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黑色的象》 第1章 第一章 “听说这个诸经理是关系户诶。” “谁说的？” “你看他，在北京不过是个中层领导，年会上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怎么突然调来我们总部了？” “对对，他这次来，等于连跳了两级。”“而且，还是总裁直接点名的。” “好家伙，他不会是总裁的……” “小姨子！” “？” 大家顺着那道清亮的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款款走了进来，西装笔挺，头发向后梳起，衬衫包裹着他饱满的胸膛，像只孔雀，骄傲得不可一世。 “我说，这把小椅子，挡在门口了。” 他双手插袋，用脚一踢，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吱嘎——”一声，止住了员工的窃窃私语。组长连忙迎了上去，嘴里念叨着： “不好意思诸总，你怎么提前来了？” “办公室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铭牌都换上了，房间也都……” 没等组长讲完，诸今尽长腿一抬，就走了进去，没和大家打一声招呼。然后，“砰”一下，黑色大门一关。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 妈的，开会的时候就有点低血糖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吃，本来也没那么严重，但是这会越来越长，越来越叫人头疼。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强撑着，来到办公室，没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 至于为什么会低血糖，当然是没来得及吃早饭。 至于为什么没吃早饭，嘿嘿，昨晚喝高了，醒来就已经9点了。 来总部报道第一天，险些迟到，真是混乱的成年生活。 “嗯～真好吃！丝滑！”诸今尽回了血，开始对这个巧克力赞不绝口。 门外，众人面面相觑。 “这气场也太强了吧……”另一人忍不住小声接话：“关系户果然不一样。”“他不会是那种海归超级菁英吧？看起来好可怕哦。” 于是，到岗的第三分钟，诸今尽还没来得及讲话，就已经坐实了他是总裁小姨子的谣言。至于为什么小姨子是个男的…… 不知道，男小姨子。 正当大家在犹豫是自发举行一个欢迎仪式，还是等领导安排的时候，门口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卧槽！大老板来了！”“玲玲、玲玲，你帮我把外套拿一下。”所有人手忙脚乱，站起身，严阵以待。很快，一阵脚步声响起，技术组的门口多了几个人。所有人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名身形清俊的人缓步走进办公室。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毛衣，米白色，朴素的裤子，配着再简单不过的运动鞋。与诸经理用发油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不一样，他额前几缕碎发随意垂落，神情温和、专注。 “方总。” 方宇钦朝大家笑了笑。 没人能看出来，眼前这个没有一点架子的人，是这家科技公司的老总。传说方总技术宅出生，高中的时候中二病犯了，带着团队，黑掉了当年某大厂的监控，在他们小圈子一战成名。高中毕业后，他一边读大学一边创业。几年后，他和三个合伙人从0到1，把这家公司直接干上市了。 公司今日股价：12块8。 基层员工很少能见到方宇钦本人，大家按耐不住寂寞，拿出手机偷拍。“我司总裁好温柔啊。”“我突然想我妈妈了。”“……你闭嘴吧。” 方宇钦环顾四周，问组长： “诸经理呢？” 组长猛一个弯腰，快吓成日本人了：“在办公室。” 方宇钦二话不说，转动门把手就推门而入。 诸今尽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把巧克力扔了。