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落抚楼明》 第1章 第 1 章 榆历甲申年秋,是丰年。 玄檐红阙,庭落梧黄,掳掠扬番金叶雨,黑底金字,彼时正值秋社,左丞相闻得婴啼,欲感泪横流几许,叫一道密诏迎进宫内。 明黄的身影摒退下人,板着脸的不惑君不顾礼仪胡乱摊倚床榻,“左爱卿,坐罢。”“陛下,这不合规矩,臣尚未向君行礼。”“左沿煜,朕允过你可以不拜。“是。”左相无奈,跪坐蒲团之上,瞧见已是布好棋盘,“陛下雅兴”,瑾帝一咕噜凑过来,“你小子,新添了只麟儿?”承相拂拂袖,“承蒙陛下,犬子罢了,不敢当。” 瑾帝的狐眸眯起,落一颗白子,“左丞相倒是与朕生分不少。” 左沿煜不语,抬腕朝屏风后一击,针落人仰,粗颈叫飞针射穿,“陛下,隔墙有耳,好歹作作样子。” 瑾帝大笑,“爱卿让朕的皇宫溅了血,此番又该当何罪?”左懈于复饰以掩,“陛下怎不赏臣护驾有功?”“那便功过相抵如何?“不成。”瑾帝再低头,黑子已占大半,也不恼。挠挠下巴,“分明方才还知道让让呢。”“谁让陛下不给些甜头?”左浮起几分玩味,瑾帝不做理睬,埋头几顾围空 ,大抵欲速则不达,颇是心慌意乱,一双含情眼竟是多出了分旖旎的情调,眼角二痣,叫油润的云子也无辜黯然,左玩味的心思触及此收敛起来,刚想让,瑾帝挑起话头。 “麟儿赐名否。”“回陛下,单名一个茕字。” 帝王手一顿,“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字。”“左家的路难走,我儿必须学会单枪匹马,独当一面。”紫袍又落下一子,掷地有声,不卑不亢。 瑾帝恍惚几许。 那年姹枭殿变生不测,“意外”走水,满宫上下除自外皆被火葬腹其中,是左牵住他的手,不顾背脊火舌嚅焦,不知疲倦的徒手生扒开砸在他身上的房梁,将他带回左府,护他周全,为他伪造身份,教他武艺…… 因尸堆中未发现他的肉身,他最为交好的四皇子跑到父皇御前,义正言辞的控诉他纵火,是弑母凶手,自请为他的母亲守孝……老皇帝年迈而糊涂,痛失宠妃,对比之下将四皇子立为太子…… 分明银杏树下,被硝烟弥漫的前一刻他看见与他最为交好之人那半只被点燃的布老虎。而左沿煜,那个礼部尚书因不得宠叫其他孩子施以欺弄的五子,只是他随手为其摆平,那人却拾回了他的命…… 离宫内日,他只觉着从来没有哪年秋天如今那般凉,皮肤被烧焦的血腥味仍在他鼻间晃啊晃,脑中是空白的,最疼他的阿母叫他最信任的四皇子焚死了,湿意是秋天的温河,顺着眼角滴在左沿煜背上。 “嘶。”孩童回过神,拂过他被烧伤的背,“小五,你不该来的,应该叫吾同阿母一起走罢才是。”左沿煜吸吸鼻子,“殿下莫要说胡话,要好好活着,为娘娘报仇。”话毕,二人似不能言的喑者,寂了回程。 偌大的左府,左沿煜一个人被分在偏而小的宅院,他将刘柯从背上轻搁至床榻,孩童哭累睡着了,“断了许久的炭,委屈殿下了。”粗糙的打来一桶凉水为刘柯擦拭身子,许是太冰,又许是少年的动作太过大,刘柯睁开眼,左沿煜拿着布的手在他的脸上放也不是,无措攀上面部,双目汇聚一瞬,那个替他解围的殿下,那个在他背上心如死灰的殿下,那个泪痕爬了满脸的殿下…仅半昼,失神,空洞的深瞳充斥着坚定,他了然,殿下长大了…… 温软的触感覆在他冰冷的手心,缓神,刘柯的小脸蹭着,狐狸眼沁着路上未消的泪意,只半寸,勾上左沿煜的心,少年赶忙抽开手,抱着桷小跑了出去,脸上镶着微热的潮红,大口喘着气,不济,将整颗头浸进冷水里,半刻才茫然回魂,“悻悻”归去。 那日后,左沿煜一改平日“壁垒森严”浑身带刺的性子,不再掩着才华,算准父亲下散街的必经之路于练剑,青竹林于左尚书办工书房不远,得闲雅性也会赏玩几时。 抛剑,蹬竹借力,挽住剑柄于风中凌劈开剑花,击竹而收力不破竹,足以弄出动静引得父亲,不出所料,少年平日披散的墨发没有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如今高高束起,与苍翠相得益彰,得心应手,剑击扫开百片青叶,又在头顶漂亮的随着身形转了一圈,尚书看直了眼,大抵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驻足许久,待左沿煜停歇,拨竹迎上去。 “煜儿,是你?”尚书愣怔片刻,“好哇,好哇,你母亲的术法在你身上更是圆滑了。”左沿煜压下恨意,“谢父亲,承蒙父亲夸赞。”左竭力扯出假笑。 尚书将他带离竹林,“好儿子,从前亏待你了。”“不会,父亲心系家国,公务繁忙,儿子得父亲挂牵,实乃福分。”溯前至今,大家宅院,斗争之事不断,如今出来个懂事的,自然会让心里的秤偏些,“好啊,好儿子。”尚书的手抚上左的头,少年强忍恶心,并未打断,好在成效不错,当晚小院终是有了炭火,以及假借练剑伤了皮肉讨来的药膏,歹是好过了些。 外头太子下令逮捕活捉三殿下的风声也越发紧了,回院子的路上他心口一紧,赶忙奔到此,却没见到殿下。 --轰-- 颅内有什么在坍塌,他慌了神,只是院子一眼就望到头了,抱了侥幸的掀开了被子,也没有看见殿下,指尖漫上冷意,忽然院门溜进来一个身影,“小五,我回来啦,你舞的剑当真好看。”“嗬哈,”他吸气,左跑上去,抱住他,“殿下,答应小五,别跑了……” 也算是风水轮流转啊,倒是换左的泪烙在刘柯的肩上了,“好小五,我不跑了。” 竹林会记得,石块前,英姿勃发的少年与剑共舞,石块后,眼睛很勾人的少年边啃着旧书边眯着眸看他,只是不说话。 父辈交情,左茕即左梧秋出生,这几章会先把父辈的爱恨情仇讲完,左沿煜与瑾帝的故事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长淮停驻于金陵须臾,今兹寒潮多宿,已覆着履可践之冰。 左沿煜照例白日前去私塾,日暮归来磨练剑式,月银由往月一两添至三两,昔得终无素日张皇。恰逢季冬月初,共两条薄被悉数裹在刘柯身上,许是过甚单弱,少年的脸依旧煞白,欲抽手执卷,叫左沿煜掖了回去。 “殿下,不急这一时的,”左再谛视,纸页弥黄泛软,刘柯那般聪明,抵是早便悟透了,翻阅的手愣愣悬在半空,脑海浮出今日听闻圣上欲为太子招收伴读之事,凝神思量。 “小五,每逢寒月,你都是这般熬过来的?”一句话将左沿煜扯回门板吱呀作响的冬,他笑,“母亲走后,的确是。”