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暮雪遥相望》 第1章 第 1 章 红砖楼在傍晚的夕阳里泛着暖融融的光,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深一块浅一块的砖缝,像被岁月啃过的饼干。三楼阳台晾着的花被单随风晃悠,印着藏青色的碎花,边角线已经洗得发白,却还在风里使劲展着筋骨。 楼道口的公用自来水管边聚着几个人。王姨正弯着腰搓洗衣裳,搓板在铝盆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肥皂水顺着水泥地缝往下淌。“小晨!别往水坑里踩!”她突然直起腰,冲楼下摆了摆手。而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一个扎羊角辫、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往楼下张望,眼神里满是期待,因为她的小晨哥哥正在努力地帮她捉蜻蜓。 “开饭喽!小雪呢?快回来吃饭!”二楼传来小女孩的父亲李叔的喊声,油烟味顺着楼梯缝涌下来,先是呛人的辣椒香,接着是酱油焖带鱼的咸鲜,混着蜂窝煤炉子里冒出来的淡淡炭火气。 小女孩叫李暮雪,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这个名字称得上是比较文雅的。 楼道里,光线昏黄的走廊尽头,谁家的收音机正播着评书,单田芳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混着隔壁屋铝锅铲刮着铁锅的刺啦声。二楼拐角的公用厨房亮着灯,赵伯蹲在小马扎上捅煤炉,火星子“噼啪”溅在水泥地上,映得他眯起的眼睛忽明忽暗。嘴里嘀咕着:“楼上的烟道好像又堵了,明天找人通通。” 楼下的空地上,一帮刚放学的男孩子们正围着一棵歪脖子槐树疯跑。女孩拿粉笔在平坦的地面上画了跳房子的格子,还有的在跳皮筋儿,踢毽子。只有两个孩子很特别,徐晨和李暮雪。徐晨在专心致志的捉蜻蜓,而李暮雪就在二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夕阳把楼影拉得老长,墙根下的青苔染上了金边。不知谁家的窗台上,一盆有些发蔫了的仙人掌旁边,放着一个掉漆的铁皮饼干盒,盒盖上印着褪色的“桃酥”两个字,铁盒子的边角被摸得发亮。远处传来工厂上夜班的铃声,尖锐刺耳。惊起一群在楼顶上盘旋的鸽子,扑棱棱的翅膀声里,谁家的窗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贴着的“燕舞”牌收音机海报,海报上的姑娘正抱着吉他,笑得一脸阳光。 最诱人的还是下班之后女工们摇身一变,成了煎炒烹炸样样精通的厨娘,空气中弥漫着复合的香味。谁家炒菜下了大油,滋啦一声,猪油混着葱花的香气便顺着楼道飘散。这边是醋溜白菜的酸香,偶尔还能闻到难得一见的猪肉炖粉条那浓郁的肉香,那必定是某户人家发了奖金或是来了贵客。这些气味在狭窄的楼道里相互缠绕,最终融合成独属于那个年代的温饱滋味。 水房里的哗哗声要持续到深夜,那是晚归的工人在冲洗一天的疲惫。 这就是八十年代工厂红砖家属楼的夜晚,喧闹、拥挤,却充满了温度。每一扇门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悲欢,每一盏灯下都有一段平凡而真实的人生…… (未完待续) 第2章 第 2 章 四岁零九个月的李暮雪脸蛋是标准的婴儿肥,肉嘟嘟粉嫩嫩的。右脸颊藏着个浅涡,只有在微笑时才会露出来。此刻她正站在二楼的大走廊上翘着脚尖看着徐晨略显笨拙而又无比认真的捉蜻蜓。抿着的嘴唇把梨涡压成了个小坑,像撒在面粉上的一粒红糖。那双灵动的眼睛——黑眼珠占了大半,眼白像浸在泉水里的杏仁,眨眼时睫毛会在眼睑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像小扇子轻轻扑棱着。 她身上的粉色连衣裙是妈妈新做的,领口缝着一圈艳艳的鹅黄色装饰,在那个时代,妈妈亲手给女儿做裙子,是传递母爱最好的方式,不管布料是否昂贵。裙摆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小雏菊,据说是她自己拿彩线戳上去的,针脚粗得能塞进蚂蚁,而她却一直引以为傲…… “晨哥哥,实在抓不到你就上来吧。爸爸叫我回家吃饭,我可不等你了。因为你太笨!呵呵呵……”李暮雪说话时舌尖总爱顶着下排牙齿,尾音会轻轻往上翘,像含着颗没化完的水果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跟着微微地颤动,连带着辫子上系的樱桃发绳也一蹦一跳的,那根总翘着的头发丝儿更是扬得老高,活像只得意的小尾巴。 徐晨最怕看她生气的样子。有次院子里别的小孩抢了她的蜡笔,她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小脸涨得通红,嘴唇抿成一条线,那枚梨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眉头拧成的小疙瘩。可还没等开口,眼泪就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偏偏又要强撑着不肯掉,于是那对黑葡萄似的眼睛就变得水汪汪的,像盛着两汪快要漫出来的泉水。最后实在忍不住,泪珠啪嗒掉在衣襟上,她却还梗着脖子喊:“我、我才没有哭呢!”那副又气又委屈的模样,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奶猫,让人看了既想笑又心疼。所以,徐晨仰起头对二楼的李暮雪喊了一声:“妹妹,我都答应你要抓只蜻蜓送给你的,我不会放弃啊,你别生气,很快了!” 李暮雪听到这样的答复很开心地笑了,因为她知道,她的晨哥哥从来不会骗她。不过她还是说了句:“你别抓了,让小蜻蜓自由地飞吧,我看着它飞就很开心,就当它是你送我的,你赶紧回家吃饭吧,不然王姨要打你屁股了!我好饿,我先回去了啊……” 徐晨略显失望地点点头。 其实徐晨只比她大了三个月,这几乎就是同龄,两个人出生在这座国营机械厂的家属楼里,长在这座大院子中,李暮雪家在二楼。徐晨就在她的楼上,可以说两个人的距离只是一块天花板。 在这座被称为新中国重工业基地的城市,像华兴机械厂这样的工厂最少有几百家,人们一听是国营厂子里的工人,就会不知不觉地高看,所以徐晨和李暮雪也是这样的孩子。徐晨的妈妈王丽丽是厂里的会计师,是当时典型的知识分子。而李暮雪的爸爸李俊生则是三车间的主任,名副其实的基层干部。但徐晨的爸爸徐振国,和李暮雪的妈妈乔可心却是默默无名的普通工人,当然,都是在一个厂里。顺理成章的,李暮雪和徐晨也都被送到同一个幼儿园,也就是华兴机械厂自己办的。因为年龄相仿,自然就在一个班,所以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幼儿园,两个孩子都是形影不离…… (未完待续) 第3章 第 3 章 原以为李暮雪和徐晨会这样平平稳稳地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李徐两家也会一直和和睦睦地相处下去,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彻底撕破了这平静的生活。 1987年深秋,华兴机械厂的红砖家属楼裹在灰蒙蒙的晨雾里。乔可心刚把稀饭端上桌,就听见楼下传来嘈杂的人声。她趴在窗口张望,只见一群人围在公告栏前指指点点。 "快看!李俊生贪污补助款三万,被撤职了!"楼下传来惊呼。王丽丽心头一颤,拉着丈夫徐振国就往楼下跑。公告栏前,"关于李俊生同志严重违纪的处理决定"几个大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人群中,乔可心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她丈夫,也就是三车间主任李俊生被保卫科的人带走时,与徐振国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里有懊悔,有不甘,更多的是解脱。 一个月后,已是初冬,王丽丽在出门时,看见乔可心提着菜篮子从菜市场回来,篮子里只有青菜和豆腐。而不见了以往的带鱼和猪肉。两人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冷风掠过家属楼的红砖墙,加深了初冬的寒意,也加深了岁月留下的伤痕。 日子还在继续,华兴机械厂的各种嘈杂的噪音依旧准时响起。只是每当夜幕降临,乔可心总会想起徐振国向厂领导告发检举的事,想起丈夫李俊生被判刑十年,也想起两个家庭支离破碎的交情。有些裂痕,就像墙上的水渍,即使干了,也永远留下了痕迹。 其实经过详细调查发现,李俊生不是贪污,而只是挪用公款,这也是万般无奈之后的铤而走险。原因只有一个: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年过古稀的老父亲因为医药费的问题而放弃治疗,回家等死。他甚至写下了欠条,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将来父亲痊愈一定把补助款如数奉还给厂里!只可惜,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对经济犯罪的打击力度特别严厉的背景下那张欠条的法律效力相当低,即使是挪用,十年有期徒刑已经是底线了。 而作为李俊生曾经最亲密的工友徐振国,不顾两家多年的交情去向厂里举报的原因其实也不复杂,只是因为自己的妻子王丽丽是厂里的会计师,两个月前突然变得寝食难安,坐卧不宁。因为她发现厂里的账目有一笔补助款明明已经支出给了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三车间,但同在三车间的丈夫却言之凿凿地说补助款迟迟没发放到工人手上。于是平时对工作谨小慎微的王丽丽开始惶恐,甚至提心吊胆地问丈夫:“振国,那笔款如果真丢了怎么办,厂里会不会查到我?你说能不能把我开除了 ?” 徐振国一拍脑门儿:“我想起来了!最近李主任他们家老爷子病了,眼瞅着就马上放弃治疗了。没成想现在忽然就好起来了,你说会不会是……” (未完待续) 第4章 第 4 章 启工街第二小学校门口那棵干枯的老榆树下,李暮雪站在初冬的寒风里攥紧了书包带,等着妈妈来接她放学。看徐晨穿着厚厚的棉衣跑过来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已经一个月了,妈妈那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着——“小雪,以后离徐家那小子远点!” “小雪,一起走吗?” 徐晨的鞋上沾着一些残雪,手里还捏着她以前送的蓝色纸船,边缘已经磨得起毛了。记得半年前的盛夏,他们总在学校旁边的一条人工运河上比赛谁的纸船漂得远,河水会把阳光揉成碎金子。而今那条小河已经结了一层坚硬的冰。 “我要去姥姥家。” 李暮雪低头盯着地面,声音很轻。妈妈昨晚给她梳辫子时,反复念叨着:“徐家亏欠我们太多!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徐振国把你爸爸检举了之后他就当上了车间主任。他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妈妈鬓角新长出来的白发格外醒目。 徐晨的笑容僵在脸上:“你怎么现在总躲着我呢?以前放学我们都是一起走,我保护你,从来没出过事,是不是因为你爸爸的事儿?” 李暮雪突然跺脚,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都是因为你爸爸的举报!我爸爸坐牢了!你爸爸还抢了我爸爸的职位!你妈妈还在背后说我妈妈坏话!” 这些话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只是因为她妈妈不停地往她耳朵里灌。 徐晨把纸船塞进她手里,指尖触到她手腕冰凉的皮肤:“我爸爸说他知道后悔了!他当时真的没想过自己会抢你爸爸职位。他只是一时冲动……” 徐晨的鼻子发酸,想起昨晚爸爸喝醉酒后,对着原来班组的合影叹气的样子, “你以前说,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 “那是以前!” 李暮雪抬起手把纸船扔在雪地上,蓝色的船身沾了泥点。“现在不是了!你爸爸后悔有用吗?我爸爸能放出来吗?!” 说完她转身就跑,身后的徐晨蹲在原地,看着那艘褪色的纸船被风吹进阴沟。远处传来李暮雪压抑的哭声,和他自己喉咙里堵着的呜咽撞在一起,碎成冬日残阳斑驳的光影。他们都没注意到,树梢上有只麻雀正叼着半片蓝色纸屑,飞向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天际。 其实徐晨说的都是实话,徐振国确实已经后悔了,因为整个车间没有一个人不戳他脊梁骨的,都说他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人味儿!想当年刚刚进厂做学徒的时候,他可是拜了李俊生的父亲做师父,老爷子把所有的生产技术倾囊相授。他和李俊生更是亲如兄弟,甚至可以一张大饼掰成两半分着吃,那是十几年的交情。如今李老爷子突发中风,在医院抢救三天三夜,耗尽了李俊生两张存折里仅有的六千块钱,但依旧不能让父亲脱离危险。于是,他想起了那笔刚刚发下来的补助款,就锁在三车间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 本想着先把老父亲抢救回来,以后他不惜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得把钱如数奉还。但事实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预料。 “姜书记在办公室等你呢,快去吧。”这是厂党委秘书罗梅甜甜的声音,对徐振国嫣然一笑。紧跟着又说了一句:“只要证据确凿,李俊生肯定得下去,你检举有功,我再跟姜书记推荐推荐,下一任的车间主任可能就是你的了!徐哥……” 罗梅看向徐振国的眼神有一丝不一样的韵味,让徐振国不寒而栗:“不不,小罗你误会了,我根本不是想当这个主任,我只是觉得那笔补助款不知去向,让你嫂子着急上火的,很闹心。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李主任拿了……” (未完待续) 第5章 第 5 章 罗梅站在车间通往党委办公室的走廊上,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野玫瑰,每一个轮廓都散发着某种迷人的气息。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女子,有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美——那不是少女的天真烂漫,而是被命运淬炼后,带着三分凄楚七分妖娆的复杂风情。 她的眼神总是湿润的,仿佛永远蒙着一层薄雾,不是哭过,而是天生如此。这让她看起来永远带着三分哀愁、七分柔情。男人们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会不自觉地生出保护欲;而女人们则暗自嫉妒,这分明是两潭诱人沉溺的温柔乡。 每一个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会相信:有些美丽,注定要成为传奇;而有些多情,注定要成为劫数。而她就是徐振国的劫数…… “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儿了,这样的话你自己信吗?徐哥,那你如果没有什么其他心思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李主任问清楚呢?你进厂十多年了,一直勤勤恳恳,论管理能力你一点都不比李俊生差,他能当主任都是因为他爸在厂里是老资格,厂长和书记都得给他爸面子,这个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要不然你也不能找我说这个事儿,对吧?如果你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彻底翻身。我很愿意帮你!只要你心里别有那么多的顾忌……” 罗梅的这段话,说得徐振国心痒难耐…… 机床的嗡鸣声还粘在耳膜上,徐振国攥着满是油垢的工牌,指腹反复摩挲着 “三级技工” 那行字。显出一缕不甘的神色。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从学徒到能独当一面的师傅,他看着三任班组长调去了办公室,自己的工资条却总追不上孩子的学费。这次机会不一样,可以说是千载难逢。 可是转身看见李俊生奔忙在车间里亲自指导着生产,一抹浓黑色的机油蹭到了他的脸上。徐振国的心就沉了。回想八年前妻子王丽丽住院生下儿子徐晨的时候,李俊生还不是主任,顶着高温替他盯了三天冲压机床的李俊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憨憨的说了一句:“弟妹母子平安就好!”。他现在要是走进书记办公室。明天在更衣室碰见,李俊生那声 “振国” 还能像以前那样热乎吗? 罗梅还在身边催促着让他快上楼,他想起早上出门时,王丽丽在门口叮嘱:“别太勉强自己,家里够用。”,又想起李俊生刚才递给他的那支烟,烟嘴上还带着李俊生的体温。 此刻的徐振国心里像一道解不开的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前一步,还是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扛了一整台机床。 “徐哥你愣在那干嘛呢?还不快上去。为了你的前途你也得拼一把啊!人家我嫂子现在是会计,工资比你高出那么多,你就甘心吗?还有小晨现在读二年级,将来还得上高中考大学呢,你就算为小晨想想……” 罗梅在身后伸手使劲儿推了他一下…… (未完待续) 第6章 第 6 章 徐振国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当上了新一任的车间主任,有百分之九十的功劳都要记在罗梅的身上,包括她不留余力的怂恿,以及在姜书记面前的强烈推荐。当徐振国春风得意地走马上任的时候,躲在角落里的罗梅脸上是一抹满意的微笑。 下班之后,徐振国整个人还沉浸在升迁的喜悦中。他骑着那辆“永久牌”28大杠迎着初冬的细雪往宿舍楼的方向奔去,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火。 徐振国把自行车存到了车库,看车的张大爷像以往一样打了一声招呼:“小徐回来了啊。” 徐振国的反应有些奇怪,,满脸笑容地来了一句:张大爷您没看厂里公告栏吗?我现在升三车间主任了,改天请您下馆子去!” 张大爷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转头继续戴着老花镜看他的报纸。等确定徐振国已经走远之后,嘴里小声嘟囔着:“哼!小人得志的嘴脸。” 徐振国步履匆匆的上了三楼,他从来没有带钥匙的习惯,每天都是王丽丽事先给他留着虚掩的门。推开门就是饭菜香。因为工作性质不同,每天王丽丽都可以早下班一个小时,提前回家准备晚饭。此刻王丽丽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正把最后一盘青菜端上桌:“今天小晨说数学考了96分,晚上给他加个煎蛋。” 徐振国 “哦” 了一声,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客厅茶几上摆着徐晨的作业本,旁边是王丽丽的体检报告,他昨天瞥过一眼,上面写着 “轻度贫血”,却忘了问她有没有去拿药。 结婚十二年,日子像一杯温热的白开水,淡而无味。很少有什么值得激动的事儿,今天的升主任,对王丽丽来说也是不需要过多的庆祝,因为她知道,那是踩在李俊生的肩膀上。徐振国有时会盯着王丽丽挽起头发时露出的后颈发呆,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初恋时因为父亲反对用戒尺抽打留下的。记录了王丽丽当时的倔犟,可现在再看,只觉得那道疤和墙上的挂钟一样,都在无声地数着日子。 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的,王丽丽擦着手去开门,门外站着罗梅,因为这栋楼就是华兴机械厂的宿舍楼,百分之九十的住户都是厂里的职工,而罗梅就住在四楼西侧第二间。她穿了件米白色呢子大衣,手里攥着个手电筒,眼眶红红的:“徐哥,能不能帮我看看灯?家里的灯突然不亮了,我一个人……” 徐振国看了眼王丽丽,王丽丽笑着说:“去吧,记得快点回来吃饭,菜要凉了。” 他跟着罗梅走出家门,楼道里的风带着夜的清冷,吹得罗梅打了一个喷嚏。 罗梅家比他家小了一半,小小的单间里还摆着她丈夫的遗照,黑框里的男人笑得很灿烂。作为为数不多的外厂人,徐振国对她丈夫的了解很少,只是听罗梅说他是个货车司机,三年前遭遇车祸,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据说当时头已经扁了…… 徐振国搬来一把凳子检查顶灯,罗梅站在下面递工具,声音轻轻的:“徐哥,你人真好。我家老周在的时候,连换个灯泡都要叫电工。” 徐振国 “嗯” 了一声,手却顿了顿。罗梅才二十五岁,皮肤是那种没经过太多日晒的白,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水。上次他帮她搬花盆,她递过来的搪瓷茶缸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徐哥,” 罗梅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 我每天晚上看着老周的照片,都觉得特别孤单。你和嫂子那么好,可我看你有时候坐在楼下抽烟,好像也不开心。” 徐振国从凳子上下来,心跳突然快了。他想反驳,说自己没有不开心,说他有妻子有儿子,日子过得很安稳。可罗梅往前走了一步,眼泪掉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徐哥,我就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我不是说嫂子不好,是我觉得,你该有个人懂你!” “懂你” 这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徐振国心上。他想起以往和王丽丽说起工作上的烦心事,王丽丽的回答一般都是:“别想那么多,先吃饭。”;想起上次他想跟她逛逛百货大楼,王丽丽却说:“不如在家陪孩子写作业”。他知道王丽丽没错,可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罗梅的眼泪填满了。 “不行,” 徐振国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点发紧,“我是有家庭的人,你别这样。” 而罗梅却没停,她上前一步,轻轻抓住徐振国的胳膊:“徐哥,我不要你对我怎么样,我就是想告诉你,有人在乎你开不开心。有人知道你在厂里的不得志,所以我才拼命帮你争取!你懂吗?” 徐振国的胳膊被她的手指碰到,温温的,软软的。他脑子里突然闪过王丽丽的后颈,闪过儿子徐晨歪歪扭扭的作业本,闪过茶几上的体检报告。可罗梅的眼睛离他那么近,里面映着他的影子,那影子里没有丈夫的责任,没有父亲的担当,只有一个想逃开平淡日子的男人。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看见罗梅的眼泪还在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别哭了。” 他抬手,帮罗梅擦了擦眼泪。指尖碰到她的脸颊时,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房间里的灯还没修好,可罗梅眼里的光,却亮得晃眼。徐振国想起王丽丽还在等他回家吃饭,想起儿子可能还在等他检查作业,可他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徐振国轻轻握住罗梅的手,那只手很小,在他掌心里轻轻发抖。他知道自己错了,可心里那点久违的悸动,却像潮水一样,把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间都淹没了…… (未完待续) 第7章 第 7 章 华兴机械厂财务科的老式座钟的钟摆不停地摆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王丽丽总爱用一块深棕色的绒布仔细擦拭那把红木算盘。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算珠在她指尖拨动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能将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都拨成生活的希望。 1988年初夏,丈夫徐振国升任车间主任已经有半年了,这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其中发生的事可以很少,也可以很多……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两句俗语在徐振国身上得到了一一认证,车间里开始有各种传言,都是关于徐主任是通过罗秘书的推荐上位的,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尤其罗秘书还是个寡妇……等等等。 传言到了王丽丽的耳中,让她常常在夜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头柜上那张两年前拍的全家福上。照片里,徐振国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别着先进工作者的徽章,儿子徐晨手里拿着铁皮青蛙玩具,笑得眉眼弯弯。而她自己现在却没有了照片里那股青春活力,变得越来越憔悴,王丽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就这么安静地躺着…… 一次在厂里食堂打饭时,她听见背后女工们的窃窃私语,还是那些关于徐主任的话题,而且说得越来越具体。王丽丽的手微微发抖,已经握不稳筷子。 晚上回到家,徐晨正趴在掉漆的木桌上写作业。“妈妈,上次爸爸说要带我去动物园。这都几个星期了还不去……” 徐晨嘟起了小嘴。 王丽丽蹲下身,轻轻抚平儿子翘起的头发:"爸爸最近厂里忙,等有空就去。"她不敢看儿子失望的眼神,转身进厨房时,眼泪终于落进淘米水里。 深夜,徐振国略显疲惫地回来。脸都不洗倒在床上就睡。她能闻到丈夫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友谊雪花膏”的味道,王丽丽从来不抹。她咬住嘴唇,把脸转向墙壁,装作熟睡的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丽丽变得愈发沉默。财务科的同事发现,她算账时总忍不住咳嗽,脸色越来越苍白。有时正拨着算盘,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她慌忙用手帕捂住嘴,等平静下来,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 这天,厂里发了带鱼和糕点。王丽丽戴着厚口罩,站在新换的罐装煤气灶前炸带鱼。油烟呛得她咳个不停,徐晨跑过来要帮忙,被她笑着推开:"油烟大,别熏着你,快去写作业。"孩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妈妈单薄的背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时间来到了八月初,王丽丽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天上午她正在核对账目,眼前突然一阵发黑,手中的钢笔"啪嗒"掉在账本上,墨渍晕染开来,像一滴伤心的泪。同事慌忙把她送到医院……” 住院之后,徐晨每天放学都来陪她。孩子把作业本摊在病床边,一边写作业一边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事儿。有次王丽丽半夜醒来,看见儿子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给她削到一半的苹果。月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在孩子稚嫩的脸上,她伸手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泪水无声地滑落。 徐振国偶尔来医院看看,手里提着国营商店买的水果罐头,却总显得心不在焉。总想借故离开,一分钟都不想停留。王丽丽看在眼里,心里清楚他在想什么,有些话到嘴边又咽下。她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1988年隆冬,王丽丽因为肺癌,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怨和对儿子徐晨深深的不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葬礼那天,徐晨抱着母亲的遗像,眼泪不断落在玻璃相框上。徐振国站在人群里,面无表情,却始终低着头,不敢和妻子的遗像有丝毫的目光接触…… 华兴机械厂的上班铃响起时,徐晨忽然想起母亲以前常说的一句话:“等攒够钱,咱就买台缝纫机,妈妈给你做新衣裳……” (未完待续) 第8章 第 8 章 在王丽丽病逝之后不到八个月,徐振国和罗梅就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婚礼倒是办得风风光光,只是出席婚礼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真心的祝福,都是虚情假意的逢场作戏,有的人还在心里暗暗咒骂他们不得好死,因为厂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李俊生的锒铛入狱,王丽丽的郁郁而终都和这两个喜笑颜开的新郎新娘脱不了干系! “小晨,来,到赵姨这儿!给你剥个橘子……” 在无比嘈杂热闹的婚礼现场唯一还关心着徐晨的只有财务科科长赵秀娟。她看见刚满九岁的徐晨那小小的身影就那么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周围一帮大人们在肆无忌惮地喝酒,大口吃肉,自己的爸爸被敬酒的人灌得满脸通红,而旁边那个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大红色的中式旗袍,红的刺眼。徐晨根本就想不明白,妈妈刚离开,为什么这群人就这样…… 听见赵姨喊他的名字,徐晨先是愣了一下神,然后抬眼向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妈妈生前最好的朋友赵姨脸上慈爱的笑容,就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飞奔过来扑在赵姨怀里,轻声说:“姨,我想妈妈……”可以感觉到徐晨的声音是他拼命压抑着的,因为他不想在人群中放声大哭。 徐晨的眼泪滴在赵秀娟的衣服上,形成了几颗浅浅的水印。 “小晨!以后受委屈了你就来找赵姨。千万别自己憋着,知道吗?你妈妈就是因为……” 赵秀娟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婚礼的喧嚣中,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徐晨现在依然无法透彻地理解他妈妈真正的死因。 “因为什么啊?姨怎么不说了?” 徐晨眨着满是疑惑的眼睛追问着。 “小晨,有的话我现在不能说,只有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反正你记住,别委屈自己……” 面对一个九岁孩子的单纯、不谙世事,赵秀娟只能是欲言又止。 国营饭店的大厅里,二十张圆桌拼成了喧闹的战场。男人们划拳的吼叫声如同雷鸣,“五魁首啊!六六六!”声音浑厚有力,恨不得把房顶震穿。另一边,女人们尖锐的笑声像是玻璃碎裂的声响,极具穿透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无形的裂痕。孩子们在桌椅间追逐嬉戏,发出的打闹声,让整个空间充满了躁动不安的能量。 厨房是这场闹剧的伴奏,炒勺与铁锅的碰撞声、油炸的滋啦声、厨师的吆喝声,源源不断地涌进每个人的耳朵。服务员端着盘子穿梭在桌椅之间,不时高喊“借过,小心烫!”那声音在嘈杂中挣扎,显得微不足道。 劝酒声、碰杯声、笑声、喊声、孩子的哭声……所有这些声音搅拌在一起,发酵成一锅滚烫的喧闹浓汤。在这片声浪的海洋里,安静成了最奢侈的存在,即便是面对面坐着,也不得不靠吼叫才能传达最简单的信息。 很快,到了喝交杯酒的环节,徐振国和罗梅的胳膊交叉缠绕在一起,把杯子里的“老龙口白酒”一饮而尽,随之而来的是周围一阵热烈的掌声…… (未完待续) 第9章 第 9 章 时间回到1987年的深秋,北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掠过华兴机械厂红砖宿舍楼时,乔可心正蹲在水龙头前搓洗丈夫李俊生的蓝布工装。肥皂沫在冰冷的水里化开,映着晾衣绳上摇摇欲坠的残阳。隔壁张婶路过,喉咙里发出“啧啧”的声响:“可心啊,不是婶子说你,男人犯了错,这衣裳就不该再碰!还是扔了吧,免得沾上晦气呀……” 这本来是邻居出于善意的关心,而乔可心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起今天早上李俊生被保卫科带走时,手里还攥着半张没画完的机械图纸,桌上的搪瓷缸子里,隔夜的茶水早已没有了温度,茶叶沉在最底像团揉碎的心事。刚满八虚岁的李暮雪抱着布娃娃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被塞进三轮摩托,突然哇地哭出来:“爸爸!你去哪儿?”乔可心冲过去捂住女儿的嘴,指缝间漏出的哭声像被风撕碎的纸片。 乔可心原本是三车间的质检员,有着一双敏锐的眼睛,车间里的产品每一件都要经过她的严格检验才可以贴上大大的合格证。她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一旦发现马上当做废品处理,因此,她被工友们戏称叫做“活阎王”。她就是一个如此心思缜密,性格刚毅的女子…… 很快,过了两年的时间。1989年的冬天如期而至,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铅灰色的天空矮矮地压在城市上空,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过华兴机械厂红砖宿舍楼。乔可心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领口处磨得有些起毛,却还是努力将脖子缩进去,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她刚下班,耳边还带着机器轰鸣留下的嗡嗡余响,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机油与铁锈混合的味道。