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师尊捡了只阴湿嘤嘤怪》 第1章 遇事不决跑路为上 “噗呲——” 长剑贯穿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鲜血溅入眼睛,满目皆是红色。 沈玉琼踉跄了一步,不可思议地抬眼望向握着剑的青年,迅速失去血色的唇颤抖着问:“楚栖楼?” 名唤楚栖楼的青年一脸平静,面无表情地拔出染血的剑,抬手接住沈玉琼脱力后仰的身体,淡淡道:“抱歉,师尊。” 沈玉琼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喉中却不断溢出大口的鲜血。 为什么呢,他养了楚栖楼整整五年,从青涩的少年到如今挺拔的青年,修习上对他倾囊相授,生活上也称得上无微不至。 对这个徒弟,沈玉琼自问问心无愧。 可到头来,竟死于他手。 剑伤的痛意此刻才蔓延开来,彻骨的痛意模糊了视线,太痛了,痛到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血液飞速流失,浑身冷到发僵时,沈玉琼听见头顶传来异常响亮的雷鸣声。 是飞升的雷劫。 目光渐渐溃散,沈玉琼合眼前,看见楚栖楼满脸干涸的血迹,阴森骇人,动作却无比轻柔地擦去他唇角溢出的血,满怀歉意道:“师尊,我也不想杀你的,可飞升最后一步,便是亲手杀掉身边最亲近之人,算来算去,我最亲近的人也只有你了。” 沈玉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恶心的。 去你的最亲近的人!我真是谢谢你!早知道这样,我当初打死都不会收养你这个小白眼狼!要是能重来,他肯定把这个冷血无情的小崽子一脚踹下山去,他发誓! 无边的黑暗中,沈玉琼说不上是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总之痛得他死去活来,身为当世修真界第一人,他已经记不起来有多少年没这么痛过了。 死也该死完了吧,上九天还是下九渊他都认,能不能来个人,别让他继续疼了。 嗯,还真来了个“人”。 “师尊……师尊你醒醒……” 一声带着哭腔的叫魂儿声极具穿透力,沈玉琼很快连疼都忘了,只剩下魔音穿耳般的“师尊师尊师尊”。 他想,你师尊我死都死了,你再叫我也醒不了。 等等,这个带着七分哭腔,三分委屈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还有这鬼压床的感觉,为什么四肢这么沉重? 沈玉琼没死过,但直觉告诉他,真死了应该不是这样的。 这么想着,他猛地睁开眼。 “……” “!!!” “???” 见鬼了。 不不不,在这个时代,见鬼很平常,这比见鬼还可怕。 他倒宁可是见鬼了。 刚刚还面无表情杀了你的冷血无情黑心肝,转眼间就变成人畜无害的缩小版,哭得梨花带雨,有什么比这更吓人的事吗? 有。 这小畜生好像……趴在他身上哭。 怪不得感觉鬼压床呢,原来是是被大逆不道的小畜生给压了。 沈玉琼怒了,奋力抽出自己的胳膊,冷声道:“你在干什么?” 哭声戛然而止。 趴在他身上的少年见他被这一声吓得瑟缩了一下,但转眼间看见他醒了,哭得通红的眼睛立马亮起光,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小声喊:“师尊……” 沈玉琼想说,你别叫我师尊了,我害怕。 但他这人又惯来心软,见不得小孩子哭,只好稍微缓和了语气,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楚栖楼像是如梦初醒,脸一下白了,慌忙从沈玉琼身上爬下来,结结巴巴解释:“弟子一时心急,冒犯了,还请师尊责罚。” 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的重量消失,沈玉琼微微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想,你都拿剑捅你师尊我了,你冒犯的还少了?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活动着略有些僵硬的四肢,手撑着床,想坐起来,却触碰到一个带着棱角的东西。 刹那间,向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沈仙师脸色巨变。 不过他好歹活了这么多年,很快就平复好心神,不至于在别人面前露出更大的异样。 