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尾声》 第1章 前篇:入梦 闭上眼的前一刻我想起了三娘。 听说人死前会想起最美好的时光。看来也不见得。恍惚中,我攥紧将军的手,从怀中掏出玉佩,递给他,口中缓缓挤出几字, “将军……家……三娘……”将军笑骂我净说些丧气话,还不到最后一刻。也是,行军打仗最忌讳的是泄气。 还有好多想说的,可没多少力气,就连喘气都艰难。好像真的撑不住了……眼皮好重……幸好是我,国(一切)还有救…… 恍惚中,我好像又看见了她,似乎回到了幼时她教我练武一样。 三娘,不是她的本名,也不是村里取的绰号。村里人都唤她一声“傻娘”,听起有些像是“三娘”。 她是被我爷婆捡来的,在往常采药的地方。那地不远处,前不久发生了场恶战。听我婆说,那时她全身没一处好的,得亏还有一口气在。好不容易从阎王手中救回来,可三娘却啥都记不起来了。我婆可怜三娘,央着我爷留下她。 她忘了很多事,似乎也能记起点片段,但始终凑不出来。也记得一些具体招式。记得“保家卫国”四个字。可她现在也许拼出记忆了吧,我也不清楚。 她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力气大,动作快,作用好比个男人。干农活,村里的红白喜事帮工,少不了她。村里人也都喜欢她,但多是带着怜惜,怜惜她没了记忆。 今年是我入军的第七年,从当初的毛头小子,到如今的将军得力手下。本念着这次回朝便还乡归家。本还担心家乡路难认,哪知路遇埋伏,转头却见一支冷箭射出,来不及反应,我挡至将军身前。那箭淬了毒,幸好是我。将军待我极好,也算是我江栗的回报吧!我也不用再近乡情怯了。 这些年的同乡来了一波又一波,幼时那些跟在身后的玩伴,如今想来也有个四、五岁了。告老还乡,荣归故里的事儿,真没怎么想过。只是一直困惑着,自己是勇者还是懦夫。 自我从军起,爷婆相继离世。这都是后来参军的同乡人向我说起的。我大伯七岁那年为救人落水,淹在河里。我爹死在那场大战里,后来我爷说,那场大战带走了他儿,又送了他个女娃。我娘早在生我时难产便去了。能称得上牵挂的便只有我爷的义女——家里的三娘了。 缘分的奇妙之处在于恰好,恰好三娘行三,也恰好“傻娘”听起来像是三娘。 按理来说,我见到异乡人应该是害怕疏离的。奇怪的是,见她的第一面就觉得亲切。很多时候,爷婆不理会我,任我在旁边生怨气,只觉得我小孩子脾气,不必太在意。可是三娘会趁着夜黑,在我被罚时笑话我。刚听着真的很气,习惯了就还好。哦,我想起来那时我狠着劲儿盯着她,她笑的只有更欢的,一直到我撑不住,盯得自己头晕眼花才放弃。 不过,她笑话的是对的,我心里也明了。甚至遇到疑惑的事,因知自己蠢笨,还跪下求她笑话我,好来点醒雾中的我。 没想到,最懂我的,偏偏是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小姑。 迷迷糊糊中,还瞧见了江伞,他还像小时候那样朝我招手示意。 不对,我不是……“玉佩……,对,玉佩。”江栗下意识抓紧手里的玉佩,无奈使不上力气,也睁不开眼。 “快来啊,我们一起,都等着你呢!”算了,不挣扎了。好累啊,如果能在梦中遇见他们,也挺好的。似乎上一次做梦已经过去很久了,这几年也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江栗,磨蹭什么啊?就等你了。”江伞还是老样子,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催。估计他忘了之前,也是他一直催,结果转身摔泥坑里,摔了个狗啃泥。 江栗无奈,勾了勾嘴角,“来了,江伞,别一直催,小心你又摔着……” 他已入尾声,终于入梦,于他是解脱。 第2章 前篇:探疑 江栗一事,大家虽再伤痛,但更为谨慎,临时换路走。回京的路惊险,顾将军及身边一行人终是抵达京师。客栈休整一晚后便上朝报讯。圣人心情大好,赏了军功。 众人齐聚顾府庆祝。席上杨佑勤提起江栗。说起这个年轻人满是赞赏。可能是年纪大了,总爱提起往事。杨将军初遇江栗便被他的一腔热血打动。正好是江栗入军的第二年,小有名气。军中常有比试,大多是自发参加,点到为止。杨将军派手下一试江栗身手,观其招式,总觉得熟悉,像极了故人。 自那以后,杨将军便暗中关照他,提点他武艺方面。江栗虽是感恩杨将军的帮助,但言辞间始终带着点疏离。 江栗入军的第三年,顾将军被调来西阳关。顾将军是杨将军旧友侄儿,而江栗这小子本就对顾将军崇拜不已,说什么早就听闻顾氏儿郎骁勇善战……顾将军战功累累……一开始就想着要成为顾将军般的人。把杨佑勤气的够呛,合着他还没有那小子厉害,想当初……唉……都过去了…… 机缘巧合下,江栗入了顾将军麾下,一入就是近四年。起初江栗听信了军中传闻,对顾将军多了些疏离,言辞间更是恭敬了许多。闲时顾将军一拍江栗的肩膀,江栗的身子就会下意识地紧绷,冷汗直冒。 也是接触了一年下来,江栗才知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威力。所谓的杨顾不和,不过就是杨将军鸡蛋里挑骨头,总觉得顾怀澎没有从前顾家将士的风范,难堪大任。 