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成神从金船票开始》
1. 稚子
“没有!”
“这儿也没有。”
“该死的,就这么大点地方,个臭娘们把‘金船票’藏哪儿去了?”
“不是,那东西真在大夫手里吗?她这么寒碜,不像有钱的样儿啊。她自己也一直说没有……”
“你信她鬼话?想想,整个黑水街就她这么一个大夫。没钱?哼!她没钱,为啥天天穿身破布给咱们看?”
“可不是,没钱干吗这么藏着掖着!再说了……她不可能不去搞‘金船票’!”
一片恼人的嘈杂声中,方兴头痛欲裂,呻吟一声,艰难醒转。
昨天是她放假回家的第一天。作为一名刚活过期末月的医学生,方兴觉还没补够,就要爬起来去自家疗养院做“义工”,简直惨绝人寰。
劳累一整天,方兴回家简单洗洗涮涮,沾枕头就着了。
她平时睡眠质量就好,一旦累点,更是睡得奇香,一点梦都不会做。
可今天她这是怎么了?不止做梦,做的居然还是噩梦。浑身疼得跟散架了似的,尤其手指头……
等等,她手指头怎么这么疼?
意识到手指头在疼的瞬间,一阵冰冷的锐痛登时电袭而上。
方兴瞬间清醒了大半,刷地睁眼,发现自己竟被铐在一根锈床柱上,两手对举,垂首跪地。
她本能地打了个激灵,缓缓抬起视线,只见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扭曲外翻,皮肉撕裂,隐约有一点骨茬刺在外面。
……哈?
方兴怀疑自己梦没醒,下意识就想动动拇指。然而意动的瞬间,尖锐的痛感再度直贯天灵。
“——!”
实打实的剧痛让方兴眼前一白,猛地张嘴,居然叫不出声来。
等那痛感慢慢归于麻木,方兴已经满身大汗,彻底清醒了。
不是做梦。
她真被人绑了,还被掰断了手指头!
……什么人?
方兴顶着满头大汗,勉强抬眼瞄向四周。
入眼是一间陌生的老屋子,整个不超过十平米,既没窗户也没照明,只开着一扇门,连着外屋,黑压压的十分逼仄。
几道人影攒动,把门外雪亮的灯光绞得影影绰绰。
屋里一共五个人,三女两男,驼瘦膀壮、高矮不同,但都一样穿着板正的黑色旧西装,单穿外套,把流里流气的举止动作、五花八门的纹身发型都裹在里面。
这些人翻箱倒柜,把柜子里的文档、固态硬盘摔得满地黑白,连床底下成箱的疑似速食糊糊都拖出来倒了,还在翻,嘴里骂骂叨叨。
突然,有个剃花头的男的大骂一个脏字,转身错开,让出了半个门口。
凛冽的白光镀在男人身体右侧,勾勒出一整条赤裸的黑色机械臂,照亮了里面走的电线。
光刺进方兴眼睛里,激得她瞳孔一缩。
机械臂。一整条内部结构裸露的真正机械臂,不是穿戴的饰品,看不到一点人肉的痕迹。
方兴家里世代学医,亲戚还开了座疗养院,她跟着长辈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病人,自然也包括残疾人。
在她的印象里,目前最灵活的义手系通过解读上肢皮肤的表面肌电信号运作,是要装在残肢上的,对这种从肩膀头开始截肢的人根本就爱莫能助,更别说达到现在这样堪比原装惯用手的灵敏程度。
这是不存在的科技。
方兴僵硬了一会儿,瞟了自己折断的拇指一眼。
我果然还是在做梦吧?对了,梦是大脑的活动,梦里受伤,人也会以为疼……我要疼到什么时候才能醒?
就在方兴目瞪口呆的当口,一个尖嘴猴腮、戴单边大金耳环的平头瘦子小心凑向那一脸怒容的机械臂男,啧啧慨叹:
“Q哥,我先前就在想了。也就是你,才能用得起这‘立人科技’的好玩意儿。换了我们,哈哈,入帮前装好的都得卸掉。谁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装‘强化义体’,不得让老板给片了!”
听见“立人科技”和“强化义体”这两个完全陌生的词汇,方兴又呆滞了一会儿。
机械臂的主人,那位膀大腰圆、不怎么Q的哥听了这话,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似笑非笑地丢了手里的空文件袋:
“什么用得起用不起的。咱跟老板混这么些年,别说一条铁胳膊,就是俩胳膊带仨腿也换得了!这年头,谁有钱不安科技?也就是老板不让。”
“为啥不让?因为咱们锈金帮从上到下,就靠拳头说话。能打,要么是身上有科技,要么就是有异能。异能嘛,那玩意看命,求不来。但是科技,有钱什么搞不到?要是不加限制,那还得了。”
那戴金耳环的平头瘦子眼珠转了转,立刻竖起大拇指:“要么说咱哥受老板赏识呢。全义臂原型,一整条,最新款,立人科技原装正品!这是多大信任。等老板拿金船票到地上去,肯定少不了Q哥的。平步青云!”
“平步青云?”
Q哥吸了口烟,嘴角抽动,似是要笑。金耳环瘦子和他对视,也试探着笑起来。
但笑意还没爬上眼角,Q哥勃然变色,飞起一脚,踹翻地上堆的厚厚一层纸,太阳穴上青筋暴跳:
“我平步你老祖的青云!再找不来金船票,老子这条铁胳膊当场就得给老板卸了,变他大爷的残废!残废!”
“狗揽子的金船票呢?这小破诊所都翻烂了,老子的金船票呢?今天要是找不出来,一个都他爹别想走!”
被踹飞的白纸纷纷扬扬飘下,有几张飞到方兴跟前,全都是极其详尽的打印病历,格式工整、用语谨严,主治医师署名:方兴。
怒喝的回音里,另四个人噤若寒蝉。
良久,金耳环瘦子偷偷肘了一个娃娃脸男一下,见他一脸懵,急又大力肘了一下。
娃娃脸男这才恍然大悟,跳起来喊道:“我们再去把外屋搜一遍!”便拉着旁边那个细麻杆跑了。
等听见外屋叮铃咣啷的声响,金耳环瘦子的脸上重又堆上笑:
“Q哥,你放心,金船票这次一定能找到。方兴,方大夫!这可是咱们黑水街唯一的大夫,连Q哥你的机械臂都能给修,还是自学出来的,脑子灵光着呢!金船票肯定是藏在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了。”
说着,金耳环瘦子指向方兴:“装船票的保险箱就在这儿,在Q哥你手里!铁的箱子咱们都能撬,还怕撬不开一个肉的?”
“等撬开了,Q哥就是金船票的第一主人,唯一主人!想怎么用,都看Q哥……诶哟,方大夫醒了!”
此言一出,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了方兴,像三对强光手电筒。
至此,方兴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面貌:
毫无疑问,她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科技水平显著高于蓝星、好像还有异能存在的赛博风异世界,并且惯例穿成了一个和她同名同姓、也叫作“方兴”的医生。
这位方兴医生方大夫,是这条“黑水街”上唯一的医生,一身医术全靠自学成才。
这等传奇佳话表明,黑水街这鬼地方根本就是个地下贫民窟,医疗资源、教育资源恐怕都匮乏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不止如此,这条街看起来还非常的民风淳朴。比如这个黑邦“锈金帮”,就直接闯进了方大夫前店后宅的小破诊所,把人铐在床杆上掰手指,誓要从她手里抢一个叫“金船票”的宝贝。
至于这金船票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用,为什么让锈金帮这么眼红……
那个大金耳环的瘦黑邦说,“等老板拿金船票到地上去,肯定少不了Q哥的”。
这么看,这所谓的“金船票”估计是脱离地下贫民窟、飞升地上的通行证,具有稀缺性,很可能具有唯一性。
方大夫稚子抱金行于闹市,招来祸患,合理。但问题是……
“上升通行证这么重要的东西,纯实体,没电子存档?”方兴心里犯嘀咕,“还不署名,谁抢着算谁的?”
正神游间,突然,一只大手猛地攫来,狠狠拽起方兴的头发。
一颗光头怼到方兴面前,厚厚的黑眼圈里,一对小眼仁凶光闪动:“赶-赶紧交代,金船-船票藏-藏哪儿了!再-再不老-老实,我们……”
“我没有金船票。”
方兴被拽着头发,撕扯的刺痛遍走头皮,嗓音因而冰冷沙哑。
她掀起视线,对上那结巴光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没有的东西,你就是杀了我,也变不出来。”
——说完,方兴长出一口气,强行把话里的颤抖全压回了肚子。
她刚穿过来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这群黑邦说过,方大夫一直说她没有金船票。但诊所都被他们翻得底朝天了,这帮货还是认定方大夫是个“装船票的保险箱”,要撬。
不管方大夫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现在这个情况,别说装失忆,就是方兴说话不像方大夫本人,都一定会被当做是在装疯卖傻。
装疯卖傻,那就意味着她怂了,心虚了,掰手指、薅头发的暴力对待奏效了。
不用想,这群黑邦一定会像嗅到血腥的鲨鱼一样,发起奋来趁热打铁,直接把她这只空保险箱打成金箔。
她必须先沿着方大夫的路线走。
被方兴这么冷冰冰地抢了白,结巴光头气焰一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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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着她的头发不知所措。
正僵持中,那金耳环的瘦子忽然伸手过来,挡开了光头:“诶诶诶,干吗呢!都打这么长时间交道了,还不明白人家方大夫不吃硬?”
说着,金耳环瘦子向光头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开去另一边。
方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金耳环瘦子扑了扑西装衣摆,长吁短叹地蹲下:
“说真的,方大夫,我真挺佩服你的。我记得,令堂就是得‘末日病’死的吧?”
“你比我小七岁……那当年就是刚十岁。刚十岁,你就立志要当咱黑水街自己的医生。那时候……嗨。那时候,我也不是没拿你开过玩笑。”
呸呸呸,我妈可没死,我妈健康着呢……没想到原主命运这么坎坷。
等等,什么末日病?
方兴心里思绪纷乱,没有多余CPU能用来装相,只能面无表情地与金耳环瘦子对视。
金耳环瘦子还在摇头感慨:“没想到兜兜转转,连方大夫你也得了末日病。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整条黑水街都震动了啊……我也是其中一个。”
“但没想到,您得了病不休息,反而加班加点给我们看诊。还记得吧?我这里这颗瘤子,就是半个多月前您给我摘掉的。我不止是佩服大夫你,还很感谢您啊。”
说着,金耳环瘦子掀起衣角,指了指她侧腹的纱布。
她语气很真诚,听着不像是在阴阳怪气。方兴看了几眼刀口,也只觉得纱布该换了,不像是出了什么重大医疗事故的样子。
那么问题来了。方兴眉头锁起,视线斜剜:“你就这么感谢我?”
“诶!”金耳环瘦子一拍大腿,“大夫,这你可得听我说了。”
“我知道,大夫您跟我们不一样,了不起,不怕死!怕的是眼看着身体一点点烂掉,再也没法治病救人。”
“要是您得的不是末日病,以您的清高,说什么都不会贪这张金船票,去跟地上那帮臭人上人讨口子的。这都是不得已……”
……也就是说,虽然还没有明显的感觉,但这具身体其实得了一种叫“末日病”的绝症,自己治不好,必须去地上,要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点点烂掉?
方兴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金耳环瘦子还在叭叭,身体直往前倾:“但是啊,您再好好想想。要是您去了地上,就算病真能治好,也再回不来黑水街了。”
“就算,我们说就算,您在地上还能继续给人看病,咱们地下这些倒楣蛋还是跟令堂一样求医无门哪。您真想这么过活吗?”
顿了顿,金耳环瘦子观察着方兴的脸色,继续道:“所以说,您真不如退一步,把金船票给我们锈金帮,让该上去的人上去算了。”
“您想想:从这儿去地上,又带不走东西。老板这些年的基业剩下也是剩下,拿出来给您,不比被别人瓜分了来得好?”
“拿上这笔钱,药、器械、医用义体,您在‘远疆号’那帮‘黑船水手’那儿什么买不到!老板走前留个好名声,您满意,咱黑水街的病人呢也能改善改善条件,这是三赢呀。”
说得好。方兴在心里鼓掌,要是金船票真在方大夫手里,她还恰好知道在哪儿,她肯定就顺势交出去了,这叫好女不吃眼前亏。
问题就在于,她根本连金船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兴许是方兴的表情有所松动,金耳环瘦子明显亢奋起来:“老8,把暗柜里找到的东西拿来!”
在方兴有些愕然的注视下,刚刚那个结巴光头应了一声,忙不迭递来一个被暴力破了锁的日记本。
金耳环瘦子接过,把日记本按在地上,盯着方兴的眼睛拨转一圈,把本子正推向她,然后缓缓翻开。
有那么一瞬间,方兴几乎要以为这日记本是查理买到的一流开心巧克力软糖,撕开包装纸,金船票就会像最后一张金奖券那样跳出来。
但是,在日记本翻开的末页里,只有一片鬼画符般的手写符号。
金耳环瘦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密码是什么意思,还得劳烦方大夫你给我们翻译翻译。”
方兴却没听进去,只是震撼地看着那串符号。
那是许多拉丁文缩写和速记符号组成的连笔字,大半都是方兴曾熬夜背过的蓝星医学常用简写,还有一部分,正是她跟同班好友吹水“咱们以后可以靠这个加密通话了”后合力开发出来的“补充词汇”。
这几句加密通话按谐音,意思分别是:
不要暴露你的异能。
到地上去。
金船票,在锈金帮的老板手里。
2. 硬骨头
方兴两眼圆瞪,盯着日记反复读了好几遍,怎么也读不出别的意思。
她被惊锈住的大脑齿轮终于吱呀呀开始转动:
首先,第一点……为什么原主的日记本上,会出现这种密文?
这密文不过是方兴和同学吹水时瞎胡诌的玩意,是在医用拉丁简写和部分速记符号基础上搞出来的简陋加密机制,光补丁就缝了一打,不具备任何通行性,就算在方兴原本的世界,也没有第三个人会这么说话。
难道说,由于方大夫和她是能魂穿的那种同位异形体,都学医、都了解拉丁简写和速记符号、又刚巧脑回路一致,所以她和自己开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密文,并在日常生活里用着玩,简单保障一下信息安全……这么巧?
事涉穿越这种玄学,方兴知道自己干想也没用。再加上旁边还有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能怠慢,方兴只得强压疑惑,先去琢磨密文的内容:
“不要暴露你的异能。”
这段密文是写在日记本里的。方大夫看起来像是个正经人,还特地加密写,这日记总不可能是写给别人看的,所以——原主肯定有异能,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用不上。
“到地上去。”
废话,得了只有地上才能治好的绝症,不去地上去哪儿?
最后一条,“金船票在锈金帮的老板手里。”
……这就比较微妙了。
方兴扫了那几个黑邦一眼,反刍了一下他们说过的话,确定:至少在明面上,这帮货打劫方大夫,是为了给他们的老板抢金船票。
这也就是说,“锈金帮的老板有金船票”这事在一定程度上是个秘密,至少他一定等级以下的下属都不知道,更遑论这贫民窟里的平头老百姓。
那么,原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锈金帮老板让人从原主手里抢不存在的金船票?他想通过这种方式隐藏自己持有金船票的秘密?还是说,“抢金船票”只是这些小马仔的自我发挥,那位老板选炙手可热的方大夫当目标,其实另有目的?
随着方兴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Q哥抖腿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不耐烦的噪音伴着外屋翻箱倒柜的声音,搅动着几人中间的死寂。
那个金耳环瘦子偷觑了下Q哥的脸色,咳了一声,探过头来催促:“大夫,您想好了没哪?”
方兴应声回神,和金耳环瘦子对上了视线:“你说的有理。”
听到方兴开口,金耳环瘦子脸上本能地浮出喜色。但见方兴的话和密文、金船票都无关,她的神情又变得小心试探:“……但是?”
“但是,我要确定你们老板能做到你说的那些事。”方兴说,视线越过金耳环瘦子、盯住了Q哥,“我想直接和你们老板谈。”
此言一出,屋里重归了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金耳环瘦子空白的脸上才重新赔上笑:
“这个……大夫,你这就有点儿……您看,您看病这么些年,从没见过我们老板的面吧?他很小心,从来不见人的。您非要见他,才是把事弄麻烦了。”
说着说着,这金耳环瘦子的话重新染上了感情色彩:
“大夫,您知道,我也是咱黑水街的苦命人哪,您还不信我吗?这事我会尽心竭力跟老板谈的,这也关系到我自己的未来啊!而且好谈!不然老板这些资产干什么用,留着给人抢吗?他肯定会听进去的,这对他又没坏处……”
金耳环瘦子的滔滔不绝从另一边耳朵流了出去。
方兴一边姑且听着,一边瞟Q哥脸色,见他脸黑如锅底,心下便确认了七八分:
“抢金船票”这事,就算不完全是Q哥自我发挥,他也八成已经动了私吞的心思。
动机就摆在明面上:或许是为了能更好地掌控帮派,锈金帮的老板不太喜欢下属装强化义体。但Q哥残疾了,没了右臂,他想要这条酷炫的机械臂,又不想为了它提心吊胆。所以,他想把金船票薅过来,自己昧下,伺机远走高飞——合理。
还有其他证据:那金耳环瘦子是个人精,大概率也琢磨出了Q哥的小心思。所以,她那时才会说,等拿到金船票,“Q哥就是金船票的第一主人,唯一主人!想怎么用,都看Q哥”。
……这么看来,自己目前的敌人不是整个锈金帮,而是Q哥这个个体。
想到这儿,方兴默默把追问“为什么不能和你家老板电联”的方案A吞了回去。绕过这群马仔、先和Boss直聊的愿景,看来是不太可能实现了。她必须先解决Q哥。
而Q哥是什么样的人,方兴已经有所见识。显然,他不是个能慢慢沟通斡旋的对象。
换句话说,方兴刚才见老板的要求,百分之一千已经有点儿激怒他了。她必须赶紧松动一下态度,让Q哥觉得金耳环瘦子的话疗方案依旧可行,暂不动粗,好为自己想出方案B争取一点时间。
意决以后,方兴叹了口气,让金耳环瘦子停下了话头:“好吧,先听我说。这个密文……”
方兴故意把“密文”两个字说得清晰,有意想安抚住Q哥。但出乎她的意料,Q哥毫无征兆地“啧”了一声,大快步冲上前来。
蹲在方兴面前的金耳环瘦子还不及回头,突然就被人当腰一脚踹开,捂着侧腹滚在了地上,嘴巴大张,竟叫不出声来。
方兴记得金耳环瘦子侧腹这儿有个包着纱布的刀口。她眼看着瘦子身侧的衣服渐渐染上暗色,眼皮反射式地一跳,自己的侧腹仿佛也跟着幻痛了一下。
然后,还不等方兴抬起眼、看清Q哥凶神恶煞的脸,她的视野便猛地一歪,眼前变黑,头一下子垂向坑洼的裸水泥地板。
短暂而又漫长的冰灼感过后,方兴的侧脸开始胀辣,眼前的漆黑渐渐散去,边缘金星乱蹦,耳朵里嗡嗡作响。
啪嗒、啪嗒,几滴鼻血打在了水泥地上,晕开。
——鼻腔内血管破裂,视网膜震荡。鼻骨、眼眶骨、颌面部骨、牙槽骨和颈椎受到冲击,但暂时应不至于骨折,也幸未落齿。眼内和颅内是否出血,情况未知。
这是生长在文明社会的方兴第一次挨这么野蛮的揍。正常挨了这么一下,没做过抗击打训练的人都会直接懵掉,泪失禁体质的更是会瞬间泪眼婆娑。
方兴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就算用着原主的肉///体,精神上,她依然是个普通大学生,所以才会想方设法避免挨打。没成想这Q哥根本不按基本法走,还是让方兴吃了有生以来第一记硬拳,照脸。
一簇怒火烧上了方兴的心头。
下一瞬,Q哥用他那只机械手薅起方兴的头发,将她从跪姿提起来一截,恶狠狠地同她对视。
如果他敢再动手……
方兴瞟向Q哥大大咧咧别在腿边的手枪,手指轻微弹动了一下。尽管是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但断指传来的刺痛反而莫名让她清醒,大脑飞速转动。
她了解人体,知道怎么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的大拇指脱臼,从这对手铐里脱身。
方兴最起码也要拉这狗东西下去垫背。
数秒之间,Q哥只是拽着方兴的头发,没有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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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忽然,Q哥的嘴角慊恶地下压,大手一放,偏头吼道:“小6?给老子他爹死过来!”
吼声传出,外屋叮铃咣啷的翻找声停了下来。
半晌,先前那个细麻杆马仔的大脑袋探进了门口:“找我?”
Q哥从方兴前面让开一点,拔出腿边的手枪,拿枪口指了指方兴的脑袋:“瞧见没?这死鱼还是没反应,吭都不吭一声。你不是说把那什么‘情绪调节器’收拾好了吗,嗯?”
他的话里带有明显的问责意味。如果是金耳环瘦子,此刻一定已经开始滑跪了。
但细麻杆小6只发出了一点疑声,走了进来:“就是收拾好了啊?我再看看。”
——新情况。
方兴瞬间冷静了下来,盯着朝自己走来的小6。
这人看脸年纪不大,身形细瘦如此,大概率是因为青春期抽条。
和一般这个年纪的青少年不同,小6整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漫不经心,没什么活气,连刚才被Q哥质疑工作表现,也看不出慌张害怕。
现在被方兴这么盯着,小6也看都不看方兴,径直走到方兴身后蹲下,扳着她的脑袋鼓捣了两下,竟像开一个滑盖仓那样推起了方兴的半块脑壳。
不一会儿,小6就笃定道:“没出错,这个情绪调节器已经关了。大夫没反应,只能说明她本来就是个硬骨头。”
Q哥不耐烦地用枪口敲了敲方兴的头顶:“那你就把它再开机,给我把她调成最知道害怕的样儿!”
“那不行。”小6头摇成拨浪鼓,“大夫装的是最便宜的调节器,只有‘镇静’一个档,估计就是看病时候用来降失误率的。你只能给它关上。”
Q哥大骂一声,踹了方兴一脚:“抠货!”
小6耸耸肩,把方兴的后脑壳盖回去,又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个确认了自己技术水平的修车师傅。
但方兴对这一切都没有反应。
就在刚刚,就在小6提到“镇静”这个词的时候,突然,一个离奇的念头跃入了方兴的脑海,瞬间舀起了某个被她下意识忽视的问题:
她太镇静了。
没错,她太镇静了。
昨天睡下的时候,方兴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脆皮研究牲,在一个平凡家庭里长大,受唯物主义教育,平时课业繁忙点就会要了她的老命。
但是,在她一睁眼发现自己穿越了的时候,在她发现自己的手指被折断的时候,在她意识到日记本上的密文和自己编的一样的时候,在她突然被Q哥揍的时候……
方兴没有哭,没有恐惧到头脑一片空白。判断自己该按原身的方式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
她是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没有“情绪调节器”这种概念。人想象不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如果不是Q哥和小6提起了这玩意,方兴恐怕只会把自己的超常发挥归因于肾上腺素。
但现在,事情有了新的可能。
方兴有种直觉:她超乎寻常的镇静一定有赖于这个情绪调节器。这个情绪调节器一定还在工作……以某种小6这样的技术员理解不了的方式。
是什么?
方兴带着一种莫名庄重的心情,悄悄垂下手掌,将掌根落在了已被体温捂热的手铐上。
那个瞬间,她感觉到了:
就像神经从大脑、脊柱开始无限分岔,直至指尖,方兴的知觉窜过了手铐内部的每一个分子结构。
她动了一下自己感知到的“指尖”。
手铐的锁芯转动了。
3. 三声枪响
毫无疑问,这是异能。
带着强烈的新奇感,方兴将手铐锁芯反复转动了几次,怎么都是随心而动,如臂使指,就好像这副手铐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感觉非常……奇妙。
带着这种神奇的感受,方兴又试着把注意力转移到后脑的“情绪调节器”上,这一次,她顺利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情绪调节器的结构比手铐复杂许多。方兴研究了一会儿,确信调节器是被巧妙地处理成了信号指示灯全灭、只有内部核心结构偷偷运作的状态。
如果小6多疑一点,进一步撬开调节器的内部结构检查,她依然能发现情绪调节器在运作。
显然,这不过是个简单的障眼法,全靠异能这一信息差和技术员小6的思维固化,方才奏效。
考虑到方兴穿越过来的时候,原主的右手大拇指已经被掰断了,这操作应该就是原主的手笔。
而原主方大夫在这种危急情况下还留下这种破绽,只能说明,这异能最多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方兴尝试了一下,果然发现情绪调节器的开关已经被彻底破坏了。想关闭它变得极为麻烦。
她又把注意力转移回手铐,几番尝试,确认自己只能转动手铐的锁芯,并做不到把手铐变形成匕首长刀之类的骚操作。
看来,这个异能目前只能让方兴随意调动外物本就具备的功能,就好像她的手臂也只能有限地动作、无法超出关节的限制一样。
但,这就已经足够神奇了。
原主没有留下这个异能的名字,又说要隐藏这个异能,也就是说,这个异能的命名权现在归方兴了。
方兴压了压自己心里熊熊燃烧的中二之魂,决定管它叫——“天人合一”。
就在方兴沉浸在初识异能的奇妙体验期间,她身边的技术员小6开了口:“那就没我事了呗?”
方兴身上的情绪调节器确实“关机”了,无法再打开调成Q哥想要的样子,小6的确没什么事可做。
Q哥遂“啧”了一声:“没你事了。”挥手就把她往出赶。
然而没等小6往外走几步,Q哥忽又把她叫住:“不,还是有你事。你,跟小5一起,把诊所里的刀片儿、钳子、酒精什么的都拿过来。”
小6哦了一声,领命去了。
Q哥单手叉腰站了一会儿,长出一口气,又踢了地上的金耳环瘦子一脚,让她自己连滚带爬地坨在墙根。
踹走人,Q哥自己在方兴面前蹲了下来,半截香烟夹在手里,火星忽明忽暗,热热地贴在离方兴脸皮只有几毫米的地方。
“知道我要干什么吧,嗯?”Q哥嘴里的烟臭吐在方兴脸上,“我早就说,那些磨嘴皮的功夫都是花架子。到最后,还是这法儿好使。管你怎么‘镇静’,对上刑具,还是该咋叫唤就咋叫唤……你觉着呢?”
方兴皱了下眉头,抬起眼来看向Q哥。
现在,Q哥就蹲在她面前。这么近的距离,只要用“天人合一”解开手铐,在Q哥错愕的一瞬间,方兴就能夺走他的枪,让局势逆转。
这并非妄想:方大夫身长臂健,体覆薄肌,显然有一副活得转底层丛林的好体格;而在情绪调节器的作用下,方兴的动作不会受任何道德常识、畏难情绪甚至疲劳感的拖累。她做得到,这是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客观事实。
但是,不行。
经过情绪调节器这么一遭之后,方兴对这个赛博世界的科技多了好几分疑。
Q哥别在腿边的手枪,包括手枪套,看着都很特别。
虽说有了“天人合一”,什么科技方兴都能快速上手,但万一这手枪是匹个性烈马,方兴和Q哥过近的、无遮挡的距离就会变成她的劣势,容易来不及驯就挨蹶子。
更何况,用“天人合一”脱困,就等于要把自己的异能暴露在Q哥和他的马仔眼前。
“不要暴露你的异能”这一警告,已经深深刻进了方兴心里。
方大夫在日记上留言,总不可能是为了整蛊自己的,现阶段,照做总没错。
她得想个办法,不用或隐秘地用“天人合一”,把Q哥给干掉。
见方兴半天不作声,Q哥用机械手碾碎了手里的烟蒂:“最后的机会不要是吧?好,有骨气!”
他刷地起身,又连踹了缩在地上装死的金耳环瘦子后腰两脚,让她连滚带爬地投向了那个叫老8的结巴光头。
做完这一切后,方兴身前狭小的空间被完全清空了。
方兴皱眉盯着Q哥,一时拿不定他在打什么主意。
而Q哥眯眼看了方兴一眼,回头叫嚷:“小5,到你了!”
随着Q哥的叫喊,先前那个娃娃脸男抱着一纸盒医疗器械,慌张张出现在了门口。
一看见Q哥,娃娃脸男小5赶忙又紧上了两步:“诶,Q哥!咱这是要……”
“你不是跟之前那个老4学过吗?”Q哥搓了搓指间的烟灰,“能多疼就多疼,别晕过去,别弄死。我就不信她一个大夫,能比他们远疆号的老油子还硬!”
……怪不得Q哥不亲自动手,原来团队里有专业的。
方兴凝睛看向小5:这娃娃脸原来是个真小孩,年纪细看比小6还要小上一点儿。
先前,由于小6负责的是技术,方兴一时还没太多想。现在事情开始变得有点暴力了,她不得不注意起他们的年龄。
说实话,在方兴的概念里,这种青春期小孩儿就算混社会,也顶天就是些精神小妹小伙。
职业混黑,还混成了专业人士?
这黑水街可真是个地方。
在Q哥的命令下,小5犹犹豫豫地朝方兴走过来,小6则抱着纸箱,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
方兴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们,将两人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最终锁定在了小6腰间别着的枪上。
这枪方兴认得,Glock19,有够“老”。
更妙的是,小5是空手的。这把Glock,就是这两人手里唯一的武器。
房间很小,从屋门到方兴跪着的地方,总共也没有几步。很快,小5就在方兴面前蹲了下来。
他一直垂着头,不敢和方兴对视,但是动作相当麻利地排开了一大把适合“精细作业”的医疗器械,并准确地从中挑出了一把最适合拔指甲的钳子,甚至还顺手用它抓住了一只路过的蟑螂,放进倒空的玻璃药瓶里。
……别说,学艺挺精,还会因地制宜。
“干吗低着头?”方兴开口,“看我。”
早在一开始,方兴就发现,原主方大夫这具身体比自己年纪要大些,可能有二十八九岁,嗓音里已有了长辈的威严。
果不其然,小5浑身一抖,活像个被班主任点了名的坏学生。
方兴现在可以确定了:方大夫肯定帮过这小孩儿。甚至更进一步说,可能救过。
“你手里这些东西,知道它们本来应该用来做什么吗?”方兴继续,“你又学了些什么?”
小5又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然而立刻,Q哥的抖腿声便让他更厉害地一颤,一下子抬起头来。
“大夫!”小5的声音大了一下,又渐渐小下去,“何必呢?你就说了吧!金船票这种东西,你留不住的。”
方兴盯着他的眼睛。小5抿了下嘴巴,音量又慢慢放大:“您一直对我们好的,求您了。”
方兴默了片刻:“你也知道,我得了末日病。如果没有金船票,我就会死。我不想。”
小5急道:“但拿着金船票,你更是……”
方兴打断他:“我更是怎么样?”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小5一咬牙,伸手抓过方兴的手,就要把钳子往她手指上凑。
方兴轻轻地出了口气。
小5警惕地停住:“你干什么?不许动!”
方兴停下动作,示弱地竖了一下五指,“举手”投降。
在小5、小6,以及Q哥隔着小5的注视之下,方兴继续了动作,缓慢抽出自己跪在地上的左腿,踩在地上挪了两下:“跪久了,腿麻……不好站。”
说着,方兴朝小5笑了一下。
下一秒,方兴猛地握住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向内一扳,两手就着鲜血的润滑卯力一拽,变戏法似的脱了出来。
——这当然是借助了“天人合一”的力量。方兴在大幅动作的遮掩下小幅松了一点手铐,又在脱出掌骨后手指一勾,把它重新锁紧。整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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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不过一眨眼间,即便有人注意到,也只会觉得自己眼花。
方兴随即蹭地撑地站起,左脚支撑承重,右膝顺势撞在小5下颌,当场把他顶得一口血仰喷空中。
一颗牙齿飞了出去。希望他还没换完牙。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屋内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方兴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大手直接往旁边小6的肩膀上一抓,留下个残缺不全的血手印。
她随即一个旋身,把这愣住的小技术员翻往身前一挡,勾手勒住她脖子,前臂精准压上颈动脉窦,作裸绞势。
但方兴的左臂却没有卡到位,而是向前伸,顺来的Glock枪口直指Q哥脑袋。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和方兴的脑内预演几乎毫无偏差。
唯一的变数是,Q哥的反应比方兴预想得快了一拍。他那把通体亮银的手枪也已在瞬息之间拔了出来,和方兴在不到五米的距离之间枪口相对,而小6正好被挟在两人中间。
“你……”
“别开枪!”
