窃窃私语。 林书书猛地收紧手指,将那香囊死死攥在掌心。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那一方被高墙框住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原来,她不仅是笼中雀。 她还是一只……披着另一只名贵羽鸟的羽毛,却永远学不会它啼叫的【假鸟】。 就在她被虚无与绝望吞噬之际—— 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陌生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细碎,与王府侍卫的沉稳有力截然不同。 紧接着,一个尖细得有些刺耳的公鸭嗓,在院门口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宫里人特有的傲慢。 “皇后娘娘有旨——” 院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推开。 一个身穿青色内侍服,手持拂尘的老太监,在一众侍卫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昂首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院中一扫,落在了屋门口,那个身形单薄的丫鬟身上。 老太监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宣道: “宣,林书书,即刻入宫觐见。” 皇后懿旨。 皇后。 靖王府里,连最愚钝的下人都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那是萧烬最大的敌人,是朝堂之上,无数次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她为什么要宣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入宫? 答案,不言而喻。 林书书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尖细的公鸭嗓在不断回响。 她不是什么林书书,也不是阿越的影子。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眼中,她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攻击靖王的趁手工具。 老太监见她呆立不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不耐。 他手中的拂尘一甩,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带着催促。 “林姑娘,还愣着做什么?” “皇后娘娘的懿旨,可不是请你去做客的,耽误了时辰,你这条小命,担待得起吗?” 林书书猛地打了个激灵,混沌的思绪瞬间回笼。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恐惧。 那个精致的香囊,掉落在地。 “劳烦公公久等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未愈的沙哑,听起来脆弱不堪。 “只是……奴婢身份卑贱,这身衣服也太过粗陋,怕污了娘娘的凤眼。” “可否……请公公容奴婢片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不是为了体面,而是在绝望中,本能地想为自己争取哪怕一息的喘息时间。 只要能拖延片刻,或许……或许府里会有人发现。 或许,那个男人……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他凭什么? 他昨夜才用一颗“九转还魂丹”划清了界限,他厌恶她这个让他失控的影子。 他此刻,怕是巴不得她这个麻烦,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老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 “林姑娘,咱家劝你还是省省这份心吧。” “皇后娘娘要见的,就是靖王府的‘林书书’,穿的是绫罗绸缎,还是粗布麻衣,又有什么分别?” 他意有所指地说着,上前一步,几乎是粗鲁地抓住了林书书的手臂。 “走吧,别让娘娘等急了。” 手臂被他干枯的手抓得生疼,林书书一个踉跄,几乎是被他拖拽着朝院外走去。 守在院门口的侍卫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阻拦。 “王爷有令,林姑娘不能踏出此院半步!” 老太监眼睛一斜,根本没把那侍卫放在眼里,只是将手中的明黄色卷轴微微一扬。 “怎么?靖王府的规矩,还大得过皇后娘娘的懿旨不成?” “咱家今日,是奉旨办事,谁敢拦,就是抗旨不遵!” 第18章 卢婷婷打小报告 那侍卫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终究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抗旨,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们是王爷的刀,可这刀,也是大渊王朝的铁铸的。 林书书被扯得一个趔趄,脚下的步子乱七八糟。 她走过抄手游廊,走过那条端着汤药时,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的青石板路。 王府里,已经惊动了不少人。 下人们远远地探头探脑,脸上满是惊惧与好奇,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 “天哪,是宫里来的人!” “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宣一个丫鬟?” “这下……怕是要出大事了……” 林书书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和一颗沉入无底深渊的心。 就在她即将被拖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秦风。 他正从主院的方向大步走来,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脸上还带着几分疑惑。 当他的目光,与被太监拉扯着的林书书在空中交汇时,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在看清老太监身上那身内侍服和手中的卷轴后,猛地一缩。 秦风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出了靖王府那道厚重的朱漆大门。 可林书书知道,他看见了。 这就够了。 她被塞进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青色马车里,老太监也跟着坐了进来,车帘重重落下,隔绝了她最后一道望向王府的视线。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咯噔”声。 “林姑娘,咱家看你也是个聪明人,” 老太监闭着眼,好整以暇地开口,声音不阴不阳。 “待会儿见了皇后娘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最好有个数。” “若是说了娘娘想听的,荣华富贵,也未可知。” “若是嘴硬……这宫里头,每天都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几个人,想必,也不差你一个。” 一套职场PUA的话术,威逼利诱,拿捏得死死的。 林书书垂着眼,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手,悄悄伸进袖中,握住了那个被她藏起来的小小白玉药瓶。 是昨夜萧烬扔下的那个。 她后来,悄悄捡了回来。 瓶身冰凉,仿佛还残留着昨夜他指尖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林姑娘,到了。” 老太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车帘被掀开,一股比靖王府更加威加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巍峨宫墙,层层叠叠的殿宇飞檐,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一只沉默的巨兽。 这可比她在故宫打卡时震撼多了。 毕竟,这里来来往往的宫人侍卫,都不是NPC,而是随时能让她game over的真人。 老太监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嘴里发出一声轻笑。 “这可是天大的福分,林姑娘。” 他慢悠悠地说道。 “好好珍惜吧。” 跟在老太监身后,踏入那座名为“凤仪宫”的华丽牢笼,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里的一切,都与靖王府截然不同。 王府的威严是外放的,是萧烬那如出鞘利刃般的疯狂所赋予的,带着血与火的气息,直接而凛冽。 而凤仪宫的威严,是内敛的,是浸润在骨子里的。 是描金漆红的廊柱上,那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云凤纹; 是空气中,那浓郁得近乎凝滞的、由数十种名贵香料混合而成的异香; 是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宫女太监,那低眉顺眼、脚步无声,却又带着审视与冷漠的目光。 这里没有声音,却处处都是规矩。 这里没有刀剑,却处处都是杀机。 老太监将她领到殿外,便不再前进,只是整了整衣冠,恭敬地垂手侍立。 一名穿着绛紫色宫装的女官走了出来,目光在她身上淡淡一扫,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进去吧,娘娘在等你。” 林书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心跳,低着头,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殿内,比她想象的更空旷,也更明亮。 光线从巨大的琉璃窗倾泻而下,将地上那光可鉴人的金砖照得纤毫毕现。 正上方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个女人。 她身穿正红色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晃。 那张脸保养得极好,眉眼精致,神态雍容,正含笑看着跪在地上的林书书。 那笑容,温和又慈爱,像庙里的观音菩萨。 可林书书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一寸寸向上攀爬。 因为她听见了。 在踏入这座宫殿的瞬间,无数嘈杂的、恶意的“心声”,便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这就是那个丫头?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怎么就把靖王那个疯子迷住了?】 【嘘……小声点,娘娘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靖王。】 【看着吧,今天有好戏看了,落到娘娘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些声音,来自周围那些垂手侍立的宫女太监。 而最清晰,最响亮的,则来自宝座之上,那个看似温婉的国母。 【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和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可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萧烬啊萧烬,本宫动不了你,还动不了你心尖上的一个丫头么?】 【卢婷婷那个废物,这么久了还没拿下萧烬,反而被一个丫鬟处处压制。】 【今日,我便要亲手折断你这根最在意的软肋。】 林书书跪在冰冷的金砖上,额头抵着手背,将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在这副卑微至极的躯壳之下。 “卢婷婷是吧,打小报告是吧,行,你给我等着。” 她明白,皇后不是要秘密地处决她,而是要将她当成一个道具,在即将到来的某个场合,上演一出羞辱靖王的大戏。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皇后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清脆悦耳。 林书书不敢违逆,缓缓抬起了头,目光却依旧垂着,不敢与那双凤眼对视。 第19章 真正的规矩 “嗯,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愈发温和。 “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回……回娘娘,奴婢林书书,今年……十七。”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控制的颤抖,像是被这天大的场面吓坏了。 “书书……倒是个好名字。” 皇后轻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一个贱婢,也配叫这样的名字?】 那恶毒的心声,与她温柔的语调,形成了最尖锐的反差。 “在本宫面前,不必如此拘谨。” 皇后放下茶盏,朝她招了招手。 “走近些。” 林书书不敢不动,膝行着向前几步,停在了离宝座三步之遥的地方。 “听闻,靖王对你,很是不同?”皇后看似随意地问道。 来了。 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条。 承认,是坐实了“以色侍主”的罪名,是靖王沉溺女色、玩物丧志的“人证”。 否认,是欺君,更是当众拂了皇后的面子。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寻找出路。 就在这时,一名一直站在皇后身侧,看起来十分清秀伶俐的小宫女,端着一盘新沏的茶走了过来,恰好经过林书书的身边。 在她俯身奉茶的瞬间,一股完全不同于殿内其他人的意念,清晰地撞入了林书书的脑海。 【皇后果然动手了。殿下猜得没错,这丫头是颗绝好的棋子,绝不能让皇后一人独占。】 【得想个法子,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传回给殿下。】 【看她的样子,倒也不算太蠢,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殿下? 哪个殿下? 太子是皇后的亲子,绝无可能。 那么…… 林书书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德王,八皇子。 那个在王府中,被众多心声提到过的男人。 皇后与德王,面和心不和! 原来,他也已经布下了自己的棋子,甚至,就安插在皇后的凤仪宫中!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无比大胆,也无比危险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她没有立刻回答皇后的问题,而是猛地叩首在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娘娘!娘娘恕罪!”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奴婢……奴婢不敢说!” 皇后的眉头蹙了一下。 【装神弄鬼。】 “哦?有何不敢说的?” 她依旧维持着那份雍容。 “在本宫面前,但说无妨。若有委屈,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不!不是的!” 林书书猛地摇头,仿佛被吓破了胆。 “奴婢没有受委屈!王爷……王爷待下人,一向是赏罚分明,并无任何不妥!” 她先是将自己与萧烬的关系,定义为最普通的“主子与下人”。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睛里,视线看似慌乱地在殿中扫了一圈。 最终,落在了刚刚那个奉茶的小宫女身上。 “奴婢只是……只是害怕……” 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 “奴婢身份卑贱,今日能得见天颜,已是天大的福气……奴婢怕说错了话,不仅会给王爷惹来非议,更怕……更怕会辜负了……其他主子的殷切期望……” “奴婢……真的不敢说啊!” “其他主子”? 这四个字,瞬间引起了皇后的警觉。 那双保养得宜的凤眸,倏然眯起,视线不再聚焦于林书书。 而是顺着她方才那“无意”的一瞥,缓缓地,落在了那个奉茶宫女的身上。 那个小宫女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虽然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但那瞬间的反应,又怎能逃过皇后的眼睛? 凤仪宫,是她的地盘。 她绝不容许,有任何不属于她的眼睛和耳朵存在。 【好个贱人!竟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皇后心中怒火中烧,但她更恨的,是那个竟敢将手伸进她宫里的人。 原本直指林书书和靖王的矛头,在这一刻,悄然调转了方向。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感受着那股山雨欲来的恐怖气压。 林书书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心脏狂跳不止。 她赌赢了。 她利用皇后多疑的性格,和那名德王奸细的存在,成功地在铁板一块的敌人阵营中,凿开了一道裂缝。 虽然这裂缝小得可怜,却也为她,争取到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她终究是低估了这位执掌后宫十数年的女人的手段。 过了许久,皇后才重新开口。 她的声音,已经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温和,变得冰冷。 “你很聪明。” 她看着林书书,眼神里再无半点笑意,只剩下彻骨的寒冷。 “比本宫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只是,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有时候,太聪明了,不是什么好事。” 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当场发作那个宫女,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一下,又一下,那单调的声响,却像重锤,敲在林书书的心上。 最终,她的手指停下了。 “罢了。” 皇后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兴阑珊。 “既然你觉得靖王府的规矩还不够好,那从今日起,便留在本宫这凤仪宫,好好学学,什么,才叫真正的规矩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宫殿。 “来人。” “传本宫懿旨,靖王府丫鬟林氏,温良恭顺,聪慧可人,本宫甚是喜爱,特留于宫中教导。着,即刻送往……浣衣局当差。” 林书书跪在原地,大脑彻底宕机。 留下?留在凤仪宫学规矩? 她整个人都emo了。 【什么规矩?是我想的那个规矩吗?】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被拉去浣衣局,体验宫斗剧新手村酷刑大礼包了?冬天洗带冰碴的衣服,被管事嬷嬷疯狂挑刺,还要被资深宫女们集体霸凌……救命,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她心里疯狂输出,表面上却抖得更厉害了,仿佛真被吓破了胆。 【明知道德王那个卧底宫女有问题,她不当场处理,反而把我这个“告密者”给扣下了。这是什么操作?职场PUA?杀鸡给猴看?这只鸡也太倒霉了吧!】 她把事情搞砸了。 她以为自己借力打力,能撬动皇后的疑心,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结果是直接从靖王府那个狼窝,跳进了凤仪宫这个更恐怖的龙潭虎穴。 萧烬……萧烬能把她弄出去吗? 还是说,他会为了撇清关系,干脆放弃她这个没用的棋子?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两个太监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林姑娘,请吧。” 第20章 他的王府 林书书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完了。 什么借力打力,什么祸水东引,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垂死挣扎。 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到自己在浣衣局的未来——刺骨的冰水、洗不完的衣服、管事嬷嬷刻薄的嘴脸、还有那些为了向上爬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宫女们。 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一朵被碾进烂泥里的野花,无声无息地凋零,腐烂。 萧烬……他会知道吗? 知道了,又会如何? 是会为了她这个让他失控的“影子”,公然与皇后对上,还是会……干脆利落地,舍弃她这枚废棋? 就在她被那两个太监拖拽着,踉跄地转身,即将走向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时—— “报——!” 一名守殿的侍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娘娘!靖……靖王府侍卫统领秦风,于殿外求见!” 秦风? 林书书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来了? 这里是凤仪宫!是皇后的地盘! 宝座之上,皇后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秦风?萧烬那条最忠心的狗?】 【区区一个丫鬟,她到底凭什么?】 皇后那双美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甚至没有立刻宣秦风觐见,而是死死地盯着林书书,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林书书强迫自己低下头,将那一点点死灰复燃的希望,重新按回心底。 “让他进来。” 很快,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风尘与寒气,大步流星地跨过了门槛。 秦风依旧是那身玄色的侍卫劲装,腰间的佩刀虽然已经按规矩解下。 但整个人,却依旧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刃,与这满室的阴柔诡谲格格不入。 他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末将秦风,参见皇后娘娘。”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往林书书的方向瞥过一眼。 可林书书却知道,他来了,就是为了她。 “秦统领好大的胆子。” 皇后冷笑一声。 “无诏擅闯凤仪宫,是靖王教你的规矩吗?” 【一条狗,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今日便连你一并处置了,看萧烬能奈我何!】 皇后的心声,充满了暴戾与杀机。 林书书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秦风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回娘娘,末将不敢。末将今日前来,是为传王爷一句话。” “哦?” 皇后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本宫倒想知道,靖王有什么话,需要秦统领这般火急火燎地闯宫来传。” 秦风顿了顿,抬起头,迎上皇后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爷说——” “他王府的人,犯了王府的规矩,自有王府的家法处置。下人愚笨,不敢劳皇后娘娘凤驾,亲自教导。” 这话,说得极其巧妙。 他没有提林书书的名字,只是用“王府的人”,将她牢牢地圈定在了靖王府的势力范围之内。 他更没有质问皇后,而是将姿态放得很低,用“不敢劳烦”四个字,把皇后高高架起。 你是一国之母,身份尊贵,何必为了一个“下人”脏了您的手? 这已经不是在求情,而是在警告。 是在用一种看似恭敬的方式,宣示着萧烬对“所有物”的绝对主权。 皇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好!好一个萧烬!】 【他这是在指责本宫多管闲事!是在拿他靖王府的家法,来压本宫的懿旨!】 【他以为他是谁?这天下,是姓萧,不是姓他萧烬!】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殿内的气氛,凝固到了极致。 那两个抓着林书书的太监,早已吓得松开了手,哆哆嗦嗦地跪倒在一旁。 林书书跪在秦风身后不远处,在这场无声的权力交锋中,她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又偏偏是风暴的中心。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命,完全不属于自己。 皇后的一个念头,能让她死。 而萧烬的一句话,又能让她生。 过了许久,久到林书书以为自己会在这窒息的寂静中昏过去时,皇后忽然笑了。 那笑声,清脆悦耳。 “罢了。” 她像是忽然失了兴致,疲惫地挥了挥手。 “靖王既如此看重一个丫头,本宫又何必夺人所爱。” 她看向林书书。 “只是没想到,一个蒲柳之姿的婢女,竟也能让杀伐果决的靖王如此上心。说起来,倒真是与当年的阿越将军,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秦统领,你说是吗?” 这诛心之言,比任何酷刑都来得残忍。 秦风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他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叩首:“谢娘娘恩典。” “带着她,滚吧。” 皇后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们。 “是。” 秦风站起身,转身,走到林书书面前:“起来,跟本统领回府。” 林书书撑着发软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只是在跟着秦风走出凤仪宫,重新沐浴在外面那灰蒙蒙的天光下时,她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 回王府的路,漫长而沉默。 秦风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林书书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皇后的那句“异曲同工之妙”,像一个魔咒,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不知走了多久,靖王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守门的侍卫看到秦风身后的林书书,脸上都露出了震惊而又了然的神色。 秦风带着她,一路穿过外院,绕过影壁,踏入了那片属于萧烬的核心领域。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林书书也跟着停下,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就在主院那棵光秃秃的槐树下,站着一个人。 是萧烬。 他背对着他们,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墨发未束,只用一根简单的发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寒风吹过,卷起他的衣摆与发梢。 林书书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漏了一拍。 【他……在等我?】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就在这时,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那个孤寂的背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穿过萧瑟的庭院,越过沉默的秦风,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 有审视,有探究,有压抑的怒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而复得。 第21章 疯子的囚笼 林书书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漏了一拍。 【他……在等我?】 这个念头,像一颗滚烫的火星,从心底冒了出来。 可下一秒,皇后那带着讥诮笑意的声音便在耳边回响——“说起来,倒真是与当年的阿越将军,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火星,瞬间熄灭。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 秦风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单膝跪地:“王爷,人,带回来了。” 萧烬甚至没有看秦风一眼。 他一步,一步,踩着满地的枯叶,朝着林书书走来。 那沉闷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随着他的靠近,那狂乱而压抑的心声,再次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该死的女人……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本王……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你知不知道,秦风闯宫,本王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去平息皇后的怒火?】 【你看上去……脸色怎么这么差?她们对你用刑了?】 【闭嘴!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个!她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工具!】 他的内心在咆哮,在挣扎。 可他走到她面前时,脸上却是一片漠然,声音更是冷得要死。 “看来,凤仪宫的茶水,比王府的更合你的口味。” 仿佛她今日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做客。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回王爷的话。” 她的声音带着自嘲。 “奴婢这条命,是王爷的。王爷想让奴婢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并无自己的口味。” 她将自己彻底放在了“物品”的位置上。 一件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任人摆布的物品。 你不是一直把我当成影子,当成工具吗? 好,那我便如你所愿。 萧烬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这是在怪我?】 【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还在这里阴阳怪气!】 他被她那温顺外表下,藏着的尖锐的刺,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跟我来。” 他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便粗暴地拖着她,朝着主院深处走去。 秦风默默地站起身,看着两人纠缠远去的背影,那张冰山脸上,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融入了院墙的阴影之中。 林书书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脚下的步子乱七八糟。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 “砰”的一声。 房门被他用脚跟狠狠地踹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音。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草药混合的气息。 他终于松开了手。 林书书的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圈刺目的红痕。 萧烬没有看她,而是烦躁地在书房中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他身上的佩剑,正嗡嗡作响,散发着与主人如出一辙的暴怒与烦闷。 【杀了她,一了百了!】 【不……不能杀……杀了她,就再也……】 【她为什么总能轻易挑起我的怒火?为什么总能让我失控?】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充血的凤眸死死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本王不敢杀了你?” 林书书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脚尖。 “王爷当然敢。” 她顿了顿,缓缓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只是,奴婢不明白。王爷既然如此厌恶奴婢这个影子,又为何……要费尽周折,将奴婢从皇后手中要回来?” “是为了……让这个影子,能更久地,模仿那个已经逝去的人吗?” 她终于,将真相赤裸裸地摊开在了两人之间。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萧烬的心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她,心头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你……” 他想反驳,想怒斥,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可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对了一半。 一开始,他留下她,的确只是因为那份莫名的熟悉感。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在她用那双干净的手,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 还是在她不顾一切,为他试药的时候? 亦或是……在他从噩梦中惊醒,抓住她温热的手,感受到那份久违的安宁之时?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秦风禀报,说皇后的人带走了她时,他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慌。 他怕。 怕她会像当年的阿越一样,悄无声息地,就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呵……” 见他不语,林书书发出一声自嘲。 “看来,是奴婢说对了。” 她扶着博古架,缓缓地福下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婢女礼。 “王爷放心,奴婢以后,会更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绝不再给王爷惹任何麻烦。” 说完,她便准备转身离开。 这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再次袭来。 萧烬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狠狠地抵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书架上的竹简“哗啦”一声,散落了一地。 他的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与书架之间,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麻烦?”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你以为,本王怕麻烦?” 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浓烈的,独属于他的侵略性气息。 “林书书,你给本王听清楚了。” “你是本王的人,你的命,是本王的。没有本王的允许,就算是皇后,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动你一根头发!” “本王让你生,你才能生。本王让你死,你也必须死在本王面前!” 林书书被迫仰着头,看着他那双翻涌着疯狂与占有欲的眼眸,心脏狂跳不止。 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无论是物品的心声,还是他内心的咆哮,在这一刻,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只剩下他眼中那浓烈得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眼中的风暴才渐渐平息。 他松开她,后退一步。 他背过身,不再看她,只是指了指书房角落里,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从今日起,你就住在那间耳房。” “磨墨,备药,整理书简,所有的事情,都在本王的书房里做。” “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踏出这主院一步。” 第22章 一只更华丽的笼子 那扇小门,就在书架的后面。它又矮又窄,像个不起眼的狗洞,与这间充斥着权势与墨香的书房格格不入。 萧烬的命令,就是圣旨。 林书书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他。 她只是挪动着已经发麻的双腿,走到那扇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耳房里很小。 一张硬板床,一张小桌,一只木凳,仅此而已。 窗户被外面茂密的枝叶挡住,只有几缕破碎的光线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里比她之前住的那个小院,更小,更压抑。 那是一个看得见天空的笼子,而这里,是一个连天空都看不见的盒子。 她走到床边,坐下,身体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从凤仪宫到靖王府,从皇后的杀机到萧烬的囚禁,她像一个被人随意抛掷的木偶,刚刚逃离一根线的操控,又被另一根更粗壮的线死死缠住。 接下来的几天,林书书便过上了真正的囚徒生活。 她不用再去应付府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下人,因为她根本见不到任何人。 她的世界,就只有这一大一小两个房间。 每日天不亮,她便起来,悄无声息地将书房打扫干净。然后开始研墨。 墨锭在砚台里一圈一圈地打转,发出沙沙的声响。 【磨……磨……】 【主人的心,比我还黑,比我还硬……】 砚台的心声单调又乏味。 萧烬大多数时候都在。 他或是在看堆积如山的兵法卷宗,或是在擦拭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剑。 【好烦……好想杀人……】 【血……我需要血……】 长剑在嗡鸣,散发着嗜血的渴望。 他一言不发,她也沉默不语。 偌大的书房,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和她整理竹简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空气里,全是他的味道。 墨香,药香,还有他身上那股带着铁锈味的凛冽气息。 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影子,一个只会呼吸干活的物件。 这天午后,她照例捧着新沏的茶,走到书案前。 他正对着一幅边境地图出神,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林书书将茶碗轻轻放下。就在她准备抽手离开时,他却恰好伸手去拿茶碗。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他微凉的手背。 萧烬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火烫到一般,闪电般地缩回了手。 “滚。” 一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 【烫……好烫……】 【他为什么怕我?他又在怕什么?】 被他碰过又推开的茶碗,在桌上微微颤抖,传递出困惑的情绪。 她觉得好笑。 连一只碗都在问为什么,而她这个当事人,却连问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秦风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王爷,” 他抱拳禀报. “您要的那味‘雪上一枝蒿’,府里药库存的都已陈旧,药性失了大半。京中只有‘百草堂’有新到的货。” 萧烬抬起眼,目光在角落里的林书书身上扫过,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让她去。” 秦风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林书书也愣住了。 “派两名侍卫跟着。” 萧烬又补充了一句,便低下头,继续看他的地图。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踏出这个院子。 半个时辰后,林书书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青布丫鬟服,在两名侍卫一前一后的护送下,走出了靖王府。 外面的空气,带着初冬的萧瑟,却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自由感。 百草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 林书书报上药名,又出示了靖王府的腰牌,掌柜的立刻恭恭敬敬地将最好的药材打包奉上。 就在她迈出药铺门槛的那一刻,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不知从何处驶来,不偏不倚地,正好停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俊朗,眉眼温润,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 “哎呀,实在抱歉,惊扰姑娘了。” 他对着林书书拱了拱手,姿态优雅,语气里满是歉意。 跟在她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警惕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那男子却像是没看见侍卫的敌意,目光落在林书书那张素净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 “敢问姑娘,可是靖王府的林书书,林姑娘?”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沉。 她从未见过此人。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公子认错人了,奴婢只是王府一个采买的普通丫鬟。” “呵呵,姑娘不必紧张。” 那男子轻笑出声,声音如玉石相击,十分悦耳。 “在下萧澈,排行第八。说起来,靖王还是我的叔父。” 八皇子,德王,萧澈。 那个在皇后心声里,与她争夺“林书书”这枚棋子的男人。 他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原来是德王殿下,奴婢失礼了。” 林书书将头埋得更低,姿态愈发谦卑。 “林姑娘不必多礼。” 萧澈上前一步,那双含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同情与惋惜。 “前些日子,姑娘在凤仪宫受惊了。皇后娘娘的脾气,向来是急了些,你一个弱女子,定是吓坏了吧?” 他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和她,划到了同一个阵营——同为皇后威压下的受害者。 林书书不敢接话,只是垂着头。 “哎……” 萧澈发出一声轻叹,仿佛真的在为她感到不值。 “本王也听说了,皇叔对姑娘……似乎格外看重。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 “只是本王也听过一些关于那位阿越将军的传闻。听闻,她风华绝代,与靖王兄并肩沙场,是真正的巾帼英雄。” “以姑娘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活在这样一个传奇女子的影子里,想必……一定很辛苦吧?” 这句话,精准无比地,扎进了林书书心底最痛的那处伤口。 连卢婷婷那样的蠢货都知道用阿越来刺激她,更何况是眼前这个笑里藏刀的德王。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萧澈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也更温柔。 “皇叔的性子,本王略知一二。” “你救不了他,他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递到林书书面前。 那是一个用黄杨木雕刻而成的小鸟,只有拇指大小,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林姑娘,这世上的笼子,有很多种。有铁的,有银的,自然,也有金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若有一天,你觉得靖王府的笼子太小,太冷,想要换一个更温暖、更华丽的……可以随时派人,将这只小鸟,送到德王府。” “本王,随时恭候。” 他说完,也不等林书书回答,转身登上了马车。 华丽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 林书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两名侍卫早已吓得面色发白,其中一人上前,焦急地催促道:“林姑娘,我们……我们快回府吧!” 她缓缓摊开手心。 那只小巧的木鸟,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触感温润。 在她握住它的那一瞬间,一股冰冷而清晰的意念,猛地钻入了她的脑海。 【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点就透。】 【萧烬的软肋,终于被我抓到了。】 【只要她倒向我,那头疯狮子,就等于断了一只最锋利的爪子。】 【一个赝品,还妄想得到真心?可笑。不过,这恰好是本王可以利用的地方……】 那温柔的声音,那悲悯的神情,全是伪装。 这只所谓机会与拯救的木鸟,它的心声,充满了算计与野心。 林书书猛地收紧手指,冰冷的木雕咯得她掌心生疼。 她刚刚从一头狮子的囚笼里,获得了片刻喘息。 现在,一条更擅于伪装的毒蛇,已经吐着信子,为她准备了另一个更加精美致命的牢笼。 