刘柯温吞往他身边踱,倏然用被环住他,左不设防的被扯进少年怀里,“殿下!小心头。”落地前一刻,他护住刘柯的后颅。 手脊磕在地面,万幸,他的殿下无碍,骨节扣碰地面,在翻覆时韵上醉人的红……刘柯一手制住被子,一手揽过他腰身,“是暖的。”未几意识到二人的姿势,腰腹肌肉绷紧,只是刘柯满足的笑,少年的头埋在他劲瘦的胸膛,他不忍推开,也不想推开。 那双眸子啊,千颗炽情花火不胜其灼,只是弯弯,纵于万军之数在左内心筑起高墙也俄顷颓然败溃,悠悠悬河,约莫要沉溺毕生罢。 “殿下,”左将其扶正,转了个面让他靠着自己舒服些,“不兴如此,不合礼数的,倘有磕碰怎好?”刘柯慵然斜倚,挑衅班扬了扬下巴,“吾有小五护着。”倒是类比骄矜彩雉,哑然失笑,唯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般宠着默许。 许是被迫成长的久了,赶上冬假,卯足了劲占够番温存的便宜才罢休,刘柯起了逗弄的心思,“吾之所拥,小五未得也。” 左也不恼,“是是是”,蓦地惊察,“皆说冬月寒甚,宜拥炉读书,可大夫人那贯察月账,发现月银富余些许,不能叫她多起疑心,炭火便叫克扣了去,只是劳烦殿下屈就。”脑袋耷拉下去,下颚轻磕在的刘柯发顶,却并未觉知…… 刘柯是个闷葫芦,可如今倒是自己把自己提溜起来往外抖一抖,便突然从拂开被子,站直,即便哆嗦的发颤,“左沿煜,你倒是愈发纵着吾了,忘了吾这条命是你捡的,撇了你后脊的疤是因为吾才落下的,何其愚也,就那么一点点的甜头,值得你……明明,明明…… ”刘柯叫寒风吹的颤栗,连连咳嗽,望着还想为自己把被子披上的人,终是败下阵来,垂头,“你比吾苦得多,一口一个殿下,却从不提自己的称谓,就差拿奴来形容了吧,可你是李沿煜,那个将吾从火舌吞咽的喉管里抢出来,如今才方能见到冰雪的李沿煜。”他努努嘴,终是支撑不住,脸泛起异样的愤红,直栽了下去,比坚硬的地板先拔得头筹的是左沿煜的臂弯,狐狸眼安心的合上,陷入沉眠。 “殿下……”左沿煜将他放在床榻,掖好被角,手腹早叫冻僵,便额头相抵,异常的滚烫。 “下次,殿下莫要在意气用事了……”,左和衣,将一桶着冰碴的冷水从头浇到底,不多时,昏沉,灼烧的痛,比平日更加畏寒的躯壳,所有都在让他变得混沌,他撑起意识,一步,一步,朝主母的院中走去,待尚书与其寒暄完,栽倒于绵雪里,“肯请父亲为孩儿视疾。” 鲜活的少年猛然栽倒所带来的视觉冲击,远比精神的呐喊来的快许多,尚书一改平日“随和”,将内务府的账彻查一遍,明里暗里挫了番大夫人的锐气。重新被珍视,既都是能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便也不敢再多找麻烦。 诊治完所配出的药方,医生煎了一副喂他吃下,其余的他说不必了,揣在衣襟里风风火火回了小院,也算双喜临门吧,刚回住处不久,便收到了派发的炭火,病后昏愦的躯干摇摇晃晃,只是捧着一枚黑炭,“咯咯”的傻乐半晌,将药煎了,钳住刘柯的下巴,用力一掰,将药哄下去,又“咔”一下将脱臼的下巴给他合上。 左伏在塌下,望着烧红的炭,暂时的了朦胧了眼,有薄茧的手轻轻搓着,冗长的黑幕夹着风雪,恍如一柱香,也在以刘柯为名的庙堂燃尽芯灰,犹然温眠。 半梦半醒,他听见刘柯低喃,紧皱的眉,缩的身子以及那双好看的眼睛溢出的泪。 “殿下,恕小五只逾矩这一次。”分明自己也恶寒惧凉,顶着愈发滚烫的大脑,依旧将刘柯卷进自己无衣覆体的上身怀里,温热的春绽在刘柯的梦里,药效渐渐上来。神志也得到安抚许多,时间抚平及延续了安稳…… “当是时,左卿年十四,朕与卿相较,唯一岁之差,你瞧瞧,朕如今才遽然,左卿好本事啊,朕以己为稍智,而左卿之骄惯与体恤,却使朕为年岁之识所昏然。” 倏的顿了顿“左沿煜啊,总角之时的交情竟伴朕走了二十载有余了,那棵你为我讨来的柿子树,还在么?” “陛下,臣胜矣。”90颗黑子95个空于棋盘格上稳稳占定,如油墨般光鲜。 迷朦允窗纸浑然珠幕,黄桐滚沾上圆润的莹澈,不急不缓,许秋盎然公道,许潭鲜活清平调。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左沿煜是摒退一切,为他择光野草,迎满百花的春风。 “愿言捧绣被,来就越人宿。”信笺里仅十个字,登基前一晚,刘柯攀摹了近三张宣纸,终是未能送出去,便一直压在龙床的枕头下。 左私以为知:刘柯是天下万民的丰登时节,是平息战乱之枭火的及时雨。 左家的人,身来是梧桐,刻在骨子里的。生长需要足够的阳光,否则会被与其一起种植的植物耗光营养,生长不良,左丞相的秋,曾想润泽他的叶,从他的叶茎上滑落,每一滴都多了亮黄的影子。 只是金陵的秋太短,叫琐忆与公堂一起被冬提溜着向前走。 四季是轮着来的,只是人不能轮到年少时的柿子树下,再回个头,抱住那个十四岁的左沿煜,将七扭八歪且青涩的思句递交给他,再掏出一颗尚且滚烫的心叫他一定要拿着,该多好…… 这个可以说就是一个切片纪事,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只怪霖扰菊倦,沧梧干壮,糙纹蔓颈,濛循纹凸,顺折而下,叨坤舆潴水为畦,零落片梧辞枝下,恰仓起黍亩间,似筑橙黄橘绿几分饶。 瑾帝推开窗,任廉纤打散木质淳朴的棕红,右手将袖朝后挽了挽,“嗬,”指间于风中掠衔一瓣槁翠,方才作罢,意犹未尽的阖窗,落坐于左对面。 “小五,方才同朕讨要些甜头?” 时隔数年,再听左沿煜仍旧一怔,欲乱其棋枰的步子同悬袂一同踟蹰,犹疑起声,“回陛下,确有此事。” 再抬眼睑时,那抹明黄素已趋前,将那瓣梧桐显于面颊,“小狐狸”嬉弄着把玩,“小五,好看么?” “嗯。”左目眩神迷,尚滞着,却谨肃回应。 瑾帝噙了嘻笑,“那是朕好看,还是这桐叶好看?” 只是眼前人似乎添了几分愠色,左心唯有一念:他的陛下,天纵姿容,独一美人,灵韫芳草,本遍泽被群生,便是横览宇内,也非可比拟,当真与己折辱。 “小狐狸”不语,奕奕在左短惬内侯着,左熄了焰匿下,“久附深墙,巧合其宜,倒也恰如其分与陛下相衬。”紫衣下的手紧攥着,捏紧几番又松开,牙龈哏着,俳谐而不为己知的坦出妒意,瑾帝的细指仍环着叶柄,似并未没察觉,“答非所问?左卿胆子确实大了些许。” 刘柯还是那个刘柯,假意并未看破一切,就在你一口气并未完全搁置时戏谑侃耍,比明面上更下不来台的是内里堪堪不止的挫败伦乱,然当是时,左方料识窘。 