但楚栖楼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色,自然也没错过那一刹那的变化,于是慌忙扑到沈玉琼身上,双手抱着他的胳膊,哽咽道:“师尊可是哪里不舒服,都怪弟子……要是早点发现师尊……” 沈玉琼被他这么一个熊扑,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就想抽回手,抽了一半,又硬生生止住。 他以为自己起码保住了身为师尊的体面,但事实上,这比直接抽走手更尴尬。 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沈玉琼在诡异的时刻,看着面前少年那张略显青涩和稚气的面容,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画面。 这些画面,和刚才那场无比真实的梦,都来自与他手底下压的这本书。 这书是昨夜他收拾房间时,意外在柜子里发现的。书的封面是幅颇有意境的水墨画,碧玉般的湖面上唯有一小岛,岛上红枫树成群,和空中如火的晚霞接连成一片,几乎分不出彼此。 沈玉琼一看到这画就愣住了。 因为这画上的景色他看了上百年,正是他常住的栖霞山,玉鉴湖。 世人皆知,沈玉琼乃上任仙盟盟主,在职百年将仙盟打理得井井有条,后卸任传于大弟子云檀,隐居栖霞山。 他虽然隐退多年,但每年还是有络绎不绝的人前往栖霞山,有人为拜师学艺,还有人只为一睹栖霞山绝色。 这栖霞山乃是天下第一绝景,山如其名,整座山坐落在火烧云中,白天在山上任何一个地方,抬眼都能看到层层叠叠的云随风浮动,金红的光洒在赤红的云间,霞光满天。 而玉鉴湖坐落于山顶,整个湖面平静无波,如同一块上好的碧玉。沈玉琼就住在湖中央的红枫林中。 所以这书的封面,画的确确实实就是栖霞山无疑,而且,这画的角度……就是从他房门口望出去看到的画面。 怀着十二分的好奇,沈玉琼手贱打开了这本名叫《琼楼玉宇》的书。 书名看着像山下流行的话本子,内容却看得沈玉琼心惊肉跳。 这书讲的是男主角年少流离失所,受尽欺凌,发誓要出人头地,恰巧遇上了住在山上的仙人,被好心的仙人收为亲传弟子,数年刻苦修炼最终学有所成,飞升成仙,最后以铁血手段统一三界,镇压数千万鬼怪,还天下太平,成为一代传奇的故事。 看起来很励志的故事是吧。 嗯,男主角叫楚栖楼,和他徒弟同名。那个好心的仙人叫沈玉琼,和他同名。 也很励志是吧,要是他真教出个这么有出息的徒弟,也算脸上有光。 但问题是,这他妈和楚栖楼同名的徒弟,是靠杀师证道飞升的啊!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沈玉琼心情复杂地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一句话: 【本书设定,想飞升必须亲手杀掉最亲近的人,心无挂碍方可飞升。】 什么狗设定!他都杀了最亲近的人了,他能干出来什么好事!当神仙必须是无情且心狠手辣的人吗? 沈玉琼无比气愤地陷入梦境。 然后就梦到了这本书最精彩(划掉)的内容,楚栖楼杀师证道飞升成功,炮灰师尊凄凉死去无人在意。 胸口被剑刺穿的痛意仿佛还没散去,沈玉琼只觉得胸口一凉,心也跟着凉。 原来,他生活在一本书里,宿命就是成为主角飞升路上的指路灯和垫脚石。 一想到这,沈玉琼慈爱也装不下去了,体面也不要了,他面无表情地拔出自己的胳膊,看着少年楚栖楼一点点变得黯然的神色,心一咯噔,又有些于心不忍地偏过头,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楚栖楼的身世说来也坎坷,他是被沈玉琼在外云游的大师兄捡到养大的,大师兄出了意外,临终前用传送阵法将楚栖楼传送到栖霞山,托付给沈玉琼,谁知阵法出了问题,这孩子一个人在山下流浪了整整三年,中间不知受了多少苦,直到两个月前,沈玉琼下山时意外遇到,才捡回了山上,收作徒弟,悉心养着。 孩子养了两个月,养出感情了,突然来这么一出。 按照书中内容,楚栖楼此人工于心计,冷血无情,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形象只是他的伪装的外皮,不择手段往上爬的疯狗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但这小白兔外皮穿得未免也太好了吧,看不出一丝破绽啊。 