第23章 他的东西 德王萧澈那温润如玉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好一个“更温暖、更华丽的笼子”。 她是什么? 一个任人争夺的战利品? 一个可以用来攻击敌人的武器? “林……林姑娘……” 身后的侍卫声音发颤,打破了她的思绪。 “天色不早了,我们……快回府吧。若是耽搁久了,王爷会……” 侍卫没敢把话说完,但那份恐惧,林书书感同身受。 她缓缓地,将那只木鸟收进了袖中,藏在最贴近肌肤的地方。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不能扔。 扔了,德王会知道她拒绝了。 在这京城里,得罪一个笑里藏刀的亲王,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更不能留。 这东西,就是一颗炸雷,一旦被萧烬发现…… 林书书垂下眼帘,抱着怀里的药包,回到靖王府。 方才还觉得清冽自由的空气,此刻吸入肺中,只剩下萧瑟与压抑。 当她再次踏入那间熟悉的书房时。 萧烬就坐在书案后,姿势与她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仿佛从未动过。 他正对着那幅巨大的边境地图研究着什么。 她走上前,将怀里的药包轻轻放在桌角,然后屈膝,准备像往常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回属于她的角落。 “站住。”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回头,依旧盯着地图。 林书书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她不敢抬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他的心声,通过地图传了出来。 【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刻钟。】 【那两个废物侍卫,连个人都看不住。】 【她身上的气味……不对。】 【多了一股味道,不是药铺的草药味,也不是寻常的熏香味。是……萧澈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兰麝香。】 她浑身僵硬,手脚冰凉。 终于,他动了。 椅子被向后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他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穿过昏暗的光线,审视着她。 “药,买回来了?” 他看似随意地问。 “……是。” 她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路上可还顺利?” 他又问。 林书书的心脏狂跳。 她不敢撒谎,也不敢说实话,只能将头埋得更低:“……顺利。” “呵。”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浓浓的讥诮。 【顺利?】 【顺利到和萧澈,在街头相谈甚欢吗?】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踏在她的心上。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抬起头来。” 他命令道。 林书书咬着唇,缓缓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像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 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然后是脖颈,最后,停在了她的衣袖上。 那动作,不带一丝情欲,更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看看它是否沾染了不属于主人的印记。 林书书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王……王爷……”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他的手指,就在她藏着那只木鸟的地方,停了下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个小东西的轮廓。 书房里所有物件的心声,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主人要生气了!要杀人了!】 【快跑!快跑!】 【好可怕的怒气……我要碎了……我要碎了……】 萧烬的内心,反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自己拿出来。”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或者,本王亲自动手。” 林书书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他,还是在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伸出颤抖的手,探入袖中,在男人冰冷的注视下,将那只黄杨木雕刻的小鸟,取了出来,托在掌心。 当看清那只小鸟的瞬间,萧烬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那种皇家御用工坊的雕刻手法,那种只有皇子才有资格使用的黄杨木……他认得。 那是他那些好侄儿们,最喜欢用来附庸风雅的小玩意儿。 一股恐怖到极致的低气压,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开始嗡嗡作响。 博古架上的古董玉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质问。 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像捻起一只令人作呕的虫子般,将那只木鸟从她的掌心,捻了过来。 然后,他当着她的面,缓缓收紧了手指。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那只雕工精湛、栩栩如生的小鸟,在他的指间,化为了一堆木屑和粉末。 他终于再次看向她,那双漂亮的凤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稠如墨的占有欲和疯狂。 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他的东西,” 他顿了顿。 “脏了我的地方。” 然后,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拖着她,穿过书房。厚重的书架在他们身后退去,上面排列的竹简发出细微的震颤。 【好可怕……】 【不要看我们……】 他推开那扇连接着寝卧的暗门。 与书房的森严不同,寝卧里更为私密。 林书书被他拽着,脚步骤然凌乱。她撞到了一个花梨木的衣架。 【别碰我!那个女人身上有别的味道!主人不喜欢!】 衣架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林书书的心,一寸寸沉入冰海。 她终于察觉,萧烬的怒火并非消失了,而是换了一种更恐怖的方式在燃烧。 寝卧的最深处,是一方引了温泉水的浴池,常年氤氲着温热的雾气。 他将她推到浴池边。 汉白玉的池沿冰冷,透过薄薄的布料渗入她的肌肤。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用下巴指了指那池温热的水。 “脱掉衣服,把自己洗干净。” 林书书僵在原地,血液在这一瞬间全部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刻尽数褪去,只留下彻骨的冰冷。 第24章 你很爱她,对吗? 她可以听见周围所有物件的心声,它们都在瑟瑟发抖。 【主人生气了……】 【好可怕的占有欲……】 【这个女孩要碎了……】 就连池子里的水,也在不安地翻腾着细小的波纹。 【快进来又快出去,你们不要在我的世界里打架啊!我只是个无辜的池子……我好怕……】 她的手脚冰凉,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反抗?拿什么反抗?拿头吗? 跟一个视人命如草芥、情绪价值为负的封建帝王谈人权,我怕不是活腻了,想提前预定地府一日游。 在萧烬那不带任何情绪的注视下,林书书最终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缓缓地,背过身去。 指尖颤抖着,解开了腰间的系带。 外衫滑落,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是中衣。 当最后一层蔽体的衣物也离开身体,初冬的寒气立刻包裹了她。 她赤裸地站着,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 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将自己完全浸入温热的池水中。 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身后那个男人的轮廓。 她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她在哭,但眼泪流向了心里。】 【她的心好冷,比我这池底的王爷陈年老泥还要冷。】 【她在发抖……她在怕……不,她不是在怕,她是在恨。】 林书书闭上眼,将头埋入水中,又猛地抬起。 她用最快的速度,用最粗暴的力道,反复擦洗着自己的身体。 仿佛要洗去的,不只是那点兰麝香。 更是从穿越开始就刻在灵魂上的身不由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皮肤都快搓秃噜皮了。 身后,衣物破空声响起。一件宽大的玄色中衣砸在池沿上,溅起水花。 那是萧烬自己的衣服。 布料上,带着他清晰的体温和凛冽的气息。 “穿上。” 又是那种口气。 林书书从水中站起,拿起衣服。 宽大的中衣套在她身上,几乎垂到脚踝,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被他的气息、他的衣物,彻彻底底地包裹。 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这是一个人形枷锁,宣示着所有权。 他将穿着他衣服的林书书,再次带回了书房。 他没让她回角落罚站,而是指了指书案旁的矮榻。 “坐那。” 林书书顺从地坐下。 他回到案后,重新坐下,却并未看那些兵法卷宗。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那个被他的衣服包裹着的小小一团。 他似乎很满意。 那种烙印上专属标记的满足感,让书房里那些原本惊恐的物件,渐渐平息了下来。 “从今天起,” 他终于下达了一个新的命令。 “整理我所有的私人物品,编纂成册。”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跳。 私人物品? 那意味着她要触碰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所有的伤痕与秘密。 这压力很大啊! “没听见?” 萧烬的声音冷了下来。 她回过神,垂下眼帘:“是。” 他没有再说话,指了指书房最里侧的墙角。 那里,靠墙放着一只黑漆描金的巨大樟木箱,箱子上扣着一把沉重的铜锁。 林书书走过去,蹲下身。 【别碰我……别碰我……】 铜锁在她靠近的瞬间,就开始发出恐惧的嗡鸣。 【我锁着主人的过去,那些比血还疼的过往……】 她试着抬了一下,箱子纹丝不动。 “王爷,奴婢没有钥匙。” 她回头,声音平静。 萧烬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随手扔在了地上。 “哐啷”一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林书书捡起那串钥匙,试了几次,才找到正确的那一把。 “咔”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 一股混合着尘土、旧皮革与金属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全是“老物件”,放在拍卖会上估计能值几千万。 一顶顶部凹陷、边缘带着豁口的头盔。 几卷已经泛黄开裂的羊皮地图。 一件肩胛处被利器划破,露出里面棉絮的破旧软甲。 还有一把断了弦的旧弓。 林书书沉默着,转身从书案上取来新的竹简与笔墨,重新在箱子旁跪坐下来。 她伸手,第一个拿起的,是那顶破旧的头盔。 刚一摸到,各种混乱的噪音便涌入她的脑海。 【好险……就差一点……主人的头就要像个烂西瓜一样碎掉了……】 【是阿越将军……是她把他从马背上推了下去……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致命的一枪……】 林书书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将头盔放在一旁,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下:“玄铁盔,一顶,顶部有凹痕,疑为重击所致。” 她的字迹工整,记录的内容客观,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然后,她拿起了那件破损的软甲。 【好疼啊……这一剑……几乎刺穿了主人的肺……】 【血……好多血……阿越将军把自己的战袍撕下来,按在他的伤口上,她哭着说,萧烬,你敢死我就敢跟着你一起死……】 林书书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她放下软甲,继续在竹简上记录:“牛皮软甲,一件,左肩破损,有陈年血迹。” 她的动作,像一架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 拿起,感受,记录,放下。 她拿起了那把断弦的旧弓。 【我好想她……好想她温热的手掌握住我……好想再跟着她一起,射穿敌人的咽喉……】 林书书面无表情地写下:“铁胎弓,一把,弓弦已断。” 心中却是暗暗吐槽。 【什么鬼,跟女孩子一起射穿敌人咽喉。】 箱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她对那个名为阿越的女将军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一个骄傲、强大、热烈如火的女子,一个能与萧烬并肩,甚至能为他挡下刀枪的女人。 箱子快要见底了。 在最底层,一堆杂物的角落里,她摸到了一个很小的东西。 她拿了出来。 那不是武器,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只是一个用最普通的桃木,雕刻而成的小小平安符,雕工粗糙,看得出是出自外行人之手。 也许是因为被摩挲过太多次,平安符的边角已经被磨得十分圆润光滑。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平安符的瞬间—— 【阿越……别走……】 【求你……别死……】 林书书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平安符,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拿不住。 她缓缓抬起头,隔着氤氲的空气,看向书案后那个沉默的男人。 他一直在看她。 从她打开箱子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看见了她拿起了什么。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不是那个暴戾的疯子,也不是那个喜怒无常的王爷。 而是一个……失去了心爱之人,只能抱着旧物,在回忆里苟延残喘的可怜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那些委屈和不甘,都变得有些可笑。 她慢慢地,慢慢地攥紧了手里的平安符。 “王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飘忽。 “你……很爱她,对吗?” 第25章 他为她硬刚皇后 萧烬没有回答。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隔着三步之遥,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死死地锁着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秦风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沉寂。 “王爷。” 秦风快步走进书房,单膝跪地,神色凝重。 他双手呈上了一份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烫金请柬。 “宫里送来的。” 萧烬没有转身,声音冷的要死。 “说。” “三日后,皇家将在城外南苑举行冬猎,陛下有旨,命所有成年皇子与京中三品以上武将尽数参加。” 秦风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艰涩。 “同时……皇后娘娘也下了懿旨,点名邀请……邀请林书书姑娘,参加在猎场行宫举办的赏梅宴。” 秦风艰难地补充道:“懿旨上说,她……她老人家,对林姑娘甚是想念。” “甚是想念”。 那些刚刚还敢发出细微心声的器物,此刻彻底噤声,陷入了死亡般的寂静。 林书书下意识地看向萧烬的背影。 他会怎么做? 是像上次一样,不顾一切地将她抢回来? 不,这次不一样。 上次是暗中掳人,他可以强硬闯宫。 这次是皇后光明正大的懿旨,是阳谋。 他若抗旨,就是公然与皇后、与整个后宫为敌。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林书书几乎以为自己会在这份沉默中窒息。 萧烬,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那双凤眸里,却翻涌着比刚才浓烈百倍的风暴。 林书书以为自己会从他口中听到“让她去”或者“本王知道了”之类冷漠的话。 然而,他却看着她,下达了一个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命令。 “去。” 林书书的眼前,瞬间一片灰暗。 果然…… “但不是以丫鬟的身份去。” 什么? 林书书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这个词就这么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轻飘飘的。 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书书的大脑,瞬间宕机。 “传令下去,为林姑娘准备侧妃规制的车驾与仪仗。” “三日后,本王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谁才是她的主子。” 侧妃!!?? 她甚至忘了去捡拾掉落在地上的那枚桃木平安符。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萧烬那句,在耳边反复回响。 【疯子……他彻底疯了……】 “王爷!” 秦风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依然单膝跪在地上,那张万年冰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急切。 “王爷,三思!侧妃之仪,非同小可!林姑娘她……她并无品阶,也未经宫中册封,如此行事,于理不合,恐遭御史弹劾,更会……更会彻底激怒皇后娘娘!” 秦风的声音都在抖。 他知道王爷疯,可他从不知道,王爷能疯到这个地步。 这不是在给林姑娘撑腰,这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 萧烬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林书书那张煞白的脸上移开,他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心腹,嘴角勾起弧度。 “御史?” 他轻笑一声。 “本王的王府,何时轮到那群只会摇笔杆子的废物置喙?” 他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枚桃木平安符。 那枚被他摩挲过无数次,沾染了他所有深夜里最隐秘痛楚的平安符。 他没有看它,只是将它重新塞回林书书那冰冷僵硬的手中,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拳头,强迫她握紧。 他的掌心滚烫,与她冰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平安符粗糙的边缘,深深硌进了她的掌心。 【别怕……】 【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 【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面前……】 他的心声,不再是咆哮。 是偏执入骨的宣告。 通过掌心的温度,一个字一个字地,烙进林书书的脑子里。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颤。 她抬起眼,看向他。 他也在看着她,那双凤眸里,此刻映出的,只有她无助的身影。 “至于皇后……” 他缓缓开口。 “她既然敢动我的人,就该有被我折断爪牙的准备。” 他松开她的手,直起身,背对着秦风,下达了命令。 “照我说的去办。” “……” 秦风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将所有劝谏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林书书,那眼神复杂无比。 “……是。” 他沉声应下,起身,快步退出了书房。 房门被重新关上。 书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萧烬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回到了书案后,重新拿起了一卷兵书。 仿佛刚才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决定,不过是随口吩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恢复了那副冷漠孤僻的模样。 可林书书却能清晰地听到,那本被他拿在手中的兵书,正在发出惊恐的哀嚎。 【别捏我!要碎了!要碎了!】 【主人的杀气……好可怕……】 【他想杀人……他想把所有觊觎那个女孩的人,都杀光……】 林书书垂下眼,心脏怦怦乱跳,俗称小鹿乱撞。 从她踏入靖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命运,就和这个疯子,焊死了。 根本解不开。 …… 接下来的两天,靖王府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王爷要在冬猎时,以侧妃规制携一名无名无份的丫鬟出行的消息,像一阵飓风,席卷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连大气都不敢喘。 谁都看得出来,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林书书,这位风暴的中心,则被彻底供了起来。 她被带离了那间逼仄的耳房,暂时住进了主院一间最华美精致的客房。 流水般的绫罗绸缎、珠钗首饰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管事妈妈带着几个最有经验的绣娘,战战兢兢地为她量体裁衣。 她们不敢直视她,只是垂着头,恭敬地称她林姑娘,动作间却透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林书书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们摆布。 她能听到那些华美的衣料在她身上比划时,发出的心声。 第26章 四驾马车比肩正妃级修罗场 【天啊,这料子是给侧妃的……这个姑娘是谁?】 【她的腰好细……皮肤好白……】 【王爷看上她哪里了?她看上去……好弱。】 那支被送到她面前,通体翠绿、雕工精湛的翡翠簪子,也在喋喋不休。 【别碰我!我可是贡品!这个女人配不上我!】 【王爷要把我送给她?他疯了吗?我应该戴在未来王妃的头上!】 林书书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眼神主打一个生无可恋,下一秒就要被打包送上祭台,开始走流程了。 这两天,萧烬没有再出现。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 但他又无处不在。 这该死的占有欲,像一张天罗地网,主打一个插翅难飞。 她睡的床,用的被褥,喝茶的杯子……万物有灵,且都在替他传达同一个信号: 【你是主人的。】 【你的一切,都是主人的。】 简直是沉浸式坐牢。 第三日的清晨,天还未亮,林书书就被一套“梳妆、换衣、上号”素质三连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换上了一身按照侧妃规制赶制出来的宫装。大红色的锦缎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裙摆拖曳在地,层层叠叠。 那支普信簪被插上了发髻,连带一堆叮当作响的珠翠步摇,压得她颈椎都在抗议。 当最后一笔胭脂点上她的双唇时,镜中的那个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得,皮肤已激活,“靖王侧妃”限定版。 “林姑娘,时辰到了。” 管事妈妈的声音,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林书书站起身,繁重的裙摆与头饰让她步履维艰。 她走出房门,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王府大门。 初冬的晨光,清冷而刺眼。 王府门外,一列威严的仪仗已经准备就绪。 最前方,是那辆足以与亲王正妃媲美的,由四匹神骏白马拉着的华美马车。 车身由紫檀木打造,四角悬挂着银铃,车帘是厚重的织锦,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靖王府的徽记——一头蛰伏的雄狮。 萧烬就站在马车旁。 他换上了一身玄黑色的劲装,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貂皮大氅,腰间挎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剑。 他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他看到她走来,那双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艳。 随即,又被更深的幽暗所取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OK,fine,来都来了。 林书书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将自己冰凉的指尖,放进了他宽大而温热的掌心。 在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周围所有人的心声,都变成了惊恐的抽气声。 【天啊!王爷……王爷亲自扶她上车!】 【这个林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萧烬没有理会周遭的目光,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稳稳地扶上了马车。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白狐软垫,角落的银质小香炉里,焚着安神凝气的苏合香。 奢华得让人想当场躺平。 林书书在软垫上坐下。 就在车帘即将放下的那一刻,萧烬也跟着弯腰,坐了进来。 他坐在了她的对面。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被他强大的存在感和侵略性的气息填满。 “王爷?” 林书书愕然抬头,他不是应该骑马在最前面耍帅吗? “怎么?” 他靠在车壁上,懒懒地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做了本王的侧妃,连与本王同车,都不愿意了?” 林书书被他一句话堵得当场闭麦,只能低下头。 马车缓缓启动,在仪仗的护卫下,朝着城外南苑的方向驶去。 车厢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只有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咕噜”声,和角落里香炉的心声。 【好紧张……好紧张……他们俩为什么不说话……】 【男主人的心跳得好快……他好像很烦躁,又好像……在期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书书以为会这样一路沉默到猎场时,萧烬忽然开了口。 “怕吗?” 林书书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没有抬头,只是看着自己的裙摆,轻声回答:“奴婢的命是王爷的。王爷让奴婢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一套标准社畜话术,主打一个情绪稳定。 又是这副将自己当成物品的顺从姿态。 萧烬的眼底,划过一抹烦躁。 他倾身向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本王问你,怕不怕!”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 林书书被迫看着他。 在他那双疯狂的眼眸深处,她看到了一丝……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他在怕……我在怕。】 这搁这儿套娃呢?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狂跳。 她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怕。” 这个字,轻飘飘的,几乎被车轮滚动的声音掩盖。 可它却像打中了萧烬周身那层坚硬如铁的壳。 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车厢角落里,那只银质小香炉的心声,清晰地传入林书书的脑海。 【他听到了……】 【她说了……她怕……】 【主人的心跳……乱了……】 萧烬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许久,他终于松开了手。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下颌,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收回手,重新靠回了车壁,恢复了那副慵懒而危险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紧绷逼问的人不是他。 “怕,就给本王老实待着。”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书书垂下头,揉了揉自己被捏得有些发红的下颌。 她不敢再看他。 这疯子,情绪简直比过山车还刺激。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可这一次,气氛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之前是纯粹的压抑和恐惧,而现在,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拉扯。 她能感觉到,对面那道视线,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它一遍遍地,在她华美的宫装上,在她繁复的发髻上,在她紧张得蜷缩起来的指尖上,强势打上“萧烬所有”的专属水印。 第27章 她不是战利品 林书书面色微红。 她微微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晨光熹微,道路两旁是萧瑟的冬景,偶尔有快马从旁经过,骑士看到靖王府雄狮徽记的仪仗,无不勒马避让,脸上带着敬畏。 她知道,那些人都在猜测,这辆堪比正妃规制的马车里,坐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立在萧烬身前,吸引了所有明枪暗箭的靶心。 “冷?” 他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林书书吓了一跳,立刻放下了车帘。 “……不冷。”她低声回答。 “手伸出来。”他又命令道。 林书书迟疑着,完全猜不透这位大佬的下一步操作。 【犹豫什么?】 【过来。】 【让本王看看,是不是冰的。】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 那把长剑的心声又开始变得暴躁起来。 【不听话……割了她的手……不,不行……主人会心疼……】 林书书认命地,将手从宽大的袖中伸了出去。 她的指尖,因为紧张和寒冷,确实有些冰凉。 他倾身过来,温热宽大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不是上次那种带着审视和怒气的触碰。 这一次,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像一个牢固的枷锁,将她小小的手完全包裹。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地,温暖着她冰凉的肌肤。 林书书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疯狂打call。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手腕上那只翡翠镯子,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尖叫。 【啊啊啊!他碰我了!主人的手好烫!】 【他在给这个女人暖手?天啊!我没看错吧?】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他却握得更紧。 “别动。”他声音依旧清冷。 林书书不再挣扎,她只是垂着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地,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问了一句: “王爷,您这么做,究竟是在保护我,还是……在炫耀一件您很满意的战利品?” 这句话,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掌心的温度,似乎也冷了几分。 【战利品?】 【她竟是这么看我的?】 【我……】 萧烬的心声,第一次出现了罕见的混乱和卡壳。 他似乎想反驳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连他自己,或许都分不清,这份汹涌的占有欲里,有多少是源于真心,又有多少,是源于一个男人对自己所有物的本能维护。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秦风恭敬的禀报声。 “王爷,南苑猎场,到了。” 真正的战场,也到了。 萧烬终于松开了她的手,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刚才那个诛心的问题。 他率先起身,弯腰,走出了马车。 车帘掀开,外面鼎沸的人声与喧嚣,瞬间涌了进来。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朝马车门口刺来。 林书书深吸一口气,提着繁重的裙摆,准备自己走下马车。 然而,一只手,再次伸到了她的面前。 是萧烬。 他站在车外,逆着光,俊美的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固执地,将手伸向她。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一个亲王,竟然亲自为自己的“侧妃”开车门,并伸手搀扶。 林书书知道,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将手,再一次,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掌心。 当她弯腰走出车厢,以一身耀眼夺目的大红色宫装,出现在京城所有权贵的面前时,整个猎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更大的哗然。 “那……那是靖王?” “他身边那个女人是谁?好美……可我从未见过……” “穿的是侧妃的规制!天啊,靖王什么时候有的侧妃?” 林书书的脸,在无数目光的炙烤下,火辣辣地疼。 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目不斜视,努力维持着别惹我的高冷气场。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如玉,却又带着玩味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 “皇叔今日真是好大的排场,竟是金屋藏娇……不,如今是携美同游了。” 林书书心头一紧,来了来了,茶艺大师开课了。 只见八皇子萧澈,正含笑站在那里。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在一众穿着劲装的王公贵族中,显得格外卓尔不群。 他缓缓走上前来,对着萧烬拱了拱手,视线却黏在林书书身上,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只是不知,这位妹妹是哪家的贵女?竟能得皇叔如此青眼相待。” 好家伙,这绿茶味儿不比那个卢婷婷少啊。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但那一道道汇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变得更加让人难受。 林书书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放在一个华丽的展台上,供人评头论足。 她握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她没有去看萧澈,更不敢去看萧烬,只能将视线落在自己裙摆上那繁复的金色莲纹上,仿佛要将那每一根丝线都数清楚。 【这个八皇子,真是个笑面狐狸!主人要生气了!】 【好多人在看我们……王爷的杀气……要压不住了……】 周围器物的心声,已经从最初的惊恐,变成了混杂着兴奋与恐惧的躁动。 吃瓜,是万物的本性,哪怕冒着被砸碎的风险。 林书书等待着萧烬的雷霆之怒。 或许是一句冰冷的斥责,或许是长剑出鞘的寒光。 然而,什么都没有。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她感觉到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 她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更紧地禁锢在怀里。 萧烬甚至没有看萧澈一眼,他只是垂下眼帘,看着怀中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颤抖的林书书。 “冷吗?” 依旧是那个问题。 林书书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不是在回答萧澈,他是在问她。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境地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仿佛屏蔽了全世界,眼中只有她一人。 “……不冷。”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嗯。” 他应了一声,揽着她腰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让她几乎完全贴在了他的身上。 第28章 皇后气炸了 萧澈脸上那温润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停顿。 他摇动折扇的动作,也停在了半空。 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萧烬和林书书,以及这个不识趣的八皇子身上。 萧澈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折扇重新一下一下地摇了起来。 “皇叔与这位姑娘当真是情意相投,令人羡慕。” “只是,我刚刚得到消息,皇后娘娘在行宫设宴,特意点了名,要见一见林姑娘。” 萧澈的视线在林书书身上打了个转,又看向萧烬。 “皇叔如今这个姿态,皇后娘娘还在等着人……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他把皇后抬了出来。 这盘棋的级别,瞬间就不一样了。 你靖王萧烬再无法无天,还能当着满朝权贵的面,公然违抗当朝国母的懿旨? 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而是皇家礼法的问题。 林书书感觉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她甚至能听到萧烬身上那玄铁铠甲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王爷的怒气……要爆炸了……】 【这个八皇子是真不怕死啊……】 就在这紧张到极点的时刻,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猎场的另一头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威仪无匹。 紧接着,一个内侍特有的高亢嗓音,穿透了整个场地的嘈杂。 “皇后娘娘驾到——” 轰的一下。 原本围观的人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开,潮水一般向两侧退去。 一条宽阔的道路,瞬间被清了出来。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甲胄与布料摩擦声。 在场的所有王公贵族,无论身份多高,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参见皇后娘娘!” 林书书心里咯噔一下。 行了。 不用去行宫了。 最终BOSS,直接上门了。 在跪地人群让出的空隙中,林书书看见了一副极为夸张的排场。 六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一架巨大而华丽的车驾,缓缓驶来。 车驾的四角都挂着金色的铃铛,车身雕刻着繁复的凤凰图样,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车驾稳稳停住。 两个宫女快步上前,恭敬地掀开了车帘。 一只戴着华丽护甲的手,先伸了出来,搭在了宫女的手臂上。 随后,一个身穿凤袍的女人,在众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下车驾。 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带着母仪天下的端庄与气度。 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抱着慈悲之心。 正是大渊王朝的皇后,太子的生母,出身顶级门阀的后宫之主。 可林书书却从她戴着华丽护甲的手指上,那颗硕大的东珠戒指里,听到了截然不同的心声。 【又是这个贱婢。】 【萧烬竟敢真的把她带来,还用这种规制……他是在向本宫示威吗?】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也配穿缠枝莲纹?真是脏了这身好料子。】 果然,这位才是真正的宫斗王者,脸上的笑和心里的刀,各论各的。 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来。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跪了一地的萧澈身上,温和道:“澈儿平身吧。” 然后,她才将视线,转向了全场唯一还站着的两个人——萧烬,以及被他揽在怀里的林书书。 皇后的嘴角依旧上扬,维持着那份国母的慈和。 但那颗东珠戒指的心声,却变得越发尖利起来。 【萧烬!你好大的胆子!】 【本宫不过是传召她入宫问话,你竟然直接给了她侧妃的规制,还把她带到这种场合!】 【你是要向全天下宣告,这个贱婢是你靖王府的人,是本宫都动不得的人吗?!】 【好,好得很!】 戒指里的声音,因为主人的愤怒而嗡嗡作响。 【还有这个贱婢身上穿的衣服……大红色,缠枝莲纹……这是她配穿的吗?】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凭什么穿只有皇家贵女才能用的纹样?】 【真是脏了这身好料子!】 现在,所有人都跪着。 只有她和萧烬站着。 在皇后的面前,这等同于谋逆。 林书书的腿有些发软,她下意识地想要屈膝跪下。 可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支撑着她的身体。 他,不准她跪。 林书书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个疯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 皇后已经迈开了脚步,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她走得很慢,华丽的凤袍裙摆拖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书书的心上。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皇后的脚步声,和器物们压抑不住的,兴奋又恐惧的嗡鸣。 【要来了要来了……】 【王爷会拔刀吗?】 【天啊,皇后娘娘的脸色……】 【那颗东珠戒指要气炸了……】 终于,皇后在他们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她那带着悲悯的目光,终于从萧烬的脸上,移到了林书书的脸上。 林书书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抬起头来。” 皇后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温和得像三月的春风。 “果然是个美人,” 皇后微笑着,声音里带着赞许。 “难怪能让我们的战神王爷,如此神魂颠倒,连君臣礼仪都忘了。” 她的话音一落,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是在直接定罪了。 不敬皇后,便是藐视君上。 跪在地上的萧澈,低着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 皇叔,我看你这次怎么收场。 林书书等待着萧烬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开口反驳,或者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 然而,萧烬却只是更紧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他终于开口了。 “皇嫂。” 他叫的不是皇后娘娘,而是皇嫂。 一个称呼,瞬间将这剑拔弩张的君臣对峙,拉回到了皇族家事的不对等层面。 你是我皇兄的妻子,是我的长辈。 但,也仅仅是长辈而已。 皇后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那颗东珠戒指,也安静了一瞬。 【他……他敢叫我皇嫂?】 【他是在提醒本宫,先帝曾许诺过他,见君不跪,见后不行礼吗?】 【他以为有先帝的丹书铁券,本宫就动不了他?动不了他护着的这个贱婢?!】 萧烬根本没理会皇后的反应,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林书书的脸上。 他好像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皇后,也没有看到跪了一地的人群。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怀里的这个女人。 “手怎么这么凉?” 