妄纳堆善,只罢狐狸仍旧狐狸,甘心溺着,“陛下好看。”暗叹“事随境迁”,如今倒是自个被调置这番。 意犹未尽,狐狸是贪心的动物,戏耍未余,成故意刁难,“左卿此番,莫非是疑朕眼光?”左仅觉平日匀润灿玉似是而非,未改其宗,依稀若此有尾娆摇。扶额轻晃,遂点中他兴致,不好糊弄罢休哇。 “恕臣冲撞,愚目短浅,仅容得陛下一身,此梧于泥可慰,于风可染,于陛下之手,仅同衣袍之色一般,别无他异。” 瑾帝笑得更欢了,“当年朕这食肉的,竟是块榆木救的。”薄背起伏了好一阵,好些才回缓,“当真不喜?”狐狸故作屈郁压膛,左茫然伸手,倘能托正些什么,仅半寸之距,狡睫眯起,“可朕偏要将它赐你。” “只是今日是秘召卿入宫,不便大肆宣扬。”瑾帝将棋盘撤下,抽出洒金宣,左颅内仍钝,未及要作,手已先动,轻缓碾墨。 皇帝圣旨:“左丞相之子左茕,诞时谷稻丰登,此乃吉兆。今值金秋,梧桐缀金,特赐表字“梧秋”丞相左沿煜,即遵旨奉行,毋得延误。” 瑾帝挥毫迅疾,而字仍端谨,末稍……,挠挠下巴,狐眸弯弯而又定,斟下毋得延误四字,才称意滞援,再望左沿煜墨研过甚,已逾所需,却也任之,暂指将尖头桃红漫入温玄,沾染些许,悄点上左眉头,“这般下去,尚要虚耗朕墨几何?” 何其轻巧,仅些许冰凉倒震得钝涩有顷的思绪弥弥归还,忙停手,见砚内墨汁殆欲漫溢,疏拂面赧,欲掩而不知方,索性垂首,也不做言语, “小狐狸”哑然,上亦难辨,此笑是气而生或是因趣发,寂谲半顷。 瑾帝两弯眉浑拧起,“亏朕思量体温,还不接旨?”左好似又听见儿时脑内的那道雷声,愈发清晰,愈发震荡,只是当事至寡非是惧其去走的恐慌,反将人曳的清醒明堂繁夥。 方欲叩首,瑾帝的面色益发难看,大力扯起,“到底要朕往复凡几,左相才会记得朕允许过卿可见君不拜?” “是臣疏忽,请陛下责罚。” “把手张开。” 左双手作捧,圣诣叫瑾帝“一板一眼”的承在他掌心,“臣,接诣。” 左沿煜的眼与刘柯的眼不同,锐利又不失板正,剑眉星目一词穹育应是为此人,璨羽无甚长度,倒是衬的浅眼清亮,盛气凌人不免荒唐,英姿勃发更适配他,困厄未尝磨灭明亮,艰窘不曾使他锐芒“晦冥”,故刘柯欣赏,骄傲。 入眼,先是左微颤的上睑,再是始作俑者点上的墨点,在左面上,具数神相,时常眯着的眸子张开几分。 “左沿煜,你是上天遣来的神仙么。” “不是,但是小五会护殿下一世安宁。” “左沿煜,你是上天遣来的神仙吧,朕一个人的,一定是吧。” 没有回答。 只因那是他在心底念着的。 刘柯的心里宿着一个李沿煜,年十四,瑾帝面前立着一个李沿煜,年三十五。只是忠心依旧,呆板依旧,容颜,比儿时轮廓深了不少,“不愧为朕的人,风貌依旧,不减当年。” “答朕所问,余怒遂平,可好。” 左竟是惶然,非因己之失神而致,实因伊之小狐生怒,只矣荡起无措,心域辽原,乱若兵戈,横冲莫制,铁驹纷乱。 即是休问其一,虽十数、百数、千数,只消他的小狐释愠,余皆不论。 “好。” “第一问,这天下之大,皇家不能亏空,榆室免不了风雨飘摇,你儿又起了茕这么个不盼其佳之名,朕心仁善,赐我儿表字筇同,如何?” 至绳上苦挣之蝗,至风雨共济之舟,恰若命中自有安排,亦或上天偶作戏耍,抵属无端,概系必然,有择可选之隙,瑾帝予了他独有的坚定,左目眶染赤,却竭力控住鼻息。 “陛下想好了?” “你不知,朕乃转述皇命。” “好。”片刻,他才讶异,“卞阿姊的?” “正是卞云和所出。” 瑾帝腹诽屑哧,“木头就是木头,连句皇恩浩荡啦,该承蒙恩典啦之类恭语都不得一句”。 “第二问,左府柿树,而今尚存否?” 君瞧,时移世易,刘柯旧是昔年之刘柯。腹有诗书,智计超群,所念求知者,忽论人愿提与否、愿略与否,必求获所愿之答案,不罢不休。 “回陛下,树干较从前粗硕,今非昔比,唯后政事繁冗,未遑多顾,而今也坚韧存续,所结之果时呈炽红,时着淳绿,尤是近年,所……结之果常为青涩。”左不擅腻语,便压下那句“许是思着陛下。” “小狐狸”闻言怏怏,嗣继又问。 “方盼此树茁成,是年,树下有狐至,叼新枝在口,翩然驰去,小五还记否。” 终究内里是稚童,三问即显之。 左笑而不语,明墨一点在眉中央荡啊荡。 小五不记得有什么狐狸,只记得一日自私塾归,遇闹街售柿之人,适带银两在身,便为他的殿下买了二枚,刘柯欢喜的紧,他便提议留了柿籽栽种。 金陵之地,水土甚佳。 次年,当真枝繁叶茂,刺目骄阳为树荫弱其一重,又遍洒绿叶之上,宛若星河聚于此间,其殿下亦不复执着于读书,反恳其于柿树下舞剑以观,刘柯于树荫下慵懒辗转,最后附在舞罢的他膝上悠悠浅眠。许是动作太快,又有些迅猛,新枝低垂叫他不慎斩断一截,被睡醒的刘柯拾去觅欢良久。 “殿下不心疼么?” “心疼什么,小五斩得好呐。”少年的脸上旋出两浅浅的窝。 “嗯。”左沿煜抱剑跟在他兴高采烈的殿下后头,黄昏总是暖的,亦朦胧,便模糊他轻的不能再轻的,“殿下,慢些走罢,小五快追不上了。” 只是夕阳忘了,风也是会跑的,掠卷着那句环给本该听见的人,幸小五的殿下听见了,逾二十载,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答案,“皇室与左家同在。” 只做,不挑开明读,木头立在那里,木头红了眼眶,木头也听得到。 左将圣诣揽进衣袖,“回陛下,臣,记得。” 爆,万人之上的丞相为一瓣枯桐叶争风吃醋。 补充一下,因为是架空历史,所以榆室就是榆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不察之间,暮色已浓,微潇歇罢许久,因无宫人,左充差捋下窗幔,复燃油盏,烛光飘摇,隔屏相望,二人面影难辨。 左敛鼻细嗅,膻污气渐浓,左一针穿喉者如今才被骤忆,欲向前一步掇挪,叫瑾帝兴起遮遏,“当有收拾之人前来,左卿操笔弄剑之手,莫令血污沾染才是。”“是。” “陛下觉着,似何人部曲?” 瑾帝乌眉攒蹙,旋即抛出一个未被问及的答复,“狼子野心,昔年,朕于己身之外,复觌其二。” 榆帝之位,裹挟者众,与其称左为晓事之人,不若说他心有所定。 使吾辈复归彼时,甲午年初。 左甫从塾中返,分明方是初春,却莫名觉得骄阳晃目,扎眼得紧,抵是左府着实宽敞,右睑阵颤,遂促步急踱,小院相去未远,诸般乖张异状,目及悉有回应。 主母引仆从数人,步履喧阗,班首立者,书童芜山。“给我搜。”阳光刺眼逾度,左但感将欲昏沉,然殿下犹于其中,骤忽清醒,隧全不顾忌,径冲直入。 “煜儿见过母亲,临此所为何事?” 妇人本便应其使丈夫搓磨焰气,得此,索性弃虚饰之举,尽释嚣张跋扈之态,“从芜山叫闻,煜儿匿人于此?” 无几之物,七零八落碎散俱地,唯失却一人,谬妄诞剧,由是讥诮着推向极致。 木讷肃容,亦存裨益,即便手背青脉似将迸裂,掌遭掐握,几致血出,左都“平静”的作专注看客,并于“水落石出”时佻飘丢下一句“母亲慢走”,也算尽了孝道,给够体面,顺带一览书童局促悻颜,尔后捎上了行将罢役,“岌岌可危”的柴扉,顿失了力,瘫落在地。 寻刘柯从离此不远的廪房“蹑窃”归回,究极孩童心智,满覆狼藉,不免嗫嚅吞声,“吾有听小五的话,柿子树高,其枝其干,皆亦粗壮,便攀上去,偃卧诵书,恰见其向此而来,即速遁至粮仓之后了。” 榆木仍持旧姿,不作何反应。 所幸诸事皆令左警醒,早作绸缪,堪堪将险躲了过去,虽至今,仍未缓解息平复,心有余悸,只纵掌心任便落着,通红通红。 刘柯见眼前人似乎并未发怒,胆子大了些,行步沾些许跃动,“余尚敏捷,且聪慧,非耶?”“小狐狸”的身子俯着,认真的盯上他,瑰丽的霓霞悬绘苍际,日薄西山,晚日柔润,笼在他轮廓,温煦的不像话,左惊觉不复方才灼眼炽烈,亦不必再抑制思掩其目之念。 “殿下颇有能耐,”左亦在心底喃喃,似一切碰上他的殿下,尽可美好至令人辨真伪之念昏昧,苦楚模糊,渐致忽略。 焉阳何为,左沿煜所处之境,对上刘柯,便足矣。所谓美人,尚能担诸般美言之所积,伦不藉一词之美,臆可想见。 鬼使神差般,左对上他的眼,呆板的舟遇上波涛汹涌的流,顷刻将他拆吃入腹。 假意楫舟者,甘跌真匯泽。 “殿下,作这美奂霞光吧,想与地扑个满怀便附着太阳升上去,再沉到淮河水里,宿成小五一人的光,不会刺得人生疼,倒足够暖一辈子,叫小五拥不够,睹不完。” 左起身,朝柿树拜了拜,“从前怕殿下不慎摔下,而今倒由您间接救他性命,左某感激不尽。”行事之状,足引“小狐狸”咯咯的笑。 “左沿煜,你傻不傻,此树而已,左右怎能解人言语?” 本拟默然,不置可否,忽的,左补上一句,“听得懂的,尔后,会佑得殿下余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小狐狸”恼了,“吾之行途,安能不将小五携之同行?” “嗯?”左沿煜呆滞一瞬。 “嗯!” 本一程山水之分,他的殿下意愿并肩余生。左的瞳目亮起来了。 一向沉稳的人也不免春风得意,便步子轻快不少,“小五,小五。”刘柯小跑着,赶上他,再揽上他的脖颈,二首相贴,“好小五,是吾言重,莫要恼了。”“不会,殿下多紧些脚下的路。” 请得流年垂怜,慢步,再慢步些。 是夜,今日之事仍在左思绪间挥之不去,外头的搜捕愈发肆虐,心欲留存此般温存,与其终日惴惴不安,不乏主动出击,一劳永逸。 “上意选伴读,辅四皇子。” “公子知否?当今四皇子深得圣眷,实为红人啊。”“诚然!闻之其已被立为东宫。” …… 繁市喧嚣,扰人心神,左沿煜不喜,那些沉没在烟火里的,却是今可着手之讯。 便倾力一注罢。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左沿煜自觉算不上什么英雄,但以小博大,换来他的殿下安宁,皆非枉费此番种种。 一夜无眠,二人皆是。 左背着他囤了心绪,“小狐狸”知道,只因今夜,他竟失却抱持之举。 默地,左扭头询他,更忘掩颜上憔倦,“殿下,怕疼么。”刘柯怔忪片时,点头,“怕的,”轻乎乎的笑,“而且吾的小五不会让吾疼的。” 左不说话,未知者同缄默,恒引惶然。 刘爬起来,扯他衣袖,“对么?” 左的神经头一次未被刘柯的半推半哄蛊惑,摇摇头,旋即附身对刘柯耳语。 设想中的殿下的愤怒并没有袭来,刘柯淡淡弯唇,再点头。 “这算不算小五欠吾一条命?” 木头被逗乐了,点头,“算的。” “小五,拿一辈子来偿吧。” “好。” 左照例去书塾,再见芜山,是三日后。 白巾遮面,无力支撑而侧靠石柱,瘦小,无力,孱弱,叫人心力轻然便能望透他稀薄的命数。 大抵主母令其出,遂被逐。 “芜山?” 他强撑着睁眼。 “拿着。” 一小包梅干放置在孩童手心。 “甜的。” “五公子……”头屡欲举,然力不能支,遂低低垂看,白巾下孩童的嘴角依稀有咧嘴的弧度。 “是肺痈,公子远些罢,还有……对不住……” 左轻轻摇摇头,“不怪你。” “若得行事赎愆,令功过相销,唯惜无甚可为公子效力……” 半晌,左开了口“有的,遗骸。” 回光返照一程,芜山爽朗的笑,将纸包拆开,扬起白巾,咽下一颗。 “好甜,公子能用,芜山必无半分非议。” 一包梅干,衔起最后一环扣紧。 此去,计成。 越日,左持住四皇子派遣在外的亲兵。 “左某识得二皇子所在之地,速引吾面见诸位君王,将以实告。” 独四皇子噬手足相残,且怀恶趣,竟为其得见。“汝晓欺君者,罪属几何?” “左某清楚。” 四皇子拍掌,“好哇,小王的好皇兄何在?” “禀殿下,劳烦随左某前来。”那声殿下他咬的极重,似极力隐忍。 彼面目可憎,转身之后,他只觉笑意又狰狞可怖几分。 “顺带一提,其染肺症,时日无多。” 破开左府大门,竹林深处,一席黑纱帽无力倚靠着磐石。 “好弟弟,别来无恙哇,咳咳。”火及眉睫,犹嫌不足,更作挑衅之语。 刘枫恨他,究极在于,彼有学识,承恩宠,怀底气,尤富资本,肆意妄为,仿佛天授其理,本就合宜,而如今四皇子的合宜,盖其用诡道加骂名于皇兄,方有此局。内怀炙痛,似针蚀骨,亟欲除之而后快。 左拔剑,擒住刘柯咽喉,剑锋按算计好的角度“不经意”挑开帷面,仅一瞬,落了回去,却足以让有心之人看清那是多么一双令人恨的眼,便抬抬下巴,示意手下勿扰此佳刻,自身但作最优观客。 “以白巾蒙之,当足矣?”“不够。” 左弹下刘柯的额头,虔诚的抚下他的眼睫,温软湿润的触意抵过眼皮,仅一遭尔,又“节节败退”,几进掩饰的胡乱将帷帽扣在“小狐狸”头上。 “殿下……”“小五,放心去做。” 石块后,莠草滋蔓,刘后颅直直磕在上头。 “殿下,怕疼么?”“怕啊,但吾的小五不会让吾疼的。” 左改了主意 ,左膝盖抵住刘心脏的位置,剑落,直直刺进腿骨。 喊啊,左挤挤眼。 “啊!” 左将人朝石后有脊背挡着的死角推,又攥住芜山掩好的脚踝往上一拉,一气呵成,狩在他身后的亲军见了浊热的红,连跟着信了。 “放火!” 玩味而残忍。火把已然落进。 火星随即溅到刘了玄色的衣角上,左眼疾手快割了下来,火没太大,叫他在伤口处摁灭下来,也当止住了血的布。 