面前的楚栖楼也才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身形还有些单薄瘦削,跪在他身前,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双通红的眼睛里盈满泪水,要落不落地在眼眶里打转,嘴唇煞白地打着颤,嗫嚅着道:“师尊我错了……弟子再也不敢冒犯师尊了,师尊别生我的气,别不要我……” 沈玉琼叹了口气,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跪地上做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又碰到楚栖楼哪个开关,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倏地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地上掉。 沈玉琼真的很怀疑,这到底是登峰造极的演技还是这孩子本就敏感脆弱。 但至少直到此刻,楚栖楼在他面前都是个聪明乖巧的徒弟,他没看出任何异样。 这破书,也没写楚栖楼到底是什么时候披上兔子皮的,现在面前这个楚栖楼,到底是真的小白兔,还是早已经变成了吃人的狼? 不论如何,放着孩子在那哭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沈玉琼手忙脚乱地去擦楚栖楼脸上的眼泪,暗暗感慨,真是作孽啊。 楚栖楼底子本就好,在栖霞山养了两个月,原本瘦削的脸庞终于被养出了些肉,活脱脱一个俊俏少年郎,配上这几滴眼泪,更是打不得骂不得。 刚才沈玉琼本想的是,要么直接把楚栖楼赶下山,做个永远见不到他的外门弟子,或者干脆狠狠心,直接把他杀了,永绝后患。虽然对他很不公平,但也比自己丢了命强。 但现在面临两个问题。 一是楚栖楼这样,又让他心软了。 二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杀不了楚栖楼。 带着致命攻击的灵力尽数被挡下,根本伤不了楚栖楼分毫,他再加大力道,甚至还有反噬的征兆。 该死的主角光环。 杀不了他还躲不了吗? 沈玉琼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温柔地摸了摸楚栖楼的头,柔声道:“师尊没不要你,你回房间去收拾收拾东西,跟为师下山历练。” 楚栖楼的眼睛又亮了,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欣喜地点点头:“好,弟子这就去。” 沈玉琼生平第一次骗小孩儿,有一丝丝愧疚,眼神飘忽躲闪,看向一旁的桌子。 在他视线的盲区,楚栖楼转过身,脸上的喜悦一扫而空,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声音却依旧无害贴心: “弟子做了早饭,放在桌子上了,师尊记得吃。” 沈老师一时心软一直心软最后腿软……[黄心] 终于开文啦,删删改改总觉得写得不好,磨蹭到现在才开(滑跪)[化了] 求收藏求评论嘤[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遇事不决跑路为上 第2章 惶然难言偷梁换柱 听了这句话,沈玉琼更难受了。 瞧瞧,这孩子自打来了栖霞山,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给他变着花样做早饭,虽然到了沈玉琼这个境界,吃不吃饭都无所谓,但他还是挺喜欢吃东西的。 只是他自己厨艺堪忧,山上其他弟子也没有手艺好的,沈玉琼在山上一般干脆就不吃饭,偶尔下山下个馆子,改善一下伙食。 直到捡回了楚栖楼,这孩子吭哧吭哧清扫了一下落灰的厨房,做了一桌子菜,眼睛亮晶晶道:“师尊尝尝,若是喜欢,弟子日后每天都给师尊做。” 不知道以前楚栖楼都经历了什么,一手厨艺出神入化,比山下那些馆子好吃不知道多少倍,沈玉琼吃了一口,惊为天人,原本到嘴边的“无需每日给为师做饭,好好修炼即可”硬生生咽了下去,矜持道:“那就辛苦徒儿了。” 于是两个月来,楚栖楼风雨无阻地来给沈玉琼送饭,沈玉琼也很耐心地指导他修炼,师徒两人无比和谐。 看着桌上的食盒,沈玉琼颇为遗憾,这么好吃的饭,以后就吃不到了,实在可惜。 不过还是活命要紧。 沈玉琼十分纠结地享用了最后一顿早饭,只觉得眼前有两个人影在交替着。 一个是跟他朝夕相处两个月,乖巧贴心小白兔版的少年楚栖楼,嘤嘤嘤地哭着,问:“师尊你不要我了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师尊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一个是梦中满脸鲜血,果断把剑捅向他心口的青年楚栖楼,阴森地笑着,说:“师尊,你看,你总是心软。” 