他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关切。 说着,他竟然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宽大的外袍解了下来,直接披在了林书书的身上。 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袍,将林书书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错愕的脸。 猎场上,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靖王这番操作,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不是示威了。 这是赤裸裸的无视。 林书书彻底懵了。 她被裹在萧烬的外袍里,鼻尖全是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杂着金属和冷香的气息。 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这个男人,是真的疯了。 第29章 王爷,您有点烧 林书书能听到皇后凤袍上,那些金线绣成的凤凰,在发出傲慢的低语。 【放肆!真是放肆至极!】 【一个卑贱的女人,竟敢披上亲王的外袍,站在国母的面前!】 【撕碎她!让她跪下!】 跪在地上的萧澈,他腰间那块玉佩,也在幸灾乐祸地嗡鸣。 【好戏,真是好戏……疯狗对上真凤,谁会先掉第一根毛?】 而裹在她身上的这件外袍,心声却简单粗暴。 【主人的。】 【这个女人,是主人的。】 【谁都别想碰。】 林书书的心,在这一片嘈杂的心声中,反而诡异地冷静下来。 “靖王,” 皇后终于再次开口。 “你真是……越来越让本宫看不懂了。” “本宫只是心疼这姑娘在寒风里站着,想召她去行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你又何必摆出这般如临大敌的阵仗?” “还是说,” 皇后的声音微微一顿,笑意更深了。 “靖王府如今,已经连一个能为侧妃披上御寒衣物的下人,都找不出了吗?” 跪在地上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闷笑。 林书书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她等待着萧烬的雷霆之怒。 然而,萧烬只是垂眸,看了看被裹得像个粽子的她。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伸出手,替她将有些歪了的衣领理了理。 林书书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 【她的脖子好细……】 【皮肤一定很滑……】 【想咬一口……】 他身上那件黑色劲装的盘扣,发出了一阵阵骚动不安的心声。 林书书的脸蹭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疯子!流氓! 这种时候,他在想些什么东西! 做完这一切,萧烬才终于抬起眼皮,看向皇后。 “皇嫂说的是。” 他竟然,顺着皇后的话,承认了。 “王府里的下人,确实越来越不懂规矩。” “秦风。” “属下在!” 一直安静如雕像的秦风,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回去之后,将王府里所有伺候过书书的下人,全部发卖。” “一个不留。” 秦风的身形,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跪着的人群,更是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林书书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沉。 那些丫鬟、婆子…… 她们虽然趋炎附势,却罪不至死,更不该被发卖。 被发卖的奴仆,下场往往比死还惨。 就因为皇后的一句话,他就…… “王爷……” 她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闭嘴。” 然后,他重新看向皇后,脸上的笑意不变。 “本王的人,只有本王能说她不好,也只有本王能罚她。” “旁人,没这个资格。” “皇嫂,你说是吗?” 皇后的笑容,终于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就在这气氛快要爆炸的时刻,旁边的拱火天王萧澈,再次开口。 “母后息怒,皇叔息怒。” 他依旧跪着,仰起头,脸上满是焦急与恳切。 “皇叔也是护人心切,林姑娘想必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吓坏了也是有的。” “依儿臣看,不如就让林姑娘先去行宫歇息片刻,也好让皇嫂仔细瞧瞧,这能让皇叔如此上心的,究竟是怎样一位奇女子。”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打圆场,实则,是又递了一把刀给皇后。 人就在这里,是打是罚,您是皇后,您说了算。 萧烬若再阻拦,那就是真的把皇后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不愧是老牌拱火绿茶王。 皇后的脸色,果然缓和了几分。 她深深看了萧澈一眼,目光里带着赞许。 然后,她重新将视线移回林书书身上,那抹僵硬的笑容,再次变得慈和。 “澈儿说的是。” “是本宫考虑不周了。” 她朝身后的宫女递了个眼色。 那宫女立刻会意,从袖中捧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紫铜手炉,恭敬地呈了上来。 手炉雕刻着喜鹊登梅的图案,里面烧着上好的银丝碳,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到那股融融的暖意。 “既然靖王心疼你,那本宫,也得有所表示。” 皇后微笑着说,语气亲切得像是对待自家晚辈。 “这手炉,是西域进贡的上品,你就拿着吧。别冻坏了身子,不然,靖王该心疼了。” 林书书僵在原地。 “皇嫂赏赐,书书,还不谢恩?”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这一刻,她就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工具人。 她缓缓从宽大的大氅里,伸出自己冻得发白的手。 在万众瞩目下,她一步步走向那名宫女。 指尖触碰到手炉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暖意传来,熨帖着冰冷的掌心。 很暖。 暖得……让她想哭。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颗糖? “……谢皇后娘娘恩典。”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 皇后脸上的笑容,终于舒展开来。 “这就对了,到底是靖王府的人,知礼数。” 萧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瞥了皇后一眼。 “时辰不早,冬猎在即,皇嫂也该早些回营歇息。” 他走得不快,步履沉稳,高大的身躯为她挡去了大半寒风。 跪了一地的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 无人敢抬头,更无人敢出声,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路无话。 两人间的气氛,比这漫天风雪还要压抑。 她怀里抱着价值连城的紫铜手炉,掌心是暖的。 可被他牵着的另一只手,却比手炉还要滚烫,烫得她心尖发颤。 她低着头,视线里只有雪地,和他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声的黑靴。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这个男人明明那么凶,那么不讲道理,可为什么……他的心声又会是那样? 【想咬一口……】 那句话跟单曲循环似的,又在她脑海里响起。 林书书脸颊发烫,偷偷抬眼飞快瞥了眼他冷硬的下颌线。 疯批。 她在心底给他贴上标签,可心脏却不争气地打起了鼓点,节奏全乱。 林书书啊林书书,你那点出息呢?这点美色陷阱都扛不住了? 终于,到了靖王府那顶格外高大显眼的营帐前。 亲卫躬身行礼,为他们掀开厚重门帘。 一股混着炭火与檀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萧烬松开她的手,率先走了进去。 林书书捧着手炉,犹豫片刻,也跟着低头进去。 帐内燃着好几个炭盆,温暖如春,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萧烬脱下大氅,随意扔在架子上,露出里面那身黑色劲装。 劲装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荷尔蒙爆棚。 他走到主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茶,全程没看她一眼。 林书书抱着手炉,局促地站在营帐中央,活像个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的小学生,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心里还惦记着那些下人的事。 那些人命,不能因为她就这么没了。 毕竟,一条狗被碾死,都会有人觉得心疼,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王爷……” 她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开口。 第30章 你只能被我欺负 萧烬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眼皮都懒得抬。 “嗯?” 林书书的指尖,死死抠着手炉上雕刻的梅花纹路。 “王爷……王府里的那些下人,她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 萧烬将茶杯,重重砸在了桌案上。 茶水溅出,烫得他手背微微泛红,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你在质问本王?”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咯噔。 “我……我没有。”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只是觉得,她们……她们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 萧烬忽然笑了。 “由着主子在寒风里站着,自己却躲得不见踪影,这叫罪不至此?” “任由旁人对主子冷嘲热讽,却连一件御寒的衣物都不知道递上来,这也叫罪不至此?” “林书书,”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你是不是觉得,本王今天让你在皇后面前丢了脸,所以心里不痛快,想拿那些下人来彰显你的菩萨心肠?”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 林书-书被他问得节节后退,后背猛地撞上了支撑营帐的柱子,再也无路可退。 她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冷酷的脸,眼眶当场就红了。 “我没有!” 她带着哭腔,倔强地反驳。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因为我,害了那么多条人命!” 被发卖的奴仆,与死何异? 她在电视剧里见过太多。 她可以忍受屈辱,可以忍受他的喜怒无常,但她不能接受,因为自己的“工伤”,成为别人领盒饭的理由! “人命?” 萧烬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在本王眼里,他们连人都算不上。” 【一群没用的东西,留着何用?】 【竟然让她受那样的委屈……】 【早知道,就该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他心里那暴戾的声音,与他脸上冰冷的嘲讽,交织在一起,让林书书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你就是个疯王!杀人狂!” 一颗颗小珍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 萧烬的目光,落在她的眼泪上,眼神微微一动。 那暴戾的心声,忽然停滞了一瞬。 【哭了?】 【……就这么点事,也值得哭?】 【真是麻烦。】 他嘴上虽然这么想着,伸出的手,却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用粗粝的指腹,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很轻。 但那指腹上的茧,擦过她娇嫩的皮肤,却带来一阵战栗的痒。 林书书猛地一僵,当场宕机,彻底忘了反应。 他……他在做什么? 上一秒还想刀人,下一秒就上手了? “别哭了。”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比刚才少了几分寒意。 “哭起来,丑死了。” 【眼睛都红了。】 【像只兔子。】 【……糟糕,更想欺负了。】 最后的心声,在她脑海里引爆。 救命!这哥们儿的XP系统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她的脸,轰的一下,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尖。 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整个人都傻了。 他……他他他…… 这个疯子!变态! 萧烬看着她那副又羞又恼,偏偏还带着泪痕的模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转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不耐烦。 “行了。” “那些下人,本王自有发落,轮不到你来操心。”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 “以后,记住你的身份。本王的人,是荣是辱,都只能由本王说了算。” “旁人敢动你一根汗毛,本王就断他一只手。” “旁人敢让你受一分委屈,本王就让他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至于你……”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你只需要,乖乖待在本王身边。” “听话,就什么都有。” “不听话……”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危险,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书书的心,狂跳不止,简直在疯狂蹦迪。 这算古代版PUA吗? 一整个给你画个饼,再给你画地为牢? 恐惧,羞愤,还有一丝…… 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该死的心动,在她心底交织翻涌。 就在这时,他忽然伸出手,从她怀里拿走了那只她一直抱着的紫铜手炉。 “这玩意儿,” 他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皇后的赏赐,你也配用?” 话音未落,他手臂一扬。 那只精致华美价值连城的手炉,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被他毫不情地,扔进了旁边烧得正旺的炭盆里。 “滋啦——”一声刺耳的声响。 名贵的紫铜,瞬间被烧得通红,那雕刻精美的喜鹊登梅图案,在烈火中扭曲变形,很快就化作了一团焦黑。 林书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记住,” 萧烬的目光,从熊熊燃烧的炭火,移回到她震惊的脸上。 “只有本王给你的,你才能要。” 很快,一股说不出的恶臭,从炭盆里飘散出来。 那味道很奇怪,辛辣,刺鼻,带着一种腐烂的甜腻,完全不像是金属燃烧该有的气味。 林书书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这股臭味,钻进鼻腔,熏得林书书头脑发昏,胸口也开始发闷。 【笨蛋。】 【现在才觉得不对劲?】 萧烬的心声适时响起。 林书书惊讶看向那盆炭火。 紫铜手炉已经烧得漆黑,正丝丝缕缕地冒着一股诡异的黄绿色烟气,那股恶臭正是从那里传来。 皇后赏的手炉……有毒! 我靠!她的CPU瞬间烧了! 如果不是萧烬把它扔进了火里。 她抱着它取了一路的暖,现在恐怕……已经可以去和阎王爷喝茶了。 林书书不敢想下去。 林书书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依旧是那副冷漠倨傲的样子。 所以,他砸了茶杯,不是因为她顶撞他,而是因为看到林书书手里的东西? 他处置那些下人,不是因为她们失职,而是因为她们让这致命的赏赐到了林书书手上? 他毁掉手炉,也不是什么变态的占有欲,而是在救她的狗命? “没用的东西。” 他磁性的嗓音在林书书头顶响起,带着嫌弃。 【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连这点事都能吓成这样。】 【以后还怎么护?】 林书书的眼眶,毫无预兆地又热了。 这次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悸动。 这个杀人如麻的疯王,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他刚刚,救了她一命。 “连这点伎俩都看不穿,死了也是活该。” 萧烬将林书书从地上拎起来,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林书书的腰勒断。 他垂眸,盯着林书书泛红的眼睛,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又哭?” 【……】 【不是,怎么更想欺负了。】 第31章 坐哪儿,我说了算 【不是,怎么更想欺负了】 烫得林书书四肢百骸都跟着发起抖来。 她整个人都僵在他怀里,眼泪还挂在湿漉漉的睫毛上,可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热度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耳根。 “王……王爷……” 她试着从他铁钳般的手臂中挣脱出来,这过分亲密的姿势,让她实在不适应。 她的动作很小,带着畏惧和试探。 果然,她才一动,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便骤然收紧。 气氛正在朝不对劲的方向发展。 这时,营帐外便响起了秦风沉稳的禀报声。 “王爷,冬猎即将开始,皇上派人来请您过去。” 萧烬垂眸看了一眼还傻愣愣站在那里的林书书,眼底闪过柔色,转瞬即逝。 “知道了。” 他大步走到一旁,从架子上扯下那件银色镶边的猎装外袍,动作利落地披上。 那件衣服瞬间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肩宽腰窄,充满了蓄势待发的野性张力。 他转身时,恰好对上林书书的目光。 林书书慌忙移开视线,脸颊再次烧了起来。 【看傻了?】 【……】 【就这么点定力。】 他的心声里带着几分得意。 林书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救命,她只是正常看一眼好吗! 这个疯子,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走吧。”萧烬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冷硬。 “去哪儿?”林书书愣了一下。 “冬猎。”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你难道还以为,本王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营帐里?” 林书书心头一跳。 她当然知道冬猎是什么场合。 那是京城权贵们云集的盛会,是皇室彰显威仪的舞台,也是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角斗场。 一个卑微的侍妾,出现在那种场合…… “我……”她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 “闭嘴。”萧烬打断了她。 他走到她面前,从旁边的匣子里,拿出一件崭新的狐裘披风,直接披在了她身上。 那披风极为贵重,通体雪白,触感柔软,领口和袖口都镶着一圈银色的绒毛,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华光。 林书书浑身一僵。 这件披风……太贵重了。 贵重到她根本不配穿。 “王爷……这……” “本王的人,就该有本王的样子。”。 “丢了本王的脸,你也别想好过。” 说完,他转身就走,完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林书书咬着唇,抱紧了身上的披风,快步跟了上去。 猎场极大,一眼望不到边。 中央是一片被清空的巨大草场,四周搭建起了高低错落的观猎台,各府的旗帜迎风招展。 萧烬带着林书书,径直走向了位置最高的那几座看台之一。 那里是专属于皇亲国戚的区域。 一路上,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如芒刺在背。 “快看,是靖王和他身边那个女人!” “真带来了……刚才在皇后娘娘面前都没退让,现在还敢带上观猎台?” “那身狐裘披风,是天山雪狐的皮毛吧?贡品级别的,整个京城都没几件……” 议论声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林书书的耳朵里。 她抱着身上价值连城的披风,小步快走,几乎要跟不上前面男人的步伐。 【走快点,笨蛋。】 【都看着她呢。】 【不许怕。】 萧烬那件猎装外袍的银丝袖口,正传来一阵阵不耐烦的催促。 林书书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他身后。 靖王府的看台位置极好,正对着猎场中央,视野开阔。 台上已经摆好了桌案和铺着厚厚锦垫的座椅。秦风早早便守在那里,见他们走近,立刻躬身行礼。 萧烬目不斜视地走到主位前,撩起衣摆便要坐下。 就在这时,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从不远处插了进来。 “王爷!” 只见卢婷婷正从旁边的看台快步走来。 她今天也穿了一身英姿飒爽的骑射装,火红色的劲装,衬得她肌肤雪白,腰间挂着精致的弓箭,看起来明艳又活泼。 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打扮的贵女,显然是以她为首。 卢婷婷的目光,先是黏在萧烬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痴迷与仰慕。 随即,当她的视线扫过萧烬身后的林书书时,那份仰慕瞬间变成了冰碴子。 特别是看到林书书身上那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时,她脸上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那件披风,她曾经跟萧烬提过,就算搬出自己的父亲,她都没能求来。 现在,却穿在一个下贱的婢女身上! 她腰间那把小巧的弓,发出尖锐的心声。 【贱人!她怎么配穿雪狐裘!】 【那位置是我的!她凭什么站在王爷身边!】 卢婷婷几步走到跟前,直接无视了林书书,对着萧烬盈盈一福,声音甜得发腻:“婷婷见过王爷。王爷今日好生威风。” 萧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 卢婷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转过头,颐指气使地对着林书书抬了抬下巴。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王爷要入座了吗?” “还不快退到后面去,这里是你能站的地方吗?”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玩味。 卢婷婷见她不动,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直接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推她。 “滚开,别在这里碍眼!” 她的手还没碰到林书书的衣角,一只手,快如闪电,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萧烬。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扼住了卢婷婷的手腕,那张万年冰山脸上,此刻覆满了寒霜。 “啊——” 卢婷婷发出一声痛呼。 “王……王爷……疼……” 她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王爷会突然对她动手。 “本王的人,你也配碰?” 周围的看客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为了一个丫鬟,靖王竟当众对吏部尚书的千金动手! “我……我没有……” 卢婷婷吓得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辩解。 “我只是想让她让开,王爷您身边的位置,怎么能让一个下人坐……” “她坐哪儿,我说了算。” 萧烬手上骤然发力,卢婷婷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看都没看痛得发抖的卢婷婷,只是转头,对身后已经完全吓傻的林书书命令道: “坐下。” 林书书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萧烬,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空着的主位。 她……坐那里? 那是侧妃,甚至正妃才能坐的位置! 【磨蹭什么?】 【坐下去。】 【本王让你坐,你就坐。】 他手里的长剑,心声暴躁得像是要跳出来砍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卢婷婷那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萧烬猛地一甩手。 卢婷婷被他甩得一个趔趄,狼狈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撞到身后的侍女才堪堪站稳。 而后,萧烬看也不看她,竟是直接拉过林书书,将她按在了自己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上。 整个猎场,鸦雀无声。 第32章 王爷不让跪 林书书只觉得身下的锦垫,比她上辈子最贵的懒人沙发还软,可她现在如坐针毡。 她能感觉到卢婷婷的目光,像容嬷嬷的针,扎在她的后背上。 她甚至不用去听,那把华丽小弓的尖叫就已塞满了她的脑子。 【贱人!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配!】 【王爷竟然为了她,当众让我出丑……】 【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林书书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说好的当个小透明,在王府苟到天荒地老呢? 结果这个疯批王爷一上来就把她架在C位公开处刑,让她瞬间成了全场女人的公敌。 这哪是保护? 这是精准投喂刀子,还带全场直播的! 她僵硬地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萧烬靠着椅背,长腿一伸一屈,黑靴踩地,浑身都写着别来沾边。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侧过头,眸子淡淡地扫了过来。 【怕了?】 【现在知道怕了?】 他身上那件猎装的银质盘扣,传来轻哼。 【这点场面都镇不住,以后还怎么待在本王身边?】 林书书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她怕了,她怕得要死。 救命,这高端局她真的玩不转啊! 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划破了长空。 沉闷的鼓声随之响起,猎场正门大开,冬猎开始。 人群的注意力总算被吸引过去,那些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终于散了大半。 林书书紧绷的脊背刚想松懈,悄悄往远离萧烬的方向挪了一寸。 身边的男人仿佛后脑勺长了眼,在她动的一瞬,手臂便越过两人间的空隙,拿起了桌案上的茶壶。 他没看她,自顾自地先倒满自己的杯子。 然后,极为自然地将茶壶挪到她面前,也为她倒了一杯。 青瓷杯里,碧绿的茶汤漾开,氤氲的热气裹着茶香,飘入鼻尖。 他将那杯茶,轻轻推到她手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他们已相伴了无数个日夜。 林书书看着那杯茶,彻底怔住了。 她听见了那只青瓷小杯的心声,很轻,带着点笨拙的暖意。 【热的。】 【给她喝。】 【手……别抖了。】 酸涩中,竟泛起一丝甜。 这个男人…… 他给的惊涛骇浪,他给的片刻安宁,都来得那么理所当然。 林书书垂下眼,指尖触到温热杯壁时微微一颤。 她端起茶杯小口喝着,温热的茶水入喉,总算抚平了些许心悸。 她知道这杯茶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此刻,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喘息。 猎场上,骑手纵马,箭矢破风,气氛瞬间热烈。 萧烬始终没再看她,目光落在远处,神情淡漠,似乎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可林书书却能感到,他周身那股冰冷气场,因她乖乖喝茶的举动,柔和了那么一丝。 就在这诡异的平和中,一阵比皇后驾到时更隆重威严的钟磬之声,从观猎台最高处传来。 “皇上驾到——” 高亢的通传声压倒了一切嘈杂。 刚热起来的气氛骤然冰封。 看台上所有人,再次齐刷刷起身,跪了下去,动作整齐划一,敬畏发自骨髓。 林书书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皇帝……萧烬的亲哥,这个王朝的终极BOSS,来了。 她的身体本能地就要跟着跪下。 膝盖刚弯,一只滚烫的大手便按在她肩上,将她压回座位。 “在本王身边,你,无需跪任何人。” 他的声音很低,贴着她耳廓。 温热的气息让她浑身一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缓缓抬头,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最高处。 那里,出现了一道明黄身影。 六龙御驾,明黄伞盖。 在内侍宫女的簇拥下,一个身穿龙袍的男人缓缓走上专属于帝王的观猎台。 他的相貌与萧烬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线条更柔和,少了萧烬的凌厉煞气,多了久居上位的雍容与深沉。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抬了抬手:“众卿平身。” “谢皇上!” 山呼海啸的谢恩声后,众人起身。 然后,林书书便感觉到了。 她腕上的玉镯发出带着恐惧的嗡鸣。 【龙……】 【是天子之气……】 【他在看你……他在想什么……】 皇帝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足足三息,才像刚发现自己的弟弟般,缓缓移到萧烬身上,嘴角笑意更深。 “皇弟今日,倒是好兴致。” “朕记得,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能坐你旁边了吧。” 声音温润醇厚。 “能让皇弟如此看重,想必,这位姑娘定有其过人之处。” 皇帝的目光又回到林书书脸上,那笑容温和得像在夸奖自家小辈。 “朕,也很好奇。” 萧烬甚至没有起身。 他只是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抬眸看向最高处的明黄身影,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皇兄今日兴致也不错。” 他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反而将话头抛了回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度。 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脸色微变,手里的拂尘轻轻一颤。 那拂尘的白马尾须,发出谄媚又惊恐的低语。 【靖王……太放肆了……】 【竟敢如此与皇上说话……】 皇帝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弟弟的无礼,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朕的兴致,是因皇弟而起。” 他的目光,再次精准地落回林书书身上。 “这位姑娘,朕瞧着面善。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看看。” 林书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能感觉到,萧烬按在她肩上的手,指节根根凸起,用了极大的力气。 可他终究没有阻止。 在整个猎场权贵的注视下,林书书缓缓抬起了头。 她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他明明在笑,可他的眼睛没有笑,深得像两口幽井,只映出她的渺小与恐惧。 “果然是清丽脱俗,”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里的温和听不出半分虚假。 “叫什么名字?” 林书书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她叫书书。”萧烬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他回答了。用的还是如此亲昵的称呼。 皇帝闻言,终于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身穿的龙袍,那用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却发出了一声不悦的低吼。 “书书,” 皇帝念着这个名字,尾音拖得有些长,似乎在细细品味。 “好名字。” 他身边的皇后,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端庄的微笑。 “既然皇弟如此喜爱,那朕,也不能小气了。” 他抬了抬手。 身后的内侍总管立刻会意,高声唱喏:“皇上有旨——” 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不知道这位帝王,又要唱哪一出。 第33章 陛下的赏赐 “皇上有旨——”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她身上,汇聚到了最高处的帝王身上。 皇帝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他看着被萧烬按在座位上的林书书,缓缓开口。 “朕的皇弟,眼光向来是好的。只是,让这样一位姑娘屈居侍妾,未免可惜了。” 他话音一落,皇后那端庄的面容上,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难道皇上要…… 他抬了抬手,内侍总管立刻会意,高声唱喏道:“皇上口谕:靖王府侍女林氏,聪慧伶俐,甚得朕心。特赐金牌令箭一面!持此令箭,可见官大一级,可自由出入宫禁,钦此!”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如果说之前靖王给的侧妃规制是掀翻了桌子,那皇帝此刻的赏赐,就是直接把整个房顶都给掀了。 金牌令箭!见官大一级,自由出入宫禁! 皇后脸上的表情管理终于失控,保养得宜的嘴角下撇,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国母的端庄。 卢婷婷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份嫉妒与不甘,几乎要让她美丽的五官扭曲。 德王萧澈的眼中,则闪过看好戏的精光,吃瓜吃到第一排,他摇动折扇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林书书的CPU,直接烧了。 她感觉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骤然松开。 “去,” 萧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谢恩。” 她独自一人,走下看台。 她腕上的玉镯,在不住地嗡鸣,充满了恐惧。 【天子……】 【好多人……他们在看你……】 【别怕……】 身上那件狐裘披风,却传来一阵阵笨拙的安抚心声。 【我在。】 【别抖。】 【走过去。】 那段路不长,林书书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还得走出仪态万方。 打工人,打工魂,要演就得演全套。 她终于走到了最高处的御台之下,在明黄的伞盖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提着裙摆,缓缓跪了下去。 “奴婢林书书,叩谢皇上天恩。”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依旧温润如春风。 内侍总管走下台阶,将一面沉甸甸的,雕刻着龙纹的金牌,托在明黄的锦帕上,呈到她面前。 林书书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面金牌。 金牌入手冰冷,沉重得让她几乎拿不稳。 “朕的皇弟身边,总算有个能为朕分忧的人了。” 皇帝看着她,笑意温和。 “日后若在王府待得闷了,便多进宫来,陪皇后说说话。若有什么委屈,或是……有什么想对朕说的,这面金牌,就是你的通行之证。” “……书书,遵旨。” 她捧着那面金牌,行了礼,转身,一步步走回靖王府的看台。 冬猎正式开始。 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各家的王孙公子们,像出笼的猛虎,纵马驰骋,弯弓搭箭。 猎场上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与欢呼。 可林书书知道,许多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些奔跑的猎物上。 她安静地坐回萧烬身边,那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出去散了个步。 卢婷婷在猎场上,表现得格外活跃。 她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姿矫健,箭无虚发。 每射中一只猎物,赢得一片喝彩时,她都会遥遥地,朝林书书的方向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靠男人上位的玩意儿,而我,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林书书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就这?搁这儿跟我秀肌肉呢? 妹妹,赛道不同,别来沾边。 她没有理会,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金牌令箭,压下咬一口验验货的冲动。 这么大一坨金块,算算她来之前的金价,怎么也得值几十万吧。 “喜欢吗?” 身边萧烬的声音响起。 “朕的皇兄,手笔向来大方。” 他伸出手。 林书书以为他要拿那面金牌,下意识地攥紧了些。 他的手却没有去碰那块金子,而是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那串嗡鸣不止的玉镯,早已安静下来,此刻被他微凉的指腹轻轻一碰,仿佛又开始了细微的战栗。 “他给你,你就敢收。”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陈述。 “林书书,你胆子不小。” “奴婢不敢不收。” 她小声回答,头埋得更低了。 萧烬似乎轻笑了一声。 “我看你敢得很。” 他松开手,靠回椅背上。 猎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上午的围猎结束了。 王公贵族们纷纷回到各自的看台休息,准备享用午宴。 空气里弥漫开食物的香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卢婷婷翻身下马,将弓箭交给身后的侍从,在一片恭维和赞美声中,径直朝着靖王府的看台走来。 她换了一身火红的骑装,衬得肌肤胜雪,英姿飒爽。 “王爷。” 她走到看台下,仰头行礼,声音清脆响亮。 萧烬没什么反应,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拂去浮沫。 卢婷婷也不在意,她的目光越过萧烬。 “林姑娘真是好福气,坐在这里吹吹风,就得了陛下天大的赏赐。” 她身边的几个贵女发出嗤笑声。 “不像我们,辛辛苦苦在猎场上跑了半天,也不过得了几只兔子狐狸,哪比得上林姑娘这面金牌令箭贵重。” 林书书抬起眼,看向卢婷婷那张写满了“快来惹我,我好发作”的脸。 她没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金牌,用指甲轻轻刮过上面的龙纹,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卢姑娘辛苦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平淡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猎场驰骋,弯弓射箭,确实是体力活。不像我,只能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讨主子欢心。” 这话听着像自谦,却又像是在说,我们干的活儿根本不是一回事。 卢婷婷的脸色果然一沉。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会些狐媚手段!” “狐媚手段?” 林书书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卢姑娘是指……让陛下龙心大悦的手段吗?” 她举了举手中的金牌,对着日光晃了一下,金光刺得卢婷婷眯起了眼睛。 “陛下说我聪慧伶俐,甚得他心。若这也是狐媚手段,那可真是……折煞我了。” 林书书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辜。 “毕竟,能让当今天子都另眼相看,想来也不是什么人人都能学会的本事。卢姑娘你说,是吗?” 你不是说我靠男人吗? 好啊,我靠的可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你气不气? 卢婷婷的胸口剧烈起伏,美丽的五官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 她最引以为傲的骑射本事,在这个女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变得一文不值。 对方甚至没有和她争辩,只是把皇帝搬了出来,就压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能说什么? 说皇帝眼瞎,赏错了人? 周围的议论声变得更加窃窃私语,投向她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看好戏的同情。 “你……”卢婷婷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咳。”一声极轻的咳嗽,从主位上传来。 萧烬放下了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林书书完全笼罩其中。 “吵够了?” 他问,目光却并未落在卢婷婷身上,而是看着林书书。 林书书立刻低下头,做出一副乖巧受训的模样。 “王爷,是书书多嘴了。” “确实多嘴。” 萧烬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那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 “不过,既然是皇兄赏的,你就该收好。” 他顿了顿,终于将视线转向台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卢婷婷。 “卢尚书的女儿,今日猎物颇丰,值得庆贺。”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庆贺的意思。 “只是,我靖王府的人,是赏是罚,都轮不到外人置喙。” 卢婷婷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这句话比林书书的任何讽刺都更伤人。 外人。 他称她为,外人。 “王爷……” 她嘴唇颤抖,眼眶迅速红了。 第34章 心迹 萧烬那句冰冷的外人,兜头浇灭了卢婷婷眼中所有的火焰,只剩下难堪。 她站在台下,那身火红的骑装,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林书书能感觉到,卢婷婷那怨毒的视线。 她腰间那把华丽的小弓,此刻的心声不再是尖叫,而是在进行某种阴冷的谋划。 【外人……他竟然说我是外人……】 【林书书……都是因为你……】 【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林书书心头一凛。 她不怕疯狗乱吠,就怕疯狗不叫了,开始琢磨怎么下死口。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号角再次响起,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午休结束,下午的围猎即将开始。 萧烬看也未看台下的卢婷婷,只是对林书书淡漠地吩咐了一句:“坐着,别乱动。” 说完,他便重新坐下,姿态慵懒,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不过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点微尘。 卢婷婷咬着牙,恨恨地瞪了林书书一眼,终于在一众贵女复杂的目光中,转身愤然离去。 林书书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猎场的鼓声再次擂动,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可这一次,目标不再是随处可见的野兔狐狸。 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快看!是白鹿!!”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林书书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密林的边缘,一头通体雪白,头顶鹿角莹润如玉的灵鹿,正警惕地探出头。 它仿佛是山林间的精灵,不染一丝凡尘。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SSR祥瑞吗? 传说,猎得白鹿者,可得上天庇佑,是祥瑞之兆。 一时间,所有的王孙公子都像打了鸡血,纷纷策马,朝着白鹿的方向追去,原本井然的猎场阵型,瞬间被打乱。 萧烬对此却毫无兴趣,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吵闹。】 他身下的紫檀木椅,发出百无聊赖的抱怨。 林书书看着那只在人群追逐下,显得惊慌失措的白鹿,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怜悯。 可那白鹿跟开了导航似的,不往别处跑,竟直直地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看台冲了过来。 “王爷!是白鹿!” 卢婷婷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不知何时又上了马。 