刘安全缩进河床,冒两个小泡为既定暗号,左如释重负般不肯止笑。 四皇子先是询问亲军“可看清楚了?” “回殿下,是二皇子,绝不会错。” 天衣无缝。 “哈哈哈哈哈,明人不说暗语,说罢,想要什么。”刘枫摁上左的肩膀,拍拍。 “左家五子左沿煜,独愿陪四皇子诵书研学,品其文藻,略其风采。” “好一个左家,左尚书生了个好儿子啊,待小王回去禀明父皇伴学一事,俟数日,便来迎你。”狡目滴溜一圈,抚着下巴,“诸位归后,何可言、何不可言,当皆明了?” “是”。 “恭送四皇子”。 良久,柿树在小院盼到了两个人,浑身湿透了的刘柯搀着左沿煜,伤口还在汩汩往外渗着,左惨白了脸,只是瞧见约定好的地方干干净净的,便什么都值了。 右手在“小狐狸”心口绕了一圈。“殿下,小五做到了。”“睡吧,吾在。” 左安心的阖上眼。 今日令扬子江分外深刻,误呛一口咸涩苦水,源自匿于河床之残晖余照。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熟睡的人儿依稀将那片黑布掖在伤口,不愿殿下忧心,又实在贪恋。 “傻煜儿,太阳落下来了,余晖还在。” 今夜,换“小狐狸”拥着他睡罢,祈吾等--同获佳梦。 快啦,快啦,第五章副cp就要登场啦[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酣眠髓深,蓦地详闻竹影簌簌,少梦之人罕入心魂深处。 “煜儿,是阿娘。”王嫋将他环着,旷日久阙之温,左不言,蜷了蜷,幽幽兰馨,馥沁鼻腔,涂伶剑穗犹洁,未叫浊痕秽染,伴寂一齐倚着垣角。 左朝虚空伸手,未了,瞳眸轻眨,认命般屈膝交叉揽住左右之胫,本持仰躺偃状,柔怀已逝,裹束得解,般若复归空无。 “陇平王嫋,见过大人。” 显辫张扬,王嫋挥鞭聘马止于左益堰身前,左御使为尘所呛,连咳不止。 “当心!”马上之人振梢甩鞭,昏朦乌影隐约现过僵仆落地,震得旱柳落叶簌簌,余缓片刻方止,冷器堕地余音方才掠耳畔而过。 “多……多谢姑娘殚力以救。”继以二惊连迭,中原的小御史语声艰难端稳,略过须臾乃归神。王嫋爽籁朗咍,“殚力?中原之人,莫非皆用此道辱人?” 左御史疾摆手不迭,“非是如此……” “既此番,中原之人果皆孱弱,此等攻势亦可称强?”左未言毕,遭王遽然强止。 “卜玛,不得无理。”王别患自月色缓步而来,左待得欲见之人,长舒一口气。 “义父!”王嫋仿小儿巧抑横嚣气焰,翻身下马,以鞭半绕其腕,跬步跃至王别患身侧。 “铃兆院御史左益堰见过王校尉。” “左御史,速起身罢。” “距屹鹓寇攻来日几何?” “请朝廷宽心,臣自将兵亲赴阵前,然我部仅四万锐卒,前数日刚遣八万调往他处,只怕……” 春风不度玉门关…… 洞明者悉知此局已无生机,一素无根基,初任小御史之人;一麾下只寥寥四万余兵卒可遣之校尉,今上初临御座未久,铁心欲啃漠北往前膏腴之地一块,然不知固守之法。有谏者,被其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为人者,皆有贪生畏死之心,众皆不敢复有此心,然其需代罪之辈,此际忠谨之士始有大用。 左方当弱冠之年,志在报国,欲展鸿图之志,请看,此乃现成代赴之人,尚葬而情愿,弃之可惜。 只是他们竟忘了,书内不独存诗词歌赋,复有治世之方、养民之术,且有无穷前方正途,左既提笔管,复持剑茎,论何能不见彼等谋算之貌,断不可一错再错下去了…… 溶墨且注温,人心咀更寒。 志将其作枝,逢生殒岔道抛掷,道是玉门关之胡杨过壮,既来,则徐行。毋循他物,莫逾前窥,此程,乾坤皆认。 小方盘城宁卧,夜凛沙凉,究无尽荒唐,耗终数计量,俱当永守! 趋营途中,左跨一黑马速率并非过缓,“驾!”王嫋风风火火将他落至身后。 彼时的她,秉性如火,使左后头恍惚了二人是如何熟稔起来的。 丁卯年六月初十日,内场战事未知者众,五日后即至。 王嫋着红裙,绕“帕贝卡”翩跹,古木雕着之母虎凶态中竟见显露几分慈和。 她是“帕贝卡”的孩子,举巴陶族尽是…… 巴陶族在销烟铁骑中覆了,她躲在“帕贝卡”神相下,偶脱厄险,遂随王别患拾回一条命,收作义女。 王别患未拾彼时,不从命数,亦不奉牛鬼蛇神,毕竟刀尖舔血,只是有了卜玛。 佑女安康,竭所有香火付之又何妨。 燃绣绽颜之时,就着火光,王嫋舞开弥久,裙摆几近与炽焰相融。 “卜玛!接着。”王别患丢去一壶葡萄酒叫她灵盈轻握在手上,拧开,格调遂堕,眯眼凭所感虽若囫囵,却无毫厘之失的均匀撒至“帕贝卡”脚边…… 燥风刃直,借此,左以手遮挡,指缝启一隙,容若卜玛永不停歇的舞。 王别患拍了拍他肩膀,“你可知吾为何如此纵着她?” “谁?” “你心里那个……” “不,不知。” “鲜有西凉人会娶妻生子,日日皆在生死间悬心,没个准头,与其让她随人胆战心惊,倒不如放她去过安稳日子。” “然则己又何归?” “显而易见,戎马一生,仍自诳己,谓从未动心。” 火光拽得二人浓影渐长,啸风胧凉,散了又散,孰料其为无赖之辈,断不更与之拼拢。 左垂着头,待诸人尽还营中安歇,走上前去,伏在古神像下,拜了三拜,恍然间一女娃缩在神相背后,母虎毅然端坐高台,替她摒除一切烽烟兵戈,徒宁安黄梁,此非庇佑而何。 “若此战得胜,定向她剖明。”左跪地起誓。 是问四万兵卒,若何与十万相抗而取胜。 惨胜。 王嫋仍着那袭耀眼红裙,唯是非奔向母亲,而是屹鹓王营帐,起先狐疑,再者佳人入怀之际,锥喉亡命之时,燎起火鞭,策马将粮储焚烧殆尽,盖明寡难敌众,以漫灼附掩,得利功成身退。 以屹鹓王项换溃不成军,左顿觉提剑之手轻盈不少,只是王别患处划一剑阵内,应对自若,孰料乱剑纷落之际,为毒矢所中,于曾历无数征战之黄土,陷入长眠。 左闭眼不再去看,专注厮守终得突出重围。玉门,四人得归。 卜玛强笑,“阿父,胜了啊,帕贝卡会继续守护这里的,永远。”掌心握拳状,抵在心口。 鲜艳的红匿在风沙里,左站立她身后,说不上来作何感受。 “左御史啊,老臣有个不情之情。”左拍拍胸脯,“朝廷的事……”“不,不是朝廷。”“倘若老臣归家,小女性子虽烈了些,但本性不坏,烦请多照拂她些。” 温厚而结厚茧之手,似还担在左益堰肩头。 初识那日柳林的埋伏,左并非不知,只是其心存畏怯,若身死蹊跷,似亦无妨……直至王嫋勒马而降。 明珠不得蒙尘,也不可永远隐在西凉的尘埃里,左扯起她,“我带你走。” 