那日城墙上远远望见一队人。为首处,飒飒英姿立于马前,俨然一位意气风发少年儿郎。“想必来人便是顾将军吧?”闻言,杨佑勤抬头看了看,待下属汇报完毕,杨佑勤走至城墙边,顺着江栗的视线望去,似乎透过了那人看另一人风华正茂,许久才回了句“正是,这小子……不愧是顾家儿郎!” 城墙下开门迎客,江栗却愣住,嘀咕了一句。杨佑勤瞥了一眼,“你小子别是叶公好龙,这人就在面前,怂了?走!下去会会他”江栗收回视线,低声说了句“这就来”,跟在了杨佑勤身后。 席间,杨佑勤向顾怀澎调侃起江栗。“我们这儿有人特仰慕你,平时木头似的一个人,一听到你名字,瞬间就有了精气神!”江栗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说他只是过于激动,以至于有些怯懦……杨佑勤本就是热闹热闹气氛,一时忘了江栗实打实的心眼做派,正想宽慰年轻人几句,却见顾怀澎拿酒上前。 顾怀澎看着佑勤叔将劝未劝的样子,忙递过那刚倒满酒的碗,笑了笑。“佑勤叔,此言差矣!若是没有您,哪有现在的我,佑勤叔对顾家这些年的照拂,阿浪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一年多没见,今日幸能相聚,想着来找佑勤叔讨杯酒喝……趁着今晚月色,正好举杯同赏!”说完碰碗示意,一饮而尽…… 那日的热闹同今日宴会重叠,只是少了许多人。上战场嘛,大家本就是做好最坏打算,靠着一腔热血杀敌。晃眼间,当初的热血青年也算是留在沸腾战场,守护着家国。 “江栗这小子,身上有股劲儿。李磊你还记得吗?江栗那时候小有名气,李磊不服啊。李磊那小子气也盛,一直想找机会挫江栗锐气。机会还真让他等着了。军中比武试炼,江栗也在场。几个回合下来,最后一个漂亮的擒拿,眼看着就要赢了江栗,这小子偏要多嘴一句‘服不服’,这下就让江栗逮着机会,反击回去了……当真是精彩……” 顾怀澎低垂着眉眼,端起酒杯轻微晃着,瞧着杯中的水面,陷入沉思……那块玉佩,在江栗递给他时,只觉眼熟,但没太注意。后来归途难眠,想起牺牲的兄弟们,对着弯月,将玉佩把玩。许久才发现那玉佩上刻着只羊头,那是顾家特有的符号——“羊”字上的点和撇换成了羊角,样子有些像是羊头,那图案模样有些小,是藏在纹样里的,不仔细还察觉不到。 记忆里姑姑就有块相似的玉佩,但和手中的明显不是一个,那块质地更为清透细腻。可是姑姑早在那场大战分战场里牺牲了,这块玉佩又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江栗的为人、家里情况他是知道的。更何况江栗把这玉佩保护得很好,也从未见过他拿出来过……奇怪,江栗的玉佩究竟是从何而来?江栗临终前念叨着“家……三娘……”,索性这回同去江栗家一探究竟。 哪怕是有一点点希望,他也要去试试。那块玉佩的背后藏的是些什么,他都要亲自去寻。江栗临走前说的话,无疑是给他的提示。 和江栗认识的这几年,他都知道。 总能发现背后的故事的,那最后一刻留下的悬念,就交给缘分和时间。 有个伏笔哦!猜猜?(估计也没人猜,那我自己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前篇:探疑 第3章 前篇:散场 “我说你小子又在发什么神,唤你几声了,你也就这点儿像你姑姑,耳朵不好使。”杨佑勤起身上前拍了拍顾怀澎。 “佑勤叔,可要一同拜访江栗家?以前军营里他常提起家乡山水,想着时日安稳再邀大家伙齐聚……”顾怀澎握着酒杯,眼神似钉在杯中水面。这些年并肩作战的老友死的死,伤的伤。胜败乃兵家常事,总要牺牲掉部分人,才能保住更多。 “军队是为了守卫疆土存在。守江山,守得边界,守得民心,守得太平。战争的本意是在守。百姓流离失所,担忧性命,吃食住行难以保障,都是守不住的结果。这么多年,虽是波折多了些,但好在还是守住了。我们,顾家,乃至先辈的努力没有白费,已经算好的了。”答非所问的回应,却接上了顾怀澎的所想。 望着顾怀澎沉思的模样,杨佑勤忽地有些怅惘。当初那个只知缠着人转的小孩,如今也是能守疆土的将士了。是时候离开了……鸿鹄不应该困在屋檐的庇佑下,现已了却一桩多年心愿,已经很好了,还能求什么? “怀澎,幸而最后两国和亲,免了后面的战争,不然苦的就是千千万的江栗……辞呈呢,我已递至圣人,再过几日,就准备离开京师了。再会不知何日。国家的以后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一辈,别辜负了我们、百姓、甚至君主。”杨佑勤举起酒杯,对碰,一饮而尽。顾怀澎却愣住,接着端起酒杯,饮毕示意杨佑勤。 “既然佑勤叔早有打算,阿浪便不强留了,只是临别前还有一物要赠予佑勤叔,待宴会散去,佑勤叔便随我一同取吧。”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不过佑勤叔的离开也是在意料之中。顾怀澎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真的到了即将分别的这天,还是会觉得有些突然。 前些日子,顾母将一个香囊交给了顾怀澎,这香囊实在算不上好看,针脚也有些粗糙,远看倒没啥大问题,加上有些旧,但被人保管的很好。