方兴刚吐出一个字,声音就被小5惊慌而含着血沫的尖叫压了下去。
砰砰砰三声枪响,细微的火舌将房间短暂打亮,随后再度被黑暗吞没。淡淡的硝烟味和浓郁的血腥味冲在一起,氲开。
开枪的人,是Q哥、Q哥,以及方兴。
第一声枪响,方兴挟着小6的右臂登时一麻,小臂开了个大洞,尺骨和桡骨直接各少了一段。
这小炮弹般的一枪,当然也波及到了被挟持的小6。
Q哥对着小6,他的手下,一个青春期少年开枪,没有丝毫犹豫。所幸弹道角度歪斜,被打中的不是小6的脖子,而是锁骨,尚不致命。
从被方兴制住的那一刻起,小6整个人的身体就认命地放松了,从头至尾,只在中枪这一刻闷哼了一声。
Q哥打出的第二颗子弹,也确实差点打中小6的胸口。
但是,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刻,Q哥突然被人扑倒,在地上滚了两圈,子弹砰的一声,不知打进了哪里。
砸到地上以后,Q哥骂了这辈子最后一个脏字。
方兴开的第三枪正好打中他的右眼窝,穿进颅内,溅开一地血浆。
Q哥身形一滞,目光僵直,不动了。
屋内鸦雀无声。
方兴搡着小6,带着一身鲜血,恶鬼似的走向Q哥的尸体,举起枪,砰砰砰砰连射十余发子弹,手指又在扳机上虚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下手臂,保留了最后两发。
随后,方兴拖着身体绕了两步,用脚尖把Q哥旁边那个扑倒他的人翻面——是小5。
扫了一眼,方兴便看见了小5腹部的血窟窿,里面动脉中枪,断续从指缝里喷血。
她默了默,看了眼自己开洞的右臂,又看了眼散落一地的医疗器械,下了判决:“你还有一分钟。”
门边,那个结巴光头扶着金耳环瘦子,完全看傻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小5呵着气,涣散的视线从沾血的乱发间射出来,恳求地看着方兴。
方兴于是颔首:“我不杀她。”
像是证明似的,方兴放开已经有点迷蒙的小6:“躺下。”然后用剩下最后两颗子弹的枪指了指结巴光头和金耳环瘦子:“去外面找无菌敷料给我,立刻。”
等那两人仓皇出去,方兴放下枪,随便从地上抓了块纱布,用唯一还能吃劲的左手压迫小6的伤口止血。
小5注视着这一切,眼睑渐渐开始下垂:“大夫……我……”
方兴摇头:“如果做得到,我也会救你。”
听到这话,小5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两下,像是哽咽,又像是想说什么,但一直喘到消声,都没能再吐出一个音节,只是一股一股地流泪。
整个过程里,方兴就跪坐在血泊上,感受着自己情绪的电信号不断不断地跃出,又被调节器一一掐灭。
如果说在这之前,方兴还是一个来自和平世界的年轻学生、还需要在心理上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那么从这一刻起,原本的世界就已经从方兴的骨血里淡去了。
穿越首日,方兴便被黑水街斑斓的黑与红热烈迎入,正式成为了这里的居民。
4. 目的
“你的代号?”
“9,大9!那个光头您叫她老8就成,她呢有点结巴……”
“多大?”
“我?三、三十五。老8她二十三。”
“手术椅上这姑娘几岁?”
“小6……小6应该是快十五。”
方兴“噢”了一声,亮银色的枪在掌心里转了一圈:
“不到十五,那就是比你小整整二十岁。你一个年纪快有人家2.5倍大的老东西,敷料都不给人孩子拿,就想先跑?”
见方兴转枪,金耳环瘦子大9的脸刷地白了:“不是,没有,哪儿能呢!我就是……这个……失血过多,有点儿头晕,没跑,没想跑!”
大9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着自己被Q哥踹了两脚的侧腹。那上面确实晕了一大片血,看着有那么一点儿可怜。
然而旁边的结巴光头老8听着听着,疑惑地歪动了眉毛:“不-不对吧,咱-咱俩脚不是都迈出门-门槛儿了?”
金耳环瘦子大9差点没蹦起来:“闭嘴!哎哟,你可,你可少说两句吧!”
方兴抬手,将枪口在桌台上叩了两下。动作不大,却瞬间让对面的两人噤了声。
她现在手里拿的这把枪是Q哥的,就是通体亮银、形制特异,打起来跟小型火炮似的那把。
当初让金耳环瘦子大9她们二人出去找敷料后,方兴立刻用“天人合一”摸上这把枪,果然发现它暗藏玄机,从保险栓到扳机都需要指纹掌纹识别。
所幸方兴先前开枪都是冲着Q哥头脸、胸腹去的,没伤及手,遂趁Q哥尸体还热废物利用。
解完锁,她便听见外屋的脚步声有点不对头,正好试枪轰穿了内外屋薄薄的墙板,枪口直指门槛边金耳环瘦子大9的后脑勺。
那俩货顺着拐回来了。
等金耳环瘦子大9和结巴光头老8掏空衣兜缴光武器,方兴就开始支使她们干活。
依照方兴的指示,老8乖乖出力气、把敷料按在小6伤口上止血,大9则先用侧腹刀口吃了整整一瓶酒精,疼麻了再爬起来给方兴打下手,协助她吸医用兴奋剂气罐提神、给右臂扎止血带,帮她给人造浓缩血浆兑水、当医疗器械盘移动支架等等,全程屁股没挨着过凳子沿。
等这一台兵荒马乱的“战地手术”做完,方兴终于连着输血针,苍白而阴郁地在升降椅上坐稳。
在她的枪口下,大9和老8两个人跪得笔直,话如倒豆,问什么答什么。
虽说大9这人撒谎不眨眼,但她但凡有一点瞎扯淡,老8脸上立马就会浮现出清澈的疑惑,非常方便。
“你想跑的事就先算了,暂时。”方兴冲大9的脑袋点了点枪,见她点头如捣蒜,才继续,“第一个问题:你们老板给你们的命令是什么?要原话。”
——这是头一个重要的问题。
解决完Q哥之后,方兴要面对的问题就正式升级成了他背后的锈金帮。
当然,Q哥此番打劫,主要是为了给他自己谋金船票。但他的行动,到底还是打着“为老板”的旗号的。
不知为何,那个真正持有金船票的老板下了命令,非要来找方兴麻烦。只要他还抱着这份心,一个Q哥折了,还有千千万万个Q哥会找过来。
她必须先设法弄清楚他的目的。
听了方兴的问题,大9明显卡顿了一下,随即作恍然大悟状:
“对啊,对啊大夫,您也看出来了!Q哥……大老Q跟我们说,老板这次就是让我们来搜金船票的。但这怎么可能呢?您这么清贫,哪儿来的闲钱安排?肯定是这老残废瞎胡诌的!”
说完,大9义愤地啐了Q哥一口,又偷偷抬眼瞄方兴。
方兴眼皮都没掀一下:“原话。”
大9顿时缩了:“我不知道。真的!我们都是听老Q说的,谁也不知道老板原话是啥。是吧老8?”
老8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看起来不假。
方兴“哦”了一声:“也就是说,我得问Q哥。”
大9拿不准方兴的意思,视线在方兴和Q的尸体之间逡巡:“对,对。但是,他……”
方兴跟着看向Q哥的尸体,转枪:“死人就不能说话?”
说完,方兴偏头盯着大9,好像故意含着下文不说似的。
大9圆瞪着眼睛看她,CPU疯转,很快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膝盖:
“对,对,人死了而已,怎么就说不了话了?先看看平台机……现在什么消息不经平台机?只要经了,肯定留痕!”
说着,大9自告奋勇地向方兴举起双手,得到默许后,小碎步飞快挪腾到Q哥的尸体旁边。
在方兴和她枪口的无言注视下,大9吭哧吭哧忙活了半天,终于摸清了Q哥脑袋中枪后的新形状,扳开他变形的脑壳盖,从颅骨侧面颞骨的位置摘下了一小块方底圆台状的金属扣。
……居然是植入的?这儿的人体内东西可真多。
方兴看完全程,尽可能平静地偏头示意,让大9把那枚沾血的平台机放她右手上:“行了,回去蹲着吧。”
“小6会看这个,删了也能恢复。”大9一边归位,一边讨好似的说,“她肯定乐意报答大夫你的。”
扯淡。方兴腹诽,报答我什么,报答我拿她挡枪?
这么想着,方兴通过掌心发动了“天人合一”。
瞬间,方兴的知觉从平台机的合金外壳一路延伸至细比纤毫的晶体管,确认这东西集成了视频、语音、文字、图片等多种通讯方式,并内置了上千种语言及方言的互译功能,相当科幻。
到目前为止,方兴已经发动过数次异能了,但每一次,她都忍不住为这神奇的体验惊叹。
科技在更高明的人面前,就是给对手配的武器。在一个赛博世界,方大夫这异能简直就是全天下最粗壮的金手指。
就在方兴感慨万千、踌躇满志,并准备进一步探查Q哥平台机的内存情况时,突然,她眼前一黑,鼻腔一滑,什么东西热热地淌了下来。
是鼻血。
爹的,因为调节器能淡化疲惫感和疼痛,方兴都差点忘了。
方大夫这套壳子带伤又带病,蓝条比方兴现在能感觉到的要短得多!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方兴立刻中止了“天人合一”的使用,对Q哥平台机的探查也告中断。
好在异能的发动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大9和老8眼里,方兴只是刚拿起那枚平台机,就恰好因带病、受伤或者劳累鼻血横流了。
“大夫?”大9献言时的讨好模样还没消干净,试探着要往前来,被方兴抬枪制止。
她拿胳膊擦嘴,抹去自己短暂的狼狈,随后扬起下巴指小6:“你说小6会看是吧?让她来。”
“哗啦”一声,半昏迷状态的小6被冷水泼醒了。
“醒了?”方兴就坐在小6躺的手术椅旁边,一斜眼就能和她对视,“你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有你个活。”
小6一脸懵。
旁边,泼水的执行者老8抓着空盆,满脸写着想不通:“你-你之前还说,小6是-是个孩子,我-我们是老东西。”
装着情绪调节器的方兴不为所动:“而我是个平民,你们是群黑邦。”
一两分钟过后,小6的视线终于聚焦了。
“平台机?能看。”她说,“但如果记录删得特别干净,我恢复不了。”
说着,小6顶着一头疼出来的冷汗接过平台机,压着轻微的手抖,聚精会神地操作起来。
等待期间,方兴一下一下地转着枪,吸完长罐里剩下的兴奋剂,慢慢从刚才的目眩和头疼里缓神。
“天人合一”对身体的消耗程度尚不明确。以现在的处境,方兴也无法做确切的实验。
现下最好的应对之法,就只有更细心地留意被钝化了的身体感受、并尽可能养精蓄锐。剩下的,得等安顿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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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方兴忽然想起什么,枪口一凝,指向大9:“对了。你还记得Q哥是怎么给你们下的命令吗?也一样原话给我。”
“诶!”大9猛地蹲直,“记得,记得点,都记得!”
在方兴的逼视下,大9咳嗽几声,惟妙惟肖地压下嗓子:
“‘老板得到消息,姓方那穿白大褂的这次偷渡出去光付钱没进货,指定是搞金船票去了。你们都知道金船票吧?咱们这把就是要把这玩意搞来!’”
说完,大9偷眼觑方兴的脸色:“差、差不多就这样?”
方兴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确保自己没有遗漏什么。问题的答案也确实和她预料的一样,Q哥就是单纯的命令手下来抢劫。
但是,显然,这段话里的信息量比方兴预想得大上很多。
首先,“偷渡”出去。
大9这么自然地用了这个词组,如果这个词在赛博世界没有新含义、依然指非法跨越某些政治边境的话,那要么黑水街是个边境地区,要么,黑水街自己就是块封禁区域。
接着,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从这段话听来,方大夫平时经常偷渡出去采买医疗物资,此事基本人尽皆知。
但偏偏近期,就在整条黑水街都知道她得了末日病、急切需要去地上的时候,方大夫又一次大费周折偷渡了出去,不做采买,却还是付了一大笔钱——无怪乎Q哥会认定方大夫此行搞到了金船票。
但方兴透过那段密文知道,她没有。
……那方大夫是干什么去了?
见方兴久不发话,大9小心翼翼地出声:“大夫?”
方兴敷衍地冲她摆摆手:“复述得不错。”随后便转向小6:“有收获吗?”
听完Q哥那段话后,方兴心里萌生了一种特殊、古怪的预感,急需其它证据加以验证。
刚控制住局面的时候,方兴曾第一时间翻过方大夫的日记本,本想多了解原身几分,结果却大失所望:日记里的内容全是采购、教学和治疗的流水账,活像她这几大柜子病历的目录,而且能多简写就多简写,看得方兴规培PTSD都要犯了。
尽管如此,这本日记依然有一处特殊。只有这一处特殊,吸引了方兴的注意:方大夫的日记,或者说日志,戛然停止在了8月25日。而8月25日距离平台机显示的今日日期,有整整半个月的空白。
付钱但没有提货的偷渡,整整半个月的空白……
方兴衷心希望自己想多了。
“催什么。”小6皱眉,下颌伸出来的塑包金属线连着平台机,上面的信号灯闪闪灭灭,“快了。”
方兴又耐心等待了13分钟零47秒,直至小6面色松展。
“呵,恢复全了,是实时通话。”小6出了口气,面露得色,“要听吗?”
音频,那肯定有变声。
“放出来。”方兴说,又补充道,“给我看你的操作界面。”
小6耸了耸肩,一面80%透明的操作界面投影了出来。
辨不出性别的机械音随即响起:“方兴此次偷渡有古怪。你去试试她,探探她的底。不管她说什么,都把人给我带回来。”
在那平淡的合成音中,老8越听越是困惑,大9则瞪大眼睛,肉眼可见的心思电转。
方兴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方大夫有异能,但这么长时间以来黑水街无人知晓,她还特地在日记本里密文强调“不要暴露”;
锈金帮的老板要的不是东西,而是方大夫这个人,还特地要求下属“试试她”。
想来想去,方兴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像真的了:
传说中完全看命的异能,极有可能是方大夫刚通过这次偷渡人为获取的。而锈金帮的老板,很可能正是为这一秘密而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麻烦可大了。
这意味着方兴又变成了一只空保险箱。
5. 另一班人马
片刻的窒息感过后,很快,方兴就重新稳住了自己。
事情应该并没有那么严重。事实上,就算方兴的预感全对,她也未必会再次陷入和面对Q哥时一样的境地。
锈金帮的老板和Q哥之间存在着一个决定性的不同:Q哥仅凭不全的情报,就武断地认定方兴手里一定有金船票,并基于此做出了激进的行动。
但锈金帮的老板显然更加谨慎。他很怀疑,想要验证,但暂时没有一口咬定什么。
也许方兴能向他证明自己“没有”异能……也许。
但不管方兴要怎么处理锈金帮老板的企图,她都必须先设法了解这个世界,了解黑水街,了解锈金帮,了解异能,了解“她自己”。
唯有如此,她才有机会化被动为主动,尽可能从容地出席锈金帮的邀宴。
暂时搁下这份疑虑之后,方兴收拾了一下情绪,朝小6颔首:“做得好。你技术不错。”
小6眨了下眼睛:“……觉得好是因为你是个外行。这次好几个步骤都能优化,太慢了。”
她嗵地一下躺倒回去,同时额侧的平台机亮起“正在发讯”的黄色投影,“叮咚”一声给方兴发来了好友申请和音频备份。
方兴点了通过。
“锈金帮老板的目的”这个问题,到这里就姑且算是结了。
“好了,第二个问题。”
方兴转向大9和老8,两人立时正襟危坐。
“联系过你们的另一班人马了吧?”方兴心平气和,“他们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手里有什么能要挟我的东西?你约的是去找他们,还是让他们来找?”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顿时冰结,静得能听见输血的滴液声。
许久,大9才勉强攒起来一点笑意:“大夫这是说什么啊?我们一共就五个人……”
方兴随手拽下了自己身上的输血针,一小股血滋了出来。输液架上,基本已经空了的血袋微微摇晃。
她接着发问:“你们锈金帮的指挥顺位是怎么定的?Q哥死了的现在,你们几个人里谁管事?”
“……应该是我吧?”大9小心斟酌,但见方兴势要蹙眉,立马肯定,“是我,是我,我们是按扑克牌大小排的,剩下我最大,就是我,我管事!”
“你管事,就是说你要负责Q哥未竟的任务,对吧?”
“呃,对……”
“任务失败,你就得替Q哥被你们老板问责?”
“对,对,是这样没错。”
大9赔笑:“但咱不能分不清大小王啊,是不是?我被问责,那是我该的,我命里有这一劫。这都和大夫你没关系……”
方兴“哦”了一声:“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Q哥刚死那时候,我看你带着那么多武器撒腿就跑,还以为是你们老板仁慈,不会怪罪呢。”
大9脸刷一下白了。
方兴抛开她,看向听得发愣的老8:“去,把Q哥的机械臂给我卸下来。要整个儿的,包括接口。”
等方兴重新扫向大9,一秒钟都没到,大9立刻就开始滑跪:“大夫,是我的错,老Q栽了那时候,我都快吓死了……其实这事我早就想交代了,就是一直没找着机会!”
“老板这次任务派了两组人,我们负责请大夫你,J哥他们就……就去秋生小哥家看看。”
“但我没联系他们。真的!大夫你反应那么快,我忙音都没听完就投降了。您看,这么长时间都没人过来……”
秋生。
在大9稀里哗啦的交代中,方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人名,立刻下拉漫长的通讯录,找到对应的联系人。
如方兴所料,无论是抢金船票还是劫人,绑人质都是个高效的手段。
有话说得好,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只要方大夫在这地方还有亲友故交,锈金帮就必然会找上他们,而且会精准找到和方大夫关系最亲近的那个。
这个人可能是方大夫的血亲,会足够了解她。甚至更进一步:他可能会了解方大夫此次偷渡出去的内情。
这个秋生会是方兴脱离被动的第一步。
叮的一声,聊天记录在方兴眼前展开了。
满屏气泡分外简洁,方大夫这边基本分为三类:电子文献文件、取货进货清单、以及见习到班说明,一个额外的字都没有。
秋生那边更是只有一种消息:收到。
好家伙,是实习生!……或者应该叫学生?
这就是方大夫关系最亲近的人?
就在方兴宇宙猫的时候,老8颠颠儿把Q哥的机械臂捧来了,接口完整,新鲜现切,还连着一块滴血的膀子肉。
“给-给你。”老8看了看方兴开洞的右臂,一脸的迷惑,“你要它干-干吗?”
方兴回神,反问:“还能干吗?”
——当然是努努力再用一把“天人合一”,把Q哥这条机械臂装身上了。
虽然这个秋生只是方大夫的学生,这让方兴有点意外,但她接下来的行动目标还是没有改变:她要从锈金帮手里把这个最可能了解方大夫偷渡秘辛的线索人物抠出来。
而要做到这件事,挨了Q哥一枪的右臂就成了累赘。
见老8还是疑惑,方兴淡淡扫了大9一眼。
果然,大9自动自觉就开始为她辩经:“蠢货,大夫都会修Q哥那个特型铁胳膊,你真以为她不懂怎么安装?人家那是不想动‘黑船水手’那些走私犯的义体市场,保持中立,中立!”
方兴目送大9把老8拽回去了。
——怪不得方大夫能在这种黑邦横行的地方做个体户。“黑船水手”,以及大概率属其一支的所谓“远疆号”……锈金帮并不是一家独大,中间有个平衡。
——看起来,黑水街确实是块封闭区域,方兴之前的推测是真的。这里不光医疗物资靠“进口”,就连里面的人想装义体,都得靠偷渡。
电视剧里那些黑布套头的画面开始在方兴脑海里轮播。
“接下来半小时,不要让我看到你们谁睁开眼睛。”方兴挥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下令,“包括你,小6。”
没有人忤逆方兴的意思。
半小时过后,方兴把塞鼻子的无菌棉拽了出来。
她活动了一下新的右臂。尽管是靠“天人合一”半强行安上的,但这支机械臂接触还算良好,足以做出正常手臂所需要的一切活动,作为“全义臂原型”留下的功能接口也都没有异常。
确认鼻子不再流血后,方兴从升降椅上下来,拍了拍手:“好了,都起床吧。记得顺便祈祷那位J哥愿意拿秋生换你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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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陆续睁眼,看见方兴整装站在诊所中央。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白大褂,右臂没有穿进袖子,反着光的黑色机械在白布下露出小半截。
Q哥的亮银色佩枪,包括从大9、老8身上缴下来的武器,全部盖在了方兴的白大褂之下,只有一部分露出边角侧影。
凛白的灯光打下来,将方兴的黑眼睛深深掩在眉骨的阴影之下,不像天使,像鹰。
在方兴的指使下,大9和老8从诊所进屋里去找手铐,一个奔床柱,另一个则奔Q哥。
小6则按着缠满纱布的肩膀下手术椅,停在门边,远远地凝视着地上小5的尸体。
在Q哥和方兴互射的时候,小6上来就吃了一枪,很快神智迷蒙。方兴不确定她知不知道小5算是为她而死。
但无论如何,这两个孩子之间一定存有一些情谊。
“你恨我吗?”方兴冷不丁地开口。
“恨?为什么。”小6语气漠然,“干黑邦就是会死的。”
“……那你为什么当黑邦?”
小6耸肩:“不当更活不了。”
大9和老8从屋里走了出来,小6侧身给她们让道。
“大夫,两把手铐都在这儿了,这是钥匙。”大9谄笑着把东西献上来,“您想怎么用?”
方兴把她晾在一边,先看老8:“你这是要干吗?”
刚才在门外,方兴就注意老8扛起了Q哥的尸体。
此刻,Q哥脑袋稀烂、缺了一条胳膊的尸体就瘫在老8身上,液体外渗,染脏了老8的衣服。
老8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虽-虽然天气冷,但真-真肉还是得切-切了放冰箱,不然浪-浪费。”
……啊?
老8说的每个字方兴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串神秘的外星语。
见方兴半晌一言不发,大9立马变色,啪啪抽了老8两巴掌:“我都说大夫跟咱们一般人不一样了,要靠吃人开荤,人家宁可啃蟑螂蛋白!要你多事?放回去!”
“可-可是……”老8有点困惑,还有点委屈,但还是乖乖把Q哥的尸体丢了回去。
弥漫的血臭味中,方兴终于勉强回神,抽出Q哥那把亮银色的枪,挨个指了指眼前三个人的脑袋:
“……拿手铐把你们三个锁在一起。就两人三足那样。”
大9殷勤应了声“诶”,麻利地开干了。
看见Q哥的枪,小6的脸上忽然焕发出一些活气:“你要用Q哥的‘Queen’吗?我可以帮你卸掉指掌纹锁。”
方兴顿了一下,朝小6张开机械手,里面赫然正是Q哥那把枪的指掌纹识别元件。
她随即搓指,将元件捏成了齑粉:“这把枪叫‘Queen’?名字不错。”
小6讶异地重新打量方兴,不说话了。
等三个人自己把自己铐好,方兴接过钥匙,揣在自己衬衫的前袋里。
她看了一眼虚掩着的诊所门,忽然有点晕眩,就好像突然要从住了一辈子的山洞里出去一样。
但是依旧,方兴脸上没有任何表现。
她只是抬了抬枪,向门外示意:“走前面。”
然后,方兴跟在大9三人后面,举着枪,走进了黑水街的夜色之中。
6. 初出茅庐
如方兴所知,黑水街是个贫民窟。
走出诊所门,首先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灰白尘霾。隔着霾,方兴勉强看见对面浮着一排窗玻璃半碎的废楼,积灰的霓虹广告牌滋滋频闪,里面漆黑一片。
大9好像英国人抱怨雨天似的,在方兴耳边感慨:
“最近‘白骑士’越来越猖獗了,大伙就算不得末日病,身体也越来越不见好。黑水街都快成鬼城了……怪不得上边要搞拆迁。”
“白骑士”。“拆迁”。
方兴默不接茬,视线流转,最终遥遥落在东边一尖影影绰绰的通天高塔上。
大9见她视线飘移,立刻说:“您忙活了大半辈子,现在就想拿金船票去治个病,碍着谁啦?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等咱们把秋生小哥捞回来安排好,您就安安心心等着上‘罗马塔’吧。”
——所以,那座“罗马塔”就是方兴此旅的终点。
方兴眯了眯眼,只见那抹塔影仿佛一根承重柱,结结实实地“压”在壮美的天穹之下。
她进一步抬高视线,只见一般城市里不可能得见的繁星银河正规律地缓缓流转,隔着浓重的灰白尘霾,依然十足明亮,蔚为壮观。
这是一条地下街。在这里,人们不可能看得到真正的天空。
方兴又驻足了两秒,终于将视线从人工的造物上移开,重新落回实在的大地。
方大夫的诊所开在三楼,招牌是个半亮不亮的LED红十字。门口有个小平台,向下连着窄如废铁片的楼梯。
方兴跟着大9三人拐弯,从微凉的夜色和更多的废弃广告牌之间穿过,生锈的楼梯架子被踩得咣咣作响。
没到一楼,一股刺鼻的酸臭就混着化学药品的刺激性气味,一齐淹没了方兴的鼻尖。
她向脚下一瞥,只见坑洼的沥青路上积满黑水。不时有蟑螂从满溢的垃圾桶边窜出,飞快地爬进另一边的瓦砾堆里。
等几人在楼下站定,大9踌躇搓手,向方兴请示:“大夫,咱们怎么走?”
方兴偏头指了指巷口:“到街上去。”
先前在方大夫的平台机界面里,有个显眼的蓝色功能,写着“叫车”。
一开始,方兴还猜想这是类似网约车的功能,但细研究了一下才发现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她倒是也可以选择叫“摆渡车”,但在那起步价二十多块的昂贵选项之上,还有一个免费的选择,看起来是方大夫自己的座驾。
方兴果断选了不用钱的那个。
走到街边,果然,方大夫那辆自漆了红十字的二手“许氏腾飞X3”已经等在了候车区。
刚看见车头,方兴就听见车载AI夹杂着电流声的嗓音远远播报:
“重复,请勿侵犯他人私有财产。根据您的行为,车主将有权对您提出诉讼,索取500-1000元不等的赔偿金……”
走在方兴前面的大9先傻眼了两秒,蹦起来就要拔枪赶人,但拔空了。又愣了半秒,她才光速换成喊的:“狗东西,干什么呢!滚!”
方兴疑惑地前了两步,刚好看见一个男的裤子半脱的侧边屁股。
他明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抖了两下,整个人生理性地放松。
但等他视线一聚焦,认出大9三人身上锈金帮的黑色旧西装外套,整个人立马肉眼可见地清醒、惊恐,最终没命地怪叫一声,裤子都没提就跑了。
一阵白风吹过街道,卷走两个纸团。
对面巷口,一条佝腰驼背的毒虫被那男的撞得滴溜溜转了一圈,茫然倚在满是涂鸦的墙上。
……六百六十六。
方兴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大脑生成了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只打出了三个阿拉伯数字。
旁边,大9还在夸张地跳脚痛骂:“这烂□□养下来的臭屎,白漆红十字,他不认得?一年前‘白骑士’爆发,哪台车开到他家里去给吊的水?良心喂狗吃了!”
她随即回身,小心翼翼要给方兴顺毛:“大夫,您千万别动气哈,伤身,伤身。”
脑子里有台情绪调节器、且没有方大夫记忆的方兴并未真的生气,只是有点感慨。
她随即拿枪指了指忍辱负重的腾飞X3:“上车。”
到了车上,大9、老8、小6三个人挤在后座上,方兴则倒坐在副驾驶位,和这三个人对视。
在自动驾驶AI“即将转弯”“注意刹车”的播报声间,大9绘声绘色地讲J哥和他手下的情报:“四个人,都有枪,还有个外援玩螳螂刀,牌号A,最狠!我们都管她叫A姐……”
在她旁边,老8正在给J组打电话,颅侧“正在接通”的黄灯滚动不停。
这是方兴的指示。
如果她运气够好,J组尚还没有发现Q组这边出了问题,那么这通电话就会向J组报平安,并确认秋生现下的所在。
只要J组不知道Q组被方兴反杀并劫持的事实,方兴基本就能掌握主动,把控局面。
过了一会儿,老8颅侧的显示灯变成了闪烁的红色。
老8看向方兴,脸上浮现出货真价实的困惑:“他……他们不接。”
车里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老8身上。
方兴皱眉:“六个人都打过了?”
老8重重点头:“都打-打过了!”
大9忧心忡忡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不应该啊。要么我打打试试呢?”
方兴沉吟片刻:“你打。”
过了一会儿,车里亮起了第二组红黄交替的光。
车里半天没人说话。
许久,小6摊手耸肩:“说不定J组他们之前已经给Q哥打过电话了,没人接。”
方兴脸色稍沉:“我知道。”
——这就是比较差的情况了。
如果J组人已经猜到了Q组这边的情况,那么,他们轻则已经转移,重则设好了迎宾宴,就等着方兴自投罗网。
秋生和方大夫的师生关系是把双刃剑。合理推测,在这里的土著看来,只要挟住秋生,不愁方大夫不上门。
锈金帮老板的任务是带走方大夫。对J组来说,任务还在进行中。
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智驾AI的声音轻快地响了起来:
“您标记的目的地‘秋生’即将抵达,如要更改停车地点,请在导航界面重新点选……”
方兴沉思半秒,果断拍板:“改终点,去C停车点。最后一段,我们步行。”
按车载导航显示的3D地图,所谓的“黑水街”其实是一整片不到十平方公里的规整方形街区,一看即知是人工划定,然而内部的街道却是野蛮生长,异常凌乱。
其中,自东北部的富人区“梧桐冠”到西缘的边卡“渡口”中间,斜贯有一条相当宽阔的主道,两边零散杂着三五建筑,整体称“中隔道”。秋生家和方大夫的诊所就同在中隔道东侧。
下车以后,方兴几人依然在鬼城一样的废楼之间穿行。
时近凌晨,偶有行人出没,也基本都是酒鬼毒虫。尽管每个巷口都有人直勾勾地盯着看,却也无人对“方大夫枪押仨黑邦”这种稀有情节面露诧色。
按方大夫留下的无人机物流标点,秋生家住统一公寓东三号六楼,楼里没有电梯。从公开户型图看来,他家是开间,只有南向一面小窗户。
根据这些信息,方兴基本能定位秋生家窗户的位置,推断出可能的瞭望视野。
她挟持着大9三人绕走许久,等走到某个特定位置,方才谨慎停下。
——那是个24h成人用品店。
卡顿半秒后,方兴从后门进店,努力不去看那些印着收费码的自动消毒柜,还有成排小单间边仅供展示的部件可替仿真人偶。
她最终走到一台相对正常一点的自动贩卖机边上,找角度朝秋生家楼上探了一眼:
“灯亮着。有人影,而且不止一个。”
听到方兴的话,大9、老8、小6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在自动贩卖机销魂的3D艳舞投射下相映成趣。
——有人,但不接电话。如果没有其它情况的话,那就是J组故意的了。
方兴翻出Q哥身上搜出来的大口径子弹,补满:
“Q哥朝小6开枪,一秒都没犹豫。这在你们锈金帮,算个例还是典型?”
在神游天外的小6和还在琢磨J组为啥不接电话的老8中间,大9的脸白了又绿,绿了又白。
“哗啦”一声,方兴又给先前那把Glock上了新子弹。
与换弹的声响同时,大9双膝一折:“别介,别介,大夫,别拿我们挡枪,不经济啊!”