与几位贵女借着追逐白鹿的名义,驱马奔近,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之势,将靖王府的看台圈在了中央。 她们的马匹挡住了秦风等侍卫原本的护卫路线,几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目光却不时地扫向林书书。 “林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连这等祥瑞之物都主动来寻你呢!” “是啊,不像我们,还得费力去追。看来林姑娘的狐媚手段,对这畜生也管用呢!” 讥讽声夹杂在马蹄声和喧哗声中,清晰地传来。 懂了,捧杀加声东击西,老套路了。 秦风等人脸色一变,想要上前,却被几位贵女的坐骑有意无意地挡住,一时竟无法靠近。 林书书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林书书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到了危险。 一种比卢婷婷的怨毒,更致命的危险。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十几名一直低着头,伪装成猎场仆役的男子,在白鹿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瞬间,骤然发难,图穷匕见! 他们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淬着幽光的短刀,身形如鬼魅,行动迅猛,配合默契,竟没有一人是冲着最高处的皇帝去的。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被架在火力中心、手无寸铁的林书书! 这是斩首,但斩的是王爷的心头肉! 寒光一闪,刀锋已至眼前! 林书书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将她的【聆听】能力被动地催发到了极致。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万物惊恐的尖叫。 【三点一线,穿心秒杀!】 三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袖箭,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嘶鸣。 【别踩我别踩我……要死了要死了……】 左后方的一丛枯草,在瑟瑟发抖。 【血……要来了……】 她面前的青石地面,传来冰冷的预兆。 这些声音在她脑中瞬间拉响了红色警报,编织出一张360度无死角的死亡天幕! “小心!” 萧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第一时间将她拽到身后,拔出腰间的长剑,格挡开正面的两把短刀。 “锵——” 金属碰撞的声音刺耳。 但更多的刺客,攻击角度却极为刁钻,他们不与萧烬正面硬拼,刀刀都专攻他的下盘! 这群人,显然是把他家的户口本都研究透了,专攻他那条受过重伤的右腿! 萧烬的呼吸,有了一丝不稳。 林书书躲在他身后,看着他因为腿伤而略显迟滞的步法,看着那三支发出【穿心秒杀】嘶鸣的袖箭正从他防守的死角射来。 她知道,他挡不住。 他会死! 不,我不要他死! 什么狗屁自保,什么独自美丽,都滚蛋吧! 老娘穿越过来,不是为了看我的人死在我面前的! “走开!” 林书书顾不上暴露任何事,在萧烬挥剑格挡开正面攻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那个瞬间,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他朝左侧推去。 自己则因巨大的反作用力,扑向了相反的方向。 “你!” 萧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推,撞得一个趔趄,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左侧倒去,堪堪避过了那三支本该射向他心脏的袖箭! 袖箭“咄咄咄”地钉入了他身后的廊柱,入木三分。 可他回头的瞬间,看到的,却是林书书扑倒在地,而另一名刺客的刀,正从上方,对着她的后心狠狠劈下! “不——!” 萧烬目眦欲裂。 他来不及思考,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用那条受了重伤的右腿强行在地上一点,以一种违背了人体力学的姿势,强行扭转身体扑了回去。 他用自己的后背,为她组成了一面血肉之墙。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得令人牙酸。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林书书头顶传来。 滚烫的血,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 那温度,比她此刻的心还烫。 她缓缓抬头,看到萧烬的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地向外冒,瞬间染红了他大半的猎装。 他单膝跪在了地上,将她死死地护在怀里,那条受伤的右腿剧烈地颤抖着,却依旧像一座山,为她撑起了一片摇摇欲坠的天。 整个猎场,已经彻底乱了。 尖叫声,厮杀声,皇帝的怒吼声,秦风带人冲杀过来的喊声,交织成一片。 可在林书书的世界里,一切都安静了。 她在他不断滴落着鲜血的怀抱里,清晰地听见了他心脏剧烈而有力的跳动声。 她也听见了他那件被鲜血迅速浸透的劲装,正发出微弱而坚定的心声: 【别怕……】 【……我在。】 【……不疼。】 眼泪,彻底失控。 原来心碎不是形容词,是真的会疼。 她不顾一切地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用自己纤弱的身体,去挡住他流血不止的后背,试图堵住那道狰狞的伤口。 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心意。 声音嘶哑,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与爱恋。 “我不许你死!” “萧烬,你听见没有!我不许你死!” 萧烬的身体,因为她这句话,猛地一晃。 他低头,看着怀中哭得像个孩子的女人,那双万年冰封的眸子,在此刻寸寸龟裂。 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 他想抬手,想再摸摸她的脸。 可力气,正随着血液,被飞速抽离。 最终,他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怀中紧抱着他的她,一起向后倒去。 在他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死死地锁定在了一个方向。 第35章 他的血,烫穿了她的伪装 下一秒,萧烬的头便重重地垂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王爷!” 世界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汹涌着倒灌回她的耳朵。 女眷们的尖叫,侍卫们刀剑出鞘的铿锵声,刺客临死前的闷哼,以及……她怀中男人,那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保护皇上!!” “有刺客!!” 大内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瞬间组成人墙,将最高处的皇帝和皇后护得密不透风。 猎场乱成了一锅粥。 可林书书的眼里,只剩下怀里这个男人。 他的血,是滚烫的,浇了她满头满脸,浸透了她身上那件雪白的狐裘,黏腻而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襟,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烙上他的印记。 她看着他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的伤口,看着那鲜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汩汩地向外冒,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不……不……” 她抖着手,想要去堵住那个狰狞的伤口,可鲜血却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涌出,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血……在流……】 他身上那件被鲜血浸透的黑色劲装,心声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好冷……】 【……书书……】 他还在念着她的名字! 林书书的心,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中药学知识,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头脑,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一片空白。 她只知道,他要死了。 这个刚刚才用后背为她挡下致命一刀的男人,这个嘴上说着最恶毒的话、心里却想着怎么保护她的疯子,就要死在她怀里了。 “王爷!” 秦风终于杀开一条血路,冲了过来。 当他看到萧烬背上那道恐怖的伤口,和他身下那片刺目的血红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睛瞬间就红了。 “快!太医!!”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 几个刺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周围,剩下的,一见任务失败,便毫不犹豫地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口吐黑血,当场毙命。 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让开!都让开!” 一阵骚动,皇帝和皇后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 皇帝萧烬的脸色难看至极,那双与萧烬相似的眼眸里,此刻满是风暴。 而皇后,在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萧烬,以及浑身是血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林书书时。 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快意,随即立刻被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悲痛所取代。 “靖王!我的皇弟!” 她发出一声悲呼,用手帕掩住嘴角,身形摇摇欲坠。 “妖女!” 皇后身边的贴身嬷嬷,猛地伸手指着林书书,厉声喝道。 “定是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妖女,冲撞了贵人,才引来这等杀身之祸!” “就是她!” 卢婷婷也挤了过来,她脸色惨白,指着林书书的手指都在发抖,不知是吓的,还是兴奋的。 “我早就说过,她是个祸害!是她克了王爷!!”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再次指向了林书书。 仿佛她才是那个手持凶器的刺客。 “都给本宫闭嘴!” 出乎所有人意料,开口呵斥的,竟然是皇后。 她上前两步,看着林书书,那双保养得宜的凤眸里,此刻满是痛心疾首。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救靖王!来人,快!把靖王扶起来,送回营帐!太医呢!太医都死哪儿去了!” 她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瞬间便将一个关心弟弟、顾全大局的皇嫂形象,立得稳稳的。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想要将萧烬从林书书怀里抬走。 “别碰他!” 林书书却像被惹怒的护崽母兽,猛地抬头,那双沾染了血污的眼睛,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凶狠。 她死死地抱着萧烬,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背上有伤!不能移动!移动会加重出血!”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拿干净的布来!止血!快去拿金疮药和干净的布!” 刻在DNA里的急救常识,在极度的恐慌后,终于上线。 所有人都被她这副样子镇住了。 这个前一秒还像个受惊小白兔的侍妾,此刻却像一个发号施令的女将军。 “放肆!” 皇后身边的嬷嬷再次呵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靖王的安危,岂容你一个贱婢……” “让她治。”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嬷嬷的叫嚣。 是皇帝。 他一直沉默地看着,此刻终于开口。 他的目光落在林书书那张混着血污、泪水和灰尘的小脸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就按她说的办。” 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秦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对身边的亲卫吼道:“快!按林姑娘说的做!去拿王爷最好的金疮药和最干净的纱布来!” 很快,东西被送了过来。 林书书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也顾不上男女大防,她颤抖着,撕开了萧烬后背的衣物。 当那道狰狞的伤口,完整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时,现场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伤口太深了,从左肩一直划到右侧腰间,几乎横贯了整个后背,连森白的骨头都隐约可见。 林书书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伤口,然后将大把大把的金疮药,像不要钱一样,厚厚地按了上去,再用纱布一层一层地紧紧包扎。 整个过程,她跪在地上,身体前倾,将萧烬大半的重量都承载在自己纤弱的身上。 她的动作很专业,也很……温柔。 那份专注,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而不是一个刚刚还在PUA她的狗男人。 皇帝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他看着她熟练地处理伤口,看着她脸上那份超越了恐惧的专注与心疼。 他身侧的龙袍袖口,那只沉睡的金龙,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低吟。 【有意思……】 终于,血暂时止住了。 萧烬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往营帐。 从始至终,林书书都紧紧地跟在他身边,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没有人敢再拦她,也没有人敢再说她半句不是。 这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女人,此刻身上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回到营帐,太医们蜂拥而入。 林书书被秦风客气地请到了一旁。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角落的凳子上,看着那群人在床边忙碌,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 她身上黏腻的血液,已经开始变干、变冷,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可她感觉不到。 她满脑子都是他倒下时的样子,都是他怀抱的温度,都是他最后那句微弱的心声。 【……书书……】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我何德何能? 一个平平无奇的古代打工人,一个被你当作消遣的乐子,一个……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替身。 值得吗? 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值得吗? “林姑娘,” 秦风端了一杯热茶过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敬意和担忧。 “您……先喝口水暖暖身子吧。您身上的血……属下让人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林书书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张被层层帷幔遮挡住的大床上。 “他……会死吗?” 她问。 秦风的心猛地一揪,他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会的!王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这话,连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帷幔里传来一阵骚动,和太医们压低了声音的惊呼。 “不好!王爷高热不退,脉象越来越乱了!” “伤口发黑……这……这刀上有毒!” “什么毒?老夫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毒!” 林书书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豁然起身,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一把掀开了帷幔。 “让我看看!” 她看到萧烬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嘴唇却是一片青紫,眉头紧紧地皱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阿……越……” 在极致的痛苦和昏迷中,一个模糊的名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自然地哼了出来。 “阿越……别走……” 林书书伸出去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静止。 第36章 和我说说阿越 “林姑娘?林姑娘?” 秦风担忧的声音,将她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林书书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头那股酸楚。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快要死了。 无论他是因为谁,为了谁,他都快要死了。 “毒……” 她深吸一口气。 “把刺客用的刀给我看看。”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个年长的太医皱眉道:“林姑娘,我知道你担心王爷,但刀上剧毒,万万不可轻易触碰。我等正在商议解毒之法,你……” “我懂医理。” 林书书打断他。 “而且,我懂的,或许跟你们不一样。现在,我需要看到那把刀!” 她的气势太过迫人,加上之前那番专业的急救处理,让太医们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秦风没有犹豫,立刻转身,片刻后,便用一块厚厚的锦布,包裹着一把从刺客手上缴获的短刀,送到了她面前。 短刀造型奇特,刀身比寻常的要窄,泛着一种诡异的青黑色。 林书书没有直接用手去碰,她只是伸出指尖,隔着锦布,轻轻触碰了一下刀柄。 【嘶……好痛……】 短刀的心声,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阴冷而恶毒。 【南疆的‘眠蛊’……一点点就够了……】 【血流得越快,死得越快……】 【神仙难救……神仙难救……哈哈哈哈……】 南疆?眠蛊?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沉。 这玩意儿不是中原的土特产。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自己的现代医学知识,与这两个关键词飞速匹配。 “是神经性毒素!” 她脱口而出。 “这种毒素通过血液进入身体,会麻痹人的中枢神经,让身体机能迅速衰竭,体温异常升高只是表象,是身体在做最后的抵抗!再用那些温补的药吊着命,只会加速毒素的蔓延!” “神经性毒素?这是何物?” 太医们一脸茫然。 “就是……它会给身体发错误指令,让身体以为自己没事,实际上,五脏六腑都在加速报废!” 林书书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飞快地解释着。 “这……这怎么可能!老夫行医一生,闻所未闻!” “现在不是搞学术研讨的时候!” 林书书看向萧烬,他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 “必须马上让他降温!物理降温!用烈酒,擦拭他的身体,尤其是腋下、手心和脖颈这些地方!” “胡闹!” 另一个太医当场就炸了。 “王爷金尊玉贵,本就体虚,怎能再用烈酒刺激!你这丫头,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快不行了!” 林书书也急了,眼眶通红地吼了回去。 “你们的法子根本没用!再等下去,就是给他收尸!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 “我这条命,够不够?!”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营帐内的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浑身浴血的女子。 秦风咬着牙,看着床上呼吸越来越微弱的王爷,又看了看林书书那双写满了坚定和焦急的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 “听林姑娘的!” 他对着帐内的侍卫,下达了命令。 “去!取王爷珍藏的火烧云来!” “秦统领!不可啊!” 太医们纷纷劝阻。 “出了任何事,我秦风,与林姑娘一起承担!” 秦风拔出腰间的佩剑,横在身前,眼神决绝。 “谁敢阻拦,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太医们顿时噤若寒蝉。 很快,几坛烈酒被送了进来,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营帐。 林书书不再理会任何人,她抢过布巾,浸透了烈酒,走到床边,没有一丝犹豫,便亲手解开了萧烬胸前的衣襟。 他滚烫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旧伤疤,每一道,都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功勋章。 林书书的指尖,微微一颤。 但她没有时间心疼。 她用最快的速度,用浸满烈酒的布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的胸膛、脖颈、腋下…… 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维护一件即将崩坏的稀世珍宝。 帐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卑微的侍妾,正当着所有人的面,做着连王妃都未必敢做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书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混着干涸的血迹,一道道地往下淌。 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可她不敢停。 终于,奇迹发生了。 “退了……热度退了一点!” 一直守在旁边把脉的张太医,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脉象……脉象也稳住了一些!”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林书书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断了。 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手中的布巾滑落在地。 “林姑娘!”秦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我没事……” 她摆了摆手,撑着床沿,勉强站稳。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萧烬的脸上。 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昏迷,但那痛苦挣扎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下来。 “阿越……” 他又在叫那个名字。 这一次,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眷恋和安心,仿佛在梦里,终于见到了那个能让他心安的人。 林书书的心,像是被开了静音的震动,嗡嗡作响,疼得无声无息。 她缓缓地,松开了扶着床沿的手。 “秦统领,”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接下来,就交给太医们吧。我去……洗个澡。” 说完,她便转过身,拖着那具仿佛被掏空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让她窒息的帷帐。 她需要冷静一下。 她需要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回到被临时安排的小帐篷里,热水早已备好。 林书书将自己整个人,都沉入了巨大的浴桶之中。 温热的水,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 她闭上眼,任由那些黏在身上的血污,在水中一点点地化开,将清澈的水,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淡红色。 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要将那个男人留在她身上所有的痕迹,都彻底抹去。 可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像是已经渗入了她的骨髓,怎么洗,都洗不掉。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他为她挡刀的画面,和他昏迷中,声声呼唤着阿越的呢喃。 一个画面有多暖,另一个就有多冷。 冷热交替,几乎要将她撕裂。 林书书,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自嘲地想。 别傻了。 你不过是白月光的赝品,一道影子的重影,一个大型手办代餐。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水中站起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帐篷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刚走出帐篷,就看到秦风守在外面,神色复杂。 “林姑娘。” “王爷怎么样了?” 她问,声音依旧平静。 “毒已经解了,” 秦风的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她深深的敬佩。 “太医们说,多亏了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王爷他……欠你一条命。” 林书书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他欠我一条命,我欠他一条命,我们两清了。 可心里的债,又该怎么算? “他醒了吗?” “还没有。” 秦风摇了摇头。 “但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王爷他一直在发烧,说胡话,嘴里……” 秦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住嘴。 “他叫的是阿越,对吗?” 林书书替他说了出来。 秦风的脸色,瞬间一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那顶灯火通明的王帐,夜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带来一阵凉意。 “秦统领,”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和我说说阿越吧。” 第37章 不是替身,是命中注定 秦风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林姑娘,” 秦风艰难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这个名字,在王府,是不能提的。” “为什么?” 林书书追问。 “没有为什么。” 秦风避开了她的视线。 “王爷的腿伤,还有他这疯魔的性子,都和阿越有关,对吗?” 她问得直接。 秦风骇然地看着她。 这些事,是王府最深的秘密,除了当年跟着王爷从那个地方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几个亲信,根本无人知晓。 她……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秦风这反应,林书书便懂了。 她没有再逼问下去。 秦风的忠诚,注定了他不会透露更多。 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去寻找答案。 “我知道了。” 她垂下眼眸,轻声说。 “我去看看他。” 秦风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开始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主帐内,太医们已经退下,只留了两个侍女在旁伺候。 林书书走进去的时候,整个营帐里,只剩下炭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剥”声,和床上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她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偌大的营帐,瞬间只剩下她和萧烬两个人。 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借着昏黄的烛光,她仔细地端详着他。 褪去了白日的暴戾与疯魔,睡梦中的他,眉头依旧紧锁,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脆弱与不安。 他的手,放在被子外面,依旧是紧紧地攥着,仿佛在抓着什么。 林书书的目光,落在他紧攥的拳头上。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他的皮肤,依旧滚烫。 可这一次,他没有再叫那个让她心碎的名字。 他的手指,在感受到她的触碰时,竟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然后,反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那力道很轻,带着依赖和眷恋。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颤。 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他身上那件干净的寝衣,正在发出安心的喟叹。 【是她……】 【她的味道……】 【……好暖。】 没有阿越。 这一次,他潜意识里的默认设置,终于从阿越变成了她,林书书。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这个男人……他到底…… 他到底是把她当成了那个阿越的影子,还是……在他心里,她林书书,已经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她分不清。 这种像是开盲盒开出了隐藏款,却发现是过季限定的复杂感觉,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一夜未眠。 第二天,皇帝下令,冬猎提前结束,即日启程,返回京城。 回程路上,萧烬依旧没醒。 马车里空间很大,萧烬躺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卧榻上,身上盖着锦被。 林书书则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准时地给他喂水、擦拭身体、检查伤口。 秦风骑马跟在车边,透过车窗,看着里面那个忙碌的娇小身影,眼神愈发复杂。 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担忧。 庆幸王爷身边,终于有了一个能让他放下防备、让他安心的人。 担忧的是,这个林姑娘,与当年的阿越将军,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太像了。 同样的聪慧,同样的临危不乱,同样的……能让王爷奋不顾身。 他害怕,当年的悲剧,会再次重演。 马车行进得很平稳。 林书书在喂完药后,有了一丝喘息的时间。 她看着昏睡中的萧烬,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他放在枕边的一个小木匣子上。 那个木匣,她在王府里见过。 是萧烬的禁忌,从不许任何人触碰。 上一次,她只是无意中触碰,便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悲鸣。 【好黑……好冷……阿越的遗物……落日谷的真相……被藏起来了……】 此刻,那木匣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林书书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知道,那里,藏着一切的答案。 关于阿越,关于落日谷,关于他所有的痛苦与疯魔的根源。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木匣,伸了过去。 这一次,她不再是无意。 她是故意的。 她要一个答案。 哪怕那个答案,会让她万劫不复。 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带着雕花的木质表面。 轰—— 比上一次强烈百倍的,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 不再是单纯的情绪,而是……记忆的碎片! 【血……漫天的血……】 【“阿烬!活下去!!”一个清亮而决绝的女声,在漫天箭雨中嘶吼。】 【战马的悲鸣,兵刃的断裂声,士兵临死前的惨叫……】 【“叛徒……是闻音族的叛徒……”】 【“小心……皇……”】 最后一个字,戛然而生。 林书书猛地收回手,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叛徒……闻音族……小心皇……皇什么?皇帝?皇后? 这些碎片信息,在她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恐怖的真相。 当年那场让萧烬重伤残疾,让阿越战死沙场的“落日谷之战”,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败仗。 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一场由闻音族的叛徒和皇室中人联手设计,针对萧烬和阿越的绝杀之局! 这次猎场的刺杀,和当年的阴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书书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看着依旧昏睡的萧烬,第一次,对他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痛苦,有了真切的体会。 他不是疯。 他是被逼疯的。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眼看挚爱惨死,自己重伤残疾,活在无尽的痛苦和猜疑里,这搁谁身上,谁的精神状态能稳定? 换做是她,她可能比他更疯。 那点关于“我是不是替身”的个人小情绪,在这样巨大的悲剧面前,瞬间显得矫情又可笑。 不行。不能再这么被动了。 她想。 如果命运非要我当他的替身,那我就逆天改命,重写剧本,直接成为他的终身绑定。 我要成为他的武器,他的盾牌,他身边唯一能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她要查清楚。 查阿越的死亡真相,查闻音族到底是什么,更要查清楚,落日谷之战的幕后黑手! 林书书的目光,一点点从迷茫变得坚定。 她重新握住萧烬的手,这一次,她的手心滚烫。 “萧烬,” 她对着昏睡中的他,一字一句。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无论你是把我当成谁的替身,都无所谓了。” 第38章 他发疯,她相拥 马车回京的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她的手,还握着他的。他的手心依旧滚烫,高热未退。 但林书书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想逃?已经晚了。 既然逃不掉,那就迎头撞上去。 她不是阿越,她也不想当任何人的替身。 但她和阿越,却有着共同的敌人,和共同想要守护的人。 这就够了。 马车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林书书每隔一会,就会用温水浸湿的软布,仔细地擦拭他的嘴唇,再用小银勺,一勺一勺地,将微凉的药汁喂进他嘴里。 大多数时候,药汁都会从他紧闭的嘴角溢出。 她就耐心地擦掉,再喂。 她手中的那个白瓷药碗,在瑟瑟发抖。 【苦……好苦……他不喜欢……】 【可是要喝下去……求你了……喝下去才能好……】 林书书在心里吐槽:“别抖了我的显眼包,他会的。” 她将勺子抵在他唇边,轻声说:“萧烬,喝药。我知道你听得见。你要是还想报仇,就给我咽下去。” 神奇的是,他那紧闭的嘴唇,竟真的微微松动了一丝,将那一勺药汁,吞咽了下去。 虽然过程艰难,但终究是喝下去了。 林书书的眼眶,有些发酸。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听见了,还是只是无意识的反应。 秦风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当年的阿越将军,也是这样。 在最惨烈的战场上,在王爷被围攻、身受重伤的时候,也是她,带着亲卫,杀出一条血路,将王爷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 那时候,王爷的伤势,比现在还重。 也是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用闻音族的不传秘法,硬生生地将王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同样的奋不顾身,同样的……能让王爷以命相护。 秦风不敢再想下去。 他怕那场席卷了所有人的噩梦,会再一次降临。 “秦统领,” 旁边一个亲卫压低声音。 “快到京城了。宫里来了旨意,让王爷直接回府静养,陛下派了院判带着太医,已经在王府候着了。” “知道了。” 秦风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驾马车。 “传令下去,从现在起,王府内院,由我的人接管。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靠近王爷的寝院半步。尤其是……后院那些女人。” “是!” 马车终于在黄昏时分,驶入了靖王府。 当车门打开,秦风亲自撩开车帘时,所有前来迎接的管家、下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个娇弱无害,以礼待人的林姑娘。 她那件名贵的狐裘披风,被血污弄得斑驳不堪,头发也有些散乱,脸上更是布满了疲惫。 她安静地坐在卧榻边,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王爷的手。 “林姑娘,到家了。” 秦风的声音,放得很轻。 林书书点了点头,她想抽出自己的手。 却发现,昏迷中的萧烬,竟将她的手握得死紧,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她试了两次,都没能挣开。 【别走……】 他的寝衣,发出了微弱的哀求。 【……光……】 她放弃了挣扎,只能对着秦风,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秦风会意,立刻指挥着几个最沉稳的亲卫,用最轻的动作,连人带榻,将萧烬抬进了他的主院。 林书书就这么保持着被他握着手的姿势,亦步亦趋地跟着。 太医们早已等候多时,见到王爷的情况,立刻便围了上来。 “林姑娘,您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为首的院判,对林书书的态度,竟是出乎意料的客气。 显然,猎场上发生的一切,早已传回了京城。 她最后看了一眼萧烬,用尽力气,终于将自己的手指从他掌心里,一根一根地抽了出来。 在她转身离开卧榻的那一刻,她听见那明黄色的锦被,发出了一声失落的叹息。 【冷……】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回头。 有些温暖,注定是偷来的,还的时候,会连本带利。 秦风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一个机灵的小丫鬟领着她,穿过回廊,朝一个独立的跨院走去。 “林姑娘,这是王爷之前就吩咐下来,给您备好的书语轩。里面都收拾干净了,热水和换洗衣物也都备好了。” 林书书点了点头,说了声有心了。 她现在,只想把自己扔进热水里,洗去一身疲惫。 然而,就在她踏入那个名为书语轩的雅致小院时,身后主院的方向,却猛地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王爷醒了!” “快!快按住王爷!伤口……伤口裂开了!!”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转身往回跑。 几个亲卫正死死地按着床上的萧烬,可那个刚刚还人事不省的男人,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双目赤红,没有一丝清明,只有无尽的杀意和癫狂,状若疯魔。 “滚开!!” 他嘶吼着。 “王爷!王爷您醒醒!是属下啊!” 秦风焦急地大喊,却被他一脚踹开,撞在了一旁的博古架上。 院判和太医们,根本不敢靠近。 林书书看着他背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出刺目的血红,心疼得无以复加。 “萧烬!” 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林姑娘!危险!” 秦风大喊。 他的手,掐住了林书书的脖子。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没有林书书,只有尸山血海的倒影。 力道之大,让林书书瞬间窒息。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干净,眼前开始发黑。 秦风和几个亲卫骇得魂飞魄散,想冲上来,却又怕他手上再加重力道,投鼠忌器。 【别过来……】 林书书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们。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林书书身上那件沾满血污的披风,绝望地哀嚎。 林书书没有挣扎,只是用尽全力,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轻轻地覆上他掐着我脖子的那只手。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滚烫得吓人。 林书书用指腹,一下,又一下,安抚地摩挲着。 “萧烬,” 林书书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是我。” 他眼中的癫狂,有片刻的凝滞。 掐在林书书脖子上的力道,也随之松懈了半分。 就是现在! 林书书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死死地环住他精壮的腰身。 滚烫的胸膛,剧烈的心跳,透过薄衣烙在她的脸颊。 “唔!”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背上的伤口被林书书这个不管不顾的动作,又撕扯开几分。 【疯子……两个都是疯子……】 床榻的雕花栏杆,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开始剧烈地挣扎,那股疯狂的力量,几乎要将林书书的骨头勒断。 林书书不管,她就是不放手。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混合了药香与血气的味道。 “别怕……” 林书书贴着他的心口,一遍遍地重复。 “我在。别怕了。” 怀里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 那疯狂的嘶吼,也变成了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喘。 不知过了多久,他那紧绷如铁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全都压在了林书书的身上。 第39章 他醒了,他记得,他后悔了 林书书被他死死地圈在怀里,她的脸颊被迫贴着他滚烫的胸膛,那里的心跳,在一点点地恢复平稳。 “王……王爷?” 秦风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和几个亲卫还保持着滑稽的姿势,看着床上这诡异的一幕,完全不敢上前。 平日里生人勿进的王爷,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将头埋在林书书的颈窝里,一动不动。 她的脖子火辣辣地疼,肺部也因为刚才的窒息,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她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在她的安抚下,正一丝一丝地松懈。 她也能听到,他身上那件被鲜血浸透的寝衣,心声已经从惊恐的尖叫,变成了疲惫的低语。 【好累……】 【别走……】 【……疼。】 她抬起那只还自由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他宽阔的后背,避开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没事了……我在这儿。” 她的声音很轻。 院判和太医们,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们行医一生,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诡异的安抚方式。 这林姑娘,究竟是妖女,还是神女? 不知过了多久,萧烬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而均匀。 那股压在林书书身上的重量,也变得愈发沉重。 他睡着了。 “王爷……睡着了?” 秦风试探着问。 林书书艰难地点了点头。 “快!快来帮忙!” 秦风立刻反应过来,指挥着几个亲卫,小心翼翼地上前。 将一个陷入沉睡的战神,从一个纤弱女子的身上挪开,是一项技术活。 几个身强力壮的亲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萧烬重新放平在床上。 林书书终于得了自由。 她脱力地瘫坐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脖子上,一圈清晰的青紫指痕,触目惊心。 “林姑娘!您怎么样?” 秦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上满是担忧和愧疚。 林书书摆了摆手,想说没事,喉咙却疼得发不出声音。 院判连忙上前,递过来一瓶药膏:“林姑娘,这是上好的活血化瘀膏,您快……” 林书书没有接,她的目光,依旧锁在萧烬的脸上。 太医们立刻围了上去,重新为他检查伤口。 “天哪!伤口又裂开了!” “快!重新上药!包扎!” “脉象……脉象虽然还是乱,但比刚才平稳多了……” 帐内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林书书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她看着太医们剪开他背后被鲜血浸透的纱布,看着那道恐怖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空气中,看着他们用药水清洗,再敷上新的药粉…… “林姑娘,” 秦风的声音,再次响起。 “您先回书语轩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您……您也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林书书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那个名为书语轩的独立小院,布置得雅致清幽,与王府主院的肃杀沉重,截然不同。 院子里种着几竿翠竹,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夜风吹过,叮当作响。 小丫鬟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林书书把自己泡在浴桶里,看着自己脖子上那圈青紫的指痕,在水中显得格外狰狞。 她闭上眼,靠在桶壁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醒了。 然后,他差点杀了她。 这算什么?PTSD应激反应? 可他最后,又在她怀里睡着了。 这又算什么?潜意识里的依赖? 她就像一个精神科医生,面对一个极度复杂的病人,所有的理论知识都变成了废纸。 水渐渐凉了,她才从浴桶里出来,换上一身干净柔软的素色中衣。 小丫鬟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怯生生地说:“林姑娘,这是秦统领吩咐厨房给您熬的,您……您喝点吧。” 林书书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秦风的声音。 “林姑娘,您休息了吗?” “秦统领请进。” 秦风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 “林姑娘,这是宫里御赐的雪蛤玉肌膏,对祛瘀消肿有奇效。您脖子上的伤……” 他把瓷瓶放在桌上,眼神里满是歉意。 “王爷他……他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他只是……病了。” 秦风愣住了。 他没想到,她会用“病了”这两个字,来形容王爷的疯魔。 不是残暴,不是乖戾,而是……病了。 这 “太医们说,王爷这次醒来,是强行冲破了药性,对身体损伤极大。接下来几天,恐怕会反复高热,意识不清。” 秦风的语气,沉重无比。 “王爷他……似乎只认您。无论是喂药,还是安抚,可能……都得劳烦您了。” 秦风说完,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府上下,感念姑娘大恩。” “我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 “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又睡下了。院判说,只要今晚能安稳度过,不再发狂,就算过了第一道鬼门关。” 林书书“嗯”了一声,端起那碗安神汤,一饮而尽。 秦风见她答应,如蒙大赦,又叮嘱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林书书拿起桌上那个白玉瓷瓶,触手生凉,质地温润。 她正要打开,一股微弱的,带着点懊恼和纠结的心声,从瓷瓶上传了过来。 【不该……不该给她……】 【她会怕……】 【可是……那伤……】 【……我弄的。】 林书书的手,猛地一僵。 她听懂了。 这不是秦风送来的。 是萧烬。 是那个刚刚差点掐死她的男人,在短暂的清醒后,亲自挑选了这瓶药,然后,又因为那该死的骄傲和别扭,假借秦风之手,送了过来。 他醒了,他记得,他后悔了。 可他不说。 这个该死的,只会用伤害来掩饰关心的疯子! 林书书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叩叩叩——” 门外,再次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是刚才那个小丫鬟,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姑娘!不好了!王爷……王爷他,又发狂了!谁都近不了身!您快去看看吧!” 得,第二回合,现在开始。 第40章 泪里藏着的不是糖 林书书几乎是立刻就冲了出去。 她一路跑到主院,还未踏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器物被砸碎的清脆声响。 “滚!都给我滚出去!” 是萧烬的声音。 林书书冲进内室,看到一片狼藉。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一张紫檀木桌被掀翻在地,几个亲卫灰头土脸地站在角落,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萧烬半靠在床上,一把推开了试图靠近他的太医。 他背上的伤口,刚刚包扎好,又渗出了血迹。 “王爷!您冷静点!伤口会裂开的!” 秦风焦急地大喊。 “都滚!” 萧烬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他的目光,在混乱中,猛地定格在了门口的林书书身上。 那一瞬间,屋内的喧嚣,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她身上。 萧烬眼中的癫狂,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有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随即,那丝凝滞,便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是厌恶,是痛苦,是……抗拒。 林书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明白了。 他现在,是清醒的。 一个清醒的,正在抗拒着她的萧烬。 比刚才那个疯魔的他,更伤人。 “谁让你进来的?” 他开口,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 “滚出去。” 林书书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一个太医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战战兢兢地走上前:“王爷,该……该喝药了。” 萧烬看都没看他一眼,手臂一挥,那碗滚烫的汤药便哐当一声,连碗带药,被扫落在地。 褐色的药汁,溅了太医一身,碎裂的瓷片,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终于解脱了……】 【好烫……烫死我了……】 太医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退到了一旁。 “林姑娘……” 秦风看向林书书,眼神里带着恳求。 林书书深吸一口气,朝着床边走了过去。 “我来吧。” 她对着旁边已经吓傻了的丫鬟,伸出手。 丫鬟连忙将重新盛好的一碗药,递到了她手上。 碗身微烫,里面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林书书端着药碗,一步一步,走到床前。 “王爷,”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 “喝药了。” 萧烬冷冷地看着她。 “我说了,滚出去。” “喝完药,我就走。” 林书书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 “呵。” 萧烬忽然低笑了一声。 “林书书,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救了我一次,就有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 “我没有。” 她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我只是……不想你死。” “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他步步紧逼,言语刻薄。 “还是说,你很享受这种感觉?” “享受这种……所有人都对你束手无策,只有你能靠近我的感觉?” “这让你觉得,自己很重要,很特殊,是吗?” 林书书端着药碗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王爷想多了。” 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只是在自救。您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为了我自己的命,我也要让您活着。” 这个理由,足够现实,足够冷酷。 “说得好。” 他点了点头,忽然朝她伸出手。 林书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过来。” 林书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端着药,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手中的药碗,险些脱手。 他将她,狠狠地拽向自己。 林书书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在床沿,半个身子都倒向了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呼吸可闻。 “林书书,” 他凑近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道:“别用那双眼睛看着我。”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像。” 一个字。 仅仅一个字,就将林书书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击得粉碎。 像。 像谁,不言而喻。 林书书的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她拼命地仰起头,想把那不争气的眼泪逼回去。 可那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砸落下来。 滴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滚烫。 他像是被那滴泪烫到了一样,猛地松开了手。 林书书得了自由,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他。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药,仰起头,自己先喝了一大口。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俯下身,捏住萧烬的下巴,不顾他的挣扎,吻了上去。 将那口苦涩的药汁,尽数渡入了他的口中。 带着药的苦涩,和泪的咸涩。 他想推开她,可她的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 或者说,是他自己,在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气息时,身体的抗拒,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那口苦涩的药汁,已经顺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 林书书没有半分留恋,一触即分。 她撑着身体,退开一些距离,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她抬起眼,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里面没有了半分脆弱,只剩下决绝。 “王爷不是想让我滚吗?” 她喘着粗气。 “可以。但我滚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你这条命,是你自己的。你想死,想疯,想用自己的命去成全仇人的心愿,都随你。” “但从今往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因为下次再见,我怕我忍不住给你换一碗药,一步到位送你上路,一了百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秦风和一众亲卫,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他们看到了什么? 林姑娘……强吻了王爷? 还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这是不要命了吗?! 萧烬也彻底愣住了。 他靠在床头,嘴里还残留着那股苦涩的药味和她唇上淡淡的清香。 她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但她的眼神,却死死地盯着他,没有半分退缩。 “你……” 萧烬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书书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将剩下的半碗药,重重地放在床头的几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药在这里。喝不喝,随你。” 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第41章 来可以,亲不亲 萧烬沉默地靠在床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走了……】 【这药,怎么比心还苦。】 那只被重重放下的药碗,发出了委屈的低语。 不知过了多久,萧烬动了。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只药碗,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仰起头,将剩下的半碗药,一饮而尽。 然后,他将空碗递给旁边已经石化的太医,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出去。” “都出去。” …… 林书书一口气跑回了书语轩。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才不受控制地缓缓滑落。 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后怕。 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刚刚都干了什么? 强吻暴君,在线发癫……林书书,你玩的真是太花了。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不是不怕,她快怕死了。 可她更受不了。 受不了他用那种看替身的眼神看她,受不了他用最恶毒的话,来伤害她,也伤害他自己。 既然温言软语没用,那就疯给他看。 比他更疯。 大不了,就是一死。 反正这条命,也是他救回来的。还给他,也算两清了。 这一夜,林书书睡得极不安稳。 她一会儿梦到自己被萧烬一剑刺穿了心脏,一会儿又梦到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她怀里,声声喊着阿越。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醒了过来。 整个王府,安静得有些诡异。 主院那边,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 没有人来找她,也没有人来传话。 她就像是被彻底遗忘了。 也好。 林书书自嘲地想。 她给自己找了点事做,开始整理这个书语轩。 她发现,这个小院,布置得比她想象的还要用心。 书房里,不仅有文房四宝,还有一整架子的医书,从《黄帝内经》到《伤寒杂病论》,应有尽有。 甚至,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还发现了一本手抄的,关于南疆蛊毒的孤本。 卧室的梳妆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和胭脂水粉,但最显眼的位置,却放着一排大小不一的白瓷瓶,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伤药。 这个院子,是为她林书书,量身定做的。 那个男人,用最狠的语气,说着最违心的话,却又做了最温柔的事。 林书书的心,又酸又胀。 这个别扭到死的狗男人! 就在她对着一屋子的证据发呆时,门外,传来了秦风的声音。 “林姑娘。” 林书书的心,咯噔一下。 来了。 审判的时刻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秦风一脸的凝重和…疲惫。 “林姑娘,” 他开门见山。 “王爷的伤口,发炎了。”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揪。 “太医们束手无策。王爷他不许任何人碰他的伤口。” 秦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他说……除非你来。” 林书书愣住了。 他说,除非你来? 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 还是说,他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法子? “林姑娘,算我求你。” 秦风的姿态,放得极低。 好一个除非你来。 他不是在求她,他是在笃定,她一定会去。 她昨天那番决绝的狠话,在他眼里,恐怕就像一场不痛不痒的闹剧。 林书书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她看着秦风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恳求的脸。 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去。” 林书书回到屋里,打开了那个装着各种伤药的箱子。 她没有拿现成的金疮药,而是取了几味药材,用小巧的药碾,细细地研磨起来。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刻意的慢。 她需要这点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跳,来给自己套上一层铠甲。 一炷香后,她端着一碗刚刚调配好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墨绿色药膏。 跟着秦风,再次走向那个让她心悸的主院。 这一次,她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内室。 屋内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但空气中那股压抑的低气压,却比昨日更甚。 太医和下人们都垂手立在角落,噤若寒蝉。 萧烬就那么靠坐在床上,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玄色寝衣,衬得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苍白。 他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可林书书知道,他醒着。 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紧绷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抗拒与戒备。 她将手中的药碗放在床边的几案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他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林书书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王爷的伤口发炎了,再不处理,这条胳膊,可能就废了。” 她顿了顿,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补充道:“我来,是作为医者。王爷若信不过,我现在就走。” 她把医者两个字,咬得很重。 她在提醒他,也在提醒自己。 他们之间,此刻,只有医者与病人的关系。 萧烬的薄唇,勾起淡淡的笑。 “信得过,” 他缓缓说道。 “毕竟,能用嘴喂药的医者,本王也是第一次见。”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那是急法,不是常法。王爷若是不想再体验一次,最好配合些。” 她将药碗递过去:“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你来。” 他惜字如金,身体却往后靠了靠,将受伤的后背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林书书不再多言。 她走到床边,示意秦风帮忙,解开了他寝衣的系带。 当那片狰狞的伤处,再次映入眼帘时,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揪了一下。 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此刻红肿不堪,边缘处甚至微微发黑,有淡黄色的脓液渗出,混着血水,将新换的纱布浸染得一塌糊涂。 【好痛……】 【有东西在咬我……滚开……】 林书书深吸一口气,动作轻柔,却又迅速地剪开纱布。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忍着点。” 她丢下三个字,便拿起浸了盐水的软布,开始为他清理伤口。 “嘶——” 冰凉的盐水触碰到溃烂的皮肉,饶是萧烬,背脊的肌肉也猛地坟起,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第42章 真相是更深的牢笼 她的专注,她的冷静,与这满室的紧张压抑,格格不入。 清理完脓血,她拿起那碗自己亲手调配的药膏,用一把温润的玉柄小勺,一点一点,均匀地敷了上去。 墨绿色的药膏,带着草木的清凉,覆盖在红肿的伤口上,瞬间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楚。 萧烬紧绷的肌肉,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能感觉到,她微凉的指腹,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背上完好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洗去血污后,独有的,干净又清甜的气息。 这气息,像一剂毒药,让他烦躁,又让他安心。 “好了。” 林书书退后一步,拉开安全的距离,仿佛刚才那个与他肌肤相亲的人,不是她。 “这药膏,一日换两次。三天之内,不可沾水,不可动怒,否则,神仙难救。” 萧烬缓缓地,直起身,重新将寝衣拢好。 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颈间那圈还未完全消散的青紫指痕上,眸色暗了暗。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道:“秦风。” “属下在。” “送林姑娘回去。另外,从今日起,书语轩的用度,按侧妃的份例来。”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林书书更是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是错愕。 侧妃?那不是演戏的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来真的? 她刚想开口拒绝,门外,却突然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声。 “圣——旨——到——” 一个身穿青色总管太监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一众小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靠坐在床上的萧烬和站在一旁的林书书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堆起笑容。 “靖王爷,您身子不爽利,陛下特许您不必跪接。” 他说着,便展开了圣旨,用独特语调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冬猎遇刺一案,朕心甚忧,着令大理寺与京兆尹严查,已然水落石出。查,该伙刺客乃前朝叛将赵匡义之旧部死士,因怀怨怼之心,妄图行刺报复,罪不容诛。现贼首已尽数伏法,为安抚靖王受惊之苦,特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南海明珠十斛……另,靖王府侍女林氏,临危不惧,护主有功,聪慧敏思,特封为‘安夫人’,赐玉如意一柄。望尔等感念君恩,好生休养。钦此——” 冗长的赏赐,林书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的结论。 ——前朝叛将赵匡义之旧部死士。 好一个干净利落的水落石出。 好一个死无对证的罪不容诛。 她遍体生寒。 那个在木匣里听到的,关于“闻音族叛徒”和“皇……”的真相,就这样,被一块写着“前朝余孽”的遮羞布,盖得严严实实。 皇帝不是在查案。 他是在结案。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萧烬。 那个刚刚听完圣旨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凤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仿佛在说: 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他们给的真相。 这就是我身处的,无间地狱。 而你,已经半只脚踏入地狱的大门。 传旨太监将圣旨合上,满脸堆笑地递给秦风,然后迈着小碎步走到床前,对着萧烬深深一躬。 “王爷,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陛下说了,您是大渊的定海神针,万万不可有事。” 他顿了顿,又将目光转向了林书书,那眼神,比之前多了几分谄媚。 “这位,想必就是安夫人了吧?咱家给安夫人道喜了。夫人临危不惧,护主有功,当真是女中豪杰,陛下在御书房里,还夸您是福星呢。” 福星? 林书书在心里冷笑。 她敛下眉眼,微微屈膝,声音平淡无波:“公公谬赞,臣女惶恐。” 那太监哎哟了一声,连忙虚扶一把:“夫人快快请起,您现在可是有品阶的安夫人了,可不能再自称臣女了。” 萧烬终于开了口:“李公公,替本王谢过皇兄挂念。本王乏了,就不送了。” “是是是,王爷您好生歇着,咱家就不打扰了。” 李公公极有眼色,立刻带着人,浩浩荡荡地退了出去。 仿佛一阵风来,又一阵风去,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君恩。 屋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太医和下人们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将自己变成屋里的一根柱子。 秦风捧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只觉得它烫手无比。 他看看自家王爷,又看看林书书,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夫人,” 萧烬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个名号,你可喜欢?”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书书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脖子上那圈青紫的指痕,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平静地反问:“王爷,真相是什么,重要吗?” 萧烬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 她往前走了一步:“对陛下而言,一个能安抚朝野、堵住悠悠众口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真相。” “对我而言,”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床头那碗她亲手调配的药膏。 “让您的伤口愈合,让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真正的真相……” 她扯了扯嘴角。 “它躺在落日谷的尘埃里,烂在刺客的骨头里,藏在某些人的心里。说出来,会脏了这盛世的体面。” 秦风骇然地看着她。 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子,能将这诡谲的朝堂人心,看得如此通透,还敢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她不是在抱怨,也不是在质问。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敢宣之于口的事实。 萧烬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书书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掐着她的脖子,让她为自己的大逆不道付出代价。 可他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她脖子上的那圈淤青上。 “秦风。”他淡淡地开口。 “属下在!” “从今天起,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书语轩半步。她不想见的,一概不必理会。” 这道命令,没头没尾,却让林书书的心,狠狠一颤。 他将她,从那些即将纷至沓来的,打着恭贺旗号的试探与算计中,隔绝了出来。 他亲手将她推入牢笼,却又在她身边,划出了一块无人能扰的方寸之地。 “王爷,” 林书书喉头干涩。 “您不必如此。” “怎么?” 他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安夫人当真以为,这名号是白得的?往后,盯着你的人,可比盯着本王的还要多。” 他看着她,眼神竟有几分惭愧。 “在这王府里,想活得久一点,就学聪明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更不该说得太多。” 最后那句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疲惫的忠告。 林书书沉默了。 她知道,今天的对话,到此为止了。 第43章 矫情的男人 她对着他,微微福了福身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妾身告退。” 她便转过身,在满室复杂的目光中,走出了这个让她快要窒息的主院。 回到书语轩,她目光落在那一整架的医书上,最终定格在了那本关于南疆蛊毒的孤本上。 王爷靠不住,朝廷是反派。 在这个更是草台班子的世界里,她能靠的只有自己,和这个时灵时不灵的金手指。 与其坐以待毙等下一次刺杀,不如主动出击。 落日谷的真相,闻音族与阿越的纠葛,她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不为那个活在传说里的白月光,只为自救,顺便拉一把那个把自己活成囚徒的男人。 接下来的两天,林书书开启了闭关修炼模式。 除了啃书就是捣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主院那边也安静得诡异。 秦风每日准时打卡汇报,隔着院门,惜字如金。 “王爷今日用了半碗粥。” “王爷的伤口没有再发炎。” “王爷……今日看了一下午的书。” 没有传召,没有发狂,平静得不像那个疯批王爷。 到了第三天傍晚,秦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迟疑。 “林姑娘……安夫人。王爷高热又起了。太医们不敢用猛药,说是心病难医。” 林书书心里咯噔一下。 她放下手中的医书,走到院门口,隔着门板轻声问:“需要我过去吗?” 门外的秦风沉默了片刻,才艰涩地开口:“王爷……没说。” 没说,就是不想让她去。 林书书靠着门板,闭上了眼。 她能想象那个画面:他又缩回了那层坚硬的壳子里,独自舔舐伤口,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我知道了。”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像条在热锅上的咸鱼。 主院那边越是安静,她心里就越是慌乱。 手中的白瓷茶杯仿佛成了某种信号接收器,不断传来焦虑的杂音。 【他好难受……】 【心口好烫……】 【为什么她还不来……】 林书书猛地坐起,去他的矜持。 她披上外衣,打开了院门。 守在门口的丫鬟吓了一跳:“夫人,您要去哪儿?” “去主院,看看某人是不是把自己作死了。” 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穿过寂静的回廊。 主院的寝殿,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她没让人通传,径直推门而入。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她眉头直皱。 萧烬穿着单薄寝衣半靠在床头,手里提着酒壶正往嘴里灌,活像个失意的酒鬼诗人。 听到动静,他掀起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凤眸在看清来人时,闪过一丝错愕。 “谁让你来的?” “来看看王爷挂了没,好准备吃席。” 林书书放下灯笼,走到他面前,语气平静得欠揍。 “让你失望了,祸害遗千年。” 他冷笑,又要举壶。 林书书却快他一步,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伤口发炎还喝酒,王爷这是嫌命长,想提前去见阎王?” “本王的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我不想管。” 林书书盯着他的眼睛。 “但萧烬你不能死。你死了,阿越的仇谁报?指望那个只会和稀泥的皇帝?” 他浑身一震,猛地攥住她的手,将她拽向自己。 “你再说一遍!” 林书书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剑拔弩张间,她的指尖无意触碰到他衣襟下那块温热的玉佩。 轰——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百倍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意识! 不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一段清晰的,带着声音和温度的画面! 漫天风沙的落日谷,一个身穿银甲,身形高挑却难掩女子之姿的将军,一身银甲的女将军背对着她,声音穿透时空:“阿烬,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忘了闻音族,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画面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种奇异的雷达感应以她为中心扩散。 京城东南方向,有个微弱却同源的信号点正在闪烁。 那是……闻音族人的气息! 林书书猛地回神,脸色煞白,大口喘气。 “你……” 萧烬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掐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你怎么了?” 林书书抬起头看着他。 “萧烬,”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萧烬,带我出府。” “我要去找一个人。现在,立刻,马上。” 萧烬的酒意被这句“带我出府”吓退了大半。 空气仿佛凝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逼近她的脸。 “深夜出府。林书书,你当我这靖王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林书书没退。她死死攥着那枚玉佩,指尖传来的温热如同导航信号,微弱却坚定地指引着方向。 “我没疯,也没想跑路。” 林书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是它在告诉我。” 她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将那枚贴在他胸口的墨玉展露在昏黄的灯火下。 “就在刚才,我碰到了它。” 林书书深吸一口气。 “我看见了落日谷,看见了……阿越将军。” 听到那个名字,萧烬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你闭嘴!” 他像是被触碰了逆鳞的孤狼,猛地甩开她的手。 林书书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腰撞在身后的圆桌上,疼得龇牙咧嘴。 但她顾不上这些,她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让我转告你,忘了她,好好活下去!” “够了!” 萧烬暴怒地低吼,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从桌边拽了回来。 他眼眶赤红,浑身颤抖,处于失控边缘。 “谁准你提她?你以为你长了一双像她的眼睛,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编造这些鬼话来骗我?” 他的呼吸滚烫,喷洒在她脸上。 “她死了……死在我怀里。连尸骨都……” 声音戛然而止,哽咽在喉。 林书书的心酸涩得厉害。 她看着眼前这个处于崩溃边缘的男人。 世人只知靖王疯魔残暴,却不知他将自己困在那座名为落日谷的坟茔里,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我没有骗你。” 林书书忍着眼眶的热意,放柔了声音。 不再是刚才的针锋相对,而是对自己近乎残忍的坦诚。 “萧烬,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很像她吗?甚至……你怀疑我就是她送回来的,对不对?” 萧烬的身体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穿她的灵魂。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信我一次?” 林书书反手握住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掌心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那枚玉佩里有她的执念,我现在能感觉到,城东南方向,有和这枚玉佩一样的气息。很微弱,随时可能消失。”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是她的族人,或者是当年落日谷的幸存者……萧烬,你真的要因为不敢面对而错过吗?” 时间仿佛静止。 萧烬眼中的风暴剧烈翻涌。 理智告诉他这是无稽之谈,可万一呢?万一真的是她在冥冥中指引? 良久,他缓缓松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书书,”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你千万不能有事。” 林书书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尽管那里已经是一片冰凉。 “好。” 她轻声应道。 用自己的命做赌注,去换他一个追寻旧爱亡魂的机会。 林书书,你真是圣母心泛滥,疯得不轻。 第44章 别碰封印! 一刻钟后。 一辆外表毫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从靖王府侧门驶出,融入了京城沉沉的夜色中。 驾车的是秦风。 他在听到萧烬的命令时,惊得差点没拿稳手中的剑,但看到自家王爷那副“谁敢多问一句就去死”的表情,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安排。 马车内空间狭小,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林书书和萧烬相对而坐。 黑暗放大了其他的感官,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闻到他身上尚未散去的酒气混合着荷尔蒙的味道。 因为发着烧,他的体温很高,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存在感强到爆表。 “冷吗?” 黑暗中,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还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关心。 林书书愣住,下意识缩了缩发凉的指尖:“不冷,我扛得住。” 下一秒,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大氅就兜头罩下,将她裹了个严实。 “……” 林书书抓着大氅边缘柔软的狐狸毛,心里五味杂陈。 呵,男人,打一巴掌再给颗糖? 这波操作,是在为把他当成代餐后的内疚买单吗? “东南方向很大,” 萧烬没理会她的沉默。 “具体位置。” 林书书闭上眼,集中精神捕捉那股微弱的牵引。 随着马车移动,那感觉越来越清晰,从5G信号变成了WIFI满格。 “还要再往前……左拐,进那条巷子。” 她化身人肉导航,凭直觉指挥。 秦风依言驾车拐入了一条狭窄破败的小巷。 这里的路面坑洼不平,马车颠簸得厉害。 一次剧烈的颠簸,林书书重心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滚烫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 隔着衣物,那掌心的温度也烫得她浑身一颤。 好家伙,这该死的偶像剧经典桥段! “坐好。”他低斥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顺势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她靠着更稳当的车壁。 距离瞬间拉近,近到他的鼻息都拂过额头。 “王爷……” “嘘。” 萧烬突然捂住了她的嘴。 马车停了。 “王爷,” 秦风压低声音从外面传来。 “前面没路了,是片废弃民宅。” 林书书的心跳骤然加速。 那股牵引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就在这儿。” 她拉下萧烬的手,低声说道。 “就在前面那个院子里。” 萧烬看了她一眼,目光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他率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然后转身,朝她伸出手。 林书书只犹豫了一瞬,便将手放入他掌心。 他握得很紧,分不清是怕她跑了,还是怕她摔了。 三人借着微弱的月光,靠近了那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院。 院门半掩着,里面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这里不像有人住。” 秦风警惕地环顾四周,手不离刀柄。 林书书没有说话。她松开萧烬的手,一步一步走进院子。 那股气息,不是来自人。 而是来自……物。 她的目光锁定在院子角落里,一棵枯死的老槐树下。 那里半埋着一个不起眼的陶罐。 在她的“听觉”里,那陶罐正发出微弱的悲鸣。 【……救……救命……】 【……圣女的气息……是圣女回来了吗……】 【……痛……好痛……】 林书书浑身一震。 圣女! 这词一出,就知道是关键NPC了! 她快步过去,不顾泥泞,直接跪下用手去刨。 “你在干什么?” 萧烬皱眉过来想拉她。 “别动!” 林书书头也不回地低喝,手下动作更快。 泥土被刨开,露出了陶罐的全貌。 一个粗糙的黑陶罐,罐口被贴着符文的黄纸封死。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罐身的瞬间,一个苍老痛苦的声音在她脑中炸响—— 【大长老……你好狠的心……】 【竟将我封印于此……用我的血……养那邪物……】 林书书猛地缩回手,脸色煞白。 得,又是一出狗血淋头的家族内斗剧情。 这不是普通陶罐,里面封的是人的生魂! “怎么了?” 萧烬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立刻蹲下身,一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陶罐上。 手速怎么这么快! “别碰!” 林书书惊叫,但已经来不及了。 萧烬手掌触到封印的瞬间,黄纸无火自燃。 一股黑气从罐口猛地窜出,直扑萧烬面门! “王爷小心!” 秦风大惊失色,拔刀便砍。 但那黑气跟装了导航似的,灵活避开刀锋,盘旋一圈发出尖锐嘶鸣,竟调转方向,直冲林书书而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林书书只能闭眼,心里狂刷弹幕:我命休矣!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 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下。 “唔!” 萧烬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颤。 那股黑气,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后背。 “萧烬!”林书书惊恐地睁开眼。 月光下,萧烬脸色惨白如纸,赤红双目中黑气翻涌,比刚才醉酒发狂时还要骇人。 他死死咬牙,额角青筋暴起,像在与体内的什么东西进行天人交战。 “走……”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猛地推开林书书。 “快走!”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暴戾、冰冷,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 和刚才那个给她披大氅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精分得明明白白。 “王爷!” 秦风冲上来想要扶他。 “滚开!” 萧烬一掌挥出,竟将秦风生生震退了数丈远。 他痛苦地抱住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陶罐里的东西……在试图控制他! 