他实在不懂这香囊有什么特别之处。顾母却让他找机会将此物归还原主。 本来还想着改日登门拜访佑勤叔的时候,一起带过去的,还能讨杯茶喝。如今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也不知道佑勤叔拿到那香囊会是什么反应,毕竟姑姑的手艺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夸…… 有回他不小心溜进了佑勤叔书房里的暗阁,里面摆着的都是佑勤叔的藏品,不是很多,但胜在独特……扫视一圈,他却被角落里的画吸引了。在一堆珍品中,灰蒙蒙的画卷属实是不起眼的过分了,也可能是太不打眼,才更惹人注意。好奇的心思快从嗓子眼冒出来了,终究他没抵住心里所想。拿起画卷,铺平展开。 里面一幅幅都是姑姑的,不同的姑姑。他仔细辨认着画旁的小字。有好几幅都是姑姑生辰那日所画,每年一幅的算着日子,恰好是姑姑不曾与佑勤叔见面的那几年…… 待他想要继续看下去时,肩却突然被人拍了拍。他转头一看,是佑勤叔。紧着的心突然松了又紧了。他有些心虚,“佑勤叔,你怎么来了不说一声啊?” “阿浪,这是我的书房,我的府宅,我进来还要同你说声吗?倒是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偷偷闯进别人家里,翻看别人的宝物……你这样,我该怎么向顾家列祖列宗交代啊?”顾怀澎一瞧见佑勤叔脸上失望的神情,立马跪下哭着道歉认错。“佑勤叔,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别不管我,我会好…好好…好好听话……不会对不起……顾家……列祖列宗的!” 杨佑勤本就是打算逗逗这小孩的,没想到和他姑姑一个样,“好了,我也不至于和你个小孩子计较。你动了哪些东西?放回原处就行。” 顾怀澎小声说,“就动了那些画……别……别的都没动……佑勤叔,你不是别人……可…可以送我一幅姑姑的画吗?我有些想她了。”听到说动了画,杨佑勤呆滞了会儿,而后扶额。空气也跟着呆滞住了,如果不算上顾怀澎的抽噎的话。 过了会儿,佑勤叔终于记得转身,顾怀澎紧张地盯着佑勤叔,有些懊悔的目光瞧着更加可怜了。罢了,杨佑勤将顾怀澎从地上扶起,“地上凉,不过阿浪,你看了哪些,想要哪幅?” 顾怀澎小心翼翼地对上佑勤叔的眼睛,“全部,佑勤叔给哪幅都行,阿浪只是有些想姑姑了……阿浪不小心按到了机关才进来的,抱歉佑勤叔……佑勤叔不要不管我……我还想学武……” 杨佑勤叹息一声,那些画堆在角落,不过是他不想睹物思人,任画卷蒙了层灰。与其继续堆灰尘,不如给阿浪一幅好了。 那幅送给顾怀澎的画,现在还被顾怀澎放在书房好好地挂着。很多时候他都会来看看“姑姑”,说上一小会儿的话……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哪怕大家再不舍得,也得道别了。宴会时的热闹是真的,此刻的冷清也是真的,好在还有佑勤叔。 宴会毕,杨佑勤跟着顾怀澎来到书房。 第4章 前篇:离别 两人提步跨过门槛,杨佑勤就近在书案的凳子旁坐下,顾怀澎绕过书案,走至书柜,拿起第二格处的盒子。 顾怀澎将盒子递给了杨佑勤。杨佑勤收下,抬眼,嗤笑了声,“还给我准备上送别礼了。说吧,什么事儿?要是跟你娘一样催着我成家的话,就别说了。我都一把年纪了,免得耽误了人家。”顾怀澎也笑了。“佑勤叔,阿浪哪有立场劝,再说您也不过三十有五,怎么就成了一把年纪去了。这装着的也不是送别礼,阿浪没那么神通,算的出佑勤叔要远游,不过是物归原主。至于盒子里的东西,您还是打开看看吧。” 杨佑勤不知顾怀澎耍的什么把戏,可也确实好奇。打开却见一只香囊,在盒子内部软垫的衬托下更显暗淡。像是想起什么,拿起香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低垂着眼,却盖不过眼尾的泛红。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真的过了太久,记忆里的鲜衣渐渐褪色……午夜梦回也捉不到想念的身影。 顾怀澎打量着杨佑勤的神色。小心地将顾母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神色淡然的将军却多了分懊悔。要是当初他肯服软,是不是就会少些遗憾……顾怀澎终是有些不忍,“佑勤叔在阿浪心里早已是顾家人,都过去十年了,该放下了。”后半段是说给杨佑勤,也是说给他自己。能从战场上死里逃生本就希望渺茫,再说若是真的活下来了,为什么十年了也没回来过一次。顾怀澎皱着眉,思索一阵,还是去一趟吧,哪怕是为了心安。 “你以为你是谁啊!”杨佑勤对着香囊轻声说,冷笑了声,“今日之物,多谢了!后面还会再回来拜访的。江栗家,我便不去了,初见那小子,就好像看到像十年前的你,志气满满喊着要杀敌……” 那时,从西北闻讯赶回的杨佑勤,推开房门,便瞧见被捆树干上吵嚷着杀敌的顾怀澎。“姑姑出征前曾说若是她回不来了,就让我找你练武,还说看在她的面上,你一定会同意的。”他在顾怀澎前蹲下身,使了个眼色。