被带了个踉跄的老8下意识使劲儿,把大9好心拽稳当了。
大9的嗓音有点发干:“是这样,大夫,你知道,我们锈金帮尚武,粗暴!要是您挟持着我们上去,那J哥肯定把我们这些外组人当累赘,赶紧毙了了事。一通突突突横扫下来,呱!我们就没用了。”
她一边说,一边瞄方兴的脸色。见方兴有在听,大9胆子稍微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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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粗暴归粗暴,咱黑水街都号称‘不识生老,只知病死’了,哪儿也受不起无缘无故折损人哪。所以说,如果只有我们三个上去,J哥是不准立马开枪的……心里多怀疑,也必须先听我们说明情况。”
方兴将“Queen”抛至左手握住,右边机械手空握了握,忽然从侧面一指打碎贩卖机的铁壳,各色小方盒、细腰凸盖瓶子、奇形怪状的艳色硅胶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试完机械臂的锋锐,方兴才重新看向大9:“跟J组说明情况。你打算怎么说明?”
大9脸上挂下一条冷汗:“这……诶呀,大夫,你明明知道,我跟J哥他们怎么说都无所谓的。您看,只要枪口刷啦啦全朝向门口,您再从窗户外边往里一跳……诶!这事不就成了?”
方兴不语,依然和大9对视,无言的压力自沉默中降下。
许久,方兴终于笑了一下:“你真把我当超人了。”
但不等大9再开口,方兴就一挥机械臂:“可以,就按你说的办。我不会跟着你们,但是,如果叫我发现你们跑了……”
大9立马点头哈腰:“那我们就在被老板问责之前,叫大夫你给毙掉!”
……
阴森狭长的楼道间,大9三人不时挥开挡路的蜘蛛网,手铐簌簌,局促前挪。
老8不安道:“大-大9,咱们真-真不跑?反正秋-秋生在这儿,方-方大夫必须过去……”
“蠢货!”大9两手都铐着,只能反手拧一把老8手背皮,“你跑,跑完了等J组赢,告你当逃兵,大夫赢,见着你就给你一枪!”
老8嘶一声,完全迷茫了:“那-那我们咋办?”
“祈祷,然后凉拌。”大9没好气,然后叮嘱,“进门别乱说话,都我来说。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告诉J哥他们大夫要从窗户偷袭,赢了有我们的功劳,输了,那也还能跟大夫解释!”
两人用气声交谈之间,六楼到了。
黑水街统一公寓是一系列廉租房,每栋格局都差不多,但楼与楼之间的后续维护水平天差地别,碰巧秋生住的三号楼几乎已经没有活人了。
一片黑暗之中,整个六楼到处是大开的废门,风一吹,吱嘎作响。
只有秋生家的门缝里隐约透着灯光,闻得到血腥气,里面还有不止一人的脚步声。
大9咽了口唾沫:“记住了,都我来说!”
在老8不住的点头之下,大9压着声清了清嗓子,将指节落到门上:“J哥,是我,大9——”
就这么轻轻一敲,秋生家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狗揽子的,还敢过来?”
随着一声陌生的暴喝,大9眼前一白,只见灯火通明的屋里站着几个条子,个个全副武装、头盔严实得宛如防毒面具套止咬器,数条步枪“哗啦”一声拉拴上膛。
而老8的惊呼与条子的怒喝几乎同时:“妈-妈呀,牧-牧羊狗!”
没喊到一半,老8的声音就被枪声和大9“趴下”的惊叫给埋了。
大9、老8带着小6稀里哗啦栽到一起,三个人手铐连着手铐滚做一团,就差再打两个结。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大9最先回过神来,连连呼喊:“锈金帮,锈金帮的,交了钱的,误会啊!”
但随即,大9就在与地板水平的视野中看见了屋里横七竖八的尸体,J组六个人里五个都在这儿,剩下一个玩螳螂刀的A姐无影无踪,变成了一个肚皮被豁开X字的条子。
完了。
和“牧羊犬”的枪眼三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大9脑袋里放起了走马灯:算命的说我活不过三十五,果然不错,吾命休矣……
轰的一声,巨大的枪声掀翻了天花板,却没掀开大9的天灵盖。
大9试探着睁开眼,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被轰开的天井飞降而下,嗵地压趴了一条牧羊犬,机械臂一提,便把他揪至身前。
一瞬间,枪响声熄了。屋内的空气结冰般凝滞。
信息庞杂的画面,冲得大9两眼发直。
她晕乎乎的,刚想抬头,立刻便被一只脚踏在地上,一把枪重重顶上她后脑勺:
“不准动,把人放下!”
“——你手里的人刚绑架过我,开枪请便。”
方大夫的声音慢悠悠响起,一派风平浪静。
她枪口顶着人质的太阳穴,继续道:
“警车停楼顶,地面上也不拉警戒线,这警出得够随意的。我只是来找人……咱们谈谈?”
7. 项圈
秋生家堆着尸体的窄小开间里,方兴挟一条牧羊狗,站东边,三条牧羊狗端枪瞄着她,站西边,最后一条牧羊狗踩着铐在一起的大9三人,站门口,挤得像个罐头。
对峙数秒后,一条胖墩墩的牧羊犬率先把枪杆往地上一杵:“嘿,这不是方大夫吗?闹这么紧张干吗,坐吧,先坐。”
这条胖牧羊犬声音不正常地嘶哑,隔着头盔,更是瓮声瓮气到像在说一门偏远的方言。方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她在说些什么。
但是,其他所有的牧羊犬都在第一时间听懂了。
他们对视两巡,中间位置最差的人自觉放下枪,开始张罗桌椅。
折叠的塑料桌椅支起来了。
“有段时间没见了。方大夫,你……”胖牧羊犬坐下,头盔上的“眼睛”落向方兴的机械臂,“变化挺大。”
“锈金帮的Q废了我的惯用手,我就跟他收了点利息。”方兴不在意似的,“账还没平。”
她随即点了地上的尸体堆一眼:“说说,怎么回事?”
——刚用机械臂攀至楼顶后,方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电子停车线里的牧羊犬警车。
警车里没人,但车灯上“出警中”的投影字幕还在兀自滚动。
原来黑水街这地方是有警察的。这是方兴的第一反应。
她的第二反应就是:警察都找到秋生这儿来了,自己作为“方大夫”却连个电话都没接到。怪事。
因为留了这个心眼,方兴一从天花板上下来,就第一时间环扫了秋生家室内的环境:
地上八具尸体,一条牧羊犬、两个大毛领、五个黑西装,黑西装的数量比大9跑火车说的“四个”多出一个。
但不管哪具尸体,画风看起来都不像是方大夫这种正经人教出来的学生。
秋生并不在这儿。
他的下落,现在只掌握在这些牧羊犬手里。
听了方兴的问话,胖牧羊犬慢慢拧开一只保温杯的杯盖,热茶的蒸汽扑地袅袅而上。
她将杯盖倒置,悠悠斟满茶水,推向方兴:“一级水沏的,比你们吊的医用水还好。尝尝?”
方兴一动不动。
两杆枪的枪口指着她的脑袋,同时,她劫持的那条牧羊犬勒在她身前,太阳穴被“Queen”的枪口抵着,胸膛僵硬地一起一落。
“好吧,真可惜。”胖牧羊犬看着那一杯盖茶水,“那我就直说了——找秋生的话,大夫,你来晚了。”
来晚了。
方兴又瞥向地下的尸体,先看那条牧羊犬,只见尸体身上的伤口///交叉,呈X形。
再看,锈金帮的黑西装里有女有男,但没有一个人光着小臂、或者西装袖子上留有能弹螳螂刀的开口。
“有锈金帮的人跑了?”结合J组有人使螳螂刀的情报,方兴合理发问,“她带走了秋生?”
胖牧羊犬不语,只歪头看着方兴。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挟持牧羊犬的铁胳膊。
方兴看起来浑然不觉:“怎么了,我猜得不对?”
胖牧羊犬的“眼睛”这才上移,半晌,挥手让她的人放下枪:“你先放开我们的人。放开,我再跟你谈。”
见那两杆指着自己的枪落下,方兴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好像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勒着个人。
她爽快地收枪,用力推了自己劫住的那条牧羊犬一把,让他踉跄几步,撞回自己同伴那边。
不等人质归位,方兴便撩起白大褂坐下,端茶呷了一口——也不过就是廉价红茶包的味道。
等人质站稳、连愠带惭地冲那胖牧羊犬叫了一声“何大队长”,方兴终于把杯盖放回塑料桌上,语气和蔼了些:
“我只要人平安回来,别的不管。如果你们不方便,那就我自己来。”
——从一开始,方兴就没指望牧羊犬能在找秋生这件事上出力。
统一公寓的墙板薄,隔音水平也就那样,不用打穿天花板,方兴也清晰听到了大9喊出来那句“交了钱的”。锈金帮和牧羊犬早有勾结。
的确,牧羊犬折了个人,看起来不怎么痛快,但他们还是停在这里不动,既没去追秋生、也没来关心关心秋生的第一关系人方大夫。指望他们深入干涉这起案子?悬。
因此,方兴的发言和她爽快交还人质的举动态度一致,都是退一步,表明自己不想给牧羊犬找不痛快,只想找回秋生。牧羊犬只需点到即止地提供一点情报,力可以她出,锅也她背。
在方兴的预想里,有地上那条牧羊犬的命在,这些条子应该很乐意给她透露一二情报、清清白白地坏锈金帮一下才对。
然而。
“那恐怕不合适。”那被叫做“何大队长”的胖牧羊犬态度异常和蔼,“很不幸,带走秋生的是‘游狼帮’的人,远疆号那帮走私犯喂的野狗。现在,秋生应该已经身在‘渡口’外了。”
“我们的责任只在黑水街内。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方大夫,我们现在只想保证你的安全。”
说完,何大队长头盔上那对“眼睛”盯向方兴,补了一句:“你不会不明白的,对吧?”
方兴肃然起敬,战术后仰。
首先——秋生家来的客人不是两拨,而是三拨。除了锈金帮J组、黑水街警察“牧羊犬”,还粉墨登场了一个新势力,“游狼帮”,牧羊犬蔑之为“走私犯喂的野狗”,听起来和黑船水手的“远疆号”关系匪浅。
其次,方兴记得,“远疆号”这个势力Q哥提过,原话是“我就不信她一个大夫,能比他们‘远疆号’的老油子还硬”。换言之,锈金帮曾经收拾过“远疆号”里的重要角色,双方势力大概率有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牧羊犬和锈金帮能穿进一条裤子,看来也不完全是靠金钱的力量。远疆号和游狼帮这一对儿应该也是同理。
——方兴需要了解这个“游狼帮”。
“游狼帮。”方兴重复,“是他们带走了秋生。”
“对。”何大队长颔首,“我们赶到的时候,面对的就是锈金帮这些人的尸体,秋生已经行踪不明。他的平台机被挖出来,摆在床上。”
说着,何大队长摸出一颗颅侧平台机递给方兴。平台机上面,还涸着几块褐色的血。
学着小6之前连Q哥平台机的方式,方兴抬起下巴,沿着颌骨线抠开藏线仓,拉出数据线来接上。
随即,方兴眼底黄光频闪,一封未发出的短信草稿界面直接展开,呈现在了方兴眼前。
致锈金帮和锈金帮的朋友:
“宝箱”的“钥匙”已被我们取走。毋需提醒,暴力破箱只会把里面的宝贝一起毁掉。
还想拿到宝贝的话,就出“渡口”来,带着宝箱一起。限天亮之前。
另:诚挚建议对你们的老板保密。如果见到Q组以外的人出现,我们立即撕票。
这段信息是在平台机置顶联系人对话框里编辑的,历史消息极其眼熟,右边整整齐齐一排“收到”,就是方兴自己平台机里和秋生聊天记录的左右颠倒版。
留言没有署名。但考虑到游狼帮和远疆号的关系,“渡口”这一听就是边卡的地点应该已经说明了一切。
“……当时我们对现场做了例行检查,发现锈金帮还有个人没死。”何大队长幽幽说道,“同样出于公民安全考虑,我们劝诫她不要追出渡口。”
方兴再次瞥了地上的牧羊犬尸体一眼:“但那个A姐执意要去?”
何大队长没有否认:“这是个失误。我会担起这个责任,在合理范围内酌情改良我们的劝诫方式。”
那就是手段要升级的意思了。
方兴状似无意地摸上自己的枪:“嗯……”
简单来说——
由于方大夫不寻常的偷渡行为,锈金帮的老板对她产生了关注,并派Q组、J组两队人马分别来“请”方大夫及其学徒秋生,由此导致了方兴穿越以来遭遇的这一切。
方兴这边倒是自行解决了,但,秋生却遭遇了更加复杂的状况:游狼帮黄雀在后,屠了J组,将秋生掠至牧羊犬手伸不到的“渡口”,并用他要挟锈金帮把方兴一起带过去谈。
而,在发现秋生被游狼帮劫走以后,作为警察,牧羊犬果断放弃了保护公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一般义务,优先履行起不允许公民偷渡的特殊职责。
按何大队长的说法,他们先是试图劝说锈金帮A姐放弃任务,未果,现在,又在秋生前有游狼挟、后有A姐追的情况下,试图嘴遁方大夫别去渡口找秋生。
……这就是“亡羊补牢”吗?会不会补得太快了点。
但不论牧羊犬打的是什么算盘,对现在的方兴来说,秋生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线索。
沉吟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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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果断握住了枪:“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话音未落,刚才被方兴挟住的那条男牧羊犬刷拉一下端起了枪,直指方兴的脑袋。
而方兴礼尚往来,黑洞洞的枪口一挑,直指何大队长。
刺耳的沉默里,两边人无一妄动。
“……方大夫,我理解你的心情。”
终于,那条何大队长瓮声打破了沉默。她慢悠悠地按低部下的枪口,始终直视着方兴:
“你从十来年前就一直想培养后继,多少人都没坚持下来,好不容易才教出这么一个秋生。现在让你放弃,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方兴挑眉:“但是?”
“但是,”何大队长的声音瓮瓮作响,“大夫,你应该心里清楚,让我们彼此都为难的人,就是你自己。”
“我们只是些底层小警察,领工资吃饭,说实话,很多事我们都是不想多管的。但大夫,你在黑水街是个风云人物,人人瞩目,这次又失踪了快半个月才回来。如果再坐视你丢一回……恐怕我们姊妹兄弟不太好从这儿‘退休’。”
“退休”。
方兴记得大9提过,这条黑水街即将面临一场“拆迁”。
虽然不清楚这是多大规模的什么事,但显然,这些牧羊犬是要随之另作调动了。
事关饭碗,何大队长几句话就将整支队伍放到了方兴对面。她那些下属又都抬了抬枪。
方兴长出一口气:“那么,你们是铁了心要把我关起来了?”
何大队长微微颔首:“或者你愿意接受别的方案。”
在方兴有些意外的注视下,何大队长伸出手,从下属手里接过了一条金属颈环。
“你应该认得这种颈环,慊犯戴的,定位超出某个特定的边界、或者被强行破坏,就会用激光切开佩戴者的喉咙。”她说,“很方便,是不是?所以我们总能找到几个抹消序列号的备用。”
方兴接过颈环。她有种预感,何大队长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她卷这么长燕国地图真正的目的。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戴着它。”何大队长说,“戴着它,然后被锈金的人‘押’过去。”
突然提起锈金帮的事儿,一直趴在地上的大9抖了一下,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何大队长。
方兴也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你想假装这是锈金帮的意思,用我当人质,逼游狼帮回黑水街境内谈判?”
何大队长十分坦诚:“如果顺利,那当然最好。万一有所不幸,那想必……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方兴心里豁然开朗。
很明显,这是何大队长看完游狼帮的留言就想好了的损招。
她并非不想勾销今晚的失职。但是,游狼帮现在占据了主动权,牧羊犬不想冒着风险亲自下场。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们穿一条裤衩子的锈金帮就成了牧羊犬最佳的马前卒。
何大队长应该本来就是要让Q组拿方大夫去谈判的。正好前脚A姐发疯,杀了一个牧羊犬,Q组于情于理都必须听凭何大队长的摆布。
只是没想到,方兴居然反杀了Q组……不过,这意外也不算太大。
何大队长的这个计划,确实是赚游狼帮回“渡口”的最佳方式。单单在这一点上,方大夫和牧羊犬的目标是一致的。她十有八九不会拒绝。
就算事情不顺利,Q组真把方兴赔在边境了……那这就属于是“帮派凶杀”,想必在黑水街非常常见。
完美,就是不太在乎方兴死活。
“……可以。”方兴颔首,“如果到‘渡口’外,我和秋生也会很被动。”
说着,她掂了掂手里的颈环:“当然,如果这没有序列号的黑货能碰巧失个灵,我就更高兴了。”
何大队长笑了一声:“大夫可真幽默。”
方兴也跟着笑了一下,低下头,就要戴项链一样将颈环戴上。
这时,忽然,方兴注意到这条颈环内侧镀着一枚红方片花纹,就和这些牧羊犬制式护颈上的徽印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抛开扑克牌的这种花色不算,方兴依然觉得这LOGO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到底是在哪儿呢……对了。
方兴灵光一闪,想起来了:方大夫那辆“许氏腾飞X3”,就顶着一块红方片车标。
——这是地上公司“许氏集团”的商标。
8. 狼影
许氏集团。从局域网的搜索结果来看,该公司系地上科技公司里仅次于“立人科技”的第二大巨头,主营传统的非植入技术,以外骨骼等军警用产品的研发而著称,也兼顾汽车、家电等一般民用市场。
就许氏集团的业务范围而言,牧羊犬给的这条颈环上有他们的商标,实属正常。但是……
方兴盯着这些牧羊犬护颈上的红方片徽。怎么看,他们身上都没有别的标志了。
这些人是“负责维护社会秩序的暴力机关”没错。但是,他们维护的是“谁”的秩序?
一瞬的震惊过后,方兴的视线重新在手里的颈环上聚焦。只见这条致命的颈环内侧贴着一片人造麂皮,触感细腻不冰手,外侧更是简约时尚,简直就像一条普通的黑色choker。
“别担心,这款产品质检标准很高,很安全。”见方兴迟迟没有动作,何大队长宽慰般地开口,“只要大夫你不出黑水街边境,它就不会‘走火’。”
“……嗯。”方兴回神,耸肩,“我相信它会很安全。”
她终于正式将颈环绕上自己的脖子,咔哒一声锁上了卡扣。
识别到体温和脉搏,颈环上的绿色指示灯很明显地亮了一下,表示检测到佩戴者,已经开始工作。
与此同时,方兴直接发动了“天人合一”。
尽管已经“休息”了一会儿,方兴依然谨慎地没有“操控”,而只是浅加“扫描”,简单确认了一下这条颈环的基础功能。她扫描出的情况和牧羊犬的说明基本一致。
唯一特别的,就只有颈环里一个结构和颅侧平台机有点相似的改装部件。方兴着重扫描了它一下,意外也不意外地发现它的作用是监听。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大夫。”何大队长感叹,“要是黑水街这帮人有你一半通情达理就好了。”
她随即转向大9她们那边,示意制着那三人的牧羊犬放手。那条牧羊犬撤开,锁着那三人的手铐立时哗哗作响。
方兴默了默,从兜里掏出手铐钥匙,抛了过去。
——这是阳谋。
从方兴同意戴上这条颈环的那一刻起,不论牧羊犬有没有这个意图,方兴都被重新塞回了锈金帮的手心。
她锁在大9三个手上的镣铐已经失效了。
见大9三人的手铐打开,何大队长掀开自己的头盔,露出了一张年近五十、耷有褶皱的胖脸,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这条姓何的胖牧羊犬很诚恳地向方兴伸出手。方兴顿了一下,顺从地将Queen和Glock全部交上。
把枪丢给大9她们后,何大队长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枚印有红方标的卡片,递向小6:“这个给你。”
小6接过卡片,正反看了一眼:“这是那条颈环的遥控器?”
何大队长点头,回首看向方兴:“这也是为了和游狼帮谈判的时候更有主动权。请别见怪。”
方兴无所谓地耸肩,眼看着小6把那卡片插进颌下的插槽。
……如果是为了不与牧羊犬为敌、并设计逼游狼帮把秋生带回黑水街境内的话,“暂时”被这条项圈束缚,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毕竟,作为“天人合一”的异能者,方兴随时都能摆脱这条颈环的威胁。
但,发动异能毕竟有暴露的危险,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
方兴此行去救秋生,一是为继续扮演方大夫,二是为了解方大夫偷渡的实情。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为“从锈金帮的老板手里抢获金船票”这一终极目标服务的。
若是牧羊犬顺水把项圈的控制权给了锈金帮,那就本末倒置了。
这条颈环,她绝不能一直戴着。
方兴已经摸清了这条颈环内部各部件的功能和位置。只要能瞬间把关键部件整个毁掉,这颈环的受损自爆程序就来不及触发。
她得想个办法,在一瞬间毁掉这颈环的激光零件才行。
另一边,大9和老8各自佩好枪,面上都浮出喜色,对着何大队长点头哈腰。
哈腰到一半,大9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变得有点尴尬:
“说起来,A姐给……给伤了那位。没认错的话应该是王其桉王小哥吧?刚转正,太可惜了。我先代A姐跟您几位赔罪。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您都可以提,我来张罗,真不用麻烦老板知道……”
“这个啊,没什么。”何大队长默然瞥向地上那具牧羊犬的尸体,弹了一条高档烟出来咬住,“我们可以不追究。”
大9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真的?”
“真的。”何大队长长长呼了口烟,“只要你们能把秋生带回来,这次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两人又应酬了两句,很快,大9便感激不迭地和牧羊犬们告辞,带着方兴一起恭敬离开。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4点23,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这条地下街的“天边”已经烧红。
下到楼外,人造的瑰丽熹光之下,滚滚的白色尘霾云海般染上晨霞,大9老8手里的枪、连同方兴脖子上多出来的项圈一起,都被“破晓”的红光映亮。
她们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大夫,您请,您请。”
等走到方兴的腾飞X3边上,大9终于开口,恭恭敬敬地把前座让给方兴。方兴顿了一下,并不推辞。
四人各自落座之后,大9响亮地咳了一声,向前凑近方兴:
“大夫,您肯定看出来了,游狼帮这帮家伙不安好心!说是要谈,却威胁不让我们通知老板,这明显是打着动手抢人的算盘。”
“真要给他们得手了,只图金船票还好说,万一……唉,也不知道远疆号之前拐走的人都给卖到哪儿去了。”
方兴侧目,看向大9。
“游狼帮及其背后黑船水手‘远疆号’势力坏,不可信”。特意嚼这种舌根,显然是种想让方兴和她们一条心的话术——不过,方兴相信大9并不是在泼游狼帮脏水。
像人口买卖这种暴利产业,在方兴原来的世界都暗中猖獗,在黑水街这种无法之地,注定只会变本加厉。
锈金帮未必不想挣这份钱,但他们依附于牧羊犬,囿于黑水街境内,想卖也卖不多远。而游狼帮占着远疆号这么大的地利,肯定是不挣白不挣。
“放宽心,我不会倒向游狼帮。”
方兴平静地给大9喂定心丸:“在把秋生救回来这件事上,我们目标一致。我分得清轻重缓急。”
和对人贩子的厌恶无关,这是方兴从一开始就考虑过的问题。
锈金帮老板更关心方兴本身而非金船票,那是因为金船票已经在他手里了。
对他来说,方兴是“怀疑对象”,顶天算个盲盒。然而游狼帮却和Q哥一样,管方兴叫“宝箱”。
如果说对付锈金帮老板,方兴还可以朝“隐藏异能”之类的方向努努力,那对游狼帮,方兴大概率只能把他们当Q哥第二。
与其说“不会倒向游狼帮”,不如说,方兴她从一开始就“不能”倒。
得了方兴的保证,大9神色一喜,嘴唇一动,眼看就要吐出一些镶金的废话。
方兴光速打断施法:“既然你觉得游狼帮想直接抢人。如何,当真不告诉你们老板吗?”
大9闻言正色:“帮手当然不能不找。是这样,大夫。消息呢,K组已经收到了,K姐会亲自来!”
“但是,咱们不能上来就跟游狼帮打,起码也得确认一下秋生小哥现在在哪儿,什么情况,是不是?所以,还是先咱们自己出面谈。”
……这货摇人摇得飞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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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果然,像大9这种老油条,不会在这时候就给老板报坏消息,而是会先找同事私下解决。
大9继续殷勤道:“游狼帮要咱们去渡口,那当然不能听他们的。但按何大队长说的,只要求在境内谈,那也不能够。只要进到他们的西区,咱们就不好办了。”
“最好告诉他们,您这条颈环过中隔道就炸,要谈就在中隔道谈。”
“虽说中隔道这边三不管,设伏不难,但他们也不是傻子,肯定知道我们能手动控制颈环爆炸,贸然袭击容易搞得鱼死网破。只要有点理智,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是吧?”
“只要能好好说上话,咱们就有机会把秋生小哥的所在套出来!”
说着,大9把拟好的信息投影出来,给方兴过目。
方兴挑了下眉,颔首通过。
信息发出后,腾飞X3很快便开上了中隔道,开始贴着西区的边缘低速巡航。
作为何大队长构想的延续,大9这通信息的目的,就是反过来用方兴威胁游狼帮退回来谈判。
为此,让游狼帮切实看到方兴脖子上的颈环、并看到锈金帮敢拉引线的胆子,也是她们“通信”的一部分。
方兴对此并无异议。
“……不知道大夫你注意过没有。游狼帮跟我们锈金一样,都会散些人手住在中隔道这边的顶楼,用来放哨。”开了一段时间后,大9指向车窗外,“您看。”
方兴望过去,只见一栋比秋生住的三号楼还破些的公寓楼顶,黑洞洞的窗户里似乎有光一闪。
是镜片。
“跟我们锈金不一样,游狼帮那边特别鼓励义体植入,人均买买买。毕竟是黑船水手喂的狗嘛,他们自己就先得给‘远疆号’上供。”
大9继续闲聊,语气感慨:
“他们那边越是地位高的,义体就越夸张。‘强化义体’一个人上限也就一两个,就不提了。您也知道,他们连健康的原生器官都要换成‘医用义体’,就硬觉得铁的好!当然,也确实是挺好……”
“说实话,要是没有K组顶着,我还真不想跟那帮家伙起冲突。也不知道来跟我们对接的会是什么级别的人,能谈到什么程度啊。”
“嗯……”
方兴回忆着之前秋生家里那两具毛领的尸体。复眼、铁下巴……他们身上确实有着明显的改造痕迹。
但是。
“你说游狼帮里越是地位高的,义体就越夸张。”方兴盯着前车窗,“没有例外吗?”
“例外?啊,也难怪大夫你不知道。”
大9说着,稍微攀上方兴的椅背:“例外是有的,但只有一个,那就是游狼帮的‘狼王’本人。”
“我这也是听人说的:一年前,那个狼王觉醒了异能。因为异能会改变生理环境,承载不了强化义体了嘛,她不得不动手术卸下去。光是恢复身体,就让她销声匿迹了两个多月……等等。”
说着说着,大9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住椅背,愕然前探:“叼,不是吧!”
“检测到前方道路节点‘中隔道与连桥巷交汇’有人形障碍,正在减速,即将自动停车……”
伴随着车载AI柔和的播报,几十米外,三个毛领的暗蓝色人影逐渐从白霾中显出了身形。
那三个人影中,一个的左臂是钢铁巨爪,一个整张脸都没了人形。
只有中间的那个中年人,目测四十岁上下,身高一米七几,站在两个怪物中间,气势丝毫不见压倒。
她随意披着那件标准的毛领大衣,除此之外,整个上身只穿了一件高领无袖的露脐短打,棱块分明的胳膊、腰腹和伤疤肆无忌惮地外露。
即便隔着白霾,大9和方兴也能确认:这个人的身上,看不出有任何改造痕迹。
9. 与狼共舞
滚滚的白色尘霾对面,三个穿游狼帮式毛领的人并立大道中间。
随着腾飞X3开始自然减速,游狼帮里那个装铁爪子的人上前一步,直直竖起手来,示意方兴她们就地停下。
……抛开那只大得夸张的铁爪子不谈,这架势有那么点像交警。
方兴视线不移,只是稍稍偏头跟大9咬耳朵:“后面那个没做改装的,就是‘狼王’?”
大9咽了口吐沫:“不、不能吧。”
她一边吐出最后的挣扎,一边示意性地探手。得到方兴默许后,大9对着操作面板打了个手势,让腾飞X3缓缓停在道边。
“中隔道与连桥巷交汇”,这个标点位于黑水街整个街区的西偏南方向,从地图上看,是去往游狼帮原本指定的地点“渡口”的必经之路。
或许正因如此,这附近的楼群明显比中隔道的平均水准新一点、活一些,中间还杂着不少营业中的铺子小店。
“豪华牛肉炒面,30%真肉类”“冷饮加冰不限量,三级水源更安心”之类的广告牌新叠着旧,盖过蒙尘的招租信息,像冒漾了的啤酒泡那样挤出“天”边。
不知是因为时间还早、这里相对“繁华”有序,还是游狼帮提前清了场,周遭异乎寻常地安静。既没有之前街头随机刷新的酒鬼毒虫,行人商户也都不见踪影。
随着腾飞X3停稳,少顷,车门缓缓侧开。
大9三个首先持枪跳下,左右上下瞄过一圈后,自动自觉呈三角状,严阵以待。
方兴被迫最后一个下车。她慢吞吞走进了大9仨人留给她的“严阵”中心,低头插兜,缓缓停在了c位上。
对面的视线果不其然聚焦了过来。
“方大夫。看来你让Q组碰钉子了啊?”站中间的那个人先上下打量了方兴一巡,看着她的机械臂笑了一下,随后才转向大9:“嗯。你是哪个来着?”
“红心9,大9。”大9两手握紧,脸上挂笑,“很荣幸跟您见面,女士。”
方兴眨了下眼睛。
Q哥挂了,大9就是新的“Q姐”。这两人彼此应该都知道这一点。尽管如此,大9的态度还是比方兴预料得还更恭敬。而对面的人,对这份恭敬漫不经心。
结合此人随意开立、重心偏倚的粗放站姿。比之另外两人的拘谨,可以确知她是这里的绝对上位者。
加上大9有关游狼帮义体改造的情报,这个人应该就是游狼帮的头领“狼王”无疑。
——秋生就在此人的控制下。
和这位狼王报完家门,大9试探着向路边的露天座位示意:
“您亲自到中隔道这边来见我们,就是说,您看见了我们的信息吧?太速度了,真不愧是您……要去那边坐坐吗?”
方兴瞥了大9一眼。
虽然从地图上看,“渡口”离中隔道的车程也不算远。但考虑到被打乱计划、重新布局应有的时间成本,游狼帮这三人能这么快到这里来拦车,跟“速度”一点关系都没有,只可能是因为他们早就在中隔道这边蹲守了。
至于“早在这边蹲守”是为了什么,包括做出恭维的大9在内,大伙都心照不宣。
面对大9“去那边坐坐”的邀请,狼王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选‘老友咖啡’这儿?”
说着,狼王径自离开两名随从,自己走去露天座椅那边,全然不顾老8的枪口一直追随着她没有护具的肉///身。
她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张着四肢坐定:“来,坐。”
两帮六个人,很快便在“老友咖啡”的露天座位里相对坐好。
只有方兴恪守了“阶下囚”的本分,安静地侍立在锈金帮那三人的座位之后。
“我看到你们发的消息了。希望在境内谈……是吧?”狼王朝中隔道对面东侧的楼群扫了一眼,“想想也是,怕被抢嘛。”
跟随着狼王的视线,方兴也朝中隔道东侧瞥了一眼。那是锈金帮的人所能隐蔽的、离这里最近的地方。
“我不否认我有这么想过。”狼王收回了视线,对面的大9被她吓得肩膀一飞。但狼王只是惬意地靠回了椅背上:“不过,有一点希望你别搞错。我对大夫的人不感兴趣。”
在大9不明所以的视线里,狼王竖起了一根手指:“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金船票’。”
那手指竖了几秒,缓缓指向了方兴脖子上的项圈:
“只要它到手,别说大夫我不动,就是那个秋生,我也可以全须全尾地给你们送回来。”
大9倒吸了一口气。
——狼王看出大9背后有牧羊犬的影子了。“送还秋生”,这明显是针对牧羊犬的需求提的条件。
不等大9回话,狼王的话就直接一转,指向了大9背后的另一个阴影:
“说实心话,我跟你们老板没什么好谈的。金船票就这么一个,掰开两截都作废,能怎么谈?就是看谁抢得到。”
大9仍然满脸赔笑。但光是站在旁边,方兴都能听到她CPU疯转的轰鸣:“是啊,大伙都想要金船票,这就不太好调和。但既然您都觉得没什么好谈的了,现在这是……”
“我没说明白吗?”狼王一双三白眼直勾勾地盯着大9,“我是跟‘你们老板’没有什么好谈。”
瞬间,几人中间的空气凝固了。
“说是所有人都在抢金船票。但这出大戏其实跟你无关吧?”狼王说,“别告诉我你有自信能拿金船票‘兑奖’。”
见大9头摇如拨浪鼓,狼王才继续:“没错。对你们来说,比起卷进‘金船票争夺战’丢掉小命,想法儿活到‘拆迁’才比较实际。”
“跟那些要光着身子上‘罗马塔’的幸运儿不同,你们不仅要带钱,还正经得多带点呢——不然的话,等‘引渡’到了新街区,刚开始那段日子可不会好过。”
……又是“拆迁”的事。
先前,方兴就听大9、何大队长分别提到过“黑水街拆迁”这件事,但都未作深想。
现在看来,“黑水街拆迁”的影响范围包括整支牧羊犬小队、也包括大9这样的锈金帮小高层,换言之,就是这条街的所有人。
牧羊犬小队会从这里“退休”。而听狼王话里的意思,黑水街的居民也会被全部遣散——全部“引渡”到所谓“新街区”。
一般的城市“街区”,不管破败到什么程度,会被这么处理吗?