路灯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随着她疲惫的脚步,在结了薄冰的路面上晃动。 虽然还住在同一栋红砖楼,但如今,李俊生已经不再是什么车间主任,而只是一个阶下囚,所以原本那宽敞的房子被调换给了党委副书记韩立明,因为他爱人刚刚生了双胞胎,原有的住房真的不够用了。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做出了这个看似不公的决定,而乔可心却只能被迫换到了四楼最偏僻的小屋,那间小屋原来只是用来堆放杂物,甚至暖气都有些不足。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着淡淡霉味的暖流涌出来。屋里很小,只有一间半的格局,里间是母女俩睡觉的床,外间既是客厅、也是乔可心偶尔做些零活的地方。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悬在头顶,发出昏黄的光。小屋没有独立的厨房,要做饭,只能去走廊东侧的公用厨房。而整个四楼也就住了两户,除了她,就是罗梅。 “妈妈,你回来啦!” 听到动静,里间床沿上立刻探出一个小脑袋,是李暮雪。她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旧毛衣,头发被妈妈梳成两条整齐的小辫子,看到妈妈下了班,她趿拉着一双露了脚趾的旧棉鞋,跑过来。 “慢点跑,小心摔着。” 乔可心连忙放下手里的帆布兜,里面是今晚工厂食堂剩下的几个冷馒头。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手,冰凉。“怎么不多盖点被子?” “我在等妈妈呢。” 李暮雪仰着小脸,看着妈妈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小声说:“妈妈,你的手好冷。” 她拉起妈妈的手,放在自己的小手里焐着。那双手,因为常年在工厂车间里工作,接触的都是坚硬的金属机械元件,布满了粗糙的茧子。此刻更是冻得像冰块。自从李俊生不再是车间主任一个月后,乔可心主动向厂里提出申请调换三车间质检员的岗位,现在,乔可心调去了装配车间,劳动强度今非昔比。有人说她是自己找罪受,但她宁可自己干体力活也不面对刚刚新官上任的,满面春风的徐振国…… 乔可心的心猛地一暖,又一酸。她强挤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妈妈没事,在厂里干活不冷。你看,妈妈给你带了馒头。” 李暮雪点点头,没有说想吃别的。她知道家里变了,变得困难了,爸爸不在,妈妈一个人挣钱不容易。别的孩子有的糖果、新衣服,她都没有,但她不哭不闹。她知道,妈妈已经很累了。 乔可心顾不上休息,赶紧走到电炉子边。见那一圈一圈的钢丝刚刚发红,上面坐着一个破旧的铝壶,水刚有些热气。她知道这是李暮雪刚刚接好的水,她要给妈妈烧水洗那双几乎被冻僵的脚,在十二月份的严寒里,乔可心不得不在取暖和费电之间权衡利弊,因为屋里的暖气平均只有17度…… “今天在学校乖不乖?作业做完了吗?” “乖,作业早就做完了。今天还是二楼的赵伯伯接的我,我就跟他儿子大刚一起回来了,赵伯伯骑着自行车前面一个后面一个,我坐在后面的货架上,因为我不敢坐车梁上,怕摔。” “嗯,小雪你记得跟赵伯说谢谢哦,要有礼貌。” 乔可心的声音有些沙哑。 “知道啦,妈妈。” 昏暗的灯光下,母女俩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乔可心看着女儿认真地趴在小桌前,借着灯光翻看课本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李俊生入狱这两年里,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厂里的工作是三班倒,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每个月那点微薄的工资,要交电费、买煤买米、应付李暮雪的学杂费,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俊生……” 她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喃喃自语。她恨过他的糊涂,恨过他让这个家陷入绝境,但心底深处,那割不断的夫妻情和对完整家庭的渴望,从未熄灭。她只盼着他能在里面好好改造,早点出来,一家人重新开始。 (未完待续) 家人们,由于故事原型人物的强烈要求,后几章的情节需要大幅度修改,目前已经锁定,等我改完解锁之后各位可以从第八章重新读起。对此可能影响您的阅读体验,我表示衷心的歉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生活的艰难,像工厂里永不停歇的机器,碾压着乔可心的精力和意志。有时上夜班,困得眼皮打架,但她不允许自己在工作上犯错,为了给自己提神,她在衣兜里塞了一大把干辣椒,最辣的那种,实在支撑不住就咬上一口。在嘴里嚼着…… 回到家,看到暮雪熟睡的小脸,所有的疲惫和委屈,似乎都能暂时咽下。 有一次,李暮雪半夜发烧,烧得迷迷糊糊。乔可心摸黑抱着她往医院跑,冬天的夜路又长又冷,她一边跑一边掉眼泪,不是害怕,是心疼,是觉得自己没本事,让孩子跟着受苦。大夫说要是再晚点,后果不堪设想。那一次,乔可心抱着退烧后虚弱的女儿,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哭了个痛快。哭完了,擦干眼泪,又挺直了腰板,抱着女儿回家。日子再难,路也要走下去。 邻居们看在眼里,有的同情,有的叹息,也有的背后说闲话,说她傻,说李俊生是“经济犯”,连累了她。乔可心从不辩解,只是用更勤奋的工作和更坚韧的态度,默默承受着一切。她每天雷打不动地上班,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李暮雪打扮得虽然旧但整洁。对于一些不相干的人,无视是最好的答复。 至于在同一栋楼住着的徐振国,他的所作所为,乔可心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在眼里,包括他和罗梅的苟且,对王丽丽的绝情,对亲生儿子徐晨的漠然……等等等,和厂子里的其他人一样,乔可心也只能在心里咒骂几句,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妈妈,今天徐晨想给我一块水果糖,让我扔了,谁稀罕吃他的臭糖!我现在讨厌他!”说着,李暮雪对着地面“呸”了一下。自从两年前的那个深秋开始,李暮雪就再也没叫过一声“晨哥”。 “嗯,小雪做得对!他们徐家的糖,我们吃不起……” 九岁的李暮雪有一个秘密:她相信月亮是父亲从监狱铁窗里递出来的信。 每个月初,当新月如钩挂在天幕上,她就会踮起脚尖,伸长手臂,试图触摸那片微弱的光芒。她觉得,月牙的弧度与父亲微笑时的嘴角一模一样。而在月圆之夜,她又会安静地趴在窗台上,对着那轮满月低语,仿佛在对父亲诉说一周来的点点滴滴。 “爸爸,我今天语文考了一百分……” “爸爸,院门口的老槐树又花开了,可香了……” “爸爸,我学会跳绳了,能连续跳二十个不掉……” 她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不是因为怕人听见,而是怕惊扰了月光——那是连接她和父亲的唯一桥梁。在她稚嫩的心灵里,月光是透明的邮差,能将她的思念准确无误地送达铁窗之内。 李暮雪珍藏着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她为父亲收集的“礼物”:一片心形的落叶、一颗光滑的鹅卵石、还有她最珍视的——父亲入狱前最后一次陪她去公园时买的冰淇淋附赠的塑料小勺。每当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她就会打开盒子,一件件抚摸这些“宝物”,仿佛通过触摸它们,就能触碰到父亲温暖的大手。 “爸爸是冤枉的,”这是她每晚睡前必定对月亮说的话,“就像嫦娥偷吃仙丹是被冤枉的一样。”这个九岁的孩子尚不能完全理解“含冤入狱”的复杂含义,但她笃定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绝不会做违法的事。 在无数个夜晚,李暮雪梦见父亲归来。梦中的父亲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张开双臂,而她就像一只归巢的小鸟,扑进那熟悉的怀抱。醒来时,枕头上总有一小片湿痕,但她从不承认那是眼泪。她说,那是月光在亲吻她的脸颊。 这个敏感早慧的孩子,已经学会了在妈妈面前强颜欢笑,只在月光下展露真实的思念。她不知道父亲何时能归,但她固执地相信,只要她持续不断地向月亮诉说,父亲就一定能感受到她的爱与等待。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这个九岁女孩的身上。她不知道,在遥远的监狱高墙内,父亲也同样仰望着同一轮月亮,将所有的思念寄托在那清冷的光辉中,希望它能照亮女儿成长的每一步…… (未完待续) 第11章 第 11 章 1990年的盛夏7月初,那聒噪的知了声听得让人心烦。下午的太阳炙烤着华兴机械厂家属大院的水泥地,反射出刺眼的光,连空气都带着一股燥热的尘土味。老槐树上的叶子被晒得有些发蔫,只有偶尔吹过的一丝风,才能让它们懒洋洋地晃上两晃。 大院里,刚放学的孩子们背着帆布书包,三三两两地汇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到底是星矢的天马流星拳厉害还是紫龙的庐山升龙霸厉害,或者分享着新买的文具。 十岁的徐晨也在其中,个子不算高,但很结实,穿着一件蓝色的劳动布无袖背心,黑色短裤。他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大院入口的方向,像是在等某个很重要的人,又像是在躲避。他的心里揣着一个沉重的心事,像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终于,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了,是李暮雪。 和周围喧闹的孩子不同,李暮雪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孤僻。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灰的碎花布裙,头发简单地扎成两个小辫,垂在肩头。她的那双眼睛里,没有同龄孩子的天真烂漫,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冷漠,甚至是……敌意。 她一走进大院,原本围着徐晨的几个孩子就很识趣地散开了一些,气氛也微妙地变得有些尴尬。 徐晨的心跳猛地加速了。他攥了攥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朝着李暮雪走了过去。 “小雪,”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你……你的书包看起来挺沉的,我帮你背吧?” 李暮雪像是没听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那眼神,就好像徐晨是空气,是路边的一块石子,甚至是……让她厌恶的东西。 徐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让他更加难堪。但他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跟在李暮雪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两年里,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徐晨心里知道,是他的爸爸徐振国,毁了李暮雪的家。 从他那个文质彬彬、笑起来和蔼可亲的李伯伯从红砖楼彻底消失那天起,徐晨的世界里就多了一份沉重的愧疚。他想向李暮雪道歉,想告诉她,他要替自己的爸爸赎罪,可他不敢。他只是一个孩子,能做什么?他甚至不敢在爸爸面前提起李家的事。他只能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去接近李暮雪,去对她好,希望能弥补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心里的不安和自责。 可是,李暮雪的心,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包住,他化不开…… 今天在学校里,李暮雪走进教室,看到徐晨的位置,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皱了皱眉,转身走到了教室最后排一个靠窗的、堆满了扫帚簸箕的角落,默默地坐下,把书包放在课桌上,因为位置偏僻,没有人愿意和她同桌,她把脸对着墙,再也不看任何人。 徐晨握着铅笔的手轻轻地抖着,感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酸涩涩的。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走了进来,开始讲“无限不循环小数”。徐晨努力想集中精神听讲,但他的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后。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沉默的身影,像一座冰冷的雕塑。 课间休息的时候,几个调皮的男生看到李暮雪独自坐在角落,便想过去起哄。 “哟,这不是‘贪污犯’的女儿吗?怎么躲在这里啊?又在琢磨坑谁的钱呢吧?”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说。 李暮雪的身体猛地一僵,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徐晨在前排座位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挡在了那几个男生面前,脸涨得通红,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颤:“你们……你们别说了!” 那几个男生愣了一下,随即嬉皮笑脸地说:“徐晨,你干嘛?你爸现在是主任了,你还跟她凑什么热闹?她爸可是……” “我让你们别说了!”徐晨的声音更大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甚至伸出手,推了其中一个男生一下。 那男生被推得一个趔趄,顿时恼了:“你敢推我?徐晨,你是不是想打架?” 眼看就要吵起来,徐晨心里也有些害怕,但他没有退缩,只是狠狠地盯着那几个男生,眼神里带着一种决绝。他不能让他们再欺负她,一点也不行。 可能是徐晨的样子有点吓人,也许是他们也觉得没意思,那几个男生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悻悻地走了。 教室里暂时安静了下来。徐晨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想看看李暮雪怎么样了。 却见李暮雪慢慢地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比刚才更加冰冷。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装什么好人,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细的针,扎进徐晨的心里。“徐晨,我们不是一路人。离我远点。” 徐晨站在原地,看着她冷漠的脸,感觉刚刚鼓起的所有勇气,瞬间都泄掉了。他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知道李暮雪恨他,恨他的爸爸,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对她好。这份愧疚,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捆住了他。 窗外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阳光依旧刺眼。但在这个小小的教室里,在徐晨和李暮雪之间,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 (未完待续) 第12章 第 12 章 1993年10月,也就是李俊生入狱后的第六年,乔可心收到狱方寄来的信,说李俊生因表现良好,再加上华兴机械厂的几百名职工向司法局提交的一份联名声明,那几百名工人用钢笔、圆珠笔、甚至是铅笔写上去的几百个活生生的名字代表着几百颗真诚的心!声明里详细例举了李俊生在担任车间主任兼原件设计师期间为厂里做出的突出贡献。鉴于特殊情况予以特事特办,批准减刑。一个月后刑满释放。 而谁都想象不到的是,这分联名声明的发起人正是已经升任华兴机械厂副厂长的徐振国。也许,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徐振国已经得到了他以前梦寐以求的一切,事业,权利,地位……而对李俊生的亏欠,却成了压在他心里的一块巨石。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去弥补,也或许是为了扭转他在厂里的口碑,洗掉卑鄙小人的恶名…… 乔可心把来信捧在手心里,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暮色漫进窗户。十三岁的李暮雪已经在读小学六年级下学期,很快就要升初中了。所以不用接送,自己放学回来,看见母亲坐在床边哭,吓得把书包都掉在地上。“妈,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乔可心把她搂进怀里,泪水滴在女儿耳朵上:“爸爸快回来了,快了……”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李暮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了足足十秒钟,然后,泪如泉涌…… 11月初的一天上午,天色阴沉,刚刚入冬的城市笼罩在一层清冷的气氛里。李俊生穿着乔可心提前给他送进去的深灰色中山装,迈着缓慢的脚步走出了那扇沉重的黑色铁大门。迎接他的除了崭新的生活,还有妻子和女儿那热烈的拥抱。 现在的李暮雪,身高已经到了爸爸的肩膀,李俊生尝试了几次,想和六年前一样,轻松地用双手把女儿托得高高的,但他失败了,只能尴尬地笑笑:“闺女长大了,爸也老了,抱不动了!这么多年,让你和你妈吃了不少苦,是爸对不起你……” 此刻的李暮雪只知道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不敢放手,仿佛一松开,爸爸又会消失一样,已经哭得说不出一句话…… 乔可心在旁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小雪别哭了,都过去了……” 让人意外的是来接李俊生出狱的人不仅仅是妻子和女儿,还有厂子里的司机老吴,他开着一辆八成新的“金杯”面包车,车身漆成纯白色。 看见李俊生走出来,老吴上前满脸微笑:“俊生啊,是老书记让我开车来接你的,顺便帮他给你道个歉,他说当年他也是没办法,公事公办而已,老书记年纪大了,就不亲自来了。另外我跟你说一下徐振国的事儿吧。” 李俊生听见“徐振国”三个字,愣了一下:“老吴你提他做什么?我以后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俊生,别急,咱们先上车再说,我送你们回家,路上我跟你说清楚……” 那辆面包车在城市里宽阔的街道上慢悠悠的开着,是老吴故意在压速,只为了尽量把时间拖长,让他能把徐振国想转告给李俊生的话叙述得更清楚。 “俊生啊,在你出事之后,王会计就得了肺癌,不到一年人就没了,然后很快徐振国就娶了罗秘书,厂里的人都说徐振国禽兽不如,只是可怜了小晨那孩子,那么小就没了亲妈,罗秘书那个人我就不说了,唉……” 对于王丽丽的去世,李俊生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哦”了一声。 老吴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俊生,其实徐振国也知道你今天要出来,所以我临来的时候他让我告诉你,要是你想继续回厂里上班也不是不行,只是得从最低的位置干起,以前那些职称什么的都没了,他说他也是好心想收留你,怕你刚出来找不到工作……” 李俊生厉声喝止道:“行了老吴,别说了。你认为我还能回厂里吗?除非是我疯了!” 老吴不再说话,暗暗加了一脚油门。面包车的速度明显提了上来。 李俊生坐在车里,若有所思,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停地搓着裤子:“老吴,先别回家,我想去一趟辉山墓园看看我爸,两年前我爸去世我都没能送他最后一程,想起来挺遗憾的。这几年也都是我大姐和姐夫照顾着……” “俊生啊,别遗憾,咱都知道你尽力了,要不是你借了那笔款,我李叔第一次中风可能就抢救不回来了。所以还是想开点吧……” 虽然老吴的本意是想安慰李俊生,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在李俊生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让他无言以对。 一直坐在后排安安静静的李暮雪轻声接过了话:“我爷爷走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我妈也在,爷爷走得很安详,几乎就像睡过去了……” 很明显,她是在化解尴尬的氛围。 面包车在一个丁字路口向左转弯,驶向了辉山…… (未完待续) 第13章 第 13 章 在这座北方最大的重工业城市地图上的西南角有一个叫做“工人村”的地方,面积大概只有一平方公里,却建成了数十栋红砖楼。全部是大大小小几十家工厂的宿舍楼,其中就有华兴机械厂的两栋。在相隔两条街的距离外是一家汽车修配厂,李俊生出狱一月后,在姜书记的引荐下,来到了这家汽修厂,开始了新的工作。 因为自身对机械原理的知识和经验非常丰富,李俊生很快就在汽修厂站住了脚跟,而且成了汽修厂的业务骨干。只是李俊生不想再住在原来的宿舍楼,一是因为三个人在那间不到20平的屋子里太挤了,二是他也不希望和他过去的好兄弟徐振国再有机会面对面,所以他宁可自己住在汽修厂的车间里,但乔可心和女儿却只能无奈地留在原来的小屋。而在出狱后的一个月里,李俊生一直寄宿在大姐家里…… 李暮雪顺利地升入了某某中学初一三班,继续认认真真地读书。每天放学,她都会去汽修厂找爸爸说说话,然后再回红砖楼陪妈妈,生活尽管依然清苦,但至少父母都在身边,对李暮雪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这样的日子,她苦苦等了六年。 而唯一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是,初中,她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和徐晨分到了同一个班…… 如今的李暮雪身高已经超过了妈妈,退却了婴儿肥的脸显得越发清秀,挺拔娇俏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那双深褐色的瞳仁依然是那么灵动。长长的秀发已经从儿时的羊角辫改成了一根低马尾,用天蓝色的橡皮筋扎着,而唇边那浅浅的酒窝还透着一丝天真。 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什么都在改变,唯一没变的就是李暮雪对徐晨的那种深深的恨意,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宿舍楼,只要徐晨出现在李暮雪的视线里,她总在第一时间用最快的脚步躲开他,如同天使看见了恶魔…… 夏夜,闷热难耐,床边的电风扇发出嗡嗡声吵得徐晨失眠了,他起身想到阳台透透气,结果他不经意间听见了一段对话,是父亲和继母的对话,就来自一墙之隔,徐振国和罗梅的卧室。 与其说那是对话,还不如说是争吵或者是罗梅的单方面发泄情绪。起因是继母罗梅又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我说你能不能拿出一丁点儿的魄力出来?这次厂里搞投票竞选新任厂长你说你连个名都不敢报啊?!瞧你那窝囊样儿我就来气,当了两年的副厂长你就知足了吗?怎么还和六年前一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六年前你什么都不是!如果没有我拼命鼓动你去揭发李俊生贪污还给你出主意,教你怎么添油加醋,然后又去姜书记那里帮你一顿吹捧,你徐振国能有今天吗?现在的副厂长可能就是人家李俊生的!你怎么就这样小富即安,胸无大志……” 徐振国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听着,连反驳的意图都没有,像一根霜打的茄子。 其实根本不用听见罗梅这样的话,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徐晨对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有了清晰的自我判断。罗梅现在只是给了徐晨一个明确的定论,这让徐晨对父亲的厌恶更深了几分,同时他在心里发誓,将来如果有机会,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必须把亏欠李暮雪的全部加倍的补偿…… (未完待续) 第14章 第 14 章 ; 9月末的秋天,风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初一三班的教学楼是今年新翻修的,墙壁上刚刚刮的大白显得有些刺眼,下半部刷着草绿色的油漆,现在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油漆味儿。 教室里,徐晨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课桌边缘。他比两年前长高了不少,身形抽条,脸上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添了几分少年的清俊。只是那双眼睛里,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忧郁。 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教室门口。 李暮雪来了。 她穿着一件洗得柔软的白色棉布衬衫,外面套着一件蓝色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得老高,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她的五官长开了些,更显清秀,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比两年前更加浓重,像一层坚硬的冰壳,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一走进教室,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李暮雪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还是像小学那样,在靠窗的角落坐下,将书包放在桌上,然后拿出课本,摊开,眼神空洞地落在书页上,显然并没有看进去。她的存在,像一个无形的结界,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这就是初一三班的现状。徐晨,成绩中上,性格不算外向但也不孤僻,因为父亲徐振国如今在厂里已升到了副厂长,家境尚可,在班里也算有几个朋友。而李暮雪,则是那个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几乎被全班同学默认隔离的存在。 原因很简单,还是多年前的那桩旧事。虽然具体细节在孩子们中间已是模糊的传闻,但“李暮雪的爸爸坐过牢,因为徐晨的爸爸”这个核心信息,像烙印一样刻在每个人的心里。尤其是上了初中,孩子们更懂得察言观色,也更会下意识地疏远“有问题”的人。 “徐晨,你看她那副样子,跟谁欠了她八百万似的。”同桌王磊用胳膊肘捅了捅徐晨,压低声音说,“你爸都当上副厂长了,你还盯着她干嘛?理她呢。” 徐晨没说话,只是将视线从李暮雪身上移开,假装整理书包。心里那股熟悉的愧疚感和酸涩,又涌了上来。 几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父亲的职位升了,家里的日子好了,搬到了厂里新分的宿舍楼。但李暮雪家的生活,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甚至倒退了。据说李伯伯出狱后,去了汽修厂,乔姨也苍老了许多。而李暮雪,也从一个爱笑、爱唱歌的小姑娘,彻底变成了现在这个浑身是刺的模样。 这一切的根源,徐晨比谁都清楚。父亲徐振国如今偶尔流露出的、对李家刻意的回避,在无声地提醒徐晨,父亲的手上,沾着李家的“污点”。 整整六年,他无法替父亲赎罪,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靠近、去帮助那个被伤害的女孩,希望能做一丝丝的弥补,尽管他的努力一直都是失败的。 初中的课程比小学难了不少。第一次数学单元测验,成绩发下来,李暮雪的分数不太理想,皱着眉头看着卷子上的红叉。 下课铃响,徐晨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的数学卷子——他考了全班第二,走到李暮雪的座位旁。 “这道题,”他指着李暮雪卷子上一道错题,声音尽量放得温和,“辅助线应该这么做,你看……” 李暮雪猛地抬起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向徐晨。“拿开你的手。”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徐晨的手僵在半空,卷子的一角几乎碰到她的试卷。周围几个偷偷观望的同学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李暮雪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徐晨,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爸做的那些事吗?你以为你帮我讲题,我就会忘了我爸在里面受的苦吗?”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徐晨的心里。他知道她会拒绝,却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难堪和更深的愧疚。 “我……”他想解释,想说他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单纯地想帮忙。 “离我远点。” 李暮雪打断他,重新低下头,用手捂住了卷子,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徐晨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有同情,有嘲笑,也有看好戏的。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最终,他还是默默地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王磊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自讨没趣了。她就这样,跟个冰疙瘩似的。” 徐晨没说话,只是拿出铅笔,在一张废纸上胡乱地画着。他知道这条路走得无比艰难,但他不能放弃。他总觉得,只要他坚持,只要他能让她感受到一点点温暖,也许……也许有一天,她会明白,他和他的父亲,是不一样的。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教室。徐晨故意放慢了速度,等在教室门口,想看看李暮雪会不会需要帮忙——比如拿很重的书包,或者遇到什么麻烦。 李暮雪收拾好书包,独自一人走出教室,看到徐晨,眼神一冷,直接从另一边绕开,快步下楼。 徐晨没有跟上去,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知道,现在跟上去,只会让她更反感。 他背着书包,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九十年代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厂房和偶尔出现的红砖楼,空气中弥漫着重工业区特有的烟尘味儿。路边有推着自行车卖雪糕的大爷,“雪糕——皇姑雪糕——”的吆喝声拖得老长…… (未完待续) 第15章 第 15 章 第一次的体育课上,体育老师要求统一穿短袖短裤的运动服。徐晨面露难色地走进更衣室,因为他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膝盖和小腿。因为那个部位的皮肤布满了成片的疤痕。这疤痕是十一岁那年,徐振国还没领到新房子时。因为一次意外留下的。 "徐晨!去外边给我跪着!干点活儿毛毛愣愣的!新买的高档茶具就这么让你毁了!" 这是罗梅愤怒的斥责声,在寂静的夜里,宿舍楼的隔音效果很差的情况下被李暮雪听得清清楚楚。1月份的隆冬,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徐晨那弱小的身影就那么无声地跪在公用走廊冰冷而坚硬的水泥地上,三个小时之后,他的膝盖皮肤开始发红,四个小时,发紫……直到徐振国下夜班回来,才把徐晨拉回到房间里,在此后的几天,徐晨的膝盖、小腿的皮肤起了冻疮,开始破溃,流脓…… 而在当夜,有几个好心的邻居经过走廊,上前问他怎么回事,让他快起来吧。他只是笑笑:“阿姨,您就让我跪着吧,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的!” 说完,他抬起头,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因为,李暮雪的家,现在就在四楼…… “妈,听见了吗?楼下……” 李暮雪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乔可心打断了:“行了,我还没聋呢。听见了能怎么样?我还能下去不让后妈打孩子吗?他爸徐振国都管不了,我管?!以后徐家的事儿少在我跟前提,我烦!” 李暮雪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在心底翻滚着,她想起在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每天给每个孩子发一个水果,有时候是香蕉,有时候是橘子,桃子……徐晨总把自己的那个握在手里舍不得吃。然后趁着没人发现,偷偷地塞到她上衣口袋里,然后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快吃,别让人看见,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又想起他们一起去劳动公园荡秋千,在前面坐的永远是她,而徐晨就在她身后轻轻的,慢慢地推着…… 她又想起……不不!