府中侍卫赶紧解开顾怀澎身上的绳子。“小鬼,大清早的夺人清闲。杀敌,靠的不是匹夫之勇,不是嚷嚷几句就可以的。”顾怀澎见有戏,赶忙将兜里的信纸掏出。 杨佑勤接过,看了看,手指弹了弹信纸,轻声说,“你以为你是谁啊!那么确定我会答应。”可事实上,他本就为此事而来,哪怕没有这张纸,他也会找个托儿来答应。 第5章 赴远 顾怀澎打消了将那块玉佩告诉杨佑勤的念头,陪着杨佑勤一路走至顾府大门。顾怀澎却莫名想起那天杨佑勤一路牵着他回家,验证那句“放心,他在”。短短四字,陪了他这些年,慢慢成了颗稳心石,哪怕他早已能够独当一面。可往后的日子,佑勤叔不陪他了。 “阿浪,就送到这儿吧。后面的路,得靠自己走了。曾经的约定,也要有人实现。当初说好的山河万里,我会带着她的那份抵达。小鬼,有缘定会相见。”顾怀澎望着他,许久才回了个好。 可能这样的分别才配得上佑勤叔。难过的事儿,不过是给人希望又打碎。那块玉佩,还是等他去一趟江栗家,查明真相再说吧。 目送马车远去,顾怀澎陷入回忆。小时总觉得佑勤叔吊儿郎当,加上老惹姑姑生气。每次看到佑勤叔,他就躲得远远的。再后来佑勤叔镇守榆关,姑姑去了边塞,两个方向隔着时间的距离。像是约定好似的,两人再没见过一面。就算有人在姑姑面前提起,姑姑也最多回应句“杨将军很好”。 姑姑死讯传来的第七天,难得的,佑勤叔回来的消息传出。他俩的“争斗”也迎来了落幕。 那时一听说佑勤叔回京,顾怀澎便悄悄溜出府,去寻杨佑勤。将那封姑姑出征前写的信递给佑勤叔的时候,顾怀澎还挺紧张,因为打心眼里觉得佑勤叔不会照顾个累赘,尤其这个累赘还是死对头的侄儿。 直到佑勤叔将他送至顾府大门,握了握他的手,说了句“放心,我在”。他才从不安中脱离,浮在半空中的心有了落脚点。 姑姑似乎早已预见了坏果。那封信上写的什么,他仍旧不知。只是姑姑嘱咐时的神情莫名的严肃,她说若非不得已,让我拿着这信寻他。他会帮忙的,因为里面的秘密足够让他动心。 后来他又成了佑勤叔的跟屁虫,刻苦训练学习,结交有志之士,终于小有功名,奔赴边疆,征战沙场。虽然佑勤叔老调侃他,毛毛躁躁没个顾家将士风范。但也是佑勤叔,他才能从那些故事里窥见父亲乃至顾家先辈风采。 可以说佑勤叔是他成长路上的引路人,是长辈,也是朋友。这么多年来,佑勤叔在他心里也早已是一家人。若是姑姑还在,只怕佑勤叔“顾家人”身份会坐得更牢固些。 第6章 情怯 顾怀澎好不容易处理好军中事务,得了些歇息机会,但心中挂念着事,身心难平静。趁着清闲,叫上了三两兄弟,准备好盘缠赶路。 路上大家提起初相识,那时江栗,冷漠少年一个,独热衷于同人比武,不按套路来的打法吸引了军中多人。恰巧有人提起江栗呆滞样子,说是少见,更显有趣。 原是初见顾将军那回。军中谁人不知江栗崇拜顾将军,但见了真人,江栗却呆愣住。就连杨将军都笑他叶公好龙,他也没辩解。后来有回被困林中,围坐篝火,那人同江栗聊起。江栗只淡淡说了声“嗯,只是惊讶于如此相似的眼睛,想起了故人。” 顾怀澎虽是落脚客栈,却难以入睡,可能是被白天的话搅动了思绪。眼睛……他的眉眼随了父亲,可光凭相似眉眼也难断定。罢了,临近揭晓之期,忧虑一路不如入乡随俗,享民家乐。 路遥马蹄疾,云闲春风意。似乎又是幼时悠闲日子,肆意洒脱。心情日渐明朗。朋友相伴,路似乎也没那么长。 打听许久,终是寻到江栗同乡人。问起江栗,那人想了半天还是不知,只说若是父辈,勉强能猜到,可实在不知江父名谁。顾怀澎抱着一试的态度,迟疑说出“三娘”二字。 那人迟愣些许,似乎不曾听过,口中念叨着“三娘,三娘……似乎听起来也像……”像是抓住了一闪而过的光。 “三娘倒是不曾听说,不过那长鹤村江家倒是有个叫傻娘的,听起有些像三娘,不知是你们要找的那位?” 一连问了好几个过路人。回答倒大差不差。同行朋友思索一阵,许是江栗许久未归,若是自己回乡,只怕也难打听回家路。去撞撞运气,也许呢? 第7章 装傻 长鹤村倒是好寻,只是挨个房子寻有些麻烦,村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可以带路的人。许是恰逢赶集,村子里没人。只有第二天再来,反正也不急。 一路上,屋舍错落有致,田地油绿生机,顾怀澎忽然觉得归隐山林似乎也还不错。悠然自在,心情舒畅,怪不得佑勤叔执意递交辞呈。佑勤叔骨子里虽然更倾向文人墨客的风雅,但也兼顾征战沙场的气魄。一个不愿被束缚的人,原来也能心甘情愿陪着人成长,直到那人开始独立面对风雨。现下没有人催着读书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想着想着,又念起幼时跟在姑姑身后的日子。那条讯息成了阴雨天的时不时阵痛,本以为早已放下,释怀。那块玉佩的出现却又燃起不可能的火苗。明知不可能却又盼着,焦灼着等候。 回到镇上,他已没了闲逛的心思,同朋友打了招呼先回客栈休息。思绪如乱麻,他实在理不清。像是少小离家之人返乡,可相似也只占了三分。 倘若是,为何多年来不曾有音信;可若不是,那玉佩分明是顾家信物。思来想去便只有见招拆招。 第二天一早,大家就奔着长鹤村出发。这回没有白费功夫,碰上一位好心妇人引路。不巧三娘出门采药,只能在隔壁妇人家中等至正午。 “云娘,我今日顺道寻了些野菜,正好今晚弄点来吃……”抬头打眼一看,却见几个军爷在院子中晃。