两个截然不同的楚栖楼,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沈玉琼心烦意乱地站起来,烦躁地摆了摆手,把眼前两个人影赶走。 管他楚栖楼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离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沈玉琼给留在山上的二徒弟徐温雪传了信,说自己要去云游很长一段时间,让她照顾好山上的其他人,尤其看好楚栖楼,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自己。 交代完这些,沈玉琼才打包了行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的窝。 路过楚栖楼的房间时,里面十分安静,这孩子向来乖巧,大约是在等自己唤他吧。可惜,他默默道了个别,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见了,小崽子,为师先去避避风头,今后的路你就自己走吧。 沈玉琼开了个随机传送的法阵,准备落在哪儿就在哪儿住一段时间,就当散心了。 法阵运作了一会儿,“嗡”一声停下。 奇怪,怎么中途停下了。沈玉琼嘀咕了一声,探头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南方小村子,名叫风荷,风景不错,正是夏季,还有不少孩子在满是荷莲的池子里嬉戏。 这些孩子有的看上去和楚栖楼差不多大,在泥池子里打滚儿,玩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楚栖楼发现自己走了会怎么样…… 不过这里距离栖霞山数千里之遥,想必楚栖楼再怎么聪明,也找不到他吧。 既来之则安之,他给了村长一笔钱,获得了一栋竹楼的居住权,然后决定在此安家。 打理完一切的沈师父长舒一口气,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个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乾坤袋,这乾坤袋是他特意炼制的,不仅容量极大,还能装活物。 怕此行无聊,他特意把养在山上的朱雀和青鸟带了出来,想着还能解解闷。 他把袋子口敞开,唇角微微翘起,心情非常不错,愉快道:“出来吧,我们到了。” 袋子里伸出一只人手。 沈玉琼手一抖,沉重的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咚”地落在床上。 袋子抖了抖,片刻后,又伸出一只手。 骨节分明的少年人手掌,上面还带着练剑磨出的薄茧。 这下沈玉琼是真笑不出来了,他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那乾坤袋,翘起的唇角渐渐落下去,绷成一条直线。 两只手扒拉了半天,终于从袋子里探出颗凌乱的脑袋。 正是本该在栖霞山老实呆着的楚栖楼! 少年眨巴着漆黑的眼睛,一头乌发凌乱,白皙的面庞上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见到沈玉琼就很高兴地唤他:“师尊,我们这是到哪儿了?这次出来玩儿几天啊?” “……” 少年,你怎么在这儿,还有,我那么大两只鸟呢? 沈玉琼眯起眼睛,把少年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楚栖楼眉心那颗极小的红痣上,确认这不是什么山野妖精,而是货真价实的楚栖楼。 他要崩溃了。 楚栖楼到底为什么在这儿。 恰巧此时徐温雪传音过来,这姑娘向来稳重,此刻却有些焦急,上来就道:“师尊,楚师弟不见了,我们把栖霞山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不会被人掳走了吧,可山上阵法完好,弟子没有发现损坏啊。” 沈玉琼心道当然了,因为没人掳他,他自己跟出来的。 他揉了揉眉心,问:“你看见朱雀和青鸟没。” 徐温雪愣了下,才道:“两位前辈在红枫林里睡觉,怎么了,师尊?” 沈玉琼低低骂了一声:“小畜生。” 徐温雪没听清,问:“师尊说什么?” 沈玉琼缓缓吐出一口气,瘫着脸道:“无事,不用找了,楚栖楼在我这儿。” 徐温雪:“……啊?” “没事了,你们照顾好自己。”沈玉琼切断了传音通讯。 他已经不想问为什么他原本放在乾坤袋里的鸟在山上睡觉,而本该在山上睡觉的楚栖楼出现在乾坤袋里,跟着他出来了。 沈玉琼忽视了楚栖楼灿烂的笑容,捞起乾坤袋转身就走。 