他猛地转过身子。 四目相对。 诸经理见此人其貌不扬，立刻竖起眉毛。这人怎么随随便便就硬闯经理办公室？有没有点边界感？ “你谁啊？” “我……”方宇钦动了动唇，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 对面的人眉峰微挑，眼睛又大又亮，睫毛纤长，漂亮得像个洋娃娃。尤其是他现在这样，微微生气的时候，那个骄傲的脸蛋，让人习惯性地觉得，这个世界就该听他的，该围着他转。 空气里一股甜腻的味道。 方宇钦走近一步，摸上他的脸，指尖停在他唇角。 诸今尽被吓得一怔，整个人往后缩起。这人也太没边界感了吧！“你干ma……”方宇钦指尖一转，指腹沾着一抹褐色：“你偷吃巧克力了？” 此话一出，他惊了：“我……你……我……” 诸今尽你你我我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句子来表达心中的震惊。自从12岁小学毕业之后，再也没人管过他吃糖的事情了，连他妈都没有。 “我吃屎了，你管得着么？” “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吃？” “你……我……” “当心胖。”方宇钦丢下了这么一句，就走了。 诸今尽还站在那里。 五秒钟后，他冲出自己的办公室，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大喊一声：“不是，你到底谁啊？！” 神经病吧这人。 他皱着眉头，在心里怒骂一声，然后回头，发现组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想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 “那个，大家好。我是从北京分公司来的新经理，从今天起，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他单手插兜，朝大家扬了扬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 转身走到门口时，他又顿了顿，回头补了一句： “组长，今天午休多加一个小时。大家出去吃，记在我账上。” 门刚关上，整层办公室瞬间沸腾起来。“小姨子真好啊！”“你看看经理的派头，我觉得他才像个总裁。” “不过他显然不认识我们老总啊，刚刚还追出去，骂骂咧咧的。” “啧，他们家的事，轮不着我们来管。” 酒吧的音乐暧昧，诸今尽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讲：“以上，就是我上班的第一天。” “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 “谁知道呢。小配角，不重要。” “对了，他知道你回上海了么？” 诸今尽的手一顿。 明杰见他这表情，恨铁不成钢：“你没说？” “我当年走的时候，他也没来送我，现在回来了，又何必再去通知人家。” “他没送？！那当年赶去机场的人是谁？” 诸今尽微微蹙眉，使劲搜寻着十多年前的记忆：“好像是个老邻居，比我们小两届。” “你学弟啊。”明杰将他的酒杯斟满，忍不住感慨，“我们晶晶从小美到大哈，未成年学弟都能赶去送行。” “我一胸夹死你。” “你不要随便奖励我。” “啧，直女不要学我们讲话。” 明杰也不响，只是自顾自拿着手机捣鼓。五分钟后，诸今尽的群消息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什么？晶晶竟然回来了！”“在哪个酒吧？” 沉寂的群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明杰搂着诸今尽拍了张照，发到群里。只见他喝得双眼迷离，领口微醺，从白天的纽扣全扣，醺到已经一奶无遗了。 “你别发……” 晚了，群里朋友已经陆陆续续打车过来了。 没过多久，他们一桌登时热闹起来，诸今尽连忙扣上纽扣，和大家问好，点头哈腰。“哎，我昨天晚上刚回来。”把他给忙的，不知道的以为又上班了。 明杰躲在人群后闷闷地笑，看热闹。 