她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炸雷一样的声音,命令自己别再这样痴痴傻傻地回忆!应该想想爸爸现在在哪?想想徐振国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想想她们母女现在的清贫都是谁造成的!因为他是徐振国的儿子,他们徐家没有一个好人!利欲熏心的爸爸,心如蛇蝎的后妈,惺惺作态的儿子!所以你绝对不能同情他!绝对不能! 就这样内心的强烈矛盾冲突,让她头痛欲裂,她只好堵住了耳朵,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装睡…… 转瞬间三年过去了,徐晨的腿伤已经痊愈,但有疤痕,而且今生都难以抚平。腿上的疤能看见,心上的疤却是无形的。 “徐晨你搞什么鬼?换个短裤那么磨磨蹭蹭,是不是不想上我的课?” 体育老师戴着白帽子,手里拿着成绩记录单,脖子上还挂着小哨子,在更衣室门外吼着催他。 同桌王磊笑嘻嘻地来给徐晨解围:“老师,徐晨的腿上有伤,他不想别人看到。所以穿短裤对于他来说,比较困难!” “那他是小姑娘吗?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赶紧让他出来!不然就按迟到处理!扣五分……” (未完待续) 第16章 第 16 章 操场上,体育老师的声音很洪亮:“同学们,今天是第一堂体育课,我要给大家做一个摸底测试,每人原地做十五个青蛙跳,然后测一下大家的心率、血压、呼吸,以确定大家的基本体质,有些体质偏弱的、不适合大量运动的同学我会酌情处理,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了老师!”全体初一三班的学生异口同声地回答。 “王磊,你成天嬉皮笑脸的,你先给大家做个示范!” “雪姐,你这几天不是感冒了嘛,能行吗?要不要我跟老师帮你请个假?” 这是刘羽凌压得很低的声音,趁着王磊在那做青蛙跳的空儿,她侧过脸对身边的李暮雪说了一句。 刘羽凌长得小巧玲珑,比李暮雪矮了将近十公分,梳着当时初中女生普遍流行的蘑菇头,脸上的皮肤像剥了皮的煮鸡蛋,光滑、细腻、吹弹可破,找不到任何斑点和痘痘,在青春期的少女之中,这样的皮肤,简直就是阿芙洛狄忒的眷顾。和李暮雪一样,刘羽凌也戴着一副眼镜,但她的镜框是不规则的菱形而且是浅粉色的,平添了几分俏皮。 在整个初一三班,刘羽凌是李暮雪唯一的朋友。 “不用麻烦了,我能行!”李暮雪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其实现在她还发着低烧…… 很快,轮到徐晨上去做青蛙跳,穿着短裤运动服的他,双腿上的疤痕已经无所遁形,有些胆小的女生一瞬间有了生理不适,尖叫着闭上眼睛。徐晨此刻的尴尬可想而知,却只能涨红着脸,一声不吭,继续跳…… 王磊在旁边大声说:“你们干嘛大惊小怪的呀?没听过《圣斗士星矢》里面的一句话吗?男人身上的疤是他的勋章!真没见识!” 李暮雪看到这伤疤,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的长跪不起……眼神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柔光。 “李暮雪,到你了,出列!” 体育老师一声吼,把李暮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有些慌乱地走出队列。 “薛老师,李暮雪感冒了还没好呢,能不能稍微给她减几个呀?大不了我帮她多做几个呗!” 刘羽凌突然来了一嗓子,给体育老师吓一跳。 “好!这可是你说的哈,李暮雪做十个,刘羽凌你来二十!” 听见老师居然答应了,刘羽凌眉开眼笑地喊:"薛老师太好了,太帅了……" 体育老师无奈地笑了:“就你调皮,精力充沛得很!” “羽凌,你帮我拿一下。” 说着,李暮雪摘下了自己的黑框眼镜,递到了刘羽凌的手里。 “李暮雪,如果感冒了难受的话可以不做,下回再测吧,没事儿的,别勉强自己,对身体不好的。” 老师的声音温和了不少。 李暮雪略显倔强地摇摇头:“老师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什么的,可以做测试!” 她走到操场的人造草坪上,开始做青蛙跳,当跳到第七个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灌满了铅或者水泥,心脏狂跳不止,像是要在胸腔里爆炸一样,眼前一黑…… (未完待续) 第17章 第 17 章 当李暮雪的意识渐渐清醒时,眼睛还闭着,就听见耳边徐晨和刘羽凌的对话:“羽凌,我估计她快醒了,她可能不想见到我,所以我就先回学校上课了。你也别说我跟体育老师一起送她来的医院,更别说窗台上那些东西是我给她买的,我怕她不会吃,你就说你买的,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徐晨,我有时候觉得雪姐对你真的很过分,而你为她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里,说实话,我都感觉你太傻了,我知道你是在帮你爸爸赎罪,但是你也不能……” 刘羽凌的话被徐晨打断了:“别说了羽凌,我觉得她现在不原谅我很正常,因为她家里现在的情况都是我爸造成的,李伯伯坐了六年牢,现在又被迫去修汽车,乔姨也去了别的车间干重活儿。而我呢?又能做些什么?不多说了,我回去了,薛老师已经给厂里传达室打过电话通知我乔姨了,我估计也快到了,再不走我怕乔姨看见我。你先在这好好陪她吧……” 对话的两个人就在自己身边,对话的内容是她不想面对的,所以李暮雪只能紧闭双眼,装作没有苏醒,但心里却像被一把刀狠狠剜了一下。 李暮雪很好奇,徐晨说窗台上的东西是他买的,能是什么呢,于是她悄悄睁开了眼睛,看到离她不到一米外就是窗台。初秋下午的阳光已经不再**,而显出一丝慵懒,窗台上摆着两瓶“八王寺”汽水,而且是橘子味儿的,还有一袋“不老林运动糖” 。阳光穿透了汽水的玻璃瓶,那束橙色的光,像一股强大到难以形容的暖流在刹那间席卷了李暮雪的全身,把李暮雪的思绪带回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小学时代…… 李暮雪的记忆深处藏着许多破碎的片段,都是小学时代那段像小公主一样的生活。这些记忆存在的价值就是可以用来对抗现实里的各种残酷。 她记得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也是一个初秋的下午,刚放学,她和徐晨走在熙熙攘攘的队伍里。走出校门,喧闹的人流渐渐分散开,阳光穿过路边的白杨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徐晨指着路边一丛开着小紫花的植物,大声说:“你看你看,就是这个!像不像小喇叭?” 李暮雪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花瓣,小声说:“嗯,像。晨哥,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吗?” “我……我不知道。”徐晨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它比我们教室窗台上的仙人球好看。” 李暮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仙人球浑身长刺的嘛,老师说不能摸只能看,当然不一样啦。”她的笑容像一颗糖,一下子甜到了徐晨的心里。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过街角那家挂着“便民食杂店”木牌的小店。玻璃柜台上摆着花花绿绿的糖果和各种饼干,阳光照在玻璃瓶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徐晨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想起早上妈妈塞在他裤兜里的一块钱。 “小雪,你等我一下!”徐晨说完,像只小猴子一样窜进了食杂店。 李暮雪站在店门口,好奇地往里面看。只见徐晨踮着脚尖,趴在玻璃柜台上,小手指着里面的一排玻璃瓶汽水,跟戴着老花镜的店老板说着什么。 没过多久,徐晨攥着两瓶橘子味儿的“八王寺”汽水跑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我完成了一件大事”的得意表情。“诺,给你!”他把其中一瓶递给李暮雪。 在八十年代末,这座城市里没有可乐,没有雪碧,更没有芬达,只有一种叫“八王寺”的玻璃瓶装的汽水,透明的瓶子里装着橙黄色的液体,像凝固的阳光,里面还时不时地冒出几个细小的气泡,升到水面。 “八王寺?”李暮雪接过汽水,有点惊讶,“可是……我没有钱给你。” “不用你给!”徐晨挺了挺小胸脯,像个小英雄一样说,“我请你喝!我妈妈给我钱了,说让我买好吃的,可是我觉得,跟你一起喝汽水更有意思。”他说得理直气壮,其实心里有点紧张,怕李暮雪不接受。 李暮雪的脸颊也微微红了,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玻璃瓶,小声说:“谢谢晨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欢喜,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徐晨的心。 “那我们现在就喝吧!我刚才让老爷爷帮忙起开了!” 食杂店门口有个小小的水泥台阶,两人并排坐了下来。 “小雪,你先喝!” 李暮雪摇摇头:“你先喝。” “那……一起喝!”徐晨想了个好办法,他举起自己的瓶子,像大人碰杯一样,轻轻碰了一下李暮雪的瓶子,“叮”的一声,玻璃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好听。 “一起喝!”李暮雪也笑了,跟着他举起了瓶子。 徐晨晃了晃瓶子,里面的气泡又冒了起来,“你知道吗,我觉得喝了这个汽水,跑步都能变快!上次我刚喝了一瓶,跟王磊比赛,我赢了!” 李暮雪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地说:“可是王磊那么胖,本来就跑不快吧?” “……”徐晨一下子噎住了,然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好像也对哦!” 李暮雪也跟着笑了,小辫子上的蝴蝶结随着她的笑声晃动。夕阳把她的笑容照得格外灿烂…… (未完待续) 第18章 第 18 章 市第五人民医院急诊观察室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暮雪的直觉告诉她,是妈妈乔可心来了,但现在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和妈妈解释为什么会突然晕倒,索性就继续装作没醒吧,听听刘羽凌如何帮自己解释。 乔可心推开门,看见李暮雪依然躺在病床上,安静地闭着眼睛,以为她真的没醒,于是小声问坐在窗边的刘羽凌:“凌子,这怎么回事啊?还没醒?” “乔姨您别担心,雪姐没什么大事儿。两小时之前在体育课上可能活动有点猛,再加上她感冒发低烧,本来身体就虚,所以就晕倒了,不过大夫说雪姐稍微有点营养跟不上身体发育,也许是常年吃素,肉类吃得少吧,休息两天,再吃点有营养的,就能恢复了。” 刘羽凌回答的声音也同样很小。 “哎呀,刚才可吓死我了,厂里传达室专门派人到车间找我,告诉我学校来电话说小雪上医院了,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跟组长请了个假就跑来了。凌子,谢谢你来照顾她,辛苦了,现在没事你就先回学校吧。乔姨来了,再不回去学校就放学了,你不得回去收拾书包嘛。” “那行,我就先回了,乔姨。对了,窗台上是我给雪姐买的汽水和不老林,等她醒了记得让她喝了吃了吧!” 听见刘羽凌说出最后一句话,躺在床上装睡的李暮雪差点没笑出声,心里想:【小丫头撒谎都不脸红,厉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如果让我妈知道那是徐晨买的,保证要扔进垃圾桶。】 提起不老林这个熟悉的名字,李暮雪再次陷入了回忆中。 和八王寺汽水一样,不老林也是这座城市的特产,本地人都习惯把它叫做“运动糖”因为据说它可以给人体提供能量。 在李暮雪的记忆里,不老林是用红蓝白三色相间的彩色糖纸包的糖,菱形的糖纸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某种古老的宝石。那混合着花生碎,巧克力和麦芽糖的甜香几乎是每个孩子都无法抵御的诱惑。 她记得那还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个初夏的傍晚,夕阳映红了天边的几朵云。李暮雪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蹲在华兴机械厂家属大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看着小蚂蚁费劲儿地搬运一小粒不知哪个孩子不小心掉下的饼干渣。她穿着一条粉色连衣裙,眼角上沁着细密的泪珠,眼圈也是红的,很明显,她刚刚哭了。 “小雪!你蹲在这儿干嘛呢?” 一声清脆的童音在身边响起,是徐晨。 “晨哥,刚才我养的小金鱼死了……” 说完这一句之后,李暮雪又开始轻轻抽泣。 李暮雪泪眼婆娑的样子让徐晨顿时慌了神:“小雪先别哭啊,你忘了吗?小金鱼我家也养了好几条呢。走,去我家,你喜欢哪条我就把它送给你吧!还有,我有糖,给你几块吧,我小姨是大夫,她说人在难受的时候就要吃点甜的东西!以后呢,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吃一颗,挺管用的!” 徐晨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把东西,因为当时的他手很小,所谓的一把,也只是三四颗糖,轻轻塞到李暮雪的手里。 糖纸在李暮雪的手心里发出细微的响声,她剥开糖纸,把那颗不老林放进嘴里。一瞬间,浓郁的甜香在舌尖化开,从舌根一直甜到心里。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心中的伤感也随之烟消云散。李暮雪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糖,因为,是她的晨哥送给她的…… (未完待续) 第19章 第 19 章 其实李暮雪这段关于不老林的甜蜜回忆是错位的,不真实的,是她的大脑在无意识之中产生的幻影。因为不老林糖是1988年投入市场的,而在一年前,也就是1987年的那个深秋,李暮雪就已经和徐晨决裂了。所以李暮雪确实有过一段因为小金鱼死了在大槐树下哭泣的经历,但那个安慰她、送她糖的人,并不是徐晨,而是王磊——跑不快的小胖墩儿。但那几颗不老林却真真切切是徐晨亲手交给王磊的,小声说了一句:“磊子,你把这个给小雪,让她别哭了,你告诉她不管遇到什么事,吃块糖心情就会好起来的,我就不过去看她了,她现在讨厌我……” 说完,他安静地躲在墙角,看着大槐树下那熟悉的身影…… 至于现在的李暮雪为什么会把送她糖的人错记成了徐晨,是因为在过去的几年,她经历了太多的创伤**件。对徐家的恨夹杂着徐晨以前对她的好,在她的心里猛烈碰撞着,让她长期处于自我矛盾,压抑,焦虑的心境里,无法自拔。久而久之,大脑里产生了很多自我欺骗的幻影。 许美静的一首经典老歌《铁窗》其中的两句歌词是:“在原谅与绝望之间游荡/唯一的感觉是伤伤伤……”可以完美地诠释李暮雪当时的内心世界。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李暮雪的嗅觉里,让她鼻子痒痒的,九十年代中期的医院观察室还刷着淡绿色的墙围,吊扇在天花板上慢悠悠转着,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刘羽凌走后,她掀开眼皮,看到的是母亲乔可心那写满焦虑的脸,那件印着小碎花涤纶衬衫领口沾着汗渍,鬓角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平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盘发,此刻松垮地垂在肩头。 “小雪你醒了?”乔可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凉丝丝的手背贴上女儿的额头,又迅速滑到脸颊,仿佛在确认什么易碎的物件。 李暮雪想开口,喉咙却干得像要冒烟。她记得晕倒前的眩晕感——体育课上,她只听见耳边同学们的惊呼和自己无法控制的身体,下一秒就是死寂的黑暗。现在她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白色的被子下,手背还缠着针孔渗血的输液贴。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乔可心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但眼眶却先红了:“老师打电话到单位,说你在操场上直挺挺栽下去,知道我多害怕吗?啊?大夫说你是营养不良!你最近都吃了些什么?” 母亲的埋怨像细密的雨,裹着心疼砸下来,可每一个字都让她想缩回被子里。她知道母亲在机械厂装配车间拧螺丝,三班倒,经常加班到深夜,回来还要关注着她的功课。 “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乔可心用棉签蘸着水,轻轻擦拭女儿干裂的嘴唇,指尖触到她颧骨下突兀的棱角,声音突然哽咽了,“你看你瘦的,脸都尖了……妈知道你想给家里节省还想好好学习,可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啊。” 李暮雪想起上周模拟考后,母亲看着成绩单时沉默的侧脸,想起同桌炫耀新买的随身听时,自己攥紧的装着馒头咸菜条的铝饭盒。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玻璃碴子堵在喉咙里,她想说:她不是不想吃饭,而是省下了早饭钱买了辅导书;她不是不觉得累,而是不敢在母亲疲惫的目光里喊一声“我撑不住了”。 “妈……”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细若游丝,“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喝汽水,窗台上有,帮我打开吧。” “傻孩子,跟妈说什么‘故意’。”乔可心脸上强挤出笑容,伸手想理理女儿额前的碎发,指尖却在触到她鬓角时微微一颤,那里有块淡淡的淤青,是三天前她熬夜背书时,因为实在太困了趴在桌上不小心磕到的。当时她用头发遮住了,以为母亲没看见。 乔可心走到窗台前,拿起汽水瓶用牙齿用力咬了一下,“哧”的一声,瓶盖打开的一瞬间,那熟悉的香气弥漫开来。当那股记忆中的橘子味儿汽水的清甜在嘴里炸开时,李暮雪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过脸颊,滴在被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看见母亲眼里的惊慌,看见她手忙脚乱地掏手帕,却怎么也擦不干那些不断涌出的泪水。 “好了好了,不哭了,妈不怪你了。”乔可心把女儿轻轻揽进怀里,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什么。李暮雪埋在母亲温热的颈窝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和汗水混合的味道,终于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呜咽。 那些堆积在心底的委屈、恐惧、对过去的美好回忆和现在生活的窘迫、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随着眼泪决堤。她想起母亲那句“我们家小雪最懂事”背后,她不敢卸下的重负。 观察室里只剩下母女俩细微的呼吸声和李暮雪断断续续的抽噎。乔可心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说着:“没事了,现在你爸爸回来了,我们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乔可心不知道,女儿心里那道因爱而生的伤痕,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期望与自我苛责中,结成了一层薄薄的、一碰就疼的痂…… (未完待续) 第20章 第 20 章 两年后,依然是一个秋天的下午。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李暮雪的脸上映出几缕少女独有的娴静。她低头专注地记着笔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形成一道柔和的阴影,仿佛是一道屏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教室里其他同学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初三新学期的新鲜事,只有她像一幅被时间遗忘的水墨画。 “暮雪,数学作业能借我看看吗?”同桌苏穗穗凑过来小声问道。 李暮雪轻轻点头,将作业本推过去,目光却不经意地飘向斜前方那个清瘦的背影,徐晨正在和前桌男生讨论着光的波粒二象性,笑容干净而明亮。 两年的时光中,似乎有很多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改变的是两个人的身高与容貌,不变的是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暮雪,我…”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徐晨把对她的称呼从“小雪”换成了“暮雪”。下课铃响后,徐晨犹犹豫豫地走到她的座位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暮雪没有抬头,只是默默收拾着书包。她能感觉到他的局促不安,连呼吸都有些发紧。 “明天有数学小测,我整理了重点……” 徐晨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淡蓝色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谢谢!”李暮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但她握着书包带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留下徐晨一个人站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个精心准备的笔记本。 走出校门,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李暮雪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外套。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徐晨,几年前他们都还是不懂事的孩子。但每当看到徐晨,她就会想起他父亲徐振国那张在保卫科作证的脸、想起母亲夜里的哭泣、想起自己父亲在狱中蹉跎的六年时光、想起被迫搬到了那间20平的小屋、想起…… 然而内心深处,她始终无法真正恨徐晨。那个曾经为了保护她而被小狗追了半条街的小男孩,那个在她发烧时用手帕包着雪糕轻贴在她额头帮她降温的小男孩,与现在这个小心翼翼想靠近她的少年,在她心里微妙地重叠着。 回家的路上,自行车链子突然断了。天上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街上行人稀少,她推着坏掉的自行车,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暮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晨骑着自行车停在她身边,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撑着黑伞。声音轻柔:“我送你回家。” 那天黄昏的细雨中,徐晨推着自己的车,陪她走了整整半个小时。为了帮她遮雨,徐晨把伞尽最大幅度地举在李暮雪头顶,而他自己的身体几乎全部暴露在凉凉的秋雨里。他们没有多说话,但那一刻,李暮雪感觉自己筑起的心墙在一点点崩塌。 “你为什么总是帮我?”快到李暮雪家时,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徐晨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因为我记得你曾经多么爱笑。我记得李伯伯带我俩去的森林公园,记得乔姨做的糖醋排骨,记得我们两家一起过的每一个春节。”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无论发生了什么,那些记忆都是真实的。” 李暮雪的眼泪再次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可我该恨你的,不是吗?恨你爸爸毁了我的家。” “你可以恨我。”徐晨轻声说,“但请允许我弥补,不是为了得到原谅,只是因为我看到你陷入各种困境,我会心疼,会比你更难受……”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快到了,你赶紧回家吧,你家现在在新宿舍,离这不近……” 夜里,李暮雪因为淋了雨,又开始发烧,母亲给她吃了一片“扑热息痛”。 她躺在床上,渐渐地退烧了,她在脑子里反复回想徐晨的话。她意识到,自己对徐晨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恨意或好感,而成了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她不知道应该把这种东西叫什么。 从那天起,她开始偷偷观察他上课时的侧脸,会因为他和别的女生多说了几句话而感到莫名烦躁,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象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他们的关系又会如何发展…… (未完待续) 第21章 第 21 章 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课间休息的时间快要结束了。李暮雪甚至能听见地理老师那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此刻的她正被一股来自身体深处的、冰冷的力量无情地折磨。那痛觉,并非尖锐的嘶吼,而是一种沉闷的、持续的碾压,仿佛小腹里藏了一块不断吸吮热气的寒冰,正以她的生命力为食,一点点地凝结、下沉。 她的额头轻轻抵在微凉的木质课桌边缘,试图获取那一点有限的镇静。脸色是一种剔透的苍白,仿佛精美的白瓷,隐隐透出底下青蓝色的纤细血管。鼻尖沁出细密的、晶莹的汗珠,不是运动后的酣畅,而是生命力被痛苦无声蒸发的表象。她紧咬着下唇,那原本饱满红润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一排深深的、失血的印痕,像雪地上的车辙。 上课铃响了,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用手臂支撑起仿佛有千斤重的上半身。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刻意,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生怕一个急促,就会惊扰、加剧那蛰伏在深处的疼痛。 地理老师的声音,平日在她听来如山川般雄浑,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玻璃,嗡嗡作响,模糊不清。那些关于季风与洋流的名词,本该带着远方的水汽与风的形状,此刻却只是一个个空洞的音节,无法在她被痛苦占据的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记。 她的全部精神,都化作一个固执的念头,一股近乎悲壮的意志力,全部用于对抗那绵延不绝的绞痛。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这是一种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是十六岁少女脆弱的尊严筑起的堤坝,用以阻挡痛苦浪潮的彻底淹没。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挺直的背脊带着一种僵硬的、不自然的弧度,像一根绷得过紧的弦,随时可能在无声中断裂。 她的手一直悄悄地按在小腹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是淡淡的粉色,修剪得干干净净,此刻却深深陷入校服里。那校服之下,藏着一个她无法言说的、属于成长的隐秘战争。她偶尔会极轻微地变换一下坐姿,试图寻找一个能让痛苦稍缓的支点,但那不过是徒劳,痛楚如同潮水,退去一分,随即又以更大的力度涌来。 她的眼神,大多数时候是空洞地落在摊开的地理书上,书页上五彩的地图幻化成一团模糊的色块。但当一阵特别剧烈的绞痛袭来时,她的睫毛会猛地一颤,像受惊的蝴蝶翅膀。那双眼眸,会瞬间失焦,蒙上一层薄薄的水光,映照出的只有纯粹的痛感。她迅速垂下眼帘,将那片刻的软弱紧紧关住,不让它溢出一丝一毫。 时间仿佛被这痛苦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窗外是明晃晃的秋日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暖意。她能看见光柱里浮动的微尘,那么自由,那么轻盈,与她身体里沉重的枷锁形成残酷的对比。同学们的翻书声,老师的讲解声,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声响。她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这座用疼痛筑成的、寂静的牢笼…… 下课铃再一次响起,她终于又熬过了一堂课,她又可以趴在课桌上得到片刻的喘息。同桌苏穗穗扭过头轻轻问了一句:“暮雪,还能挺住吗?实在不行你请个假吧!” 李暮雪摇摇头:“没事,穗穗,我不好意思和老师说,不管是地理老师还是班主任都是男老师,我……我还是挺挺吧。” “那只能这样了,反正还有最后一节课,就放学了!我先去走廊活动活动。” 说完,苏穗穗像一只在笼子里关久了的金丝雀,飞出了教室。 “暮雪你等我一下,五分钟回来!” 这是徐晨有些急促的声音,还没等李暮雪反应过来,徐晨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手里好像捧着什么东西。 大约真的过了五分钟,徐晨回来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李暮雪的课桌上:“来,把这个趁热喝了吧。我刚刚去水房用热水烫了一下。现在大概温度在65度左右,正好,等会儿就凉了!” 李暮雪抬眼看看,摆在课桌上的是一只玻璃保温杯。杯盖拧得严严实实,里面装着一种暗红色的液体。 李暮雪问:“你要给我喝什么?” 徐晨眨眨眼睛,声音压得很轻:“我看你一直不舒服,都两三天了还没好,我就打电话问我赵姨,就是厂里财务科的那个,我问她要是一个女生肚子疼好几天,肯定就不是吃坏东西消化不好吧?她在电话里咯咯地笑,然后告诉我一个秘方,说用红糖加生姜再放两个大枣煮水,然后趁热乎喝了就能缓解。这是我趁着午休时间骑车跑回家给你煮的,拿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太热了,这不我又帮你烫了一下。你试试管不管用?” 李暮雪的脸在几秒钟之内从苍白变成绯红,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把生姜红糖水用这样略显突兀地端到面前。她坐直了身子,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小口,在一瞬间,那股甘甜、微辣、温热的暖流,把她彻底融化了…… (未完待续) 第22章 第 22 章 秋天的夕阳像一枚倦怠的橙子,缓缓沉入工厂那排高大烟囱的背后,给天空抹上一层哀伤的橘色。华兴机械厂家属院里,时光仿佛停滞了,只有那棵苍老的槐树依旧孤独地站着,树冠在风里沙沙作响,落下一地细碎的枯叶。 放学之后,他送她回家,他们就并排坐在老槐树裸露的、虬龙般的根须上。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秋风的呜咽声。 “她……对我很不好。”徐晨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害怕,更像是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从她进家门那天起,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家里的活,几乎都是我干。放学回来,要做饭,要洗碗,要拖地……稍微慢一点,或者哪里做得不合她心意,她就会骂我,很难听的话……”徐晨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声盖过。他低着头,用一根枯树枝,无意识地、狠狠地剐蹭着脚下的泥土,划出一道道凌乱的深痕。 李暮雪侧过头,看着身旁这个瘦削的少年。他的侧脸在夕阳的光影里显得有些疲惫和伤感,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李暮雪记得,从前王姨在的时候,徐晨的眼睛是亮的,像洒满了星星。可现在,那里面总是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气。 “我爸,就在旁边看报纸。”徐晨的嘴角扯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苦涩。“连头都没抬一下。” 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积蓄勇气,声音变得更低,更哑:“我妈妈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她只会说,‘小晨,晚上想吃什么,糖醋鱼好不好’。” 提到“妈妈”两个字时,他的声音里有某种碎裂感。他猛地停住,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头埋得更深了。 此刻,李暮雪的心,忽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悲凉。她看见他校服袖子下露出的手腕,瘦得骨节分明。她想起前几天,自己那种小腹下坠、冰冷彻骨的绞痛,那种只能咬牙硬撑、无人可以言说的委屈。