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盟主与他的喑影毒美人》 第1章 少年盟主成长记 大虞武林,百年间风云激荡,豪杰并起。然则江湖泰斗“凌霄剑尊”于去岁腊月封剑归隐前,留下一道震古烁今的预言:“来年桃花再开时,当有少年英雄出,年未弱冠,而能服众,可继盟主之位,统御武林,开百年未有之新局。” 此谕一出,天下哗然。 十八路英雄,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豪强,乃至各大名门正派,无不翘首以盼,亦或暗藏心思。这“年未弱冠”四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得多少蓄势待发、自觉有望的中年豪杰们心头冒烟。一时间,江湖上但凡年纪轻、武功还过得去的少年俊彦,都被各自师门或家族拎出来好一番审视琢磨,只盼那“天降紫微星”能落在自家院里。 然而,任凭外界如何风起云涌,在江南道姑苏城外三十里,一片依山傍水、桃花灼灼的孟家庄里,那位被预言隐隐照拂的当事人——孟北措,正忙得不可开交。 时年孟北措,虚岁十八,身高已达惊人的九尺(约一米九),站在那里便如一棵挺拔的青松,猿臂蜂腰,肩宽背阔。一张脸更是得天独厚,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湛然有神,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端的是俊朗英气,正气凛然。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正人君子坯子,好一位少年英雄模样”! 只可惜,这位“少年英雄”此刻正扎着颇为违和的粗布围裙,袖子撸到肘间,露出线条流畅、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小臂,手持一柄玄铁重剑……正在厨房里剁肉馅。 没错,剁肉馅。 但见那柄传闻中乃海外寒铁精英所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斩云”剑,此刻正被他运使如风,化作一片乌沉沉的光影,“笃笃笃笃”密集如雨点般落在砧板上一大块新鲜的五花肉上。肉糜飞溅,力度均匀,竟比几十年功底的厨娘用惯了的双刀还要利落三分。 “措儿!我的小祖宗!你又拿‘斩云’剁肉!”孟老爷子,也就是孟北措的亲爹,前任武林盟主孟啸天,捂着心口冲进厨房,痛心疾首,“这、这要是让铸剑谷的欧冶老儿知道,他呕心沥血三十年才铸成的神兵被你用来干这个,非气得从铸剑炉里跳出来不可!” 孟北措手下不停,抬头露齿一笑,阳光灿烂,差点晃花了孟老爷子的眼:“爹,此言差矣。欧冶大师铸剑,是为‘用’。斩云剑锋锐无匹,切金断玉是‘用’,斩妖除魔是‘用’,帮我娘剁肉馅,准备今晚的翡翠白菜猪肉馄饨,怎么就不是‘用’了?物尽其用,方显其值嘛!” 他声音清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一番歪理说得理直气壮。 孟老爷子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你……那你也别用‘惊鸿步’满院子追鸡啊!昨儿个庄里最后一只报晓的大公鸡都让你给撵得脱了力,现在见你就瘫!” “我那不是想试试‘惊鸿步’第三重‘踏雪无痕’的极限嘛,”孟北措摸了摸鼻子,毫无愧色,“谁知那公鸡如此不经追,跑不过我就装死。不过爹你放心,今晚咱们喝香菇炖鸡汤,不浪费。” 孟啸天看着儿子那纯良无辜、仿佛干了天大好事求表扬的眼神,一口老血闷在胸口。他这个儿子,天赋之高,堪称孟家百年不遇的奇才。自三岁扎马步,五岁习拳脚,七岁练剑,到得如今十八岁,竟是拳脚、刀枪、剑戟、棍棒、暗器、轻功……但凡叫得上名号的武功,他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内力修为更是浑厚得不像个少年人,孟家祖传的“浩然正气诀”已被他练至第八重,离他这当爹的巅峰第九重也只差一线。 可偏偏,这娃儿脑子里好像缺了那根名为“武林高手架子”的弦。性子跳脱得像只撒欢的小狗,阳光开朗,心地质朴,脑子里除了练武,就是琢磨怎么把武功用在“过日子”上。用“分筋错骨手”帮王婆婆拆猪骨,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撒种子种菜,用“金钟罩”的铁布衫功夫给老黄牛蹭痒痒…… 用孟北措自己的话说:“武功创出来不就是让人用的嘛?打打杀杀多伤和气,用来让大家日子过得更好,才是正道。” 孟老爷子一度十分忧虑,觉得儿子这般“不务正业”,将来如何在江湖立足?直到三年前,塞北七狼来犯,七个凶名在彰的一流高手联袂闯入孟家庄,欲夺孟家祖传的《浩然剑谱》。 那时年仅十五的孟北措,正在后院用新悟出的“流云剑法”削梨皮,梨皮薄如蝉翼,连绵不断。闻听前院杀声,他拎着那把削梨的小匕首就冲了出去。 然后…… 没有然后了。 据当时在场的庄客后来心有余悸地描述:“只见少爷身形如鬼魅,在七个凶人之间穿梭,手里那小匕首上下翻飞,我们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七狼的裤子……就全掉地上了……腰带都被挑断了,还打了个死结……” 塞北七狼,威名扫地,捂着裤子狼狈逃窜,从此再不敢踏入江南道半步。 孟老爷子这才恍然,他这儿子不是傻,是大智若愚,是真正做到了“武功融入生活,生活即是修行”。他那颗赤子之心,或许正是练就至高武学的最佳心境。 自那以后,孟老爷子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带着孟北措处理一些武林事务。小到调解邻里争水斗殴,大到协助官府清剿太湖匪患。孟北措处理方式也往往出人意料,却又效果奇佳。 比如调解争水,他不用武功压人,而是拉着两村壮丁,用“裂石拳”硬生生在三天内开凿出一条新的引水渠,双水并流,争端自解。清剿匪患,他孤身潜入匪巢,不用兵刃,仅凭一套“大慈大悲千叶手”,把上百号悍匪挨个点穴,捆成一串蚂蚱拖回了官府,沿途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奉若神明。 如此几年下来,“少年英侠孟北措”的名头,在江南江北已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他武功高强,行事却透着股让人哭笑不得的“别致”,偏又心地纯善,急公好义,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觉得亲切有趣。 如今,凌霄剑尊预言应验之期将至,孟老爷子心中那点小火苗,是越烧越旺。 “措儿,”孟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对“斩云剑沦为厨刀”的心痛,正色道,“下月初八,嵩山少林寺,武林大会推选新盟主,你去一趟。” 孟北措刚好剁完肉馅,正用剑尖(已擦干净)小心翼翼地将肉糜刮进盆里,闻言头也不抬:“去干嘛?少林寺的素斋听说是一绝,我去学两手回来给娘尝尝?” 孟啸天眼皮一跳:“……是去竞选武林盟主!” “盟主?”孟北措终于抬起头,剑眉微挑,一脸茫然,“那不是爹你干的活儿吗?累死个人,整天扯皮打架,还没空回家吃饭。不去不去。” “混账话!”孟啸天吹胡子瞪眼,“此乃武林盛事,关乎江湖安定!你身为孟家子弟,武功已臻一流,正当为国为民,担此重任!” “为民我懂,”孟北措放下剑,开始认真洗手,“就是帮李大叔修房顶,帮赵大娘找牛那种?当盟主也能这么干?” “呃……格局要大一点!”孟啸天努力引导,“比如,调解各大门派纷争,率领群雄抵御外侮,维护武林和平……” “哦,就是扯更大的皮,打更大的架。”孟北措总结道,表情颇为嫌弃。 孟啸天:“……” 他突然觉得,让儿子去竞争盟主,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最后祭出“当了盟主能吃到天下所有好吃的,还能让御厨教你做菜”这等杀手锏,孟北措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去“看看”。 于是,在一个春光烂漫、桃花纷飞的早晨,少年孟北措,背负着被他用来当扁担挑着行李的“斩云”剑,怀里揣着他娘刚烙好的三张葱花大饼,辞别父母,踏上了前往嵩山的道路。 他这一路,自是精彩纷呈。 路过淮南,恰遇两帮派为争夺一处码头大打出手,刀光剑影,死伤枕藉。孟北措路过,见场面混乱,影响市集百姓,便大喝一声:“都住手!”随即施展“擒龙功”,隔空将双方带头大哥手中的鬼头刀和分水刺夺了过来,然后当着数百人的面,双手一搓,那精钢打造的兵刃竟如面团般被揉成一团铁疙瘩,随手丢进了淮河里。 全场死寂。 孟北措拍拍手,阳光一笑:“打打杀杀多不好,坐下来聊聊嘛。我看这码头够大,划分清楚,一家一半,轮流使用,岂不美哉?”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掏出怀里的大饼,一边啃一边继续赶路了。留下原地震惊的众人,以及……后来果然和平共处的两大帮派。 行至中原,听闻有采花贼屡屡作案,轻功极高,官府束手。孟北措便夜间蹲守,果然遇上那贼人。那贼人自恃轻功了得,见孟北措年轻,还想戏弄一番。结果孟北措施展“惊鸿步”,如影随形,那贼人跑得吐血也甩不掉。最后孟北措觉得无聊,随手从路边捡了块石子,用“弹指神通”的手法打出,正中贼人膝弯穴道,贼人当场扑街,被闻讯赶来的百姓捆成了粽子。 此类行径,数不胜数。孟北措之名,随着这些看似荒诞却又大快人心的轶事,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向嵩山,飞入各路豪雄耳中。有人赞他少年英雄,手段高明;有人笑他不拘小节,童心未泯;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他哗众取宠,难当大任。 但无论如何,当孟北措风尘仆仆,却依旧精神抖擞、笑容灿烂地踏上嵩山地界时,他已注定是此次武林盟主之争中,最无法被忽视的一个异数。 嵩山脚下,群雄汇聚,暗流涌动。