诸今尽在学校曾是个风云人物，什么辩论赛冠军，小提琴王子，总之是照着“别人家的孩子”那个模版长的。大家都以为他会顺理成章，保送交大，留在本地继续祸害无辜。 没想到，他瞒着所有人参加了高考。 更没想到，他把志愿都偷偷填去了北京。 高中毕业后，他匆匆离开，再无音讯。有人说他进了大公司，也有人说他改了名字。总之，诸今尽仿佛被那座城市吞没，成了一个传说。如今再见，他笑起来依旧明亮。 “哎呀！”他同桌拍了拍桌子，半是惊喜半是感慨，“我们卢湾一枝花，终于回来了！” 诸今尽眯起眼，给了他一个眼神。 同桌立刻心领神会：“要跳舞啊？跳哪支？” “我们高二班会那次。” “走！” 诸今尽又“啪啪啪”开始解扣子，这下，二奶无遗。都说这个本性难移，有些人，人到中年了还是容易人来疯。 “小朱呢？他来了没啊？” 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人来疯猛地急刹车，脸色瞬间变得有点局促。老同学在群里直接喊人：“@朱总，晚上有空吗？我们都在这儿呢！” 诸今尽眼睁睁看着那条消息被发出去，愣是没来得及拦。 片刻间，包间里的笑声渐渐止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那块亮着的屏幕。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小朱始终没有回复。 “估计忙吧，”有人讪讪地打破沉默，“他现在可是大老板，有老婆孩子要顾。” 诸今尽的手指轻微一顿，猛地抬起头。 “没有，他为了立人设，才对外宣称结婚的。现在单着呢。” 听到这番解释，诸今尽松了口气，随即低下头，掩饰般抿了口酒。他突然开始期待，今晚，会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他握紧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掌心一震，他几乎是立刻点开手机。 “来一趟公司，有个申请表要你本人签名。” …… 啊？ 他看了眼时间，直接昏过去。这个狗日的公司，九点半要加班？！ 信息是通过企业内部聊天软件的发的，没说是谁，但是看账户级别，是个总裁办的HR大领导。诸今尽的夜还没开始呢，这就结束了。 老同学还在起哄：“果然是大公司的人，夜里都不放过。”“我们晶晶也是个诸总嘛，大家都是总，都忙！” 诸今尽真是有口难言！ 他捞过外套，恶狠狠地喝掉最后一口酒。“加班是吧？行。”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在他即将播撒美丽的时候，把他召回去。 他一路风驰电掣开回总部，不耐烦地刷卡，恨不得要把门禁卡甩天上去。 “哔”一声，电梯门门滑开，总裁办的办公室还灯火通明的。 诸今尽的酒劲此刻有些反了上来，脸红红的。他今天刚报道，还不怎么熟悉办公室布局，只能凭着白天的记忆沿着走廊摸索。 远远地，他看到一个穿着羊毛衫的背影，正在走廊尽头浇花。“哎，总裁办公室怎么走啊？” 那人闻声回头。灯光落在他脸上，干净，眉眼分明。 他走近两步，目光在诸今尽脸上停了片刻，忽然微微皱眉：“你喝酒了？” 诸今尽挑起眉。他谁啊？ “你什么时候戒酒？” “你管得着么？” 这个没边界感的样子，他顿时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白天遇见的小配角么！“你查岗么？白天管我吃巧克力，晚上管我喝酒。” 大楼暖气开得足，诸今尽此刻浑身燥热，不自觉脱下了西装外套。两杯拿铁就这么送了出来。 方宇钦眼皮一跳，不响。 看来是真的醉了。 大半夜醉成这样，跑到公司里来上班，他诸今尽还真是第一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你回来做什么？” “签个字，拿点文件。” 方宇钦一点点扣起他的纽扣，把拿铁藏了回去。诸今尽老老实实站在那儿，那一瞬，他恍惚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扬起头，等着妈妈帮他把衣服穿好，然后妈妈会牵起他的手，带他去少年宫。 “妈……” 方宇钦的手一顿，指尖擦过他的锁骨，扣好那颗最上方的纽扣，然后捏着衣领，将人一拉。