巧的是那几位军爷听声转头,却都定住似的,虽然也只是一瞬。正当三娘要问出那句“各位爷是……”,云娘从院门左侧的厨房跨槛出来,扯着三娘袖口。三娘下意识回头,撞入相似的眉眼。那人模样有些熟悉,更带着份亲切。像是触动记忆的弦,往事扑面而来…… “想必您就是江栗的家人吧……”那人道清原委,是军中来人慰问家眷的,加上江栗救了那人一命,专程拜访。那人说想报答江栗的救命之恩,问三娘想要之物。 仔细想想,三娘回绝了那位将军,说什么能在战场牺牲是江栗的荣光,何必谈报答,是壮士的死得其所。再者,自己也不能拿着江栗用命换来的恩情,去换自己所求。那些军爷们听了也不恼,顺着云娘的热情邀请,留下吃了晚饭。 送走军爷,云娘望着三娘,恨铁不成钢,想说的话在说出一个“你”字后,又憋了回去,换成了叹息。三娘拿着那将军临走前递给她的玉佩,正好是江栗参军那年她交给江栗保平安的。“没有什么能给的了,就只有这玉佩了。”这句话,在七年前也被人说过。那时说这话的是她。如今成了听这话的。 想想,阿浪是该这么大了。有那么片刻,好似是哥哥顾朝平来接她回家了。 第8章 梦醒 三娘不是没有注意到顾将军剑上的羊头符号,同她玉佩上的一样。那是顾将军故意漏出来给她看的。她仍旧装傻,顺着遗忘欺骗自己。这些年,那些奇怪片段偶尔闪出,可是既然选择忘记,又何必再想起。她就当重活一次,过另一种日子。她就懦弱这一次。 撞入那双眼的一刻,又想起了好多,但三娘没有细究,不敢也不愿。顾将军借着江栗之恩,问她可有想要之物。她一口回绝,于情于理,这恩也轮不到她。 江栗那小子一走,江家就真的只剩她了。五年前,江家阿爹上山采药,意外滚下山坡,摔死了。江家阿娘自那以后,生了病,卧床差不多一年多,在寻常的一个早晨断了气。她采药回来,阿娘身子已凉透。前些日子,她梦见江栗同她道别,恰如七年前他说要参军,保家卫国。 聪明如江栗,怕是碰见那双眼,便知道了吧,三娘也是个胆小鬼。他将那玉佩给了顾将军,也是念着她。 “三娘,为什么别人唤你傻娘你不反驳啊?可你明明就……别敲我脑袋,快傻了要”江栗捂着头的样子还在眼前。“还想不想学招式了,保家卫国!保家卫国!别人想还没机会学呢!”可惜调皮的小孩儿真的走了,江家也真的只有她了。 这些年记忆似乎拼凑地差不多了,起初动了悄悄回去看看的念头,最近的一次是长安城下,撞见阿浪跟在杨佑勤身后。离得有些远,看着那俩像是阿浪犯了错,待她想要走近,尽管有些小心,还是惊动了那人。许是上天可怜她,有人拖住了他,她才得以脱身,悄悄溜走。 他果然还是帮忙了,那封信上的内容也没什么秘密,那句话是唬小孩的,不那么说的话,他估计都不会看。她用那些年攒下的私库和迟到的道歉,以小博大,希望他能带着阿浪重振顾家。 她是不该出现的人,只会打搅如今平稳的一切。重活一次,那就顺着所谓的遗忘,藏在少有人知的地方,懦弱地过完剩余的半生。 阿浪立在那,真的好像从前哥哥在等自己回家一般。“三娘”听久了,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顾祈今。可路走一半,她早已没了从前转头换路走的勇气,只能硬着头走一步算一步。只能自欺欺人贯彻到底了。 隐瞒是药,也是三分毒。也没想到相认局面如此,伤到阿浪他们,我很难过,虽然并非我本意。这么久了,似乎自己一直让他们担心。可是这算是现下的可行的法子了。 第9章 坦白 一群人离开江栗家,回到客栈,都歇了出门游玩的心思,挤在顾怀澎房间。几个大老爷们看着顾将军,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顾怀澎想装作不知,可大家的脸色变了又变,只好开口,“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晚出了这门,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都清楚。” 兄弟们得了准信,这下可不得了。“怪说不得江栗那小子,当初都笑他叶公好龙,他却说什么故人眼睛。”“这天下怎会有如此相似的眉眼!”“那什么……三娘是吧?我怎么越想越觉得……”话也不是很多,大家始终顾忌着顾怀澎脸色,藏了点儿话,但也只是一点儿。最终的定论还得顾怀澎下。 与其说他顾怀澎和三娘眉眼相似,不如说他的眉眼是随了他父亲。十年,他不再是跟在小姑身后的尾巴,反而成了可以守护一方的将军。临走前,他确信三娘看到了剑上的符号,她眼神的异动,不会有假。大概三娘也有苦衷,十年不曾相认,宁愿田间地头农家人,不作战后马下将士魂。可如今他也难将三娘认回。 “江三娘她……她确实……像故人,同我顾家也是有缘。”既如此,他顾怀澎就顺着姑姑的心,姑姑自有她的打算,只要姑姑安好,他便躲在旁边不打扰。 知她如今安稳生活,他该知足,怎敢痴想相认。也许会有那一天,他等待便是。现下也挺好。 “顾某在此先谢过各位,今日所见不要伸张,怕只怕有心人大做文章。”“欸?自家兄弟,未免生分,都明白的。”大家都是结交于微末,也都是看着顾怀澎一步一步撑起顾家。曾经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们了。