身后,楚栖楼坐在床上没动,只缓缓敛了笑容,歪着头声音天真地问:“师尊要去哪儿?不是说带弟子出来历练吗?” 师尊一声不吭,有点儿死了。 拿什么历练,你师尊我吗? 沈玉琼不知道要去哪儿,反正他现在就想离这邪门的小崽子远一点,找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冷静一下。 他手搭在门上,狠了狠心,没回头,直接推开。 “吱呀”一声,一阵风猛地灌进来,沈玉琼眯了眯眼睛,神色一凛,大步折返回去,长臂一揽,把楚栖楼从床上捞起来,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护在身后,“这里不对劲,跟好我。”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见半点犹豫。 楚栖楼站在他后面,抱着沈玉琼的胳膊,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笑容,懵懂地问:“师尊,怎么了?” 感受到手臂上突然多了的挂件,沈玉琼表情空白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他居然下意识护着楚栖楼。 他到底在干什么? 沈玉琼早年在外厮杀时,对威胁到自己的存在向来毫不留情,斩草除根。没想到离开仙盟后,在山上过惯了安逸日子,愈发心软。 他又叹了口气,告诉自己,等从这里出去,就跟楚栖楼划清界限,这次绝不心软。 门外的风刮得更猛烈了,似乎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阴森诡谲,让人浑身汗毛立起。 楚栖楼松开抱着沈玉琼的手,抿着唇思索了片刻,问:“师尊,我们这是……进了四害?” 沈玉琼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楚栖楼上山得晚,他还从未带他下山历练过,没想到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什么,还很冷静。 平时总爱掉眼泪,关键时刻不慌不乱,还是很沉着的,绷着一张脸严肃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 让人想戳戳那张脸。 说来也是命运弄人,要不是突然得到了那本书,沈玉琼是真的很喜欢楚栖楼这个徒弟,想对他倾囊相授的。 他在心里叹了声,点点头:“正是四害。” 大约十年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大量亡魂死后怨气横生,无法正常进入鬼域轮回。 所谓四害,乃是死后怨气不散的亡魂根据生前最重的执念,形成的幻境,分为“贪、痴、怨、恨”。 幻境若是贪,大多是幻境主人有所贪求,迟迟放不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执念盘根错节,把自己困在其中。 若是痴,爱而不得为痴,得而不能相守亦为痴,幻境主人大多为为情所困。 怨和恨就直白许多,在“四害”中也占大多数。 这些幻境分散在人间,有时平静,有时爆发就会把闯入幻境领地的人拉进去,除非消散怨气,否则大多困在里面,和幻境主人一起受执念之苦。 楚栖楼早就听说过,当时四害幻境横空出世,仙盟上下惶惶不安,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他那闭关多时的师尊听闻,单枪匹马下山,一身素衣冲进漫天漆黑的怨气里,那些观望的人甚至来不及阻止,就只看见他单薄的背影融入浓墨中,再也没出来。 他消失了整整一个月,久到那些人都以为他死了。 有人唏嘘,一代宗师,竟因一时冲动,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第三十一天的时候,浓墨般的怨气被从中间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一身白衣进去的人,出来时一身红衣,浑身浴血,踏着四溢的鬼气,一双眼幽幽瘆亮,在黑暗中如同两簇燃烧的鬼火。 漫天的怨气随着他一步步踏出,慢慢散去,露出了一轮残月。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与一身血衣映衬,诡谲又神圣。 自那之后,沈玉琼再次名声大噪,而修真界中人又多了一项必学课:破除四害。 关于那天的场景,世人流传甚广,都赞叹沈仙师舍身救世,乃吾辈楷模。 