两人的呼吸几乎缠在一起。 “好好看看，我是谁。” 诸今尽眨了眨眼，眼神逐渐聚焦：“小、小配角。” “这是我的新绰号？” 诸今尽点了点头。 别说他微醺的时候，倒挺乖的，确实像个妈妈的乖宝。方宇钦正要开口，忽然闻到了他的酒气，味道不烈，带着一点甜意。他一下子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你是这儿的保洁么？” “……” “不是啊？”诸今尽顿了顿，“不是你浇花做什么？” 方宇钦没答，只淡淡地看他一眼，转身带路。诸今尽跟在后头，嘴巴没停：“你说你们当个保洁也不容易，九点多还在单位。哎，你领导是谁？我得替你反映反映。” 冰冷的走廊，灯光刺眼，两个人的影子短短长长。 “看不出来，你到挺热心。” “哎，大家都是上班的嘛，不能被压榨。” “当你员工一定很幸福。” “巧了，你要不要当我员工？”诸今尽的脸红扑扑的，满眼兴奋，“我最近正好要招个助理。你把简历发来呗。” 方宇钦刷了门禁，又带他坐回了电梯：“总裁办的HR在楼下，这层楼是总裁的办公室。”诸今尽脑子懵懵的，只觉得小配角在念绕口令。 “我记忆不好，你也要我吗？” “你上过大学么？” “嗯。” “那就行了。我看你挺细心的，当助理正合适。” 方宇钦失笑，偏过头看他：“细心什么？发现你躲在办公室吃屎么？” 诸今尽变了脸色，瞪大眼睛：“你有毛病啊？” “你自己说的。”电梯门开，方宇钦抬脚跨了出去，诸今尽跟在后头，还是没缓过神来。这人是不是看我喝醉了故意挑衅我？他不可置信地回味了两秒，又开始骂：“你是不是神经病！”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HR办公室。开门后，人事经理看到方宇钦，立刻站了起来，点头打招呼。方宇钦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神，然后站到了诸今尽的身后。 “我来签字。” “不好意思啊，我们晚上才发现这个流程没走。”有方总跟着，经理不自觉放低了姿态，低眉顺眼的，“你今天不签名，明天就没办法用系统。” “没关系没关系。”看到人事的经理在装，这位技术部的经理忍不住也开始装了，“主要是我还没助理，没人提醒。” 方宇钦一挑眉。 “哎，咱们公司的这位。”他回头，指了指他，“是外包的吗？我看他不错。” 经理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回复。不是，哥们这么狂野的嘛？发疯了？“他倒……算是公司直聘的。” “那太好了，明天让他去我们部门上班。” HR经理再也绷不住，使劲瞪着方宇钦。后者嘴角一挑，朝她点了点头。 “行……吧……”救大命了，我加班加出幻觉了？ 方宇钦补了句：“不过，顶楼的工作我还是要做的。” 诸今尽毫不示弱，双手抱胸：“行，你先顶几天，等我招着人了再放你当全职保洁。”非常非常霸道，非常非总裁。 “嗝。”总裁打了个酒嗝，老脸一红。 在方总的默认下，HR经理只得硬着头皮打开系统。手指翻飞，只见系统页面跳转，随后保存。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方总的资料栏变成了： 【皓澜微控 —方宇钦 — 技术部行政助理】 “替您转好了。”她艰难地挤出一句。 “谢啦。”诸今尽笑着摆了摆手，带着他的小助理离开。 两人离开后，办公室里沉默了三秒。HR经理盯着系统，捂着心口，忍不住大喊：“我他妈再也不加班了！” 门外，诸今尽又恢复了本性，吊儿郎当的，走两步能抖三抖。“小配角，明天早上八点，来我办公室报道哈。”让你嘴贱，我直接给你小鞋穿。计划得逞，他脸上的红晕更加深一层。 “行。”方宇钦继续替他刷门禁，二人重回电梯，“你等下怎么回去？” “我开车。” “你这个样子还开车？”方宇钦凑近他，朝他比了个数字，“这是几？” “ok啊。” “……” “哦，是0啊！”诸今尽反应了过来，“哎你怎么知道我是0？” “行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你这人好奇怪，刚刚还骂我吃屎，现在又送我。”诸今尽竖起眉毛，仔仔细细看他，“你不会真脑子有问题吧？” “有一点点。” “是不是精神分裂？我看像。” 方宇钦没答，只轻轻笑了一下。