都说兄弟情同手足,定没有残害手足的道理。 今日的冲击对大家有点大。但这秘密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这背后牵扯到的只会更多,好在都是出生入死共患难的兄弟,是自家人。 因公务一而再再而三推迟的探望,终于在心头落地。故事揭开了一角,场外人只无意窥得,便酸涩难平,似乎一开始的坚持成了笑话。为散场前的小聚添了分不忍。 明日返程,兄弟们便是真的散了。“在外奔波这七年,大家自然要还乡归家,先陪陪父母妻儿。还不知道能不能认得回家的路。七年,变化太多了!”“咱们来日方长,到时顾府邀约,大家定要到场!”“快了快了,大家就等着怀澎你的大婚之期能多喝上几杯好酒。散伙饭确实还没喝过瘾。”“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至少此刻,大家都期盼着再见,承诺着未来永远。 第10章 番外一:恍惚(江栗) 闭上眼的那一刻,手里还攥着那枚玉佩,那是三娘在我参军前递给我的,她说,“没有什么能给的了,就只有这玉佩了。” 幸好是我,而不是顾将军,否则三娘该有多难过。顾将军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也顺应着“保家卫国”的顾家家训成长。 临死前,我还是将玉佩交给了顾将军。如果还留在我这儿,就失去了它的意义了。早在第一次看见他的那双眼,我的迷惑就瞬间消失。尤其是顾将军佩剑的符号,印证了我的妙想。 恍惚中,我瞧见了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爷婆、父亲、幼时玩伴、三娘。尾声回溯着从前,幸福的、痛苦的,都轮番上演。 幼时我曾缠着三娘教我招式,凭着这些,我在村里那群孩子中成了老大,三娘却说这些招式应该用在保护弱小,保护百姓,保卫家国。 可能三娘自己也没注意到,在教我招式时,偶尔会出神,不过也只片刻。她的那双眼,总觉得在透过我看什么人似的。 我爷懂些药理,一直在给她调理身体,虽然神志比当初好太多了,但也有不清醒的时候。有次她望着我,唤了声“阿浪,乖!等小姑下次回来给你带些小玩意儿!”但也只有这一次,后来这“阿浪”二字再听却是另一人口中,那日有人送信给杨将军,说是顾将军的。杨将军笑了下说,“阿浪这小子这仗打的还行!”那时便想着有机会定要会会这位顾将军。 真见面时,一见那双眼,我就又想起三娘。顾将军真的是三娘的侄子。好巧,我也算是。 又想起三娘教我招式的那几年,可累可疼了,真算不上美好,看来老人言也不见得。 那枚玉佩,自参军起,就被我放在怀中。无人时才敢拿出来,睹物思人。我也曾盘算着,怎么才能让他们相认,寻求无果后又放弃。 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还好老天爷帮我做决定了。幸好是我,我也可以把玉佩物归原主了。一切也都有救。让顾将军去寻三娘吧,三娘忘记的事儿就随它。能想起来挺好,想不起来也无伤大雅。毕竟顾将军也会顺着三娘的。 三娘,没想到吧,当年憋不住事的小孩也能忍住不说。瞒了这么些年,就要见光了。不过我有些好奇,三娘你看着我出神的片刻,有没有把我当成过顾将军。我想应该是没有的,我们除了年纪相仿,就没有什么相同的。加上三娘待我,更多更像是好友。算了,也不影响什么了。 眼皮有些抬不动了,好困。终于,我的日子也剩下了尾声。还想说些什么但力气实在不够。总之,提示我给到了“将军……家……三娘……” 跟随顾将军这么几年,我都知道。 第11章 再相遇 “阿芪,阿芪!”三娘这边才付了钗子银钱,伸手准备拉住旁边的小手,却扑了空。转头一看,打腰齐的孩子不见了。接过钗子,慌忙寻人。 半大的孩子,说丟倒不至于,可着实有些慌。前些时日,云娘去她姐家回来时便带着阿芪。这阿芪是她姐的孩子,只可惜云娘姐夫这些年外出经商,云娘她姐身子不好,无法看顾孩子,趁着还有一口气在,将阿芪托付给云娘。 这些天,三娘空了,便带着阿芪。“阿芪不是个乱跑的性子”,三娘心下悬着,步子逐渐慌忙。 天色闷沉,怕是大雨将至,得赶快寻回白芪。像是印证着三娘所想,豆大的珠子落下绽开,一眨眼,街巷就染上了灰蒙。 三娘顾着张望两旁,唯恐漏了地方。却不小心撞上了迎面的提着大包小包的摊贩。小东西掉落一地,还带着滚远到街角的。三娘赶忙蹲下捡起,连声道歉。那摊贩急着回家,接过一样东西就回句无碍。 近处的收拾好了,就剩下远处两三个。捡回最后个街角处的,三娘忽而抬眼,发现个熟悉的身影。站起还回手中的,连带着兜里的几文钱。不多,错在她,也该赔礼。 回头走到原先那个街角,盯着那个小身影,仔细对比这些天的记忆,是白芪没错了。这孩子真叫她好找。 “阿芪,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我一顿好找……”小孩猛地一回头,配着动作,轻声“嘘!”,让三娘安静些。眼神示意着三娘上前。三娘配合上前,却见街檐下同样躲雨的男子。白芪扯了扯三娘衣裙,三娘顺势低头,却见一只瘦瘦小小带着伤的狸花猫,围着躲在白芪脚边。 