但如果“黑水街拆迁”确实如此,那么,这应该也是方大夫会在日记里强调“到地上去”的原因之一。
在方兴思绪飘移的同时,狼王继续道:“所以说,你们何必费这个劲,帮老板去地上?‘拿钱’才是你们现在最首要的任务。”
大9明显揣度了一会儿,才眨眨眼睛开口:
“您说得对,确实是这样……‘保命’,然后拿钱,才是我们这些小角色现在最该干的事。”
“我知道,您一个异能者,迟迟不上塔,肯定是因为放心不下游狼帮……放心不下您家小公子。您这金船票,就是为他要的吧?”
大9话说得很笃定,但很快,又带上了些犹疑:“难道说,您是想用您家的家产,跟我个人,‘买’金船票吗?”
“不是。”狼王平静道,“应该说,是‘不止’。”
在大9等人的愕然注视下,狼王两手交叉,叠于颌下:
“整个游狼帮的财产,我都可以做主。只要能拿到金船票,我不介意把所有值钱的玩意都散出去——你想的话,可以全部折算成钱,当然,也可以全部打进第三方的加密账户。”
旁边,老8倒吸了一口气,疑心做梦似的撸了把自己光秃秃的脑壳。
对此,方兴悚然皱眉:先不提狼王为什么有自信能支配手下所有人的私产——狼王旁边那俩人听了这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押上这么大、这么贴心的砝码,显然是在诱惑大9她们改变主意。
“与其冒掉脑袋的风险抢秋生,不如先一起从方兴手里撬出金船票”,这就是狼王话里的意思。
唯一的问题,就是方兴手里根本没有金船票。
意识到这一点,方兴第一时间看向大9。
只见大9僵在椅子上,听呆了的尖长脸孔上,五官像晒地瓜干一样慢慢发皱。
……没错。
尽管锈金帮老板的命令严格来说只是要方兴的人,没涉及到金船票,但锈金帮又不是什么公司单位。万一老板怪罪下来,底下的马仔总不能往自己的墓碑上刻“谁叫老板不说清楚”。
大9的脑子没毛病,不会在这种事上犯浑。不然,她刚才也不会暗戳戳地强调自己得先“保命”再“拿钱”了。
但,狼王就想不到这一层吗?
忽然,一个微妙的念头闪过了方兴的脑海。瞬间,她意识到了。
“叮咚”一声提示音响起,方兴本能地骇了一跳。回过神,她才反应过来这声音系颅侧平台机发出、直达大脑,外人是听不到的。
从脑成像的界面里,方兴看见自己被大9拉进了一个临时群聊。群里一共三个人,唯一的那个陌生人,头像是个花体字母K。
K:?
K:干什么
不是这个K拉的群。
大9:诶呀,我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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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大夫又不真是我们的俘虏,我们没法完全控制住她的。交不交金船票,还得看大夫松不松口,光咱们说也没用。
大9:大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的后援,K姐,很可靠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咱们呢都是自己人,接下来咋办,总得大家一起聊聊才行啊,您说是不是?
——这下方兴可全明白了。
狼王显然猜到,Q组不可能单刀赴会,势必会向同事求助。这个特殊的“背后灵”,就漂浮在谈判场的上空,主宰着大9等人的命运。狼王的饵是冲着她来的。
对K姐来说,老板的任务本不是分内事。完成了能从大9这边分好处,完不成,她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换言之,狼王的“交易”,对K姐来说真就纯是“拿钱”的事了。就算有狼王赖账或者老板怪罪的风险,K姐也完全可以把大9她们推出去当替死鬼。
大9不肯也得肯:K组是她招来的“援兵”,理应就潜伏在附近。最坏的情况下,K姐一枪把大9崩了,亲自跟游狼帮谈,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狼王一直想要说动的,就只是藏在暗处的K姐一人而已。
K:算了,让大夫听着也成
K:老9,我不说你也明白吧。再过半个来月,锈金帮也就不存在了。现在除了钱,什么都不重要
K:至于你,大夫……
K:虽说得了末日病是挺衰的,但金船票总没有你那小男学生的命重要吧?
K:你就把金船票交出来算了。我保证分你们分一笔钱,足够你们在新街区有个好开始
方兴沉默。
大9特地把她拉进来,并不是真的在请示她的意见,而只是在明示方兴,这不干她的事。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K姐在内,都心知肚明:方兴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交易谈成,只要把方大夫往游狼帮手里一交,佐以秋生在畔,不愁她不掏心掏肺。
到了这一步,“试探出秋生何在”这个最初的目的,已经被抛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果不其然,大9没有再问方兴什么,自己清了下嗓子,便试探地向狼王开口:
“这个……突然这么大事……我得考虑一下。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把金船票让给您,您愿意将大夫、还有秋生小哥原样奉还,还愿意秘密支给我们大量酬金。是这个意思吗?”
狼王颔首。
大9张了张嘴,半晌半举双手:“我相信您有本事做这个主,也完全相信您的保密能力和契约精神。但是……呃……您的下属肯定多少会知道点情况吧?等您和您家公子去了地上,您能保证他们不向我们讨债吗?”
“呵呵。”狼王笑了,左右看向她带过来的人,“问你们呢。你们介意那点钱吗?”
铁脸的那条游狼笑了两声,带点电音。铁爪子的那一位则毫无波动,连微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狼王两手一摊,看了过来:“我的狼崽子,我自有安排。他们的出路只会比你们更好,这一点用不着操心。”
短暂的沉默过后,方兴看到K姐简短的消息弹了出来:证据。
大9咽了口口水:“我们可能还需要……多点保证。”
“当然。这种事光是口头上说,谁都信不过。”
好像就在等这句话似的,狼王猛一拍桌子:“不过,街边这种地方不适合聊这种话题。我在‘幽谷’包了场子,咱们过去,边喝边说。如何?”
“幽谷”。虽然方兴不知道这具体指的是哪里,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就算不深入,这也肯定是游狼帮控制下的某个地方。
这是个危险的提议。
大9脸上挂汗,一时没有回答。消息群里,K姐也在沉默。
尽管危险,但狼王的提议并不过分。事涉整个游狼帮,让她在中隔道和她们谈,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而话说到这个程度,K姐已经不可能放弃近在手边的“虎子”了。现在的问题,是她们该怎么进“虎穴”。
方兴于是冷不丁地开口:“我们可以跟你去。但是,有个条件:秋生也要到场。”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方兴直视着狼王的三白眼,声音沉静:“既然你开出的条件包括‘交还秋生’,那你首先就得让我们知道他是否安全。”
“当然,这也是为了公平——既然身为‘宝箱’的我明牌案上,‘钥匙’也该一起才对吧?算是基本的诚意。”
说完,方兴站在原地,静静地与狼王对视。
自见面以来,狼王第一次正眼注视了方兴。许久,她稍稍眯起了眼睛。
10. 对视
“破晓”时浓烈的血色早已褪去。随着地下的人工太阳渐渐升起,蒙在万物之上的灰蓝也被一寸寸驱散。
“老友咖啡”的露天座位上,遮阳棚下,六个坐在椅子上的人都失了态势,或回头或仰头,全部看向了唯一侍立在侧的方兴。
方兴只是平静地与狼王对视,志在必得。
“秋生也要到场”。这个提议的本质,就是要求游狼帮从绝对的优位上撤后一步。
“宝箱”和“钥匙”的所在,对游狼帮而言,已经全摆在了台面上。可大9她们却只知其一,被动异常。
对K姐和大9来说,如果能让秋生到场,就相当于是把游狼帮的一张底牌翻上了明面。就算只为了这一点,她们也值得去“幽谷”走险。
至于对游狼帮,这个条件也足够单纯朴素了。确认人质安危、验货、以及顺便稍微扶平一点谈判桌而已,如果连这都不肯答应,那任谁也不会觉得游狼帮是诚心交易。
谁都看得出,“见秋生”是“方大夫”自己的私货。方兴也根本没藏。
但她就是给所有人都提了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可以。”漫长的沉默过后,狼王仍然凝视着方兴,“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句话一出,就好像香槟瓶口堵住的木塞终于拔出来了一样,狼王的话重又变得轻盈流利起来:
“秋生现在人在渡口,由我的义子亲自看着。我让他把人带过来给你们看一眼,再一起去‘幽谷’,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就最好了。”大9连忙殷勤接话,“能见到秋生小哥他人,大夫也能放心。”
——终于要见面了。
确实得到两拨人的同意后,方兴压缓了呼吸:严格来说,这将是她和秋生第一次见面。
在被卷入“金船票争夺战”的当下,“救回秋生”,是方兴为了“延续方大夫身份、获悉方大夫秘密”必须达成的阶段性目标。
现在,她终于朝着这个目标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但是,这还只是个开始。
“你从十来年前就一直想培养后继,多少人都没坚持下来,好不容易才教出这么一个秋生”……方、秋这两人之间,恐怕是靠天赋、能力和志趣筛选出来的纯粹的师生关系。
这关系说亲密也亲密,说生疏也生疏。想单从这一点推断秋生对方兴的价值,根本就无从下手。
秋生能了解方大夫多少?他真的知道方大夫为什么要偷渡吗?
反过来说,如果秋生当真和方大夫有良好的信任关系,感情好到连这种秘密都做同谋……
现在这个被方兴顶了号的“方大夫”,当真不会被他怀疑吗?就算知道方大夫先前偷渡的实情,他真的会原原本本地告诉形迹可疑的“方兴”吗?
“你大可放心,我们没对秋生怎么样。”
忽然,狼王开了口:“挖他的平台机是为了当信物用,让你们知道秋生确实在我手里。我没有无缘无故折磨人的癖好。”
“……我表情太严肃了吗?”方兴回神,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一二十分钟过后,连桥巷深处浮出了人影。如狼王所言,来者是两名男性,一个持枪,一个被缚。
方兴望去,只见那持枪的男人约莫二十岁出头,身形精长,眼高于顶,押人的动作非常粗暴,透着一股看什么都不满意的戾气。
作为穿毛领的游狼,他身上的改造痕迹极不明显。方兴多看了好几眼,才在他露出一截的右腕上看见了义体的接合线。
至于被挟持的那个。
自穿越到黑水街以来,除了原主自己,方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普通的打扮。
这名男青年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黑发短短地扎在脑后,身形相对瘦小,气质清秀,大约比方大夫矮个十几厘米、小个七八九岁的样子。
他被铐着双手,还被枪顶着后心,自然而然地面带警惕,但两眼深处却只有忧虑之色,一看即知本性温良。
他就是秋生,方大夫至今唯一坚持下来的学生。
隔着白霾,方兴和他的视线遥遥交汇了。
……身上没有伤口,精神状态看着也还不错。挺好。
但不知为何,方兴凝神看了好几眼,也没在秋生额侧看到应有的、挖平台机留下来的创口,心底里埋下了一点疑惑。
而另一边,视线相交的瞬间,秋生的神色明显一凛,慌慌张张地将方兴从头到脚看了好一遍,应当也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在看到方兴的机械手时,他明显一怔,盯住不动了。
……呃。
感受到秋生的情绪波动,方兴下意识把机械手往袖子里收了收,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一避,她立刻感到秋生抬起了眼。
再次对视,方兴明显从这小子的棕眼睛里看到了惊讶,以及些微的困惑。
——完jb蛋。
方兴压下自己捂脸的冲动:
好消息,秋生和方大夫的关系看来不错,他了解方大夫偷渡秘辛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最不济,秋生也一定能提供方大夫行踪相关的线索。
但坏消息就是,这小子跟原主的关系好像有点太好了。只是一瞬间的露怯,方兴就让他有了违和感。要是接触得再深入一点,可不得了。
片刻的动摇过后,方兴稳住自己,故意皱眉扫了秋生一眼。
这个眼神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故作严肃而已。但方兴相信,她缺的这点深意,秋生会自觉给她补上。
果不其然,被方兴看了这么一眼之后,秋生脸上的困惑只又持续了两秒,便自己压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像得到了安抚或者启示似的,神情坚定下来。
……也不知道这孩子都脑补了点啥。
“如何,大夫,满意了吗?”见秋生二人在远处站定,狼王回转了视线,看向方兴。
“他看起来还可以。”不管怎么说,能因为方兴一瞬间的退缩感到违和,这必定是方大夫最亲近的人没错,“仅就这一点,谢谢。”
气氛安静了几秒后,狼王瞄向大9:“大夫项圈的边界,你们应该可以调吧?”
大9立马应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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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当然,当然。就调到‘幽谷’旁边吧。”
方兴眨了下眼,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颈环。
“颈环过中隔道就炸”,这本来就是大9撒的谎,真实的边界设在黑水街边境。故而,对这装模作样的调整指令,小6当然是一动也没动。
如狼王所言,“幽谷”离这里不远,远非游狼帮辖区腹地。这应当也是K姐、大9没有坚拒的重要原因之一。
跟着远远打头的秋生二人,方兴等人走进细窄的连桥巷,转眼便被高大而混乱的建筑群吞没。随着深入,正常亮灯的霓虹广告牌越来越多,可见此巷尽头“渡口”之繁荣。
然而拐了几道弯,街道的风格和氛围便明显有了变化,环境愈发昏暗,灯光古怪而暧昧。
很快,秋生的身影就被推进了一间大开的店门里。方兴抬头望了眼这小三楼上的招牌,只见亮粉色的灯管装在深紫色的牌匾上,勾出一串好像是法文的连笔字母。
“幽谷”……方兴重新品了一下这个店名,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
等到了店门口,穿着暴露、形容艳丽的一男一女看见狼王过来,都很殷勤地向她招手:“等您好久啦!”
狼王笑着冲他们点点头,搂过女孩的腰,又顺手抚了那个男孩的脸颊一把。那男孩立时窝进狼王掌心,软绵绵地磨蹭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他的脸侧了起来,于是,他眼睫一掀,意外与后面的方兴四目相对。
短暂的怔愣过后,那男孩羞涩一笑,朝方兴吐了一下舌头。
——从舌头中间横切开来的明显义体接合线,以及前面的半截樱粉色硅胶。
他的舌尖并无常人平圆的弧度,而是像有意收缩着一样窄而厚,末端有一个向内凹陷的小圆洞。
活的玩具……
方兴的脑海里闪过先前那个24h成人用品店。
和方兴对“这一行”的固有印象不同,幽谷的“工作”条件显然卫生不少,“部件”应该都可以随便物理化学消毒、乃至于一次性替换。此事的代价,想来也因此变得轻飘。
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方兴并没有闲情和立场去想。
等狼王和门口那两人打完招呼,她便带着方兴等人走进了幽谷。大门随之关闭,将那两人“赶紧的,你赌今天能休多长”的小声笑闹隔断。
幽谷的窗户都是彩窗,灯光也都故意压暗,一关门,全然是个行将入夜的小世界。
由于被狼王包场,整个幽谷里没有一名客人。琳琅闪亮的吧台边,只有西装革履的调酒师向一行人行礼。
狼王大步走到一个豪华包厢门前,在她之前,秋生两人已经进去。
“请吧。”她说,礼节性地看了一眼大9。大9连连应声。
但狼王放着应声不迭的大9不管,直接倾向了方兴。
“怎么?”狼王凑近,“不习惯这种场合?”
“……不。”
方兴从彩窗上收回视线,摇摇头,跟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她好像看到窗外有高大的人影一闪而过。
11. 岔路口
如方兴所想,狼王引她们来到的这间包厢明显被重新布置过。
轻轻飘动的紫色窗帘边,原本特殊功能的床和椅皆被撤立一旁。取而代之的,是格格不入的木纹漆会议长桌和黑色人工皮沙发椅。
未做调整的暧昧氛围灯下,七加二一共九个人两派分明,在长桌两侧相对而坐。
这次,方兴坐到了椅子上,被大9和老8两人夹在中间。对面,同样,狼王和她那个义子也一左一右,挟住秋生。
秋生的手铐就锁在桌面上。听他下意识活动脚踝的声音,他脚上应该也锁有镣铐。
“你们应该不介意吧?”进门时,狼王如此解释秋生身上的“保险”,“我就是再加两道,也比不上大夫脖子上的项圈。”
对此情状,K姐发表评价:准备得挺充分啊。
大9回讯:麻杆儿打狼,都怕自己这边被抢……话说,咱们现在被抢的可能性才更大吧?
K姐:哼……看她本事。
方兴沉默地看着对面的秋生。
从一开始,她就是奔着“抢秋生”这个目的来的。“交易”对她来说并不成为一个选项。
虽说在游狼帮的地盘动手胜算渺茫,但对方兴来说,“交易破裂”才是唯一有未来的发展。
毕竟,如果K姐和狼王当真达成了一致……
方兴空握了一下右手,那手心里并不会变出金船票来。
——如果交易谈成,这事态可就复杂了。
随着众人落座,刚才吧台处的那名调酒师张着三对义肢走进来,为众人一一上酒。
而轮到方兴时,她面前被摆上了一杯浅青色、冒着气泡的饮料。
“知道你不喝酒,这是无醇的。”狼王注意到了方兴的视线,笑着摆出“请”的手势,“这是我们‘幽谷’的招牌调酒师,不会让你失望。”
在调酒师行礼而去后,狼王爽快地端起了她自己的金褐色酒水,一口仰干。其他人,包括明显未成年的小6在内,也都各自拿起了杯子。
确实不喝酒的方兴顿了一下,抬杯作应,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后,狼王清了下嗓子,终于切入了正题:
“想让你们对这笔钱放心,就必须得让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安排游狼帮的。嗯,这话可有点儿长。”
“稍微有点儿年纪的人都知道吧,我不是本地生人。我在‘染坊街’长大……有听说过吗?那是个‘一等街区’。”
狼王的语气颇带感慨:“本来再怎么‘引渡’,三十五岁之前,我都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全封闭的‘四等街区’的。但是不巧,我加入了黑船水手,还被牧羊狗给逮着了。”
狼王“哼”地笑了一声,拿空酒杯指向她的义子。那名男子双手接过酒杯,为她续酒:
“黑船水手,走私‘异能者’,死罪。当时的‘游狼号’,现在就只剩下我,和他。”
所以,这就是“游狼帮”的由来。
方兴无言地呷了口气泡水:难怪他们和黑船水手的远疆号关系这么密切。
“我说这话,你们别不高兴。”狼王接着笑道,“事实就是,就算是当黑船水手满地底窜,也比圈在四等街区里头强。”
“所以,我想了个办法。一个重获自由的办法。组建起游狼帮之后,我和黑船水手做了十几年生意,从当初的‘白蚁号’一直做到现在的‘远疆号’,就连牧羊狗都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来过黑水街的黑船水手,都和我关系不错。”
“——我和远疆号谈下来了。这次黑水街拆迁,我们游狼帮会和他们一起走。”
说到这儿,狼王压低了声音,一对三白眼放出幽光,看起来异乎寻常地年轻:“凭‘票’上‘船’。”
在大9轻微的吸气声里,方兴微微后仰。
这就是狼王要金船票的用途。
不是给她自己用,也并非专为她的义子。这人想用一张金船票,带走她手下的整个黑邦。
考虑到方兴是为什么要戴上这条倒楣的颈环,在黑水街这种封闭地界组团偷渡,确实有够惊世骇俗。
怪不得狼王愿意用整个游狼帮的财产换金船票——在这么大的决定面前,钱财确实只是身外之物。
“呃,难怪您一定要到‘幽谷’来谈。这确实不能给别人听到……”
大9一副“我会闭紧嘴巴”的模样,用手坚决地在嘴边“拉拉链”:
“怎么说呢,和我们无关的,我就不多嘴了。只有一点:您和您家公子,我理解,但其他人也同意您的打算吗?去当黑船水手……”
狼王点头:“狼崽子们本来就跟着我和黑船水手做生意,对那种生活没你们这么大偏见。”
“况且帮着‘立人科技’卖义体,油水可不少。干得好了,他们出资带你去地上治伤病的事也不少见……基本算是人家龙头公司的编外员工了吧?”
狼王说着,心情很好似的起身给大9添酒。大9慌然应付。
但另一边,方兴像遭雷劈了似的,突然僵住不动了。
“去地上治病”。
这几个字,狼王说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落在方兴耳朵里,几乎就是在点她:
“如果和我们一起去当黑船水手,你不需要金船票也有机会治病”。
……是这个意思吗?
想到这里,方兴的视线从那杯“替你点的”无醇莫吉托上抬起,难以置信地看向狼王。
竟然不是错觉。狼王也特意盯了方兴一眼,意味深长。
“……至于狼崽子们走之前,肯不肯把全副身家交给我挥霍。”
狼王继续说了下去,坦荡荡地笑了:“我现在是个异能者,大可以抢金船票给我儿子,单独两个人到地上去。既然我没干这种缺德事,那为此多受点拥护,也是当然的。”
大9诺诺无言。
很明显,狼王本可以干的事不止如此。她原本就是黑船水手出身,经验实力俱备,如果只是想自己带义子加入,说不定“远疆号”连金船票这个价码都不会开。
话说到这个份上,“狼王是否真给得出一个帮的财富做报酬”这一问题,已经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很快,大9便在K姐的授意下谈定了其它细节,如账户通过哪一私行办理,如何交接等等。狼王对这些问题的准备都相当充分,对答如流。
“对了,说起来……”大9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如果咱们本质上是在跟‘远疆号’做交易的话,他们居然真的愿意把秋生小哥还回来?毕竟……”
“其实是不大愿意。”狼王笑笑,“但甘蔗没有两头甜,想从大夫这里拿好处,就不能对她的人太差。我这话,‘远疆号’的‘船长’肯定是听进去了。至于有其他人听不懂,估计也早晚会被教训明白。”
一语双关。方兴听出来了:这是对“一起去当黑船水手”这一提案的补充说明。
如果想从方大夫这里拿金船票,那最好是乖乖把秋生还回来,否则一定会在哪里被使绊子。同样的,如果要接受方大夫的投诚,那就不能苛待秋生,否则定会招致报复。
狼王在用一种抬捧式的话术,向方兴保证投诚后秋生的待遇。
……当然了,她倒是也没说错。
秋生和方大夫的关系太近了,伤害他就形同于对她出手。别说方大夫本人,就是现在的方兴,也必须用实际行动让旁人保持“冒犯她需要付出代价”的忌惮。
“报复”,在不那么文明的地界,一定是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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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守的生存法则。
方兴默默地锁紧了眉头。
从方兴要求游狼帮把秋生带来那时起,狼王就一直对她抱以微妙的重视。恐怕从那时起,狼王就意识到了方兴这只“宝箱”有脑子有脚,能自己跑。
狼王的劝诱应该是真心的。毕竟,“游狼帮的全部财产”怎么想都不是个小数目。
倒是不用担心狼王不守承诺。“方大夫”这个人本来就是有价值的,一个能解近渴的趁手大夫,带在身边的学生也远不算是拖油瓶,就算抛开游狼帮单独谈判,“远疆号”应该也没有拒绝方兴加入的理由。
方兴的最终目的,说到底就只是到地上去治病而已。如果游狼帮有办法解决她的颈环,方兴手里也真的有金船票,这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但是。
“我现在是个异能者,大可以到地上去”——刚刚,狼王这么说了。
之前在中隔道聊的时候,大9也有过“您一个异能者,迟迟不上塔”的发言。这说明,不需要金船票,异能者本身就有去往地上的权利。
既然如此,为什么方大夫留下的密文会要求她“不要暴露异能”?
舍弃自己身为异能者的既有特权、冒着风险去抢黑邦老大手里的金船票……如果只是要去地上治病的话,为什么要干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
——“通过金船票去到地上”这个特定的路径,对方大夫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还有别的问题么?”狼王的发问打断了方兴的沉思。
大9连连摇头。对这一点,K姐也显然没有异议。
于是,会议桌两端,所有视线都朝方兴聚焦了过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K姐久违地给方兴发来了一条信息:和我之前说的一样,我会分你们一笔钱。你想要多少?
同时,狼王也开了口:“我说过,我没有无故折磨人的癖好。只要大夫你愿意交出金船票,我保证你的男学生从此安全自由。你可以好好想想。”
说着,狼王指向方兴面前的酒杯。那杯莫吉托里的冰已经有些化了:“怎么样,要再来一杯吗?”
方兴沉默着,没有作答。
该说不说,狼王的计划听起来相当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一桌子人都找错了金船票的主人——方兴其实根本没资格参与这场“谈判”。
所以,现在,方兴看似有锈金和游狼两个选择,但实际上,她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
撒谎,把金船票的所在编出花来,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好吧。”她说,稍稍垂下眼帘,“在我的诊所——”
然而,在方兴松口的一瞬间,一阵特殊的恶寒攀上了她的脊骨。
与“在”字同时,巨大的轰声响起,包厢的窗外炸开了密集的枪响,紧接着,一阵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割铁声从门外传了过来。
下一秒,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掷到会议桌上,胸腹X字开绽。
——是调酒师。她的尸体横在会议桌上,两眼暴睁,面色惊恐,比刚才上酒时更让方兴意识到她是个活人。
方兴的话头戛然而止。猛地抬头,只见一道巨大的阴影轰然砸在会议桌上,两片巨大的螳螂刀X字交叉,被狼王身边的两人一左一右招架。
大量鲜血污在螳螂刀发光的刃线上,成股汇留,滴进会议桌上的血泊里。
在那血泊之上,方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秋生青白着脸色,大张着嘴,两腕被从手铐上沿齐齐斩断,鲜血喷涌。
在他仿佛被按了静音键的惨叫之中,那双手的断面吱嘎嘎伸出了新的白骨。
鲜红的肌肉束像攀缘植物一样探出触角,一层层织了上去。
12. 削
刚才被攻破的包厢门终于触发了警报。尖锐的鸣笛声中,铁门上灼红的切割边缘咝咝冒着烟,岩浆一样慢慢降温变黑。
敌人是用热切割攻破的铁门。然而,秋生和调酒师身上的伤口却没有丝毫烧焦的痕迹。
大量血液从新鲜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浓郁的血腥气扑面呛进方兴的口鼻。
如果没有情绪调节器,方兴一定已经当场吐出来了。
在强制镇静效果下,方兴的大脑自动运转起来,弹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方大夫家的这个秋生,也是异能者。不管怎么说,以这小子自愈的架势来看,他的发声障碍应当是先天缺陷或者早年病变,并非被创,也暂时没有死亡或者残疾的风险,不必担心;
第二……从调酒师身上的X型伤口来看,这个舞着螳螂刀飞进来的不速之客,恐怕就是先前J组一行的那条漏网之鱼、疯到直接刀了一条牧羊犬的那个A姐。
——怪不得她会挑方兴“交代”的时候杀进来。
“铛”的一声,架着A姐双刀的两人被弹开,各自后撤了一步。
同时,四下“哗啦”一片,各人都从不同角度抽出了自己的枪。
此刻,A姐螳螂刀的刀尖悬在秋生后脑,随时可以钉进脑干;游狼帮的人指腹向扳机施力,局势一触即发。
蹲伏在众枪口的中心,A姐回扫了大9几人一眼,下颌高抬,眼睑轻蔑地下垂:“叛徒。”
她只瞥了这么一眼,便重新回过头去面对游狼帮,丝毫不睬大9她们慌乱的枪口。
通讯频道里,K姐那边死一样地寂静。
倒不至于是被“叛徒”的指控给刺着了——黑水街,锈金帮,像A姐这样会用“叛徒”这种词来轻蔑人的,应该才是招笑的怪咖。
只是,这条忠于锈金的疯狗出现在这里,传达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不像偷仠耍滑的大9,也不像心怀鬼胎的K姐,A姐没有任何理由不上报老板。
也就是说,锈金帮的老板大概率已经听说了。大9甚至K姐的行动,都已经被摆到了明面上。
这场交易已经废了。
比起八字还没一撇的游狼帮的利润,大9她们现在更该考虑自己在锈金帮的本金。
下一秒,方兴喉头一勒,被人抓着颈环扯到了身前。
“都……都先别动!”是大9,她声音紧张得像在刮干木片,“谁敢轻举妄动的话,我就启动大夫的颈环!”
一瞬间,包厢内剑拔弩张的焦点转移了。就连A姐,都稍稍侧回了视线。
在所有视线的交汇处,大9拽着方兴的颈环,声嘶力竭地向游狼帮喊话:
“你们也在‘幽谷’外边安排人了吧?听着还不少……不过,就当是咱们都有先见之明吧。”
大9的喊声在窗外此起彼伏的枪声里,只勉强露了个头。
方兴冷静地朝窗外扫了一眼:被A姐这么一搅,游狼帮的伏兵和K组的人火并在了一起,看架势,都在提防对方冲进“幽谷”。
“幽谷”的这个包厢,起码数分钟内都会是一片独立的“战场”。
换句话说,现在,大9这仨战五渣全要靠A姐了。
“——我知道,大夫没了的话,你们固然拿不到金船票,但我今天也别想走出‘幽谷’了。那个叫鱼死网破。我不想,你们也不想,对吧?所以咱们都放松一点,放轻松。”
大9死死抓着方兴的颈环、她唯一的筹码,好商好量地说了下去:
“我不多要求。这样,你们的狼王可以不动,剩下仨人慢慢退到我这边就行,不用放下枪……本来你们也得分人盯着我,对吧?我保证,保证啥也不干!”
这么说着的同时,大9高举左手,压着老8、小6两个,一点点朝包厢门那边的墙壁退去。
作为人质的方兴被颈环勒着脖子,也不得不稍稍昂起头来跟上。
脖子被勒的感觉相当糟糕。后颈皮上,大9手指皮的触感也硬刮刮的,让方兴本能地感到不快。
不过,方兴对大9的目的乐见其成。
大9的目的,简单来说,就是拿方兴要挟其他游狼退出战场,留狼王自己和A姐单挑。
这当然主要是为了大9她们自己不上“战场”,但也确实有助于A姐不被正义围殴,是锈金帮这边唯一最佳的战略。
然而,方兴并非是为了这一点,才选择旁观默许的。
最开始A姐闪现过来的时候,狼王直接后跳,是狼子和那个大铁爪子上到她身前,为她挡下了那对螳螂刀。
从那时开始,狼王就一直冷眼旁观到了现在,期间连枪都没跟着一起举。
——游狼帮的头儿,神秘的异能者,金船票的有力竞争者,方兴“救回秋生”路上最大的阻碍。
狼王的异能究竟是什么,方兴非常想要知道。
大9的话放出去之后,许久,包厢里都无人动作。
“……你想牵制我?”