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笑了几次了。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要逗诸今尽，尤其是他喝醉的时候，反应还是那样，可爱得要命。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他带着诸今尽上了车。 “小配角，干保洁赚的多么？” “还行。” “还行的话你换个车吧，我都怕他上高速散架。” 方宇钦瞥了他一眼，问：“你喜欢什么车？” “我对车不讲究，只要电车就行。”他调整了个姿势，躺在副驾，又把自己领子扯了。方宇钦算是看出来了，这人酒后身上沾不了衣服，浑身刺挠。 “每次看人介绍豪车，我就在想，总裁们不能总开库里南，AI时代，大家都要与时俱进啊。” “嗯，回头皓澜的总裁出去跟人谈生意，司机门一开，长腿从比亚迪迈了出来。” 诸今尽闷闷地笑。几分钟后，他突然喊了一声：“哎，你刚比的是3吧？”喊完后，他头歪在副驾驶，呼吸平稳，不再动弹了。 方宇钦放慢了车速，顺手放起音乐。夜色流淌，城市的剪影从车窗外疾速向后退去，红的，蓝的，今晚月亮巨大，把那些霓虹灯冲淡。导航提醒着他，前方有岔路，前方要控速，前方有未知的检测。他丝毫不在意。 他微微侧头，看了眼副驾驶上熟睡的人，然后朝那轮月亮驶去。 眼中不知不觉，噙满了泪水。 时隔四千四百二十一天，他又见到了他。 “亲爱的蜘蛛仙子——晶晶，您已经超过46分钟没有按下我了。请问您是铁了心迟到吗？” 诸今尽睁开眼。耳边是AI管家的机械音，太阳穴突突地痛，随后蔓延到整个后脑勺。他缓缓起身，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真的再也不和明杰喝酒了。 他缓了两秒，掀开被子，整个人愣住。 怎么是红色蕾丝睡衣？谁给他换的？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自己昨天晚上没带人回来啊。哦，带了！ 小配角！ 诸今尽面色一沉，立刻捞过手机，解锁后发现一个问题，自己没有小配角的电话号码。 ”亲爱的蜘蛛仙子——晶晶，请问您是铁了心要迟到吗？” “该死！”诸今尽再也没功夫管这些，疯狂冲去卫生间，五分钟后手忙脚乱系领带，梳头，镜子里又出现了那个浓眉大眼的孔雀，精致，戴机械表，古龙水一喷。拿起车钥匙，上面挂了三个Hello Kitty。 走到门口，Hello Kitty不Hello了。他车还在公司。 诸今尽绝望地闭上眼，给HR经理发了消息。五分钟后，他拿到了小配角的联系方式。十分钟后，他站在小区门口，一辆库里南缓缓停在他的面前。 司机下车，绕到后排，按门边的按钮。车门无声地弹开，朝后缓缓展开：“诸经理，方……那个，他在忙，让我来接你。” 诸今尽下意识觉得自己酒还没醒。 他脚刚迈上去，脚底就踩进厚到能陷进去的地毯，柔软得像云。他抬头，只见整片车顶点缀着细密的星光。不过凑近看，确实就是几个led灯哈。 皮革散发着香气，司机从前座问：“诸经理，温度可以吗？” “可以。”他应了一声，调整了坐姿。 “方……说了，明天就开比亚迪来接你。” “倒也不必那么大排场，这小油车挺好。” 他不自觉把身子放得更低了。昨天喝的到底是什么？怎么感觉自己是“醒来后，我穿书了，总裁爆炒绝经带二孩的我”？ 好在这种荒谬感到了公司后就消散。他手忙脚乱开了个晨会，随后就淹没在了数不清的邮件里。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办公室里多了个人，正在修剪他的绿植。 “小配角？” “诸经理好。” 诸经理有一百个问题要问他，但是话到嘴边，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给我穿蕾丝睡衣啊？” 方宇钦眨了眨眼：“你衣橱里只有这种款。” 也是。怪不得人家。 “那你也不能自说自话啊？”诸经理一板一眼地开始训起小助理，“你不会喊醒我么？我又不认识你，你就这么来我家，随随便便脱我衣服，你不懂边界感的么？” “我还给你洗了澡。” 经理训到深处，纵情刹车。 “昨晚吐得一塌糊涂，我打扫到夜里两点。” 看到方宇钦的眼下挂的黑眼圈，诸今尽的气势立刻弱了几分：“……对不起啊。” 