水土育人,不止躯干,亦有心性。 西凉人的一生,总似不尽洒脱,与其说是看开,不若说是无数预想设景,换得时至麻木的平静。情绪为物,置淡砺削不至无,只得从所思训起,心柔而锐,心硬而钝,数不胜数。 故卜玛点头,将帕贝卡细细拭锃,摆正,留在那里,守着阿父,守着西凉…… 燃绣花就是现在的沙拐枣。这个是左沿煜的梦,对,在这里再补充一下,帕贝卡是王嫋(卜玛)母族所敬奉的守护神,一只雌性老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砂虐风饕,几多迷惘,卅二日,如处沸釜,至漠北,失杨柳之蔽,天寒裂肤,竟似生生剜人肌骨,艳霓经时,色被销蚀,不复鲜还。 濡南抵库伦之界,骸坠沟壑,坯掩森骨,绕是朔风旋卷,地破天翻,雪覆寒原万千霜凌,仍不敌躯铺满途,甲破胄残,鏖战新败之迹,萧痕显豁,人皆易见,未费分毫。 旌旗已焚其半,然兀倔屹于斯,残损间,榆”字突兀可辨。 左脑际滞涩,若同浆糊壅塞,股僵身重,注灌铅然,赤缕蔓满其目,漠北荒僻苍凉,漾其颇若死灰穷燃,乃系之于此,不得稍动。 濡南已割而予没,为新帝自贻伊戚所湮。 王嫋徐曳马匹,静默侍于其侧。他忽欲知,出“帕贝卡”庇怀之外,究耗她多少勇概。 巴陶非属榆辖,故母族是为其邦,仅本国一城迁与让人,卒未得守,凄楚遂久久缠萦不散喉头,然则她思绪何往?失恃无托,再者惊惶?左不愿往下细想。 燃绣为鲜妍明丽且狂放之葩,西凉人凭此占得风沙趋向,仅于其本身直面之际,怅静之平,苍划命轨,燃绣也算尽全程路径何往,悉数妥当,当直面迎承,亦直面屈委。 左躬身下探,耳附于地,奋扬之角音已遥,却似终无断绝,左眯起眸子,宛有闻声,大榆若盼若呼,欲存远方招其归家。 重睑终未可支,阖然落下,吞仆栽地。 抵早有预料,王嫋不复环臂,拎起他后颈辗反,拖扛于马背,再借细麻绳牢拴缚好,左呈趴姿“攀”马,略显滑稽几许,续赴其所驱心念长途,“驾!”长鞭击开漠北的寒沙。 由玉门东往,抵库伦,历时一月有半,再一路南下,途经欢阙,齐鲁,复经三月加半载之期,合计四月又十五日,终得至宁州金陵。 是时左未尝有片言报于朝廷,盖因甚易,唯求活存。死局逼其孑然苟活以破之,焉能因奸佞而中道崩摧。仿逢惨胜之辰,叙一牍遣使送出,且休论其可否达至圣君掌中,先为老猾所截阻,性命之患即不可逃,亦无从避罢。 上峰诸人岂敢为之事,叫一微末御史成之,试为怀贰心,抑或蓄养一班无用之辈,明了此皆非良终。择虚构者为真相,彰显者为真相,隐匿者亦是真相,不乏捏造一隅,借一人之亡书阖众皆喜之尾章。 唯不论身份若何、立场何为,俱是同池游戈噜氧之鱼,揣知而佯愚,为需扳赢此局。 只是鸿志于斯役中耗去泰半,他再无半分意愿重蹈一回。 左挟其遭摧折至人鬼难辨之残身,启开清贫且许久未经洒扫的院子。 “却是委屈卜玛姑娘了,”左将头垂低了些,王嫋持旧姿抱臂倚在墙上,怒极反笑,“不委屈。” “阿父,他们中原人皆是如此么,同行一路,风餐露宿,悉伴他捱过至今,而今反是知我委屈了?”卜玛于襟扉暗自嘀咕。 那双非中原所有之青碧瞳眸于暖晖下熠熠,任风侵日曝,仍旧皙白不改的肤颊叫光衬的平添几分桀骜不羁的轻狂风发,涤过的墨发编成辫,肆撒颈侧,张扬且慵惬,叼一株不知何处折来的柳芽…… 左的眼仅仰瞟一瞬,旋即猛然收回,瞥见对面并未发现,方任由红晕沁了满脸。 多日不明缘由的悸动在彼时得解。 惯于循规蹈矩,素好按部就班,例序而为,紧巴,死板。自诩行至举天读书人皆踏往之仕途,刻滞轮复,窒抑息氛,习为常态。寒言鄙语之讥诮,独往行向,为不折节于那帮老蠹之坦途。 夏令骄阳灼燥,冬令日照寡少。少时每每搁笔,天既恍昏,便无暇顾及去追寻番闲散暖阳。卜玛额前那抹,倒是悬射的顶好。使得左那双寻常时多有犀利楞角的目光愈呆愈直,愣愣得投出片不含纤尘的温厚欣赏。 “小郎官,尚要凝视我几何哇?”王嫋以两指圈圆,轻弹他额间,嘴角微扬,玩味却非恶劣,只是庭墙高度不足,叫院外巨柳探进头来,左方才看清王嫋是隐在柳荫下的,疏密参差,绕是曦光俱独厚其身,拂在她轮廓,悉渡上养眼的柔晖…… 髣髴重归初逢之早柳林,始料未及的一鞭,破开实际与忐忑迷雾的罅隙,杂乱的浮升氤氲,叫久郁之神魂褪去疲惫,斯声转而为少女摊开的掌,与其交握,初则疾行,继而弃沉稳,同驰在那片无扰而悠然的垠野…… 他顿时忆起来了。 某旦,其蹲踞细研佩剑,王嫋走近,不发一言,注目良久,左将剑柄递朝她,“试试?”她也不客气,抽过把玩,“这般细,还比刀轻巧,中原之士,竟以是御戎?”“是。” “想学么?”左望向她,卜玛作思考状,挠挠下巴,半晌,“可以吗?” 左点了点头,教她持剑姿势,又示以数般招式,再转接于她。卜玛却只是在掌间将剑柄轮转着,自左及右,不亦乐乎。左才思现无奈之容,便叫寒刃抵住锁骨以上的项侧,呼吸摒住一瞬,随即便抽出左手拍拍少女的头,“不错,手势稳当,只是弓部还缺些力度。” 碧眸倏黯,遂颓然释泄,“真没劲。”左假意沉了脸,“把手摊开,掌心朝上。”看清少女因疑惑而眉屡高蹙,轻咳一声,摆出架子,“倘中原稚子有逾矩之举,必受戒尺笞其掌心。” 卜玛泰然自若,舒掌而是,“来吧,卜玛才不及彼辈娇贵。”畏睁双目与几番瑟缩尽显其不安之色。 终归是孩子心性,左同她掌心轻轻一击,“饶你一回,跑马去罢。”大度的摆摆手。 左拾起剑柄,尚有余温,汗渍微黏,将少女信以为真之紧张局促,毕呈于其前。 西凉辽阔秋风起,马蹄声里远山齐。 “王嫋!”左朝草原上黑点而唤。任若无数秋时,风亦相继而来,惟其忽感无甚寒意,然相距颇远,其恐不能闻。 未料竟得回应,“左益堰!我在这!”少女一边制住缰绳,一边朝其奋力挥袖。左颅内空白一瞬,便甘释心中万念,任片刻美好裹挟。 左勉强拾掇回忆,不觉脱口应答,“一世可否?” “也成。”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只是,左益堰,你道中原人最重信,侥却食言许多年。 这个是梦境中,第七章是梦境下。[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次日,朝堂之上。 白福奔遽而赴,颤栗不能言,“陛……陛下。” 帝王既失城池,愤火填膺无处泄,遂懑恚而击案,“再言不达意,朕观你此舌亦无何留理。” “甘潭寺兆铃院御史左益堰求见。” 举殿阒然,针坠可闻。