林书书跌坐在地,看着失控的男人,脑中闪过那句关键信息——【用我的血……养那邪物……】 这陶罐里封印的,难道是专门用来针对他的……蛊? 如果是这样,那就只剩下一个解法了。 林书书咬咬牙,从地上爬起,不退反进,一把抱住狂暴边缘的萧烬。 “萧烬!看着我!”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我是林书书!不是别人,你看清楚!” 他眼中的黑气剧烈挣扎,理智与疯狂在反复横跳。 在那混沌深处,她仿佛听到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在桀桀怪笑:【杀了他……杀了所有人……】 “不准听它的!” 林书书大喊,情急之下,她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她猛地凑上去,吻住了他冰冷颤抖的唇。 这一次,不是喂药。 想要物理驱魔,必先魔法连接——她要用自己的能力,空降他的意识,把那个鬼东西揪出来! 第45章 他的意识深海,是她的修罗战场 唇瓣相贴,没有预想的旖旎,反倒像生吞了一口千年寒冰。 那是一种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从他的唇上,疯狂地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林书书浑身剧烈一颤,脑中嗡的一声,像是有一千台老式电视机同时失去了信号,只剩下刺耳的雪花白噪音。 下一秒,天旋地转。 眼前的破败小院、惊恐的秦风、狂暴的萧烬,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黄昏。 天空是暗红的,大地是焦黑的,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铁锈味。 断裂的旗帜在狂风中哀嚎,折断的兵刃插满大地,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 这里是……落日谷! 是萧烬的意识深海,是他永恒的梦魇。 林书书发现自己正以一种虚无的灵体状态,站在这片修罗场的中央。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跪在尸山血海之中痛苦地嘶吼。 是萧烬。 或者说,是被困在这片记忆里的,萧烬的灵魂。 他的身上,缠绕着无数道如同锁链般的黑色雾气,雾气的另一端,深深地扎根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具尸体、每一寸怨气之中。 它正贪婪地吸食着他的痛苦、他的悔恨、他的绝望,并将这些负面情绪千百倍地放大,再反哺给他,形成一个永不终止的绝望闭环。 【杀了他们……都是他们害死了阿越……】 【皇帝是伪君子……太子是小人……所有人都该死……】 【你什么都保护不了……你是个废物……】 阴冷恶毒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不……” 萧烬痛苦地抱着头,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 “不是的……阿越……” 就在这时,那团黑雾仿佛察觉到了林书书这个入侵者。 它猛地从萧烬的身上分化出一股,化作一条狰狞的黑蟒,张开血盆大口,尖啸着朝林书书猛扑而来! 林书书心头一骇,下意识地想躲,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眼看那黑蟒就要将她吞噬,一道银光却骤然从天而降,狠狠地劈在了黑蟒的头顶! “滋啦——” 黑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那银光硬生生劈散了大半,化作缕缕黑烟,仓皇地缩回了萧烬的身体里。 林书书惊魂未定地抬头。 只见一个身穿银色软甲,手持长枪,英姿飒爽的女子身影,正挡在她的身前。 她看不清那女子的脸,那面容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但那身形,那气势,林书书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阿越。 是留存在这片意识深海里,属于阿越的,最后一道执念烙印。 “你是谁?” 阿越的烙印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带着警惕。 “我叫林书书。” 林书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阿越的执念沉默了片刻。 “原来……真的等到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心魔蛊以他的悔恨与痛苦为食,我镇压不了多久。你……能救他吗?” “我不知道。” 林书书苦笑。 “我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 “你是闻音之人,你和我,是同类。” 阿越的声音笃定。 “世人只听惊雷,而你我,能听见花开。他的心病,非你不可。” 林书书一愣。 我和你,是同类? 不等她细想,那团黑雾再次翻涌起来,比刚才更加狂暴。 它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再攻击林书书,而是用黑雾,在萧烬的面前,幻化出了一个新的场景。 那是一场盛大的宫宴,年轻的皇帝坐在高位,举杯对着少年将军模样的萧烬,笑得温和亲切。 “九弟,这杯酒,哥哥敬你,祝你旗开得胜,扬我大渊国威!” 少年萧烬意气风发,一饮而尽。 可下一秒,画面陡转! 皇帝的脸变得狰狞扭曲,他手中的酒杯化为利刃,狠狠地刺入了萧烬的胸膛! “噗——” “为什么……皇兄……” 少年萧烬难以置信地倒下。 “不!!!” 跪在地上的萧烬,亲眼目睹这一幕,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眼中的赤红,瞬间被漆黑所吞噬,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它在篡改他的记忆!污染他最后的信任!” 阿越的烙印声音焦急。 林书书心头一紧。 她明白了。 这心魔蛊,是要将萧烬彻底变成一个只知杀戮与憎恨的怪物! 它要毁掉他心中最后的光! 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我的专业不是打打杀杀,是战后心理重建啊! 她是医者……她会调香…… 对了!调香! 安抚! 对了!我的能力,不是物理超度,是精神抚慰! 林书书闭上眼,放弃了所有抵抗,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沉浸在这片狂暴的意识之海中。 她不再去看那些血腥的杀戮,不再去听那些恶毒的诅咒。 她开始聆听。 聆听这片战场上,那些被黑雾掩盖的最真实的声音。 她听到了,一柄断剑在哭泣。 【小将军……我没能保护好你……】 她听到了,一面破损的军旗在低语。 【回家……带我们回家……】 她听到了,脚下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在发出沉重的悲鸣。 【好痛……这些孩子……都太年轻了……】 没有怨恨,没有诅咒。 只有无尽的悲伤、忠诚,和遗憾。 林书书猛地睁开眼,她找到了! 她不再理会那翻涌的黑雾,而是径直飘向那个跪在地上,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萧烬。 “萧烬!” 她大喊,用尽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 “听我说!” “那些不是真的!是它在骗你!” “你的皇兄或许忌惮你,但他没有杀你!你胸口的伤,是为他挡箭留下的!” “你的副将不是叛徒,他是为了护着你的粮草,力竭而死!他的刀,到死都握在手里!” “落日谷的兄弟们,他们不恨你!英雄的宿命或许是战死沙场,但他们的遗憾,是没能陪你看到最后一抹夕阳!”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一道金光,撕裂了浓重的黑雾。 那黑雾幻化出的种种假象,在她的声音中,如同泡沫般,一个个破碎。 被黑雾控制的萧烬,动作一滞。他抬起头,那双被黑色吞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 “你是谁……” 他沙哑地开口。 “我是林书书!” 她毫不犹豫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是你的妃子!” 她伸出自己虚无的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 【他好痛苦……】 【我想……抱抱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刹那,阿越的烙印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小心!” 只见那缩回萧烬体内的黑雾,仿佛被彻底激怒,竟孤注一掷,化作一根漆黑的毒刺,从萧烬的后心,猛地穿心而出,直奔林书书的意识核心! 这一击,快如闪电,避无可避! 林书书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刺穿!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的全部意识! “啊——!” 她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整个灵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反噬! 这就是强行干涉他人心魔的代价! “林书书!” 在她意识即将溃散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两声呼唤。 一声,来自阿越的烙印,带着焦急与惋惜。 而另一声……竟是来自萧烬。 他那双挣扎的眸子里,倒映着她逐渐消散的身影,那里面,是惊恐与悔恨。 他醒了。 可唤醒他的人,却要永久下线了。 林书书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46章 疯批的后悔 现实世界。 破败的小院里。 秦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王爷和林书书,保持着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吻在一起,一动不动,活像两尊被点了穴的雕像。 王爷身上暴戾的黑气正飞速消退,脸色却白得吓人。 而林书书……她身体在微颤,脸色惨白如纸,唇角甚至沁出了一抹鲜红的血。 “王爷?安夫人?” 秦风试探着喊了一声,不敢上前。 话音刚落,萧烬身体猛地一颤。 他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里的黑气与疯狂,已经尽数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幽深,却盛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怀里的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林书书!” 一声惊叫划破夜空。 萧烬一把抱住倒下的林书书,入手是彻骨的冰凉。 他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她的鼻息。 微弱到……几乎没有。 那一瞬间,萧烬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随着她身体的倒下,轰然崩塌。 “林书书!!” 萧烬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压迫感十足的低沉,而是掺杂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破碎与颤音,简直是在喊魂。 他将她紧紧地圈在怀里,那娇小的身躯没有一丝重量,仿佛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 她恬静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唇角那抹血迹,刺目得灼痛了他的眼。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想去擦那血迹,又怕惊扰了她,僵在半空。 脑中,意识深海的那一幕反复回放,凌迟着他的神智。 她挡在他身前,用那近乎透明的灵魂,为他强行驱散黑暗。 那根穿透她意识的毒刺带来的剧痛,跨越了维度,狠狠扎在他心上。 她是为了救他。 不是因为他像谁,也不是什么该死的自救。 她是以林书书的身份,赌上一切,把他从万劫不复的深渊里,生生拽了回来。 “王……王爷?” 秦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当他看清林书书的模样时,倒吸一口凉气。 “安夫人她……她怎么了?!” 萧烬没有回答。 他死死盯着怀里的人,那双向来睥睨天下的凤眸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和悔恨。 他想起了她昨天晚上,端着药碗倔强地站在他床前的样子。 【喝完药,我就走。】 他想起了她被自己恶毒的言语刺伤,眼眶泛红,却依旧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 【王爷想多了,我只是在自救。】 他甚至想起了,她第一次为他处理伤口时,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 他都做了什么? 他用最刻薄的话伤害她,用看替身的眼神凌辱她,在她一次次靠近时,无情地将她推开。 可她,却用自己的一切,来回应他的伤害。 原来,泪里藏着的不是糖。 是穿肠的毒药。 而他,亲手将这碗毒药,喂给了她,也灌给了自己。 “王爷!林姑娘的脉象……” 秦风壮着胆子,伸手搭在林书书的手腕上,随即脸色大变。 “脉象虚浮,几乎没了!必须立刻回府!” “回府!” 萧烬猛地站起身,打横抱起林书书。 动作很稳,稳得不像个刚经历心魔反噬还发着高热的病人。 可他抱着她的手臂,却在抑制不住地轻颤。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什么叫害怕。 比落日谷全军覆没时更甚,比被皇兄猜忌时更甚。 “秦风!” 他一边大步流星地往马车走,一边下令。 “传本王命令,召集京中所有太医,一刻钟内,滚到王府!” “告诉他们,安夫人若有任何闪失,本王要他们所有人的脑袋,给这院子里的杂草陪葬!” “是!” 秦风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飞身掠上马车,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朝着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内,萧烬将自己的大氅铺在车厢底,小心翼翼地将林书书平放上去,让她枕着自己的腿。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的身上,可她冰冷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回温的迹象。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拂过她苍白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紧闭的眼上。 “林书书……”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厉害。 【别用那双眼睛看着我。】 【像。】 他曾经最厌恶的,最抗拒的,就是这双眼睛。 可现在,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她能再睁开这双眼睛,再看他一眼。 哪怕,那眼神里带的是怨,是恨,都好过此刻这般死寂。 “对不起……” 从不向天地低头的战神王爷,此刻却想跪下来求时间倒流,哪怕一秒都好。 这三个字,轻得像声叹息,消散在颠簸的马车里。 …… 靖王府,彻底乱成一锅粥。 王爷深夜带安夫人出府,回来时,安夫人竟人事不省,性命垂危! 灯火一盏盏亮起,将深夜的王府照得如同白昼。 下人们奔走相告,脸上写满了惊慌。 而主院的寝殿,更是被一股低气压笼罩得让人喘不过气。 萧烬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死死握着林书书的手,想将自己的体温全渡给她。 他的脸色比林书书还难看,浑身散发的寒气,让一屋子太医连大气都不敢喘。 院判白着一张脸,带着几个资历最老的太医,轮番为林书书诊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当一个太医颤巍巍收回手,迎上萧烬那要吃人的目光时,都只能惊惧地摇头。 “如何?” 在最后一个太医也诊完脉后,萧烬终于开了口。 院判“扑通”一声跪下,身后太医们也跟着跪倒一片。 “回……回王爷……” 院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夫人她……她并非外伤,也非中毒……脉象似有若无,五脏六腑皆有衰竭之象,神魂……神魂更是虚弱至极,就如同……” 院判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如同,被人生生抽走了大半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壳……” 另一个太医也颤声补充道:“是……是油尽灯枯之象啊王爷!臣等……臣等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脉象!这……这已经超出了医药所能及的范畴了啊!” 第47章 我的命给你,你把她还给我 他握着林书书的手,收得更紧。 “本王不想听这些废话!” 声音陡然拔高,殿内烛火都跟着跳了跳。 “本王要的,是办法!是让她醒过来的办法!” 院判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只恨自己当初选错了专业。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非是臣等不尽力,实……实在是……无从下手啊!这……这简直闻所未闻,便是在最古老的医典巫书中,也……也只记载过类似的离魂之症,可那都只是传说啊!” “传说?” 萧烬缓缓起身,俯视跪了一地的太医们。 “本王不管什么传说,也不管什么医典。” “今夜,你们要是想不出办法让她醒过来……” “本王就让你们,亲身体验一下,神魂离体的滋味,到底是不是传说。” 院判浑身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裤脚下,迅速洇湿一片。 一股骚臭味,在檀香缭绕的殿内,弥漫开来。 那股令人作呕的骚臭味,没能引起萧烬半分情绪波动。 满室的太医,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安夫人真的醒不过来,这位疯王爷,绝对做得出让他们所有人家破人亡的事情。 “滚。” 萧烬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都给本王滚出去。”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个让他们快要窒息的修罗场。 寝殿内,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秦风站在门口,看着自家王爷萧索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退了出去,体贴地关上门,把所有空间,都留给了床上那昏迷不醒的女子,和床边快被悔恨吞噬的男人。 萧烬缓缓地走回床边,重新坐下。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林书书的手背。 她的手小而凉,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凉得就像从未被爱过,可这分明曾为他,燃烧过全世界。 他想起,就是这只手,曾经无数次地为他端上汤药,为他处理伤口,为他抚平暴躁。 彼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方知是奢望。 他想起,在那个破败的小院里,也是这只手,固执地握着他,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眼神告诉他:“如果是她的族人……萧烬,你真的要因为不敢面对而错过吗?” 她句句不离阿越,句句不提她自己。 那时候他只觉得她心思深沉,如今想来,不过是个傻得令人心疼的笨蛋。 她小心翼翼地,用阿越这个他亲手为她打造的枷锁,来作为撬开他心防的钥匙。 何其残忍。 何其……愚蠢。 他萧烬,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女人,用这种飞蛾扑火的方式来拯救了? 他俯下身,将脸埋在两人交握的手间,汲取着她身上独有的淡淡草药清香。 “林书书……”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 “本王不准你死。” “你听见没有?” “本王命令你,给本王醒过来!” 可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绝望,如同潮水淹没了他。 常规的医药,已经无用。 萧烬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既然医道无用,那便用巫蛊之法! 既然人间无路,那便去地狱里抢! 他想起了那个诡异的陶罐,想起了那股阴邪的黑气,想起了闻音族。 能种下这心魔蛊的,是闻音族的人。 那么能解开这反噬之咒的,也一定是闻音族的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一线生机,如同黑暗中的火苗,在他死寂的心中,重新燃起。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向墙角。 在那里,放着秦风从那个小院带回来的破碎黑陶罐。 他大步走过去,蹲下身,不顾锋利的碎片,伸手在里面翻找着。 很快,他从一堆碎陶片和泥土中,摸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用不知名兽骨雕刻而成的令牌,上面刻画着一种奇异的图腾,像一只展翅的飞鸟,又像一只竖立的耳朵。 在令牌的背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古字。 这个字,萧烬认得。 当年在军中,阿越曾教过他几个闻音族的文字。 这个字,代表的是……“罪”。 罪人的令牌? 是谁的? 是那个被封印在陶罐里的生魂的?还是设下这个陷阱的大长老的? 无论是谁,这都是唯一的线索! 萧烬紧紧地攥着那块骨牌,骨牌冰冷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不能等。 林书书等不了。 他走到门口,拉开殿门。 守在门外的秦风,立刻站直了身体:“王爷!” “秦风,”萧烬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足以毁天灭地的疯狂,“备最好的马,备足干粮和水。另外,再备一口棺材。” 秦风大惊失色:“王爷!您这是……” “棺材,不是给安夫人的。” 萧烬打断他。 “是给本王的。生当同衾,死亦同穴,若她醒不过来,这江山,本王也不要了。” “传令下去,从此刻起,封锁王府,对外宣称,本王与安夫人旧伤复发,一同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踏入主院半步。若有违者,杀无赦。” “若是……若是宫里来人……”秦风艰难地问。 “一样。”萧烬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 “无论是太子,还是陛下亲临,都给本王挡回去。告诉他们,本王活,安夫人活。本王死,安夫人……也必须活。” “本王要亲自出府,去为她寻药。找到药之前,靖王府,就是一座死城。” 秦风的心,狠狠一震。 他明白了。 王爷这是要以命相搏,用他自己作为诱饵,把所有的视线都吸引在京城这座死城里,而他真正的自己,却要孤身一人,去闯那龙潭虎穴。 这是何等的疯狂!又是何等的……深情。 “属下……遵命!” 秦风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王爷归来之前,无人能踏入主院一步!” 萧烬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身,重新走回殿内,走到床边。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床上那个沉睡不醒的女子,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良久,他缓缓地俯下身,冰冷的薄唇,轻轻地,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不是一个吻。 那是一个烙印,一个用灵魂刻下的,血的契约。 “书书,撑住。” 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在她的灵魂深处低语。 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和乞求。 “本王用这条命去跟你换,你给本王撑住。” “你要是敢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毁灭一切的疯狂。 “本王就踏平这天下,烧了这皇城,毁了这盛世,让所有害你、伤你、看你笑话的人……都下去给你陪葬。” 说完,他直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这一夜,靖王府的大门,轰然关闭。 一辆快马,载着一位疯魔的王爷,和他心中唯一的救赎希望,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第48章 她的名字,是林书书 一片混沌。 林书书感觉自己像一颗沉入深海的尘埃,没有重量,没有方向,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温吞的灰色。 不冷不热,不痛不痒,只是……死寂。 她想抬起手,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她想开口呼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里是哪里? 是死了吗? 原来死亡,是这样一种被剥夺了所有感官的虚无。 她不甘心,这剧本不该这么烂尾。 落日谷真相还没查,阿越公道还没讨。 她还没……还没告诉那个疯批王爷,姐才不想当什么替身。 不是姐高攀不起,是这替身文学让我真下头! 一想到萧烬,她的意识核心,那片虚无的灰色里,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那根黑色的毒刺,穿透她灵魂的余响。 好痛…… 伴随着疼痛,一个虚弱而清冷的声音,像风中残烛,在她混沌的意识里响起。 【你来了。】 林书书的意识猛地一震。 这声音…… 是阿越! 【这里是你的意识之海。】 阿越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丝叹息。 【那心魔蛊,伤了你的根本。】 林书书看向声音的来源,灰色的雾气渐渐散开,一个身披银甲、面容模糊的身影,缓缓凝聚。 她比在萧烬的梦魇里看到的,要虚幻得多,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我的根本?”林书书用意识发问,“你是说,万物通感的能力?” 【万物通感,只是世俗的叫法。】 阿越的烙印轻轻摇头。 【在我们闻音族,这种力量,被称为聆听。】 【你是天生的聆听者,和我一样。】 林书书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又是一样。 她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个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阿越仿佛看穿了她内心所有的不安与挣扎。 【你不是我的替代品,从来都不是。】 【我留在玉佩里的信标,不是为了寻找一个影子,而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将他从那片地狱里拉出来的人。】 【而你,是最好的人选。】 林书书的意识,因为这番话而剧烈地波动起来。 她不是替代品? 【萧烬他……】阿越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战友间的惋惜,也是长姐般的无奈。 【他心里那团火,太烈了,可以燎原,也可以自焚。落日谷一战,熄灭了他所有的光,只剩下焚身的烈焰。】 【我以为我死了,他就能放下。但他没有。他用我的死,给自己建了一座牢笼。】 【我引你前来,是想让你救他,不是让你成为他新的枷锁。】 林书书沉默。 她想起萧烬抱着她时,那滚烫体温和绝望眼神。 想起他在噩梦中,喃喃念着阿越时的痛苦。 “心魔蛊……” 林书书收回思绪,抓住了关键。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我们闻音族的禁术。】 阿越的声音陡然转冷。 【以生魂为引,以怨气为食,寄生在宿主最深的执念之中,不断放大其憎恨与痛苦,直到宿主彻底被心魔吞噬,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 【大长老……他竟敢用在萧烬身上……】 “大长老?” 【闻音族的叛徒。】 阿越的烙印光芒闪烁,似乎情绪波动极大。 【当年,他便想投靠太子,用闻音族的力量换取世俗的权势,被我阻止。没想到,他贼心不死。】 【那个陶罐里封印的,是我的一位族叔。大长老用他的生魂做诱饵,布下了这个局。】 【而你,强行闯入萧烬的意识之海,替他承受了心魔蛊最猛烈的反噬。】 林书书苦笑。 果然,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所以,我会死吗?”她平静地问。 【你的聆听核心已经被击碎,神魂正在消散。】 阿越没有隐瞒。 【按理说,是。】 【但……】 她话锋一转,模糊的身影向林书书靠近了一步。 【萧烬,用他的心头血和神魂起誓,为你筑起了一道屏障,暂时稳住了你即将溃散的意识。】 林书书的意识猛地一缩。 她仿佛穿透了这片灰色的虚无,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带着血腥气的誓言。 【书书,撑住。】 【本王用这条命去跟你换,你给本王撑住。】 【你要是敢死……本王就踏平这天下,烧了这皇城,毁了这盛世……】 那不是幻觉。 是萧烬! 是那个疯子,他真的在用自己的命,和阎王抢人! 林书书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酸涩、胀痛,难以言喻。 这个傻子!疯子! 【他为你,已经疯了。】 阿越轻叹。 【所以,你不能死。】 【林书书,你愿意……接受我最后的力量吗?】 阿越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 【我的这道烙印,本就是逆天而行,时间不多了。】 【我将我对于‘聆听’、‘回响’、乃至‘共鸣’的所有感悟,都传给你。】 【但这过程,无异于重塑魂魄,其痛苦,甚于千刀万剐。】 【你,可愿意?】 林书书没有丝毫犹豫。 “我愿意。” 她要活下去。 她要亲口去告诉那个疯子,她不是阿越,她叫林书书。 她要站在他身边,不是作为他的药,而是作为他的铠甲。 谁说女子不如男?姐要用实力碾压这世道,当他的唯一! 【好。】 阿越的烙印,露出一抹欣慰,那张模糊的脸,仿佛在这一刻清晰了一瞬。 【记住,‘聆听’的极致,不是听到万物,而是让万物……听到你的声音。】 【那便是……‘共鸣’。】 话音落下,阿越的烙印化作一道璀璨的银光,如同一颗流星,瞬间没入了林书书的意识核心! “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轰然炸开! 像是把她的灵魂碾碎成亿万尘埃,再用烈火,一颗一颗地重新熔炼! 那些她曾经听到的,汤碗的恐惧,佩剑的疲惫,宫墙的回响,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碎片,在她的意识之海里疯狂搅动! 她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萧烬那霸道又绝望的誓言。 那声音,像一根坚不可摧的锚,死死地拽住了她即将被痛苦风暴撕碎的神魂。 为了他…… 要撑住!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剧痛缓缓退去。 林书书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灰色,变成了一片澄澈的,宛如雨后天空的蔚蓝。 她感觉到了。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正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床上。 她感觉到了,守在门外的秦风,那焦虑又坚定的心跳声。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熟悉又疯狂的气息,正骑着快马,在漆黑的夜色里,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是萧烬! 他走了!他真的一个人走了! 林书书心中涌起滔天的惊骇与担忧。 不!别去! 那是个陷阱! 大长老的目标是你! 她拼尽全力,想要呼喊,想要睁开眼睛,想要阻止他。 可她的身体,就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牢笼,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动弹分毫。 她只能看着那道孤绝的身影,离京城越来越远,奔赴一场为她而设的,九死一生的约。 萧烬…… 回来…… 林书书的意识在蔚蓝色的精神世界里,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她的神魂已经归位,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 可她的身体,却依旧是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生命的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她,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第49章 东宫临门,瓷杯替语 靖王府的第三天,风平浪静。 秦风每日雷打不动地来主院寝殿,对着那道紧闭的门,汇报府内外的动静。 这已经成了他新的职责。 王爷离府前,最后一个命令,便是让他守好主院,守好安夫人,并将所有事情,都说与她听。 哪怕,她只是一个听不见的活死人。 “安夫人,” 秦风的声音隔着门板。 “今日已是第三日。府外一切如常,宫里派人来问过一次,属下按王爷的吩咐,以王爷和您旧伤复发,需静养为由,挡了回去。来的是皇后宫里的小太监,看样子只是试探。” “府内人心尚稳。只是……只是厨房的王大厨,今日炖汤时,失手打翻了您惯用的那只青瓷汤盅。” 寝殿内,寂静无声。 躺在床上的林书书,意识在澄澈的蔚蓝之海里,掀起一阵焦急的波澜。 她听见了。 她不仅听见了秦风的话,甚至在那一瞬间,她的共鸣跨越了小半个王府,与那只摔碎在地的青瓷汤盅,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连接。 她听到了那只汤盅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恐与委屈——【啊!好烫!要碎了……不是故意的……王大厨的手在抖……他好怕……怕王爷回来会杀了他……】 林书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连一个厨子都开始因为恐惧而手抖失误,可见王府内部的恐慌,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萧烬的死城命令,是一把双刃剑,隔绝了外敌,却也囚禁了自己人,将所有压力都积压在了内部。 再这样下去,不等太子出招,王府自己就要从内部先乱了。 而千里之外的萧烬…… 她的意识疯狂向外延伸,像搜索着wifi信号一样,捕捉那道与自己神魂绑定的疯狂气息。 好远……信号好差…… 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像一团燃烧的烈火,充满了焦躁和凛冽杀意。 他似乎正在被追杀,身上添了新伤,那股熟悉的血腥气,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刺得她神魂隐隐作痛。 不行!再躺下去家都要被偷了!她必须搞点事情! “……府中的药材储备还算充足,太医们每日都会过来查看您的脉象,但还是束手无策。” 秦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沮丧。 “安夫人,您……您一定要撑住。王爷他……他一定会带回解药的。” 说完,他像往常一样,在门口静立了半晌,才转身准备离开。 就是现在! 林书书将自己全部的神魂力量都集中起来,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物件——床头小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参茶发起了冲击。 动一下!大哥,求你了!给个反应啊! 【我想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她的意念,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拼命地缠绕上那只白瓷茶杯。 茶杯纹丝不动。 秦风的脚步声,已经走到了外间。 林书书心急如焚。 再来! 这一次,她不再是强硬地命令,而是将自己焦急、担忧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渡了过去,尝试与那只茶杯产生共鸣。 【拜托了……帮我一次……告诉他,有危险……萧烬有危险……】 那只静止的白瓷茶杯,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忽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 一声极其细微的鸣响。 已经走到门口的秦风,脚步猛地一顿。 他回过头,狐疑地看向内室。 错觉吗? 他侧耳倾听,寝殿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太过紧张,出现了幻听。 他刚要迈步,那极其细微的鸣响,再次响起,而且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 “嗡……嗡……” 秦风瞳孔一缩,猛地转过身,几步冲回内室床前!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床头那杯参茶上。 没有风。 窗户紧闭。 可那杯参茶,那只白瓷茶杯……它……它竟然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持续地颤抖着! 杯中的茶水,泛起一圈又一圈细密的涟漪! 秦风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跟随萧烬多年,上过战场,杀过悍匪,什么血腥诡异的场面没见过? 可眼前这一幕,却彻底颠覆了他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 这……这是闹鬼了?! 不!不对! 他的目光,猛地从茶杯,转向了床上那个依旧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的女子。 王爷离府前,曾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凝视着安夫人,郑重地对他说:“秦风,记住,从今往后,她的话,就是我的话。无论你用什么方式听到。” 当时他以为,王爷的意思是,若安夫人侥幸醒来,便要遵从她的命令。 可现在…… 秦风颤抖着,试探性地,朝着床的方向,单膝跪了下来。 “安……安夫人?” 他声音干涩,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是……是您吗?” 茶杯的震动,停了。 秦风的心,提到了最高点。 下一秒,那只茶杯,在他的注视下,极其缓慢朝着他的方向,轻轻地倾斜了一下。 仿佛,一个无声的点头。 秦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床上那个仿佛下一秒就会香消玉殒的女子,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敬畏。 林神医……不…… 王妃! 这通天的手段,这神鬼莫测的能力!难怪王爷会为她疯魔至此! 林书书见他终于get到,心中一松,差点连维持这微弱的连接都做不到。 时间紧迫,不容她再搞什么行为艺术。 她再次凝聚起精神,将自己的意念,进行最后的信号传输。 【危……险……】 【王……爷……】 【南……疆……】 【陷……阱……】 “当啷!” 这一次,茶杯承受不住她强烈的情绪波动,猛地倾倒,摔落在地,碎成几瓣。 秦风却像是接收到了什么军令一般,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危险!王爷!南疆!陷阱! 他明白了!安夫人是在告诉他,王爷在南疆遭遇了埋伏! “属下……明白了!” 秦风重重地对着床上的人磕了一个头。 “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站起身,不再有半分迟疑,转身疾步而出。 他必须立刻动用靖王府在南疆的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去支援王爷! 然而,他刚冲出主院,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神色慌张的侍卫。 “秦统领!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秦风眉头一皱:“不是挡回去了吗?” “这次不一样!” 侍卫快要哭出来了。 “来的是太子殿下!他……他带着御林军,说是奉陛下口谕,靖王久病不愈,特来探望,若是王府再敢阻拦,便以抗旨不遵论处!” “太子殿下他……他已经到王府门口了!” 第50章 浴血反杀!疯王爷一人团灭! 南疆的夜,没有京城的温柔,只有刺骨的寒意和野兽的低嚎。 萧烬伏在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中,一动不动,如同一块融入了夜色的岩石。 三天三夜,马不停蹄。 他换了三匹最好的千里马,人歇马不歇,硬生生在第四天的黎明,踏入了南疆的地界。 那块罪字骨牌,便是唯一的罗盘。 越靠近南疆,骨牌上那奇异图腾散发出的微弱寒意就越发清晰,指引着他来到这片被称作“恶鬼坡”的蛮荒之地。 这里,是传说中流放叛族之人的不祥之地,连最凶悍的山匪都不愿踏足。 可那指引,就在前方一处山谷的深处,戛然而置。 是陷阱。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可他没有选择。 林书书的气息,每时每刻都在他心头萦绕,像一根越收越紧的蛛丝,提醒着他,她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他没有时间去绕路,去布局。 他只能用最直接方式一头撞进去! 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甜香。 萧烬的眸子,在黑夜中闪过一丝嘲弄。 闻音族的迷魂香。 当年,阿越曾跟他讲过,这是闻音族用来对付野兽和普通人的低级手段,只需屏住呼吸,或是用烈酒便可破解。 这些叛徒,是瞧不起他萧烬,还是觉得他身边没了阿越,就成了个什么都不懂的睁眼瞎? 他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囊,狠狠灌了一口。 辛辣的烈酒烧过喉咙,让他因连日奔波而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涌起一股力量。 他将剩下的酒,倒在一条布巾上蒙住了口鼻。 然后,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那片被甜香笼罩的谷地。 谷地深处,燃着几堆篝火。 十几个穿着奇特服饰、脸上画着油彩的闻音族人,正围着篝火低声交谈。 “都三天了,大长老的信里说,那疯王爷早就该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急什么?他只要想救那个女人,就一定会来。这引魂香的味道能传出几十里,那块罪字牌就是最好的引子,他跑不了。” “嘿,说起来,那疯王爷也真是个情种。为了一个快死的女人竟敢单枪匹马闯我南疆。” 一个看起来较为年轻的族人,语气里满是轻蔑。 “情种?” 坐在主位的一个独眼男人,冷笑一声。 “不过是被情爱冲昏了头的蠢货罢了。当年,圣女阿越是这样,现在这个靖王,也是这样。他们这些中原人,总是过不了这个情关。” “阿芒,” 独眼男人看向那个年轻人。 “再过一个时辰,引魂香的药效就会达到顶峰,届时,谷外的毒瘴也会升起,彻底封死出口。你去谷口再检查一遍陷阱,确保万无一失。大长老说了,这次必须让他有来无回!” “是!” 那个叫阿芒的年轻人应了一声,起身朝着谷口的方向走去。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脸上满是轻松惬意。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次手到擒来的任务。一个离开了军队的王爷,还能有什么威胁? 他走到一处狭窄的通道,低头检查着地面上铺设的带毒倒刺。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他身后的岩石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 阿芒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 一只仿佛铁钳般的大手,从后面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里的短刃,冰冷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呃……!” 阿芒浑身僵硬,吓得魂飞魄散。 “闻音族的圣物同心铃,在哪里?”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 是那个疯王爷! 他不是应该被迷魂香引到谷底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芒的脑子一片空白,恐惧让他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说?”萧烬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也好。” 噗嗤——! 短刃没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地割断了阿芒的喉管。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萧烬半身。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由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软软地倒在地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没有时间审问。 他只要杀。 杀到他们怕,杀到他们主动开口。 他将阿芒的尸体拖入草丛,然后,剥下了他那身奇特的服饰,换在了自己身上。 又用泥土和血在脸上随意抹了几把。 做完这一切,他压低了身形,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朝着篝火的方向摸了过去。 “阿芒怎么去了这么久?” 篝火旁,有人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 独眼男人皱了皱眉:“不等了。所有人,准备动手!我们主动迎上去,速战速决!” “是!” 众人纷纷起身,抄起了武器。 就在他们即将分散开,形成包围圈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从他们侧后方的黑暗中骤然暴起! 目标,直指那个发号施令的独眼男人! 快! 快到极致! 在场的闻音族人,只看到一道模糊的残影掠过,紧接着便是独眼男人那难以置信的惊恐吼声! “敌——” 他的话,只喊出了一个字。 萧烬的身影,已经如跗骨之蛆般贴近,手中的短刃放弃了所有花哨的招式,化作最原始、最致命的杀戮兵器! 第一刀,横切,斩断了独眼男人持刀的手腕! 第二刀,上挑,剖开了他的小腹! 