方宇钦抬眼看他，神情淡淡的：“我衣服也脏了。” “我赔你。昨天老同学聚会。”经理语气里带着几分心虚，“本来以为是小甜酒，没想到度数还挺高的。” “少吃点甜的吧。” “？”这又是闹哪出。 “帮你洗的时候，肚子很软。体脂率再高就没有腹肌了。” 诸今尽的眉毛又拧起来了：“你有么？” 方宇钦面无表情地掀起自己的毛衣，拉过他的手，覆盖在上面。诸今尽心情宛如过山车。实不相瞒，好久没开张了，每天就看点擦边博主聊以自味。这下好，办公室里凭空来了个保洁，给他擦上了。 怎么不擦点本职的呢？ “硬么？” “哎行了行了。”诸今尽耳朵通红，抽出手，如强弩之末，“那你给我安排个健身计划。” “好的，经理。” “你走吧，我现在看到你心烦。” 他心里一烦，把其他的问题都抛之脑后。打开软件，迅速给明杰发消息。 蜘蛛仙子：“我未来一周内都不想见到你！” M：“谁又惹你了？” 蜘蛛仙子：“上班第一天，丢人都丢保洁那了。我底裤都没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是真的没了，我被看光光。” M：“你不是一直丢人？” 蜘蛛仙子：“我奉劝你谨言慎行！” M：“昨晚你走了没多久，小朱就来了。” 诸今尽的手指一顿，心跳漏了一拍。 M：“他问我，这周末要不要再约一次，给你接风洗尘。” 离开上海，整整十二年。他有十二年没见过他。 屏幕闪了两下。 M：“所以你还见我么？” 蜘蛛仙子：“见见见！我……我都有空。” 手指按下“发送”的瞬间，心中轰隆作响，就像那个高三的暑假，暴雨前突然打下的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方宇钦的办公室里，四壁都被各色便签占满，五颜六色，像思绪炸开的碎片。 电脑显示屏两侧贴着“吃早饭”“周三体检”“宋颖还没回消息”；抽屉边上是“剪头发”“续健身卡”“联系液晶屏供应商”；文件柜上贴着一张褪色的便利贴，字迹工整： “10月底，晶晶岗位调动。” 有人破门而入，方宇钦顺着声音看去，是合伙人之一，宋颖。“老方，晚上我们和刘书记吃个饭。” “公安的那位？” “对。”宋颖熟门熟路从裤兜拿出便签，刷刷写了下了时间地点人物，拍在方宇钦的桌子上。“到时候我再提醒你一次。” “一定要去么？” “废话，他突然肯赏脸喊我们，必须得和他勾兑好啊。” “我不擅长应酬。” “哎，老刘他喜欢你。” 皓澜的三个合伙人各有分工，气质迥然。 宋颖是公司门面，像个花花公子，风流倜傥，站在那里就是皓澜的代言人。只要他出手，基本上没有谈不下来的单子。另一位，Eddie，留洋海龟。对数字及其敏锐，账目、融资、投资回报率，全都烂熟于心。这两人经常代表公司出席各种场合，所以大家谈起“皓澜微控”的时候，脑海中只会跳出那两位。 至于方宇钦，他年纪最小，才二十多岁，负责所有后端支持，一直默默地隐藏在人后。 由于几个人出道都早，尤其是宋颖，连高中都没上，十多岁就在社会混，所以都互相“老方”、“老宋”地喊。 “老宋，我想休息两天。” 宋颖长腿一跨，坐去沙发上，整个人陷了下去：“怎么，你想退休啊？”说完，他瞥见柜子上的便签，拿了下来。 “晶晶？你老婆？” “嗯。” “嗯？”宋颖本来就只是逗逗他，此话一出，他登时来劲了，一个电话打给了Eddie。就听一声巨响，对面办公室冲出来一个高个子，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怎么了？老方出什么事了？” “方宇钦他发春了！”宋颖把那张便签抖在Eddie面前，“他要讨老婆。” “你是Gay，讨什么老婆？” 方宇钦淡淡地答道：“男老婆。” 听到这个，Eddie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大：“救命了，你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话说方宇钦，血气方刚的年龄，恋爱不谈，客户送的小姐姐也不要，后来搞半天才打听到，好像是喜欢小哥哥。于是二人又开始给他张罗，大学生、模特、小明星……通通看不上。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宋颖一拍大腿，福至心灵：方宇钦他是天阉之人。 