楚栖楼想的却是,他那天出来,有没有人抱住拖着残躯的他,问他疼不疼,累不累。 整整一个月不眠不休与鬼怪恶念厮杀,是累的吧。浑身浴血,是疼的吧。 可他这位师尊惯来会伪装,不论发生什么,面上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楚栖楼还在长身体,个子自然没沈玉琼高,只将将到沈玉琼肩膀的位置。他微微仰着头,鼻尖萦绕着师尊身上淡淡的香气,抿唇打量着他师尊。 沈玉琼生的一副极好的样貌,不过分柔和,也不过分凌厉,如皎皎明月,清雅无双,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好感,觉得这样的一个人,样样完美,就该是供在神坛上供人朝拜的仙人,神圣不可侵犯。 这样一个人,却突然朝你伸出手,把狼狈低微如尘的你从泥潭里拉出来,洗干净带回去,温声细语谆谆教诲。 太割裂了,他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的,没有仙人会对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投注心血,大约只是一时兴起,不知什么时候腻了,就会一脚踹开,或者把他丢到某个角落里,自生自灭。 他贪恋着这点温暖,却又惶然不可终日。 这些惶然悬在他头顶,终于化作一柄利剑落下。 师尊终于还是要丢掉他了。 是觉得他肮脏吗,还是腻了。 可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把他带上山,说永远做他的师父。 既然做不到,就不要给人希望,又把那点温暖狠狠抽走,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不可以。 路边的野狗不能随便捡,既然捡了,就别想甩掉。 楚栖楼目光几经变幻,最后乖巧地拉着沈玉琼的衣袖,问:“师尊,那我们要出去找破解之法吗?” 沈玉琼看他一眼,慢慢道:“不急。” 我不行了,写楚栖楼的时候脑子里一直闪过那个一半魔丸一半灵珠的表情包 小楚:弃狗罪是重罪,不可以!捡了我就要负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惶然难言偷梁换柱 第3章 理中客难为情中客 沈玉琼把楚栖楼拦在身后,看向那扇大开的门,缓缓道:“有‘人’来了。” 楚栖楼目光落在横在身前的那只素白修长的手掌上,唇角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又缓缓落下。 他往前迈了一步,站在比沈玉琼靠前一点的地方,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玉琼,说:“师尊别怕。” 沈玉琼一怔。 少年个子还没他高,略显青涩的面庞上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神采。 他没由来地烦躁起来,但面上不显,仍是一脸淡然,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时候挡在他前面,以后杀他又毫不手软。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亦或两者都有。 他盯着少年有些散乱的马尾,上面系着的发带还是他第一次给他束发时,送给他的,红色的,绣着枫叶暗纹,缀着两个银铃铛,一晃就叮叮当当地响,没想到他一直用到了现在。 少年人长得快,身上的衣服已经略有些短了。等自己走前,再给他多置备几套吧,沈玉琼想。 一片寂静中,大敞的门口缓缓出现一团漆黑的影子,依稀能辨出个人形,正缓缓朝屋内移动。 楚栖楼脊背绷直,警惕地拦在沈玉琼前,肩上却忽的一沉。 沈玉琼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他肩上,微微往后拉,声音淡淡:“冲在前头做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师父呢。” 楚栖楼猛地仰头,脸上似乎还有些茫然,小声唤道:“师尊……” 沈玉琼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心一软,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无奈道:“好了,别撒娇,有为师在呢,放心。” 温暖的手掌落在头上,轻柔地抚摸着,楚栖楼舒服地眯起眼睛,绷直的脊背渐渐一点点松下来。 