白芪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猫,低垂着头心疼地看着怀里的小猫。“我可提醒你啊,小心它身上的跳蚤,待会儿可别说痒。”三娘看向脏兮兮的小猫,摸摸白芪的头,“好啦,等雨停了就得回家了,云娘还在等着我们。” “我想带它回家。可以嘛?”受不了白芪灼热的视线,三娘只好偏头不理会。恰好撞进躲雨那人的眼。只一眼,三娘便惊住了,压住慌乱的心,垂眸思索小猫日后打算。 旁边白芪见三娘闷声,只好作罢,收回视线。想着多陪一会儿是一会儿。“也不是不行,可你得做到好好照顾它。”白芪一听,抬头保证。那样子像极了江栗,稚气满满说着要学招式,一双眼亮晶晶的,整个人发着光。 “我会好好待它的!”小孩子的兴趣来的快,去的也快,像风一样。三娘有些好奇这小家伙儿能坚持多久。雨势渐小,但也估摸不出什么时候天晴。雨声淅沥,三娘不安的心也悬在沉默里。困在一寸屋檐下,又被那人盯着,哪里能自在?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云娘该多想了。三娘撑开油纸伞,唤着白芪离开。 “走了,阿芪!”白芪听声,赶紧抱着猫,起身站立,跟着三娘踏进雨幕。 踩着雨花,抱着猫,伞下的小天地,白芪只觉得很温暖,心中盼着这路更长些,雨下得更久些。可是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她回头,那人有些眼熟,还朝她笑了笑。这不是刚才一起躲雨的人嘛? “三娘!”三娘顿住,像是达成共识,回头,正好撞见那人背影掩入细雨中的雾气。攥着白芷的手蓦地收紧,似乎这样就可以稳住稍有波澜的心。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悬着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走吧,阿芪,这雨说不准会大会小,回晚了,只怕又要听云娘唠叨了。”说完三娘又拉了拉白芪的小手。就这样,一大一小走入雨幕。 三娘知道,也许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对大家都好。她也知道现在安稳的假象,不过是他们配合自己的结果。 当年的事早就该说开了,也多亏了他,不然阿浪的路只会更难走,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可惜隔了多年的时光,她早没了主动提出和解的资格和勇气。 或许当初该好好道个别的,抱歉。 第12章 思念难捱 难得见他着装素雅,若非曾经玩伴,只怕是也会被迷惑。 距离上次撞见,已经隔了大半年。担惊受怕了段时间的三娘,终于放下心中石头,带着白芪来参加她小姑的婚宴。 可笑是缘分捉弄,她竟然在这又碰见了他。 三娘下意识抬眼,忽地撞上他回头的视线。周围锣鼓喧天,可三娘的世界静置了刹那。被扯拽的裙角拉回了飘浮的思绪,她躬身低头,对着白芪询问。 白芪着急寻小姑,但有些怕生,多了些不安。紧紧攥着三娘的手,脚步渐渐加快,拉着三娘去找小姑。 “小姑!”白芪大喊一声,松开三娘的手,飞奔向那正同好友说笑的姑娘。那姑娘笑意盈盈接住白芪,姑侄俩聊得正欢。三娘看得舒心,恍惚想起她的阿浪和江栗,记忆太过久远,泡在坛子里沉了底。 为了明日的大喜事,周围热闹非常,只有她陷入回忆的小屋,安静得格格不入。想来阿浪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这些年她其实悄悄回过一次京都,也是唯一一次没有捱过思念。毕竟是从小带在身边的孩子,哥哥的孩子。 三娘在江家阿爷的诊治下,第二年就恢复了大半的记忆。朦朦胧胧地串起往事,泪水止不住地从一个眼眶落入另一个,三娘挣扎着,她还是放心不下。 她担心嫂嫂撑不住,担心阿浪的未来,担心他并没有出手相救,不过也正常。儿时的情谊遇事又能抵几分呢? 那回正好江栗一家拜访远亲,她便和江家阿爷打了声招呼,说想散心,乔装打扮一番,抵了带在身上的旧物什,买了头驴,一人一驴,慢悠悠地赶路了。 其实也没进到京都,只是在城门口远远地望了望。 大概老天爷开眼,知她一路奔波,就在城门口,她撞见了阿浪和曾经的友人们。好在她的忧虑是多余的。阿浪被护的很好。才两年多不见,阿浪高得都到他的肩膀了。 她很想上前,想摸摸阿浪的头。臭小子,没心没肺的,真像是一点儿都不记得她了,亏她之前一回来就带着他去军营玩。不过忘了也好,她一个逃兵,不应该打扰他们已经平静的生活。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反而会给阿浪、嫂嫂带来麻烦。差点一时冲动,坏了事。她确实瞒得住别人,却不一定能瞒得住他。现下安稳,她也该回了。三娘拍了拍身边的老驴,调头返程。 “酱油儿,你咋回去了,你不是很想去京都看看嘛?这好不容易到门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三过家门而不入’哩!”身后的向祖让拦住了她。她拂开了向祖让的手,“说了几遍了,我有名字,叫江悠。我人突然有些难受,不是很想去了。” “行,行,那你要去哪儿,带上我一起!”