而我们的孟少侠,正被山门前一个卖油炸桧(油条)的小摊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双眼放光。 “老板,来五根!要刚出锅的,脆脆的!”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喧嚣的人声中格外突出。至于什么盟主之争,什么江湖大势,且等他填饱肚子再说吧! 第2章 嵩山脚下百态生 嵩山,五岳之中,峻极于天。平日里乃是佛门清静之地,香客虽众,却也自有其庄严肃穆之象。然而今日,这嵩山脚下偌大的“迎宾镇”,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恰逢三年一度的武林盟主推选盛会,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涌来的江湖人士,直将这小镇塞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那喧嚣声浪几乎要冲开低垂的云幕。酒旗招展,幡幌林立,叫卖声、谈笑声、马蹄声、兵器磕碰声,混杂成一曲独属于江湖的、活力勃勃甚至有些嘈杂的交响。 就在这片鼎沸人声中,两骑白马,嘚嘚而来,格外引人注目。 当先一骑,端坐的正是少年盟主候选人孟北措。九尺之躯挺拔如松,纵然是懒洋洋地跨坐在马背上,那脊梁也挺得笔直。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只是嘴角斜斜叼着的一根草茎,以及那双灵动星眸中闪烁着的、对周遭一切充满好奇与跃跃欲试的光芒,为他那份“正人君子”的皮相,平添了几分皮里皮气的少年痞气。 他身后半步,跟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高七尺有余(约一米七八),在同龄人中已算高挑,但在孟北措的映衬下,便显得“娇小”起来。这少年面容清秀,皮肤是健康的蜜色,最扎眼的莫过于头顶那根倔强挺立、直冲云霄的“冲天辫”,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红绳紧紧扎着,随着马匹的走动一颠一颠,透着股混不吝的精气神。他,便是孟北措的打小玩伴、兼职小厮、全职吐槽役——南绾一。此刻,南绾一嘴里同样叼着根草茎,学着他家少爷的样儿,努力做出玩世不恭的姿态,只是那清秀眉眼间的灵动,怎么看都更像是只学着老虎龇牙的猫儿。 “吁——”孟北措一勒缰绳,白马稳稳停在一处人稍稀疏的街角。他吐出嘴里的草根,双眼放光地打量着这热闹非凡的街市,赞叹道:“嚯!好家伙!绾一你看,这比咱姑苏城的庙会还热闹三分!” 南绾一也跟着吐出草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颊,吐槽道:“我的少爷诶,咱是来竞选武林盟主的,不是来赶集的。您这眼神,跟饿了三天见着肉包子的黄狗似的,收敛点行不?好歹注意一下您未来盟主的形象。” “形象?啥形象?”孟北措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早已被不远处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勾了去,“民以食为天,盟主也是人,也得吃饭嘛。你看那糖人,吹得跟真的似的!” 南绾一以手扶额,一脸不忍直视:“少爷,重点不是糖人……算了,当我没说。” 他认命地跟上已经翻身下马,兴致勃勃挤向人群的孟北措,嘴里小声嘀咕,“早知道这趟差事这么考验心脏,我就该装病留在庄里帮王婆婆喂猪……” 两人牵着马,融入熙攘人流。但见这长街之上,果然是群英荟萃……或者说,是“牛鬼蛇神”齐聚。 武当派的“仙风道骨” 前方一阵清越的拂尘摆动之声传来,只见几位身着靛蓝道袍、背负长剑的年轻道士,正缓步而行。他们个个面容清癯,步履沉稳,试图营造出一种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气度。为首那位年轻道长,更是目不斜视,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像是在默诵《道德经》。 然而…… “师兄,你看那冰糖葫芦,晶莹剔透,煞是可爱……”一个年纪稍小的道士,忍不住偷偷扯了扯为首道长的袖子,小声说道。 为首道长眉头微蹙,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低斥:“慎言!吾辈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岂可贪恋这凡俗甜腻之物?” 话虽如此,他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角余光也悄悄瞟向了那红艳艳的糖葫芦串。 南绾一凑到孟北措耳边,压低声音:“少爷,看见没?武当派的,讲究个‘道法自然’,我看是‘口是心非’更自然些。” 孟北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大步走过去,在那小道士羡慕的目光中,掏钱买了两串最大的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南绾一,自己“咔嚓”咬下一大口,含糊道:“修道也要吃饭嘛,尝尝,甜得很!” 那小道士眼睛都直了,为首的道长嘴角抽搐了一下,强行扭过头去,步伐更快了些,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峨眉派的“剑拔弩张” 另一边,一群身着月白僧衣、腰佩长剑的尼姑走过,正是峨眉派的女弟子们。她们个个面容姣好,却都绷着一张俏脸,柳眉倒竖,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尤其是那些有意无意投来目光的男性江湖客,仿佛随时准备拔剑为民除害(或者清除登徒子)。 “师姐,你看那人,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哼,那边那个,一直盯着我们看,定是心怀不轨!” “戒备!都戒备起来!” 为首的是一位年纪稍长、面容冷峻的师太,她冷哼一声:“静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吾等此行,是为弘扬峨眉正气,竞选盟主,休要被外魔侵扰了心神!” 话虽如此,她们这一行人走过,周围三丈之内,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行人纷纷避让,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 南绾一缩了缩脖子:“好家伙,峨眉派的师姐们,这杀气……比咱们庄里过年杀猪的杀气还重。” 孟北措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她们走路时下盘极稳,气息绵长,剑未出鞘已有锋锐之意,峨眉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就是……绷得太紧了,容易累。” 说着,他还很好心地冲着那位冷面师太露齿一笑,以示友好。 那师太被他笑得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紧,狠狠瞪了他一眼,带着弟子们快步离开了,仿佛孟北措是什么更危险的“外魔”。 巴蜀唐门的“神秘莫测” 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飘过,几个身着繁复华丽、以墨绿和深紫为主色服饰的人影出现。他们大多面容苍白,眼神阴郁,行走间悄无声息,宽大的袖袍似乎藏着无数致命的秘密。正是以毒药和暗器独步天下的巴蜀唐门弟子。 他们不像其他门派那样高谈阔论或左顾右盼,只是沉默地走着,偶尔交换一个眼神,都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和森然。所过之处,人群避让得更远,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唐门的人也来了……”南绾一声音都放轻了,下意识地往孟北措身边靠了靠,“少爷,咱离远点,听说他们浑身是毒,打个喷嚏都能让人躺三天。” 孟北措却抽了抽鼻子,认真分辨了一下那香气,疑惑道:“这味道……有点像咱家后山那棵老花椒树开花时的味儿,还有点……嗯,陈皮梅子的甜香?怪好闻的。” 他这不大不小的嘀咕声,恰好飘进了那几位唐门弟子的耳中。为首那位面容最是苍白的青年,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瞥了孟北措一眼,那眼神如同冰冷的毒蛇,带着一丝探究和警告。 南绾一吓得头皮发麻,赶紧拉了拉孟北措的衣袖:“我的祖宗!您可少说两句吧!那是毒香!不是花椒也不是梅子!” 孟北措“哦”了一声,依旧是一脸“原来如此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其他形形色色的江湖客 除了这几大门派,街上更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 有身材魁梧、筋肉虬结的丐帮弟子,拿着破碗当乐器敲得梆梆响,唱着不成调的莲花落,讨钱讨得理直气壮; 有身着锦袍、摇着折扇的富贵公子哥,身边跟着俏丽的丫鬟和彪悍的护卫,一看就是某个世家大族出来历练的子弟,那做派不像来竞选,倒像是来游山玩水; 有浑身笼罩在黑袍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眸子的神秘客,独自坐在茶馆角落,面前只放一杯清水,生人勿近; 还有那扛着九环金背大砍刀的虬髯大汉,声若洪钟,正跟人吹嘘自己当年在关外一刀砍翻十八个马贼的“英勇事迹”,唾沫星子横飞,听得周围人一愣一愣; 更有那穿着花花绿绿、如同开屏孔雀般的西域喇嘛,操着生硬的官话,跟小贩为了一个烤馕的价格争论不休…… “好家伙,这可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南绾一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少爷,您说这帮人,真打起来,这小镇够他们拆的吗?” 