而徐晨所承受的,是另一种更漫长、更无望的隐痛,日复一日,渗透在每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她那份短暂的、周期性的痛苦,与徐晨这种沉甸甸的、无处可逃的压抑相比,似乎都变得轻飘了。 其实在这之前,罗梅对徐晨的严苛、甚至虐待,李暮雪都知道,那个雪夜里的长跪不起就是典型,但现在徐晨亲口告诉她,搬到新宿舍之后他的生活依然没有改变,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脑海里翻涌。有心痛,像细针,一下下扎着。有愤怒,对那个苛刻继母和冷漠父亲的无声谴责。也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共鸣。她理解那种在痛苦面前必须保持的沉默,那种害怕一旦泄露出脆弱,整个世界就会崩塌的恐惧。他们都是躲在坚硬外壳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动物。 而她心里更多的是——懊悔。她后悔自己在这几年里对他的冷漠、拒绝、伤害,她早就应该意识到这几年他的生活完全不比自己幸福,甚至还要更苦,她觉得以前那个自己就是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的傻子! 她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比如“会好起来的”,或者“别难过”。可这些话滚到嘴边,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像阳光下虚浮的肥皂泡,一触即破。任何轻飘飘的安慰,对他沉甸甸的现实都是一种亵渎。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刚买来的八王寺汽水的玻璃瓶,轻轻贴在了徐晨那只握着树枝的手背上。 徐晨猛地一颤,像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凉意惊到,更像是被这无声的关怀所触动。他抬起头来,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那一刻,李暮雪清晰地看到,他泛红的眼眶里,强忍着的、摇摇欲坠的水光。那里面盛着一个少年失去庇护后全部的惶惑、委屈和坚硬伪装下的柔软。 徐晨迅速别开脸,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再转回来时,脸上只剩下故作轻松的僵硬。他的声音哑哑的:“没事儿,习惯了。” 夜色渐浓,小街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李暮雪忽然想起什么:“晨哥,太晚了,你该回新宿舍楼啦!” 这是几年之后,李暮雪第一次恢复了“晨哥”这个阔别已久的称呼。 徐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暮雪,你刚刚叫我什么?!” “哎呀好了好了,快回家吧!明天学校见!” 说完,李暮雪快速转过身,朝着红砖楼走去,脸上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只留下徐晨呆愣愣地站着、傻乎乎地笑着…… (未完待续) 第23章 第 23 章 一九九七年夏末的一个夜晚,十一点的钟声仿佛沉入水底的石子,消失在华兴机械厂家属院庞大的寂静里。白日的喧嚣与燥热褪去,只剩下月光偶尔从流云缝隙中洒下,为红砖楼上纵横交错的晾衣绳和远处沉默的厂房轮廓,涂抹上一层清冷的银辉。就在这片寂静的深处,三号楼的平顶楼台上,两个身影正坐在一团模糊的黑暗中,那是李暮雪和徐晨。 下午刚放学的时候,因为是周末,明天放假可以在家睡懒觉,徐晨在送她进院子门口时,一脸轻松的笑容:“晚上十一点在你家楼顶天台等我!” 徐晨的话显然把李暮雪吓到了,她有些慌神:“啊?你要干嘛呀?大半夜的不睡觉!” 而徐晨却神神秘秘地回答:“你先别问那么多,我带你试试一个好玩儿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都是王磊给我推荐的。具体怎么好玩儿,我现在也说不清楚,等晚上就知道了。” 李暮雪被徐晨的答复弄地晕晕的,但也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和一丝少女独有的小小的叛逆,她想:【半夜十一点在天台上能做什么?哎,不管了,先试试再说,反正徐晨不会害我的!】 于是点头答应,看着徐晨骑着自行车快速消失在小街的拐角,她心里生出一丝隐隐的期待。 当李暮雪把最后一道数学题演算完时,墙上的石英钟刚好走过十点半。指针走动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抬眼看了看床上因为白天的劳累而睡得无比香沉的母亲,嘴角现出一抹浅笑,她合上书本,收好了铅笔和橡皮,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了灯,走出了家门,随手轻轻带上了房门,全套动作像一只偷鱼吃的小猫。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盏昏黄的十五瓦的小灯,悬挂在走廊的尽头,顽强而固执地对抗着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煤灰、粉尘和机油混合的气息,那是属于重工业区特有的味道。她走到通往楼顶的铁门前时,徐晨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李暮雪来了,徐晨的眼睛闪着微小的、带着某种喜悦的光:“你怎么还提前了?还好,我比你更提前,快上去吧。” 李暮雪娇嗔着:“你这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到底要干嘛呀?我可没什么时间陪你在这儿胡折腾,我回去睡觉了!” 徐晨有些着急:“哎哎,来都来了,上去试试看嘛,要是觉得没意思,明天我赔你五块儿大大泡泡糖。”说完徐晨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台“熊猫”牌老式收音机。 红砖楼的楼顶是水泥浇筑的,白天被晒得滚烫,此刻在夜风中渐渐冷却。角落里堆着几捆各种颜色的电线,还有不知谁家废弃的旧花盆。徐晨已经铺好了一块干净的旧床单,旁边还摆着两罐新出来的饮料,叫“珍珍”据说是荔枝口味的。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用报纸包着的桃酥,“还有这个,你爱吃的。” “我说你没事儿吧晨哥?大半夜的上天台就为了听收音机、喝饮料、吃饼干?我天呐……” “别急别急,马上到点了。等我调台……” 徐晨熟练地打开收音机,调频旋钮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他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直到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来:“各位听众,欢迎收听《午夜惊奇》……” 故事开始了。讲的是一个老宿舍楼里的传说,说以前有个女大学生,在顶楼的水房里梳头时,总能从镜子里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声音被收音机特有的质感过滤,带着一种飘忽的诡异感,在漆黑的楼顶上回荡。 故事里的场景与他们身处的环境如此相似,以至于每一个情节的推进,都让李暮雪不由自主地缩紧肩膀。当收音机里的声音描述那“由远及近、湿漉漉的脚步声”停在主角背后时,一阵夜风恰好吹过,撩动了晾衣绳上忘收的工装,衣袖挥舞,影影绰绰,宛如鬼魅。李暮雪低低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徐晨的胳膊。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的瞬间,徐晨感到自己的心跳猛烈地鼓动起来,那声音似乎比收音机里的鬼故事更响,震彻着他的耳膜。 “别怕,”徐晨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可靠,“都是假的。”他没有挣脱手臂,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安稳些。想给她一种在恐惧的间隙中令人安心的气息。收音机里的故事仍在继续,讲述着莫名的冤屈与执念。 主持人刻意拉长的尾音和突如其来的静默,让两人屏住呼吸,仿佛连远处铁路线上传来的微弱汽笛声,都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节目终于在一声凄厉的音效中结束了。熟悉的那首纯音乐《故乡的原风景》的旋律响起,温柔地抚平了之前的紧张。徐晨“啪”一声关掉了收音机,四周陷入更深的黑暗,眼睛需要片刻才能重新适应。寂静如同潮水般涌回,但之前的恐怖感已悄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经历后的松弛与难以言喻的感觉。 “其实……刚才我也有点怕。”徐晨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但想着你在旁边,就好多了。” 李暮雪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低下头小声说:“我也是。” “该回去了。”李暮雪轻声说,松开了抓着他的手,那短暂的触碰留下的温热感却久久未散。 “嗯。”徐晨应道,摸索着站起身。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轻轻地把她拉起来,随即问道:“以后……还想听吗?” 李暮雪点点头,嘴角忍不住上扬:“嗯。” 下楼的时候,徐晨走在前面,左手拿着那台老式收音机。右手举着手电筒。楼道里的黑暗被手电筒的光驱赶着,不断地后退。走到她家门口时,徐晨把油纸包里剩下的桃酥塞到她手里:“快进去吧,别让乔姨发现了。” “你也是,回家骑车慢点儿,你家现在可不近,隔了好几条街呢。” 李暮雪轻轻推开门,房间里依然是一片漆黑,她能听见母亲细微的鼾声。她觉得母亲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刚才在天台上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未完待续) 第24章 第 24 章 窗外,一九九九年的秋雨正绵绵地下着,敲打着华兴机械厂家属楼那些年久失修、生了一层铁锈的铁制窗框和浑浊的玻璃。空气里弥漫着老旧水泥墙阴冷的气息。 现在的李暮雪已经上了高中三年级,繁重的学业和明年即将迎来的高考压得她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但在这个周末,雨中的下午,难得的休息让她的疲惫暂时得到一丝纾解。她蜷在铺着泛黄格子床单的小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整个世界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孟庭苇清澈又带着淡淡哀愁的嗓音,在唱着一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这台银灰色的爱华随身听,是徐晨用攒了不知多久的零用钱,从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场——中兴大厦买来的。还有这几盘崭新的磁带,封面上那个眉眼温柔的女子,成了李暮雪灰暗压抑生活里的一道光。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随身听冰凉的金属外壳,仿佛能触摸到徐晨递过来时,那份笨拙又滚烫的心意。耳机线缠绕在胸前,像悄然滋长的情愫,理不清,也剪不断。 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啪!” 头顶的白炽灯管骤然亮起,冰冷的光线瞬间刺破了小屋的温馨和宁静。李暮雪吓得一颤,慌忙扯下耳机,孟庭苇的歌声戛然而止。她下意识地把随身听想往身后藏,可已经晚了。 母亲乔可心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她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先钉在女儿惊慌失措的脸上,然后,死死锁住了她手里那件与这个清贫之家格格不入的“奢侈品”。 “手里拿的什么?”乔可心的声音又干又涩,带着一种强压怒火的颤抖。 李暮雪嘴唇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乔可心的声音冷得像冰:“说!这破录音机哪来的?就我和你爸那点工资每个月给你零花钱我还不知道吗?能买得起这个?!” “我……”李暮雪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盯着水泥地上的红油漆,“是管同学借的……” “同学?”乔可心抓起磁带,举到她眼前,“苏穗穗还是刘羽凌啊?我看是徐振国的儿子徐晨吧?!今天你要是不说实话,你信不信我马上把这些都扔楼下去!” “那是上一辈的事!徐晨跟他爸不一样,他……” 李暮雪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 乔可心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墙上的挂历都抖了抖:“他哪不一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当年徐振国干的那些卑鄙事儿你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把你爸还有我们全家害成什么样子了?你自己说!这种人养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送你个破录音机就把你哄住了?” “这不是破录音机!这是他省了半年早饭钱买的!” “所以你就为了这个,跟我顶嘴?”乔可心的胸口剧烈起伏,抓起床上一盘《你看你看月亮的脸》专辑磁带狠狠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磁带盒摔碎了,连里面的磁带也裂了一道缝。然后又抓起随身听,作势就要往窗外扔。“我今天就砸了这东西,让你断了念想!” 李暮雪扑过去,死死抱住乔可心的胳膊。眼泪终于决堤:“妈,求你了,别扔……那是他……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脑海里全是徐晨把随身听塞进她手里时,满脸阳光的样子。 乔可心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女儿哭得浑身发抖,鼻尖通红,眼泪扑簌簌地砸在水泥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发出细碎的、压抑的啜泣声。 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却还是咬着牙:“小雪,妈是为了你好。咱们跟徐家,这辈子都扯不清。你要是跟他走得近,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李暮雪听见母亲叹了口气,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像窗外飘落的第一片秋叶,细微,却带着透骨的凉意。书包还扔在门口,帆布上沾了些灰尘,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被揉皱,被弄脏,却又在褶皱深处,藏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属于少女的温热。 她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该怎么办?顺从母亲,回到那个只有抱怨和仇恨的轨道上?还是……偷偷地,继续守护这点滴的温暖?无论哪个选择,都意味着痛苦和背叛。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边是生她养她、被生活磨砺得坚硬却也被怨恨吞噬的母亲,是那个破碎的家庭沉重的过往;另一边,是徐晨看她时亮晶晶的眼睛,是他递过随身听时微红的耳根和手心的炽热,是耳机里那个能暂时忘却一切烦恼的温柔的歌声。 她蹲在地上,捡起那盘被摔裂了的磁带,专辑封面上,是孟庭苇那张依旧温柔、却已蒙上了一层细灰的笑颜。 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身体在灯光下缩成小小的一团,像风雨中无处可去的小兔子。呜咽声被努力压住,只剩下细弱的气音,和着窗外冰冷的秋雨,绵延不绝。只是那盘摔坏的磁带,可能再也唱不出完整的歌了…… (未完待续) 第25章 第 25 章 周一,正常上课,李暮雪失魂落魄地来到学校。她的眼睛红肿,脸色憔悴,昨晚几乎一夜未眠。 她趁着课间休息来到了徐晨所在的高三五班,自从高二开始重新分班以后,她留在了原来的二班。她看见徐晨正在走廊里和同学讨论题目,表情依然是那么认真。他看到李暮雪向她走来,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刚想开口,却看到了她眼中的一层清澈的水雾和手中那个熟悉的盒子。 李暮雪走到他面前,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都静止了。她把盒子递过去,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晨哥,这个……还给你吧,我不能收。” 徐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那个盒子,又看看李暮雪苍白的脸和盈着泪的眼睛,心里一沉:“怎么了?暮雪……出什么事了?” “我妈……她发现了。” 李暮雪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妈她很生气,甚至要把随身听砸了,我拼命地哭着求她,才把它保住,所以我必须还给你,她还说……我们不能……”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徐晨已经明白了。他无声地接过盒子,握着盒子的手有些僵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那好吧,以后想听孟庭苇的歌你可以在学校来找我,我分给你一只耳机,我们一起听,可以吗?”徐晨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暮雪没有回答,只是眼泪不听话地掉了下来,砸在干净的校服上。 “对不起,晨哥。”她哽咽着,“而且,马上就要高考了,我想专心读书……”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歉意和无奈:“我们……高考结束之前,还是少见面吧。等考完试,一切……等考完试再说,好不好?” 徐晨看着她委屈的表情,那里面有他熟悉的温柔,也有和他一样的深深的痛苦和挣扎。他知道,她是被迫无奈。高考的压力,父辈的仇恨,像一座无形的山,将他们死死地困住。 他想拒绝,想告诉她自己根本不在乎那些,想拉着她一起面对。但看着她脆弱的样子,看着她眼中对高考的担忧,他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更多的压力,不能让她为难。 良久,徐晨才缓缓点了点头:“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没有追问,没有争执,甚至没有一句“高考后再说”。这是一个少年的笨拙而又无比沉重的体谅。他明白,此刻的应允,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因为他知道她的处境,也明白那场家庭风暴的威力。任何辩白和反抗,在高考这个至高无上的目标和父辈沉重的恩怨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暮雪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咬了咬唇,转身,快步跑开了,背影带着浓浓的悲伤。 徐晨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随身听的盒子,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指尖残留的温度。走廊上人来人往,喧嚣依旧,可他的世界,却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无尽的怅然,心好像被掏空了。 他抬起头,望向走廊的尽头,那里曾经有过她的身影,有过他们交汇的目光。现在,只剩下窗外那片依旧狭小的天空。 高三的学习还在继续,课本和笔记依旧堆积如山,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沙漏里不断流逝的沙。空气越来越紧绷,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那份被迫深藏的情感,与对未来的迷茫、学业的压力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徐晨偶尔会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耳机里流淌出孟庭苇那首《谁的眼泪在飞》。李暮雪曾经说过,听孟庭苇的歌,感觉心里像是下了一场纯白色的雪…… (未完待续) 第26章 第 26 章 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探视室的铁窗滑落,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痕迹。李暮雪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静静等待着。 当徐晨穿着橙色马甲、浅蓝色的囚服走进来时,李暮雪几乎认不出他。短短两个月,那个曾经拼尽全力不顾一切保护她的徐晨变成了眼前这个消瘦、眼神黯淡的、头发被剪得很短的人。他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背,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 她和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对视,空气好像凝固了几秒钟。徐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拿起对讲电话。他的手指关节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淤青。李暮雪的嘴唇颤抖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句:“晨哥你为什么这么冲动?!” “你怎么还没去大学报到?”这是徐晨的第一句话。 李暮雪的眼泪终于决堤。都这种时候了,他关心的还是她。 “去了,很顺利,今天是请假回来的,因为我想看看你。我一切都好,可你的大学梦呢?你的人生呢?值不值得!?” 徐晨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李暮雪读不懂的东西。那不是后悔,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释然的神情:“暮雪,我可以复读,大学可以再上。但那天晚上如果我不出手,我才会真正后悔一辈子。” 回忆如潮水般在李暮雪的脑海里翻涌,那是盛夏七月的夜晚,高考刚刚结束,空气中弥漫着自由、轻松的芬芳。徐晨和李暮雪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徐晨已经收到了某知名学府的录取通知,而李暮雪也如愿考上了海滨城市的外语学院,主修法语。未来像一幅绚丽的画卷,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 经过小吃街的时候,路边的大排档里出来一个男人挡住他们的去路——曾彦,工人村有名的二溜子,平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初中没毕业就混迹于市井街头。仗着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花言巧语的能力游走在年轻女孩中间寻找着猎物。他纠缠李暮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晚,他喝了不少,想对李暮雪动手动脚。徐晨本能地将李暮雪护在身后,一次、两次地忍让。直到曾彦伸出那只湿热的、黏腻的,浸满汗液的肮脏的手。在李暮雪脸上比划,即将触摸到她雪白的皮肤,说出那些侮辱性的言语…… 后来的事情,李暮雪的记忆已经模糊。她只记得徐晨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咆哮着冲上去……混乱中,酒瓶碎裂的声音、曾彦痛苦的呻吟、还有她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搅在一起……等她回过神,曾彦已经倒在血泊中,而徐晨的手也鲜血淋漓。 防卫过当致人重伤——法院最后的判决。曾彦颅骨骨折,脑组织损伤,直接变成了智力低下的人。那是徐晨拿啤酒瓶子砸的。而徐晨自己,付出了一年牢狱和整个前途的代价。 探视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李暮雪将手掌贴在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对面的徐晨。 “我会等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会认真地等你。等你出来,我帮你复读,帮你重考!” 徐晨终于抬起头,眼睛里重新闪烁着她熟悉的光芒。 “暮雪,我不后悔。但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更理智地处理……不让你受任何伤害……” 离开看守所时,雨已经停了。李暮雪望着天边出现的那道彩虹,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爱的代价。那不是浪漫的誓言和花前月下,而是在最黑暗的时刻,依然相信光明的勇气…… 夏末的蝉鸣渐渐稀疏,秋天悄然而至。树叶开始泛黄,随风飘落。徐晨家的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面再也没有那个伏案苦读的身影,只能听见徐振国的唉声叹气和罗梅的破口大骂…… (未完待续) 第27章 第 27 章 其实徐振国的叹息和罗梅的暴怒不仅仅是因为徐晨的身陷囹圄,而是有着更深的原因。在李暮雪和徐晨把全部的精力都专注在高考这个重大的人生转折点的同时,他们所生活的这座城市,也悄然迎来了一场惊天巨变,令人猝不及防。 这座被称为新中国重工业基地的城市,像一头蹲伏在北方平原上的钢铁老兽。它的呼吸,曾是无数烟囱里升起的浓烟;它的脉搏,曾是冶炼厂里沸腾的铁水。几十年前,这里曾是共和国工业的骄傲,是质量与力量的象征。高炉映红过天际,机床的轰鸣声是城市最激昂的背景音。 然而,时间是最无情的磨石。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也就是距离徐晨高考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初冬的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萧瑟的红色。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华兴机械厂家属红砖楼里,李暮雪坐在饭桌前,手里端着一碗炸酱面,眼神不知不觉地飘向窗外。 远远地,就能看到机械厂那座标志性的、如今却显得格外孤寂的水塔。它曾经俯瞰着厂区内车水马龙,如今却只映照着满地的碎砖和野草。 “妈,新工作还习惯吗?实在不行你就去我爸那个汽修厂吧,听我爸说他那里效益还不错……”李暮雪的声音有些胆怯,颤巍巍试探着母亲的情绪,因为她知道,现在的母亲,心情很糟…… 果然,乔可心的回答透着烦躁:“我去汽修厂?我会修汽车呀?行了,大人的事儿你少问,专心念书,准备高考才是你该做的!” 乔可心的烦躁,源于两个字:下岗。 一个月前华兴机械厂正式停产…… “嗡嗡……”曾经,还没走到厂门口,就能听到车间里机床运转的低沉嗡鸣,那声音振聋发聩,充满了力量感,是工人们熟悉的背景音效。但现在,只有风吹过空旷厂区的呼啸,以及偶尔从铁门缝隙里传出的、不知什么东西倒塌的哐当声。 厂区的大门,那两扇漆成深灰色的铁门,如今关得严严实实,像一张想呐喊却发不出声音的嘴。门楣上“国营华兴机械厂”的金色大字,失去了光泽,蒙上了薄薄的灰尘,有些笔画甚至有些剥落,露出底下黯淡的金属。 随着九十年代末的国企改制浪潮席卷这座重工业城市,一座座工厂接连倒闭、搬迁。数十万工人一夜之间失去了铁饭碗,被迫自谋生路。也就是当时最流行的一首歌,刘欢的《从头再来》的创作源头…… 听母亲说华兴机械厂停产的消息时,李暮雪有点难以置信。所以她决定在周末休息的时候亲自去看看曾经的车间、厂房、机床还有…… 李暮雪还记得那个下午,她偷偷溜进华兴机械厂。大门不再有守卫,她轻易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车间里的时间似乎停滞了。庞大的机床静静伫立,像是史前巨兽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这是李暮雪熟悉的、父母身上的味道。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零件和工具,仿佛工人们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继续未完的工作。但她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一台机床的操作台,上面还刻着父亲的名字“李俊生”。这台机器曾是父亲的骄傲,他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带出了十几个徒弟。现在,它只是一堆废铁。 “暮雪,你怎么在这儿?” 李暮雪转过身,看见徐晨站在车间门口,逆光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瘦长。 “我来看看。”她轻声说:“我妈说下个月这些设备就要被拆除了。” 徐晨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两个年轻人在这巨大的空间里显得如此渺小。 徐晨记得小时候,父亲徐振国穿着蓝色的工装,戴着厚厚的手套,下班回家时,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机油和铁屑的味道。那时的父亲,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作为“华兴工人”的自豪。只是这种眼神在他当上三车间主任那时起,就消失了,被一种贪婪的,充满**的目光所取代, “看,那台龙门刨床……”李暮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着厂区内一片空地上孤零零矗立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台巨大的龙门刨床,曾经是车间里的“大家伙”,能加工巨大的工件。现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庞大的身躯覆盖着灰尘和落叶。阳光透过车间顶棚的天窗,照在它的床身上,反射出黯淡的光。机床的导轨上,布满了铁锈和杂物,曾经灵活移动的刀架,如今像被定格的雕塑,一动不动。没有了润滑油的滋润,金属与金属的连接处发出干涩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呻吟。 “我妈说,厂里最后一批机器,马上也快被拉走了。所以我想看它们最后一眼。” 李暮雪的声音很低…… 而徐晨沉默着。他想起最近父亲徐振国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父亲的脸庞显得格外疲惫和茫然。桌上放着一份文件,上面“停产”“改制”两个词,像针一样刺痛了徐振国的眼睛。 曾经,这个厂区是活力的象征,是希望的源泉。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装,骑着自行车,在上下班的时间里汇成洪流,响亮的车铃声是城市的节奏。食堂里飘出饭菜的香气,俱乐部里周末有电影放映……那是一种充满了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的生活。 而现在,只剩下寂静和荒凉。生锈的铁,蒙尘的机器,空荡荡的车间,还有那些像他们父母一样,突然失去了方向感的工人们…… (未完待续) 第28章 第 28 章 黄昏,不仅是天色的暗淡,更是一个时代缓缓落幕的注脚。那曾经支撑起城市脊梁的重工业,如同这些停止运转的机床,在历史的洪流中,渐渐失去了动力,只留下满目的疮痍和无尽的叹息。徐晨和李暮雪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走向家属区,身后,是夕阳下沉默的工厂,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墓碑。 乔可心的下岗,让这个家庭感到一丝慌乱。她性格要强,做事麻利,无论是质检员还是后来的装配工,她都是兢兢业业,连续几年评先进她都榜上有名。然而下岗通知下来时,她躲在卫生间里哭了一场,出来后,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 “没事,下岗就下岗,天又不会塌下来。”她对李暮雪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咱还能动,还能干活,饿不死!” 那晚,乔可心把穿了多年的深蓝色工装叠得整整齐齐,收进了衣柜最底层。 接着,她开始了艰难的再就业之路。因为她知道单单靠李俊生在汽修厂每个月微薄的工资根本难以支撑起这个家庭,况且李俊生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各种慢性疾病侵蚀着他,颈椎病,肩周炎,膝盖滑膜囊肿……所以李俊生的工作量每天都在减少…… 四十五岁,在计划经济时代这是经验丰富的黄金年龄,在市场经济眼中却是“缺乏竞争力”的大龄劳动力。 清晨五点,乔可心就来到劳动力市场。那里早已挤满了和她命运相似的人。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他们会的工作和期望的工资。乔可心也做了一块,上面简洁地写着:“熟练车工,装配,能做统计,可三班倒。” 男人们大多选择去建筑工地做小工,或者学着蹬“倒骑驴”(三轮车)。而女人们的选择更少:保姆、保洁、餐馆洗菜工。这些都是她们曾经看不上的“临时工作”,如今却成了养家糊口的希望。 