沈玉琼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像只小狗似的,摸摸头就乖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想,索性就再多教楚栖楼一些吧,等日后自己走了,他也有个傍身的本事。 他道:“以前从未带你下山历练过,仔细想想,你师兄师姐他们,在这个年纪也已经开始跟着我进四害了,这次你跟着为师,学一学如何破解。” “好。”楚栖楼乖巧点头,又低声问,“师尊以前也像这样带师兄师姐们出来历练吗?” 沈玉琼想了想,算上楚栖楼,山顶一共有七个亲传弟子,除了最早收下的,已经继任仙盟盟主的大徒弟云檀,其几人来了也有几年了,他自然带他们下山历练过。 于是他点点头,道:“自然。” 不过像这样,单独和一个徒弟出来的情况倒是没有。 那些徒弟大多敬他也怕他,是不敢单独和他下山历练的,每次总要拉帮结队,一群半大孩子呼啦啦下山,倒像是去春游。 往常他入幻境,要么一个人,要么总有一群人要他护着。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单独和一个人进幻境。 虽然对方是硬要融入进来的。 硬要融入进来的人还浑然没有一丝羞愧,眉眼反倒耷拉下来,一脸黯然,闷闷道:“要是我能早一点遇见师尊就好了。” 这话说得委屈,沈玉琼听的心一揪。 是啊,若是他能早点找到这孩子,不让他流浪那么多年,或许也不会养成书中那样的性子,造成那样的结局。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命吧。 他叹了声,把少年拉进怀里:“无妨,以后慢慢学便是了,为师……” 后半句的“为师慢慢教你”梗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是要走的。 这个小白兔一般的楚栖楼只是伪装,等时机到了,他还是会毫不留情地杀了自己的。 梦中楚栖楼冷淡决绝的神情还历历在目,贯穿胸膛的那一剑痛意还彻骨,时刻提醒着沈玉琼要清醒,不要沉迷于这一时半刻的师徒温情。 楚栖楼依偎在沈玉琼怀里,却迟迟没等到下文。 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垂在身旁的手慢慢收紧,攥成拳。 果然吗?果然吧。 说这些见鬼的话,都是在唬他,还是不要他,还是要走。 怀里的少年似乎在细微的颤抖,沈玉琼继续抱着也不是,推开也不是,心道真是作孽。 好在那团黑影终于慢腾腾地挪进了门。 “你们是新搬来的吧?我听村长说了。”他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楚栖楼终于从沈玉琼怀里扒拉出来,眼睛睁得溜圆,警惕地看着那团“黑影”。 这看上去不是什么恐怖的鬼怪,但却也不太正常。 这是个身形伛偻的老人,拄着根竹杖。外面明明正值炎夏,他却浑身裹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剩下的部位全裹在一张黑布里,那黑布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泛着奇异的光。 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到楚栖楼,愣了好半天,胸口剧烈起伏,宛如破旧的风箱,大喘着气道:“怎么还有一个人,不是说只有一个吗?” 沈玉琼都怕他一口气没上来,死这屋里。 他盯着老人松弛下垂的几乎盖住整双眼睛的眼皮,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问:“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没事……”他仍盯着楚栖楼,半晌才如梦初醒般移开目光,哆哆嗦嗦道,“老宋家那孩子今天办满月宴……” 沈玉琼挑了挑眉,这是请他们去赴宴? “……我来告诉你们,千万别去。” “……” 沈玉琼和楚栖楼对视一眼,从这孩子眼中看到了错愕和无奈。 别去就别去呗,您不来,这满月宴办完了估计他们都不知道有这茬。 这么说了反倒是让人……很想去呢。 沈玉琼走近了一步,问:“为什么别去?” 老人:“……” 楚栖楼也学着他走近了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老人,问:“你们跟老宋关系不好?” “……” 沈玉琼连忙把这熊孩子捞回来,小声告诉他:“在幻境里,不要语气太有攻击性,幻境中人物多由幻境主人意识造就,若是哪触到了幻境主人的逆鳞,幻境轻则混乱,重则坍塌,到时候把自己困在里面就麻烦了。” “不论发生什么,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楚栖楼抿着唇,小声道:“弟子明白了,师尊。” “那我们真的不去那个满月宴吗?