孟北措正蹲在一个卖竹编蝈蝈笼的小摊前,饶有兴致地拨弄着,闻言头也不抬:“拆了再盖嘛,就当促进本地工匠就业了。绾一你看这蝈蝈笼,编得多精巧,买一个回去给咱家‘大将军’(他养的一只特别能叫的蝈蝈)换换房子?” 南绾一:“……” 他开始认真思考,现在回姑苏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争吵。孟北措立刻站起身,踮起脚(以他的身高其实不用踮脚)望了过去,脸上露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表情:“哟?有情况?走走走,绾一,看看去!” 南绾一看着自家少爷那闪闪发光的眼睛,以及那根因为兴奋又下意识叼回嘴里的草茎,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牵着两匹马,跟着挤了过去。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家少爷这趟嵩山之行,是注定不会平静了。而这武林盟主之位……天知道会被这主儿折腾成什么样子。 第3章 夜市烟火与不解风情的木头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终于恋恋不舍地沉入嵩山厚重的剪影之后,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宣纸,缓缓铺陈开来。然而,这并未让“迎宾镇”有片刻沉寂,反而像是揭开了另一重狂欢的序幕。 万千灯火次第亮起,绵延数里,将整个小镇映照得恍如白昼。客栈酒楼,无一虚席,连马厩旁的草料棚都临时搭起了地铺。喧嚣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夜色与灯火的催化下,发酵出一种更加热烈、更加恣意的活力。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诱人香气、酒香、汗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江湖的刀兵铁锈气息。 孟北措和南绾一,这一对主仆,此刻正优哉游哉地徜徉在这片人声鼎沸的夜市海洋中。 “我的个亲娘诶……”南绾一手里已经抱了一大堆油纸包,嘴里还叼着一根刚买的、撒满了芝麻的烤羊肉串,含糊不清地抱怨,“少爷,咱不是刚在‘客似云来’吃了三大碗羊肉烩面,外加五个芝麻烧饼吗?您这肚子……是无底洞不成?” 孟北措走在前面,他那九尺的身高在人群中本就是鹤立鸡群,加上那副得天独厚的俊朗相貌,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他闻言回过头,星眸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理直气壮地道:“绾一,这你就不懂了。正餐是正餐,小吃是小吃,装的地方不一样。你看这夜市,百味纷呈,若不一一体味,岂不是入宝山而空回?暴殄天物啊!”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你闻,这是油炸果子的焦香,那边是桂花糕的甜香,还有……嗯,辣炒田螺的鲜香!走走走!”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挤到了一个卖“油炸鬼”(油条)和“糖糕”的摊子前。那摊主是个满脸堆笑的中年汉子,油锅烧得滚烫,面胚下锅,瞬间膨胀,发出“刺啦啦”悦耳的声响,金黄酥脆,看得人食指大动。 “老板,来十根油炸鬼,五个糖糕!”孟北措声音清亮。 “好嘞!客官稍等!”摊主手脚麻利。 旁边几个结伴而行的少女,原本正叽叽喳喳地挑选着首饰摊上的珠花,一瞥见孟北措,声音顿时小了下去,一个个粉面飞霞,目光躲躲闪闪却又忍不住往他身上瞟。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衣裙、容貌娇俏的少女,胆子似乎最大,咬了咬唇,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海棠花香囊,捏在手里,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莲步轻移,走到孟北措面前。 “这、这位公子……”少女声如蚊蚋,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将香囊递了过去,“夜、夜市人多气浊,这香囊可、可辟秽安神……” 孟北措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油锅里翻滚的油炸鬼,闻言愣了一下,这才转过头,看向那少女和她手中的香囊。他剑眉微挑,脸上是纯粹的不解,并没有寻常男子被少女青睐时应有的欣喜或窘迫。他看了看香囊,又看了看少女绯红的脸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庄重的事情,后退半步,神色一正,抱拳拱手,极为认真地说道: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然,男女授受不亲。此等贴身私密之物,北措不敢妄受,恐污了姑娘清誉。还请姑娘收回。”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语气诚恳,姿态更是标准的君子之风,任谁挑不出错处。 那鹅黄衣裙的少女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变得煞白,递出香囊的手微微颤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猛地收回手,跺了跺脚,转身挤开人群跑掉了,背影透着十足的委屈和难堪。 旁边她的姐妹们也纷纷对孟北措投来埋怨的目光,然后追着那少女去了。 南绾一在一旁,把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他费力地咽下嘴里的羊肉,以手扶额,发出一声悠长的、饱含无奈的叹息:“唉……我的少爷诶……您可真是……一块千年不开窍的朽木啊!人家姑娘那是倾慕你,送你定情信物呢!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穷讲究!您倒好,一番大道理,直接把人家小姑娘给说哭了!” 孟北措却是一脸茫然,接过摊主递来的、用油纸包好的油炸鬼和糖糕,分了一半给南绾一,自己拿起一根热腾腾的油炸鬼,“咔嚓”咬了一口,酥脆掉渣,他满足地眯起眼,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倾慕?定情?绾一,你话本看多了吧?我与那姑娘素昧平生,她为何要倾慕我?定情更是无稽之谈。师父和爹都说过,行走江湖,要谨守礼数,尤其是对女子,更要尊重,不可轻薄。我拒绝她的私密之物,正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节,何错之有?” 南绾一看着他家少爷那副理所当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伤了芳心”的模样,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狠狠咬了一口糖糕,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化不开他心中的无力感:“行行行,您说得对,您是天字第一号正人君子!是那些姑娘们不该对您这尊木头菩萨动凡心!我啊,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孟北措解决完一根油炸鬼,舔了舔指尖的油星,目光又被隔壁一个卖“杏仁茶”的摊子吸引了。“绾一,快看,杏仁茶!听说用青瓷碗装着,撒上桂花糖,又香又滑!” 说着,也不等南绾一回应,又兴冲冲地挤了过去。 南绾一认命地抱着越来越沉的“战利品”,跟在他身后,嘴里兀自嘀咕:“还菩萨呢,哪有菩萨像您这么能吃的?分明就是个饭桶罗汉……” 这一路行来,类似的情景竟又发生了两三次。有泼辣些的江湖女侠,直接端着酒杯想来邀他共饮,被孟北措以“家父有命,在外不可饮酒”为由拒绝;有羞涩的大家闺秀,让丫鬟送来一方绣帕,被他以“无功不受禄”婉拒;甚至还有一个胆大的西域舞娘,扭动着水蛇腰,想将一朵娇艳的红花别在他衣襟上,被他如临大敌般用“惊鸿步”瞬间滑开一丈远,留下那舞娘在原地愕然不已。 南绾一从最初的吐槽,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他甚至开始有点同情那些姑娘们了。他家少爷,在武学上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可在这男女之情上,恐怕是千年不遇的顽石。 而孟北措本人,对此毫无所觉,他的全部心神,都已被这夜市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所俘获。 只见他: 在卖“开封灌汤包”的摊前,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提起一个包子,那包子皮薄如纸,透亮可见里面晃荡的汤汁。他并不急着吃,而是仔细观察着包子的褶子,赞叹道:“这捏褶的手法,蕴含巧劲,十八个褶子均匀细密,堪比一门精妙的指法!” 然后才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吹凉些许,嘬尽里面鲜美的汤汁,再一口将包子吞下,满足地喟叹,“汤汁丰盈,肉馅鲜嫩,好!” 跑到卖“洛阳水席”的摊子,看着那一道道汤汤水水、色彩缤纷的菜肴,他好奇地点了“牡丹燕菜”。