于是，二人暗搓搓带他去洗澡，澡堂雾气缭绕的，他们红着脸进去，黑着脸出来：比起方宇钦，自己才像是有残疾的。 “太大了。”“不用的话借给我，让我威风威风！”“老宋，注意言辞！”“你把我办公室保温瓶丢了，现在见不得它。” 抗争多年后，两人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方宇钦确实对那方面不感兴趣。 今天，在一个寻常的周二，他们俩竟然听到方宇钦如此的虎狼之词，真是觉得要世界末日了。 “宇钦，你不是性冷淡么？” 方宇钦一把拿回那张便签，塞进抽屉里，讲：“我是对性冷淡，不是对我老婆冷淡。” 话音落下，两位合伙人挤在一起，眼神里满是佩服。宋颖不自觉鼓掌：“高，方总高明。”“这位晶晶是何方神圣？” 想起诸今尽，方宇钦的神情忽然变了。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挡住了半张脸。那一瞬间，所有的冷漠与疏离都悄然褪去，眉眼间只剩温柔。宋颖本来还想开口调侃两句，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他从没见过方宇钦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是真的爱那个人。 “你老婆什么样啊？” 方宇钦想了想，可以说聪明，漂亮，可爱……有那么多词语可以形容诸今尽，然而，它们都太主观，甚至显得浅薄。他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讲：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他永远都充满力量。” “把他带来给我们看看呗。” 方宇钦眨眨眼：“他不记得我了。” “……” Eddie怔怔地看着宋颖：“老方又发病了。”宋颖点点头：“失忆失得发狠了，出现谵妄了。” “总之。”方宇钦抬起头，朝他们俩交代道，“我这段时间会在技术部，没有要紧事别喊我。” “你去那做什么，当小助理啊。” “是的。” “？” 方宇钦的表情无比严肃。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亮了。方宇钦低头扫了一眼信息，站起身，讲：“我领导召唤我了，再见。” 于是，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合伙人，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领导”给招走了。 又见到领导的时候，他心情显然特别好，笑眯眯的，朝方宇钦招招手：“小配角你过来。” 小配角他过去。 “早上火气太大，不好意思。” 这又是在唱哪出？ “午饭吃了吗？” “没有。” “走，领导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关聊天窗口，外套搭在手臂上，临走前，还在门口探头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到，鬼鬼祟祟地溜出办公室。方宇钦跟在他的后面，只见他一路忸怩作态，生怕是被同级的碰上，进电梯直接让方宇钦给他刷卡。他算是明白了： “你要翘班？” “哎，我们年纪轻轻的，不要说这么肮脏的词。” “你刚来就干这种事？” “嘘——”电梯里，诸今尽把食指放在他的唇前，讲：“工作都做完了，领导和保洁不一样，不会呆在工位上的。” “那你为什么偷偷摸摸的？” “怕遇上公司总裁。” “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但是他早上让HR的人派豪车来接我，总觉得不太好意思。”诸今尽晃了晃手里的Hello Kitty，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爱车。 快乐。 到商场后，方宇钦大概理解了自己的工作：陪老板买衣服。 诸今尽跟鱼一样，到处穿梭，拿了好几件衣服。方宇钦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每隔五分钟就出来一趟：“这件好不好看？” “好看。”