半晌,狼王的义子首先出声。毫无征兆地,他的枪口突然转向,直指大9脑门,持枪的那只义手稳比云台。
——眼前的画面好像跳帧了一样,枪口突然就指了过来。无论是速度、精度还是刹停时的稳度,狼子的动作都超出了方兴的常识。
如果没有方兴横在中间,大9的脑袋应该已经开花有一阵了。尽管明白自己不是这枪口的真正目标,方兴还是惊出了一阵恶寒。
但大9明显有所预料,提前往方兴身后一躲:
“诶,小哥,别冲动!遥控器可不一定就在我身上。要不你先打我旁边那俩试试呢?打对了的话皆大欢喜,打不对,那……”
在大9旁边,老8震惊地抬手,迟疑地指向她自己。
“你……”狼子的指腹悬在扳机上,脸刷地一下黑了。
“——算了。”
就在狼子似乎就要乘着气头、不管不顾地扣下扳机的刹那,突然,一直没有表态的狼王清晰地发了话。
她旋即走上前来,压下了狼子的枪身:“无所谓。就按她说的做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狼王的身上。
听到狼王的话,狼子一愣:“可是……”
“你觉得我赢不了?”狼王扫了他一眼。
狼子呆了呆,终于松劲,任由狼王把他的持枪手按回了身侧。
狼王和A姐两人的“擂台”终于被让出来了。
“嗖!”
不等狼子三人撤远,A姐直接擎刀抢上,双刀直取狼王的眼与喉。
此刻,“擂台”还未完全清场,狼王也尚还没有拿出任何武器。这是一手目的明确的“偷袭”。
巨大的螳螂双刀转眼便悬在了狼王头顶。和装备了强化义体的“赛博格”相比,狼王原始的肉///身看着就像坦克面前的骑兵。
然而,在螳螂刀袭来的瞬间,狼王只是抬手,捏起了三指:“这么着急干吗。”
一个短促的“破”声过后,只见狼王的短发稍稍被气浪掀起,而A姐砍来的刀刃被她稳稳捏在了指间。
——坦克面前的骑兵,用出了魔法。
“……你的异能?”A姐眯眼。她和方兴一样,都第一时间排除了“这是人力所能达成的某种技巧”的可能性。
“你的螳螂刀是T-05轻负版吧?”狼王并不答话,“你们锈金帮的老板也挺有‘门道’。”
说着,狼王“啪”地放开了手。
螳螂刀一经解放,A姐向前斩击的力道立即释出。她整个人当即失衡,不得不就势滚翻出去。
等A姐刹身回头,狼王已经从她身侧错过,解开了秋生的脚镣。
秋生早已失去了意识,软软地挂在狼王肩上,像一条掉色了的麻袋。
“接着!”狼王喊道,将秋生往那个大铁爪子的方向猛地一推。
丢开秋生后,狼王的两手立刻往大腿绑带边一探,左手穿进圆盾,右手则拔出一柄短刀。
“当啷”一声,狼王用这套盾剑架住了疾冲过来的A姐。
铁爪接住秋生,将他拖远了。
圆盾、短刀和两条螳螂巨刃挤压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A姐收回视线,面向狼王,眉头拧紧:“你……”
“我还真怕你再把他的脚给砍了。”狼王笑道,“再让你来这么一下,他怕是得把自己的内脏都给‘消化’了。”
方兴闻之恍然。
看来,秋生的异能虽然能在数十秒内重生双手,却不足以推翻质能守恒定律。如果到了连糖原和脂肪都消耗殆尽、不得不分解肌肉蛋白的地步,这小子应该就真的要死了。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异能和强化义体之间是互斥的关系。
既然有了这个自愈的异能,那不管它有什么限制和弱点,秋生都和那些千奇百怪的强化义体无缘了。
稳定的效果,其他人也可以拥有同款,需要氪金;抽中什么看运气,独一无二,看命。
这就是义体和异能,这个世界上两种截然不同、不能共存的“武器”。
……那么,“天人合一”算什么呢?
带着一种微妙的疑问,方兴活动了一下自己已是机械的右手手指。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没有感受到丝毫异样。
方兴有种预感:“天人合一”恐怕不会排斥强化义体。
作为“天人合一”的异能者,她的“未来”,一定与强化义体关联紧密。
在方兴出神的数秒间,狼王和A姐又交手了几合,火花四溅。
两片半人长的大刀之下,仅用圆盾小刀的狼王却能一直信步游走。不仅半步未退,甚至还把A姐往反方向逼了两步。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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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牌号是A,也就是说,你是你们锈金头排的打手吧?”缠斗间,狼王赞了一声,“就四等街区的本地帮派来说,真不错了。”
伴随着又一次白刃被架的铿锵,A姐额头绽出青筋,响亮地啧了一声。
嗤的一声响,蓦地,狼王与A姐僵持着的刃与盾间亮起了一线红光。
白汽喷出。螳螂刀的刀刃在一瞬间里明红发亮,蒸腾出惊人的热度。
狼王意外地张目一眨,转眼,她左手背的圆盾便被黄油一样切开,宽厚的手背赤裸裸暴露在了刀刃之下。
——和包厢大门那时一样的热切割。就算狼王能像最开始那样空手捏白刃,也理应免不了被刀刃上的高温烫脱一层皮。
要怎么办?
方兴睁大眼睛,目不错珠地注视着狼王的行动。
“呼。”狼王极轻地出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方兴感到她分神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
接着,狼王舍弃重心下潜,矮身让过了滚烫的一刀。
——这就是她的异能无法直接应对热切割的意思了。
A姐长出了一口气。她没有放狼王从自己身侧溜走,反而一个跨步矮下重心,用自己的身躯拦住了狼王的去路。
封住狼王身位后,没有丝毫犹豫,A姐那对烧红的刀刃直接朝自己回搂。力道之大,甚至带出了明红色的热风。
“‘原游狼号’的丧家犬。”A姐嘶声笑了,“你要死在我们四等人手里了!”
——现在的情况,确如A姐所说。狼王被完全困在了A姐怀里,最多只能抢先一步用短刀刺穿A姐的心口,换个同归于尽。
然而,狼王右手一张,短刀扑一声掉到了厚实的地毯上。
她伸出左右两根食指,开玩笑似的,在A姐的大臂下侧无害地轻轻划了一下。
A姐交叉的双臂用力一错。
有A姐开膛牧羊犬、调酒师的这两个先例,方兴眼皮一跳,几乎幻视到了那标志性的血X字、闻到了伴着焦臭味的黑烟。
但是,狼王毫发无损地伫立着。刹那的静寂里,只有什么东西“嗤——”地熄灭,然后“当啷”坠下的声响。
两片螳螂刀,就好像鞘翅目昆虫的膜翅那样从A姐的大臂之下滑出,直直地杵了下去。
热量与红光从螳螂刀的刀刃上消散了。这两片令人引以为豪的巨刃熄了火,沦为两坨废铁,将A姐的手臂坠在了地上。
“这样就分出胜负了吧。”狼王抬起一根手指,点在A姐的颈侧,“别乱动。不然的话,我就‘削’断你的颈动脉。”
——果然。
方兴眨了一下眼睛:狼王的异能,恐怕就是“削去”她所碰到的、一个较小空间内的“物质”。
和初出茅庐的方兴不同,狼王显然是个很有经验的异能者,非常了解自己异能的使用条件和效果边界,用得很灵活。
最开始,狼王之所以能空手捏住飞速斩来的巨刃,是因为她削去了手指和刀刃之间的“空气”。瞬间固定住刀刃的不是狼王的手劲,而是大气压强。
最后这一下就更简单了。作为原黑船水手、现在也还在为远疆号打工的AAA义体销售,狼王显然清楚了解A姐这副螳螂刀的型号和构造。所以,她直奔义体的核心构件而去,用异能摧毁了义体与神经的连接。
颈环在脖子上的触感变得鲜明了起来。先前用“天人合一”摸清的、激光元件的位置,更是仿佛在微微发烫。
——怪不得狼王在“决胜”之前瞄了方兴一眼。
既然这个异能一瞬间就能卸掉A姐的螳螂刀,那么,方兴脖子上的颈环对狼王来说也根本构不成障碍。
狼王之所以会答应和A姐单挑,恐怕有一部分理由,就是为了向方兴展示这一点。
就算忽悠不到大9她们配合处理颈环,狼王对方兴“投诚”的邀请,也依然作数。
“外面好像还没结束啊。”狼王侧耳听了一下窗外的动静,看向大9,“你们打算怎么办?”
大9汗流浃背:“我……”
她的眼珠不自控地移了一下。那双瞳仁里,映进了A姐反手摸索、然后抓上螳螂刀的画面。
那只手胡乱攀上刀刃,抓牢,鲜血沿着刀身成股流下。A姐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攥紧,抬手,以惊人的速度向狼王的后心刺去。
“——‘队长’!”
狼子喊破了音。顾不得继续盯着大9她们,他刷地将枪口转了过去。
但在他开枪之前,“砰”的一声枪响,抢先让一切凝固在了半途。
一众震惊的视线中间,方兴反手扭着大9的手腕,稳端其枪,斜身而立。
隔着些微的硝烟,方兴眼看着A姐瞪大眼睛,缓缓跪倒,伏地。
狼王没有回看。
她只是收回手,擦了一把脸颊溅上的血。
13. 假饵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包厢陷入了死寂。
方兴射出的子弹正中A姐的眉心。随着颅骨内容物的外流,A姐双眼圆瞪,跪倒,正面扑在厚实的地毯上。
些微的硝烟从枪口里飘出,逸散。大9愕然看着方兴,嘴巴微张,看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我的诊所楼下,二楼,有间废房。”
方兴忽然开口。当初从诊所下楼的时候,她有留意过那栋楼里的住户情况:
“我在那里埋了个老式的机械保险箱。就是那种需要密码打开、否则自爆的老式玩意。”
在所有人都还愣着、自己的颈环还被大9用左手扯着的当口,方兴一脸平静地放出了炸弹:
“——金船票就在那里面。”
“什……”狼子愣住,惊疑不定。狼王则眉头立皱,“喂”了一声。
“当初Q组绑我的时候,搜出了我的日记,对吧?那里面的密文就是保险箱的密码。”
陈述中,方兴回瞥了大9一眼。大9登时神情一紧,用身体的本能反应给方兴作了证。
“那三行密文,分别代表页码、行数和字数。把对应的字挨个找出来,就是保险箱密码了——当然,作为‘密钥’的书是哪一本,只有我知……”
“嗖”的破空声划过,方兴视野一晃,“咚”一声被扣在了墙上。晕眩之间,身边炸开了数声枪响。
等天地旋正,方兴侧过视线,看见拿着自己后颈的人已经变成了狼王。
而在自己身后,大9、小6两个被背后中了一枪的老8扑在地上。三人人仰马翻,龇牙咧嘴,墙上还有三四个弹孔正在冒烟。
狼子的枪口已经追过去了。
“我投降!”大9从地板上高举双手大叫,“我们投降……你们狼王那个异能,想不触发自毁程序把大夫的颈环解开的话,得知道它的激光元件在哪儿吧?别、别开枪!”
——投降是当然的选择。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大9并不真的有玉石俱焚的魄力。何况方兴已经明确表态不再配合锈金帮,大势已去。
叫完投降,大9赶紧怼了怼小6,让她把颈环遥控器的卡片退了出来。
退完,大9立马举起双手,将那枚遥控器左右展示了一巡,和“Queen”、Glock19两支枪一起放到旁边会议桌的桌面上。
“去拿。”狼王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遥控卡片。
随侍狼王的那个铁脸扯出下颌的数据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十几秒后,刚禁锢了方兴个把小时的颈环便结束了它的使命,被狼王掷在地上一脚踏碎。
“……你很急啊,大夫。”狼王稍稍抬开脚,露出颈环里被踩得粉碎的监听器,“既然同意跟我们一起来了,不会等关起门来再说话吗?”
尽管被狼王致命的手指拿着后颈,方兴依然非常冷静:
“反正过会儿看见你的行动,锈金帮也会明白过来的——你们不也是看见锈金帮的动向,就直接跑去秋生家里了吗?”
“放宽心。作为‘密钥’的书是哪本,我这不是还没说吗。”
——这当然是瞎编的谎话。方大夫日记里的密文不是密码,楼下有保险箱什么的也纯属跑火车。
但对两手其实空空的方兴来说,这谎言是必要的。而且,也必须现在、在有一堆人监听的情况下说出来。
方兴“倒戈”,是为了让狼王摘掉自己脖子上的项圈,不是为了给狼王机会、让她游刃有余地确认自己其实没有金船票的。
就算冒着让狼王起疑的风险,方兴也得抡圆胳膊,把假饵远远丢进争食的狗群里去。
僵持了好半晌,狼王钳子般的大手终于松了劲。
那只手没有直接撤开,而是从方兴的后颈游至右肩膀,按了一下。
伴随着一阵不正常的、肉被削掉一般的刺痛,方兴的右手义臂一麻,失去了连接。
卸完义臂,狼王顺势揽过了方兴的肩膀,真像个老大那样拍了拍她的肩头:
“算了。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愿意跟我们来,你和你那小男学生就在我的保护之下。”
“等金船票到手,你们就是我游狼帮的一份子。我许给你们的东西,只多不少。”
……“保护”是个微妙的词。一个人受什么的保护,就同等地受什么的威胁,古今上下,概无例外。
方兴瞥了一眼还在铁爪肩头昏迷着的秋生,无言地往游狼帮这边退了一步。
被削去连接元件的机械右臂拖在方兴身侧,已经完全成了一条废铁。
当然,实际上,在“天人合一”的作用下,方兴的感知依然在每个机械零件之上流转。就像最开始那副手铐一样,这条废铁依然是她肉///体的外延。
这是任何人都不知道、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狼王放开胳膊,方兴被移交到了狼子手中。
左臂被一把扭过。冰冷的枪口顶上了方兴的太阳穴,不是简单地瞄着,而是用力碾了两下。
从钝痛中,方兴清晰地感受到了狼子对自己的偏见——虽然就方兴撒下弥天大谎的事实而言,这偏见也不怎么偏就是了。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交。从这小子的眼神来看,要不是方兴对狼王还有用,他绝对很想当场把方兴的脑袋射爆。
……从狼王、A姐交手到现在,时间差不多过去了一分多钟。幽谷外,最初密如鞭炮的枪声早已沉寂。
伴随着从窗到门的过堂风,硝火的气味和白霾一起灌了进来。不过,包厢里淹死人的血腥味并未因此得到改善。
狼王的手指搭上了平台机所在的太阳穴。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之后,她眼底的闪灯熄灭,长长出了口气。
她随即看向大9三人:“跟你们过来的是哪一组?领头人过来了么,有什么特征?”
大9应答不迭:“K组,是K组。具体的我其实也不清楚,不过K姐人很好认,半边都是刺青,脸上都是……”
狼王颔首:“那就是还没出来了。”
她就这么盯着大9看了一会儿。
大9的衬衣都被汗打湿了,透成深色:“您应该马上得往大夫的诊所去吧?消息传都传出去了,您这免不了要跟棘手的家伙碰上……我还知道不少事,K姐的强化义体,包括锈金帮剩下的牌都是些什么人之类的!只要不杀我们,我什么都干——”
狼王“嗯”了一声,但没有移开视线:“那么,你要加入我们吗?”
大9一下子噎住了。
数秒的静默过后,狼王耸肩,侧开了身子。
与此同时,她背后那个铁脸戏谑地将枪一转,对准了大9的脑门。
就在铁脸的指腹压上扳机的瞬间,大9惊慌失措的视线划过了窗外。
轰!
忽然,幽谷包厢的窗口被撞破了。
飞散的玻璃碎和铁片中间,一个从头武装到脚、两米起步的大块头,骑着许氏集团的武装摩托艇兜头冲了进来。
那骑手举着枪。狼王当即横过一步,挡到了方兴和制着她的狼子身前。
砰砰砰!
弹道被狼王的身躯截断了。扛着秋生的铁爪发出惊呼,手里唯一空闲的铁脸则直接冲到了前面,朝那辆全副武装的摩托艇倾泻弹药。
弹雨之下,那辆摩托艇颠簸着冲下会议桌,猛地一摆尾,先将会议桌上的“Queen”一把抄了起来。
但比起这名不速之客的操作,现在,方兴的注意力完全被狼王吸引了。
结结实实的“中弹”过后,狼王依然神定气闲地站着。她甚至回过头来,瞥了方兴和狼子一眼。
在方兴面前,狼王清晰外露的身体上没有一处开洞。刚刚那三枪,就好像是幻觉一样消失了。
就像早知道会这样似的,狼子没有一点表示,枪口越过狼王,直奔摩托艇的油箱。
砰的一声,狼子的子弹打在了防弹甲上。就像凿钉子一样,紧接着的数枪全部变换角度,射在同一个弹坑。
……好离谱的义体。
方兴移开视线:很明显,这台摩托艇单枪匹马,并不足以从游狼帮手中抢走方兴二人。再多对峙一会儿,它的油箱或者引擎一定会被射爆。
然而,那辆摩托艇没有往方兴这边冲。
拿到“Queen”之后,摩托艇目标明确地转向,将大9三人一串捞了起来。
一捞到人,那大块头骑手对方兴、秋生这两个关键人物看也不看,立马头也不回地冲门而出。
“哈?”铁脸喉咙里窜出了震惊的电音。
一愣神间,摩托艇引擎的声响已如暴风过境,急匆匆地远去了。等游狼帮几人反应过来,追过去往门外补枪,为时已晚。
这突如其来的十数秒过后,幽谷外,两个游狼帮的毛领终于扒着窗子追了进来。
“老大,没事吧!”这两个气喘吁吁的毛领如此称呼狼王,“刚刚那个摩托艇突然冒出来,碾着人就……”
等他们定睛,看见方兴、秋生两人好端端地没丢,都先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们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困惑:“一,一个人都没丢?那家伙就这么走了?”
“走了……真是怪事。”
铁脸“脸”上弹出了一串红井字和黑问号的emoji:“那三个黑西装的被救走了。锈金的人有这么相亲相爱来着?”
狼子抓在方兴肩膀上的手用力:“是你捣的鬼吧?”
方兴哑然:“你不要什么事都怪我。”
一时间,包厢里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算了,她们本来就不重要。”最终,狼王开口给这事画了个句号,“先干正事。”
说着,她向那个铁脸招了招手。
铁脸“哦”地一声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凑到方兴身边:“大夫,别乱动嗷。”
一边说,铁脸的手指一边伸进方兴头发里一拨,咔哒一声,她的脑瓜盖就又被掀起来了。
方兴眼看着铁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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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伸向自己的颞骨,开始旋上面的平台机。
——检查这玩意是当然必要的程序。问题是,这平台机里还真有点不得了的东西。
虽然方兴对狼子说“你不要什么事都怪我”,但确实,大9她们的获救正是方兴的手笔。
方兴“救”大9她们的方法非常简单:她现编了一段解密后的“保险箱密码”,分三段发给了大9三人,然后让K姐知道了这件事。
同样是为了得到“保险箱密码”,从游狼帮手里带走大9她们,比硬抢方兴、秋生要容易太多。有了这块饵,K姐当然会利索地叼着大9她们滚蛋。
方兴需要削减在场的人数。只有场上剩下的人足够少,她才能无后顾之忧地使用“天人合一”,把目击者全部消灭。
……当然了,只有先捏紧“保险箱密码”这一筹码保命,方兴才可能等到出手的机会。
她不能让游狼帮的人看到她的通讯记录。
随着很轻的一点松动声,铁脸捏下了方兴的平台机,脸上的显示屏弹出了一个吐舌笑脸的表情:“瞧你脸青的。看,不动就不疼吧?”
方兴浅浅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无可奈何似的疲态。
铁脸耸耸肩,随即抽出数据线来连上,“眼”底闪着灯读了起来。
终于,铁脸抬起头,用一口电音向狼王报告:
“诶哟,刚才‘谈判’的时候,那个K组的头儿好像还跟大夫拉了个小群呢。老大,你看看……”
方兴默然旁观。
或许是因为“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这次,她争气地没有流出鼻血。
——用“天人合一”的“操控”,方兴物理消除了平台机里的一切敏感数据,只留下了她和大9、K姐的那个小群。
现在的平台机里,已经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一定要说的话,那时候她们仨的拉扯可能挺好玩。
“……之后会给你换个新平台机的。”狼王闭眼,直接掐碎了那颗金属小扣。
她随即对狼子三人交代:“我带人去中隔道,你们把大夫和秋生带出‘渡口’。不要掉以轻心,既然秋生人在境内了,牧羊狗早晚会闻着味儿过来。”
铁爪和铁脸均低头应命,只有狼子面有阴云:“万一她说的是假话怎么办?这家伙不可信。”
狼王顿了顿,看向他:“那么,万一她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听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们只能以这种立场行事。”
“牧羊狗只是名义上不会干涉金船票之争。‘稍微’提供一点小帮助,上面根本不会追究……你明白吗?只要他们拿到箱子,游戏就结束了。”
说着,狼王的三白眼挑起,瞥了方兴一眼:“你要是真的担心大夫撒谎,那就看好她和她那个男学生。等我验完情况,自然有她付出代价的时候。”
见狼子还是不大平静,狼王默了默,声音忽而压沉:“你还有‘别的’意见?”
包厢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稍作准备之后,方兴眼看着狼王和后进来的那两个毛领一起,矫健地翻出了窗外。
幽谷外,又有枪声零星炸响。但,刚刚亲眼见证过狼王“中枪”现场的方兴已经不需要再看了。
——狼王的异能不止能通过手指发动。她之所以敢那么大摇大摆地晃进枪战现场,就是因为她能“削掉”所有子弹。
……这家伙能被引走,真是太好了。
不知何时,铁脸已经走到了包厢窗边,刷一下拽上了那紫色的窗帘。
瞬间变暗的房间里,狼子一把拽过方兴,连推带搡地将她赶到了会议桌边:“既然是队长的决定,那我就一定会完成。别想着耍花招。”
他立起义臂,一肘将方兴压趴在了地上。
方兴适应了一会儿脑袋砸地的眩晕。
这小子八成是在拿她撒气……从刚才他和狼王闹的别扭来看,十有八九,他其实并不情愿狼王为金船票涉险。
可惜,狼王才是他的老大兼老妈。既然她不想和他单独两人落跑远疆号,那狼子就没话可说。
比起这种一看即透的小心思,被迫趴在地上的现在,方兴更在意会议桌下的某处异常:
在那些裸露的方形木地板中间,有一块木板四缘的界限颜色有些深,看起来好像榻榻米一样。
榻榻米……
一瞬间,有个困扰了方兴一阵的问题忽然开朗:她们现在所在的包厢在一楼,有窗。
这么容易遭人闯入、容易受到波及的地方,为什么狼王偏偏要选这里作为“谈判场”?
在牧羊犬不可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又为什么,游狼帮还能自由出入黑水街边境的“渡口”?
就在方兴微微震撼之时,那个铁爪探手进来,果真掀开了那块木板。
木板下,长而狭窄的台阶一路延伸,没入深邃的黑暗。
一切疑问都解开了。
这里,有一条通向“渡口”的密道。
14. 一步险棋
2102年9月8日上午5时23分,黑水街西区“幽谷”周边。一队六名牧羊犬下车,端枪开进死寂的街道。
此时,距地底统一的标准白昼始点只余半个多小时,天光基本已经大亮。
高度仿真的太阳底下,漂浮的白霾微微染红,半掩一地四散的人尸。这些尸体有黑西装也有毛领,大都余热未尽,个别的连血都还没有止流。
有条牧羊犬踱到幽谷不远处,给一个还在微弱呻吟的伤者补了一枪。砰的一声,那穿着暴露的男孩直了一下,不动了。
这个名叫周复的牧羊犬随即点按自己颅侧,平台机投影出绿色的“正在通讯”字样:
“诶,何队!嗯嗯,‘幽谷’这边的火并已经结束了。放心吧,盯着呢,没人跑出来。那个‘超速愈合’肯定还在这里。”
“诶呀,放心吧!小问题。比起我们这边,‘空间削除’那个‘狼王’,您打算怎么办?老东西想跑,还挺扎手……”
“啊,也是!今天这事出来,就有理由提前把西区封了。正好断了她左顾右盼的心思……确实啊,真没必要跟狼王硬拼。”
“那我就放心了。对对,反正她今天注定拿不到金船票,出不去。那行,何队您嘛,注意着点老腰!”
和何大队长通话毕,周复挂掉通讯,大大打了个哈欠。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真的是,临‘拆迁’搞这么大个新闻,害我们大半夜爬起来,加班到现在……”
“都怪那俩死活不肯上罗马塔的怪鸟。都说异能者可以去地上了,还不赶着过来,为点啥啊?还不让硬抓……真是见鬼。”
抱怨完,周复终于舍给旁边的新人牧羊犬一个眼神:“有事说。”
新人已经凑到周复旁边,悄咪咪站了半天。被周复这么一点,她吓了一跳,平复了一下,才惴惴开口:
“真的没问题吗,周姐?游狼帮都打算跟黑船水手偷渡了,这是公然要跟我们作对啊。就这么到他们的地盘上来……”
“那不是还没成既定事实呢么?”周复嗤声打断了她,“万一事不成,咱们可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脑子正常的,都不会现在就来得罪。”
她伸出手,在新人的脑壳上敲了一捶:“新来的,记着:你是牧羊犬,是‘放牧’的。不要把自己看得跟羊一样。”
新人诺诺。
“各位!”周复用力拍了拍手,将四散的队员叫回自己身边,“都清楚这次的目标了吧?‘超速愈合’就在这窑子里头。挟持他的游狼帮野狗,可以就地击毙。不,是必须击毙!”
闻言,其他五条牧羊犬端枪绷紧。但周复看着他们,笑着摆了摆手。
在队员们有点疑惑的注视下,周复掏出一瓶伏特加,熟练地倒掉半瓶,边倒边走向一旁正在忙碌的运尸车。
运尸车的工人慌里慌张地帮忙,抽了一管汽油混进伏特加瓶子里。周复自己撕下一条白布浸湿,塞在了瓶口。
“别急,用不着咱们进去捉迷藏。”
塞完酒瓶,周复举起那只半成品简易□□,展示给其他牧羊犬看:
“比起我们,让‘它’进去赶人效果更好——等兔子钻出来,打就完了。”
牧羊犬们的安静延长了两秒。
“对啊。”几条牧羊犬最先反应过来,“好主意啊!烧伤和窒息这种的,短时间杀不死‘超速愈合’。”
方案一俟明朗,牧羊犬中间的气氛瞬间放松。有人笑嘻嘻地互指起来:“不错,就是可惜了幽谷。诶,你来过了吗?……说你呢,小刘?”
刚开始那个新人被热情的前辈们揽住了。她尴尬地赔笑了两声:“来过……”
“比起这个。”新人小刘咳嗽一声,“我们真的要放火吗?虽然秋生应该没事,但方大夫可能会出意外吧。我们不需要把她也平安带回来吗?”
揽住小刘肩膀的胳膊稍稍放开了。周围的牧羊犬们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沉默的最后,还是周复开了口:“大家都是从新人过来的,来,我告诉你。”
“咱们牧羊犬的首要工作,就是鉴别、保护并管理异能者。课本应该没变吧?你问没问过督导员,非异能者的那些人要怎么办?”
小刘噎了一下:“说是维持大面稳定就可以……”
“对咯,大面。”周复拍了拍小刘的肩膀,“单独一个非异能者而已,只要能保证她的尸体及时火化或者被吃,随便她死。明白了?”
见小刘有点僵住,周复又在她面具上弹了一下:
“还有,异能者只有进了罗马塔,我们的工作才算结束。用你的小脑袋瓜想想,为什么那个‘超速愈合’不愿意上罗马塔?”
“——能‘意外’、‘不得不’‘波及’到他家方大夫,那才叫正好呢。这种机会可不多见。”
意味深长地说完,周复挡开僵住的小刘,举臂下令:“都到位置上去!”
简易□□添入汽油,随后布引信被点燃,空气里蔓延开火焰的气味。
随着牧羊犬们各自就位,啪地一声,玻璃里的火焰掷碎在了幽谷大厅。转眼间,火苗四散而起。
浓烟滚滚。随着黑烟渐浓,颗粒推挤,在暂时无人留意的密道口,烟霾开始渐渐沉降。
……
“诶,怎么都拉着一张苦瓜脸。是不是闷?毕竟排风不好嘛。你看,连‘白骑士’都追进来了。有时候上面热饭啊洗澡的味儿,搁这都能闻着。”
黑洞洞的地道里,狼子挟着方兴、铁爪扛着秋生,几个人的脚步声携着回音,四下回荡。
谁也不说话。只有走在最前面的铁脸挥起手,一边在白霾里照明,一边操着她那口奇妙的电音滔滔不绝:
“话说回来,你肯定觉着这条密道是我们挖的吧,大夫?其实不是。要我们挖,肯定就直着一条道儿了。这左拐右拐的,多费劲。”
“我听老大说,百十年前,就‘白骑士’刚出现那会子,咱地下其实是被当一整个大都市建的,连自个儿的‘地铁’都有!但好像有好几个大公司抢项目,各挖各的,所以路线乱了套,最后就都废掉,变成幽灵车站啰。”
“咱们这条道呢,它不是后废的,是一开始就没挖完,后来还给炸了,设计图上都没记。老大她发现了,觉得有用,就搁这上面办了‘幽谷’,偷摸给这地道清出来了。”
“那时候我们还以为是要从这儿出去,都觉得没用。牧羊狗那边能谈下来,走连桥巷就是了,谈不下来,不早晚被发现?没成想最后会是这么个用法。”
方兴沉默地听着铁脸的“导游词”,洗脑的电音从左耳流到右耳。
从进入这条密道开始,他们已经走了有几分钟了。
虽然几人向“渡口”的征程似乎还只是开始,但恐怕再过段时间,这些游狼就会突然宣布他们来到了黑水街境外。
一旦出境,她就超出了牧羊犬的蓝牙范围,甚至可能会被直接移交给“远疆号”,脱身的可能性无限降低到零。她不能任由狼子三人把自己带去渡口。
……那么,要等牧羊犬顺藤摸过来救自己吗?
这是探出那条颈环里装有窃听器时,方兴就有考虑过的可能性。毕竟牧羊犬也不想秋生被带出渡口去,颈环被破坏的现在,他们很可能已经追到这附近了。
但是,方兴始终没法完全放下心。
倒不只是因为在秋生家那时留下的糟糕第一印象。方兴的顾虑,也和那令人不安的红方片商标没有关系。
核心的问题在于,再怎么目标一致,方兴和牧羊犬之间永远有一个决定性的差别:
会把颈环套到她脖子上的牧羊犬,最在乎的是他们自己的方便。至于方兴的小命,那毕竟不疼在他们自己身上。
现在,结合“异能者能上罗马塔”这一新情报,何大队长当初那句“只要你们能把秋生带回来,这么点事,抹了也成”的真实含义已经明摆出来了:
牧羊犬真正想要的人,是且只是身为自愈异能者的秋生。
也就是说,如果方兴放弃主动权、仰赖牧羊犬,那就等于是认同了人家“带回秋生比方兴的命更重要”的这一价值序列。
这两者一致还好,万一冲突,那被弃如敝履,也只能算她自己赌输。
——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她不自在。
“……其实我都没想过,有一天大夫你能加入我们哪。”说着说着,铁脸忽然感慨起来,“虽说现在给你供货啥的都正常了,但最一开始,该说不说,我们是真没少整你。你看不惯我们也是应该的。”
“唉,都是过去式了。现在卖义体,人更舍得花钱,真比之前卖药啊、牵外边大夫啥的划算。”她自顾自地点头,“不管咋的,我清楚大夫你是个好人,不该就这么得‘末日病’死了。你放心,跟我们一块儿,我们头儿肯定积极帮你打点。”
方兴默了默,没有接话。
但在她旁边,狼子瞪了铁脸一眼:“‘跟我们一块儿’。你很想这家伙加入啊?”
瞪完,狼子收回视线,捋了方兴被废的机械臂一眼:“听好了,我可不信你……如果你骗了‘队长’的话,别想着自己能死得痛快。”
方兴没有和狼子对视,而是顺势看向了他支起的持枪义臂:
……离得太远了。
狼子一直在用他的原生左臂勒她。但是,她得直接碰到狼子的右胳膊,才能试试“天人合一”能否分析、乃至于夺取有主的强化义体。
这是必须实现的一步:这三个游狼帮里,最值得方兴忌惮的就是狼子的这条高级铁胳膊。
从先前他那跳帧了似的移枪动作来看,和狼子打枪战,方兴几乎可以说是零胜算。但要说打近身战,方大夫的身体素质和肌肉记忆能否稳压狼子,方兴并无把握。
她最起码要了解清楚敌人的能力、以及自己异能的边界,才好行动。
“秋生现在情况怎么样?”意决之后,方兴直接看向扛着秋生的铁爪。
对方稍微一愣:“啊,还有呼吸。就是有点弱。”
“正常,再生双手的消耗太大。”方兴说,“你们带了吃的喝的没有?给他喂点流食,别没到地方死了。”
“……这倒是没有。”铁爪又愣了愣,看向方兴,“他能撑多久?”