于梅砚虚慰而劝其舍玉门关之言遭他掐扼其半,还纳心腹。 “宣。”帝王虽犹疑,然旧颁其诣。白福未敢容己蹚辍止之时,急携拂尘肩上行,传道:“宣,左御使觐见。” “禀陛下,玉门并未失守,王别患力战拒敌,至死方休,我军,弥惨而胜,唯余三人得以生还。”不知怀何心绪,左存了私念,未将王嫋计入其中。 竟是克矣。帝王方寸间那蚀罢新成之芜原,获初捧甘霖临,也不暇顾其仪态,速步向前,援左以立。“既如此,为何昔日当胡不报。” “回陛下,非臣之外,余生二人,随侍李羌芦,一腿受创,现留镇西凉;另一至今不省人事,俱难送信。且无信鸽,臣只得勉力残躯而行,餐风宿露,独望早归故里,持捷报呈与陛下。恳请陛下宽宥臣来迟之愆。” 言罢欲再度叩首,为帝所拦。“朕并未有责你之意。” 环境困累,人手残存,途路奔波。无缝言辞。使众无从察其差失,由此令其惶惶,是以失察此年少操盘者,渐至悄的无声息暗推密导着局势之向。 若左甫出大殿阈限之时,人人皆当称其为--左尚书。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素日端严鲜有笑意之他,无端兴起,“七五,七六,七七……”,他在心底计着,整四十九步,踏出四四方方的宫墙,长呼一口气。尔后利落启伞,跻身于市井喧嚣里,置兰一株而归姗姗还家。 “陇平校尉王别患,毕生坚守玉门关,忠肝义胆,以身殉国,勋绩卓著,特追授中郎将,钦此。”左将追封诏平铺于王嫋面前,朗声诵与她听。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卜玛喃喃,纵细雨沾湿那件褪尽颜色,唯余深黄的红裙,自哂轻嗤,“阿父怎同中原之辈一样糊涂,快刀伴身,护国一世,临了朝庭倒仅赐轻飘飘一帛纸。” 卜玛非榆国子民,然王别患属之。 “阿父,您可瞧见了,大榆全境悉知晓您为英雄。”左别过眼去,他见她背影,已不知凡几,放浪疏狂的,无忧飒爽的,念及往日而抖生寥落的,太多太多罢。 卜玛其笑虽扬,内藏无尽哀伤,恐她还自喜,谓己隐匿得当。倘她脊背无这般抖颤,便罢。玉著同珠帘掺杂,诸般饰掩,败露得尤为牵强。左思抚及她,忧量几许,低低垂下。 左搁于壁角沥水之撑花,又使擎之,笼在卜玛顶上。特避其前状,不与谈及,只淡淡将怀里那株兰草递给她,“虽少,亦不能纵雨淋透吧,呐,予你的,香祖馈姝丽,恰如其分。” 待她揽过,旋即合掌于前,作祁求貌,“卜玛必不舍此等芳花受雨打罢?”少女堪堪抬头,一缕乱丝覆额,经泪涤之绿眸,愈见清亮,“呵。”此笑当是会心,发于鼻音,左核实既毕,方释心忧,牵住她的手,导其步入堂中。 中州之地于王嫋,礼教甚严。巷陌熙攘人稠,张袂成阴,不可妄骑跑马;路径阨狭,长鞭不足回旋。无趣得狠了,便在庭中持左益堰的佩剑摸索术法。左每每下工归家,必先踞于阶石,定睛于那抹勉力身影,久视不移。 “这般喜欢?”左绕过她一缕头发把玩。 “嗯。” “叫相公,给你铸一把,可好?” “倘若老臣归家,小女性子虽烈,但本性不坏,凡请多照拂着她些。”篝火摇曳,障其视野昏愦,不意风载此语,入耳中来。 卜玛神思归位,闷闷吞吐出一句“相公。” 自兹天下添一剑,名唤涂伶,剑柄非循常龙头,反镂虎纹,卜玛血脉间似本镌刻对寒刃之洞悉明悟,期年未满半,便成一术,冠绝当世,无出其右。 彼女亦爱幽兰,院中植兰满庭,也添得新裙,唯色白耳。 “嫋嫋,此庭过窄,殆无余地容花长成。”卜玛听闻撇撇嘴,“为夫给你换个大的,可好?”左话锋一转,“此话当真?”“自然,中原人最是重信,待我于朝堂得立,便娶你为妻可好?” 少女首为赧然,郑重颔首,“好。” “新庭之后,有竹林广袤,连澄澈水岸,你可喜欢?”“喜欢。”“登时,嫋嫋于其间剑斩修竹,叶落纷飞,我便于书斋治事,观籍尚会生厌,然观你则不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刘枫初见王嫋,是父皇告病,由皇后代为举行的宫宴,国主有疾,众莫敢尽意而欢,遂令周遭气氛倍显滞闷。卜玛寂寞难挨,故潜出,转角,立着一瘦弱孩童,巴巴得将目光投向她。 她朝他朝朝手,“小孩,过来。”刘枫果欣然奔至,当是时,她仍以张扬之态结发,碧瞳炯炯,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御池边吃糖糕,莹荷盛茂,绯菡初绽,致雅耐看。 “贵为皇子,怎生如此清癯刑削?”“母妃失势,众皆趋炎附势而辱我,此非情理之中耶?” 卜玛秀眉微蹙,“在西凉,纵是弱肉强食,巴陶族训,生而强者,或积弱成强者,旨在庇彼弱者,而非欺之,悖族训者,永失帕贝卡所佑。” “帕贝卡?” “那是巴陶族人共同的母亲,阿妈庇佑着我们。对了,你叫什么?” “刘枫。” “凭何任其欺辱,宜疾进变强,护自身与心之所护者。”那双净眸映下一片希冀的光,令人无半分抗拒之心。“愿刘枫早茁参天,得无尚阴凉。”皓齿明眸,明快笑态,烙进幼童脑海里,垢手掬着糖糕,迄其匆匆而去,良久…… 再见她是十岁那年,父皇携诸子围猎,故乘简车,叫左尚书之妇冲撞,言多鄙秽,盖纱帽覆首,故不识其面,犯上天家,此乃诛身大罪,上即时意兴阑珊,回宫问罪。 谭氏既知是天子,方始慌乱,谭家一路持左稳坐这个位子,孰轻孰重,他心下甚明,无语叩其久旷之院扉,迎面兰香,再是王嫋。 “嘘,煜儿方睡了。”卜玛低挽着发髻,温然相待。 左数度欲言,终未启齿,那是她最后一次笑。“腌臜糟粕之事,莫牵累煜儿。” “阿父,来接嫋嫋回西凉去罢。” 她着红裳,细绾其发,数缕麻花辫,随性覆于颈肩,策马朝皇宫驰去,自此再不复反。 刘枫掩在宫门后,死死捂着脸,生于无垠的原野,崇着强者当为庇护弱小而生的巴陶公主又岂会因轿辇华否而轻慢于人焉…… “阿娘,阿娘……”左沿煜及醒之时,身侧乃医师与父,“煜儿你这是招惹了何人哇?腿伤竟致如此地步。”“回父亲,儿欲效先贤苦读,仿头悬梁、锥刺股之法,孰知锥入过甚。” 何等牵强之借口,偏左益堰信以为真,“好生将养,好生将养,吾儿当今文思过人,入宫之诏已至。” “煜儿谢过父亲。” 俟父及医师俱离后,左以手背覆目,任泪自颊畔肆意横流,不复遏止,昔谓绿瞳为不祥,今知其是嘉礼。他胡乱揉着眼眶,碧石经浣,焕然而亮…… 是日恰逢重阳,泯泉汩汩,月影衔凉。 不知何时,“小狐狸”凑到他身边,遭他猝然相拥,紧之又紧。 “小五,你醒啦?” “嗯,殿下,小五要进宫了。” “那是好事儿哇。”刘柯犹若哄垂髫模样轻轻拍着,当真奇怪,平居漾笑双眸,竟泪咽无声。 呜呜呜,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小五成功的选为伴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较苏澹棠的皮尺先行的,是左沿煜的手。 “啪。”刺耳悬响。 “殿下,醒醒。”左沿煜微微曳搡着刘枫衣角。四皇子由浅寐中渐次转醒,抻了抻身子,睹其人面,神色肃然,思绪纷乱,方始忆及尚处课室之中。抬首触之,柔软一片,饶是左为护其头,手犹未收,手背还稍稍沁着红。 苏澹棠之花白须髯,因怒而气得几颤,终憾其难成栋梁,抬手拂手。 拾掇起书卷,“以家国为基,法政为题,词不可侮,语方不可激,可作赋一首?” “江隔两淮,亦驱其分。征从三垣,深卜高算,枉云霞迁环。四象稹统,二十八宿,不佑河山。天浊浑堂,不染尘秽,倘佛为君,权益亲为?法以持衡,政从随流,唾革新论,须以变翻覆治,非能恃才放旷,蔑民草芥,方堪授大任……”左提笔,仄一捧澄江呈与苏澹棠。 墨汤悬河,滚滚滔浪,腾若骅骝,搏厮酣莽,再侵其心那片瘠残瑟墟。单照哐啷挣离鼻翼,坠落地塌之间。擅将命题时诫嘱“言勿过激”抛却脑后。因苏身侍皇室,复使其常存谨醒,念及太子尚存故,未诵文中一语,但向前拍其肩膊,且回身翻卷之际,拭泪无声,几不可见。 待课罢,先生谓诸生退,独将左留滞,“诚如是念?”“回苏先生,煜毕生,如是!”“好哇……好哇。”宫灯既点,焰影颤摇,苏澹棠恋恋折此纸,掷入烛火燃处,使伴及同化灰烬…… “倘佛为君……权益亲为么。”左喃喃。 傻煜儿,你素追思想之康庄明道,却恒使自心在幽暗间踯躅。 然今时不往同矣往,待左摸黑而归时,小狐狸伏在案前迟不肯入梦。直至那代左身影之黑点扩大,化而为真,唯属之可拥入怀者,乃定心灭却油灯,枕于左臂弯里,一面潜心录其所携归之知见学识,一面望柔润月光虔触他形廓,蓦地,刘柯觉那段晦涩时日在其命途间也非那般难解,唯因,有左沿煜在旁。 “殿下,可瞩意称帝为王?” “为王?” “是。” “若称王者,便可为母妃复仇耶?” “是。” “若称王者,便可代偿父皇留下之余孽?” “是。 “若称王者,小五仍会伴吾左右么?” “唯殿下愿意,小五当为殿下荡平所有阻滞,筑天下周道如砥之路,明清坦途,穷毕生恒伴殿下身侧,誓凭柿树寿长为证,永不违约。” 三指初念竖起,即便身处濛漠阴影,“小狐狸”犹依本心直觉速速摁下左的手,转而牵过十指交握,“如此,足矣,吾信你。” “是!” 左绿眸转趋认真之际,似西凉天际奋飞之雕,悉览川泽山海,只为其主辟一明路。 然曾有数番刹那,左胸中有段心念勃动,亦如今夜,叫他捣烂咽下的一句“陛下。”他的“小狐狸”当是的,也必是。 “阿娘,煜儿拾起涂伶了。” “阿娘,煜儿有个即便拼尽万般亦要护之人。” “阿娘,世人皆道乌桓山凶险,若煜儿倘得见传说中未有见者、尚义行侠之诀竹帮,愿同他们较劲一场。” “阿娘会佑着煜儿的,对么。” “阿娘,煜儿要去闯乌桓了。” 左悄然起身,将刘柯不安分之手掖进被角,策马乌桓。 满岭昏浊雾气,呛进左肺里,致其频频咳呛,使取衣袖以遮口鼻。坡势甚陡,坠石迫马蹄还归半山,遂以绳系马于半吊子残木间,负剑徒步攀山。恐是只顾咬牙忍之锋石磨手至血肉模糊之痛,左全未留意不远方雾色深处,一抹人影己是伫立多时。 雾里杂滓蚀其意志,饶是还有几步之遥即可登顶,终归体力不支,双手失力,径直朝身后空茫倾覆而去。 未料。跌进一片玄甲负身之寒怀,“小子?小子?醒醒。” 男人脖颈处青竹的纹样格外显眼,左双目勉强可开一隙,便体肤反应速于心智,不假思索便高声嚷出,“金陵左氏,肯请与诸君一战。” 他笑了,“你可知我等是何许人也?” “诀竹邦邦主吴澜湛。” 纵行侠多年,而今遭一稚子叫起往日名讳,吴抬手掩了掩顶间竹笠,“有些意思,为何而来?” “谋权篡位,弑君逼宫,缺些人手。” “是少些许,还是未有?” 左方略惊于其应对,非“胆大包天”之训诫,也非讥他年纪尚小却存狼子野心,反是这般无厘头之问话,倒令他不知如何作答。 “肯请与我等一战?” “是。” “条件如何?” “诀竹邦属我麾下。” “此为赢者之约,败方者何?” “以我身死,作搅汝等清净之赔礼。” 吴摆摆手,“斩我一己之项首,诀竹予你,诸君为证。” 无人生有异议,协议达成。 左持涂伶挥上去,仅三式,剑刃遂轻易抵在他喉畔,吴未作半点还手之举,仍面带笑意。“好小子,斩罢。”左未有半分迟疑,直劈而上,一缕碎发悠悠落地。 左背过身,自昏冥到黎升,再及日薄西山,雾霾已散去大半,“此乌桓,当真好看。” 撩开吴紧紧闭阖之眼睑,带玩味之色舒手,摇摇头,“天不遂人愿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小子,与你说一秘辛罢,我本姓刘。” 左若早有预判然,仰躺在地,双手交叠垫于脑后,“好端端的闲散王爷不当,偏作这历九死一生之帮主?” “无计可施,我那好弟弟积孽颇多,身为其兄,总得助衬一二。” “为何让我?” “闲云过客,游罢浮生,累了,想叫天收了去,恰于此时来一小传人,何等佳机,怎能错过?” “即败之,则任我摆布,愿赌服输吧。” “不成不成,若早知此般,我必不逊让于你了。” “今我乃帮主,我说了算。” 吴澜湛不情不愿,垂首耷拉,“是,任凭邦主调遣。” “充吾主上之师夫。” “何人?” “刘柯。” “帮主”叫吴挟着腰带至半山取了马,万幸今日皇子学宫休沐。左持灯一盏,循皎月为其指引之路披星还家,机缘巧合,得见一现旱花,遂拮一朵,缓了马,拢在手心护着,最后馈于“小狐狸。” “匿迹终日,原为这个?”刘柯嘴上不甚喜欢,却还是掐在手里把玩。 左只痴痴的笑。 我的殿下,夜昙稀得一现,可小五愿佑大榆永安之路会为你绽满无尚昙花…… “倘佛为君,权当亲为,可柯得煜佑,便莫要得沾风雪……” 在填坑了,我帅不帅?[墨镜] 我们不要击掌为誓,我们不要立三指为誓,十指交握便足矣。 如果是小狐狸的话,左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沾上尘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