这会不会是关键信息。”他又问。 沈玉琼笑笑,拉着楚栖楼从老人身边经过,朝门口走去:“这就是为师要教你的第二点了。” “越是不让你去的地方,越是幻境主人潜意识里害怕的地方。幻境主人的心结,也是就幻境的核心,通常就藏在这种地方。如此,摸清幻境是四害中的哪一种,再破局,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楚栖楼的手骤然被沈玉琼拉住,睁大了眼睛,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走,半天才点点头,然后问出了一个很有灵魂的问题:“师尊,那什么是不稳妥的办法?” 沈玉琼沉默了一瞬,神秘道:“不稳妥的办法小孩子还是不知道为好,等以后再告诉你。” “师尊,我不是小孩子了。”楚栖楼闷闷道。 “不是小孩子是什么?小小年纪不要故作老成。”沈玉琼顺手捏了捏他的脸蛋,手感不错,滑溜溜的。 “……哦。”楚栖楼脸上空白了一瞬,呆呆地用余光瞥了眼还在原地站着的老人,“那师尊,我们就这么违背他的话,不会激怒他吗?” 大约是幻境产物的原因,老人动作格外迟钝,一举一动仿佛都需要经过漫长的思考。 沈玉琼“唔”了一声,敲了敲楚栖楼的头:“随机应变嘛,不违背他的话,呆在这里可什么线索都没有哦。” “而且,你看他不仅没生气,还跟上来了呢。”沈玉琼意味深长道。 身后传来有节奏的“咚、咚、咚”,越来越近。 是竹杖点地的声音。 老人果真跟上来了。 楚栖楼到底没经历过这些,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沈玉琼的手。 沈玉琼看他这样子好笑,故意逗他,用小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楚栖楼脸腾得红了,小声唤他:“师尊……” “好了,别怕,为师在呢。”沈玉琼重新拉住他的手,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掌心另一个人的温度如此不容忽视,楚栖楼抿了抿唇,低着头不吭声。 沈玉琼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开始骂自己手欠嘴贱。 不是说了跟他划清距离吗,怎么还是被他这副纯良无害的样子骗到,忍不住做些有的没的。 可正常师徒这样也没什么问题吧。既然说了要在这个幻境里教他,那就该心无芥蒂吧。 可是…… 沈玉琼觉得自己向来条理分明的大脑变成了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毛线。 好在老人又及时出现了,他拄着竹杖,一步三喘地追上来,浑浊的眼珠在两人身上上下流连,反复地叹着气:“都说了千万别去了,你们这些客人怎么总是这么不听话,非要去。” 沈玉琼问:“你们?还有别的客人?” 老人又叹了口气:“村子里经常来客人,每次我都告诉他们,不要去不要去,但他们都不听,偏要去……” “老宋家的孩子经常办满月宴?他到底多大了?”楚栖楼仰着头,又问了一个很有灵魂的问题。 “……” “那些去了的人怎么样了?”他不依不饶地问。 沈玉琼以手抚额,心道自己刚才的话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人被问的一怔,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的情绪,好半晌才“嗬嗬”地喘着气,道:“死了。” “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不能去……不能去……”他垂着干瘪的头颅,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句,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 沈玉琼在一声声“不能去”中,拉着楚栖楼坚定地跨出了门槛。 “……” 竹杖声陡然密集起来,像是要敲碎了。 沈老师,正常师徒不做这个的……[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理中客难为情中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