向祖让招招手,示意身后的小仆跟上。 “佑勤,佑勤,想什么呢?突然恍神。”友人楚惠珐刚要顺着杨佑勤的视线看过去,就被回神的人拉走,“你刚说什么,我大概太累了。待会儿巡完逻,还是老地方,不见不散!”似乎都出现了幻觉,仔细想想不太可能。 楚惠珐应了声,转身带着属下巡城了,待他巡完东城那几条街,就等着曹轮明换值了……今日这酒啊,轮明怕是喝不成了,无碍,到时他带些回来…… “杨公子,杨公子,唤您好几声儿了。今晚宴毕,还请多留一阵,到时有伙计会带您去客栈。” 视线收回,眼前的景逐渐清晰了。杨佑勤应了主家声“好”后,抬头又寻那道身影。她还在那儿…… 原来八年前就是她,不是幻觉……可是为什么躲着他呢? 呜呜呜我今天才了解到3000字一章是比较合理的,没事儿,我多补补[星星眼] (ps:试了下前三章,我还是老老实实写叭,立个小目标:2000!)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思念难捱 第13章 暖春 些微的光亮从灯盏透出,照亮了近处的路。路过的屋舍偶有犬吠传出,白芪的小手环抱住三娘,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三娘轻拍了白芪的背,稍作安抚。 “三娘,我困。”三娘立住,俯身侧头,询问后正准备蹲下,眼前却多了道影子。“还是我来吧。”三娘抬眼,愣了会儿,转头正想询问白芪。白芪攥着裙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虽有些怕生,但也不想三娘再受累。三娘握住白芪的小手,“没事,我在呢。” 白芪走至那人身边,“谢谢,辛苦您啦!”那人也回以微笑。白芪能感受到这人并无恶意,一如屋檐下碰见时的那样。 “小心点,这猫可能会伤着你。”刚追猫到角落的白芪,这才抬头注意到了转角处的大叔。他的穿衣打扮和镇上人有些许不同。出门前云娘的反复叮嘱,在此刻派上了用场。白芪并未搭话,只是点了下头,而后收回目光,关注着小猫的情况…… 伏在杨佑勤背上的白芪,实在抵不过昏沉的意志和沉重的眼皮,轻微晃动着头,直到它停在那人肩膀上。 察觉到背上突然没了动静,杨佑勤侧头,小声询问三娘,“睡了?”三娘走近,仔细瞧了瞧小家伙,今天估计真的累到这孩子了,平常晚上还要拉着她说上好久的话,这孩子聊天专注,有几次她实在困的不行,睡着又醒,这孩子都没发现。只一个劲儿说怕黑。确认白芪睡着后,三娘朝杨佑勤点头,待那人接收到信号后,三娘又埋头跟着带路的刘大娘往前走。 天虽黑,但月光够用了。绕过几个曲折的小弯,星点般的小屋稀疏地洒落于大地。微风拂过,带着些许青草气味。“那边第二个屋子就是我家,今夜还烦请贵客暂时在此休息,若有哪处招待不周,告诉我和我家那位就是了。”刘大娘指了下远处的一座屋子,“有幸来此小住,也是我们有福气,还得多谢您和您丈夫的款待!”三娘也跟着杨佑勤点了点头,“我们在这边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还得有你们才能感受这边风土。多谢款待了!”” 刘大娘听了,笑容更爽朗些了,“只要你们来这玩开心便好!” 白芪握着的手晃啊晃,渐渐松了力度。等三娘注意到时,白芪的右手已经滑出杨佑勤的肩膀,无力地垂着。三娘转身靠近站定那人,将白芪的手搭回杨佑勤肩膀。她走在杨佑勤身侧,头时不时转向白芪。 杨佑勤嘴角些微上扬,“怎么,担心我卖孩子啊?”三娘忍了会儿,没忍住。“实在无聊,要不你今晚帮刘大姐干点儿活儿好了。”杨佑勤听了,笑得更欢了些。 “要到了!明……”刘大娘转头正要同身后那女子说话,余光里却没瞧见那人身影,刘大娘定住,回头一望。并排前进的身影,让刘大娘一怔,陷入了回忆的漩儿。。等她回神,两人还距她十步之远。她有些感慨,“真般配啊!” 虽有十步距离,但这声感慨却是一字不落地进了两人耳朵里。杨佑勤看着是目视前方,余光却一直关注着三娘的反应,三娘神情有些落寞,过了许久,没有开口。“待会儿陪我走走。”三娘的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因这一句,又被提到嗓子眼。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摊开讲也好。 到刘大娘家的这几步,三娘走的是心不在焉。“到了,回神了。”三娘闻言抬头,而后回了个好。 其实那时见到他,三娘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或早或晚而已。或许更早些,在阿浪来时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尽管这样,那天的屋檐转角还是打了三娘个措手不及。 是该说开了,提心吊胆的这一段时间,三娘思索着如何坦白,毕竟坦白从宽。只是这中间隔着多年的光阴,她一时没想好说什么,怎么说,又从哪儿说起。那些道不明的,说不清的,也不会同幼时的误会那般简单。 这如同恩赐的十年来,就像是易碎的美梦。梦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