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看？” “是真的好看。” “那你挑一件最好看的。” “绿色的吧。” “好的。” 方宇钦喝着店里的起泡水，见诸今尽喜上眉梢，忙来忙去。最后，他跑到了自己跟前，把他拉了起来，钻进了试衣间。衣架上挂着他七零八落的衣服，方宇钦看见那蕾丝内衬，眼皮一跳。 诸今尽立刻把它丢在一边，试图掩饰：“早上太急了，直接穿在里面了。”随后一转身，把一件粉色衬衫拍在方宇钦身上。“我也给你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我有。” “你那几件破毛衣也叫衣服？”诸今尽皱了皱鼻子，再次给他搭配，“平时和我站在一起，别人一看，诸经理怎么带个保洁在身边，成何体统？怎么也得穿得商务一点吧。” “上班要穿正装么？” “嗯嗯。还是这件肉色最配你。” “领导。” “嗯？” “你是不是色弱？”方宇钦拿起旁边的绿帽子，戴在他的头上，“这是什么颜色？” “黄的。” “挺好，这顶我送你。” “真的啊？这么好？”诸今尽对着镜子调整着，突然觉得，新招的这个小助理人其实不错，懂给领导拍马屁呢。他心里一高兴，又给方宇钦挑了几件，冷冷清清的一家门店，就听见那两人在更衣室叽叽喳喳的。 一个倔强地说“不要”，另一个撒娇：“行，你不脱，你就站在那。”一个又说“那你快点。”另一个回复：“不要催嘛，这个得看感觉。”随后则是一阵啪啪啪的肉搏声，伴随着雄性人类从吼间发出的低沉声音，场面可怕，三个销售不敢近他们身。 终于，两人气喘吁吁地从更衣室出来了。 “先、先生……有咳咳，满意的么？” 诸今尽满脸通红，拧着眉毛：“你们更衣室怎么有蚊子啊？我手都拍肿了。” “对不起，我们马上处理。” “这些我全都要了。” “好的！”销售面露喜色赶紧伺候着，末了还打算送诸今尽一个巧克力礼盒，被方宇钦给婉拒了。方宇钦就这样，拿着大包小包，走在诸今尽的身后，陪他这家店看看，那家店转转。商场放着轻快的音乐，阳光从玻璃穹顶洒下，落在诸今尽的发旋上，睫毛上，嘴唇上。方宇钦贪婪地看着，记住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工作日的下午，周围满是林立的写字楼，这里的时空，就像是突然被偷来的一样。 “领导，你还回去么？” “不回了，都要下班了。”诸今尽此刻已经是山青水绿，谁能想，西装外套下，是一件露肩镂空小背心。这不得把小朱给美死？ “小配角，我现在去市中心，等下你自己回去方便么？” “见你老同学么？” “哎？你怎么知道？” “你上午说过。” “哇你记忆力真好诶。” 方宇钦凝视他良久，商场背景音乐渐渐变慢，化成水，流淌了出去。时空干涸，露出一道浅滩，斑斑驳驳的空洞暴露无遗。半晌，他给了他一个笑： “我开车送你去吧。你新买的衣服，不要弄皱了。” 诸今尽惊了：这个员工也太会来事儿了吧？上天真是待他不薄！ 至于方宇钦为什么会这么说，主要是诸今尽的驾驶习惯，他实在是不敢恭维。杵完油门杵刹车，一串红绿灯下来就约等于跳了个霹雳舞，再好的面料也禁不住这些大动作。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诸今尽喜欢开电车了。 华灯初上，诸今尽钻进了日料店，方宇钦帮他找停车位。 商场车库里绕了三层，他才终于找到一个空位。他慢慢滑过去，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他顺势抬头，对面，一辆深色轿车的车门合上，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那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西装笔挺，打着一条绸缎领带，整个人散发着精致的气味。 他脚步不疾不徐，经过方宇钦的车，二人对视了一眼。 很快，他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这篇从下周起，每周末，六日两天，11:11更新，希望大家能周末能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