随着这一问,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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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方兴的身上。这其中也包括狼子。
方兴遂故意默了一下:“我建议现在就喂他点血——当然,你们可以取我的。”
谎话。
看秋生现在的气色,暂时撂着不管应该也没啥大事。这一点,游狼帮这些见惯伤死的黑邦走私犯,应该也看得出七八分。
但是,方大夫毕竟是秋生关系最近的人。除了秋生自己,只有方大夫才可能事无巨细地了解他的异能,了解其中的每个不合常理之处。
在“秋生的异能会否透支反噬”这个问题上,只有方兴才是绝对的权威。
她赌他们不敢赌。
铁脸和铁爪面面相觑了几秒,最后都看向狼子。狼子皱眉沉默,打量方兴的侧脸。
方兴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你们可以取我的血。不是信不过我吗?这不正好。只要别划到动脉上,你们可以不给我包扎。”
“……行吧。就按你说的来。”
终于,狼子勉为其难地点了头,随后绞紧了勒在方兴脖子上的左臂,激起轻微的窒息感和咳嗽反射。
他没有放下枪的意思,只是将方兴的左侧身拧给铁爪。
铁爪会意,托起方兴原生的左手,用他尖锐的义手小心划开了方兴的食指指腹。
——果不其然,就像用惯了手机的人不会再在家里装座机一样,习惯了义手的人也不会再费心往身上备小刀。只是可惜,动手的人不是狼子。
铁爪的义手和方兴的手指相触了。
就跟切豆腐一样,只一下,那巨大的铁爪便轻而易举划开了方兴指腹上的茧。大颗血滴被压出裂口,因张力而鼓起,像一颗红浆果。
划完这道伤之后,铁爪没有立刻把秋生从背上滑下来,而是皱眉,搓了搓自己义手的连接处:“刚才……好像麻了一下。”
“是不是又有药抗了啊?”铁脸凑过来,“要不这次一步到位,直接上最好的算了。”
铁爪摇摇头:“不成。要是连最好的药都耐了,就只能‘退役’了。之后小心点,让大夫帮忙配就是。”
方兴沉默。
刚刚,随着“天人合一”的发动,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铁爪义手的结构和脉络。这块巨铁的全部构造,就只是为了在有如此熊掌的同时能保持灵活而已,相当简单粗暴。
“天人合一”的“扫描”功能,对别人身上连着的强化义体也能通用。但是,“操作”功能就不一样了:
刚刚铁爪这“一麻”,就是方兴所能做到的极限。
她无法越过强化义体现有的“主人”做这些铁块的主宰,只能“干扰”。
另一边,铁爪终于将秋生放了下来。托住他的后脑一看,只见这倒楣孩子面色青白一片,眉头皱着,呼吸极不安稳。
“你那个血,是要往他嘴里滴吗?”铁爪有些迟疑,“还是……”
“——不用想那些了。”忽然,狼子出言打断了铁爪,“放下那个能自愈的小子,然后让开。”
方兴讶然回瞥,只见狼子昂首,不容置喙地用下巴指着铁爪。
铁爪愣了两秒,乖乖听命。
下一秒,狼子忽然抬手,一拐子将方兴击倒在了地上。
在铁爪和铁脸的惊声里,狼子用膝盖压住方兴,不快的声音兜头浇下:
“我改主意了。你这张扑克脸,看得我很不爽啊……虽然不清楚凭喂血这点事能做到什么,但看你这张脸,肯定是心思不老实。”
方兴缓过身上的疼痛,默了一下:“你对我真是偏见不小。”
“不,这是直觉。”狼子抬高了声音,“知道么,跟下等街区的垃圾做买卖的时候,如果不能让对面的蠢货变脸,最后亏的就一定是我们黑船水手。”
“我讨厌‘你这个表情’。队长姑且信你,是因为她有容人之量……但我喜欢‘更确定’些的做法。”
说着,狼子忽然抬枪,砰砰在秋生身上打穿了两个血洞。
“既然你说这小子需要补充营养。好啊!现在立刻把密码告诉我。不然,你就看着他去死吧。”
在秋生抽搐流血的同时,狼子重新将枪口顶上方兴的后脑:“说,赶紧的!敢迟疑一秒,我就打爆你的脑袋!”
——他在扰乱她。很明显,狼子必须逼得方兴着急,下意识脱口而出,这样才能不给她临场编谎的时间。这就是他的计划。
虽然乱来,但这手法意外地有力。如果实施的对象换一个人,说不定会有奇效。
可惜,这招对方兴卵用没有。她脑袋里根本就没有“正确”的那个密码,此刻能想到的,也只有当时给大9她们编的那套玩意而已。
……尽管如此,方兴也不打算再用那套假密码蒙混过关了。
蓦地,方兴那条被废的机械臂倏然活转,果断有力地支撑在地上,让她一个翻身将狼子掀剪下来。
这一手谁也无从预料,铁爪和铁脸两个人都傻了。
而和方兴猜想的一样,受惊之下,狼子下意识地完成了他原本就预备做的动作。
原本会在方兴说出密码后扣下扳机的手指猛地收紧,砰地一声,子弹从后射中了方兴的头。
15. 共犯
砰的一声,狼子手中的枪口吐出了火舌。后坐力猛地传导到义手的机械结构,最终在层层缓冲下消弭无踪。
子弹确凿已经发射出去了。尽管狼子的枪口因方兴的突然暴起而偏移,但他是本能开枪,速度极快,枪口离开方兴的后脑还不出一厘米。
除非奇迹出现,这么凶恶的一枪下来,方兴必定会脑干开花,当场毙命。
然而,方兴生龙活虎。
凶弹当啷落地的瞬间,狼子对方兴的优势彻底颠倒,变成了方兴压制狼子的态势。
在三人反应过来之前,方兴已经高抬机械臂,五指捏尖,照着狼子的眼窝一锤捣了下去。
锵——
狼子猛地一昂头。能轻易捅穿自动贩卖机铁皮的机械手砸上他的颧骨,却只撕裂了皮肉,镲地偏开了轨道,一下子怼裂了地面。
碎石片和灰土咔地溅起,扑得狼子反射性地闭眼。
鲜血涌出,顺着他露出合金“骨”面的脸颊流开。
“怎,怎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异况,铁脸宕机,铁爪也一脸震愕地愣在原地。
就在他俩愣神的当口,方兴迅速调整了策略,反手削向狼子颅侧。
咔地一声脆响,狼子太阳穴位置的头盖被片开,铁皮像肉皮一样挂下。
在外侧薄薄的铁壳之中,他的平台机被精准地击碎,电线间滋滋冒出火花。
刷拉一声,狼子的枪指向了方兴,而方兴也眼疾手快地伸出两手,分别攥住了他的义手手腕和枪身。
短暂的角力。然后,在枪口终于对准方兴眼窝的瞬间,狼子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咔。
手枪发出了与之不匹的轻声。直到此刻,旁边的铁脸才终于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声惊呼:“Whatthe……”
“愣着干什么!”狼子吼,又猛扣了数下扳机,汗渗进脸上的创面,“这家伙有鬼,杀了她!”
——尽管数枪连发,但没有一发子弹从狼子的枪口里射出来。
就像早知道会这样似的,方兴不躲不惧,只是眼睫一眨,扫了狼子掌中防脱手的锁状结构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狼子的义手因“干扰”一僵,与方兴相持的力量动摇了。
方兴趁势一卯力,直接将他的义臂当步枪架了起来。
砰、砰。
沉稳而迅速的两声枪响过后,铁脸的心口、铁爪的眼窝几乎同时开了洞。他们就这么凝固着震惊的表情,一左一右软了下去。
血和硝火的气味飘了起来。
甫一从“干扰”里恢复知觉,狼子当即振臂而起,见了鬼似的将方兴一肘怼开。
刷地,他的枪口再次对准了方兴。
然而,就在狼子垂下枪口的同时,那支手枪“咔”地一声响,分成几个部件四散滑下,噼里啪啦砸在了地上。
昏暗狭长的密道里,蔓延开了长久的沉默。
“……怪不得你的义手还能动。”狼子紧盯着方兴的机械臂,许久开口,“操控我的义臂,卸我的枪——你觉醒异能了,对吧!什么时候?……你是因为这个,才先废了我的平台机的吗?”
方兴没有答话,只兀自呛了一口。因连续发动异能涌上喉头的血没能完全咽下去,从她的嘴角溢出了一线。
下一秒,两人同时动了。
方兴前冲,狼子则向秋生横躺的位置后撤。在狼子俯手去捞秋生的瞬间,方兴抢先一步飞身撞来,直接将他掼在了地上。
这一次,她直接掐住狼子的下颌,迫使他面对自己张嘴,右臂机械手硬生生怼进了他的口腔。
——第一次试图杀狼子的时候,方兴的机械手被合金“骨骼”挡住了。那恐怕是某种内置的护甲。
但是,口腔毕竟是人体自带的“入口”。很难想象,这一段能怎么用合金加以保护。
方兴赌自己能顺利从口腔捣进狼子的咽喉。从此刻机械手的触感来看,她赌对了。
鲜血很快呛入了狼子破裂的气管。他目眦欲裂地瞪着方兴,用义手胡乱去抓方兴的左臂。
方兴腾不出手,只能又麻了他一下。
但是,那只铁手还是顽强地攀着方兴,几乎抠进她的肉里。
默了默,方兴终于稍稍俯身,与狼子暴凸的双眼对视:“我确实是骗你们的。我没打算,也不可能加入你们……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得到过金船票。”
狼子抓在方兴左臂上的铁手蓦地收紧了。机械手的尖端,刺进了她的皮肉。
随着鲜血慢慢晕开方兴的左袖,终于,狼子的表情凝固,始终圆睁的眼睛里,瞳孔开始放大。
……方兴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一会儿。
不完全是在等狼子死透。事实上,方兴自己也不觉断了一会儿片。
等眼前的黑色噪点散净,眩晕感淡化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她终于挣扎了起来,将口中再次积起的血水呸在一边。
这口血刚巧不巧,就吐在了最开始向方兴后脑发射的那颗子弹上。
当时,在被这颗子弹击中的瞬间,方兴全力开启了“天人合一”,强行停止了子弹的前进,并阻止了弹头里火药的爆炸。
这操作,还是受到了狼王的启发——毕竟,方兴的异能同样可以通过身体的任意部位发动。
忍着头晕与恶心,方兴垂下头,确认般地摸了一下自己后脑的淤青:
和狼王不同,用“天人合一”抵御子弹,需要相当的专注力,以及运气。稍有差池,这淤青就会变成一处足以致命的开放伤口。
这一枪不在方兴的计划和预料之内。她是有可能死掉的。
但事实是,现在,方兴活着。
绷紧的弦放松,一阵虚脱感上袭,方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不能睡。她抹了把口鼻间糊成一片的血,终于拖着伤体,看向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
滴答。滴答。
温热的液体打在干枯的嘴唇上,泛起生命的湿润感。
秋生的意识缓缓从深海中浮起。他迷蒙地睁开眼,看到方兴冷静地俯视他的面庞。
“——大、”秋生明显怔了一下,随后光速醒神,“大夫!”
……考虑到这孩子是个哑巴,在他昏迷期间,方兴特地把牧羊犬何大队长那儿拿到的他的平台机给装了回去。
秋生是通过颅侧平台机发出的合成机械音,就是默认、免费的那一款。
这便宜语音包没有那么强的情感表现力,平板板的,搭配这孩子慌里慌张的反应,听起来有那么点……搞笑。方兴不由得绷了绷表情。
不过,也幸亏这平台机辅助发声的功能没坏。
方兴自己的平台机已经被狼王给挖走了,无法互相“打字”。要是秋生再说不出话,那她可就只能干瞪眼了。
秋生倒是明显没怎么注意平台机的事。比起这个,他似乎更尴尬于他的处境。
刚睁眼,秋生的脸就刷一下涨红,条件反射地要从方兴怀里弹起身来。
……怎么?
方兴用机械手将他牢牢按下,示意他要静躺。
但秋生并没有冷静下来。连脸上的潮红都还没有褪去,他一看清方兴口鼻间和身上溅的血渍后,脸色又立马白了。
……这小子。
方兴微妙地默了一下。当然,面上,她还是八风不动:“缓过来没有?我们暂时安全了。”
秋生一怔,终于回过神,看向旁边并排安置在一处的三具尸体。
方兴没给他消化现状的时间:“这里的氧气在减少,上面有情况。我们时间不多。”
“我就直说了:我失去了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你是个完全的陌生人——我来救你,只是因为有必须问你的事。”
这当头一棒下去,秋生彻底愣住了。
方兴无言:从一开始,她就决定好了要这么做。
以这对师生的交情,秋生会对一个“满是违和感的方大夫”心生怀疑,但断不可能放弃“失去记忆的方大夫”。
与其打肿脸充胖子、继续冒充方大夫本人,假装失忆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当然,秋生会怎么看待“失去记忆的方大夫”,方兴就不知道了。
在方兴耐心的注视下,秋生的表情慢慢从空白变成茫然,随后有些疑惑,最终安静下来,询问般地看着方兴。
……看来是理解了。
方兴微微颔首:“对过去的所有事,我都没有记忆。虽然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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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应该已经不算是你的那位老师了。有太多事我不明白。”
“比如说——”她顿了顿,“我好奇有一阵了。你这个‘自愈’的异能,觉醒有多久了?‘之前的我’会把你留在身边,和这个异能有关吗?”
这确实是方兴好奇已久的问题。
秋生是方大夫“好不容易才教出这么一个”的学生。但同时,他也是个在黑水街拥有特权的异能者,甚至还是自愈用途这么广的异能……这未免也太巧了。
尽管方大夫大体上是个好人无疑,但一点腥臊都不愿沾惹的愚善者,是成不了她今日所成之事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肯定不止牺牲过她自己的利益。
秋生比方大夫小了得有十岁。他现在对方大夫的感情,真的完全是自由生长出来、不受一点“引导”的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方兴对秋生这个人物的处理方针。
“您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秋生注视着方兴,明显语带试探,“如果我说‘有关系’,那么怎样?”
“那样的话,我就要重新衡量‘我是个什么人’了。”方兴坦然,“但我不能保证会补偿你,或者放你自由……我恐怕有一定需要你的理由。”
气氛稍稍凝滞了一瞬。但,秋生肉眼可见地放松了。
“不,这个异能是近几个月才觉醒的。”他用力摇头,“您收留我的时候,我就只是个得了恶病的哑巴……您是纯粹的好心,请不要多想。”
这么说着的同时,秋生坚决地从方兴腿上退开,挣扎着跪坐到了她身前。
尽管态度明确地中止了肢体接触,但看两人间的距离和肢体语言,这不是要将“失忆”的方兴拒为陌路的意思。
……或许正相反。不知方兴刚才的态度哪里取信到了他,秋生明显又把她当成方大夫本人对待了。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兆头。
“您说,有‘必须问我的事’。”
秋生认真地看着方兴。尽管是在空无一人的密道里,他依然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是有关您‘异能’的吗?”
方兴神色一凛。
秋生善解人意地捕捉到了其中的肯定:“您应该已经发现问题了吧。是的,您的异能和我们不一样,不是自然觉醒,而是人工植入的。”
“那场手术风险很大……半个月前,您离境的时候,甚至和我交代了可能的后事。”
说到这里,秋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但他很快继续了下去:“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完全了解。但既然是您做的决定,那您一定有自己的考虑。”
说着,秋生凑近方兴,小心地操作平台机,投影出一张信纸样的图片。
“这是您的‘合作者’发给您的通讯,是您特意要我秘密保存的。”秋生说,“这上面的信息,不知道对现在的您还有没有用……”
另一边,方兴已经对这张电子信纸愣了神。
这张信纸的背景是用好几本名著的初版书封叠起来设计的,就像拿来包东西的旧报纸那样——其中最显眼的半个标题,方兴刚好有点印象,补全了应该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而在这张扫描出来的电子信纸之上,赫然正是方兴曾经和同学编排出来,在方大夫的日记本里也出现过的那种密语的手写体:
亲爱的方大夫,
如何,没想到我会搞这么老派的东西吧?别看我是个搞异能生化的,但不瞒你说,我当年可是名满大学城的文艺青年呢。
言归正传。既然你收到了这封信,那么,恭喜你,这意味着你活着渡过了术后的危险期,成为了这世上最特殊的“异能者”。我们的约定正式生效了。
既然约定起效,那么,你就成为了我的秘密战友,此世唯一的合作伙伴——从现在开始,直至最遥远的未来。
为了帮你逃出黑水街,作为你的共犯,我要给你三条赠言:
“不要暴露你的异能。
到地上去。
金船票,在锈金帮的老板手里。”
末日将至。但请不要忘记,我们的方舟已托付在了你的身上。
战斗吧!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提供帮助。
期待与你正式见面的日子。
蜉蝣敬上
16. 向这前方
读完这封密文写就的信,方兴就跟埋头啃了篇50页起步的英文文献似的,直感到目眩。
首先,方大夫的“天人合一”还真是通过上次偷渡人工获得的……方兴当初的不妙预感成真了。
其次……
首次看到方大夫日记里那三条密文的时候,方兴还在心里吐槽,“就算在她原本的世界,除了她和陪她吹水的同学,也没有第三个人会这么说话”。
没想到在这个赛博世界,第二个会用这种简陋加密机制的人也出现了。甚至从这封长信的连笔上看,这个“蜉蝣”用这套密文比方大夫用得还更熟练。
难道说,和她方兴心有灵犀的不是同位异形体的方大夫,反而是这个素未谋面的蜉蝣吗?不应该啊。
但抛开穿越这种玄学问题不谈,至少,方兴现在可以肯定:
方大夫日记里那三条密文,百分之一千不是她自己写出来的了。她只是郑重抄下了蜉蝣这位“合作者”的赠言。
由此,方兴先前困惑的问题全部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方大夫能确信金船票在锈金帮老板的手里,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又为什么在自身有异能的情况下,非执着于靠金船票去往地上?
答案简单得令人哑然:是别人给方大夫提供了这一信息,也是别人向方大夫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而这个“别人”,正是方大夫的秘密合作者,半个月前偷渡出去幽会的对象。
这个人明显身份不低,有信息、有资源,更有技术。仅仅通过一台手术,TA便人工改写了方大夫没有异能的“命运”,赋予了她“天人合一”这一异能。
……蜉蝣称他们两人是共犯。也就是说,他们两人的交易,还见不得光。
那么,他们都约定了些什么?
方兴视线下移,目光游过“逃离黑水街”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停在了“末日将至”上。
——方大夫得的绝症,就叫作“末日病”。
“……大夫?”
似乎是见方兴沉默了太久,秋生终于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方兴猛地回神:“啊,我没事。这封信很有用。”
她随即看向秋生:“你知道给我写这封信的人是谁吗?我和这个人之间是怎么联系的?”
秋生摇头:“不知道,从来没见过……好像一直都是对方单方面联系的您。”
方兴微默。
说实话,她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
“末日”和“方舟”究竟是什么意思,方大夫到底往身上揽了些什么麻烦?
如果只是为了“逃出黑水街”,为什么她一不能去当黑船水手,二不能凭异能上岸,非得搏命去抢那个金船票?
……考虑到“天人合一”手术的超高风险,方大夫不太可能是蜉蝣唯一的受术者,又刚确定渡过危险期不久,应该来不及和蜉蝣深交。
方兴怀疑,方大夫本人都不见得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不管怎么说,顶着超高风险得到了“天人合一”的方大夫不太可能是个消耗品,她与蜉蝣的计划恐怕绑定得很深。不说按计划行事能得什么好处,至少背盟的后果,方兴不见得承受得起。
考虑到蜉蝣这个神秘人物的能量,“抢金船票上罗马塔”这个选项的权重反而变大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等蜉蝣主动联系她吧。
主意既定,方兴吁了口气,站起身。
随着时间流逝,密道里渗进来的黑烟越来越明显了。现在看来,之前铁脸感觉到的闷,就是因为地上在着火。
火并,爆炸,还是有人故意放的?但不管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方兴都刚好可以拿它做毁尸灭迹的东风。
在方兴和秋生不远处,狼子、铁爪和铁脸三人的尸体并排躺着,有眼皮的都已被合上。被“天人合一”卸掉的手枪也已经被方兴重新装好,规整地装回了狼子的枪套。
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留下“天人合一”的使用痕迹后,方兴俯身,拖起了狼子和铁爪的尸体。
见方兴开始往回走,秋生也拖起剩下的那一具,紧几步跟了上来,请示般地看向方兴。
“有关接下来的事。”方兴主动开口,“我打算抢到金船票,到地上去治末日病。除此之外,暂时不做它想。”
秋生的眼睛稍微睁大:“那当然是最好了。”
“不,听我说完。”方兴摇头,“刚刚的信上告诉我说,金船票现在在锈金帮的老板手里。也就是说,要想拿到金船票,我必须要接近锈金帮的那位老板。”
秋生顿了一下,看了过来:“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方兴依然看着远处:“锈金帮大概率信不过我。想让他们对我放心,多些自由,我需要……一点砝码。”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
“那是……当然的事。”半晌,秋生回神,“如果您不能一起,我本来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到地上去的。”
“我知道,您现在没有记忆,对您来说我只是个陌生人。但我希望,您能放心把我当成‘您的人’来用,因为——”
说到这里,秋生的合成音忽然刹停了。一瞬间的静默过后,秋生的音量变小:“……因为我的命,本来就是您救的。”
方兴看着他的视线缓缓下垂,坠落到了地上。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方兴忽然又继续向前走去。秋生连忙跟上:“是?”
方兴清了一下嗓子:“其实有很多常识性的东西,我也都不记得了。这很重要……有没有什么幼教或者小学级的常识手册可以给我看?网站也行。”
等方兴瞄向秋生,只见这小子两眼圆瞪,嘴巴微张,直接愣成表情包了:
“这个……我觉得很多事直接问AI就可以了,谨慎些的话,离线内容就够。基本都是准确的。”
他指了指颅侧平台机的位置。
方兴闭了闭眼:“等我把平台机安回来就去找。”
“……那您还记得黑水街大概哪是哪儿吗?”秋生试探,“帮派势力分布?公共通讯组,街坊,之前的病历?常用的药品和器械?”
方兴不语,只是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秋生多倒腾了两步跟上:“我明白了,我会尽量整理出来给您的。”
“简单点……”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弭在黑暗之中。
……
橘红的火光像将落的太阳一样燃烧着。浓重的黑烟滚滚升起,升高,直至触及五十多米高的天顶,将地底的天穹线反复描浓。
以周复为首的牧羊犬们端枪围在幽谷边,原本插科打诨的等待变得犹疑、沉默。
从放火到现在已过去了五分多钟。但幽谷这五层高的小楼里,没有一道人影出来。
“周姐。”通讯频道里,那个叫小刘的新人语带不安,“要不咱们把火灭了,进去搜搜看吧?”
周复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再等两分钟。”
火势仍在增长。
忽然,伴随着一阵倾塌的巨响,两道黑漆漆的人影一前一后撞出了幽谷的一楼侧窗。
“9号位!9号位!”随着频道里牧羊犬的呼喊,近处的牧羊犬迅速端枪,向对应位置移动。
咚地一声,撞出破窗的两人重重落地。牧羊犬的枪口直指过去,但随着黑烟散开,视野清明,他们扳机上的手指立时卡住了。
冲出来的两人一女一男,男的稍矮,是带着火出来的。刚出火场,立刻就地打滚。女的则没有这么狼狈,身上完全打湿,左手还搂着一长条白大褂包裹的未知物体。
更细一点对焦,只见那名男青年终于滚灭了火,脱力跪在地上,皮肤上的烧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旁边,那名女性的机械右臂失灵垂着,神情却异常冷静,一眨眼间扫视过幽谷外的所有车和人,最终隔着瞄准镜、与9号位的牧羊犬对视。
“……方大夫。”周复最先放下枪,慢慢走近。
方兴收回了视线。在血渍、烟灰和粘连的凌乱发缕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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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深邃的黑眼睛静得刺人:
“放心吧,后面没有游狼帮的人。都已经解决了。”
她示意性地举起了双手:“辛苦你们出动。”
数分钟后,方兴和秋生坐到了牧羊犬的警车上。
“……所以,你一个人干掉了对面三个,包括那个狼王的义子?”
在方兴披着毯子吸营养液的时候,周复从忙于灭火的队员中间走出来,凑坐到了方兴旁边:“不得了啊。我都做好你会被挟持的准备了。”
方兴没有抬眼:“幸好没有,给我们双方都省了很大麻烦。”
周复笑:“哈哈,确实。”
干笑完,周复主动翻篇:“等这块儿收拾完,我会先带你回局里做个笔录,等等看情况……不过,我建议你做好搬去统一公寓的心理准备。知道么?狼王带人往你的诊所那边去了。”
方兴“嗯”了一声:这一大趟折腾下来,方大夫那小破诊所不毁才是不可能。
见方兴反应不大,周复按捺不住,又试探道:“锈金帮和游狼帮都已经盯上你了。搬去统一公寓不是万事大吉,我们也不可能24h给你当保安……你已经自身难保了。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吗?你们俩。”
她特地强调了“你们‘俩’”。方兴颔首:“当然想过。所以,不用费心给我安排统一公寓了——我要投靠锈金帮。”
“投靠……”此话一出,周复目瞪口呆,“哈?”
“我要投靠锈金帮。”方兴又重复了一遍,“不难理解吧?我已经没法在两个大黑邦中间走钢丝了,必须择其一。游狼帮,我杀了狼王的义子,所以pass。锈金帮是我唯一的选择。不允许吗?”
“……呃,倒是没什么不允许的。”周复回神,“但是,你投靠锈金帮?带着‘超’、呃,你家学生一起吗?”
方兴闭眼:“这不是由我决定的事。”
在周复宛如噎住的注视下,方兴转向秋生:“如你所见。在黑水街剩下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会再行医,也不会再教学了。卷进帮派斗争,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依我看,你是该上塔的。你怎么想?”
——这是先前在密道里,方兴向秋生确认过的“方大夫的做派”。若非如此,秋生也不可能觉醒数月还没被打包丢上罗马塔……很难说对还是错。
而秋生只是摇头:“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周复吃了苍蝇似的,不说话了。
数分钟后,幽谷的大火扑灭了。
这场大火下来,原本有紫粉色招牌的白色小楼只剩黑漆漆的骨架,连带着旁边的楼店也受了波及,一片焦败。
时过早六点,黑水街的白昼早已大亮,但本该繁华的街巷里依然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余几处收尸后留下来的血迹。
从半夜一直折腾到现在,黑水街今天的“插曲”终于迎来了尾声。
随着各项事宜收尾,牧羊犬的摩托艇开路,运尸车在后,警车则被居中拱卫,浩浩荡荡地开出了西区。
方兴看着这个阵仗,发问:“这是防游狼帮再来劫人?”
周复吁了口气,平台机投影灯的滚动文字从“通话中”变成了“收听中”:“这不是得防止你转角再遇上狼王吗。”
方兴默然。
虽然牧羊犬们都还很警惕,唯恐功亏一篑,但方兴清楚,事情已经暂时结束了。
刚刚,就在警车即将起步的时候,方兴忽然觉得如芒在背。她被第六感引领着望去,正好和巷尾一个穿白卫衣的“路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身量目测一米有七,兜帽的阴影下,隐隐看得见一对三白眼。
看见警车上的方兴,她的表情既不是惊讶,也不是愤怒,而是在已有心理准备的平静之上、一瞬间怔愣的空白。
——准确地说,狼王那一眼并没有在看方兴。她是在看方兴随身带着的那支长条形物品,也即,狼子的义臂。
只这一眼,方兴就接受了既定的命运:
在自己能到地上去之前,她们两人里至少要死掉一个。
17. 询问室
牧羊犬的车队离开幽谷后,有意绕开了方兴诊所的方位,很快便穿越了中隔道,驶入东区。
尽管牧羊犬们一直都很警惕,不过,整个过程里,没有一个黑邦跳出来骚扰。
一路上,方兴一直看着窗外:
过了中隔道以后,连桥巷的东段就换了名字,改称“东3号路”,沿途多是些层叠层的宿舍筒子楼,设施看起来比中隔道破败的统一公寓好点,但户型更密,看得人透不过气。
不到七点,楼里的人已经像蜂房里的工蜂那样骚动了起来,叼着营养液去挤半空中穿行的无人驾驶电车,然后被成箱运往“4号路”、“5号路”那边的轻重工业园区。
远远地,方兴望见电车里有个高个儿年轻人顶着铁杆子,点着头瞌睡住了。
不过,她周围挤着的其他乘客把她固定得很好。电车启动,她跟周围的人一起稻草捆似的摇晃了一下,无事发生。
电车轨道下方,方兴所在的牧羊犬车队开始分流,其中的运尸车跟这些上班的人走了同一个方向——从地图上,方兴知道,黑水街的东火葬场就在5号路南侧,和垃圾焚烧站、发电站同在一边。
而和运尸车相反,牧羊犬的警车自进入东区后便不再绕路,目标明确地一路北上,穿过2号路周边的百货商圈,直奔黑水街最东北角、1号路拦护着的富人区“梧桐冠”而去。
牧羊犬的黑水街总局就位于梧桐冠深处。而梧桐冠的最深处,就是地图上不予显示的罗马塔。
这是整个黑水街街区最森严的角落。
穿过人居密度明显降低的梧桐冠住宅楼、路过各个院门口黑西装的保安,牧羊犬的警车飞过减速带,很快停在了枢纽的喷泉广场。
下车之后,方兴特意朝罗马塔的方向望了一眼。
离塔老远就拉起来的通电铁丝网上,数只摄像头亮着红点。铁丝网顶端,盘起来的铁线圈上布满锋利的刀片。
刻着花纹的大门边,两个荷枪实弹的牧羊犬哨兵铁铸一般沉默。隔着牧羊犬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制式头盔,方兴都能感受到他们的视线。
越过这一切,罗马塔白色的轮廓依然影影绰绰,遥不可及。
“看什么呢?”终于忙完队员那边,周复招呼方兴,“你跟我过来。”
方兴过去。自动自觉地,秋生跟在了她侧后方。
但周复叫停了秋生:“你,跟那边那个姓刘的丫头走。”
方兴看向周复。周复耸肩:“有些问题要单独问你们。”
总局一楼,询问室。
“……也就是说,8月25日到今天9月8日,你偷渡出去的这半个月,是被当时准备撤离黑水街的黑船水手‘白蚁号’挟持了。他们假称自己持有金船票,骗你外出和他们交易,实则不然……是这样吗?”
“嗯。”方兴点头,一点也不避讳地抖出秋生提供给她的消息,“金船票一出,一般都是黑船水手最先得到,再高价向临拆迁的街区里倒卖,不是吗?当时我刚确诊末日病不久,多少有些不冷静了。”
空气净化器轻微的运转声里,方兴、周复两人相对而坐。
刚进屋的时候,周复就迫不及待地脱掉了她那沉甸甸的密闭头盔,露出了眼角生着显眼黑痣的真容,没有一点要遮住脸的意思。
询问桌上,镀着红方标的录音录像设备都亮着灯。连在方兴身上的特殊义体监测器、测谎仪也都在工作,绿灯规律性地一跳一跳。
——有关方大夫8月25日偷渡以来的情况,方兴一早就在密道里和秋生串过供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无论锈金帮还是牧羊犬,都明显会关心这个问题,方兴迟早要面对这么一问。本来方兴去救秋生,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这种时候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黑船水手“白蚁号”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初来乍到的方兴无缘得见,但直到半个月之前,白蚁号都还和远疆号一起徘徊在黑水街周边的“无光带”,是黑水街居民生活幕后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不过,白蚁号和远疆号在黑水街的势力一直不算对等。大多数时候,白蚁号都只能吃到远疆号剩下来的一点残羹冷炙,生意做得很是拮据。
也正因如此,白蚁号对黑水街不像远疆号这么藕断丝连。在确认黑水街马上就要拆迁之后,白蚁号很快就做好了撤离的准备。
就是在白蚁号行将撤离的时候,方大夫跟着白蚁号走了。名义上,她是去低价收购白蚁号医疗物资的余货的。
尽管方大夫经常外出采购,躬亲确保物资质价过关,但今时毕竟不同于往日,她确诊了末日病。再加上她还事先加班加点清掉了预约的手术,没几天,有关方大夫外出目的的猜测便飞满了大街小巷。
除了“方大夫是去搞金船票了”以外,当时最有市场的猜测,就是“方大夫要跑出去当黑船水手了”。
没有人怀疑方大夫对黑船水手的价值。就是白蚁号自己来证明他们没想带走方大夫,也得先当众跳个黄河看看。更何况他们已经不在场了。
这口锅跟白蚁号的脑袋,完全就是绝配。
“都被骗出境了,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白蚁号想留着我,自然会有机会。”
“想留着你,还这么得罪你?”