第三刀,直刺,贯穿了他的心脏! 三刀,不过一息之间。 鲜血与内脏,混杂着独眼男人死不瞑目的眼神,泼洒在篝火之上,发出滋啦一声,溅起一片腥臭的烟雾。 直到独眼男人的尸体,轰然倒地。 其余的闻音族人才如梦初醒,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是靖王!”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杀了他!为首领报仇!” 短暂的慌乱之后,这些人仗着人多,立刻红着眼围了上来。 他们手中拿着各种淬了毒的奇门兵刃,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试图用闻音族独特的音波攻击,来干扰萧烬。 可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武林高手。 而是一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为了守护自己唯一的珍宝,而彻底解放了所有杀戮本能的战争凶器! 萧烬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片纯粹的血色。 林书书还在等他。 他不能死。 挡在他面前的,都得死! 他的身形,在十几个人的围攻中,化作一道血色的旋风。 他舍弃了所有防御,将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了进攻上。 以伤换命! 噗! 一柄毒钩,划破了他的后背,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手一刀,便将偷袭者的脑袋生生劈成了两半! 嗤! 一支淬毒的吹针,射中了他的小腿。 他竟不退反进,迎着另一名敌人砍来的弯刀,一脚踹断了对方的肋骨,同时手中的短刃精准地送入对方的眼窝! 杀戮。 疯狂的杀戮。 他像一架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杀人机器。 每一刀挥出,都必然带走一条生命。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 那些闻音族人,终于怕了。 他们看着这个浑身浴血,宛如从地狱爬出的修罗,心中的战意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疯子……他是个疯子!” “跑!快跑!”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剩下还活着的四五个人,瞬间崩溃,扔下武器,转身就想逃出这个血腥的屠宰场。 第51章 皇权压顶,死境生机 “想走?” 萧烬舔去唇角的血珠,笑容森然,带着猎杀后的快意。 他反手将短刃掷出,快如流星,精准地钉入跑在最后那人的后心!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那人直挺挺扑倒。 萧烬大步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背,猛地拔出短刃,锋刃压上他的脖颈动脉。 “同心铃,在哪?” 他又问了一遍,耐心告罄。 那人已经吓破了胆,抖得像个筛子。 “我……我说!我说!” 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 “同心铃是圣物……不在我们这里……在大长老手里!” “大长老在哪里?” “在……在葬花谷!那里……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据点!这里只是个幌子……是个废弃的流放地啊!” “他……他抓了圣女一脉所有的人……就关在葬花谷的水牢里!王爷……你孤身一人,去了也是送死啊!” 葬花谷。 萧烬的眸子微微眯起。 他正想再问,脚下的俘虏却突然面色一紫,口吐白沫,瞬间气绝。 是毒。 他们所有人的身上,都被大长老下了禁制,一旦泄露核心秘密便会毒发身亡。 萧烬站起身,环顾四周。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背后的伤口深可见骨,腿上的毒素开始蔓延让他阵阵发晕。 他踉跄了几步,靠在一块岩石上大口喘息。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声响,从不远处一个被藤蔓遮蔽的山洞里微弱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狂暴嗜血的神经稍稍平复了一些。 萧烬眉头一皱,拖着重伤的身体,警惕地朝着那山洞走去。 他拨开藤蔓,一个狭小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山洞的尽头,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者。 他的手脚,都被粗重的铁链锁着,琵琶骨上甚至还穿着两根生锈的铁钩。 在听到外面的动静时,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伤痕与污垢的脸。 他的目光,越过萧烬,落在他身后那片尸山血海之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是为阿越那孩子,来报仇的吗?” 老者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萧烬浑身一震。 “你认识阿越?” “何止是认识……” 老者苦笑一声。 “老夫,是闻音族的前任大长老。阿越,是老夫亲手教导长大的。” “也是老夫……害了她。” …… 靖王府门前,死寂。 黑压压的御林军,如同一片乌云,将整个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顶杏黄色的软轿。 轿帘掀开,身着四爪蟒袍的太子萧承缓步而出。 “秦统领,” 他看着挡在府门前一脸决绝的秦风. “孤也是奉了父皇的旨意,担忧皇叔的安危,这才亲自前来探望。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孤拒之门外,是何道理?” “难道这靖王府,已经成了国中之国,连父皇的圣旨,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好大一顶帽子。 秦风心头一凛,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他躬身行礼,声音却不卑不亢:“回太子殿下,王爷离府前有令,他与安夫人旧伤复发,需闭门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此令,便是圣旨。” “放肆!” 太子身旁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尖着嗓子厉声呵斥. “秦风!你大胆!竟敢拿靖王的命令与陛下圣旨相提并论,你是想造反吗?!” “属下不敢。” 秦风垂着头,寸步不让. “属下只知忠人之事。王爷的命令,便是属下的天。” “好一个忠人之事!好一个你的天!” 太子抚掌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戏谑。 “秦风,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打开府门,让孤进去。否则,休怪孤不念及你我往日的情分。” 往日的情分? 秦风心中冷笑。 他缓缓地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太子的视线。 “殿下请回吧。王爷归来之前,任何人,休想踏入此门半步。” “冥顽不灵!” 太子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来人!” “在!” 御林军齐声应喝,拔刀出鞘的声音,响彻长街。 “给孤……撞开!” “谁敢!” 秦风猛地横刀在前,一人一刀,死死地挡在王府门前。 他身后,王府的侍卫们也纷纷拔出兵刃,与门外的御林军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寝殿之内,林书书的意识之海,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听见了。 门外的一切,太子伪善的逼迫,秦风决绝的抵抗,刀剑出鞘的摩擦声,都清晰地传入她的共鸣之中。 秦风! 这个钢铁直男!他真的会为了萧烬一个命令,去跟太子和御林军硬碰硬! 不行! 绝对不行! 萧烬不在京城,一旦靖王府背上武力抗旨的罪名,就等于将一把最锋利的刀,递到了太子和皇后的手里。 届时,他们便能名正言顺地,将整个靖王府连根拔起! 到那时,就算萧烬带着解药回来,也只能面对一座被查抄的空府和他自己通敌谋逆的滔天罪名! 必须阻止他! 林书书心急如焚,她拼命地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发出一点声音。 可她的身体,依旧像一具冰冷的石雕毫无反应。 怎么办?怎么办! 门外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御林军已经举着巨大的撞木开始后退,准备发起第一轮冲击。 秦风紧紧地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悲壮的决然。 王爷,属下,今日便要为您尽忠了! 就在撞木即将挥出的刹那—— “吱呀——” 一声轻微的,木头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王府内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扇朱红色的,紧闭了三日之久的寝殿房门,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一个虚弱至极的女声,从那道门缝里飘了出来。 “让……太子殿下……进来。” 这声音,仿佛耗尽了说话人所有的力气,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秦风浑身剧震,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门缝。 是安夫人! 是安夫人的声音! 她醒了?! 第52章 好消息王妃醒了,坏消息又晕菜 太子萧承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林书书?! 这个只配做丫鬟的贱人,竟然没死?! 他脸上的得意与志在必得,瞬间凝固。 他的剧本,是趁萧烬不在,林书书病危,强闯王府,把萧烬重伤不治的谣言砸成实锤,再用雷霆手段夺取兵符。 可现在,林书书竟然醒了! 她一开口,就将秦风的武力抗旨,变成了恭迎圣驾,瞬间瓦解了他所有的借口。 这个女人……难怪之前派来的卢婷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下线了,这贱人的段位,有点东西! “听见了吗?” 太子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秦风冷哼一声,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悲天悯人的假笑。 “还是安夫人深明大义。秦统领,你还不让开?” 秦风的脑子还有些发懵,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收起了刀,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太子整理了一下衣袍,在一众太监和御林军将领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靖王府。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寝殿内。 林书书在说完那句话后,整个意识都在眩晕和剧痛中疯狂摇晃。 刚才,是她拼尽所有神魂之力,和阿越留下的共鸣感悟强行对接,才勉强驱动了自己的声带。 那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量。 她能感觉到,太子一行人,正穿过庭院,朝着寝殿走来。 不行,还不够。 光让他进来,只是缓兵之计。 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见不了人。 一旦被太子发现她只是个能说话的活死人,只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必须想个办法,将他震慑住!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今天就让他见识下,什么叫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林书书的目光,或者说,她的意识,扫过整个寝殿。 萧烬的佩剑,挂在墙上。 他看过的兵书,摊在桌上。 他穿过的铠甲,立在架上。 这些……都沾染了他最浓烈的气息,是他的主场!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她要……借萧烬的势,来演一出空城计! 当太子的脚,踏入寝殿外间的门槛时。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骤然响起! 挂在墙上,那把名为破阵的玄铁重剑竟无风自动,从剑鞘中弹出了寸许! 剑身上寒光流转,杀气四溢! 太子萧承的脚步,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了。 “什么声音?!” 他厉声喝道。 他身后的太监和将领们,也是一脸惊骇,警惕地环顾四周。 “回……回殿下……好像是……是靖王的剑……” “一派胡言!” 太子呵斥道。 “剑在鞘中,如何会自己鸣叫?!” 他话音刚落。 “哗啦——!” 小几上,那本摊开的兵法书,书页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吹得疯狂翻动,最终,停在了写着“十面埋伏”的那一页上! 紧接着,立在角落里,那副沾染过无数鲜血的黑色铠甲,发出了“咔嚓,咔嚓”的轻响,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人,正在穿戴它一般! 剑鸣!书响!甲动! 整个寝殿,都弥漫开一股冰冷刺骨,宛如实质的杀气! 那股杀气,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来自萧烬! 是这满屋子属于他的东西,在林书书共鸣的牵引下,所释放出的,属于疯批战神独有的……领域! “鬼……有鬼啊!” 一个胆小的太监,再也承受不住这诡异的压力,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竟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太子萧承的脸,已经彻底白了。 他虽不信鬼神,可眼前这无法解释的一幕,以及那股让他快要跪下的,独属于萧烬的压迫感,让他从灵魂深处,泛起寒意! 他仿佛看到,那个杀人如麻的皇叔,就站在阴影里,用那双漠然的凤眸,锁定了自己。 “滚。” 一个字,如同天雷贯耳,直接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引爆了! 太子浑身剧颤,再也撑不住那副伪善的嘴脸,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寝殿,逃出了靖王府。 “走!快走!” 御林军见主子都跑了,哪里还敢逗留,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退出了长街。 一场滔天危机,竟被林书书用这种《走进科学》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寝殿内,恢复了寂静。 秦风冲进内室,当他看到床上的人依旧双目紧闭,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时,他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比之前更加狂热的崇拜,直冲天灵盖。 不靠言语,不靠动作。 仅凭意念,便能号令万物,退敌千里! 这……这是何等通天的神力!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王妃!您没事吧?!” 林书书没有回应。 她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意识如同一艘漏水的船,正在飞速下沉。 紧接着她的意识彻底中断,陷入黑暗。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疆。 山洞内,萧烬正听着前任大长老,讲述着关于闻音族、关于阿越、关于落日谷之战的,被尘封的真相。 “……大长老勾结太子,出卖了阿越的行军路线。落日谷一战,本就是一场针对你们二人的死局。” “阿越早就察觉,她拼死送你离开,自己,却带着亲卫,引爆了我们闻音族用来守护圣地的‘天火石’……与数万敌军,同归于尽……” 萧烬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撕扯,痛得无法呼吸。 “……所以,那心魔蛊,也是冲着我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是。” 老者点头,眼中满是悲哀。 “大长老知道你对阿越的执念有多深,这心魔蛊,便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他想将你也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傀儡,好为你身后的兵权,扫清最后的障碍。”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有一位新的聆听者,愿意为你逆天改命,承受反噬。” 老者看着萧烬,目光复杂。 “那姑娘,她……” 他话未说完,萧烬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的撕裂感,毫无征兆地炸开! 那不是痛,那是生命中某块拼图被硬生生撬走,留下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血淋淋的窟窿! 他与林书书之间那道神魂的连接……在飞速地,变得微弱! “书书!” 萧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一口心血,猛地喷了出来! 京城出事了! 第53章 太子告御状 太子萧承是跑着出靖王府的。 他忘了坐轿,袍角被门槛绊住,险些摔个狗吃屎,那张素来维持着皇家威仪的脸,此刻毫无血色。 他身后的太监和御林军将领,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嚣张气焰。 “殿下!殿下您慢点!”老太监追上来,声音都在打颤。 萧承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眼神里满是惊魂未定:“你……你看见了?!听见了?!” “看见了……听见了……”老太监快哭了,“那剑……那铠甲……还有那个字……我的妈呀,靖王爷他……他不会是怨气不散,回来索命了吧?!” “闭嘴!”萧承猛地推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厉鬼? 不。 那不是鬼。 那是萧烬。 是那个男人深入骨髓的,只手便能倾覆山河的恐怖气场! 即便人不在,他的意志,他的杀气,也已经渗透了那座王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那个叫林书书的贱人,她根本不是醒了,她分明是成了萧烬那股意志的传声筒! 成了那座王府的……器灵! 妖术! 这绝对是妖术! 一股比恐惧更甚的屈辱和愤怒,从萧承心底烧了起来。 他堂堂一国储君,竟被一个下贱丫鬟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吓得落荒而逃! 这要是传出去,他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件事,非但不是他的耻辱,反而……是扳倒萧烬最好的机会! 他猛地站定,整理了一下被自己弄得皱巴巴的衣袍,脸上的惊恐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着悲愤与沉痛的凝重。 “回宫!”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立刻!去见父皇和母后!” 一个时辰后,凤仪宫。 皇后听完太子的哭诉,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她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狰狞。 “一个重伤垂死的疯子,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竟敢在王府里搞这些歪门邪道!这是要反了天了?” 太子萧承跪在地上,恰到好处地挤出几滴眼泪,声音悲切。 “母后,儿臣本是奉了父皇的旨意,一片赤诚地去探望皇叔,谁知……谁知竟会遇到此等诡异之事。那满屋的杀气,儿臣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绝非人力可为!儿臣怀疑,那靖王府,早已成了藏污纳垢的妖邪之地!那林书书,根本就是个妖女!” “妖女……” 皇后眼中闪过狠毒。 “说得好!本宫早就看那丫头不是好东西,一副狐媚相,把萧烬那个疯子迷得三迷五道!如今看来,她根本就是个修炼邪术的妖人!” 她看向一旁,从始至终沉默不语,只是捻着佛珠的皇帝,哀声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啊!靖王手握重兵,本就让朝野不安,如今又在府里豢养妖人,行此邪术,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今日他能用妖术震慑太子,明日,是不是就能用妖术……对付这宫里的你我了?!” 皇帝萧恒,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与萧烬有几分相似的凤眸里,盛满了深不见底的猜忌与警惕。 “剑鸣,书响,甲动……”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你说,你还在那女人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个‘滚’字?” “是!” 太子立刻道。 “那声音,不似人声,仿佛直接在儿臣脑中响起,带着……带着皇叔独有的威压!恐怖至极!” 皇帝沉默了。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亲弟弟。 萧烬的恐怖,不在于他的武功,而在于他那股仿佛能凝成实质的意志。 在战场上,敌军往往未见其人,先闻其势,便已肝胆俱裂。 可……用意念驱使外物,甚至隔空传音…… 这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范畴。 是萧烬真的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真如他们所说,是那王府里,有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祟?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这个皇帝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陛下,不能再犹豫了!” 皇后在一旁煽风点火。 “此事若不严查,我大渊皇室的颜面何存?国之储君被妖术所辱,这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一直站在角落,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德王萧钰,此时终于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母后,太子殿下,儿臣以为,此事确有蹊跷。但靖王叔毕竟是国之柱石,功勋卓著,仅凭一些怪异现象便定其妖邪之罪,恐难以服众,反会引得军中将士不满。” 皇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依八皇子之见,此事就该不了了之?” “当然不是。” 德王温和一笑,显得格外理智客观。 “儿臣的意思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秉公处理。我朝素有钦天监,专司勘察天地异象,辨识祥瑞妖邪。父皇何不派钦天监正,带上皇家供奉,前去靖王府一探究竟?” “如此一来,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能彰显皇恩浩荡。若真有妖邪,钦天监的法器之下,自然无所遁形。若只是误会一场,也能还靖王叔一个清白。不知父皇与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闻言,眼睛一亮。 对啊! 钦天监! 那些老神棍,最会装神弄鬼,也最懂怎么对付这些邪门歪道! 让他们去,定能撕下那妖女的画皮! 皇帝萧恒深邃的目光在德王身上停留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 “准了。” 他终于开了金口。 “传朕旨意,命钦天监正李淳风,即刻带领座下弟子,并协同两位内廷供奉,前往靖王府,勘察异象。告诉他们,朕要一个……真实的答案。” “遵旨!” 靖王府内。 秦风单膝跪在床前,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极度的震撼与狂热之中。 方才那一幕,已经彻底击碎了他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 神迹! 这绝对是神迹! 王妃她……她根本不是凡人! 她是能号令风雷,言出法随的九天玄女! 难怪王爷会为她疯魔至此,难怪王爷临走前会说“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王爷和王妃,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级别的存在! 只是,在经历那场惊天动地的“神迹”之后,寝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床上的女子,依旧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秦风心中的狂热,渐渐被一阵后怕和担忧所取代。 王妃刚才,一定是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她是为了保住王府,保住王爷的声誉,才强行出手。可她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死灰。 “秦……秦统领!不……不好了!” 秦风眉头一皱,起身喝道:“慌什么!” “宫……宫里又来人了!” 侍卫颤声道。 “这次……这次来的是钦天监的官船!还有……还有两个气息恐怖的老供奉!圣旨……圣旨说,要来府里……验妖!” 第54章 他从地狱为你而来 “噗——!” 南疆山洞内,萧烬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溅在身前岩石上。 那不是受伤导致的咳血。 那是一种……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最重要的东西正在从那个血淋淋的窟窿里,疯狂流失的剧痛与空虚! 他与林书书之间,那根用神魂缔结的,比生命还重要的连接…… 断了! 不,不是断了。 是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变得微弱,变得细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在虚无之中! “书书!” 他猛地从地上撑起身体。 京城出事了! 她出事了! 那股将太子吓退的,属于他的意志威压,正是通过这道神魂连接,由林书书的共鸣所引动。 那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催命符! 她一定是为了应对什么危机,透支了所有力量! “该死!该死!” 萧烬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石壁上,岩石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可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手骨碎裂的剧痛,远不及此刻心头那万分之一的绞痛。 “冷静点,年轻人!” 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前任大长老挣扎着坐直身体,浑浊的眼中满是凝重。 “你的心,乱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我怎么冷静?!” 萧烬猛地回头,双目赤红。 “她快死了!她正在为我而死!我却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他指着洞外的尸体,声音里充满了自嘲与悔恨。 “我杀了这些人,有什么用?!我找到了真相,有什么用?!我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护不住!我算什么战神?!我就是个废物!” 老者看着他疯狂自责的模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这场景,何其相似。 当年,阿越战死的消息传来。 这个男人,也是这样。 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然后用全世界的冷漠和残暴,为自己筑起了一座坚不可摧的活地狱。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老者声音平稳。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责,而是去救她。在你还没有彻底失去她之前。” 萧烬的身体一僵,他猛地看向老者,沙哑道:“救?怎么救?!我连大长老那个叛徒在哪都不知道!葬花谷……南疆这么大,我去哪里找什么葬花谷?!” “我知道。” 老者缓缓道。 萧烬的瞳孔,骤然一缩。 “葬花谷,是闻音族的圣地,也是圣女一脉的沉眠之所。那叛徒,把阿越的族人关在那里,是为了用她们的血,来污染圣物同心铃,从而彻底掌控整个闻音族的力量。” “所以,只要找到同心铃,就能救她?” 萧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不。” 老者却摇了摇头,打破了他的幻想。 “同心铃不是药,它救不了她的命。它只能……维系住她最后一丝即将消散的神魂,为她续命。真正能救她的,只有解开那心魔蛊的反噬。” “而解开反噬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了施蛊之人——那个叛徒大长老。他死,蛊咒自解。” “他在葬花谷。” 萧烬的声音,让整个山洞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三分。 “带我去。” “我带不了你去。” 老者苦涩地晃了晃身上的铁链。 “我的筋骨,早就被他废了。而且,葬花谷的位置,是闻音族最大的秘密,周围布满了无数的幻阵和毒瘴,没有正确的指引,你走上一年,也找不到入口。” 萧烬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希望燃起,又被亲手掐灭。 这种反复的折磨,快要把他逼疯。 他看着老者,一字一顿地问:“那你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者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光。 “常规的办法,已经没有了。但……还有一个,九死一生的办法。” 他伸出干枯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指了指萧烬的心口。 “用你的血。” “你的心头,萦绕着对那个姑娘最深的执念和爱意,这股力量,甚至能让你与她神魂相连。而她的神魂,又与同心铃产生了呼应。这便是……唯一的线索。” “老夫这里,有一门我闻音族的血祭禁术。以你之精血为引,以你之神魂为誓,燃尽半生阳寿,可以暂时在你的神魂中,点亮一盏‘寻魂灯’。只要那个姑娘的神魂还未彻底消散,只要同心铃还在呼唤她,这盏灯,就能指引你,找到葬花谷的方向。” 燃尽半生阳寿…… 萧烬闻言,非但没有半分犹豫,反而笑了。 “半生阳寿?” 他低声道。 “我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别说半生,就算是要我永坠地狱,魂飞魄散,只要能救她,又何妨?” “你可想好了。” 老者的声音很严肃。 “此术一旦开启,再无回头之路。你的身体,会承受巨大的负荷。而且……这盏灯,会不断燃烧你的生命力。如果在灯熄灭之前,你没能杀了叛徒,救回她……那么你……” “那就一起死。” 萧烬打断他,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生当同衾,死亦同穴。黄泉路上,我陪她走,她不会孤单。” 老者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情之一字,真是世间最烈的毒药,也是……最强的解药。” “阿越,你看到了吗?你没有选错人。只是,你们……都太傻了……” 他不再多言,用干涩的声音,开始念诵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咒文。 萧烬按照他的指引,逼出三滴心头精血,悬浮于掌心。 那三滴血,殷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随着咒文的进行,萧烬感觉自己的神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体里硬生生抽离出来,与那三滴精血融为一体,在烈火中反复煅烧! 那种痛苦,超越了肉身的极限,仿佛将他的灵魂放在了铁砧上,用巨锤反复捶打! 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点痛,比起失去她的恐慌,算得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那三滴精血,骤然化作一道血色的光芒,没入了他的眉心! “轰——!” 萧烬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紧接着,在无边的黑暗里,他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光。 那光芒,来自遥远的,西南方向。 那是林书书的方向! 是葬花谷的方向! 是同心铃的方向! 他猛地睁开眼睛,顾不得身体被掏空的虚弱和伤口的剧痛,踉跄着站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年轻人……” 身后的老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叫住他。 萧烬没有回头。 “那个叛徒……他练了一种邪功,能吸收他人的神魂力量……你不可与他缠斗……记住……快……” 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生命,缓缓垂下了头。 萧烬的身子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多谢。” 然后,他拖着那副重伤残破,却燃烧着半生阳寿的身体,如同一道离弦的血色箭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南疆无边的夜色与蛮荒之中。 书书,等我。 我从地狱,来接你回家了。 第55章 你的名字,我的道标 无边无际的,纯粹的黑暗。 林书书的意识,漂浮在这片虚无之中,像一粒被全世界遗忘的尘埃。 她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听不见秦风焦急的汇报,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甚至连那道始终萦绕在她神魂深处,霸道又炙热的气息也消失了。 萧烬…… 她失去了和萧烬的连接。 她像一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彻底迷失在了这片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监狱里。 这就是……彻底的死亡吗? 不! 我不甘心! 她拼命地想要呐喊,想要挣扎,可她的意识,就像被厚重的棉花包裹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做不出任何动作。 就在她即将被这片虚无彻底吞噬,意识即将归于沉寂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鸣响,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递了过来。 那声音,像一枚石子,投进了她死寂的意识之海,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是什么? 林书书的意识,本能地朝着那声音的来源,探出了一丝触角。 那声音像风铃,又像钟鸣,带着一种古老而悲悯的气息,仿佛在呼唤,又仿佛在哭泣。 是它! 林书书的意识猛地一震。 她想起来了,阿越在将力量传给她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一个东西。 闻音族的圣物——同心铃! 是同心铃在呼唤她!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 她没有死透!她还有机会!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尽全力,将自己全部残存的意识,都集中起来去回应那道来自遥远彼方的鸣响。 【我……在这里……】 她的回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那同心铃的鸣响,却仿佛接收到了她的信号,变得清晰了一点点。 “嗡……嗡……” 一声,又一声。 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灯塔,为她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标注出了一个微弱的方向。 林书书…… 快回来…… 她仿佛从那钟鸣声中,听到了支离破碎的呼唤。 那是来自闻音族圣地的召唤,是那些被囚禁的圣女一脉族人,最后的执念。 不够! 还不够! 这力量太微弱了,只能让她在这片虚无中不至于彻底消散,却无法让她挣脱这牢笼。 她还需要更强的力量!一个更清晰的坐标! 萧烬! 那个疯子的名字,在她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她想起他抱着自己时,那滚烫的体温和绝望的眼神。 想起他用自己的命,和阎王抢人的疯狂誓言。 【本王用这条命去跟你换,你给本王撑住!】 那个恋爱脑的傻子!那个疯子! 他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以为她已经死了? 一股混杂着担忧、焦急、心疼与爱意的强烈情绪,从她意识核心爆发出来! 她不要他以为她死了!她不要他为她踏平什么天下,毁掉什么盛世! 她要他好好活着! 【萧烬!】 她用尽全部的神魂,在这片虚无中,嘶吼出他的名字! 这一次,不再是被动的接收信号。 而是主动的,以自己为中心,向着整个世界,发出了寻找他的呐喊! 以她的爱为食粮,以她的执念为坐标! 【萧烬!你听得到吗?!】 【你老婆叫林书书!活的!】 【我不是阿越!不是你的药!更不是什么代餐!我还没死!】 【你敢死,我就改嫁,让你头顶一片青青草原!】 就在她的神魂力量,即将因为这次爆发而彻底燃尽的瞬间。 她触碰到了一丝回应。 那不是同心铃那种悲悯而古老的回响。 那是一道充满了血腥气,燃烧着生命,疯狂而决绝的意志! 那道意志,像一头负伤的独狼,正拖着残破的身体在黑暗的荒野中,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地奔袭着。 他的生命,像一支被点燃的蜡烛,正在飞速地燃烧。 是萧烬! 他还没放弃! 他正在找她! 林书书的意识,像找到了港湾的船,猛地朝着那道血色的意志,撞了过去! “轰——!” 两股同样强大的执念,跨越了千山万水,在这片无形的精神世界里轰然相撞! 正在南疆荒野中,凭借着眉心那盏“寻魂灯”的指引,机械般赶路的萧烬,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双因为生命力燃烧而显得有些灰败的眸子里,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感觉到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独属于林书书的温暖气息,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融入了他冰冷的神魂之中。 那不是幻觉! 她还在! 她没有彻底消散! 她正在回应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与伤痛。 他仿佛被打了一针最猛烈的强心剂,连带着那盏燃烧着他生命的“寻魂灯”,都骤然明亮了几分! 而另一边,林书书的意识之海中。 那道来自萧烬的,燃烧着生命的血色意志,如同一轮血色的太阳,强行撕开了她世界的黑暗! 她的意识,不再是漂浮的尘埃。 她能感觉到,那道意志里,蕴含着他滔天的杀意,决绝的爱意,以及毫不犹豫燃烧自己生命的疯狂的决心。 这个傻子! 他竟然在用自己的命,来当寻找她的罗盘! 林书书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因此获得了力量。 他的执念,成了她的锚。 她的存在,成了他的光。 隔着千山万水,他们无法言语,却在这一刻达成了最深层次的共鸣。 她将自己全部的神魂力量,都缠绕上他的那道意志,为他抚平那燃烧的狂躁,为他那盏即将耗尽的“寻魂灯”,渡去一丝微弱的来自同心铃的星光。 而萧烬,也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安抚。他奔跑的脚步,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坚定。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地狱里独行。 因为他知道,她就在那终点,等着他。 …… 与此同时,京城,靖王府。 三艘巨大的官船,悬挂着“钦天监”的旗幡,无声地停在了王府门前。 船头之上,钦天监正李淳风一身八卦道袍,手持拂尘,面无表情,仙风道骨。他的身后,站着两名气息渊渟岳峙,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 那是皇室最顶尖的内廷供奉,每一个,都是能以一敌百的高手。 秦风一人一刀,静静地站在王府大门前,背脊挺得笔直。 他的身后,是死一般寂静的王府。 他的面前,是代表着皇权与玄学的敌人。 李淳风的目光,越过秦风,落在他身后那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寝殿之上,缓缓开口。 “奉陛下旨意,前来靖王府勘察妖邪。” “秦统领,开门吧。” 第56章 抱歉,镇国煞气覆盖 秦风没有动。 他的身体像一尊浇铸在王府门前的铁像,任凭那句“奉陛下旨意,前来靖王府勘察妖邪”穿堂而过,也未撼动分毫。 他知道,来者是钦天监正,李淳风。 这不是一个能用权势和武力压服的人。 此人上观天象,下察地理,能与鬼神语,是整个大渊王朝玄学领域的泰山北斗。 皇帝对他都礼遇有加,称其为“半仙”。 他身后的两个老者,气息更是深沉如海,仅仅是站在那里,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就让秦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滞涩。 这是皇室供奉,是只听命于皇帝,专门处理各种棘手事件的顶尖高手,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沾过不止一位江湖巨擘的血。 这阵仗,不是来勘察的。 这是来捉妖的。 若是被他们闯进去,发现王妃依旧昏迷不醒,之前那番闹鬼的景象,只会坐实了王府有妖邪作祟的罪名。 届时,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一个妖女? 秦风不敢想。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拦住他们。 用命,也要拦住他们。 就在秦风准备横刀赴死,用自己最后的忠诚为王妃争取哪怕一丝生机的时候,他的心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微弱而清晰的声音。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他的意识里浮现。 【秦风,稳住,别浪。】 是王妃! 秦风浑身剧震,眼中的死志瞬间被一股狂热的信仰所取代! 王妃又一次在他心中下达了神谕! 【他们是专业团队,别用武力硬刚,会变得不幸。让他们查,但剧本得按我的来。】 【但是,按照我说的做。】 秦风几乎是立刻挺直了腰杆,那股决绝的悲壮消失了。 他对着李淳风,微微颔首:“李监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王爷与王妃正在静养,不喜喧哗。监正既是奉旨而来,还请在府外勘察即可。” 此言一出,李淳风身后的两名供奉同时皱起了眉头,眼中寒光一闪。 区区一个王府统领,竟敢对钦天监正下逐客令? 李淳风却并未动怒,他只是淡淡地拂了拂手中的拂尘,一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秦风:“秦统领,妖邪之气,非肉眼可见。若不入内,如何勘察?你这般阻拦,莫非是心中有鬼?” 秦风心中默念着王妃的指示,面不改色地回答:“李监正说笑了。靖王府忠烈满门,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君,何来鬼祟?只是王爷说过,他的府邸,便是他的领域。外人踏足,会扰乱气场,于王妃的恢复不利。” “领域?气场?” 李淳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 “好一个领域之说。既然如此,那便让本官,先在这领域之外,看上一看。” 他说着,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由玄铁和紫檀木制成的罗盘。 这是钦天监的镇监之宝——寻龙盘。 李淳风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赤金色的指针开始转动,最终嗡的一声轻响,死死地指向了王府寝殿的方向! “妖气冲天,其源,就在内宅!” 李淳风身边的一名供奉立刻厉喝。 李淳风却眉头微蹙,感觉有些不对。 那股气息,霸道,凌厉,充满了金戈铁马的肃杀,更像是一位绝世猛将的杀伐之气。 就在他疑惑之际,寝殿之内,林书书的意识已与整座王府融为一体。 她“看”到了李淳风手中的罗盘,也“听”到了那名供奉的断言。 跟专业人士玩聊斋,果然行不通。 行,摊牌了,不装了,给你们上点强度。 【秦风,告诉他,王府之内,并非妖气,而是王爷征战沙场,斩杀百万敌寇所凝聚的……煞气。此煞气,能镇国运,亦能伤凡人。他们若想进去,后果自负。】 秦风得到指示,立刻将这番话复述了出来。 “呵,一派胡言!” 那名供奉冷笑。 “沙场煞气,与妖邪之气,本官还分不清楚吗?” 李淳风却抬手制止了他,他盯着那纹丝不动的寻龙盘指针,眼中精光闪烁:“他说得,或许有几分道理。” 他再次闭上眼睛,凝神感知。 就在这一刻,林书书的第二步计划,开始了。 她没有去移动任何东西,而是将自己的共鸣之力,沉入了整座王府的根基。 她听到了风的声音。 风,从长街的尽头吹来,穿过王府高大的门楼,拂过庭院中的一草一木。 她开始尝试,与这些风共鸣。 下一秒,异变陡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大片乌云,恰好遮蔽了靖王府上方的太阳。 整个府邸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紧接着,一股旋风,平地而起! 那旋风,不大,却极其诡异。 它没有卷起沙石,而是卷起了庭院中无数的落叶和尘埃,在半空中,竟然隐隐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身披铠甲,手持长枪,宛如一尊顶天立地的战神虚影,静静地矗立在庭院中央,无声地凝视着门外的众人! 它的目光所及,众生皆为蝼蚁。 “这……这是什么?!” 饶是那两名见多识广的皇室供奉,此刻也看得目瞪口呆,浑身汗毛倒竖! 