在劳务市场等了将近一周,她还是无人问津,于是乔可心去应聘超市的收银员,人家一看她的年龄,直接说“对不起阿姨!我们要年轻的,手脚麻利,会用电脑”。她去问过家政公司,想做钟点工,人家打量了她一番,说:“你以前是国营厂里的吧?怕是吃不了这个苦,而且,我们这订单也不多,你等通知吧”,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她还去试过在街边摆摊卖小吃,亲手煮的茶叶蛋、烤玉米,可没什么经验,城管一来,手忙脚乱地跑,最后也没卖出去多少,还差点把锅碗瓢盆都没收了。 推着倒骑驴,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依旧,只是照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孤单。她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那些高楼大厦,感觉自己像一个迷失在时代洪流中的小人物,那么渺小,那么无力。 人到中年,不得不脱下象征着身份和荣耀的工装,穿上满是尘土的旧衣,在陌生而艰难的求职路上,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乔可心不知道这条路有多远,有多难,她只知道,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她不能停下脚步。 最后,乔可心来到了一家五金建材标准件商店应聘售货员。经理问她懂不懂各种机械原理,各种轴承的型号规格、产地、等级、砂轮片的粗细,三角胶带的用途等等等,乔可心笑了笑,开始对答如流,答案精准无误,让经理刮目相看,当即入职…… 与乔可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徐振国现在整日泡在工人文化宫门口下棋,仿佛在棋盘上还能找回当年当车间主任和副厂长的权威感。家的重担,完全压在了罗梅肩上。 还好,罗梅是党员,很快就到某区级机关继续做秘书的职务。 所以,在徐振国家的楼下听见罗梅歇斯底里的咒骂也就习以为常了。 “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了,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现在还得我养活你!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徐晨那个畜生还进去了!这日子怎么过?!” 楼下小街上,偶尔邻居路过,罗梅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脸上是一种嘲讽的笑:“哼,报应啊!” (未完待续) 第29章 第 29 章 九月的海风,带着咸涩的潮气,第一次灌满了李暮雪的肺。她站在陌生的校门口,看着“滨海外国语学院”几个大字,感觉像被抛到了一座孤岛。这里是东部,离她那个灰扑扑的北方内陆家乡,相隔了四百多公里。空气不再是干燥的尘土味,而是湿润的,饱和着水汽,裹在身上,让她有些透不过气。2000年的秋天,就这样开始了。 她是法语专业的新生。选择法语,源于少女时代一本翻旧了的《小王子》,源于对巴黎铁塔和塞纳河的模糊幻想,更源于一种逃离 —— 逃离那个充满了下岗阴影、机器锈蚀味道的北方工业城市,逃离那些让她窒息的、灰暗的记忆。 校园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和忙前忙后送子女入学的家长。李暮雪费力地背着自己那个旧旧的帆布包,刻意避开人群,沿着边缘慢慢挪动。因为她的身边没有父母的护送和叮嘱,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像一片初秋提前凋零的落叶。这过度热闹的喧嚣,和同学们好奇的目光,都让她只想缩回自己的壳里。 她像一只迷路的小鹿,遇到高年级的学长就小心地问自己所在的宿舍楼怎么走。找了将近四十分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415寝室。 寝室是四人一间,上下铺。李暮雪分到了靠窗的上铺。她的三个室友早已到齐,正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各自的家乡特产和对大学生活的憧憬。 “哎,李暮雪,你是哪里人啊?” 说话的是高芸,来自南方一个繁华的都市,穿着时髦的吊带裙,带着明显的江浙口音。 “北方。” 李暮雪低声回答,埋头整理自己的东西,不敢看她们的眼睛。她的内向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面对陌生的人,总有一种本能的退缩。 “北方啊,是不是很冷?” 另一个室友岳冰柔好奇地问,她是本地人,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 “嗯。还好吧。” 李暮雪简单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她能感觉到她们目光中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她知道,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她们谈论着最新的偶像剧、流行的歌手,而她的世界里,只有老旧的收音机里播放的经典老歌,和一本本翻了又翻的书。 开学第一周是军训。烈日下的队列训练让她几乎虚脱。晚上回到宿舍,高芸和岳冰柔抱怨着防晒霜不够好,皮肤被晒黑了,秦馨则兴奋地讨论着隔壁连的帅气教官。李暮雪默默地躲在自己的角落,用湿毛巾敷着发烫的脸颊,听着她们热闹的谈话,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的影子。 她开始想家,想念在汽修厂修车的父亲,想念刚刚换了新工作不知道能不能习惯的母亲,想念…… 记忆总是不请自来。尤其是在夜深人静,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时,那个名字就会像铁锈一样,从心底泛起——徐晨。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一刺,就能让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李暮雪的心里像是盘着一条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愧疚像潮水,想念像火焰,两者交织、碰撞,让她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都感到撕裂般的痛苦。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包括这所梦寐以求的大学,这段看似崭新的人生。 徐晨是为了保护她,失去了自己的大学梦和整个未来,这种强大的愧疚感,是爱吗?李暮雪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不是爱,为什么想起他,心会疼得这样剧烈?可如果是爱,为什么又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只剩下一种想要偿还和弥补的绝望?这种撕裂感,成了她心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法语课开始了。授课老师是让·皮埃尔,是一位来自法国蒙彼利埃的女士,金发碧眼,身材高挑,说着优雅的法语,声音像流水一样动听。李暮雪努力想要沉浸在这门美丽的语言中,想要抓住那片幻想中的巴黎星空。她认真地记笔记,练习发音:“Bonjour”、“Merci”,“bienvenue”但舌尖卷起的音节里,似乎总夹杂着一丝苦涩。 课堂上,她总是坐在角落。当老师让大家分组练习对话时,她总是被剩下的那个。高芸和岳冰柔自然地组成一组,秦馨也很快找到了伙伴,只有她,尴尬地坐在那里,直到老师无奈地让她和自己练习。她能感觉到同学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同情,也有疏离。 “李暮雪,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啊?” 一次课后,高芸忍不住问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我们周末打算去海边烧烤,你也一起来吧?” 李暮雪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我…… 我不太舒服,想在宿舍看书。”高芸耸耸肩,没再说什么,和岳冰柔勾着肩走了。李暮雪知道,她们已经习惯了她的 “不合群”。 周末,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鬼使神差地走出了校门,跟着人流来到了海边。 九月的海滨,阳光依旧热烈,沙滩上满是嬉戏的人群。孩子们在堆沙堡,情侣们手牵着手漫步,海浪一**地冲上沙滩,又退去,留下白色的泡沫。 李暮雪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脱下鞋子,让脚趾陷进温热的沙子里。海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来了咸湿的气息。她看着远处无垠的大海,蓝色的、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 (未完待续) 第30章 第 30 章 李暮雪坐在沙滩上,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里面装着一张照片。那是高中毕业时拍的,照片上的徐晨笑得一脸灿烂,站在她的旁边,微微侧着头,看向镜头,似乎在故意和她拉近一些距离,这让她的表情有些羞涩。这是她唯一一张和他的合影,被她珍藏了很久。 她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他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沙滩上,瞬间被沙子吸收。 “晨哥,我想你……” 她终于忍不住,对着大海,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海风呜咽,仿佛是大海对她的回应,又像是她内心痛苦的回响。 “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想象着他在狱中的生活,是不是也像这海水一样,冰冷而单调?他有没有后悔过?后悔为了保护她而毁掉了自己的青春? 愧疚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如果不是她,他现在应该和其他同学一样,坐在大学的教室里,规划着美好的未来吧?是她,是她的软弱和胆怯,把他拖入了那个深渊。 可是,除了愧疚,那份深藏心底的爱意,也从未消失。在无数个孤独的时刻,支撑着她的,除了对未来的希望,还有对他的思念。她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无法为他做任何事,只能在这里,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一遍遍地咀嚼着这份复杂到让她苦不堪言的情感…… 日子在单调的上课、自习和对徐晨的思念中一天天过去。李暮雪的法语成绩很好,笔试和口语都在班里前列,老师很喜欢这个安静努力的学生。但她依然孤独,像一颗被遗落在角落里的贝壳,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打开自己的壳,露出里面柔软而伤痕累累的内心。 室友们渐渐习惯了她的沉默,有时也会主动跟她搭话,但那种隔阂始终存在。高芸交了男朋友,每天忙着约会;岳冰柔参加了学生会,整天风风火火;秦馨则热衷于社团活动,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只有李暮雪,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书本、法语单词,和那个远在北方、被高墙隔绝的身影。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虽然伤口依然存在,只是不再每日剧痛。 李暮雪渐渐适应了大学生活。她依然内向,但不再像最初那样惶恐。她会主动去法语角练习口语,会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天,会在周末独自去海边散步。 她和室友的关系也更近了一些,高芸会在她感冒时递给她一杯热水,岳冰柔会在她错过通知时提醒她,秦馨也会拉着她一起去食堂。虽然谈不上亲密无间,但那种冰冷的隔阂感,似乎淡了一些。 她把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法语变得越来越流利,她甚至能看懂原版的法文小说,能和外教流畅地交流。她参加了法语演讲比赛,获得了不错的名次。站在台上,用优美的法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时,她看到了台下老师和同学们赞赏的目光。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属于自己的价值感。 她依然会想起徐晨,在每个起风的夜晚,在每次看到海边情侣的时候。那份愧疚和爱意,像融入血液的印记,无法抹去。但她不再让它们完全主宰自己的生活。 她开始明白,徐晨希望她好好生活,不是一句客套话。他用他的青春为她换来了一个看世界的机会,她不能辜负。 又是一个夏天,海风依旧带着咸湿的味道。李暮雪站在海边,看着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金黄。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里有对过去的怀念,有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也该到了徐晨出狱的日子,李暮雪满心欢喜地买了回家的火车票,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至,打破所有美好的幻想…… (未完待续) 第31章 第 31 章 七月初的雨下得绵延,校园里只剩下零星暑期留校的学生。李暮雪站在宿舍窗前,指尖在玻璃上徒劳地划过,想抹去那一颗颗细小的水珠,仿佛能借此抚平内心的焦灼。 徐晨还有三天就出狱了。 “暮雪,你帮我看看,这验孕棒是不是坏了?” 高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略微带着颤抖。李暮雪回头,看见那个江南水乡的柔弱女子穿着真丝睡裙,手里攥着一根验孕棒,两道红杠红得刺眼。高芸的男朋友是隔壁日语系的,前几天还来宿舍楼下送过珍珠奶茶,怎么看都不像会撒手的人。可当天晚上,高芸那个长相酷似中田英寿的男友在电话里说了句“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的”便再也无人接听。高芸哭到半夜,第二天清晨,卫生间里传来“哗啦”一声,李暮雪撞开门时,高芸的手腕泡在血水里,旁边是摔裂的搪瓷脸盆。 抢救、输血、住院观察,然后是人工流产手术。 抢救室的灯是老式的白炽灯,亮得晃眼。护士拿着针管扎进高芸手背时,李暮雪摸出上衣兜里的火车票,指腹把“7月12日”的日期蹭得发毛。医生说人救回来了,但怀孕六周,做了人工流产,术后情绪不稳定,身边不能离人。高芸的父母在外省做生意,她根本不敢把这个炸裂的消息告诉他们,本地人岳冰柔回了郊区帮外婆收麦子,家里没有电话,只能靠村头的公用电话联系,说要等十天才能回市区。而另一位室友秦馨早在高芸出意外之前就已经提前请假回了大西北的家乡,给爷爷奔丧。 高芸躺在病床上,声音虚弱:“暮雪。其实你不用管我,我知道你盼着见徐晨。” 李暮雪坐到高芸床边,将眼中的焦虑藏进心底,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别说傻话,冰柔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有人照顾你,我再回家。几天而已,我和徐晨……”李暮雪顿了一下:“来日方长。” “可是我……”高芸还想说些什么,小腹传来的剧痛突然打断了她。 高芸躺在病床上,脸白得像医院的床单,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李暮雪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车票,突然把票塞进兜里,转身去了火车站。退票窗口的阿姨瞥了她一眼,说:“退票扣20%手续费”,她点头,攥着找回来的零钱,心里像被掏空一块…… 那几天过得像泡在温水里,慢得熬人。李暮雪每天早上从宿舍拎着保温瓶去医院附近的小吃部打小米粥,还给高芸带两个茶叶蛋;中午坐在病床边帮高芸读《读者》,读着读着就走神,因为按照时间,徐晨现在已经出狱了,她在想他在做什么?有没有怪她没去接他?晚上高芸总在梦里哭,喊:“阿斌别离开我!”然后惊醒,李暮雪就坐在床边拍她的背,直到天快亮才眯一会儿…… 岳冰柔回来那天,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但还是阴天。岳冰柔拎着一兜刚摘的桃子,说:“我妈让我给你们带的,甜得很!” 李暮雪没有时间吃桃子,她把高芸的病历和药单对岳冰柔交代清楚,抓起帆布包就往火车站跑。加急买的火车票是无座,她挤在车厢连接处,扶着生锈的栏杆,六个小时的颠簸,她一遍遍想象着徐晨见到她时的表情——惊讶、喜悦,或许还会像从前那样,揉乱她的头发,说她“傻丫头”。说不定还会穿那件她觉得最帅气的黑色T恤,手里攥着一根绿豆雪糕,他以前总说夏天吃雪糕是解暑神器…… 家乡依然弥漫着熟悉的气息,李暮雪背着行李包,几乎是跑着出了火车站,坐了一个小时的204路公交车,到了她熟悉的那一站,下了车,她往徐晨家跑,老城区的巷子坑坑洼洼,她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也没顾上疼。 当她来到华兴机械厂新宿舍楼的一瞬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因为工厂已经整体拍卖,也包括这栋宿舍楼的产权也到了房地产开发商的手里,所以这里在搬迁,还有少数没来得及搬走的邻居,但她可以确定,徐晨已经搬走了,因为她看见那扇熟悉的窗户已经没有了玻璃,窗框也被砸了,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方洞…… 李暮雪慌了,开始寻找还没搬走的邻居,最后她找到了原来厂里财务科的赵秀娟,也就是对徐晨如同亲生母亲的赵姨,赵秀娟看见她就叹了口气:“小雪啊,你怎么才回来?小晨走了,让我把这个给你。” 赵姨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李暮雪拆开时,手指都在抖。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洗出来的照片,是高三那年她在操场给徐晨拍的,徐晨站在篮球架下,阳光落在他脸上,笑得露出虎牙。照片背面是徐晨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力:“暮雪,你应该有新的生活,别等我了。我去南方打工,你好好读大学,以后做法语翻译,别再跟我这种有前科的人混在一起……” 李暮雪愣在原地,七月的阳光突然变得刺骨冰冷…… (未完待续) 第32章 第 32 章 天色渐渐黑下来时,她跑到老院子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下。这棵树有几十年了,比他们的父辈还要年长,是华兴机械厂第一代工人栽下的。它见证了她和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经历过的所有,误解、陪伴、敞开心扉、默默地彼此守护……现在槐花已经凋零,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香香的,却意味着花瓣的死亡。 “徐晨!” 她突然喊出声,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撞出回声,又很快消失在风里。 “徐晨你出来!”她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踉跄着扶住墙,泣不成声地哭诉着:“你说过等我的!你说过出狱就让我帮你复读!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她捶打着墙面,指甲在红砖上划出血痕:“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等我……就七天……只是七天啊!” 那不是哭,而是彻底的崩溃。像是心脏被硬生生掏出来,扔在冰冷的地上狠狠地践踏。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不是故意晚回来的……高芸她出事了,我不能不管她……” 她的声音开始发哑,喉咙和声带仿佛生锈了的门折页:“徐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想当什么翻译,我不想要什么新的生活,我只想回到过去有你的日子!” 她对着巷子深处大喊,声音像被撕裂的布,又粗又哑:“徐晨!你回来好不好?我跟你去南方,我不读大学了,我给你洗衣做饭,我们一起打工行不行?你别躲着我啊!” 没有人回答。 她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晚风卷着槐花瓣落在她的膝盖上,她把脸埋在自己的双臂里,哭声从嗓子里挤出来,断断续续的,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震得耳朵嗡嗡响。 “徐晨……我想你……你回来啊……” 她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发不出声音,直到眼泪把裙摆浸湿,直到巷子里的路灯都亮了,还是没有人来。 因为这条巷子已经接近荒废,所有的红砖宿舍楼都在拆迁,当然也包括李暮雪原来的家,四个月前,母亲乔可心就打过一次长途电话,告诉李暮雪原来的家拆了,她和丈夫李俊生已经搬到临时的出租房里,离原来的红砖楼相距大概一公里的路程。 李暮雪抬起泪眼,望向原来的院子,那栋曾经充满了烟火气息的红砖楼,如今静静地趴在那里,一间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再也没有灯火阑珊,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可是,她还要固执地、倔犟地回到老院子,对着那棵看尽人间冷暖的老槐树诉说心里对徐晨的思念,或许她是希望那棵老槐树有了某种灵性,可以帮她找到她那个又爱又恨的徐晨。 不知道她在老槐树下坐了多久,因为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恍惚中,她做了一个梦,一个甜甜的美梦,一个她不愿醒来的美梦。梦里,徐晨骑着原来那辆自行车,身后驮着她在一条洒满金色阳光的小路上,无忧无虑地往前骑,耳边是徐晨那略微有点跑调的歌声:“……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她在车后座上笑着说:“你能不能换首歌?我们一起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 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暮雪!暮雪!怎么睡在这儿了?来,我送你回家!” 这是徐晨的声音,其中带着坚定和心疼…… (未完待续) 第33章 第 33 章 其实,李暮雪不知道,就在她睡着后不久,一个身影从无人的巷口缓缓走来。是徐晨。他走到老槐树下,看着睡梦中的李暮雪,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徐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疼得他喘不过气。他以为她忘了,以为她对某些压力妥协了,只是因为出狱当天他没有等到她迎接他的笑脸,在那一刻,他开始动摇,开始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 他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李暮雪现在是名牌高校的大学生,她身边的应该都是和她一样光鲜亮丽、拥有着美好未来的人,而他,不过是个有前科的人,和她继续交往是不是非常不适合?可她明明跑来了这里,这个有着无数回忆的老院子,哭累了、睡着了,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回了家。 徐晨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他怎么能这么愚蠢至极?他怎么能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如果他这么不明不白地一走了之,是对她又一次深深的伤害!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她睡在大树下,因为他怕她着凉、怕她有丝毫的不舒服……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她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要醒了。徐晨轻声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她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好像凝固了。 李暮雪的眼睛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瞳孔里映着他的脸,愣了几秒,然后突然就亮了。不是那种开心的亮,是带着震惊、带着不敢相信的亮。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眼泪先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掉。 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带着一丝不确定,“徐晨?你……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去南方了吗?” 徐晨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委屈、有害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愤,像是在怪他,怪他为什么不等她,怪他为什么要写那些话。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所有的决心、所有的自卑,在这一刻都碎了。 “我本来已经买了明天下午的火车票,今晚只是想回来看看这栋老楼,这棵老槐树。听说这边也在拆迁,如果再不看一眼,今生可能都没有机会了,没想到你也回来了。”徐晨的声音也哑了,他伸手,把她脸上的眼泪擦掉,“对不起,暮雪,我……我不走了……” 短短四个字,让李暮雪的眼泪再次涌出。她猛地扑进徐晨的怀里,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晨紧紧抱住她,任由她发泄着情绪:“对不起,暮雪,是我太傻了,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我只是因为出狱那天你没出现,过了几天还是没有你的消息,我就以为是李伯伯和乔姨不让你来见我,我只是不想再给你任何压力……” 李暮雪在他怀里僵了一下,然后猛地推开他,眼泪掉得更凶了:“你凭什么以为?徐晨,你把我当什么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倔犟:“我等了你一年,不是为了让你跟我撇清关系的!” 徐晨看着李暮雪红肿的双眼和泪湿的脸庞,心痛得无以复加。他轻轻擦去她的泪水,低声道:“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有了前科,李伯伯和乔姨给你的压力你承受不住。” “我会慢慢跟他们说的,我就不信他们是铁石心肠的人……”李暮雪瞪着他,眼神里满是委屈:“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晚回来七天?我室友因为失恋自杀,还流产了,我不能不管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紧紧抱住李暮雪,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对不起,暮雪,对不起……” “徐晨,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不告而别。”李暮雪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老槐树上的叶子在微风里轻轻晃着。徐晨看着身边的李暮雪,看着她眼里那闪动的泪光,突然就觉得,以前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未完待续) 第34章 第 34 章 属于李暮雪的这个暑假很短,只有一个月零几天。在这三十几个日日夜夜,她感受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谈恋爱,以前对徐晨那些隐隐的好感只能被迫压抑在心底深处,但现在她已经打开了所有的心理防线,接纳徐晨的全部。 只不过她和徐晨的约会,去南湖公园划船、开碰碰车、坐摩天轮、去老中街的冷饮店吃麻酱口味的大冰果、去北市场的佛寺祈福、逛庙会、然后大口吃羊肉串……这所有快乐的瞬间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和她的父母提起半个字。每次出去,她都是含糊其辞,说和过去的高中同学聚聚会…… 而且,李暮雪发现徐晨的脸上总是写着一抹淡淡的忧虑,有时还会心不在焉地愣神,问他怎么了?在想什么?他只是笑而不语,似乎在刻意隐藏了什么心事…… 很快到了八月末,到了滨海外国语学院返校的日子。 黄昏,他们约定好最后一次去浑河渡口看夕阳,然后李暮雪就要回海滨,继续她的学业。 浑河里的水并不像它的名字一样浑浊,她指着大桥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傻傻地问徐晨:“这水这么清为什么叫浑河?” “可能是起名的时候很浑,现在变清了吧。时代在变,景物在变,我们人也在变……” 徐晨的回答带着一丝不一样的含义。 两个人在夕阳里漫步着,李暮雪敏锐地察觉到徐晨牵着她的手没有之前那么紧,而是敷衍着搭在她的掌心里。只要她的手指一松,他和她的手,马上就会断开。 徐晨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无奈。低声说:“暮雪,可能我不能复读了。” 李暮雪愣住了:“为什么?你不是说想考理工大学吗?” “我爸说让我报成人大专,他说复读太浪费时间,去成人大专混个文凭算了…… “可是我们说好的……”李暮雪的声音开始发颤,“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没忘,”徐晨看着她,眼眶泛红,“可是暮雪,我现在这样的选择已经是最优解……”他没再说下去,却把两人之间的差距摆得明明白白。 李暮雪急了,对着徐晨怒吼:“不行!我不许你放弃你的人生!如果你放弃复读,放弃重考,我就从浑河大桥上跳下去!” 她吼着,双手已经搭上了大桥的铁栏杆! 徐晨也急了,像一道闪电,冲过去死死抱住她:“暮雪!别冲动!我复读,我重考!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也得拼一次!你先下来!” 李暮雪把头埋在徐晨的臂弯里,泪水再次打湿了徐晨的黑色T恤…… 当天,李俊生刚从汽修厂下班,正路过食杂店的时候进去买包烟,无意中看到徐晨送李暮雪回到了院门口。回家后,李俊生暴跳如雷,把户口本摔在桌上,指着门口:“你要么跟老徐家那小子断了联系,要么你就搬出去,这个家容不下你!” 乔可心扑过来抱住李暮雪,哭着说:“小雪,妈求你了,别再犟了,你爸有高血压,经不起气啊!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以前告诉过你无数次,别跟徐晨来往!你怎么就不听啊?!” 李暮雪看着母亲花白的鬓角,看着父亲通红的眼睛,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所有的信念、坚持,在父母的暴怒面前都是不堪一击。她把脸埋在母亲怀里,眼泪无声地流,却在心里默念:徐晨,再等等我,再等等…… (未完待续) 第35章 第 35 章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徐晨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区机关分给罗梅的新房子,三楼。房间不大,两室一厅,也没什么精细的装修。罗梅和徐振国在主卧,给徐晨留了个次卧。名义上是次卧,其实很小,只能摆下一张单人的钢丝折叠床,一个小小的、矮矮的床头柜,一盏台灯,他换洗的衣服只能装在几个帆布袋子里…… 徐晨拿钥匙开门的动作很轻,生怕发出大的声响惊动了屋子里的人。出狱一个多月,几乎天天如此。 他走进客厅,看到父亲徐振国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着一个象棋棋盘,徐振国正在苦思冥想下一步的杀法,棋盘上的兵荒马乱和房间里的安静对比起来,反差很大。 “爸,我考虑了很久,我觉得……” 徐晨的声音毫无底气,甚至有些胆怯。因为上大专的决定应该不是父亲提的,而是罗梅。是她不想负担大学好几年的学费。因为徐晨比谁都清楚,父亲现在没有收入了,整个家的支出都是罗梅。所以如果让他开口说自己还想复读,还想参加高考,真的很难…… “儿子,你其实不说出来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你不想上大专班吗?你想回高中复读然后考正规本科大学,是吗?我现在跟你说实话,让你上大专是你罗姨的主意,她……” “爸,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不过你放心,我可以自己打工赚学费,勤工俭学,我不会要她一分钱!只要你答应我不要逼我上大专!” “好儿子,爸知道你志存高远,上大专真的委屈你了。爸也知道,过去的十几年我确实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所以我想,我以后尽量弥补你,在你出来之前的半年,我就去考了大货车的票儿。就等你出来,只要你跟我说你想上本科,爸就去打工当司机,我供你!” 徐振国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终于像一个父亲应该有的感觉了。 