当那以白萝卜丝、火腿丝、鸡肉丝等材料做成、形似燕窝、淋着酸辣芡汁的“燕菜”端上来时,他眼睛一亮:“以假乱真,匠心独运!这刀工,这调味的平衡,妙啊!” 吃得不亦乐乎。 又在卖“炒凉粉”的锅前驻足,看那摊主挥舞着铁铲,将切块的凉粉在抹了油的铁板上炒得滋滋作响,加入豆酱、辣椒、蒜末、葱花,香气扑鼻。他立刻要了一碗,蹲在路边的小凳子上,吃得鼻尖冒汗,连连称快:“锅气十足!烟火人间味,莫过于此!” 他还尝试了“羊肉炕馍”,那烙得焦香的饼皮裹着孜然羊肉,外酥里嫩;品尝了“冰糖肘子”,那红亮粘稠的糖色,软烂入味的肘子肉,让他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更是没有错过“鲤鱼焙面”,那炸得蓬松酥脆的龙须面,盖在酸甜可口的糖醋鲤鱼上,让他直呼“视觉与味觉的双重盛宴”! 南绾一眼看着他家少爷从街头吃到街尾,从糖人、糖画、蜜饯、果子这些甜食,到烧鸡、酱鸭、卤牛肉、羊杂汤这些硬货,再到各种煎炸烹煮的地方小吃,来者不拒,胃口好得惊人。那副饕餮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少年英侠”的风范,分明就是个饿死鬼投胎,或者说,是个对食物抱有最纯粹、最热烈赤子之心的……吃货。 “少爷,您慢点吃,没人跟您抢……”南绾一看着孟北措手里又拿上了一份“三鲜豆皮”,忍不住提醒,“您别忘了,咱们明天还要上少林寺,参加那个什么……武林大会呢!您这吃撑了,明天在天下英雄面前打嗝,那乐子可就大了!” 孟北措正埋头对付着豆皮那金黄酥脆的外皮和里面软糯的糯米、鲜香的馅料,闻言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油渍,浑不在意地道:“放心,绾一,我心里有数。美食与武功一样,都需要用心去感受,用身体去消化。你看我这‘浩然正气诀’,运转几个周天,什么消化不良都没了!” 南绾一:“……” 他竟无言以对。把绝世内功用来消化食物,恐怕他家少爷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更加响亮的喝彩声和浓郁的甜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只见一个摊位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人群中央,隐约可见火光闪烁,以及一个赤着膀子、身形矫健的汉子在忙碌。 “那是在做什么?”孟北措好奇地踮脚望去。 旁边一个热心的大爷笑道:“小哥是外地来的吧?那是咱嵩山脚下有名的‘火焰琉璃糕’!做法可稀奇哩!” 孟北措一听“稀奇”二字,更是心痒难耐,对南绾一道:“走,绾一,看看去!” 他仗着身高力大,小心翼翼地分开人群,带着南绾一挤到了最前面。只见摊位中央,支着一口特制的浅口铁锅,锅底下炭火正旺。那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泛着油光。他面前放着几个大盆,里面是调好的、色彩各异的面糊,有奶白的,有碧绿的,有橙黄的。 但见那摊主,深吸一口气,双手各拿起一个长柄的铜勺,左右开弓,从不同的盆中舀起面糊,手腕急速抖动,那面糊便如一道道彩色的细线,精准地落入烧热的、涂了薄油的铁锅中心。他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双臂舞动间,竟隐隐带起风声。 “好手法!”孟北措脱口赞道,“这腕力,这准头,没有十年苦功练不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当面糊在锅中心堆积到一定程度时,摊主猛地将旁边一小碗透明的液体泼入锅中——那似乎是烈酒! “轰!” 一簇炽烈的火焰瞬间腾起,足有半人高,将整个摊位映照得一片明亮,也引得周围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火焰之中,那摊主毫不慌乱,双手握住锅柄,猛地一颠!锅中的面糊团在火焰的包裹下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色彩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真的化作了流动的琉璃! 火焰倏起倏落,不过两三秒便熄灭。而那团“琉璃”也稳稳落回锅中,表面竟然已经凝固,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彩斑斓的质感,散发着混合了面香、果香和一丝酒香的奇异甜香。 摊主用铲子将其迅速取出,放在一旁的案板上,趁热切成小块,撒上干果碎和糖粉。一份“火焰琉璃糕”便做成了。 “神乎其技!”孟北措看得两眼放光,用力鼓掌,“这不仅是厨艺,更是一门火候与时机掌控到极致的武功!” 他立刻掏钱买了两份,一份递给南绾一,一份自己拿着。那琉璃糕入口,外层微脆,内里软糯Q弹,口感层次丰富,甜而不腻,带着一丝火焰燎过的独特焦香,果然美味非凡。 “好吃!”孟北措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那份解决,意犹未尽地看着摊主,似乎还想再看一次那火焰腾空的奇景。 南绾一倒是细嚼慢咽,品味着这独特的小吃,看着自家少爷那副模样,忍不住笑道:“少爷,我看您对这做糕点的兴趣,比对上乘剑法的兴趣还大。” “万物相通嘛。”孟北措理直气壮,“你看他颠锅那一下,蕴含的发力技巧,是不是有点像‘霸王举鼎’的起手式?控制火候,是不是如同控制内力,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南绾一翻了白眼,得,他家少爷又开始他的“万物武学论”了。 主仆二人边吃边聊,随着人流继续向前。夜市仿佛没有尽头,灯火阑珊处,总有新的诱惑。孟北措完全沉浸在这片人间烟火的繁华与美味之中,至于明日那关乎江湖命运的武林大会,此刻似乎还不如他手中那串刚刚买的、滋滋冒油的“烤鹿肉”来得实在。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喧闹的夜市阴影处,有几双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这位一路吃吃喝喝、行为举止迥异于常人的“少年英侠”,目光中闪烁着各种复杂难明的神色。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嵩山的夜,因为这场武林盛会而躁动不安。这看似平静热闹的夜市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第4章 客舍风波与君子之风 孟北措与南绾一主仆二人,直将这绵长热闹的夜市从华灯初上逛到了月挂中天。孟北措的胃仿佛真连接着异次元空间,从街头吃到街尾,竟无半分停歇之意。南绾一怀里抱着的、手里提着的各色小吃油纸包,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主要是竹签、碗筷碰撞声),他觉得自己不像个小厮,倒像个移动的杂货摊主。 “少、少爷……嗝……”南绾一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哭丧着脸,“咱、咱能不能先找个地方落脚?再吃下去,别说我这胳膊腿要废了,就是咱这钱袋子,它也遭不住啊!” 孟北措正站在一个卖“桂花赤豆糊”的甜汤摊前,看着那浓稠香甜、冒着热气的赤豆糊,眼神恋恋不舍。闻言,他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又掂量了一下腰间确实瘪下去不少的荷包,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嗯,绾一言之有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呃,今晚吃得够多了。住宿亦是大事,明日还要上少林寺,需养精蓄锐。”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刚才那个从街头横扫到街尾的饕餮不是他本人一般。南绾一嘴角抽搐,内心疯狂吐槽:您老人家这还叫“一顿”?这都够我吃三天了!还养精蓄锐,我看您是消化食儿蓄锐吧! 两人终于暂时告别了美食的诱惑,开始在这人满为患的小镇上寻找尚有空房的客栈。然而,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峻。 “客满!早就客满了!” “对不住二位,连柴房都住上人了!” “啥?客房?十天前就订光了!” “二位侠士,要不……看看马厩?收拾收拾,也挺……通风的。” 一连问了七八家客栈,得到的都是类似的回答。家家客栈门口都挂着“客满”的牌子,里面人声鼎沸,连大堂里都打满了地铺。江湖豪客们喝酒划拳、吹牛谈天的声音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 南绾一的脸色越来越苦:“少爷,完了完了,这下真要去睡破庙了!我就说早点来找住处吧,您非要跟那‘火焰琉璃糕’死磕,看人家做了三遍……” 孟北措却依旧乐观,他拍了拍南绾一的肩膀,笑道:“天无绝人之路,绾一,莫急。你看前面那家‘悦来居’,灯火通明,瞧着不小,再去问问。” 两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挤进“悦来居”的大门。客栈大堂果然也是挤满了人,掌柜的和几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额头见汗。 “掌柜的,还有空房吗?”南绾一挤到柜台前,急切地问道。 那胖掌柜头也不抬,一边拨拉着算盘珠子一边没好气地道:“没了没了!早就……” 话未说完,旁边一个伙计凑过来低声道:“掌柜的,天字三号房的客人刚退房,说是家里有急事,连夜走了,房钱都没退全……” 胖掌柜眼睛一亮,立刻改口:“……啊,巧了!刚退出一间上房!不过就一间了,二位……” “一间也行!我们要了!”