“他们许诺我,有机会会优先送我去地上就诊。”
“……你为什么不答应?”
“谁也不知道这个‘机会’什么时候能有。再者,我也不太适应黑船水手的营生。”
接下来的询问里,方兴始终对答如流。在她手边,测谎仪一直平稳地跳着绿灯。
问了一大堆问题后,终于,周复长出一口气,给转录设备按下了停止键:“行吧。你那个学生跟你说得差不多,没啥问题。”
“按说你杀了几个人,该交罚款,不过既然你配合了我们何大队长,这次就免了。自己跟帮派私了去吧。”
“谢谢?”方兴扬起了一边眉毛。
“不客气。”周复敲着桌子,等待生好的档案上传,“你账上那点钱,全加起来也不够交罚款的。”
……“那点钱”是多少?
方兴决定,等换上新平台机,她要第一时间统计一下自己的余额。
——不过,秋生那边也通过测谎了啊。
方兴沉思:和拥有“天人合一”的自己不同,秋生能顺利通过测谎,大抵是因为他其实也不知道多少内幕。
事实上,秋生不仅不知道蜉蝣是什么人,还不知道大夫和蜉蝣是什么时候、怎么勾搭上的。跟秋生确认情况的时候,方兴几乎为他的不知情程度哑然。
唯一可以从秋生这里确定的是,从方大夫和蜉蝣达成交易、到她冒着死亡的风险出发接受手术为止,整个时间没有超过一周。
而直到方大夫返程前一天,秋生才在从未见过的高级加密通讯里接到了那封密信。再然后,就是方兴穿越以来的这一切了。
蜉蝣和“天人合一”,对方兴来说依然是个谜。
“对了,一个额外的问题。”
突然,周复的声音打断了方兴的思绪:
“今天零点,你回到了自己的诊所,然后被锈金帮的Q组上门绑架。杀死对方两人后,你挟持剩下的三人前往统一公寓三号楼。在那之后,你又与游狼帮发生了冲突……没错吧?”
“怎么?”方兴挑眉。
“我们需要你讲讲细节。”周复摊手,“主要就是你怎么和这两拨人打的。”
方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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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向周复手边瞄了一眼。见她并没有再次开启转录设备,方兴的心轻轻提了一下。
——方大夫偷渡出去这半个月的情况,是牧羊犬理所应当关心的事。周复会问是正常的。
但是,方兴和游狼帮打斗的细节?就算方大夫能赢Q哥、狼子是大爆冷门,也很难想象牧羊犬会来关心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他们甚至都没发现那条密道。
……现在想来,牧羊犬在这场捕风捉影的金船票争夺战里的行动,基本上就是以秋生始、以秋生终,除此之外一概都是虚的。
这样看,他们在黑水街的职责与其说是“治安”,不如说,就是为了保证异能者能安全上到罗马塔——一般人得到的那点敷衍对待,估计纯粹是沾了“可能觉醒异能”的光。
这样的牧羊犬会关心方兴战斗的细节,恐怕就只有“怀疑方兴觉醒了异能”这一种可能性了。考虑到Q哥、尤其是狼子与方大夫的硬实力对比,这种怀疑也不是说不通。
但是,微妙。
“……怎么打?”仿佛感到意外似的,方兴微怔之后,面露忖色,“那种情况,当然是能怎么打就怎么打。”
她回忆着转动眼球:“Q哥那时候,我挟持了他们里的一个。他我是用枪解决的。至于狼王那个义子,他有‘皮下甲’,我只能用钝器捣……说起来,我当时能有翻盘的机会,还是因为另外两个游狼对我没什么敌意。”
说到“铁脸和铁爪二人对她没什么敌意”这件事时,方兴不由得微微默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只是流程。”见方兴情绪有所波动,周复的目光移了一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没错。
从牧羊犬的视角来看,异能是黑水街人争破脑袋都想得到的特权。“镇守”黑水街期间,他们惯于应对的,反而应该是那些谎称甚至于坚信自己有异能的家伙。
既然方兴自己都没有提到过异能觉醒这个可能,那以一般逻辑而言,她就应该是没有。否则的话,方大夫没有任何理由放过这个皆大欢喜的机会。
更何况说,蜉蝣的信上还提到过“异能生化”这个学科的存在。
不论成不成熟、保不保准、耗资大不大,这个赛博世界都该有一些科学检测异能的方法。而只要有方法,那这方法就必然该在牧羊犬的工作里投用。
——真怀疑方兴有异能的话,测就是了。牧羊犬干吗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拐着弯问这些有的没的?
询问室的寂静里,方兴的怀疑如滴墨入水,缕缕飘动。在她的手边,那台被“天人合一”劫持的测谎仪仍在工作,公正而威严地跳着绿灯。
“我这边问完了。”周复抬手关了方兴那边的特殊义体监测器和测谎仪,嘟哝,“应该可以了吧?”
……是她的上级何大队长吗?因为是牧羊犬内部的通讯频道,方兴这边不会看得到平台机“通话中”的绿灯。
但是,不对。周复这个态度,有点违和。
方兴下意识扫视了一圈室内。至少在她能感知到的范围内,并没有其他人。
忽地,方兴的脊柱骤然窜上了一阵凉意,汗毛在电光石火之间炸开。一个不祥的联想划过了她的脑海。
没错。在周复之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说要“探探她的底”——
在方兴回过头之前,一条缆绳般的手臂从她背后伸了出来。方兴确定以及肯定,在此之前,她背后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而对面的周复只是有点抱怨似的看着。
下一个瞬间,一只粗糙起皱的大手钳住了方兴的口鼻。
与此同时,方兴后颈的皮肉一刺,一股冰凉的液体打了进来。
18. 阴与阳
“血液样本已采集……化验开始……”
“扫描病灶……初期末日病……脑部……”
“单档情绪调节器……颅侧无平台机,系非暴力摘除……义体容量……”
“本地VR、BD及其它资料缓存痕迹……《人体解剖滴滴》《滴滴滴滴趣味闪卡》《滴滴滴“5+3”复原模型滴滴滴滴》……”
“……错误,不可读……”
嘈杂的噪音嗡嗡作响。在被搅得光怪陆离的怪梦间,方兴口干舌燥,本能地皱起眉,想要偏头用被子埋住耳朵。
但是,那噪音越来越大了。
随着方兴的意识一点点被迫清醒,耳蜗里,分离的音与义重新开始结合:
“滴滴,血液样本分析完成……”
“滴滴,警告,‘患者’脑电波趋向清醒频率。”
忽悠一下,方兴彻底清醒了。
睁开眼,是一块陌生的天花板。说是“陌生的天花板”,却不只是“和方兴家里宿舍都不一样”这么简单。
透过这块天花板,方兴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还有几分茫然的脸。那是方大夫比方兴成熟了不少的面容。
此刻,方兴的这具新身体正仰躺在一张可移动的护理病床上,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干净的病号服,头发也洗去了油汗血渍,蓬松地披在洁白的枕头上。
她的床边围了一圈仪器。这些仪器里的大多数方兴都认得出来,都报着方兴可以读懂的信息。这是一场全麻手术的阵仗。
——然而,这不是方兴环顾左右看到的景象。所有这一切画面都颠倒挂在天花板上,和刚刚醒来的方兴面面相觑。
这个陌生房间的天花板,就是一块巨大的镜子。
就在方兴愣神间,突然,她焦干欲呕的嗓子里有什么启动了一下。
插在她喉咙里、防止窒息的管子缓缓抽了出去。那种古怪的灼燥感顿时消失,变成了一种轻微的异物感残留。
……真就是全麻啊。我是不是该检查一下自己的腰子?
漫无目的地这么想着的同时,方兴转动眼球,正式扫视自己的身周。
这是个不规则的多边格局房间。所有墙壁、包括错综复杂的隔断,无一不是和天花板一样、巨大而一尘不染的镜子。
……奇怪的地方。
见不太可能判断出这是哪里,方兴只大致把握了周遭环境,便收回了视线。
她正式确认了一遍自己床边的仪器,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唯一一台陌生的小机器上。
方兴不认得这台仪器。仪器上莫名其妙的六芒星标识、显示屏上跳动着的符号和数据,方兴也并不能读懂。
但是,它屏幕上跳动着的结果,明确代表着“阴性”。
阴性。阴性……
在心里咀嚼过这两个字之后,突然,方兴的血冷了。
——从秋生提供的情报来看,这个赛博世界的医学水平意外地能和方兴的知识体系兼容。方兴现在能认出身边的这各种仪器,就是明证。
那么,这唯一一个陌生仪器背后,大概率就是仅有的那两个例外了——义体科技,或者,异能生化。
而在此基础上,这个仪器的检查还以判断“阴阳性”为目的,做的是判断题。
现在这个节骨眼,还会有“谁”、对方兴是或者不是“什么”,感兴趣?
“——你好,方大夫。”
如平地里一声惊雷,突然,一道辨不出性别的合成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方兴一惊,刚从麻醉里复苏的身体却并无弹起的力量。
像捕捉到了病人的意图似的,嗡的一声,方兴身下的病床开始上抬,缓缓将她抬成了靠坐的姿态。
然而,即便摆正了视野,方兴四顾看到的,还是只有自己从四面八方望来的镜像。
刚才那道合成音无视了方兴疑虑的环视,再次不疾不徐地响起:
“我听说了,你想投靠我们锈金帮。你做了聪明的选择。”
“至于你的学生。放心,他现在在安全的地方。”
“我们”锈金帮。
短暂的沉默过后,方兴定下心神,看向了声音的来处:“我确实决定了要来投靠你们。”
“但没想到,我居然能被锈金帮‘不见人’的老板亲自接见。”
——没错。
尽管变声效果有明显的变化,但这个态度、这个措辞,尤其是这个清晰而冷漠的咬字。方兴对这个说话方式有印象。
“方兴此次偷渡有古怪。你去试试她,探探她的底。不管她说什么,都把人给我带回来。”
当初小6破解出来的通话里,对Q哥下命令的就是此人。这也就是说,以未知手段跟入牧羊犬的询问室、让周复额外盘问方兴的战斗细节、最后将方兴迷晕了带来这里的人,就是锈金帮的老板。
……当初,锈金帮的老板命令Q哥带回方大夫,是为了什么来着?
方兴又瞄了那台报出阴性结果的仪器一眼。
——现在这个节骨眼,就是还可能有“锈金帮老板”这个人、对方兴是或者不是“异能者”,感兴趣。
……面对蜉蝣“不要暴露异能”的行动要求,方兴当然想过自己可能会面对异能的生化检测。
方兴对此的计划,其实和刚才在询问室应付测谎一样,就是用“天人合一”的“操控”直接糊弄过去——但很显然,被麻翻的人是用不了“天人合一”的。
这有点超出方兴的预计。不过,事情还不算完。
方兴一早就留意过,蜉蝣的赠言是“不要暴露你‘的’异能”,而非“不要暴露你‘有’异能”。一字之差,事情的重点就大有不同。
可以推想,在方大夫和蜉蝣的合作里,真正的死穴不是人工获取异能的可能性,而是“天人合一”本身。
如果锈金帮老板只是对“人工获取异能的可能性”感兴趣,那就让他感兴趣吧。只要方兴能编一套合理的异能效果出来,事情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如果你觉得这算‘亲自接见’的话。”
长久的沉默过后,合成音从另一个方向响了起来。他默认了自己“锈金帮老板”的身份。
方兴的视线跟了过去。于是,那声音的来向又变了一次:
“之所以要让你失去意识,是为了防止你记住这座‘镜宫’的具体方位。等我们谈完,你也一样不能清醒着出去。”
“不过,既然确认了你没有异能,之后就没有必要进行注射麻醉了。你的末日病病灶本来就在大脑,不想提前报废的话,还是少折腾为妙。”
……嗯?
方兴愣神,反刍了一下自己听到的话。
“没有”异能,吗?
确认自己没听走耳,方兴不禁又瞄了仪器上那阴性的结果一眼——果然,这就是用来检测异能的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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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判?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恐怕常规的手段,就是检测不出“天人合一”的存在。
怪不得蜉蝣敢让方大夫一个人搅进这么复杂的局势里。
——“天人合一”,实在是个不正常的异能。
在方兴愣神之际,锈金帮老板又开了口:
“我相信你没有金船票。以你的积蓄,没有任何一支黑船水手会选你做买家。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找上你的。”
“相反。一直中立的你会想要投靠黑邦,是意识到自己必须把‘持有金船票’的这顶帽子交给别人来戴了吧?换句话说,你是想要我来给你当挡箭牌。”
……虽然你不大张旗鼓地派人抓我,我是不会在别人眼里坐实了“有金船票”的。
尽管如此,方兴选择默认。
“我不是不可以给你提供庇护。”锈金帮的老板继续道,“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价值。”
“……你需要我什么?”
随着方兴警惕的提问,倏地,镜宫的格局开始变了。
伴随着一阵机械的启动声,在方兴面前,房间里复杂的隔断自动向两边折叠,如同分海一般,这万花筒般的迷宫里渐次开出了一条通道。
随着最后一层隔断收起,方兴眼前徐徐展开了一幅出人意料的画面:
房间的另一端,在金属、塑料、管线的簇拥下,一名瘦得脱相的长发青年正郁郁躺在病床上。
此人的上身看起来还只是瘦,凹陷的脸庞上,还依稀看得出曾经剑眉星目的影子。
但往下看,只见一双细麻杆腿裸露在外,腿上蜂窝一样漏洞,外翻的烂肉被双氧水洗得漂白。
——这是个移动不了的病人。
“如你所见。”
蓦地,锈金帮老板的声音从方兴背后响起:
“这位小姐在今年年初确诊了末日病,病灶在腿。一直以来,我都是在借集团的‘护理程序’照顾她。但现在,她的病情已经拖不下去了。”
“和你不同,以她现在的情况,去地上也难以安顿,更遑论寻医问药。金船票对她来说,也没有用。”
方兴恍然。
有那么一瞬间,方兴几乎要以为面前这名青年就是锈金帮老板的真身。但下一秒,她就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不是因为锈金帮老板又从方兴背后说话了。在这个既有义体又有异能的赛博世界,这种腹语术的把戏根本没有难度。
真正的问题在于,镜宫的机关如此变化、亮出方兴这么个大活人,对面的这名青年却没做出一点反应。她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依然望着旁边放着动画的投屏,目光涣散。
……这就是个在等死的病人。锈金帮的老板,另有其人。
那位老板开口说道:“你研究了末日病快二十年,应该清楚,凭地下的条件是治不了末日病的。至少,用常规方法治不了。”
方兴眼皮一跳。
“但是。”锈金帮的老板旋即继续,“我知道一个偏方。”
“异能者,他们免疫末日病的秘密在于特异化的血液。只要能完整替换异能者的全身血液及骨髓,末日病就可以得到根治。”
“别怀疑。虽然违法,但地上很多有能力的人都会用这种方法治病。”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理由。”
“如果你能成功给这位小姐主刀,我可以用金船票做你的报酬。”
19. 入帮任务
……给这位小姐主刀?
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老板的话,方兴皱起眉,再次看向了对面那个目光涣散的末日病青年。
锈金帮的老板说,这个人的末日病病灶在腿。从她的状态和用药来看,她对镇痛的需求不下于癌。
看着这个人蛀得蜂窝似的乌瘦双腿,方兴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现在也是末日病之身。
而且,她的病灶还在大脑。
“我的出价不低了。”锈金帮的老板说道,“除了金船票,你还能得到录有换血手术具体流程的VR。这里面的知识,对你来说应该也有相当的价值。”
“……这个手术,供血的异能者会死,是吧。”方兴说,“你已经选好供体了吗?”
“这就是另一件对你来说有益无害的事了。”老板说,“一部VR难以弥补技术上的鸿沟,除非别无选择,我不会和唯一专门的医生撕破脸。”
——也就是说,秋生的“超速愈合”也不一定能在这套手术下幸存。所以可能的话,老板不会打秋生的主意。
而这个“可能”,前提是……
“我的确已经选好‘供体’了。”老板说,“刚好,你也和她有仇。”
“游狼帮的‘狼王’,‘空间削除’——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把她活捉。”
方兴略微后仰。
——所以,这就是锈金帮老板绑架方大夫的目的。既无关金船票,也并非是真的对她古怪的行踪感兴趣。一切都是为了请方大夫操刀、以狼王为药,治愈一名末日病的晚期患者。
这样看来,在刚刚结束的那场金船票争夺战里,游狼帮的参与、包括方大夫因此坐实了持有金船票的结果,都大概率是老板算计好的。
如他所愿,为了脱手怀里根本不存在的璧,一向中立的方大夫不得不主动托庇于锈金帮;超出期待地,方大夫杀了狼子,与狼王结下了化不开的血仇。锈金帮老板的目的超额达成了。
……这本该是个恍然大悟的时刻。然而,方兴依然觉得有哪里违和。
“方兴此次偷渡有古怪,你去试试她,探探她的底”——“额外的问题”——“既然确认了你没有异能”。
说真的,锈金帮老板到底为什么这么关心方大夫的异能?
虽然听他自己的意思,异能检测是怕方兴有法子探明镜宫的所在,但对这个理由,方兴当然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可信。
锈金帮老板是在“确认了方兴没有异能”之后才肯谈这个“偏方”的。也就是说,“方兴没有异能”,是她能接到这个任务的前提条件。
怕掌控不住方兴、怕方兴搞小动作、怕方兴不需要金船票这个报酬?但如果只是这样,都看见方大夫不和秋生上塔、而是选择投靠锈金帮了,老板为什么还是这么疑心重重?
而且,偷渡前方大夫没有异能,这一点黑水街人尽皆知。为什么只是偷渡了半个月,老板就突然怀疑起她觉醒了“要看命”的异能,一定要事先清查?
——这套换血手术,和方大夫的偷渡以及异能,有什么关系吗?
“……你想让我去活捉狼王?”惊涛汹涌的思绪过后,方兴重新接上锈金帮老板的发言,“不怕我折在她手里么?”
锈金帮的老板语气无波:“那样的话,我就只好用你的学生做供体,冒险自己上阵。”
他随即解释:“这对我来说也不是理想的结局。可惜,狼王是个异能者,必须由你来下手。这个风险不得不冒。”
方兴反应过来了:“牧羊犬。你不能在牧羊犬的眼皮子底下抢他们的业绩……你想靠我‘一不小心防卫过当’?”
老板默认:“我会尽可能为你提供帮助。”
方兴沉默。
见方兴沉默,老板冷漠地开口:“你该明白。如果没有我的帮助,被狼王杀死就是你本来的命运。”
“这条街马上就要拆迁了。这是项不小的工程,首当其冲的,就是作为黑水街‘外沿’的西区。最慢不超过十天,牧羊犬就会在中隔道竖起新墙。”
“包括狼王在内,所有西区人都要先迁到东区来,等待23日的最终‘引渡’。你们很快就会再碰上。”
“换血手术需要48个小时。最迟21日之前,你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方兴又默了默。
“所以,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帮助’?”
话音未落,突然,方兴旁边有个机器置物台亮了灯,滚起轮,骨碌碌消失在了镜子隔断的后面。
过了一会儿,那个置物台折返,直奔方兴而来。
在那金属的台子之上,赫然正是手枪“Queen”,和方兴带回来的狼子义臂。
“你现在的右臂是原梅花Q的‘全义臂原型’。”锈金帮的老板开口,“我可以特别允许你保留。”
“此外,你缴获的这支义臂也是同系列的右臂。虽然这支义臂是私人定制款型、无法直接换用,但回收一些部件,应该足够把你现在的右臂改造成‘枪械特化型’。我可以为你提供‘Queen’适配的特型子弹。”
“当然,我不认为你凭这个就能活捉狼王。”老板继续,“除此之外,我还会再给你购置一件辅助型的强化义体。”
“你是天生的第四等人,‘义体容量’应该只有1,需要‘超载’。具体怎么选义体、怎么安排减负荷的抑制剂,你自己看着来。”
闻言,方兴眨了眨眼。
——义体容量,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人所能安装强化义体的理论最大数量。为求方便,测出来的实际数值一般会就近取整。
方大夫义体容量的实际值是0.62。以一般逻辑而言,单是Q哥的这条全义臂原型,就已经在对她的身体造成负担了。再“超载”第二个强化义体,方大夫的身体很快就会损伤到再也无法安装强化义体的地步。
但是,就算不考虑“天人合一”,这也是个没有意义的风险。
原因无它:按简易公式,方大夫身体的崩溃起码还要再等十七天。
十七天,那都是黑水街拆完迁以后的事了。
比起这个。
“……你说‘购置’义体。”方兴抓住了华点,“从哪儿?”
锈金帮老板清楚地答:“远疆号。”
他旋即说明:“西区马上就要封锁,远疆号应该会在一周以内撤离。届时,黑水街与外界交易的通道就完全关闭了。”
“但在那之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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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号应该会放出自己有意甩卖的货物清单。那就是你能选取第二件强化义体的范围。”
方兴挑眉:“远疆号的水手,会帮忙把义体送进东区?”
——否则的话,那不就得她进西区了么。
锈金帮的老板依然语气无波:“和往常一样,远疆号不会冒险进入黑水街。而且,你是超载安装义体,保险起见,本来也该偷渡出去找其他医生。”
“我在远疆号那里还有一批未结尾款的货物,总价逾三千万,系术前准备的必要备品。你的首要任务是取回这批货物,以备手术。”
“如果你不能把这批货物带到,那么,尾款是不会打到远疆号的。马上要撤走的远疆号急需‘过冬钱’,自然会保证你的安全。”
方兴闭了闭眼。
“……这个备品,我跟我的上级一起去取吗?”
“不。”锈金帮的老板说,“既然你继承了原梅花Q的义臂,那么,你就是新的Q了。”
“——这算是你的入帮任务。黑水街拆迁前的这十五天,你就是新的‘黑桃Q’。”
……
拿到替换用的颅侧平台机后,方兴花了大约三个小时休息,等麻药完全代谢。
期间,她下载必要的软件,确认了自己仅剩2493.7元的账户余额,重新登入各大公共通讯组、整理通讯录,并在锈金帮老板的默许下与秋生联络,确认了他的安全。
视频对面,秋生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无窗房间里,桌上的饭已经放冷了。
方兴无法通过室内陈设判断秋生的所在。不过,短暂沟通之后,这孩子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能吃饭了。这对他初愈的身体是件好事。
挂掉通讯,方兴立刻向老板申请了给他加肉。老板同意了。
“再过十五分钟,我会送你到五号路的东火场出席葬礼,顺便作为新任的Q露一个面。”老板说,“在那之前,你可以先把右臂的连接件修好。”
方兴顿了顿,用左手拿过狼子的义臂。机器置物台攀起了一节,让她从下面的抽屉里取钳子和电动螺丝刀。
——幸好她早就“扫描”过Q哥和狼子的义臂,对其中的关节一清二楚。否则,她现在还真不敢在老板的眼皮子底下发动“天人合一”。
拆装过了一会儿,又一只机器置物台转着轮过来,将台面上的东西送到了方兴面前。
方兴定睛。那是她的白大褂,已经洗净补好,叠得方方正正,上面压着一张金属质地的黑桃Q卡牌。
……结合方兴醒来时换了干净衣服、头发也洗净吹干了的细节,锈金帮的这个老板意外地细心。
“谢谢。”由于不知道老板的具体方位,方兴对着置物台道谢,语气难得诚恳。无论如何,这是他本可以不做的事。
然而,锈金帮的老板冰冷出声:“这不是我的意思。我这么做,只是出于你病人的要求。”
方兴愣了一下。
她的病人——护理床上的那名长发青年仍然没什么神采地躺着,并未回给方兴视线。
“如果你不只是嘴上说说,那么,你最好记得她的恩情。”
老板最后介绍道:“你可以叫她‘狄安娜’。”
20. 落日
仿佛离得很远的嘈杂声。轻微的晃动里,方兴忽地醒神,猛然睁开了眼。
她从迷药的效果里复苏了。
——如锈金帮老板所说,这次出镜宫,方兴没有再被扎上一针。比老板预告的十五分钟早二十来秒,她被突如其来的毛巾捂住了口鼻。
……虽然还是没来得及回头,但这一次,方兴确信老板是突然凭空出现的。大概率,锈金帮的老板也是一名异能者。
至于“狄安娜”。狄安娜。
方兴对这个西方名字有印象。很快,她就通过平台机内置的离线AI确认了自己的联想。
作为常见的西方女名,Diana通常会被翻译成“戴安娜”。若是翻译成“狄安娜”,则一般有专门的代指。
——罗马十二主神之一的狄安娜,也即希腊神话里的阿尔忒弥斯,月亮与狩猎之神,曾因猎人偷看她沐浴而将其变成鹿,抛给猎犬撕碎。英语里,“tobeaDiana”就有“终身不嫁”的意思。
病床上的那名青年究竟是什么人,和锈金帮的老板是什么关系?
向方兴介绍她是“狄安娜”时,老板的语调非常平静,非常自然,仿佛她天生就叫这个名字似的。
从这一点上讲,方兴很难想象这位狄安娜是老板的恋人或者小辈。当然,狄安娜明显是个青年人,是长辈也很奇怪。
姊妹、朋友倒有可能,但若是方兴自己的平辈起个神名当外号,她跟别人介绍时可不一定压得住嘴角。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狄安娜和老板的关系一定非常密切。
不只是因为老板在试图救治她。“你最好记得她的恩情”那句发言,隔着变声都能听出威胁之意。这是一个人藏不住的本心。
——这个狄安娜,就是离老板真身最近的人。
方兴有种预感。这位衰弱等死的末日病病人,和老板之间绝不只是“感情”这么简单。
……模拟的自然光。风。车后座的视野。车窗外,3号路的居民楼静悄悄的。去上班的人还没有回来。
不觉间,方兴的知觉一点点恢复了。
顶着下午五点即将西沉的人工太阳,方兴正在乘坐的车笔直南下,正往5号街的方向开去。
主驾上,一个尖嘴猴腮的平头瘦子背对着车后座,左耳朵上的大金耳环微微摇动。
“——大9。”方兴哑了一下嗓子,第二次开口,才终于叫出了司机的代号。
“哟……哟,大夫。”大9明显被吓了一下,瞄着后视镜堆起尬笑,“您醒啦?”
车里一时沉默。
“那个,我是按老板命令,来指定地点接您去火场的。”大9先解释了起来,“老板要求,这一批折的人火化,全帮都要到场……借这个便,刚好安排一下组织变动。”
方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披肩的白大褂底下,病号服不知何时已换成了锈金帮同款的黑色旧西装。西装口袋里,那枚金属扑克牌静静地反着亮。
“……我知道要去哪儿。”说完,方兴顿了顿,“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吗?”
大9赔笑:“要不怎么是我来接您呢。”
——“我会送你到五号路的东火场出席葬礼,顺便作为新任的Q露一个面”。
也是。既然老板当时这么说了,锈金帮内部的人完全不知道才奇怪。
但在锈金帮外,公共通讯组里的各大匿名版上,对方兴情况的猜测就那叫一个百花齐放了。
看讨论,外界所知道的消息仅止于“方兴被牧羊犬带走,却没上塔”。没几个人觉得这是因为方兴根本没有金船票,相反,所有匿名用户都在拿牧羊犬和锈金帮之间的关系开涮。
在这一共识之上,匿名版上讨论最多的,就是方兴会不会交出金船票、会扛多久再交:
“交给黑邦?不可能,她把票送我都不能送黑邦。”
“是啊,都敢买金船票了,能不想好后招?那可是方大夫!”
“得了吧,她能在中隔道站住,大半是靠能治病在走钢丝。发昏把手里的病人都清了,还能有什么后招?没给自己留后路啊。”
“都得了末日病了,谁能想那么多。别神化人家了。”
“话说,秋生这次总该上塔了吧?不然岂不是被坑死……”
“应该就是上塔了吧。这俩是一起被牧羊犬带走的,现在不就只方大夫一个人回来了么。”
激烈地辩论了好几个小时后,最后,一个大概率是锈金帮的家伙按捺不住,抛下了一句“没想到吧,你们的方大夫拿金船票换高位了”。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火力向他集中,直到现在。
方兴扶额。
……这就是“人人瞩目的风云人物”啊。她一个岁月静好前大学生,还真没见过这种阵仗。
放空了一会儿后,方兴关掉匿名版,去看大9的腰侧:“你的刀口没事了?”
——入室绑架方大夫那时候,Q哥照着大9割瘤子的刀口踢过一脚。算起来,那一脚到现在还没过24小时。
听到方兴的询问,大9立刻摆手:“没事了,没事了!拿因子胶一涂,啥事都不算。”
“这把我和小6都没什么大事,就是老8背上中了一枪。但也没啥,老8这人别的不说,体格那可是倍儿棒!”
“当然了,这都是托大夫您的福。要不是您怜悯,我们现在肯定也在焚化炉里头了。”
……跟聪明的常识人打交道,就这点好。
幽谷那时候,虽说方兴只是想尽快清场,但她确实救了大9三人,领个谢没什么好别扭的。何况对参与了绑架方兴的大9而言,感新老大的恩,未尝不是种攀关系的手段。
这算是个意外收获。
随着车开过4号路、5号路,轻重工业园区排的黑烟渐渐远去,“白骑士”的霾又恢复了本色。窗户密匝匝的楼也开始少了,街区变得愈发荒凉空旷。
马上就要到东火葬场了。准确来说,是到黑水街总火葬场的东侧翼。
黑水街的总火葬场,实际建在中隔道的最南端。但随着黑水街的发展和格局变化,火葬场开始横向扩建,最终横跨东西区,给两边势力分设小墓园,提供了互不打扰的方便。
也正是在它横向扩建的时期,黑水街的垃圾焚烧站和发电站开始转移,最终直接融进了火葬场内部。
据说,这一格局变动大大方便了里面的工作。
很快,车子开近、停下。
给东火葬场看大门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精瘦少男,穿一件发白带渍的灰背心,颅侧投影灯光闪烁,在玩平台机。
看见方兴下车,这少男直接就从小板凳上窜了起来,眼里不觉闪动着野小孩看蚂蚁似的亮光。
方兴瞥了他一眼,立刻猜出他刚刚在平台机上干的什么,聊了谁。
在方兴背后,大9从主驾探出头来:“大夫,您的白大褂……”
这前面是锈金帮的集会。大9是在提醒方兴脱掉不合宜的白大褂,放到车里,让车自己带到停车位去。
但是,方兴无视了大9。
她直接走向了那看门的少男。途中,方兴利索地脱下自己的白大褂,露出了里面标准的锈金帮黑西装。
那小孩儿明显愣了一下。
“伸手。”方兴停在他面前,扬了扬下巴,“两只手。”
少男呆了一下,乖乖伸出手。方兴像把衣服挂上衣架似的,将白大褂扬在他的臂弯。
“我待会儿回来取。”方兴随即整了整西装,交代,“交给你什么样,我取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等等,大夫!”少男回过神,“我马上换班——”
方兴稍抬机械手,按在了腿边的佩枪“Queen”上:“我没说明白吗?”
“……明、明白了!”那男孩儿瞬间白了脸,背都挺直了几分,“保证一点灰都不沾!”