徐振国的话,让徐晨等了十几年,他原本暗淡的眼睛忽然重新变得炯炯有神…… 九月,徐晨回到了原来就读的高中,还是那个熟悉的班主任,熟悉的课堂,只是周围的同学都换了,偶尔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他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只有专注地苦读,拼命地想追回那逝去的时光…… 徐振国每天开着大货车给工地拉沙土,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丝副厂长的气息,他现在只是一个辛苦打工挣钱供儿子读书考大学的父亲,虽然这父亲的角色来得有点晚。 徐晨也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复读上,而且报了几个辅导班。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背书,晚上学到子夜,周末也去兼职赚钱。徐振国看着他这样,叹了口气,说:“要是你当初没犯错就好了”。 在日复一日高强度的复习中,徐晨的心态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不敢给远在海滨的李暮雪打长途电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她说的法国文学、校园活动、漂亮的法国美女外教,离他的生活太遥远。而他每天面对的,却是高中繁重的课程、兼职的劳累,以及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歧视…… 而李暮雪,也在刻意地减少和徐晨的电话联系,原因既有担心自己会影响到徐晨的复习,也有她现在完全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理由,能让父母接受她这段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爱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学业也和徐晨一样的重,让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徐晨。所以,两个人的感情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在两个人几百公里的距离之中,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未完待续) 第36章 第 36 章 2002年的夏末,秋老虎依然肆虐,但黄昏已开始渗出凉意。大学校园里的白杨树,叶子边缘悄悄染上了一抹微黄,像被心事烫伤的痕迹。刚刚结束暑假返校回来的李暮雪站在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亭旁,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卷曲的电话线,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来自百里之外的家乡的声音。 “暮雪,我这边分数出来了,过了二本录取线,现在开始考虑报志愿了。你还好吗?”徐晨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线路传来,带着一丝刻意掩饰的疲惫,以及那种让她心疼的小心翼翼。 “嗯,注意休息,现在可以放松一下了,别太累。”她轻声说,话语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只挤出这干巴巴的一句话。曾经,他们之间好像有着说不尽的话,彼此倾诉着心底的思念。如今,却常常像现在这样,被一阵无声的空白填满,只余下电流的嗡鸣,像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发出的叹息。 一年,仅仅一年,一切都变了模样。 异地恋本就辛苦,而他们的异地,还叠加着沉重的现实、父母的反对和徐晨无法言说的自卑。 李俊生和乔可心的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小雪,你才大二,要是总跟徐晨不清不楚地藕断丝连算什么?你将来怎么办?想嫁进徐家吗?不可能!只要我们还活着你就死了这份心!” 她试图争辩,说徐晨他会考上大学,说他们未来会很好。可每次和徐晨通完话,那份无力感就加深一层。他越来越沉默,话题除了学习,就是让她“照顾好自己”,仿佛在提前练习告别。 忙碌,是徐晨最好的伪装,也是刺向李暮雪最温柔的利刃。他把自己埋进成山的书里,用身体的疲惫麻醉内心的惶恐。他不敢松懈,他知道这是唯一救赎自己的路;他也不敢过多地回应李暮雪的思念,他怕自己沉溺于温存,会失去冲刺的力气,更怕自己承诺的未来,最终只是一场空。这份爱,在他出狱、选择复读、重考之后,变成了沉甸甸的负担,他既想奋力扛起,又唯恐玷污了她的人生。 李暮雪感受着这份刻意拉远的距离,心一点点往下沉。她能理解他的压力,心疼他的挣扎,可她也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需要恋人一句温暖的“我想你”,而不是客套的“你多保重”。班里的同学和男朋友打电话时的欢声笑语,校园里成双入对的身影,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寂寞的心上,而她等来的电话,声音却越来越远…… 那个决定两人命运的电话,在一个秋风乍起的傍晚响起。 “暮雪,”徐晨的声音异常沙哑,背景是理工大学教学楼外的蛐蛐叫:“我……想了很多。” “嗯,我这段时间也和你一样,想了很多关于我们的未来,说实话,我越想越害怕,越迷茫,我根本说服不了我父母,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李暮雪握紧了听筒,指甲掐进了掌心。 “嗯,我明白,我都知道。我也觉得……我好像一直在把你往下拉。”他顿了顿,呼吸沉重:“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没有负担,没有跟李伯伯和乔姨的矛盾,没有流言蜚语。而我……” “徐晨!”她打断他,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徐晨,我真的太累了……” “李伯伯和乔姨说得对。”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一句话:“我不能这么自私。暮雪。我尊重你的选择……” 没有声嘶力竭的争吵,没有狗血的误会,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分手”。但两个人都知道,这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断了。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沉重,沉重到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前路,让两个年轻的身心都疲惫不堪。 电话挂断,李暮雪在电话亭旁蹲了很久,哭不出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抖动。风吹过,杨树叶大片大片地落下,覆盖了地面,也覆盖了那个秋天的、无疾而终的感情。 现实总是这样,充满了无奈和遗憾。有些人,好像只能陪伴走过一段短短的人生路,哪怕他们曾经约定过要一起走到底,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某个路口分开…… (未完待续) 第37章 第 37 章 时间倒回到两个月前的七月盛夏,酷暑织成一张绵密的网,笼罩着这座北方城市。午后的阳光白得晃眼,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整个世界像一帧过度曝光的旧胶片。 正在放暑假的李暮雪提着铝制饭盒,小心避开汽修厂地面乌黑的油渍。空气里混杂着机油、汽油和铁锈的气息,浓烈得几乎有了质感。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棉布料子被汗水洇湿,贴在清瘦的脊背上,像一株误入工业丛林的栀子花,与这里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 “爸,吃饭了。”她走到一辆被千斤顶抬起的老旧桑塔纳旁边,轻声唤道。 李俊生从车底滑出来,满身油污,汗水在他黝黑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看到女儿,他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既有欣慰,也有更深沉的忧虑。他接过饭盒,语气带着责备:“这么大太阳,让你别跑来。” 这时,一辆崭新的银色本田摩托车轰鸣着驶入厂区,一个利落的刹车,停在了他们不远处。车上跨下来的年轻男子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干净俊朗的脸。他穿着整洁清爽的浅蓝色POLO衫,与周围的工人们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李暮雪吸引了。那种清丽又带着淡淡书卷气的模样,在这个弥漫着机油味的汽修厂里,显得如此夺目。他微笑着点头致意,李暮雪下意识地回以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迅速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 这细微的互动,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李俊生眼中。他心里一动,一个念头迅速生根发芽。他热情地招呼着:“浩宇,来得正好,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宝贝女儿李暮雪,现在读大二,在外语学院学法语的。小雪啊,这位是沈浩宇,财经大学本科毕业,这个汽修厂就是他父亲开的,将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厂子就得由他继承了。他比你大两岁,以后就叫宇哥吧。浩宇啊,吃过了吗?没吃一起尝尝小雪的手艺?她妈妈工作忙,平时也没时间做饭,这要不是小雪放暑假回来了我还吃不上她亲手包的饺子呢,芹菜猪肉馅儿的……” 李俊生语气里的撮合意味,让李暮雪耳根发烫。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父亲和沈浩宇的寒暄像隔着一层厚玻璃,模糊不清。思绪却飘向了别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她想爱又不敢爱的人——徐晨。 父亲的激烈反对言犹在耳:“我就算死了也不同意你跟徐振国的儿子来往!他家害得我还不够吗?你忘了我那六年大牢是怎么坐的?!” 那份沉重的恩怨情仇,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她和徐晨之间。 而眼前这个叫沈浩宇的年轻人,代表着另外一种清晰可见的、安稳顺遂的未来。他家境优越,前途光明,笑容里没有阴霾。父亲显然极力推崇,这或许是让父母安心、让家庭回归平静的最简单的出路。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要被这种“简单”诱惑了。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抵抗。徐晨疲惫却固执的眼神、他们曾经在星空下许下的稚嫩却真诚的誓言,像藏在心底的荆棘,轻轻一动,就泛起尖锐的疼。这疼痛提醒她,感情不是可以随意切换的路径。 “小雪,愣着干嘛?去给浩宇拿瓶冰镇汽水。”父亲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李暮雪应了一声,转身走向角落的冰柜。脚步有些迟缓,仿佛踩在棉花上。她能感受到身后两道目光:一道是父亲殷切的、带着沉重期望的;另一道,是沈浩宇欣赏的、饶有兴致的。这两道目光和记忆里徐晨深望她的眼神交织、碰撞,将她困在盛夏的漩涡中心。 她拿出汽水,冰凉的水珠顺着瓶身滑落,滴在手腕上,激起一阵战栗。这冷意,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纷乱与燥热。 这个夏天,连同机油的味道、父亲眼里的期望与沈浩宇干净的笑容,共同构成了一个沉重的十字路口。她站在这里,进退为艰,前方的每一条路,都弥漫着未知的迷雾,而她青春的抉择,已沾染上世俗的无奈与权衡利弊…… (未完待续) 第38章 第 38 章 夏天的空气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浆,将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种慵懒而又焦躁的氛围里。对于李暮雪而言,这个暑假本该是浸透着相思与等待的,因为徐晨正在考场那片狭小天地里,为他们的未来拼尽全力。然而,一个不期而至的邀约,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两天前,无意中她遇见了沈浩宇,李暮雪记得,当时沈浩宇看到她时,眼神亮了一下,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欣赏与惊讶的光芒,仿佛在废铁堆里发现了一件失落已久的稀世瓷器。而她只是匆匆点头,然后傻傻地站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和沈浩宇说,便像受惊的小鹿般逃离了,但那道目光,却像夏日正午的阳光,灼得她后背发烫。 她万万没想到,沈浩宇会通过父亲李俊生,要到了她家的电话号码,并且直接、热情、不容拒绝地邀请她共进晚餐,地点是法国领事馆附近的一家据说需要提前一周预约的西餐厅。 刚接通电话的时候,李暮雪听见是沈浩宇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轻声试探着:“宇哥啊,是不是找我爸爸的,是汽修厂有事吗?” “不是,暮雪,厂里没什么的,我只是想跟你出去吃点饭而已,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啊?” 沈浩宇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点飘忽。 “哦,现在吗?这都六点多了,有点晚吧?要么……” 李暮雪的拒绝还没表达完整,就听见啪嗒一声。正在吃饭的李俊生把筷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面沉似水……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李暮雪吓一激灵,原本拒绝的话语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此刻,李暮雪坐在沈浩宇那辆全新的帕萨特里,冷气开得十足,与窗外的酷暑恍如隔世。她感觉自己像一株被突然移植到水晶花房里的野草,浑身不自在。手指紧张地绞着那条她以为是她现在最好的、但在这种场合下依然显得过于朴素的碎花连衣裙的裙角。车窗外的街景和行道树飞速倒退,她的心却像绑了一块巨石,不断下沉。徐晨的面容,带着重考特有的憔悴和沉默,固执地浮现在她脑海里。可现在,她却在另一个男人的车上,驶向一个与她生活格格不入的、名为“高级”的未知领域。 法国餐厅的大门挂着用水晶做的门帘,推开时叮咚作响,声音清脆得让她心尖一颤。里面的光线是暧昧的琥珀色,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法语歌曲,冷气混合着某种甜腻的香氛,几乎让她窒息。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拘谨的身影,穿着笔挺制服、打着领结的服务生躬身引路,姿态优雅。每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都立着细长的粉色蜡烛,跳动的火苗像一只只窥探人心的眼睛。银质刀叉在烛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映照出她苍白不安的脸。 沈浩宇熟练地为她拉开椅子,动作体贴。他点菜时,细心地问李暮雪想吃什么,而李暮雪低着头,盯着菜单上那一串串阿拉伯数字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赶上摇滚乐的鼓点。她只能支支吾吾的说:“虽然……我是学法语的,但是真正吃法国菜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宇哥点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因为她看到一份“鹅肝酱”的价格,几乎相当于父亲在汽修厂辛苦工作半个月的工资;一道名为“勃艮第红酒炖牛肉”的菜品,标价让她瞬间联想到徐晨需要做多少个日夜的兼职才能换来。这哪里是吃饭?这分明是在用钞票堆砌一座虚幻的城堡,每一口都可能是她无法承受的重量。 “暮雪,不必客气,尝尝这里的奶油焗蜗牛,是特色。听李叔叔说你是学法语的,我就带你来这了,喜欢吗?”沈浩宇微笑着,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优越感。他看着李暮雪,就像欣赏一件需要被引导进入更“高级”世界的艺术品。 食物被盛在精美的盘子里端上来,分量少得可怜,摆盘却精致得像一幅微型油画。李暮雪拿起沉甸甸的、雕花复杂的银叉,手微微颤抖。她尝试着切下一小块据说无比美味的牛排,放入口中,却感觉味蕾像被一层油脂糊住,完全尝不出传说中的美妙。昂贵的食材此刻在她嘴里味同嚼蜡,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理负担。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巨人国的小人,周围的一切都被放大了——刀叉碰撞的声音像惊雷,服务生的脚步声像战鼓,连沈浩宇优雅咀嚼的动作,在她看来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充满了不真实的压迫感。 内心的风暴在疯狂肆虐,一个声音在尖叫:“李暮雪!你在做什么?徐晨在灯下苦读,你却在这里享受奢华!你对得起他吗?这简直是背叛!”这个声音尖锐刺耳,让她坐立难安…… 终于,在沈浩宇又一次为她斟上一杯红酒时,李暮雪猛地抬起头,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在安静的餐厅里却异常清晰:“宇……宇哥,非常感谢你的款待。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我们很好。” 她一口气说完,像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她等待着,预想着对方可能会出现的惊讶、不悦,甚至嘲讽。 然而,沈浩宇只是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更加温和、甚至带着些许怜悯的笑容。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那红色的液体在烛光下荡漾出迷人的光晕。 “暮雪,你想多了。这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饭而已,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放轻松点,别有那么大压力。你看,这家的甜点很不错,要不要试试他们的焦糖布丁?” “普通朋友”?“正常交往”?李暮雪愣住了。她看着沈浩宇那理所当然、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她刚才郑重其事的坦白,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无足轻重。他那种居高临下的、将她的情感世界轻易“降维”处理的态度,比直接的反对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她无法理解的、用规则和资本构筑的堡垒里,她的拒绝,她的坚持,在他看来,或许只是小女孩不必要的矜持,是可以被“更好”的生活慢慢融化的冰层。 这顿晚餐的后半程,李暮雪完全食不知味。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摆放在华丽展台上的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僵硬无比。沈浩宇依然谈笑风生,说着他在财经大学里的见闻,说着未来的规划,那些话语像华丽的肥皂泡,在她周围漂浮,却无法真正进入她的世界。 当她终于走出那扇水晶帘大门,重新呼吸到夏夜闷热却真实的空气时,竟有一种溺水之人浮出水面的虚脱感。沈浩宇开车送她回家,开到家附近的路口时,她说:“我想下车自己走走……” 走在霓虹初上的路上,晚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凉爽。 那顿昂贵的法国大餐,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在她胃里沉甸甸地堵着。沈浩宇的笑容、餐厅的烛光、菜单上的天价数字、还有他那句轻飘飘的“只是普通朋友”……所有这些,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沈浩宇的出现,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照见了她和徐晨未来道路上横亘着的不仅仅是家庭恩怨,还有更深邃的、名为“现实”的鸿沟。 这个夏天,因为这一顿晚餐,忽然变得无比漫长而沉重起来。她的心,像那只盛着鹅肝的精致琉璃盏,看似被捧在高处,内里却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冰冷而矛盾的负担…… (未完待续) 第39章 第 39 章 认识沈浩宇的第五天,李暮雪局促不安地站在百货公司的玻璃橱窗前,双手交叉,大拇指的指尖快速地互相绕着,橱窗里挂着的米白色真丝连衣裙像一团柔软的云,而她现在穿着一件青色碎花衬衫,袖口已经有些起球,下身是一条普通的蓝色牛仔裤,肩上的人造革挎包边缘已经磨得有点掉皮,脚上的帆布鞋还沾着不小心在汽修厂蹭到的油渍,鞋底和鞋边的白色橡胶已经磨平了花纹。 “就这件吧。”沈浩宇的声音漫不经心,手指敲了敲橱窗,身后的导购立刻殷勤地拉开玻璃门。他穿着一身简洁的休闲装,手腕上的手表在商场里的白炽灯下晃得李暮雪眼睛发疼,那表的价格,抵得上她半年的生活费。 “宇哥,我……我穿不惯这种裙子。” 李暮雪往后缩了缩,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她的衣柜里只有几件换洗的棉布裙,还是高中时母亲乔可心给她买的,真丝这种东西,她只在杂志上见过。 沈浩宇把连衣裙从导购手里接过来,直接塞到她怀里,“普通朋友送件衣服而已,别多想。你穿着合身就好!”他的语气太自然,仿佛递过来的不是价格不菲的裙子,只是一颗糖。可李暮雪抱着那片冰凉的真丝,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试衣间在那边。”沈浩宇指了指走廊尽头,导购已经笑着迎上来。李暮雪没办法,只能抱着裙子躲进试衣间。真丝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衬得她肤色发白,镜子里的女孩陌生得让她心慌。领口的紫色水钻扣闪着光,裙摆垂到小腿。遮住了她一年前在老巷子为了找徐晨,摔倒时留在膝盖上的一小块疤…… “很合适。”沈浩宇在她出来时眼睛亮了亮,又转头对导购说,“再拿两双同色系的真皮高跟鞋,还有那边那个米色的包。”他指的是墙上挂着的名牌包,李暮雪在时尚杂志上见过,价格要四位数,是她一年的学费。 “不要了!真的不用!”李暮雪连忙摆手,脸涨得通红,“我有包,我……” “没事,小礼物而已,别紧张啊。”沈浩宇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场,那种强烈而无处可逃的压迫感让李暮雪有些透不过气。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百元钞递给导购,动作流畅得像是在递纸巾。李暮雪看着那沓钱,突然想起父母每次给她钱时,都会把皱巴巴的零钱捋平,小心翼翼地塞到她的书包夹层里,这强烈的反差让她心头一颤。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李暮雪像个全身僵硬的芭比娃娃,身不由己地任人摆布。沈浩宇给她挑了三支美宝莲的口红,说她唇色太淡;又买了一条细巧的珍珠项链,戴在她脖子上时,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锁骨,李暮雪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最后,他把一部TCL3388翻盖手机塞进她手里,亮红色的机身小巧玲珑,屏幕亮起来时是淡蓝色的光。 “以后找你方便。不是什么高配,不贵,你就拿着吧,我知道顶配的你肯定不能收,所以选择了中档的。而且我提前帮你预充了一年的月租费,你可以随便打,要欠费的时候你告诉我,我再帮你充,号码你记一下,136403……” 沈浩宇把手机包装盒放进购物袋,又接过导购递来的首饰盒,里面躺着一只上等和田玉手镯,泛着细腻的、青绿色的光。“你手小,腕子也细,戴这个刚好,我让珠宝行给你订制的。” 沈浩宇这句话细思极恐,让李暮雪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什么时候如此细致地观察了她的手腕?! 购物袋几乎塞满了车后座。回程路上,李暮雪虽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却把身体紧靠着车门,仿佛这样就能与身边这个挥金如土的男人划清界限。 沈浩宇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和李暮雪说着他爸爸的产业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汽修厂,还有……但李暮雪一个字都不想再听,在她的理解中,这不仅仅是单纯的炫富,更是把她那因清贫而变得卑微的自尊心狠狠地踩在他“高贵”的脚下。 回到家,李暮雪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她冲进洗手间,用冷水冲洗脸颊,抬头看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惶恐,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就那么硬生生扯出一个僵尸般的微笑。这种矛盾的表情让她感到深深的、刺骨的恐惧…… (未完待续) 第40章 第 40 章 李暮雪坐在破旧的木桌前,把东西一件件摊开。连衣裙的真丝料子轻得像云,玉手镯的质感沉甸甸的,珍珠项链光泽夺目,新款手机响着短信提示音……这一切的所有,都是她二十二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触碰,她不敢相信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而且她不确定,这些都是父亲李俊生希望得到的结果吗? “小雪,回来了吗?”门锁咔嗒一声被打开,李俊生进来时左腿微微发跛。他的滑膜炎又犯了,乔可心这几天总让他别干了,把腿养好然后试试别的工作,修车真的不适合,而李俊生总是笑笑,说一声:“没事,再挺挺……” 看见桌上的东西,他的表情是一种很复杂的兴奋,走过来拿起那条连衣裙,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料子:“浩宇给你买的?这料子,摸着就不一样。” 李暮雪把手机盒往纸袋里塞,声音发闷:“爸,我明天想把这些还回去。” “还回去?”李俊生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你爸我的腿越来越疼,过几个月说不定还得做手术把积水抽出来。可能我汽修厂的工作都干不了啦。你宇哥不嫌弃我们家困难,愿意帮我们,你倒好,还想着还回去?” “不是这么回事!”李暮雪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长长的痕,“他给我这些,是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你是想把我卖了是吗?啊?!你知道我今天看着这些奢侈品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自己像个可以随意交换的商品!只不过是一次性卖不了那么多钱,分期付款而已!” “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李俊生的声音颤抖着:“我这不是为你好吗?不就是因为你忘不了徐振国的儿子吗?你跟着徐晨你能有什么前途?他能给你这些吗?” “为我好?”李暮雪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平静:“爸,你真的是为我好吗?还是为你自己好?因为你没本事,养不起家,甚至治不起自己的病,就要卖女儿来解决问题?是吗?好,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明白,我和徐晨十几年的感情不是沈浩宇几件礼物就能换走的!我就算死,心里也只能有徐晨一个人。你是不是要亲眼看着我被你们逼死才高兴?如果是,你们可以试试看!” 她的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扯着头皮,仿佛身体的疼痛能缓解心中的煎熬;她的脸上满是泪水,表情扭曲得几乎变形,嘴唇被咬出了一道血痕,她感觉自己的青春和爱情正在被现实残忍地埋葬,是活埋…… 这是李暮雪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和父亲对抗,语气坚硬冰冷,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她为自己的爱情做的最后一次抗争,结局假如失败,或许她真的会选择某种极端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与此同时,徐晨的高考也终于结束了,他身上仿佛卸掉了千斤的重量,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家,刚打开房门却看到一个触目惊心的场面…… (未完待续) 第41章 第 41 章 下午四点十分,考场整整两天的鏖战终于结束了。徐晨走出考场,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香气,混合着雨后泥土的味道。他抬头望向天边那道彩虹,像是一幅水彩画。 因为他自己预估的分数应该过了二本录取线,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两年前,他已经过了一本线,复读一年,一本成了奢望,但二本应该轻轻松松,他正想着如何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李暮雪,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自家门口,然而,当他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所有的美好幻想都被击得粉碎。 “上什么大学?家里哪来的钱供他上学?”继母罗梅尖利的声音如同碎玻璃般刺入耳膜,“复读一年已经花了多少钱了?真当咱们家是开银行的?” 徐晨站在门口,手中的书包“啪”地掉在地上。客厅里一片狼藉,椅子倒在地上,一只茶杯碎在墙角,水渍还未干透。父亲徐振国蹲在角落里,双手抱头,一言不发。 “回来了?”罗梅瞥了徐晨一眼,冷笑着说,“考得怎么样啊,我们的大才子?” 徐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徐振国缓缓抬起头,眼神躲闪,不敢与儿子对视。 罗梅双手叉腰,声音又提高了几度,“我早说过让你上大专,混个文凭找个工作挣钱算了,你倒好,非要上什么大学,四年下来,学费加生活费少说也得四五万,这钱你出啊?” 徐晨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艰难地开口:“罗姨,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平时也能打工……” “打工?”罗梅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就你那点打工钱,够干什么的?你爸跑去开大货车!挣那点儿钱都给你交学费了!我他妈真是服了,我那个死鬼前夫就是开货车的,到现在还是莫名其妙的找了个开货车的!全靠我那点工资撑着,你们爷俩倒好,一个比一个能做梦!” 徐晨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不!我要上大学!我答应过暮雪的!” 听到李暮雪的名字,徐振国的脸色突然变了:“李暮雪?你还跟老李家那姑娘有联系?” “是的,爸,我们约好了要一起上大学的。”徐晨急切地说,“暮雪她理解我,支持我,她说……” “说什么说!”徐振国突然暴怒起来,打断了儿子的话,“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那个李暮雪,她爸李俊生恨不得杀了我!我绝对不可能让李俊生的女儿进我们徐家门!” “爸,你不了解暮雪,她……”徐晨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想辩解什么。 “我不了解?”徐振国冷笑一声,“我比你了解这个社会!也更了解李俊生和乔可心!再说你两年前要不是因为李暮雪,能把人打残吗?能坐牢吗?还至于复读重考吗?要不是因为她,你现在已经是大二了!如果你要替我还债,也还够了吧?没完了吗!?” 罗梅在一旁添油加醋:“就是,我听邻居说那姑娘最近跟一个富家公子走得很近,人家亲眼看见她跟富二代出去吃饭逛街,那小子开的是帕萨特!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徐晨的心脏。 “暮雪不是那样的人!”徐晨嘶吼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她答应过等我!只要我考上大学,我们就能在一起的!罗姨,你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和你一样贪慕虚荣水性杨花吗?!当年你和我爸的苟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把我妈气死了!” 徐晨这段话,把他压抑了十几年的怨恨全部倾泻出来。如火山喷发。 罗梅气得脸色煞白:“徐晨你个畜生!居然这么说话?!这是要反天了呀?徐振国!