南绾一喜出望外,生怕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飞了,连忙掏出钱袋。 “等等!”另一个焦急的女声同时响起。 只见几名女子也挤到了柜台前,为首二人,正是孟北措他们傍晚时在街上遇到的,那几位峨眉派女弟子中的两位。一位年纪稍长,面容依旧冷峻,正是那位训斥师妹的师姐,道号静玄。另一位年纪稍小,眉眼间还带着些稚气,是师妹静慧。她们身后,还跟着三四名其他门派的女弟子,一个个都是风尘仆仆,面露疲色,显然也是寻了许久住处未果。 静玄师太对着掌柜的合十一礼,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掌柜的,这最后一间房,可否让与我等?我等皆是女子,出门在外,诸多不便,若露宿街头,恐有辱师门清誉,亦不安全。” 她目光扫过孟北措和南绾一,微微蹙眉,显然认出了这个傍晚时对着她傻笑的“登徒子”,语气更淡了几分,“二位少侠身强体壮,想必不介意另寻他处。” 南绾一一看是峨眉派的人,心里就先怯了三分,再听静玄师太这番话,虽觉有理,但想到自家少爷的身份和明日的大事,又有些不甘心,小声嘟囔:“可是……这房是我们先问的……” 掌柜的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脸为难。一边是出价爽快的少年,一边是名门正派的女侠,还牵扯到“女子清誉”这等大帽子,他哪边都不想得罪。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孟北措开口了。他脸上没有任何不悦或争执之色,反而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对那胖掌柜道:“掌柜的,这间房,便让与这几位师太和女侠吧。” “少爷!”南绾一急了,扯了扯孟北措的衣袖,“我们就这一间房了!” 孟北措却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转向静玄师太等人,抱拳行礼,姿态端正,语气诚恳:“几位师太、女侠请便。出门在外,理当相互照应。女子体弱,更需妥善安置。我等男子,皮糙肉厚,何处不能安身?” 他这话说得坦荡自然,没有丝毫作伪或勉强,那双清澈的星眸里满是真诚。 静玄师太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地相让,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这看起来有些“不正经”的少年会纠缠一番,甚至出言不逊,却没想到对方如此通情达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她冷峻的脸色稍稍缓和,也合十还了一礼:“如此……多谢少侠成全。不知少侠高姓大名?” “姑苏孟北措。”孟北措爽快答道。 静玄师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近日“孟北措”之名在嵩山脚下传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传闻中那个行事跳脱、武功高强的少年,竟是这般……知礼的模样。她点了点头:“原来是孟少侠,贫尼静玄,代师妹们谢过。” 她身后的静慧和其他几位女弟子也纷纷向孟北措投来感激的目光,尤其是静慧,看着孟北措那俊朗的侧脸和坦荡的笑容,脸颊微微泛红,悄悄低下了头。 南绾一虽然心疼房子,但见自家少爷已经应承下来,对方又是峨眉派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悻悻地付了钱,看着掌柜的将房间钥匙交给了静玄师太。 办完手续,目送几位女弟子在伙计的引领下上楼,南绾一这才垮下肩膀,唉声叹气:“少爷啊少爷,我的好少爷!您这大方也忒过分了!最后一间房啊!您让出去了,咱俩今晚睡哪儿?真去睡破庙啊?这嵩山夜风,吹一晚上,明天还能有力气上山吗?” 孟北措却浑不在意,揽住南绾一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笑嘻嘻地道:“绾一,莫要做此小儿女态。我娘从小就教导我,对女子要尊重,要礼让。她们一行皆是女子,江湖险恶,若无处栖身,确实容易招惹是非。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身强力壮,就算真睡一晚上破庙,又能怎样?顶天立地男子汉,还怕几缕山风不成?”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对南绾一道:“再说了,绾一,你想想,就咱俩这模样,这身板,晚上走夜路,该担心的是别人才对。人家就算劫道,那也是劫财,难道还会劫色不成?劫咱俩的色?那得是什么眼神的贼人?” “噗——”南绾一本来满腹怨念,被他这歪理一说,顿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想想也是,就他家少爷这九尺身高、猿臂蜂腰的块头,和自己这虽然“娇小”但也算结实的身板,哪个不开眼的毛贼会想来“劫色”?怕不是嫌命长了。 “可是少爷,破庙……听着就瘆人啊,万一有蛇虫鼠蚁,或者……不干净的东西?”南绾一还是有点发怵。 “怕什么?”孟北措拍了拍背后的“斩云”剑,“有它在,什么蛇虫鼠蚁,一剑了账。至于不干净的东西……” 他嘿嘿一笑,运转体内“浩然正气诀”,一股至大至刚、沛然浑厚的气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虽不张扬,却让靠近他的人感到一种暖洋洋的安心感,“你少爷我一身浩然正气,诸邪避易!跟着我,保你平安无事!” 南绾一感受着那股令人心安的气息,再看看自家少爷那自信满满、阳光灿烂的笑脸,心中的那点不安和抱怨也渐渐消散了。罢了罢了,跟着这么个主子,惊心动魄是常事,但好像……也从不缺少乐趣和安全感的。 “那……咱现在去哪儿找破庙?”南绾一认命地问道。 “不急。”孟北措摸了摸下巴,目光又投向远处依旧灯火闪烁的夜市边缘,“我刚才好像看到那边有个卖‘胡辣汤’和‘油馍头’的摊子,听说那是嵩山本地的特色早餐,咱们去尝尝鲜,顺便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总不能真傻乎乎地跑到荒山野岭去找破庙。” 南绾一:“……” 得,刚说完住宿,这又惦记上吃了!他家少爷这思路,他是永远跟不上了。 于是,在这绝大多数江湖客都已入住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日大会的深夜,孟北措和南绾一这两位,一个未来的盟主候选人,一个忠心的小厮,却揣着所剩不多的银钱,再次走向那香气弥漫的夜市,为了一碗热乎乎的胡辣汤,也为了寻找一个或许并不存在的、能容纳他们二人的“豪华”破庙。 而这一幕,恰好被站在“悦来居”二楼窗边、正准备关窗休息的静玄师太看在眼里。她看着那两个少年勾肩搭背、说说笑笑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冷峻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这个孟北措,似乎与传闻中,以及她最初的印象,都有些不同。 夜色更深,嵩山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静静等待着明日,那场注定要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武林盛会。而我们的孟少侠,他的江湖之路,注定要从这第一晚的“无家可归”开始,走出别样的精彩。 第5章 破庙惊魂斗与神秘令牌 那卖胡辣汤的摊子果然还在,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香气混合着胡椒的辛香,在微凉的夜风中格外诱人。孟北措眼睛一亮,立刻要了两大碗,又点了四根刚炸好、外酥内软的油馍头。 两人就着摊子旁简陋的小木桌坐下,孟北措吃得酣畅淋漓,额角微微见汗,连声赞道:“好!汤味醇厚,辛辣开胃,这油馍头吸饱了汤汁更是绝配!绾一,快尝尝,这比咱姑苏的早点可是别有一番风味!” 南绾一却是食不知味,一边小口喝着胡辣汤,一边愁眉苦脸地四下张望,寻找着可能栖身的地方。这夜市边缘已是灯火阑珊,再往外便是黑黢黢的野地和小山丘,哪里看得到什么像样的建筑。 “少爷,我看咱今晚是真要幕天席地了……”南绾一苦着脸道。 摊主是个热情的老汉,听闻他们要找地方过夜,便指着镇子外东北方向的一个小山头道:“两位小哥若是实在没处去,那边山腰上倒是有座废弃的山神庙。年久失修,是破了点,但好歹能遮遮露水,挡挡夜风。就是……听说不太干净,晚上偶尔有些怪声,附近村民都不大敢去。” 孟北措闻言,非但不惧,反而来了兴致:“山神庙?好啊!有瓦遮头总比睡野地强!怪声?说不定是风吹破窗棂,或者野猫打架呢!多谢老丈指点!” 他爽快地付了饭钱,还多给了几个铜子作谢礼。 于是,主仆二人便借着朦胧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老汉所指的方向行去。果然,在半山腰一片荒草丛生的地方,找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庙宇。 这庙宇果然破败不堪。围墙倒塌了大半,庙门歪斜地挂着,被风吹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迈步进去,只见院内杂草足有半人高,正殿的屋顶塌了一角,露出几根朽坏的椽子,月光从中倾泻而下,照在斑驳脱落、爬满藤蔓的神像上,更添几分阴森。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霉味和一种动物巢穴特有的腥臊气。 “老……老祖宗在上……晚辈孟北措,借宝地暂歇一宿,打扰之处,还望海涵……”南绾一缩在孟北措身后,对着那看不清面目的神像胡乱作揖,声音都有些发颤。 孟北措却是胆大,他运足目力四下打量,只见殿内蛛网密布,角落里窸窣作响,隐约可见几只肥硕的老鼠飞快窜过,带起一阵尘土。 “啧,是有点脏乱。”孟北措皱了皱他那英挺的鼻子,随即展颜一笑,“不过总比睡外面强。绾一,既来之,则安之。我看那房梁还算结实,也干净些,咱们今晚就睡上面,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还避开了地上的‘原住民’。” 他说干就干,寻了些较为完整的幔布,撕成两半,运气于掌,如同使唤两把巨大的拂尘,手腕一抖一送,那布片便带着劲风,“呼呼”两声,精准地将两根最粗的主梁上的积年灰尘与蛛网扫落大半。 “哇!少爷好手法!”南绾一见状,也暂时忘了害怕,拍手叫好。这手对力道的精妙控制,既展现了深厚内力,又带着点生活智慧,确实符合他家少爷的风格。 灰尘落定,孟北措提起一口真气,身形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腾空而起,姿态优雅潇洒,正是孟家绝学“惊鸿步”中的“平步青云”,稳稳落在一根房梁上。他向下伸出手:“绾一,上来!” 南绾一武功虽远不及孟北措,但轻功也得了些真传,当下气沉丹田,纵身一跃,抓住孟北措的手,也被轻松带了上去。 两人并排坐在宽大的房梁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月光从破洞洒下,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山风穿过破窗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偶尔夹杂着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显此地寂静荒凉。 南绾一裹紧了衣服,还是觉得有点冷,往孟北措身边靠了靠,小声道:“少爷,我咋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 孟北措却已经调整好了姿势,双手抱胸,闭上了眼睛,呼吸悠长平稳,闻言嘴角微勾,低声道:“怕什么,万事有我。睡吧,养足精神,明天还要上山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南绾一看着他家少爷那即使在睡梦中依旧挺拔如松的侧影,心中的不安渐渐平息,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有一刻。殿外荒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沙沙”声,若非内力精深、耳聪目明之辈,绝难察觉。 孟北措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眸中精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他轻轻碰了碰身旁呼吸已然均匀的南绾一。 南绾一迷迷糊糊醒来,刚要开口,却被孟北措用手势制止。孟北措指了指殿外,做了个“噤声”和“有人”的口型。 南绾一顿时睡意全无,头皮一阵发麻,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月光下,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滑过倒塌的围墙,如同两道没有重量的青烟,飘入了破庙院内。这两人全身都笼罩在紧身黑衣之中,连头脸都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充满警惕与阴鸷的眼睛。他们行动间步履轻盈,落地无声,显然轻功极佳,而且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阴寒气息。 两人进入院中,并不急于进殿,而是背靠背站立,四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仔细地扫视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那高高的、隐藏在阴影中的房梁。 孟北措和南绾一立刻将呼吸压至最低,浑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其中一名黑衣人似乎并未发现异常,对同伴低声道:“看来没人,此地隐蔽,正好交接。” 另一人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就在他准备将物件递给同伴的刹那,孟北措动了! 他并非直接扑下,而是手腕一翻,指间不知何时已扣住了两粒从房梁上摸到的、坚硬如铁的老鼠粪……呃,暂且当作暗器吧。他屈指一弹,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两粒“暗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分射两名黑衣人的肩井穴!速度之快,宛若电光石火! 这一下变起俄顷,两名黑衣人大惊失色!他们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无人的破庙梁上,竟藏着如此高手!仓促间,两人反应也是极快,同时向两侧滑步闪避。 然而,孟北措的“暗器”岂是那么容易躲的?只听“噗噗”两声轻响,虽未正中穴道,却也狠狠打在了他们的肩胛骨上,劲力透体,两人皆是闷哼一声,半边身子一阵酸麻!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一名黑衣人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声音嘶哑难听。 “你们才是鼠辈,打扰小爷清梦!”孟北措长笑一声,身形如大鹏展翅,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人在空中,已并指如剑,一招“指点江山”,直取方才说话那黑衣人的咽喉,指尖未至,凌厉的指风已激得对方汗毛倒竖! 那黑衣人不敢硬接,脚下急踩诡异步法,身形如泥鳅般向旁滑开,同时反手拔出腰间一对判官笔,点向孟北措肋下要穴,招式狠辣刁钻。 另一名黑衣人见状,也立刻拔出短刀,揉身扑上,刀光如匹练,斩向孟北措下盘,意图与同伴形成夹击之势。 “来得好!”孟北措不惊反喜,他自幼习武,与人切磋多是庄中教习或父亲,少有这般生死相搏的实战,此刻见对方招式诡异狠辣,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只见他身形滴溜溜一转,如同风中摆柳,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判官笔与短刀的合击,正是“惊鸿步”中的“随风拂柳”。 与此同时,他左手施展“小擒拿手”,五指如钩,闪电般扣向使判官笔黑衣人的手腕,右手则并掌如刀,一记“裂石掌”带着浑厚无匹的浩然正气,直劈使刀黑衣人的面门,掌风呼啸,刚猛无俦! “浩然正气!你是孟家……”使判官笔的黑衣人惊呼出声,语气中充满了惊骇,显然认出了孟北措的武功路数。他手腕疾缩,判官笔回防,堪堪挡住孟北措那一抓,却觉一股大力涌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连连后退。 那使刀的黑衣人更是狼狈,孟北措的掌力尚未及体,那刚猛的掌风已压得他呼吸一窒,心中骇然,不敢硬接,只得一个“懒驴打滚”,极为不雅地向旁滚开,方才避过这开碑裂石的一掌。 两人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均知今日撞上了铁板,这少年武功之高,远超他们想象,绝非他们二人所能敌。 “风紧!扯呼!”使判官笔的黑衣人低喝一声,两人极有默契,同时向庙外飞退,身法快如鬼魅。 “想走?留下点东西吧!”孟北措岂容他们轻易逃脱?他长啸一声,身形如附骨之疽般紧追而去,速度更快三分!眼看就要追上那名使刀的黑衣人。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两名已逃至庙门口的黑衣人,眼见无法脱身,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决绝与狠厉之色。他们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孟北措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怨毒与一种诡异的平静。 然后,在孟北措和刚刚从房梁上跳下来、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南绾一震惊的目光中,两人同时用力一咬!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脆响。 两人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眼神迅速黯淡下去,黑色的面巾下渗出暗红色的血迹,晃了两晃,直接扑倒在地,气绝身亡!他们竟然毫不犹豫地咬碎了藏在口中的毒囊,自尽而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孟北措出手到两人毙命,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孟北措停在两具尸体前,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轻松与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困惑。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确认两人已然死透。 “少、少爷……他们……他们这就死了?”南绾一脸色发白,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以这种决绝的方式。 “嗯。”