李淳风手中的寻龙盘,更是发出“咔咔”的哀鸣,指针疯狂抖动,仿佛随时都会因承受不住这股庞大的煞气而崩断! “镇国煞气……以风尘为形……” 李淳风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这已经不是凡人手段……这是……气运显化!是靖王爷的军魂,与此地气运结合,所产生的守护灵!” 所谓守护灵,那是只在古籍中记载过的,当一个人的功勋和意志强大到足以影响一方天地时,才会产生的异象! 拥有守护灵的人,那是天命所归,是真正的气运之子! 杀他,等同于逆天! 林书书的意识在剧烈地波动。 仅仅是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快要耗尽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量。 但她知道,还不够。 她要彻底打消他们闯进来的念头。 她的意识,转向了那两名杀气腾腾的皇室供奉。 她没有去凝聚风沙,而是将自己的共鸣,探入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她听到了他们佩剑的低鸣,听到了他们体内真气流转的声音,更听到了他们内心深处,因面对这股庞大煞气而产生的一丝恐惧。 林书书抓住了这丝恐惧。 她将从萧烬铠甲上共鸣到的,那股最纯粹、最冰冷的杀戮意志,像两根无形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这两名供奉的识海! “呃!” 两名供奉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脸色瞬间煞白,脚步蹬蹬蹬地连退三步! 他们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来自洪荒的凶兽给盯上了! 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直接在他们的灵魂上,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印记!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宗师心境,瞬间崩溃! 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握剑的手,竟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怎么……可能……”其中一人失声骇道,“我的……道心……碎了?!” 李淳风骇然地看着自己的两名同伴。 两位能止小儿夜哭的大宗师,此刻,竟连握剑的勇气都丢了。 这靖王府……究竟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第57章 空城绝响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收起了寻龙盘,对着那座死寂的府邸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不是拜人,而是拜这股足以镇压国运的庞大军魂煞气。 “是本官,有眼不识泰山了。” 他声音干涩地说道。 “靖王爷功盖千秋,其军魂意志,确实非我等凡人所能揣度。” 秦风心中刚刚松了一口气。 却见李淳风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秦风。 “靖王爷的军魂煞气,本官领教了。” “但是……”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方才太子殿下在府中所遇,剑鸣、书响、甲动,甚至隔空传音,言语惑乱储君心智!” “这,又作何解释?!” “军魂是战场的交响乐,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绝不是这种在背后搞小动作的鬼蜮伎俩!” 李淳风一步踏出,一股磅礴气势,轰然压向秦风! “秦统领,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她,到底是借靖王之势的妖,还是控靖王之魂的魔?!” 李淳风的质问,狠狠砸在秦风心头。 他瞬间明白,对方根本没有被完全唬住。 凝聚风沙,震慑宗师,这可以是军魂煞气的强大表现。 但之前对付太子的那些手段——剑鸣、书响、甲动,乃至那个直接在太子脑中响起的“滚”字,都带着一股精巧的操控意味,充满了人为的痕迹,这与宏大磅礴的军魂气象格格不入。 李淳风,这位人老成精的玄学宗师,敏锐地抓住了这其中的不协调之处。 他怀疑,有人在借用靖王强大的煞气,狐假虎威! 秦风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王妃的神谕,没有再响起。 是因为力量耗尽,还是因为连她也未曾料到,李淳风竟如此难缠? 怎么办? 该如何回答? 说不知道?那是欺君。说知道?那又该如何解释? 就在秦风陷入两难,那两名供奉也重新稳住心神,目光再次变得不善时。 寝殿之内,林书书的意识,正以飞速运转着。 她确实快到极限了。 凝聚风沙,精神震慑,这两步操作,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量。 她的意识,像一台过载的服务器,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拉响警报。 李淳风的质问,她听到了。 最后的鬼门关。 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让他信服,甚至让他恐惧的解释,那么今天,谁也拦不住他们。 解释? 不,解释就是掩饰。 到了这个地步,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需要……给他们一个无法解释,只能敬畏的事实! 一个,比军魂显灵更加宏大,更加匪夷所思,足以颠覆他们世界观的神迹! 林书书的意识,不再向外扩张,而是向内,向着这座府邸的最深处,沉了下去。 她听到了脚下石板的呻吟,听到了深埋地底的,支撑着整座建筑的梁木的呼吸,听到了幽深的水井中,井水的低语。 她将自己最后的,几乎要燃尽的神魂之力,全部灌注了下去! 她要做的,不是操控。 而是……赋予它们灵魂! 让整座王府,为她唱一首征服! 门外,李淳风见秦风久久不语,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看来,秦统领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缓缓抬起手。“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官……强闯了!” “来人!” “在!”两名供奉齐声应喝,准备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突兀地,在所有人的脚下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穿透力,顺着冰冷的石板路,顺着他们脚下的土地,直接传递到了他们的骨骼,他们的内脏! 所有人都猛地一僵。 李淳风抬起的手,凝固在了半空。 两名供奉刚提起的真气,瞬间被打乱,气血一阵翻涌。 这是什么声音?! 不像是钟声,不像是鼓声,那感觉……就好像有一颗巨大无比的心脏,在他们脚下,沉沉地跳动了一下! “咚…………”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声,接踵而至。 比第一声,更加沉重,更加清晰。 整个靖王府的地面,都随着这一声心跳,发生了震颤! “地……地龙翻身?!”一名供奉失声骇道。 “不!”李淳风的脸色,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下,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这不是地龙翻身……这是……这是地脉!是地脉在跳动!” 作为钦天监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京城,乃龙脉汇聚之地。而靖王府,就建在其中一条重要的支脉之上。地脉,是大地之灵气,是国运之根本,平日里温润如水,滋养万物。 它怎么会……像活物一样,发出心跳?! “咚…………咚…………咚…………” 心跳声,没有停止。 反而变得越来越规律,越来越有力。 一声,一声,又一声。 沉闷,厚重,带着来自远古洪荒的威压。 整个长街,都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能感觉到那穿透灵魂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渐渐地,合二为一!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渺小感。 仿佛他们不是站在一座王府门前,而是站在一头沉睡的,即将苏醒的创世巨兽的面前! 李淳风手中的拂尘,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 他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狂热!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此地的气场如此古怪! 为什么军魂煞气会与之一体! 这哪里是什么妖魔作祟! 这靖王府,分明已经与它脚下的这条地脉,融为了一体! 府邸,即是地脉! 地脉,即是府邸! 这座王府,它……是活的! 而靖王,那个被世人称作疯王的男人,他的存在,他的意志,他的伤势,竟然已经能够引动大地龙脉,与之同呼吸,共命运!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 凡人理解不了神明,就像夏虫无法语冰。 我错了,错得离谱!这哪里还是凡人?这是陆地神仙! 第58章 永不分离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快要被这如同天威般的心跳声彻底摧毁时。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无比虚弱,缥缈得仿佛风一吹就散。 这声音不来自寝殿,不来自秦风,而是随着地脉的心跳,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开了个全景环绕。 仿佛是这座“活”过来的王府,在亲自下场。 【王爷,在沉睡。】 【他的呼吸,便是这大地的呼吸。】 【他的心跳,便是这龙脉的心跳。】 【惊扰他……便是……惊扰国运。】 【这个后果,尔等…可想好了?】 这几句话,没有半分威胁的意味,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 却比任何刀剑,任何威胁,都来得更加恐怖! 这是直接把靖王的安危,和整个大渊的国运,锁死了! “扑通!” 李淳风身后的两名供奉,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来自生命本源和国家气运的双重碾压,双腿一软,竟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他们的眼中,没有了战意,没有了杀气,只剩下最纯粹的,如同凡人仰望神明般的……敬畏。 李淳风的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 他没有跪下,却弯下了他一生都未曾对任何人弯下过的,高傲的脊梁。 他对着王府大门,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声音嘶哑而虔诚。 “臣……钦天监李淳风,不知天高地厚,惊扰了王爷与地灵安眠,罪该万死!” “臣,即刻告退!今日之事,臣定会上奏陛下,靖王府……非妖非魔,乃有地灵庇佑,是……我大渊的镇国祥瑞!” 说完,他不敢再有片刻停留,甚至不敢去扶那两个已经吓傻了的供奉,连滚带爬地转身,朝着官船的方向,仓皇逃去。 一场滔天杀局,在林书书这惊世骇俗的“空城计”之下,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烟消云散。 府门前,重新恢复了寂静。 那震撼灵魂的地脉心跳声,也渐渐平息,消失无踪。 秦风缓缓地直起身,只觉得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寝殿房门,眼神中的狂热与崇拜,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军魂显灵!地脉共鸣!言出法随,号令天地! 这,就是他秦风效忠的王妃——永远的神! 他正要冲进去查看王妃的情况。 李淳风那辆仓皇离去的官船上,这位已经魂不附体的钦天监正,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惊骇,他失魂落魄地回头,隔着遥远的距离望向靖王府的方向,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不对……不对……” “地灵苏醒,心跳共鸣……这是因为靖王爷的意志已经与地脉相连……” “可是……可是刚才那个声音……” “那个缥缈的女声……那个自称‘地灵’意志的声音……” “她是谁?!” “她……她怎么可能……驾驭地脉?!” 一个让他头皮发麻,不敢深想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如果靖王是与地脉共鸣的神。 那那个能替神代言,能驾驭地脉心跳的女人…… 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 南疆的夜,瘴气如纱,毒虫低鸣。 萧烬的身影,如一道血色幽魂,在崎岖的山林中急速穿行。 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狰狞地翻卷着,被一层干涸的血痂和泥土所覆盖。 他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他已经麻木了。 唯一能让他感觉到的,只有两样东西。 一是眉心识海中,那盏燃烧着他半生阳寿,正以肉眼可见速度黯淡的“寻魂灯”。它用生命做导航,坚定不移地指向西南。 二是在那盏灯火的核心,那一缕时断时续,却始终未曾熄灭的,独属于林书书的神魂气息。 她还在。 她还在等他。 他不怕死,他z只怕她等得太久。 这个认知,是他全部意志的锚点。 他不知疲倦,不辨方向,不分昼夜。他 像一头被设定了终极程序的战争机器,只是机械地,固执地,朝着那个光点,不断地奔跑,靠近。 终于,在一片弥漫着奇异甜香的粉色瘴气前,他停下了脚步。 瘴气之后,山谷幽深,百花盛开,美得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 葬花谷。 寻魂灯的光芒,在这里达到了极致的明亮,然后,戛然而止。 入口,就在这片瘴气之中。 萧烬那双因生命力过度燃烧而显得有些灰败的凤眸,冷冷地扫过眼前这片看似美丽的死亡陷阱。 前任大长老曾警告过他,葬花谷外,布满了闻音族最强的幻阵和毒瘴。 这些粉色的瘴气,便是能引动人心底最深欲望的“痴情瘴”。 人一旦吸入,便会陷入最美好的幻觉,然后在无知无觉中,被瘴气腐蚀血肉,化为花肥。 萧烬没有任何犹豫,从怀中掏出那只早已喝空的酒囊,划破手指,将自己那带着灼热生命力的鲜血,滴入囊中。 他没有破解幻阵的法门。 他只能用最简单,也最痛苦的方式。 用剧痛,来保持清醒。 他将沾满自己鲜血的布巾,死死蒙住口鼻,然后,一脚踏入了那片粉色的死亡迷雾。 “嗡——” 几乎是在踏入的瞬间,他的大脑便是一阵剧烈的轰鸣。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 不再是阴森的南疆山谷,而是京城靖王府,那洒满阳光的庭院。 院中的海棠树下,林书书正站在那里,穿着一身干净的浅绿色襦裙,脸上带着他最熟悉的,那种无奈又温柔的浅笑。 她看起来那么健康,那么鲜活,一双清澈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王爷,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像是清泉,瞬间洗去了他所有的疲惫和伤痛。 “我等你……等了好久。” 萧烬的身体,猛地一僵。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爆,痛得他无法呼吸。 理智告诉他,这是假的,是幻觉。 可连日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和那份刻入骨髓的思念与恐惧,却让他的身体比大脑更诚实。 他想冲过去,想将那个身影,狠狠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他不受控制地抬起了脚。 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寸寸崩裂。 第59章 你是假的,但我的爱是真的 他知道,这可能是假的。 他知道,这是那片粉色毒瘴制造的幻觉。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身体,比他那颗早已被痛苦和绝望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心,更加诚实。 他想她。 想得快要疯了。 想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日夜灼烧,不得安宁。 如今,她就站在那里,眉眼弯弯,笑容一如初见。 干净、温暖,带着一丝让他眷恋的无奈。 仿佛他不是刚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不是正在用自己的阳寿去和死神赛跑,而只是一个风尘仆仆晚归的丈夫,看到了在家门口等候他的妻。 “王爷,你回来了。” 幻觉中的林书书,声音轻柔,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灵魂最深处那道血淋淋的伤口。 “我等你……等了好久。” 萧烬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杀人无数,从未有过半分动摇的手,此刻竟无处安放。 他想冲过去,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想感受她的体温,想确认她还活着。 可他不敢。 他怕,怕这是一个太过美丽的梦。 一碰,就碎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幻影中的林书书朝他走近了几步,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满是心疼。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拂去他脸上的血污。 “你的手受伤了,还流着血。疼不疼?”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只因为砸碎岩石而血肉模糊的右手上。 疼……当然疼。 可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萧烬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她,贪婪地描摹着她的每一寸眉眼,试图将这个画面,永远地烙印在自己即将熄灭的灵魂里。 “别怕,王爷。”她又走近了些,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那股熟悉的淡淡草药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如此真实。 “都结束了。” “你看,我们回家了。这里没有叛徒,没有阴谋,没有打不完的仗。你也不用再做那个杀人如麻的靖王了。” 她笑得愈发温柔,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留下来吧,萧烬。你太累了,你真的……太累了。留下来,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留下来…… 好好睡一觉…… 是啊,他太累了。 从落日谷的那场大火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真正地睡过一个好觉。 直到她的出现。 是她,像一缕不请自来的阳光,强行凿开了他亲手打造的地狱。 是她,让他重新尝到了人间的烟火气。 是她,让他那颗早已冰封死寂的心,重新为了一个人而剧烈跳动。 如果……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 那他宁愿,就此长眠,永不醒来。 就在他的心神,即将彻底沉沦于这份温柔的刹那—— “嗡!” 他眉心识海之中,那盏用半生阳寿点燃的寻魂灯,猛地剧烈摇晃了一下! 一股仿佛要将他灵魂撕裂的灼痛,轰然炸开! 萧烬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被幻觉迷惑的赤红色眸子里,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对! 不对! 这不是她! 眼前的这个林书书,太完美了,太温柔了。 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踩在他最渴望的点上。 像一个完美的提线木偶,完美到……虚假。 真正的林书书,不是这样的。 她也会温柔,也会心疼他。 但她的温柔里,带着刺,还会经常说一些他听不懂的怪话。 她会一边骂他“疯子”、“恋爱脑”,一边笨拙地给他处理伤口。 她会在他失控的时候,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用她那套“人人平等”的歪理邪说来挑战他的权威。 她甚至敢指着他的鼻子,理直气壮地放狠话:“你要是敢死,我就敢改嫁,让你坟头草都绿得发光!” 她才是那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把他吃得死死的林书书! 而不是眼前这个,只会说“留下来”、“我陪你”的完美幻影! 更重要的是……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他神魂深处,与真正的林书书之间的那道连接,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散发着一丝独属于她的倔强气息。 而眼前的这个幻影,她身上没有任何气息。 她……是空的! “滚开。” 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幻影中的林书书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神里流露出受伤和不可置信。 “王爷……你说什么?” “我说,滚开!”萧烬猛地抬起头,那双凤眸里的赤红,不再是迷惘,而是滔天的杀意!“你不是她!” 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舌尖。 剧烈的疼痛和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让他那即将被香气麻痹的神经,彻底清醒! “她不会叫我留下来等死!” “她只会逼着我,活下去!” “哪怕是爬,也要从地狱里爬出去,去见她!” 他每说一个字,就朝前逼近一步。 那股从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恐怖煞气,轰然爆发! 眼前的林书书,再也维持不住那温柔无害的表象。 她的脸,在萧烬那宛如实质的杀气冲击下,开始像水波一样扭曲破碎。 “桀桀桀……真是感人肺腑。” 那张属于林书书的,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上,竟然发出了一道苍老而阴冷的男人笑声。 “不愧是能从落日谷活下来的疯王,心志果然够坚定。” 林书书的五官,如同融化的蜡像,迅速地重组。 最终,变成了一个老头,大长老! “这么快就通过了第一关,真是让我意外。” “不过,别急。” “这葬花谷,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活地狱。能勾起人欲望的,可不止有温柔乡啊……” “你的过去,你的罪孽,你的恐惧……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长老的幻影连同靖王府的庭院,轰然破碎! 四周的粉色瘴气,如同有生命般疯狂涌动,瞬间将萧烬吞没。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再也不是熟悉的王府。 而是…… 一片被血色浸染的,焦黑的土地。 漫山遍野的残兵断刃,无数熟悉又陌生的尸体倒在脚下。 天空,是绝望的,燃烧着的暗红色。 落日谷。 他的噩梦,他的原罪,他永世无法挣脱的枷锁。 而在那尸山血海的最中央,一个身穿银甲,浑身插满了箭矢的身影,静静地躺在那里。 是阿越。 第60章 你的名字,是我唯一的救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空间,被压缩成了一幅凝固的画。 又是落日谷。 这个地方,像一个附骨之疽的诅咒,纠缠了他五年,渗透了他每一个噩梦的缝隙。 他以为,在遇到林书书之后,他已经能将这个噩梦压在心底。 可当那熟悉的地狱景象,再一次如此真实地铺陈在眼前时。 他才发现,所谓的压制,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道伤疤,从未愈合。 只是被那个叫林书书的女人,用她笨拙的温柔,暂时覆盖住了而已。 如今,盖在伤疤上的那层薄纱被掀开,露出的是依旧在流脓淌血的,腐烂的血肉。 他看着远处,那个倒在尸堆里的银甲身影。 阿越。 那个在他最张扬的年纪,唯一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女人。 她的尸体,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插着的那支属于敌国主帅的狼牙箭,是那么的刺眼。 这不是真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还是幻觉。是大长老那个老狗,用来动摇他心神的把戏。 可是,太真实了。 真实到,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焦土与鲜血的铁锈味。 真实到,他能感觉到脚下踩着的土地,那被鲜血浸透后的黏腻与湿滑。 真实到,他能看清阿越那张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对他说的活下去的口型。 “将军……”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萧烬猛地回头! 只见他周围那些原本倒在地上的,属于他麾下烬字营的士兵尸体,竟然一个一个,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插着刀剑,流着黑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双空洞的,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将军……你好狠的心啊……” “我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答应过……要带我们回家的……” “骗子……” “你抛弃了我们……” 成百上千个属于他兄弟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洪流,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汹涌而来! “不……不是的……”萧烬抱着头,痛苦地跪了下去。 他想大吼,想辩解。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是他,指挥失误,中了埋伏。 是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兄弟。 是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倒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 是他,苟活了下来。 “你不仅抛弃了我们。” 阿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萧烬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只见那具原本躺在地上的,阿越的尸体,竟然也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空洞的眼神,穿过尸山血海,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还抛弃了我。” “萧烬,你看着我。” “我为你挡下了致命一击,我用我的命,换了你的命。” “我让你活下去,不是让你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疯子!更不是……让你去爱上另一个人!” 他看到,阿越的脸上,那空洞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变得怨毒。 “那个女人……是谁?” “她凭什么?!” “你忘了我死的时候,有多痛了吗?” “你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了吗?” “萧烬……你背叛了我!” “不……我没有……”萧烬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嘶哑变形,“我没有……” “你就有!”阿越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 “你心里有了别人!你为了她,甚至不惜燃烧自己的性命!你把本该属于我的爱,给了她!” “你这个……背叛者!” “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 周围所有死去的士兵,都开始齐声嘶吼。 那声音,如同魔音灌耳,反复地捶打着他的理智。 “我……不是……” 萧烬感觉自己的神魂,正在被这股庞大的怨念撕扯。 他眉心识海里的那盏寻魂灯,在这股绝望与愧疚的冲击下,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了下去! 他的生命力,正在被这幻境疯狂地吞噬! “啊——!” 萧烬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用头狠狠地撞击着地面,似乎想用肉体的疼痛,来压过灵魂被凌迟的剧痛。 没用的。 一切都是没用的。 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死在他亲手造就的,这座名为落日谷的坟墓里。 他救不了她了。 那个还在京城,等着他回去的女人。 那个骂他疯子,却又一次次把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女人。 书书…… 林书书……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 这个名字像一粒火种,在他即将熄灭的神魂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那道始终未曾断绝的微弱神魂连接,像一道暖流,悄无声息地注入了他冰冷绝望的内心。 他仿佛又看到了她。 不是幻境里那个温柔完美的假货,也不是记忆里那个清冷如月的阿越。 而是那个在王府里,叉着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着他咆哮的女人。 【我不是阿越!不是谁的白月光,更不是什么平替!】 【萧烬!你敢死一个试试?我立刻拿着你的万贯家产,养他个三十六房男宠,天天在你坟头蹦迪开派对!主打一个让你死了都不得安生!】 这该死的,只有她才说得出口的混账话! 萧烬涣散的眸子,骤然重新凝聚起光! 是啊。 她不是阿越。 她不是阿越。她从一开始就炸着毛告诉他,她不是任何人的“宛宛类卿”。 她叫林书书。 一个独立、坚强、狡猾得像只小狐狸,却又善良得让他心疼的傻瓜。 他爱的,也不是阿越的影子。 从始至终,他爱的,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叫林书书的女人! 对阿越,是愧疚,是战友之情,是未能拯救的遗憾。 可对林书书…… 是深入骨髓,刻入灵魂,不惜用性命去交换的,唯一的爱! “她……不是你……” 萧烬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一寸一寸地重新撑起了自己那残破不堪的身体。 他抬起头,那双赤红的凤眸,穿过重重鬼影,死死地盯住了那个阿越的幻影。 “我对你,是愧。” “我对她,是爱。” “我欠你的,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还你。” “但这辈子……” “我这条命,是她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胸口! “噗——!” 一口灼热的逆血喷出,他竟是以自残的方式,强行催动自己体内仅存的真气! “以我残躯,燃我之血!” “破——!” 他那早已濒临崩溃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个熔炉!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作为燃料,爆发出玉石俱焚的气浪! “轰隆——!” 第61章 我偏用爱烧出一条路 整个落日谷的幻境,在这股自毁式的爆发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天空的血色开始褪去,脚下的尸山开始消散,周围那些怨毒的嘶吼,也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那个阿越的幻影,脸上怨毒的表情,瞬间被惊骇所取代! “不!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为了一个替代品,你竟然……?!” 萧烬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生命与爱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的名字,是萧烬。” “我的救赎,叫林书书。” “你,和你们……不配提她的名字!” “从我的世界,滚出去!” 最后一个字出口,整个幻境,轰然崩碎! 萧烬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 当他再次稳住身形,已然回到了那片粉色的瘴气之中。 落日谷消失了。 阿越消失了。 那些纠缠了他五年的心魔,在他说出那句“我的救赎,叫林书书”之后被彻底斩断!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通透澄澈。 可他的身体,却也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方才那自毁式的一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他扶着身旁的一块岩石,剧烈地喘息着,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那盏“寻魂灯”,黯淡得只剩下随时都会熄灭的光点。 他抬起头,透过眼前越来越浓的粉色瘴气看向前方。 只见在瘴气的尽头,山谷的中央,一座古老的石质祭坛若隐若现。 而在那祭坛之上,一只古朴的青铜铃铛,正静静悬挂,散发着微光。 同心铃! 找到了! 一股狂喜,瞬间冲垮了萧烬所有的疲惫。 他想迈开脚步,可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裂缝,如同深渊巨口横亘在了他和祭坛之间。 那裂缝,深不见底,宽达数十丈,根本无法逾越。 而在那深渊的对岸,祭坛之下。 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枯瘦老者,正盘膝而坐。 他缓缓睁开眼睛,穿过深渊,落在了萧烬的身上。 正是那个叛徒——闻音族大长老! 他竟然一直等在这里。 深渊两岸,死寂无声。 只有那粉色的“痴情瘴”,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深不见底的裂缝中缓缓缭绕升腾。 萧烬扶着岩石,胸口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对岸那老者的面容,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黑色的轮廓。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 四肢百骸,灌满了铅一样沉重。 他知道,自己连抬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岸,大长老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急着动手,甚至没有流露出半点杀意,只是用一种看死人般的怜悯眼神,遥遥地望着萧烬。 “靖王爷,久仰大名。” 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 “为了一个女人,燃尽半生阳寿,自毁武道根基,闯我这葬花谷的生死幻阵……啧啧啧,真是情深义重,可歌可泣。” 他摇了摇头,似乎在为萧烬感到惋惜。 “只可惜啊……你马上就要死了。” “而且,是带着最深的绝望和不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跟着你一起死。” 萧烬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座祭坛,盯着那只散发着微光的同心铃。 那是她唯一的生机。 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你知道吗?”大长老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老夫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是为了等你。” “这‘痴情瘴’,能引动人心底最深的欲望与恐惧,将人的神魂之力,一点一点地抽干,化为老夫的养料。” 他张开双臂,陶醉般地深吸了一口周围的粉色瘴气。 “你闯关时爆发出的所有力量,你的愤怒,你的愧疚,你的爱意……最终,都会成为我力量的一部分。” “你越是挣扎,老夫就越是强大。而你,就越是虚弱。” “我本以为,你最多只能撑过第一关的温柔乡。没想到,你竟能斩断与阿越的心魔……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 他看向萧烬的目光,充满了贪婪。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心志如此坚韧神魂,可是……大补之物啊!” 他指了指萧烬脚下的深渊。 “这道天堑,你是过不来的。” “而那同心铃……”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古朴的铃铛,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它的确能维系住那个女娃的最后一丝神魂,为她续命。但是它也被老夫下了禁制。” “只有我闻音族最纯正的血脉,才能触碰它。你若是敢强行触碰,你和那个女娃的神魂连接,会在瞬间被禁制之力彻底绞碎!届时,她会立刻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 大长老发出了猖狂而得意的大笑声。 “所以,你看。靖王爷。” “你拼尽了所有,换来的是什么?” “是一个看得见,却永远摸不着的希望。” “是一个你越是想救她,她就死得越快的死局!” “这种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最终在绝望中死去的滋味……美妙吗?!” 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最极致的恶毒! 他就是要摧毁萧烬最后的意志! 让他死,也要死在最痛苦的绝望里! “噗——” 萧烬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又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身前的岩石上。 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完了。 真的……完了吗? 他那双曾令百万敌军闻风丧胆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灰败与死寂。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 他甚至感觉不到眉心那盏即将熄灭的“寻魂灯”。 他的世界,正在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所吞噬。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书书的结局。 在京城那座冰冷的王府里,她的身体,一点点地变凉。 她神魂深处那最后一点光,因为等不到他的归来而彻底熄灭。 不…… 不! 我不能死! 我不能让她死! 萧烬的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色深处,倏地燃起了一簇火。 你的心跳,是我最后的道标。 只要我还活着,这条路,就没到尽头! 第62章 直接原地复活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野性,让萧烬那即将归于尘土的意志,死灰复燃。 他猛地抬头,灰败的眸子越过深渊,越过那个还在猖狂大笑的老狗,死死锁定了祭坛上的同心铃! 神魂枯竭,动弹不得。 他唯一剩下的,只有那道与林书书之间,超越生死、逆转时空的……神魂连接! 他想起了她。 想起了她在靖王府,引动地脉,为他演出的那一场惊世骇俗的“空城计”。 她能引动地脉的心跳。 那他…… 能不能,引动这同心铃的钟声?! 他缓缓闭上眼。 他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放弃了所有的感知。 将自己最后那一点比星光还要微弱的神魂之力,朝着那个他深爱的女人,发出了此生最决绝的呼唤! 【书书……】 【听我说。】 【用你的力量……】 【敲响它!】 对岸,大长老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疑惑地看着闭上眼睛,仿佛已经放弃抵抗的萧烬,眉头微蹙。 这疯子,在搞什么鬼? 就在他疑惑的下一秒! “嗡——!!!” 一声根本不该响起的钟鸣,毫无征兆地从那座祭坛上的同心铃中轰然爆发! 这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带着一股神圣悲悯的无上威严! “什么?!” 大长老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骇与不可置信所取代! 不可能! 这同心铃,明明已经被他用禁制封锁! 除了他,根本无人可以催动! 为什么?! 那宏大的钟鸣,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的音浪,狠狠地冲击在了大长老的身上! “噗!” 大长老如遭雷击,一口老血喷出,身体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祭坛的石柱上! 他那通过吸取他人神魂而来的虚浮力量,在这股最纯粹的神圣之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强行施加在同心铃上的禁制,瞬间被冲得支离破碎! 就是现在! 萧烬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灰败的眸子里,爆发出此生最璀璨的光芒! 他用尽了最后,最后的一丝力气,抓起身旁那把陪伴了他半生的佩剑,没有半分犹豫,用尽全身的力量,朝着那深渊对岸的同心铃,奋力掷出! 这一掷,燃烧了他最后的生命。 这一掷,承载了他全部的爱与希望。 “咻——!” 黑色的长剑,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黑色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跨越了数十丈的天堑! 它的目标,不是受伤的大长老。 而是那根,悬挂着同心铃的古老锁链!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锁链,应声而断! 那只凝聚了他所有希望的同心铃,从祭坛上坠落了下来。 它没有坠入深渊。 而是像一颗被磁石吸引的铁钉,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萧烬的方向疾射而来! 萧烬伸出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稳稳地将那只带着冰凉触感的铃铛接在了手中。 铃铛入手。 他眉心识海里,那盏燃烧了他半生阳寿的“寻魂灯”,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 无边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萧烬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可即便是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他那只握着同心铃的手,却依旧死死地攥紧,没有半分松开。 书书…… 我拿到了…… 等我……回家……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意念。 风声在耳边呼啸。 萧烬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停止跳动的心脏,也感觉不到断裂了所有筋骨的手臂。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掌心中那只冰凉的同心铃。 它紧紧贴着他已经失去温度的掌心。 意识,像风中残烛,忽明忽暗。 他想起了林书书。 想起她第一次在王府,颤颤巍巍端着茶杯的模样。 想起她嘴上骂他“封建余孽,退!退!退!”,身体却很诚实地在厨房里,笨拙地给他熬制驱寒姜汤,结果把自己烫得龇牙咧嘴。 想起她在冬猎场上抱着自己大哭。 想起她对着他咆哮:“你要是敢死,我就敢改嫁,让你坟头草都绿得发光!” …… 书书。 我的书书。 对不起。 我好像……要食言了。 我拿到了铃铛,却回不去了。 别等我了。 若有来生……别再遇见我这样的疯子。 他最后的意念,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即将彻底消散。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温柔的暖流,从他掌心的同心铃上,悄然渗透了出来。 那不是热量,而是一种……灵魂的共鸣。 像是一首古老的摇篮曲,带着无尽的悲伤与怜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他那即将破碎消散的神魂。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成百上千道同样的暖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通过那只同心铃,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 这些暖流,不是来自任何单一的个体。 它们是一个集合。 充满了失去家园的哀恸,被亲人背叛的怨恨,以及对同族血脉最深的守护与慈悲。 闻音族。 那些被大长老囚禁在这深渊之底,被活活炼化成“痴情瘴”养料的,闻音族的女人们! 她们的肉身早已腐朽,化为了这葬花谷的春泥。 可她们不甘的残魂,却被禁制永远地锁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深渊,日夜哀嚎,不得解脱。 萧烬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林书书从遥远的京城,跨越时空催动的那一声钟鸣,更是打破了大长老的禁制,让她们的残魂,得到了片刻的自由! 她们感觉到了萧烬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也感觉到了,属于林书书的那一丝……被她们误认为是圣女再临的神魂气息。 “圣女……” “是圣女殿下……她回来了……” “她有危险……” “救她……要救她……” “这个男人……是圣女选中的人……他不能死……” 无数破碎的,充满了悲悯的意念,在萧烬的识海中交织回响。 她们无法离开这片深渊,她们的力量微弱得如同尘埃。 但她们,是闻音族人。 是天生便能与万物共鸣的灵魂歌者。 她们开始歌唱。 用她们残破的灵魂,唱起了闻音族最古老的安魂曲。 那歌声,没有实体,却化作了最精纯的神魂之力。 她们曾被世界遗弃于深渊,此刻,却选择将自己最后的歌声,化为托起他重返人间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