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呜呜呜……” 罗梅开始表演哭戏,但她的演技很假,就像老太太的假牙…… “闭嘴!”徐振国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逆子!我和你罗姨的事儿轮不上你指责!你以为李暮雪能乖乖等你?一边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另一边是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穷苦火坑!你觉得她选择什么?” 徐晨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感到一阵陌生。这还是那个曾经鼓励他“知识改变命运”的父亲吗?还是那个拍着他肩膀说“再复读一年,爸支持你”的父亲吗? “所以,你们就要我放弃理想?放弃爱情?”徐晨的声音低了下来,却充满了绝望的寒意:“就要我像爸一样,一辈子窝窝囊囊,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徐振国,他扬起手,狠狠扇了徐晨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 徐晨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那一刻,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好,好,好。”徐晨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冷得像冰,“我明白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转身走向门口。夕阳的余晖透过门框,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去哪儿?”徐振国在身后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 徐晨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去一个没有你们的地方。”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留下徐振国和罗梅面面相觑。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还在“咔哒咔哒”地走着,仿佛在记录这个家庭分崩离析的时刻。 徐晨走在暮色浸染的街道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修罗场,一个让他想逃的地方。 徐晨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夏天的晚风吹在脸上,却冷得刺骨。这个刚刚结束高考的夏天,本应是充满希望的开始,却成了他青春里的一场噩梦…… (未完待续) 第42章 第 42 章 七月的晚风本该是温润的,但此刻吹在徐晨脸上,却像刀子一样凛冽。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身后的那个“家”已经在一片狼藉的争吵中崩塌。父亲暴怒的吼叫、罗梅刻薄的嘲讽,还有自己最终摔门而出的决绝,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高考结束本该是解脱,却成了另一场囚禁的开始。 徐晨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八十二块五毛钱,这是他一学期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家当。夜色渐浓,路灯亮起,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他飘摇不定的未来。 去哪儿?他能去哪儿? 去同学的家里住一晚或许可以,但那只是权宜之计。网吧包夜?第二天呢?第三天呢?想到这里,一阵恐慌包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这绝望的边缘,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赵秀娟。 赵姨是他母亲王丽丽生前最好的朋友,记忆中总是笑眯眯的,会做一手好吃的红烧鸡块。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年,赵姨常常会来学校看他,塞给他一些零用钱,叮嘱他好好读书。 徐晨在公用电话亭前犹豫了很久,终于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座机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温和的女声。 “赵姨,我是小晨……”话一出口,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半小时后,徐晨站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赵秀娟匆匆下楼,见到他的一瞬间,眼睛顿时红了。 “小晨,你这是……”赵秀娟看着他红肿的右脸和凌乱的头发,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拉住他的手臂:“走,先上楼。” 赵姨的家不大,但整洁温馨。阳台上种满了花草,客厅的沙发上铺着亲手钩织的白色座垫,一切都散发着家的气息。这种久违的温暖让徐晨鼻子一酸。 “还没吃饭吧?姨给你下碗面。”赵秀娟系上围裙,在厨房里熟练地忙碌着。 徐晨坐在餐桌前,看着赵姨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同样是清瘦的身材,同样是利落的盘发,甚至连切菜的节奏都如此相似。这一刻,多年压抑的委屈如洪水决堤。 “赵姨,罗梅她”徐晨的声音哽咽了:“让我去读大专……” 赵秀娟关掉煤气,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打卤面走过来,轻轻放在他面前:“先吃面,慢慢说。” 热面下肚,徐晨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出。他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一年来的煎熬:复读的压力、对李暮雪的思念、继母的刻薄、以及今天那场毁灭性的争吵。 “我只是想上大学,想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这有错吗?”徐晨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妈还在的时候常说,知识是最宝贵的财富,她要是知道我考上大学……” 赵秀娟静静地听着,目光温柔而坚定,没有一丝不耐烦。 “小晨,你没错。”赵秀娟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母亲王丽丽安慰做了噩梦的他一样:“你想上大学,追求自己的理想,这很对。” “可是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徐晨绝望地低下头。 赵秀娟握住他冰凉的手:“孩子,你听赵姨说。丽丽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走得早,我没能替她照顾好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很自责。” 她起身从卧室拿出一个存折,郑重地放在徐晨面前:“这是姨这些年攒下的三万块钱,本来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但他现在还年轻,不着急。你先拿去交学费。” 徐晨震惊地看着存折,又抬头看着赵秀娟慈祥的微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赵姨,这钱我不能要!” “傻孩子,你妈妈要是还在,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供你上大学的。现在她不在了,就让我替她完成这个心愿吧。” 徐晨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是委屈,而是深深的感动。他仿佛在漫长的黑夜中看到了一缕微光,在冰冷的绝望中触摸到了一丝温暖。 “住宿的问题你也不用担心,我儿子在外地上班,他的房间空着,你要是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平时还能陪姨说说话,你姨父前两年也去世了,我一个人挺孤单的……” 徐晨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站起身,向赵秀娟深深鞠了一躬:“赵姨,谢谢您…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秀娟连忙扶起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孩子,你要记住,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还记得你妈妈常说的那句话吗?” 徐晨点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记得。‘黑夜再长,天总会亮’。” 赵秀娟微笑着说:“是呀,你现在就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只要坚持住,天亮就不远了。” 窗外,月色如水。徐晨望着赵秀娟慈爱的面容,恍惚间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在这个狭小却温馨的客厅里,他找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也重燃了对未来的希望。 那一晚,徐晨睡在赵姨儿子方勇的房间里,枕头上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和赵姨并肩站在一起,向他挥手,脸上都带着欣慰的笑容。 清晨醒来时,他的枕头是湿的,但内心却前所未有地坚定。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并非孤身一人。有一盏灯,永远会为他而亮…… (未完待续) 第43章 第 43 章 星期天的上午十点,天气依然闷热,33度的室温,让人即使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也都是汗流浃背,电风扇在努力地转着,但它吹出来的热风却丝毫没有凉爽的意思。 李暮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已经反锁,门钥匙被她塞到了枕头下,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甚至没有喝水,身体已经严重虚脱,到了休克的临界点! 她这么做,只是让父母不要再强迫她去和沈浩宇接触,因为现在她认定了徐晨是她最爱的那个人,甚至超过了她爱惜自己的生命…… 李俊生急了,敲了五分钟的门,李暮雪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语气发生了些许变化:“小雪你先开门好不好?你听爸跟你说!徐晨那孩子几乎是我和你妈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懂事,从他亲生母亲王会计去世之后他也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们倒是都同情他,那孩子确实是善良,两年前他还为了你坐了牢,我和你妈也都知道……” 李俊生的话说到这儿,乔可心从厨房端着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走到李暮雪的房门前,把话接了过去:“但是我们和老徐家的恩恩怨怨你都忘了?以后你能嫁到徐家吗?就算徐晨不在乎,愿意对你好,他那个后妈罗梅呢?你能确定你和罗梅可以好好相处吗?还有徐振国,他不能因为他儿子为了你坐牢的事儿给你脸色看吗?除非他能和他家彻底断了,但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哪有儿子娶了老婆不要爹妈的?这些你都考虑了吗?小雪,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儿,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儿,牵扯太多了!人家浩宇不一样,家世清清白白,又没有架子……” 李俊生又接着继续苦口婆心:“小雪,你爸我这辈子碌碌无为,辛辛苦苦、拼尽全力还是逃不脱清贫的日子。我和你妈只是盼着你将来不像我们一样的苦……” 又是一分钟的沉默,李俊生的担忧变成了恐惧。他担心女儿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他开始央求:“小雪啊,就算爸求你,把门打开,啊!听话!然后你说不想和沈浩宇来往咱就不来往!还不行吗?你回外语学院好好读书,感情的事儿等你毕业之后再说,行不行?小雪啊!小雪……”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李俊生和乔可心冲进去。发现李暮雪已经虚弱到极限了,有气无力的趴倒在门口。 她的脸上、身上、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这是高温硬生生地从她身体中蒸发出来的。汗水流进眼睛的刺痛,咸涩的液体让她视线模糊,每一次眨眼都像在砂纸上摩擦。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她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着,想挤出一个代表胜利的微笑,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表情。 她的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不得不半眯着,眼神涣散得聚不起焦。她甚至能感觉到汗水在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盐粒,每一次颤动都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扎。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开始晃动、变形,只剩下汗水静悄悄地流淌,和那张被高温与虚脱雕刻成的、近乎麻木的面具…… 乔可心拨打了120,十五分钟以后,救护车呼啸着奔来…… (未完待续) 第44章 第 44 章 医大二院的病房里,日光灯泛着冷白的光,均匀地洒在每一个角落,仿佛连悲伤和争执在这里都不得不保持某种体面的克制。李暮雪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汇入她的血管,像是时光本身在缓慢地注入这具近乎枯竭的身体。一天一夜的绝食抗争,换来的不是胜利的凯歌,而是这幅虚弱到连愤怒都显得奢侈的躯壳。 她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床边两道沉重的呼吸。一道来自父亲李俊生,带着他特有的、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另一道来自母亲乔可心,伴随着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啜泣。 李俊生看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颊,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被浓密的睫毛覆盖着,投下一小片柔弱的光影。他的心头泛起一阵隐隐的痛,他一生勤恳,劳劳碌碌,所求的不过是妻女平安顺遂。沈浩宇那孩子,家世好,为人慷慨,在他看来,是能让女儿未来无忧的稳妥选择。可为什么偏偏就拗不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儿呢?他想不通,这份固执到底源于何处。他伸出手,想去抚摸女儿消瘦的手背,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犹豫了,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了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一个无奈的印记。 “小雪,”乔可心终于开口,声音是哭过后的沙哑:“你先喝点水,好不好?爸妈…不逼你去见浩宇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李暮雪紧闭的双眼。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父母写满焦虑和疲惫的脸。父亲的鬓角,似乎在这一夜间又添了几缕刺眼的白霜;母亲的眼角,那平日里难以抚平的细纹,此刻又深刻了几分。她的鼻子猛地一酸,一股热流冲向眼眶,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更深地伤害她生命中最亲的两个人。这场抗争,没有赢家。 李暮雪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她轻轻蠕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声音:“只是……不见沈浩宇吗?” 李俊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试图保持权威却又难掩无力的矛盾感:“小雪,我们可以不再强迫你和浩宇接触。但是,你和徐晨……”他顿了顿,那个名字仿佛带着刺,让他难以顺畅地说出口:“……绝对不行。你很清楚。过去的那些事,不是一句‘都过去了’就能真过去的。” 没有咆哮,没有呵斥,但这份克制下的坚决,却更像一堵无形而冰冷的墙,立在了李暮雪面前。她明白了,让父母接受徐晨,是比让他们放弃沈浩宇更加艰难的底线。那不是一道可以轻易逾越的鸿沟,那里面掺杂着太多的陈年旧怨、世俗眼光和对她未来的深切担忧。 李暮雪的一滴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打湿了枕套。她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上的,更是心灵上的。她在脑海里问自己:还要继续这样抗争下去吗?用更极端的方式,去挑战父母所能承受的极限?她看着父母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忧虑,忽然觉得,那样的“胜利”,即使得到,也早已遍体鳞伤,毫无意义。 沉默在小小的病房里持续蔓延着,只有点滴液滴落的声音,规律地敲打着三个人的心。过了许久,像是下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心,李暮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动作牵扯得她胸口一阵闷痛。 “好。”她吐出一个字,很轻,却又无比清晰。 乔可心和李俊生同时怔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 李暮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稳定一些,继续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们,暂时……不和徐晨来往。” 这句话,她说得异常艰难,像是在唇齿间经过了一番殊死搏斗才得以挣脱。“但我的条件是,也请你们信守承诺,不再安排我和沈浩宇见面。给我……也给你们自己一些时间。” 这不是投降,这是一场僵局中的暂时休战。是一次源于无奈的现实,双方各退一步的妥协。她退回了自己情感的底线之内;而父母,也收回了将他们眼中的“佳婿”强推过来的手。中间空出来的那片地带,叫做时间,未来模糊不清,但至少,此刻的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感,悄然松动了一丝。 李俊生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儿。他从女儿眼中看到了妥协,但也看到了那份未曾熄灭的倔犟。他知道,这并不是女儿认同了他的观念,而是她选择了一种更成熟、或许也更痛苦的方式来面对这场家庭危机。她选择了保全这个家表面上的和平,哪怕内心正在经历海啸。作为父亲,他还能再逼她吗?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好,爸爸说话算话。你回外语学院,专心读书,毕业以后再说……” 乔可心早已泪流满面,她俯下身,紧紧握住女儿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反复呢喃:“好,好,妈妈答应你,妈妈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儿的……” 李暮雪感受着母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和泪水冰凉的湿意,心里五味杂陈。她为自己争得了一片喘息的空间,代价是将那份最炽热的情感重新埋回心底深处,承诺把它冷藏。她不知道这份“暂时”会有多长,也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而她的父母,用让步换取了女儿的“听话”和身体的安康,却清楚地知道,女儿的心,并未真正归来,只是暂时停泊在一个他们勉强同意、却依然忧心忡忡的港口。 窗外,夜色渐深。病房里的灯光依旧冷白,却仿佛因为这份艰难达成的、脆弱的协议,而透出了一点点悲凉的暖意。这是一场没有欢庆的休战,妥协的背后,是三个人各自咽下的无奈,和那份深藏于血浓于水的关系中,剪不断、理还乱的爱与痛…… (未完待续) 第45章 第 45 章 2003年的夏天,城市还没完全褪去**的余痕。李暮雪拖着行李箱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时,鼻尖先碰到的不是熟悉的槐花香,而是巷口药店飘来的消毒水味,玻璃门上还贴着半张卷边的“勤洗手、少聚集”告示,红墨水晕得发淡,像没擦干净的泪痕。 她刚把行李箱靠在以前放学回家必经之路上的那家食杂店的墙根,想进去买瓶冰镇的八王寺汽水,就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链条“咔嗒”一声响。那声音封存在她的记忆里很多年,以前上高中时徐晨驮着她去吃麻辣烫,车链总这样响,徐晨常常笑着说:“这是老伙计在替我喊你名字”。李暮雪猛地回头,阳光正好晃在来人脸上,他抬手挡了一下,现出手背上那道当年被啤酒瓶子划伤的疤,现在已经越来越浅,却像刻在她心里。 “暮雪?”徐晨的声音比去年沉了些,自行车前面的小筐里还放着一捆原稿纸和两本书,都是他的专业资料。 李暮雪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塑料柄硌得指节发白。 “你……放暑假了?”徐晨把自行车支在路边,白衬衫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一年不见,他瘦了,下颌线条更加锋利,可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像是盛满了星光。 “你那边……还好吗?”徐晨又问,声音轻柔:“三月份那阵听人说,你们大学里也都封校了。” “嗯,封了快两个月。”李暮雪终于找回声音,指尖的凉意慢慢散了:“每天在宿舍里上网课,食堂打饭要隔一米,连去图书馆都得预约。你在理工大学情况也应该差不多吧?那几个月真是人心惶惶的……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徐晨脸上带着不太自然的微笑:“我也是刚放暑假回来,刚才去书店买了两本参考书。回家路过这个店,有点渴……” 两个人似乎都在刻意掩饰内心的激动与不安,因为这是分手后一年来的第一次重逢,他们站在巷子的边缘聊了很久…… 太阳往西边沉时,徐晨突然指着巷子深处:“那家老四季抻面还开着,去年你总说他家鸡架肉多,要不要去?” 李暮雪没说话,跟着他走,老巷子依然坑洼不平的路上,他们的影子一会儿叠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像他们这一年多的光景。 面馆老板娘出来时,先看了看徐晨,又看了看李暮雪,脚步顿了顿:“好久没见你们俩一起来了,还是两碗鸡汤面,一碗加宽一碗不放香菜?” 徐晨应得快:“对,一切都是老样子,再来两个清水手撕鸡架……” 而李暮雪却红了眼眶,小小的抻面馆弥漫着鸡架的香味,李暮雪觉得比起一年前沈浩宇的那顿法国大餐,鸡架和鸡汤面才是舌尖上的天堂,尽管价位是云泥之别,一份牛排可以换五十碗面。当看到散发着往昔岁月气息的清水鸡架端上餐桌时,李暮雪的眼泪就差点掉下来。 “暮雪,我试过了,”徐晨放下筷子,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声音轻得像一根鸽子的羽毛:“我试过忘记你。但我一直没成功!” “我也是。”她说。这三个字也同样轻飘飘的,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的眼泪砸在面汤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徐晨,你现在也应该有手机了吧?号码给我,我存……”她故意岔开话题。 ———— 那天晚上,李暮雪躺在床上,酷热难耐,手中的扇子几乎让她摇散了架。她脑海中全是徐晨的身影,和他手指擦过她手背的触感。凌晨两点,她爬起来,拿起沈浩宇送她的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喂?”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仿佛徐晨一直守在旁边。 “我睡不着。”她说。 “我也是。”短暂的沉默后,徐晨说:“老地方见,敢吗?” 李暮雪的心跳如擂鼓:“敢!” 所谓“老地方”,是工人俱乐部,也是一座废弃的老式电影院,年久失修的三层小楼,因为产权问题迟迟没有拆迁,距离他们高中的北大门只有300米的距离。 李暮雪溜出家门时,感觉自己像个贼,却又兴奋得发抖。父母在卧室睡得香沉,这场景,与多年前那个夏夜,两人在天台上听收音机几乎一模一样。 徐晨已经在电影院门口等她,手里拿着手电筒和一包东西。 “我给你带了绿豆雪糕,快化了。赶紧吃。”他说。 电影院的大门已经被封死了,他们只能从后窗爬进去,电影院内部比记忆中破败了很多,座椅上积满了灰尘,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但却有一种奇特的凉爽。 “我们疯了,”李暮雪咬着雪糕说:“新闻里报道了这是三十八年以来最热的夏天,半夜跑来这种鬼地方。” “我们一直都疯了,”徐晨轻笑,“从爱上‘仇人’的女儿开始。” 徐晨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很大:“暮雪,说实话,我这一年来,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我拼命读书,学习,尝试新生活,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心里都是你……” 非常夸张的是,就在他说这些话时,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轰鸣。夏天的暴雨来得又快又急,顷刻间就把世界淹没在了雨幕中。 李暮雪看着眼前的徐晨,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他的呼吸急促,她能感到一种几乎要撕裂胸腔的冲动。 “我们重来吧!”李暮雪喊了一声,声音大得盖过了雨声:“我不管他们怎么想,不管什么家庭恩怨,我们就这么做自己吧!” “这是大逆不道。”徐晨喘息着说。 “那就让雷劈死我们吧!”李暮雪对着窗外天空中的闪电肆无忌惮地宣告。 徐晨轻轻把她搂紧,用火焰般炽热的双唇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滴,那泪,咸涩而又甜蜜。同时,也完成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的初吻…… 他们没有死,但确实在那个晚上,做出了一个“逆天而为”的决定…… (未完待续) 第46章 第 46 章 218路公交车慢悠悠地开过来,深棕色的车身上还印着东陵公园的广告,正是他们之前常常去的地方。徐晨先上去投了两枚硬币,回头扶着车门等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靠窗的位置还空着,李暮雪坐下时,风从半开的窗钻进来,吹得她头发贴在脸颊。徐晨伸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她耳垂,两人都顿了顿,又同时笑了。 “你还记得吗?高三那年坐这趟车,你说东陵公园的一百零八级台阶很高,爬着很累,你还要背着我上去。”李暮雪望着窗外的街景,声音轻得像风:“后来我们在老城墙下边坐了一下午,你说东陵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陵寝,可能还残留着一点龙脉……” “记得。”徐晨侧过头看她,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的脸上,时隔一年,他再次认真地注视着她。他发现在逝去的一年里,她又清瘦了一些,眉宇间多了份他未曾见过的深邃,却也让他更加心疼。 公交车穿过北运河的大桥,车身轻轻摇晃,像一个巨大的摇篮哄着两个重逢的人。李暮雪慢慢靠在他肩上,手臂环住他的胳膊,一脸甜蜜。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徐晨轻声说。 李暮雪转过头,眼眸里漾着水光,嘴角牵起一丝羞涩的弧度:“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暑假放到什么时候?” “八月下旬吧。大概二十七、八号。你呢?回来待多久?” “徐晨,开学我们各自返校了。”她的声音闷在嗓子里;“我怕这次又像上次一样,隔着几百公里,连你难过我都抱不到。” 徐晨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槐花香。 “不会的。”他轻声说:“我每个月底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去你的大学看看你,哪怕是多坐几趟火车,都没关系。” “还是算了吧,”李暮雪抬起头看了看他认真的表情,无奈地摇头:“太折腾了,我们还是打电话吧。” “终点站东陵公园到了,请从后门下车。”,公交车“吱呀”一声停下,报站声在空旷的车厢里回荡。 东陵公园坐落在城市的远郊,因为地处偏僻,平日里游人稀少。他们走下公交车,热浪混合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公园里果然静谧,只有不知疲倦的各种鸟鸣,一声声好像在叫他们的名字。他们沿着一条被树荫笼罩的小径慢慢走着,手一直没有松开,好像一松开,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他们在一棵巨大的白桦树下停住脚步,这棵树应该是刚刚建陵的时候就栽下的,至少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树荫浓密,阳光只能透过叶子的缝隙,洒下点点跳跃的光斑。 “还记得这里吗?”徐晨问。 “当然记得。”李暮雪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高三那个春天,我们逃了一天的课,也是在这棵树底下。你说,等我们考上大学,就自由了。” 徐晨苦笑着:“是啊,我以为自由了,就能牢牢抓住想要的东西。结果,还是没能抓住你。我把你弄丢了整整一年!” “现在呢?” 李暮雪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一丝怯怯的期待,又带着不容回避的勇敢:“徐晨,你现在……还想抓住吗?” “想!” 徐晨回答的简单、干脆而又坚决…… (未完待续) 第47章 第 47 章 李暮雪攥着徐晨递来的老中街冰棍,还是记忆中的香甜,冰凉的触感在唇齿之间融化。家乡的商业街还是老样子,人潮汹涌,转角的天益堂药铺挂着有些褪色的匾额,却把一阵阵中药香送过来。 徐晨的声音裹着夏风,带着点小心翼翼:“上一次来这个药铺还是去年暑假,你说李伯伯的高血压又犯了,我陪你来抓的中药,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每次提到李暮雪的父母,他都是这样谨小慎微。 李暮雪笑着点头:“嗯,现在好多了,只要情绪稳定就没事儿的,别担心…” 李暮雪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哟,这不是暮雪吗?放假了?” 她浑身一僵,转过身时,沈浩宇已经站在三步开外,目光锐利。李暮雪下意识往徐晨身边靠了靠,徐晨也自然地往前半步,轻轻攥住了她的手腕。 “沈浩宇?”李暮雪的声音有点干:“好巧。” 沈浩宇的目光像带着钩子,先扫过李暮雪,又落到徐晨攥着她手腕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巧?我倒觉得很不巧。暮雪,你身边这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徐晨吧?一年前你爸跟我说过他,你因为他就不想跟我接触,甚至不告而别自己回外语学院了?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沈浩宇,你说话注意点。”徐晨的声音很沉,但语气里没带火气,他知道李暮雪不想把事情闹大,也知道沈浩宇家境好,真吵起来,可能会很麻烦。 “我注意什么?”沈浩宇往前凑了半步,刻意拔高声音,足够让周围路过的人听见:“我说错了吗?徐晨,你看看你浑身上下的穷酸气,连杯像样的咖啡都请不起暮雪喝,你拿什么给她幸福,自不量力!” “你闭嘴!”李暮雪猛地大声呵斥,她很少这样失态,眼眶都有点发红:“沈浩宇,我跟谁在一起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还有,徐晨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 沈浩宇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只盯着徐晨,眼神里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徐晨,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离开暮雪,别耽误她。