孟北措沉声应道,伸手扯下了两人的面巾,露出两张平凡无奇、却因剧毒而扭曲泛青的中年男子的脸。“死士……而且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腰间,那里各自悬挂着一个不起眼的木制令牌。他伸手取下,借着月光仔细观看。令牌做工粗糙,似乎是用普通的桃木雕刻而成,上面只有一个字——一个笔触诡异、透着几分阴柔与不详的—— “汐”。 “汐?”孟北措翻来覆去地看着令牌,剑眉紧锁,“这是什么门派?哪个邪教的标记?绾一,你可曾听说过?” 南绾一凑过来看了看,也是茫然摇头:“从未听说。江湖上以水为名的门派倒有几个,比如太湖帮、长江水坞,但用‘汐’字的,闻所未闻。而且看这两人行事作风,阴狠诡谲,动辄自戕,绝非正道所为。” 孟北措摩挲着那冰凉的木牌,心中疑云密布。这两个神秘的黑衣人为何深夜在此鬼鬼祟祟交接物品?他们口中的“交接”是何物?他们又为何一眼认出自己的“浩然正气诀”并如此惊惧?这个“汐”字令牌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势力? 他回想起两人那诡异的身法和阴寒的气息,以及那决绝的自杀,隐隐感觉到,这看似因武林大会而热闹非凡的嵩山脚下,似乎潜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暗流。 “此事蹊跷。”孟北措将两块令牌小心收起,站起身,对南绾一道,“绾一,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将这两具尸体简单掩埋,免得惊扰世人,然后另寻他处过夜。” 南绾一连忙点头,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刚死了人的破庙待了。 两人草草将黑衣人尸体拖到庙后荒草丛中掩埋,又将打斗的痕迹略微清理。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拂晓。 孟北措站在破庙前,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那一抹鱼肚白,俊朗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跳脱不羁,多了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思虑。 武林大会尚未开始,这江湖的风雨,似乎已提前吹到了他的身边。而那枚写着“汐”字的木牌,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悄然揭开了这场盛大帷幕的阴暗一角。 “走吧,绾一。”孟北措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转身大步离去,“天快亮了,咱们……找个地方吃早饭去!” 南绾一:“……” 得,刚才那点深沉果然是错觉!他家少爷这思路,永远以吃为终点!他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他的心里,也莫名地沉甸甸了几分。 第6章 嵩山少林 群英荟萃 拂晓的微光彻底驱散了夜色,嵩山巍峨的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愈发清晰雄浑。山间云雾缭绕,如同给这尊巨佛披上了一层轻纱。通往少林寺的蜿蜒山道上,早已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各路江湖豪杰,无论门派大小,无论年龄长幼,此刻都怀着或激动、或忐忑、或野心勃勃的心情,向着那武林圣地汇聚。 孟北措和南绾一主仆二人,在山脚下最后一家早点摊子,就着咸菜丝喝光了三大碗小米粥,吃了十来个肉包子,总算驱散了昨夜破庙带来的寒意与惊悸,精神抖擞地随着人潮上山。 越接近少林寺,气氛便越是庄严肃穆。古刹特有的檀香气息隐隐传来,伴随着悠扬深远的钟声,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头,仿佛能涤荡尘虑。然而,这人山人海的喧嚣,又给这份佛门清净注入了独属于江湖的、蓬勃甚至有些躁动的生命力。 “好家伙!这人也忒多了!”南绾一踮着脚往前看,只见前方黑压压一片人头,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山门,“少爷,我看咱想挤到前面去,非得用上‘旱地拔葱’不可!” 孟北措倒是淡定,他身高优势明显,视野开阔,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形形色色的江湖客,一边笑道:“急什么,绾一。大会又不会飞了。你看这众生百态,比戏台子上还精彩。” 确实,这山道之上,便是一幅活生生的江湖群像图: 有那昨日见过的武当道士们,今日更是竭力维持着仙风道骨,拂尘轻摆,步履从容,只是那眼底深处对于盟主之位的渴望,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偶尔有相熟的门派打招呼,他们也只是矜持地颔首回礼,绝不失态。 峨眉派的静玄、静慧等人也赫然在列,她们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佩剑在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男性江湖客。当静玄师太的目光不经意间与孟北措对上时,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昨夜让房之事,冰冷的目光略微缓和了一丝,但也仅此而已,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巴蜀唐门的人依旧神秘,他们聚集在一处树荫下,人数不多,却让周围自然而然地空出了一小片区域。那几个面色苍白的弟子沉默不语,偶尔眼神交流,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森然意味。为首的那位青年,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扫过人群,在孟北措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的探究与警告,比昨夜更浓了几分。 除此之外,更有许多昨日未曾细看的各路人马: 点苍派的弟子们,个个身背长剑,意气风发,他们以剑法迅捷凌厉著称,此刻正高声谈笑,言语间对盟主之位似乎志在必得,引得旁人侧目。 丐帮的长老和弟子们则随意得多,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却无人敢小觑。几个辈分高的长老,拿着破碗和打狗棒,蹲在路边石头上,眯着眼打量着过往人群,那眼神仿佛在评估哪些是“肥羊”,哪像来竞选盟主,倒像是来考察业务地盘的。 崆峒派的五老七伤拳名动江湖,门下弟子也多是好勇斗狠之辈,一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凶悍,互相之间说话都像在吵架,火药味十足。 昆仑派的弟子则显得较为超然,他们衣着带有明显的西域风味,武器也五花八门,有奇形弯刀,有带着锁链的飞爪,显得特立独行。 还有那江南霹雳堂的人,虽然以火器闻名,但自身武功也不弱,他们聚在一起,隐隐有硫磺火药的气味散发出来,让人不敢靠近。 更多的则是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独行大盗、隐居高手,或是某些地方豪强、世家子弟。有摇着折扇故作潇洒的,有抱着刀剑闭目养神的,有交头接耳打探消息的,有为了抢占好位置而互相推搡、怒目相视几乎要当场动手的……真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我的天,这要是谁不小心放个屁,都能引发一场血案吧?”南绾一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小声嘀咕。 孟北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啊,绾一,咱们要低调,多看少说,尤其不能随便放屁。” 南绾一:“……” 少爷您这关注点永远这么清奇! 两人随着人流,好不容易挤过了悬挂着“少林寺”金字匾额的巍峨山门。一进寺内,视野豁然开朗。但见一片极其宽阔的青石广场,足以容纳数千人。广场尽头,是一座宏伟的大雄宝殿,飞檐斗拱,宝相庄严。 广场中央,早已搭起了一座高达丈余、方圆数十丈的木质擂台,台板厚实,围着一圈红色的绸布。这,便是今日决定武林盟主归属的比武场! 擂台正前方,设着一排紫檀木大师椅,显然是给德高望重的前辈和裁判准备的。此刻,那些椅子大多还空着。而在擂台四周,则按照门派、地域,划分出了大致的区域,各路人马在自家门派旗帜或领头人的带领下,纷纷占据位置,互相之间泾渭分明,眼神交错间,充满了审视与较量。 少林寺的僧人们则分散在广场四周维持秩序。他们身着灰色或黄色僧衣,手持齐眉棍,个个神情肃穆,眼神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效地震慑着一些想要闹事的宵小。 孟北措和南绾一没有明确门派归属,便混在了一群看热闹的江湖散人之中,找了个稍微靠前、又能看清全场的位置站定。 “乖乖,这场面,比咱姑苏城过年唱大戏还热闹!”南绾一咂舌道。 孟北措的目光却投向了擂台正对面,那排紫檀木椅后方,更高处的一个平台。那里,设着几个更为宽大、铺着明黄色锦垫的座位。居中一位老僧,尤为引人注目。 那老僧看年纪已有耄耋之上,须眉皆白,长垂过胸,面色却红润如同婴儿,一双慧眼半开半阖,看似平淡无奇,但偶尔开合之间,却似有金光流转,仿佛能洞彻人心,看透世间一切虚妄。他身披一袭简单的赤色袈裟,手持一串乌木佛珠,静静地坐在那里,便如同山岳般沉稳,又如同古井般深邃,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整个广场的中心。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孟北措也能感受到那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 “那便是少林寺方丈,空闻神僧。”旁边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低声对同伴说道,“听说他老人家早已不问世事,今日竟亲自出面坐镇,可见对此次武林大会的重视。” “空闻神僧……”孟北措心中肃然起敬。他自幼便听父亲提起过这位佛门泰斗,乃是当今武林硕果仅存的几位绝顶高手之一,德高望重,深受黑白两道敬仰。有他坐镇,想必今日这场大会,再如何纷乱,也翻不了天。 在空闻方丈左右,还坐着几位气度不凡的人物。有武当派的掌教清虚真人,一位仙风道骨、背负长剑的老道;有峨眉派的掌门绝尘师太,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剑的老尼;还有丐帮的帮主洪九公,一位衣衫破烂却目光如电、手里拿着根油光锃亮绿竹杖的胖老头;以及其他几位名门大派的掌门或代表。 这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齐聚一堂,更是将此次武林大会的规格推到了顶峰。 时辰渐至,广场上的喧嚣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擂台和那排紫檀木椅上。 只见一位身着少林僧衣、精神矍铄的白眉老僧,缓步走到擂台前方,他乃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空性大师。空性大师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若洪钟,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阿弥陀佛!诸位武林同道,今日驾临嵩山少林,共襄盛举,推选武林盟主,以定江湖秩序,保天下安宁。老衲空性,受托主持此次大会。” 他声音不高,却蕴含着精纯的内力,压下了场中最后一丝杂音。 “盟主之位,关乎武林兴衰,江湖福祉。故,依往例,竞选者需德才兼备,武功服众。竞选方式,乃为擂台比武,切磋技艺,点到为止,不可妄动杀念,伤人性命。最终胜者,需得在场多数门派与豪杰认可,方可继任盟主之位。” 空性大师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台下蠢蠢欲动的人群,语气加重:“若有违背规则,恃强凌弱,或心怀不轨者,我少林寺,与在场诸位武林同道,共击之!” 最后三个字,如同金刚怒目,带着无上威严,让一些心怀鬼胎之人不由得心中一凛。 “现在,老衲宣布,武林盟主推选大会,正式开始!有意竞选者,可登台亮相!” 话音甫落,广场上先是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随即,如同滚油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我来!”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只见一道身影如同大鸟般从崆峒派的区域腾空而起,在空中连续几个漂亮的空翻,带着一股彪悍的气息,“砰”地一声,稳稳落在擂台中央,震得台板微微作响。 此人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正是崆峒派掌门的大弟子,“开山手”雷震!他抱拳环视台下,声若洪钟:“崆峒派雷震,不才,愿以这双肉掌,会会天下英雄!哪位朋友,上来赐教?!” 他气势十足,目光挑衅地扫向点苍、丐帮等区域。 “哼!雷蛮子,休得猖狂!让我点苍派‘追风剑’柳无痕来会你!”一道青色身影应声而出,身法轻盈如燕,剑光一闪,人已翩然落在台上,正是点苍派年轻一代的翘楚柳无痕。他长剑斜指,风度翩翩,与雷震的粗豪形成鲜明对比。 “好!柳兄小心了!”雷震也不废话,大吼一声,双掌一错,带着开碑裂石般的劲风,直扑柳无痕!他施展的正是崆峒派绝学“七伤拳”的起手式,拳风凌厉,未及体已让人感到肌肤刺痛。 柳无痕不敢怠慢,长剑抖动,化作点点寒星,如同疾风骤雨般迎向雷震的拳影。点苍剑法以快、准、狠著称,剑光闪烁间,尽是攻向雷震周身要穴。 两人顷刻间便斗在一处,拳风剑影,呼啸生风,引得台下众人阵阵喝彩。 孟北措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还一边小声点评:“这雷震的七伤拳,刚猛有余,变化不足,内力似乎也稍逊半筹,久战必露破绽。柳无痕的剑是快,但下盘不够稳,若是被雷震逼到角落,恐怕要糟……嗯,三招之内,柳无痕要变招了……” 南绾一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家少爷这眼光,也太毒了吧?果然,就在第三招上,柳无痕剑势陡然一变,由疾刺转为斜削,剑尖划向雷震手腕,逼得雷震回掌自救。 台上打得热闹,台下也没闲着。各派弟子纷纷为自己人呐喊助威,一时间,“雷师兄威武!”“柳师兄剑法通神!”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也有那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四处串联,商讨着结盟或者待会儿上台的人选。 孟北措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回头一看,竟是昨晚那位峨眉派的静慧小师太。她脸颊微红,低声道:“孟、孟少侠……我师姐让我来问问,你……你可要上台?” 孟北措愣了一下,挠了挠头,看着台上拳来剑往,又摸了摸自己吃得滚圆的肚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这个嘛……先看看,先看看。吃饱了不宜剧烈运动,容易岔气。” 静慧:“……” 她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呆了一呆,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红着脸匆匆行了一礼,跑回了峨眉派那边。 南绾一以手扶额,简直没眼看。人家都是摩拳擦掌、志在必得,他家少爷倒好,还在惦记着吃饱了不能运动! 就在这时,台上胜负已分。那雷震久攻不下,心浮气躁,被柳无痕抓住一个破绽,一剑点在他肘部麻筋上,虽然未用剑锋,但劲力透入,雷震整条手臂顿时酸软无力。柳无痕趁势一脚,将他踢下台去。 “承让了!”柳无痕收剑而立,面带得色。 台下点苍派区域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然而,柳无痕的胜利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又有人上台挑战。有丐帮的八袋弟子施展精妙棍法,有昆仑派的高手使出诡异弯刀,有江南霹雳堂的人虽然未用火器,但拳脚间也带着雷霆之势……擂台之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打得好不热闹。喝彩声、惊呼声、叹息声,在少林寺的上空回荡不息。 孟北措看得眉飞色舞,时而为精妙招式喝彩,时而为失误惋惜,完全沉浸在这武林盛事的氛围中,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候选者”之一。 南绾一却有些着急了,低声道:“少爷,您还不上吗?再不上,风头都被别人抢光了!您看看,那些大门派的掌门亲传弟子都还没动呢,都是在观望,等那些小鱼小虾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出手。您要是再不上,待会儿对上那些硬茬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孟北措闻言,摸了摸下巴,看着台上又一个使流星锤的壮汉被一个身形瘦小的老者用灵巧的身法踢下台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绾一,你说得对。” 南绾一心中一喜,以为少爷终于要出手了。 却听孟北措接着道:“现在上去确实太早,高手都在后面。而且……” 他忽然捂住肚子,皱了皱眉,“早上那小米粥好像不太顶饿,这又看了半天,有点饿了。绾一,你带了干粮没?” 南绾一:“……” 他彻底绝望了。他看着自家少爷那无辜又认真的眼神,终于明白,跟这位主儿谈什么盟主大业、江湖地位,纯粹是对牛弹琴!在他家少爷眼里,恐怕“盟主”这两个字,还不如一个刚出锅的肉包子有吸引力! 南绾一认命地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最后一张葱花烙饼,递了过去。 孟北措接过烙饼,开心地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继续观摩台上的比武,那副没心没肺、优哉游哉的模样,在周围一群神情紧张、跃跃欲试的江湖豪杰中,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又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高台之上,一直半阖双目的空闻方丈,那深邃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人群中那个正在啃饼的高大少年,古井无波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场关乎江湖未来格局的盟主之争,就在这喧闹、紧张、而又带着几分荒诞的氛围中,激烈地进行着。而我们的孟少侠,他的“竞选”之路,看来还要等他先填饱肚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