你能给她什么?毕业后挤出租屋?吃泡面?我能给她的,你一辈子都挣不来。” 徐晨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关节“咔咔”响,他看着沈浩宇,声音冷得像冰:“我给不了她奢侈品,但我能陪她吃每一顿饭,能在她难过的时候抱着她,能为了她好好努力。这些,你有吗?” “呵呵,廉价的感动谁不会?”沈浩宇嗤笑一声:“暮雪,跟这种人在一起委屈你了,跟我走,我带你去吃日本料理……” 李暮雪猛地往后躲,躲到徐晨身后,声音里带着哭腔:“沈浩宇,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你能不能别再纠缠我了?” 沈浩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看着躲在徐晨身后的李暮雪,又看看护着她的徐晨,眼神里的愤恨和嫉妒翻涌成了怒火:“好,好得很。李暮雪,你宁愿跟一个垃圾,也不跟我?行,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好多久!” 说完,他狠狠瞪了徐晨一眼,转身就走,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留下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李暮雪身上。 徐晨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放得很柔:“别理他,他就是故意的,要激怒我们。” 李暮雪低着头,眼泪砸在徐晨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疼。“对不起。”她哽咽着说:“都怪我,要是我当初跟他把话说清楚点,他就不会……” “跟你没关系。”徐晨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是他自己犯浑,跟你没关系。而且,他说的那些话,我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李暮雪吸了吸鼻子,看着徐晨认真的眼神,心里的委屈慢慢散了:“我知道你最好了。”李暮雪伸手抱住徐晨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我们别在这里待着了,去前面的长凳坐会儿吧。” 两人并肩往前走,徐晨没再提沈浩宇,只是把脚步放得很慢,跟她说起小时候在老院子捉蜻蜓的事,逗得她偶尔笑出声,刚才的尴尬和委屈,慢慢被夏天的风揉散了些。 回到家的李暮雪,心乱如麻。徐晨那双受伤却故作坚强的眼睛,让她心疼得无法呼吸。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沈浩宇接连发来几条信息: “暮雪,对不起,我今天太冲动了。” “我只是……只是看到你和徐晨在一起,我很难受。” “我们见最后一面吧,就在我家开的练歌房,我把话和你说清楚。我保证,我发誓,以后绝不再打扰你。” “最后一次”“说清楚”,这些字眼带着一种诱惑力。李暮雪虽然厌恶沈浩宇,但也确实想彻底了断这段令人烦恼的关系。犹豫再三,她回复了一个字:“好。” 而此刻的沈浩宇,看到信息里的那个“好”字,嘴角是一抹阴冷的笑。他转身走进练歌房,对前台说:“把三楼的311清出来,别让任何人靠近。”前台点点头,不敢多问,少老板的脾气,他们都清楚。 沈浩宇靠在311的门上,看着窗外李暮雪的身影越来越近,眼神里的占有欲似乎要吞没一切。 傍晚时分,李暮雪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装修豪华的练歌房。走到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前台指了指三楼:“沈先生在三楼311包房等您。” 李暮雪点点头,顺着楼梯往上走。楼梯间里没开灯,只有应急灯那微弱的蓝光,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脚步也慢了下来。可想到只要跟沈浩宇说清楚,以后就再也不用被纠缠,她还是咬着牙,继续往上走。 走到三楼,311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音乐声。李暮雪推开门,刚要说话,门就被猛地关上,沈浩宇的身影挡在她面前,眼神里的温柔早已消失,只剩下疯狂的占有欲。 “沈浩宇,你想干什么?”李暮雪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发颤。 沈浩宇一步步逼近,嘴角的笑越来越冷:“干什么?李暮雪,我跟你说,我沈浩宇从小就是这样,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我一年前请你吃大餐,给你买衣服,首饰,陪尽了笑脸,我做的还不够吗?你正眼都不看我?我就那么招人烦吗?啊?!” 他伸手抓住李暮雪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疼得叫出声,继续癫狂的说:“你以为你跟那个徐晨能有未来?我告诉你,不可能!今天你既然来了,你就是我的!我的!!!” “你放开我!沈浩宇,你混蛋!”李暮雪拼命挣扎,可沈浩宇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她想拿手机打电话求救,可手机被沈浩宇一把夺过,扔到了角落里。 “别喊了,”沈浩宇凑近她的耳边,声音阴冷:“暮雪,你就乖乖的,我会对你好的,比那个徐晨好一百倍……” 李暮雪看着沈浩宇被强烈的占有欲扭曲变形的脸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轻信沈浩宇的话,后悔自己不该独自来这里,她心里的恐惧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涌来…… (未完待续) 第48章 第 48 章 沈浩宇把包房的门关得死死的,KTV的音箱里播放的是迪厅的DJ舞曲,他把音量开到最大,那狂乱的鼓点彻底掩盖了他的拳头和巴掌落在李暮雪脸上的声音、衣服被撕碎的声音、还有她那几乎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无比凄厉的求救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声…… 当那层有着丰富血管和神经末梢的、象征着贞洁的、被她视如珍宝守护了二十三年的、准备送给徐晨当做新婚礼物的薄膜,被一股强大到无法抵御的力量冲破时。李暮雪感受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伴随着殷红的液体从双腿之间像一条哭泣的小溪,就那样流淌,流淌…… 一个小时后,包房的门打开了,沈浩宇若无其事的、衣冠楚楚的走了出来。而里面,沙发上躺着李暮雪伤痕累累的躯体——眼眶青紫,嘴角渗血,身上布满了沈浩宇的齿痕。双腿的缝隙已经被鲜血浸湿,接近昏迷…… 李暮雪在包房里不知道躺了多久,意识渐渐恢复,她清晰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艰难地在铺着羊毛地毯的地上爬行,爬到墙角,用不停颤抖的手够到了手机,所幸,手机没摔坏,她拨通了徐晨的号码。她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我在XX练歌房311,快来救我,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徐晨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相信了李暮雪那通最后的电话——“我没事,就是跟沈浩宇说清楚了,马上回家。” 他在心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那份不安感却像无数细针扎在他的脊梁骨上,让他坐立难安。他一遍遍拨打李暮雪的电话,无人接听的状态维持了几个小时。一种冰冷的、类似于动物本能的恐惧侵蚀了他的全身,直到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天空堆积着厚重的、仿佛浸透了黑血的云。徐晨狂奔着,汗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不敢去想那个触目惊心的场景,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滋滋作响。 练歌房的大门像一张嘲讽的大嘴,徐晨不顾门口服务生的阻拦,像一头失去幼崽的野兽,一脚踹开了311包房厚重的门。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烟味,还有一种……铁锈般的腥气。巨大的屏幕泛着幽蓝色的光。而在地毯中央,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李暮雪。 此刻,她像一只被撕扯坏的布娃娃,被人随意丢弃在地上。白色的连衣裙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染着暗红的血迹和污渍,裙摆破碎不堪。她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交加的淤痕,有些是指印,有些是可怕的条状抽打痕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破裂,凝结着暗黑色的血痂。她的长发被汗水、泪水乃至血迹黏在额角和地毯上,凌乱不堪。 最刺目的是她脖颈上那一圈清晰的、发紫的掐痕。 徐晨的呼吸停了。世界所有的声音瞬间褪去,只剩下他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他踉跄着扑过去,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毯上。他想碰她,手指却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无处下手。他怕自己轻轻一触,她就会像易碎的琉璃一样彻底崩掉。 “暮雪……暮雪……”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像是从被砂纸磨破的喉咙里挤出来。 她似乎被这微弱的呼唤触动,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眼皮艰难地抬起一条缝隙。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恐惧,以及一种让徐晨心胆俱裂的死寂。她认出了他,嘴唇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浑浊的泪,从眼角滚落,混入地毯的纤维。 这一滴泪,像100度的沸水,狠狠烫在徐晨的心尖上。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徐晨胸腔里炸开!那声音里蕴含着痛苦、愤怒和绝望,他猛地俯身,用尽毕生最轻柔的力道,将李暮雪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她轻得可怕,像一个破碎的梦。身体接触的瞬间,她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别怕,暮雪,别怕……我来了,我带你走……”徐晨的声音抖得厉害,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发疯般冲出了这个魔窟。 去医院的路上,徐晨觉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出租车司机好奇的问:“这姑娘怎么了?伤得不轻啊!” 徐晨哀求着:“师傅求您快开吧,别问了!”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和时断时续的抽搐,内心的火山在疯狂喷发,炽热的岩浆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沈浩宇!这个名字像毒蛇的獠牙,深深嵌进他的脑髓,释放着致命的毒液!他想象着那个畜生是如何对她施暴,如何用肮脏的手触碰她纯洁的身体,如何狞笑着看着她痛苦挣扎……每一个想象的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凌迟! 抢救室的灯亮起,像地狱的入口。徐晨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他的手上、胳膊上,还沾着李暮雪的血。那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此刻在他眼中燃烧起来,变成了复仇的火焰,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焚为灰烬! 几个小时后,医生从抢救室走出来,面色凝重:“病人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轻微脑震荡……还有……严重的撕裂伤。病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创伤,需要静养,绝对不能再受刺激。” 徐晨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的血丝红的吓人…… 李暮雪被转入病房后,徐晨守在她床边。当她从昏睡中短暂清醒,看到徐晨憔悴不堪的脸时,她第一反应是蜷缩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暮雪,是我,是徐晨……”他心如刀绞,声音沙哑地安抚。 确认自己已经安全之后,李暮雪的情绪崩溃了,她死死抓住徐晨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却拼命摇头,哀求着:“不要……不要报警……徐晨,求求你……不能报警……” “为什么?!”徐晨低吼,怒火再次窜起,“他把你弄成这样!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不……不行……”李暮雪眼中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报警……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我就毁了……我没脸见人了……沈浩宇他家有钱……我们斗不过他的……他一定会报复……还有我爸……我爸还在他家的汽修厂上班……他会开除我爸的……我们不能……不能……” 她的恐惧如此具体,如此现实,像一根根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缚。她宁愿独自吞下这巨大的苦果和屈辱,也不敢去撼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权力高墙。 徐晨看着她在病床上瑟瑟发抖,听着她那些绝望而无奈的理由,他心中的火山彻底爆发了!那愤怒的岩浆不再是灼热,而是变成了漆黑、粘稠、毁灭一切的地狱之火! 他轻轻抚摸着李暮雪缠着纱布的额头,动作极尽温柔,但他那双眼睛,却已经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燃烧着幽暗火焰的洞窟。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斩钉截铁的诅咒意味: “好,暮雪,我们……不报警。” 李暮雪似乎松了口气,虚弱地闭上眼睛。 徐晨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刻印在灵魂深处的血誓: “你好好休息,把伤养好。别怕,所有的事,都交给我。” 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李暮雪苍白憔悴的睡颜,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出了病房…… (未完待续) 第49章 第 49 章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光冰冷地照在徐晨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变形,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周围的空气都因他周身散发的浓烈杀意而变得凝滞、冰冷。 不报警? 是的,不报警…… 因为法律的惩罚太轻了!太慢了!远远不够平息他心中那滔天的恨意!沈浩宇那个杂碎,那个畜生,他不配得到任何程序的审判!他只配用最原始、最痛苦、最血腥的方式,来偿还他欠下的债! 徐晨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扭曲到极致的、近乎癫狂的弧度。那不再是人类的笑容,而是野兽锁定猎物后,露出的残忍獠牙。 “沈浩宇……”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猛烈的毒药:“你等着……我会亲自来找你……用你的血,来洗刷暮雪身上的伤痕……我会让你后悔……后悔你他妈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愤怒的火焰已经将他彻底吞噬。那个曾经温和、甚至有些隐忍的青年已经死了。从病房走出来的,只是一个被复仇欲填满的、行走的人形兵器。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而徐晨,现在就是要亲手为沈浩宇,开启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徐晨离开医院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走到护士站,把李俊生的手机号码留下,嘱咐了一句话:“护士,如果我在明天早上八点之后还没有回来,就请帮忙联系到李暮雪的父亲,就说他的女儿受了重伤……” 夜空下,他孤独的身影融入黑暗,每一步都踏着无声的雷霆,每一步都燃烧着毁灭的烈焰。一场由极致的爱与恨共同孕育的风暴,即将在这座看似风平浪静的城市,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降临…… ———— 医院的走廊很长,仿佛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尖锐地刺入鼻腔,混合着一种无形的焦虑,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李俊生和乔可心就是在这张网里奔跑的,脚步凌乱,心脏被电话里那句冰冷的“您女儿李暮雪重伤住院”揪到了嗓子眼。乔可心的脚步踉跄,有几次,几乎跌倒。李俊生搀着妻子,自己的手却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们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车祸?意外?每一种猜测都让他们的脸色惨白一分。 终于,找到了病房号。李俊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斜斜地打在病床上,那光线本该是温暖的,此刻却像探照灯,残酷地照亮了床上那个身影的每一寸伤痕。 那是他们的女儿吗? 那个昨天早上还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笑着跟他们说“爸,妈,我出去一趟”的女儿? 乔可心的脚钉在了门口,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捂住的气音,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她眼中的世界瞬间褪色,只剩下病床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白,以及白布单上微微凸起的、无比脆弱的轮廓。 李俊生一个踉跄,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站稳。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小雪”,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他们是挪到床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近了,更近了。那些伤痕便愈发清晰、愈发狰狞地闯入眼底。女儿的脸颊肿得变了形,青紫交错,嘴角结着暗红的痂。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上,布满了淤青和人类的咬痕。她闭着眼,长睫毛在浮肿的眼睑上投下可怜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她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他们熟悉的、鲜活的痕迹。 乔可心的手颤抖着,悬在半空,想触摸女儿的脸,却又怕碰碎了这仅存的、脆弱的完整。她把手猛地一缩,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她伏在床边,肩膀剧烈地耸动,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女儿可怜的睡眠。 李俊生双眼血红,拳头攥得死死的。女儿身上的伤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不是意外,不是车祸,而是,被人打的!那无比清晰的掌痕。皮带在手臂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的印记,都是铁一般的证据!一股毁灭性的愤怒在他胸腔里冲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是谁……是谁干的?!哪个畜生……把我女儿打成这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带着一种绝望的咆哮。 这时,李暮雪醒了,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凉。 她张开口,吐出了那个名字。 “沈浩宇。”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颗重磅炸弹,在李俊生和乔可心的世界里轰然引爆! 乔可心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里却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置信的惊骇。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喃喃重复:“谁……沈浩宇?哪个沈浩宇?” “汽修厂的沈浩宇。”李暮雪的声音清晰、冰冷,像淬了冰的刀子,再次确认。 一瞬间,病房里死寂。 乔可心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医院的墙壁还要苍白。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李俊生下意识地扶住她,自己的身体却也晃了晃,仿佛脚下的地面骤然塌陷。 沈浩宇…… 这个名字,曾经是他们家饭桌上的高频词,是乔可心口中“年轻有为”“家世又好”的典范,是她无数次的反反复复地说,希望女儿能多接触的“完美女婿”的人选。是他们,一次次在李暮雪面前夸赞沈家的财力,描绘着嫁入沈家后唾手可得的优越生活;是他们,对女儿与徐晨那份青梅竹马的感情,投下了坚不可摧的反对票;是他们,亲手将“沈浩宇”这三个字,镀上一层金光,殷勤地推到了女儿的面前…… 可现在,就是这个名字,这个他们曾经寄予厚望的名字,却化作了最狰狞的恶魔,将他们视若珍宝的女儿,摧残得遍体鳞伤,人不人,鬼不鬼! 悔恨,像无数条带着倒刺的藤蔓,从心底最深处疯狂地钻出,瞬间缠紧了他们的心脏,勒得他们透不过气,鲜血淋漓。乔可心想起自己曾如何笑着对李暮雪说:“浩宇那孩子,一看就靠得住。” 李俊生想起自己曾在沈浩宇父亲面前,那份不自觉的谦卑和讨好,想起妻子念叨“要是小雪能跟浩宇成了,咱们家也算熬出头了”时,自己心底那份丑恶的虚荣。 这极度的反差,像一面巨大而扭曲的哈哈镜,照出了他们曾经的可笑与短视。他们亲手递出去的、他们认为最安全的橄榄枝,回过头,却变成了刺穿女儿胸膛的利刃! 乔可心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丈夫怀里,发出一种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不是悲伤,是比悲伤更残忍的自我鞭挞。李俊生紧紧抱着妻子,这个一向坚韧沉稳的男人,此刻也红了眼眶,泪水混着无尽的懊悔和屈辱,滚落下来。他抬头望着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女儿,那每一道伤痕,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他们的愚蠢。 他们无法面对,无法面对女儿这身惨不忍睹的伤,更无法面对那个将女儿推向深渊的、正是他们自己的事实。阳光依旧静静地洒落,病房里却仿佛陷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那沉重的悔恨,如同坟墓里的泥土,将他们深深掩埋,连呼吸都带着绝望的尘埃…… “为什么?!沈浩宇他疯了吗?!”乔可心的声音似乎是在问李暮雪,但其实更像是对自己的拷问。 “他只是想毁了我的清白,也毁了我的人生,就像你们一样。” 李暮雪面无表情地回答…… (未完待续) 第50章 第 50 章 在李暮雪深度昏迷,被推进抢救室时,徐晨拿着她那部带血的手机,翻看了通话记录和短信,确定了沈浩宇和李俊生的号码,当他把李俊生的号码留给了护士站之后,离开了医院。他回到了赵秀娟的家,深夜里的赵姨早已入睡。徐晨在客厅里的茶几上,拿出钢笔在原稿纸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赵姨。小晨现在真的很想,很想叫您一声妈妈!可惜今生今世可能再无机会了!我要去送一个恶魔回到属于他的地狱!我知道此去我也活不了!但我已经别无选择!您的恩情,小晨来世再报! 不孝儿徐晨 绝笔!” 写完之后,他把一年前赵姨给他的那张存折压在了原稿纸上,里面的三万七千块钱他分文未动,他在理工大学这一年的学费是他申请的助学基金和做兼职挣来的…… 他走进厨房,找了一把最锋利的剔骨刀。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装进了帆布书包里。最后的最后,他对着赵姨的卧室门跪下,磕了三个重如千斤的头。此刻,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泪水,只有两团复仇的火焰在燃烧…… 徐晨不知道沈浩宇的家在哪里。他只能漫无目的,茫然地在夜幕里游荡,他走到了劳动公园西门的树荫下。拿出李暮雪的手机,拨通沈浩宇的号码:“喂!宇哥。我是徐晨,现在有时间吗,可以出来见见吧?既然你喜欢暮雪,我就和你说说,只要条件合适一切都好商量……” 沈浩宇挂了电话,嘴角是一抹轻蔑的笑:“这世界,有钱就是好!什么都可以轻松拿下。姓徐的不就是想讹钱吗?老子有的是!” 这是何等扭曲的世界观,也正因为这样的扭曲,造就了沈浩宇扭曲的人生! 徐晨在等沈浩宇,也在等一个他自己以为是对沈浩宇最公正的判决。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脑子里不停浮现出四个人的脸——李暮雪惨白的、被拳头和巴掌摧毁的,还有李俊生、乔可心和徐振国三个人那坚硬如铁的。这三张脸在时时刻刻警告着他,和李暮雪的爱情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禁区,他休想在其中得到半秒钟的喘息!与其这样无尽无休地痛苦挣扎,还不如拼了这条命,用沈浩宇的鲜血祭奠他们的青春和爱情! 沈浩宇那辆帕萨特的远光灯由远及近,打在徐晨毫无血色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拿手去挡,却怎么也挡不住那两道刺眼的光。 车在他五米开外的路边停住,沈浩宇走下车,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黑色短裤,趿拉着拖鞋,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慵懒、散漫,还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傲慢。 “小垃圾,小穷鬼,终于想通了啊?说吧,想要你沈爷爷多少?十万块够吗?” “不不,宇哥,你误会了,我……我不是要你的钱,”徐晨说着,悄悄抽出了藏在背后的那把剔骨刀:“我要的是……你的命!” 在徐晨那近乎野兽般的吼叫声中,他疯狂向沈浩宇砍去…… 大概过了一分钟,一切都归于死寂的平静。徐晨那单薄消瘦的身躯倒在地上,头部撞到了路边石,鼻孔和嘴角开始渗出殷红的血,已经失去了知觉。 而沈浩宇却安然无恙,甚至可以俯下身,对徐晨发出藐视的嘲笑:“就你这样的废物,还想砍死我?下辈子吧,弟弟。你宇哥我在大学的时候练过自由搏击……” “我要你的命!”成了徐晨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未完待续) 第51章 第 51 章 凌晨一点十五分,市刑警支队第二审讯室内。灯光昏暗,气氛凝重。两名刑警坐在办公桌后面,表情严肃地发问:“姓名?” “沈浩宇。” “年龄?” “二十六周岁。” “职业?” “个体经营。” “家庭住址?” “南九中路一百六十二号2-3-1” “沈浩宇,请你详细、如实描述一下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十点多吧,我都准备洗漱睡觉了。徐晨,就是那个死者,他给我打电话说有事商量,他在之前就误会我经常纠缠他的女朋友李暮雪。我怎么解释他也不信。然后他打电话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多想,就以为最后一次跟他说明白。希望能把误会解开。我就开着我自己的车去了劳动公园西门,我刚下车,他就冲过来拿着一把什么刀,我也没看清楚,他嘴里喊着要砍死我,我完全没想到他来真的,我就往后躲。他砍了两下没砍到,更发疯了,拼命扑过来。我没办法就拿手推了一下他。然后他就摔了,倒地的时候脑袋磕在马路牙子上。我当时也吓坏了,缓了足足两分钟,我发现他一直没有起来。走过去看,结果就看到他已经没呼吸了。然后我就让路过的行人帮我报警了。整个事件就是这样。” “嗯,好的,因为这是一起人命案,我们需要详细调查取证。所以要对你扣押四十八小时,你有没有意见?” “没有,我完全配合调查。”沈浩宇神态自若地回答。 与此同时,在办案大厅里,刑警对三名现场目击证人进行询问。 “姓名?” “王德才。” “年龄?” “四十九” “职业?” “出租车夜班司机。” “请描述一下你在案发现场都看到了什么? “昨晚十点多,我在溜线儿,也就是空车在路上慢慢走,因为挺长时间没遇到乘客,我就有点犯困,想靠路边停下休息一会儿。到劳动公园西门那块,刚停车我就看到两个人好像在打架,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家伙,另外一个人空手,我还在想,这空手的人很吃亏啊。肯定凶多吉少了。可没想到,那个拿家伙的根本就不会打架。动作那个笨。我都看不下去了。几个来回下来,居然让那个空手的推倒了。仰面朝天的,好像是头先着地的,然后就没起来,我感觉事儿要闹大,就下车去看看情况。然后那个空手的就跟我喊:人不行了,帮忙报警……” 刑警拿着沈浩宇的照片,递到证人面前:“空手的是这个人吗?” “对。是他。”证人确信无疑地点点头。 其他两位证人的证词基本一致,几小时后,法医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确认死亡原因是头部受外力猛烈撞击导致脑干出血;在现场找到的那把刀上,也只有徐晨一个人的指纹…… 而为了让整件案子更清晰,刑警队的两位女警找到了还在住院的李暮雪—— “你好,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我们先能问问你这伤是怎么弄的吗?” “我自己爬山时候不小心滚下来摔的……” 李暮雪回答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不定,她根本不敢说出事实真相,哪怕是一个字。 女警官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怀疑,但也没再追问,而是拿出了一张照片:“李女士,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是我男朋友徐晨。他……怎么了?” 李暮雪这句话带着明显的颤音,她心里,那种淹没一切的、恐怖可怕的预感此刻正在无限扩大、翻腾。 “那这个徐晨和沈浩宇是什么关系?” “沈浩宇是我的追求者,但我一直没同意,我正式的男朋友只有徐晨。他们两个到底怎么了?!求求你告诉我……” “李女士,我很遗憾的告诉你,徐晨已经意外死亡。初步断定为杀人未遂。自己摔倒造成的颅内出血……” 李暮雪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直接丧失了所有意识,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这一些列证据链完美闭合,只能有一个结果,沈浩宇系正当防卫,没有任何刑事责任,而徐晨,只能按意外死亡处理。 就这样,四十八小时后,沈浩宇一身轻松地走出了刑警队的大门。 徐晨的葬礼因为有一些法律程序要走,所以一直拖到了三个星期后。他的死因蒙上了洗不清的污点,杀人未遂意外死亡。这个盖棺定论,无论是谁都非常难以接受。也正是这个原因,葬礼办得冷冷清清草草了事。也因为在传统民俗中,未婚未育的年轻男子的葬礼父母是不能过问的,更不能出席。所以他的身后事只能让重伤初愈的李暮雪和他的几个同学,王磊、苏穗穗、刘羽凌、付彤彤、张鑫等等帮忙料理。李暮雪那惨白的脸,虚弱到极致的身影,在葬礼上用极端压抑出来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接近麻木的表情,显得格外刺眼…… 徐晨,这个曾经被李俊生和乔可心夫妻俩视为眼中钉的人,现在却为了自己那受尽凌辱的女儿,报复那个姓沈的畜生,连命都可以不要,如此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们在灵魂深处不断地自我否定、拷打,折磨……因此,他们不再阻拦李暮雪去处理徐晨的后事。而在每个深夜,乔可心夜不能寐的时刻,她在心里默念着:“小晨,乔姨后悔了,乔姨对不起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