方兴的神情和缓下来。她拍了拍少男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火葬场大门。
大9紧步跟上。途中,她夸张地瞪起眼,朝看门的少男比了个威胁的手势。
……
黑水街当前有13,656人口。其中,东区占了九千余人,而锈金帮的成员约占七百。
现在,这七百人正乱糟糟地围在光秃秃的小墓园,面对“碑墙”的电子屏,看上面按死亡时间倒序展示的逝者人名。
“红心J,原名汪大,死于游狼帮……”
墓园里,锈金帮众人的平台机投影都亮着。连通的语音频道内,老板预设的AI正在宣读锈金帮此次的死者名单。
但是,没几个人的注意力放在AI的宣读上。
小墓园侧边,小道,方兴带着大9走了进来。
众人视线的镁光灯紧紧打在方兴身上。大多数盯过来的人,都被Q哥的机械臂吸引住了目光。
——锈金帮从来就没有悼念逝者的习惯。这场集合,本身就是为了明确组织结构变化才攒起来的。
“Q组红心5,原名常乐,死于流弹。”
“原梅花Q,原名张高直,死于方兴。”
“黑桃A,原名严东,死于方兴。”
随着死亡名单继续向下,方兴走到了老8、小6也在其中的队列前端。
与她平齐站着的是个两米起步的大块头,半边身子连同脸上都是刺青,面孔凶恶。
K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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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用平台机发去私讯,道出了安静的问候。
……方大夫。K姐斜打量着回她,你这身穿着真怪。
“——鉴于此次任务造成的个别空缺,基于各方现状,特此做出以下调整:”
“Ace永久空缺,不再举行比武。黑桃A的义体3折折现,3-5日后由其遗嘱指定人继承。”
“J组解散,不再遴选新Jack,所属区域由黑桃K代领。J组下属人员,单数小组归属K组,双数小组归属Q组。”
“K组、Q组不变,Q组由新成员、黑桃Q方兴代领Queen位。具体变动,由黑桃K、黑桃Q负责落实。以上。”
来自老板的AI播报直接掐断了。
“……都听到了吧?”死一般的寂静里,K姐首先出了声,“原来J组的单数组,跟我来。”
中间没有领头人的那几列人里,一半人自觉分出去,并向了K组一侧。
接到K姐的眼神后,方兴挑眉,看向了剩下的J组人。
一时间里,没有人动。
“我记得,锈金帮的排位标准就是个人武力吧。”方兴转过身,面向锈金帮众人握了一下Q哥的机械手,“怎么,一定要眼见为实吗?”
她的目光一扫下去,多数人都刷地移开了视线。J组剩下的人里,有人开始不安地搓手。
“动-动啊!”老8在队伍里吼了一嗓子。Q组微微骚动,而J组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挪了。
“——不。名头上我们可以跟你,但实际上,我们要跟K组走。”
突然,J组里冒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齐齐聚了过去。
说话的是个三十奔四的女性,光头,瘦长,戴鼻环,很拽地岔腿站着,一手叉腰。越过人群,她毫不在意似的与方兴对视:
“方大夫,也许你有手艺,在老板那儿要得上价。但我们可不是靠手艺吃饭的,要跟着你,我们一分引渡钱都攒不起来。”
看清是谁之后,大9差点跳起来:“老2,你这——你忘了谁给你把腿接上的了?”
“我记得啊,大夫不是还给了我半价吗。”老2说,“问题就在这儿。她当大夫当然是好,但是当咱们的大姐?她这份好心要是发给咱们‘收钱’那些人,谁能愿意?”
小墓园里寂静一片。
“……这样啊。”最终,方兴开口,“明白了。”
她随即向老2招手:“过来。”
老2警惕:“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
“我知道。”方兴又说了一次,“过来。”
人群散开。老2左右瞄着,拖步来到了方兴面前。
等她站定,方兴简短地道:“掏枪。”
“啊?”
下一秒,方兴一个箭步抢到了老2身前,机械手虎探而出。
老2吃惊,下意识掏出枪来,砰砰发射。然而,这几枪被方兴的机械臂挡下了。
紧接着,方兴一拳捣在了老2胃上。在她生理性干呕时,方兴直接将她掀翻,反手脱臼了她的臂骨。
惨叫声回荡在小墓园的上空。
“好了。”方兴淡淡地开口,“把你的钱给我。”
“……啊?”老2痛得面部扭曲,含混的唇齿间滴下口水。
“把你的钱给我,我引渡用。”方兴重复,“还是说,在‘冒犯我’这种原则性问题的处理上,我还得继续向我的前任学习?”
提到Q哥,老2恐惧了。
平台机的投影“叮”地一声点亮。方兴的账户里打进了十来万块钱。
“……你说的其实不无道理。确实,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就算加入了锈金帮,我也还是看不惯这种事。”
方兴松开手,把老2往地上一放:“但是,实话放在这里。别说抢钱,就是剩下这半个月里有谁再想看病,我也没精力管了。”
“黑水街接下来会越来越混乱。你们算是少数能从这种混乱里获利的人,而我,比你们更能。”
“在我管不过来的范围内,随便你们做什么。我也需要你们‘安定’。”
“但是,不要太碍我的眼。记住,你们对自己看不惯的普通人能做到什么,我就能对你们做到什么。”
“——现在,可以乖乖过来了吗?”
9月8日晚6点,天幕上,人工的太阳缓缓降下。
模拟夕阳的血红色里,三百余人在方兴面前站定,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不到一个小时,公共通讯组匿名版里,有关方兴的议论就开始自动消失了。
等方兴再打开匿名版时,她已经和锈金、游狼两大黑邦里凶名赫赫的家伙们一样,成了谁也不敢擅碰的禁忌话题。
21. 四天后
四天后,梧桐冠的靶场。
嗵的一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响,方兴手中的佩枪“Queen”吐出了最后一颗大口径□□。
巨大的后坐力肉眼可见地推动了方兴右手义臂的前半段,但在层层缓冲之下,这股反力消弭在了义臂末端,没能动摇她的躯干分毫。
百米外,最后一面活动靶瞬间吹出了一个大洞,白烟融入了黑水街无处不在的白霾。
确认中靶之后,方兴就地卧倒。几乎同时,场地机关开始了扫射,追着方兴打上掩体,烟尘四溅。
一颗训练弹擦中了方兴的轻甲防护服,在大臂外侧炸开了鲜艳的黄色颜料。
“嗯……”
在沙袋的堡垒中间,方兴用拇指一扳开关,切换了“Queen”的射击模式。随后,她驱动义臂,将小臂内的二号弹仓转正,上了霰弹。
随着扫射的暴雨声逐渐减弱,下一瞬,一套全副武装的重甲翻过沙袋,一热刀刺了过来。
方兴堪堪闪开。躲开这一刀后,她立即驱动义臂,以肉///身不可能的角度擎起枪,对着那重甲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呲啦——
纷纷扬扬的纸花洒下,“爆”了那穿重甲的人的头。
“3分42秒!”场外,大9咔地一声掐了秒表,跑过来恭维,“太强了大夫,这义体使的,跟您自己身上长的也没差了……”
“上次是3分47秒,对吧。”方兴掀起头盔,透了口气,“这应该就是极限了。”
——自加入锈金帮以来,方兴每天必做的就是这样高强度的义体磨合训练。
四天前,正式成为锈金帮的黑桃Q后,方兴直接搬进了Q哥的独栋别墅,无缝继承了他的管家、厨子和安保。
这些人直接接管了方兴的日常衣食住行,包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作为普通中产家庭的小孩,方兴上次有这待遇还是高三。
一安顿下来,方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猫进屋里拆装狼子的义臂。消耗完大半天食量的营养液,她才出关,吃了穿越以来第一顿正常饭菜。
吃完,方兴立刻风尘仆仆地出门,去靶场试她刚升级完的义手。
试验结果喜人:除了一些高级的私人定制设计,像防脱手锁、后坐力缓冲结构、弹道预测和藏弹仓这些基本功能,方兴都完整地移接到了自己的义臂上。Q哥佩枪“Queen”的一些额外功能,比如“切换射击模式”,也因而得到了更灵活的应用。
为了犒劳自己,当天晚上,方兴从方大夫的食谱里精挑细选出辣咖喱、白桃气泡水和蛋挞套餐,点了昂贵的30%真食材外卖,自己吃了。
作为犒劳的另一部分,整栋别墅的下人都在小楼的另一半区域活动,静悄悄的,一点儿也没在方兴跟前露脸。
那之后三天,方兴就基本泡在靶场了。
——方大夫的身体底子非常好。目前,初期末日病对她的影响还微乎其微,方兴脑子里能做到的动作,身体基本都跟得上。有些时候,方兴甚至会被大夫的肌肉记忆带着走。
在此基础上,情绪调节器的效果也给了方兴很大帮助。
情绪调节器的原理,就是干涉特定生物信号的生成或接受。就方大夫预设的“镇静档”而言,它能精准地识别出悲伤、愤怒、恐惧、狂喜、心虚、疼痛、疲惫等多种激烈的身体感受,并将它们控制在一个较低的阈值。
作为结果,方兴的诸多身体感受都大幅变淡了。它们存在,但就好像隔着层毛玻璃似的,比起真实的感受,更像是游戏里弹出来的红窗。
方兴有查过长期开启情绪调节器的副作用。单镇静档的副作用,似乎就只是相关生物信号的生成与接受机制会彻底紊乱而已。
出于好奇,晚上睡觉的时候,方兴曾试着关闭过情绪调节器。那一瞬间洪水决堤般的孤独与恐惧,惊得她立马打开了开关。
……没有情绪调节器的帮助,以方兴原装的精神对人开枪,子弹恐怕都得抖飞出去二里地。
如果长期开启情绪调节器的代价就是再也感受不到这么激烈的情绪,那对现在的方兴而言,这反而是件好事。
不管怎么说,方兴现在都已经是一名战士了。
——她还要持续打磨自己,直至成为一把真正无往不利的武器。
在靶场边的休息区,方兴卸下了她的轻甲防护服,喝水。
在她旁边,穿重甲的那位“陪练”正在从自己的脑袋上往下扒拉纸花。
方兴冷不丁地发问:“之前在幽谷中的枪,没事了吧?”
“没-没事了!”老8的憨声从头盔底下透了出来,“大夫你-你取的,就是技术好,好-好得快。”
方兴沉默。
在黑水街,枪伤、刀伤是非常常见的“急症”。就跟方兴平时处理感冒似的,只要伤处不太刁钻,黑水街人一般都会自己给自己上兴奋剂,手动清创、消毒、涂因子胶,放着等它自愈。
老8在幽谷中的这一枪不近大血管,大9完全可以帮她处理。
方兴会提出帮忙,当然是另有目的。
“天人合一”。对于这张底牌,目前,方兴探索出了“扫描”、“操控”和“干扰”三种用法。
“扫描”是解析物体结构的能力。譬如穿越最初方兴腕上的那副手铐,用“天人合一”,方兴能轻松理解它铐环、铐链、锁体等等的构成,义体同理。只是目前,她还扫描不动建筑这样的庞然大物。
方兴也尝试过“扫描”石头。但在“天人合一”看来,石头就只是一个浑然的整体。
至于黑水街唯二的生物,人和蟑螂,她现在也只能扫描出和石头一样的结果——之所以是“现在”,是因为扫描生物时,方兴感受到了类似、然而指数级倍于扫描建筑时的费劲。也许某一天,她能用“天人合一”理解生物体也未可知。
“操控”则是驱使外物的能力,目前只对纯粹的死物见效——“干扰”这个在铁爪身上试验、在狼子身上应用了的招数,本质上就是“操控”他人义体不力的结果。
在不针对“他人义体”这个边界暧昧的对象时,“操控”几乎赋予了方兴对一切死物的主宰权。只要和死物有直接的接触,方兴就可以打开手铐的锁、截停打在她后脑勺上的子弹、在一瞬间拆散狼子的枪。实验中,方兴极限可以用指腹的一点接触提起半吨重的联排衣柜。
当然,谨慎起见,方兴只把自己屋里的衣柜提起了微不可见的几微米,并不清楚极限能提多高。而由于这种控制力会在停止接触后的一瞬间消失,方兴几乎无法用此技能投掷,只能近打。
和“扫描”不同,“操控”的效果肉眼可见,是方兴必须避开监控和他人耳目才能使用的能力。如果用它对敌,必须一击必杀。
但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方兴也会有在人前发动“操控”的刚需。
比如,做手术。
——狄安娜换血手术的VR资料,老板已经交给方兴了。骨髓移植加全血置换,这是方兴只在理论上听说过的手术。
在老板看来,方大夫肯定能通过VR练习将之掌握。
但是,方兴能吗?
和换血手术一样,枪伤处理也是方兴没什么经验的领域。穿越前,在方兴耳濡目染又亲身实践的大半医学经验里,满打满算,她也只碰到过一次枪伤案例。
能否处理好老8的枪伤,就是方兴向自己的设问。好在事实证明,在情绪调节器的加持下,方兴简直就是一台精密仪器,即便要用“天人合一”的微操补正熟练度,她也完全可以不露马脚。
……这很重要。
不止是因为她要主这个刀、主宰一个人的生命。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各种意义上,方兴现在都受制于人。
秋生还不知道被“保护”在哪儿。况且,锈金帮老板拴在她身上的,还不止这一条锁链。
出镜宫、第一次发动“天人合一”的扫描能力时,方兴就发现了。
她的心脏里,准确来说,心脏的冠状动脉壁上,不知何时挂住了一个微型的遥控纳米炸弹。
——方兴自己的命,也掌握在锈金帮老板的手心里。
脱掉防护服、冲完澡,方兴和大9、老8一起乘车离开了靶场。此时,距离她的包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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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正式结束、也即9月12日下午四点整,还剩个十来分钟。
四点过后不久,她们回到了方兴的别墅。按照方兴的安排,此刻的宴客厅里,茶水和散装加工零食已经先摆上了桌。
“大夫。”见三人回来,座椅上的小6仰起椅子,朝她们比了比筷子——她面前堆了一小把零食袋,还有瓶开了封的香橙精饮料。
方兴点点头,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今天底下怎么样?”
大9拉着老8往外坐:“账目我已经发给您了,都正常的!没人敢搞事。而且您来了这几天,明摆着抢人的事儿直接没了,谁都不想当出头鸟……不过,咳,赌馆、还有这那收的一些费用,我听说,好像都要有所‘改进’。”
谈话间,别墅里的仆役开始为她们上菜了。
——这是少数被方兴继承下来的、Q哥的规矩。这间宴客厅,就是Q哥为了这种小聚餐建的。
Q哥生前就喜欢用这种方式开小会。方兴剔掉了他那时候桌上惯摆的烟、酒和兴奋剂,只留下这个形式,然后把她亲身经历过的家庭小会、班委会、研究生组会之类的玩意儿糅成一团往里一填。效果意外的还行。
反正,只要吃到30%往上真食材含量的东西,老8就已经受宠若惊了。而小6,只要话题跟科技无关,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关心。
至于被全权委任了Q组辖区管理工作的大9,她也并不比那两个单细胞生物难办多少。只要方兴时不时把她叫到身边、语焉不详地问两个问题,这家伙自己调好的弦就永远不会放松。
“……表面的秩序能维持住就行。”方兴对Q组辖区的情况做出评价,随后切了话题,“K组那边有什么情况没有?”
“没有。”大9斟酌,“也奇怪了,前两天老2偷摸往K姐那儿跑,她不还特意拿住、给您送回来了吗?我以为她是想拉拢您的……”
“还在观望吧。”方兴想了想K姐先前“除了钱什么都不重要”的做派,知道她的行事动机就是牟利保身,谨慎并不奇怪,“要是现在就下手拉拢,结果我在取货路上挂了,那多尴尬。”
提到去远疆号的这次取货任务,席间的话题立时变了。
“那哪能!”大9马上反驳方兴的自嘲,“就是为了那三千万,远疆号也肯定会帮您按住狼王的。”
“按得住吗?”方兴开了瓶汽水,“狼王是异能者,有上塔这个出路,实际上并不受远疆号的挟制。如果她一心只想复仇的话……”
“但-但是,她这几天一-一直没动,不-不像是发疯了。”老8比划着插话,“她还-还在给游狼帮当头儿。”
“对啊。”大9连忙接上,“游狼帮是狼王一手建起来的,到现在十多年,怎么不算是她第二个小孩?她之前不还想用金船票换游狼帮集体偷渡来着吗。现在金船票的事吹了,狼王总得另替他们想想。起码给他们赚了这三千万的零头呢?”
方兴默默抿了一口饮料。
“不过,大夫,您确实是得小心着点。”大9拉回话题,“中隔道铁丝网都拉起来了,远疆号公布甩卖名单,也就在这两天了吧。不知道都能有什么义体……”
小6难得开口:“要是有‘副脑’的话,我想安一个。”
老8疑惑:“老-老板允许了?”
小6笑:“没有。”
她们又零零散散交换了一些信息,大都有关西区封锁的进程,包括但不限于牧羊犬在中隔道拉的铁丝网、西区商街大批闭店、远疆号关闭大部分买卖渠道等等。期间,方兴许久都没有说话。
聊着聊着,小6突然“诶”了一声,向方兴搭话:“大夫,你是要装新义体去的吧?有什么想要的吗?”
“……有一点想法。”
方兴长出一口气。叮的一声,一条不短的信息同时发到了大9三人的平台机。
大9三人都愣了一下。只见信息的附录上,一票货单分门别类陈列,正是各式各样的强化义体。
方兴撂下筷子:
“——远疆号的甩卖清单出来了,就在刚刚。老板命令,明天,我们就出发去取货。”
22. 老杨面馆
次日晨,中隔道东侧。
四五天前那一通混乱过后,牧羊犬很快便一致通过了西区提前封锁的意见。第二天,罗马塔同款的铁丝网就在中隔道正中竖了起来——那时,方兴才刚刚升级完自己的义臂出关。
而到了9月13日的现在,这道在中隔道上绵延了数公里的铁丝网已经成型通电、半投入使用了。东西两区偶有人员流动,都必须经由中间的卡哨,通过荷枪实弹的牧羊犬的层层搜查,以确保没有偷渡意图。
方兴驾驶的老腾飞X3,现在就在驶向这道卡哨的路上。
——昨晚报上所选的义体之后,很快,锈金帮老板那边就和远疆号谈妥了交易、敲定了取货时间。
就如老板当初所言,远疆号完全不肯冒险进入黑水街。故而这次取货任务,方兴预定的行程大致如下:
早七点,在老板沟通好的几名牧羊犬值岗期间,方兴要以走诊的名义通过中隔道卡哨。而明面上与锈金帮力请方兴出诊的,就是远疆号的中间人,游狼帮。
过卡以后,方兴的下一站目的地则是西区南部的“老杨面馆”。这是家颇有名声的老店,难得现在还在营业。选定的游狼帮接头人会在那里请方兴吃个早饭,顺便与她沟通偷渡、义体安装和取货的各项事宜。
确定无误后,游狼帮的接头人就会请方兴去到TA名义上的家、实际上的又一个密道入口所在地,正式带她偷渡,到远疆号那里去安装义体、并请验货。
为了保证方兴的安全,或者说,为了保证自己能顺利收到锈金帮的货款,远疆号的确付出了不小的诚意:
他们割让了本次交易额而非净利润的10%、也即大约三百万元钱给游狼帮作为报酬,并且,这份报酬不再通过狼王下放。换句话说,这次,远疆号在整个游狼帮和狼王个人的利益之间制造了明确的冲突。
狼王的表现不负众望。为了让底下的人安心,她不等帮众来请,便自愿避往西区北部、还戴上了不可拆卸的一次性定位器,任由远疆号将查看定位的权限交给了锈金帮。
如老8、大9所言,狼王并不是只在乎狼子一人。想要两全,她就得先等游狼帮的帮众拿到钱,再单独来找方兴寻仇。
可不知为何,方兴的心就是放不下去。眼看着狼王的定位点在北部悠闲转悠,方兴依然觉得自己的胃在隐隐发绞。
避让这次取货、日后再寻仇,确实是狼王最“稳妥”的做法。只是。
——这家伙,一个胆大包天、敢计划带全帮从黑水街偷渡的黑邦头子,一个看锈金帮对方大夫出手、就立马跟着下大注的赌徒,做事真的会这么保守吗?
“……所以,为什么是义眼?”
突然,小6的声音打断了方兴的沉思。
正在驶往卡哨的腾飞X3上,除了主驾的方兴,就只在副驾坐了小6一个人。她是代替“失踪”了的秋生、以助手的名义随行的。
见方兴闻声看了过来,小6继续道:“你是怕狼王找你麻烦,才跟老板申请装第二个义体的吧?但为什么是义眼?”
“你也看见了。狼王一次能削除的空间有限。要跟她打,得装热螳螂刀那种的大号武器。”
——小6,是方兴唯一点名要求随行的人。
之所以要带着她,就是因为方兴选择的第二义体是双义眼。这是方兴无法自己安装的义体类型,就算没有超载这回事,也必须借远疆号之手安装。
由于义眼安装时要先摘除肉眼,方兴会有一段时间完全失明。Q组里有且只有小6,才能在方兴失明期间有效监视、防止猫腻。
当然,前提是她不怠工。
“……装了大号武器又如何?”方兴回答小6,“A姐不也还是死了。”
她如是解释:“火力完全可以靠普通武器。义体容量有限,应该当做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来选。它是用来操使‘武器’的。”
小6愣了愣,沉思着低下了头。
——以上当然不是方兴选择义眼的关键理由。她只说了比较高大上的那一半。
昨晚拿到清单的时候,方兴着实头疼了一阵。
方兴目下最近的敌人就是狼王。狼王的异能使她免疫枪弹,同时,近身战也是狼王的主场——被卸了螳螂刀的A姐就是前车之鉴。
这样一来,如果单论对狼王的对策,方兴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就是和她拉开距离、用火箭炮之类的炮兵武器取胜。
想弄到炮兵武器不难。这个对策里真正难的,是在遭遇战里和狼王拉开距离的机动性。
基于此,方兴的第一反应,就是选一双能让她迅速移动的义腿。
然而,远疆号货单上的义腿全都是进攻型的。
——类似手臂螳螂刀,可以配合踢、绞技弹出刀刃的义腿。热兵器版的,还有一种可以从膝盖处打开、吐出炮筒的类型。
除此之外,甩卖清单里占最大多数的就是义臂。枪械特化型、近战特化型,全义臂、半义臂、单义手,型号非常全,但没一点用。
副脑,小6感兴趣的那种随身工作站。仅一件,以自带封闭网络为最大卖点,全货单里折扣力度最低,总价三十六万。
还有尾巴……尾巴?“袋鼠尾”,能单独支撑人体,可辅助弹跳。虽然作为“附加器官”,这玩意的负荷相对较大,但这就是货单上最能提供机动性的义体了。
……难道真要装条尾巴?
犹豫间,方兴的视线落到了最后一个义体大类上。
义眼和泛义眼。高倍动态视、夜视、显微镜、偏振镜、广域视野、电磁视,依价格不同,这些义眼集成的感知模式也各有不同。
按照品牌方立人科技的承诺,这些义眼镜头捕捉到的额外信息,随便一台平台机都能轻松辅助计算,延迟不过毫秒。
广告语欢快地写道:体验猫科锐眼,享受慢镜世界!红外热成像,不分白天夜晚,让世界在您眼中无所遁形!……
高倍动态视力。第一眼,方兴的注意力就落在了这个特殊的功能上——能“放慢”敌人的动作,也算是从另一个角度满足方兴的需要了。
但是,第二眼看下来,方兴的目光却被旁边相对小众的仿鸟类广域视野吸引住了。
——锈金帮老板许诺,只要方兴手术成功,就奖给她金船票。乍一看,方兴并不至于要和老板拼命。
但是,如果真把金船票给了方兴。老板自己固然是异能者,可以上塔,治好末日病的狄安娜可要怎么办呢?方兴很难不怀疑其中有诈。
进一步让方兴心沉的,就是她在冠状动脉里发现的那枚纳米炸弹。
这不是个“威胁”。如果是威胁,老板应当明示这枚炸弹的存在,并告诉方兴“你要如何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才对。但事实是,如果没有“天人合一”,方兴根本不会知道自己的小命捏在老板手里。
——这是奔着灭口去的。
锈金帮的老板,也是方兴迟早要下杀手的死敌。而方兴对他的异能,至今还懵然无知。
她需要让自己的后脑勺“长眼睛”。
“……Hk3吗。”半晌过去,小6若有所思地念出了方兴所选的义眼型号,拉回了她的思绪,“120帧的高倍画面,夜视,广域视角,电磁视,功能基本是齐的。缺点就是不够轻量、烧平台机,还容易引发头痛……本来就是超载,你选的这个件可挺贪心的啊。”
这当然是为了避免有人琢磨她为什么单选那几样功能。不过,方兴目不斜视:
“强化义体这种大项支出,难得有冤大头给我报销。如果我出钱让你随便选副脑,你会只选基础款的吗?”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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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会。”小6秒答,然后笑了,“也是啊!而且你这个情况……想要什么是该抓紧。”
过卡后,方兴的车很快驶离了中隔道的卡哨,将那刻着罗马塔同款花纹的铁门远远抛在了身后。
和五天前的印象截然不同,这次进入西区,方兴一路经过的商铺大都关了门、闭了灯,其中还有不少被砸了玻璃,一地碎片无人收拾。大清早的,方兴就看见有人在砸车。
灰蒙蒙的街道上,建筑物的无数碎窗黑洞洞地盯着行人,像一只只空眼窝,又像生着不规则尖齿的嘴。
“白骑士”沉下来的积灰无人洒扫,铺在路上,让这条街更添了几分荒芜。
……和游狼帮约定的接头点,老杨面馆,倒是还钉子似的开着。
“不准动!”一声大吼从面馆屋里传出,伴随着手枪上膛的声音,“把钱都给我转过来!”
刚刚下车的方兴一愣,和小6对视了一眼。小6摊开手,耸了耸肩。
“没听到吗,老太婆!”那抢劫声又高了个八度,“把你的钱全打过来,不然……”
方兴叹了口气,单手按枪,直接撩开帘子走进了店里。
老杨面馆是一栋打着“拆”字的复式小二楼,不高,楼内整体面积也很小。只一眼,方兴就把握了整栋面馆的全貌。
二楼的高点没有占人。从这一点看,这确实只是场普通人发起的偶发性抢劫。
一楼,三个黑布套头的家伙站在一起,两把枪指着零星两桌吃面的客人,一把枪指着大煮锅边上的老店主。这应该就是劫匪了。
看见方兴进来,其中一个劫匪慌里慌张地分了她一个枪口。
“你、你是……”很明显,虽然下意识拿枪指人,但这个劫匪已经认出方兴来了,“你是方……”
“打劫,那就是想要钱吧,不是来玩命的。”方兴用机械食指捋了一下“Queen”的扳机,“这样的话,你们选错地方了。”
劫匪一时没捋直舌头:“你、你怎么会在西区!”
方兴没理他,径自扫视向旁边那两桌客人:“锈金帮的人特意到西区来,当然是有事要办。所以才说你们选错地方了。”
“不想死的话,趁你们还没开枪,我建议……”
突然,方兴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如她所想,老杨面馆这两桌早客里,确实坐着一个闷不做声的游狼帮成员。慌乱的客人中间,只有这个人双手举得一抖不抖,平静而敷衍。
此人看身量,大约在一米七往上,穿一套休闲的卫衣长筒裤,面孔被宽松的兜帽盖去大半。
虽然看不见这人的任何相貌特征,但是,出于某种预感,方兴的心跳变快了。
砰!
就在方兴走神的瞬间,突然,她耳边响起了巨大的枪声。一个劫匪的脑袋西瓜一样爆开了。
紧接着又是两声,还不等剩下的劫匪反应过来,他们就也扑倒在地,砸在了同伴的血泊里。
方兴震撼回头。
大煮锅边,那个一头银发的老店主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的手枪正在丝丝冒烟。
她泄愤似的跳出来,一边在三个劫匪尸体上清空弹匣,一边臭骂:“他爹的崽种,王八犊子,欺负我老?姥姥我在黑水街混的时候,死兔崽子还没生出来呢!”
连打了好几发空枪,这老太太还是不消气似的,刷地把枪指向那个游狼:
“看什么看,野狗崽子!本来21号封西区,我这店是能过完七十周年的。你可倒好,一顿瞎折腾,把封锁给折腾提前了!”
“……还生气呢啊,我道过歉了吧。”
那头游狼无奈出声的同时,抬起头,露出了她那双标志性的三白眼:
“我等的客人来了,得请她们吃顿早饭。能给我们下两碗羊汤面吗?”
23. 秃鹫
五分钟后,两碗羊汤面咣当一声砸在了桌上,差点溅汤。店主老杨把她的花臂往围裙上一抹,骂骂咧咧地擦地去了。
此刻,老杨面馆里的客人只剩下狼王、方兴和小6。三个人相对而坐,一时间,餐桌上只有诡异的沉默。
“……现在这个情况。远疆号那边知情吗?”许久,方兴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狼王的出现没有任何预警。事实上,在方兴同步到的定位里,“狼王”还在西区北部悠闲地散步。
“算是吧。”狼王随口答道,“我也没避着他们。”
方兴点点头,没完全当这是实情:“你这是想来杀我?”
狼王慢悠悠抬手,给方兴和小6各倒了一杯热水:“你这不是还没死吗。”
巨大的沉默里,小6很自然地接过那杯热水,涮了涮筷子尖,呼噜噜开始吸面。
“……‘那天’之后,我一直想跟你单独聊聊。”
狼王重新开了口:“首先。你其实根本就没得到过金船票,是不是?”
“是。”方兴颔首,“你判断错了……真遗憾。”
像心里什么东西落地了似的,狼王出了口气:“但是,你确实是想要金船票的。”
方兴看了狼王一眼:“我又不像你那样有异能。比起我……”
“远疆号是黑船水手,拿了金船票也不能自己用,只能卖回黑水街。”
“但只是卖钱的话,远疆号何必执着于金船票呢。游狼帮全帮的财产,还不够他们满意的吗?”
——这的确是方兴在意许久的问题。
当初在中隔道谈判的时候,狼王曾用“游狼帮全帮的财产”为饵,诱惑K姐倒向她、与她合作。她就是要用钱换金船票、再用金船票换全帮偷渡的机会。
“用钱换金船票”这一步,大概率只是给K姐听个响,不值得深究。但是,“用金船票换全帮偷渡的机会”这个核心出发点,却明显有绕不过去的地方。
既然游狼帮需要通过远疆号偷渡,那么,远疆号为什么不直接勒索游狼帮,非要绕金船票这个远?
就算拿到金船票,难道说,黑水街里还有人出得起比游狼帮全帮财产更多的钱吗?
“你注意到了啊。”狼王笑,“确实,黑船水手拿了金船票,也上不了罗马塔。远疆号就是想卖钱。”
“不过,你搞错了一点。黑水街金船票的潜在买家,并不只在黑水街内部。”
方兴一顿。狼王摊手解释:
“吴御鹰——知道吧?四十年前在你们黑水街武力强取了金船票的大黑马,上塔后被许氏家族看中、收编进‘猎犬队’培养的传奇人物。”
“金船票的发行一般和大型引渡一起,都是每二十年一度,机会少竞争大,能通过它上塔的人本身就是幸运儿。何况地下人到地上,能泯然众人,就算是混得好的。”
“像吴御鹰这样出身微末、无财无势,却能通过金船票直接飞升进许氏集团的家伙,简直就是逆天改命的代名词。多少人眼红她都眼红疯了。”
“这还是远疆号自己发掘出来的商机。‘黑水街的第三张官方金船票’、吴御鹰同款、额外加刻许氏集团红方片和立人科技除号标的绝版幸运符——你说可笑不可笑?但地下人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冤大头。”
狼王的讥讽声中,方兴沉默了一下:“所以,远疆号是已经找好买家了?”
“我猜也是。”狼王笑笑,“可惜,黑水街金船票的线索已经断了。”
方兴默然喝了一勺面汤。
……线索断了?在推断出方兴没拿到过金船票的狼王看来,或许是这样没错。
但是,对其他人而言,金船票就是已经落进了锈金帮老板的手里。即便偶有“那为什么锈金帮老板还不上塔”的质疑,这点音量也难以动摇主流——何况他们的推断过程虽然全错,结果却是对的。
买家都找好了的远疆号,会不探探这个可能性就老实撤走吗?难以想象。
反正都是让游狼帮出血出力,哪怕死马当活马医一下呢。至少,如果是方兴站在远疆号的立场,她绝对会变着法儿和狼王交涉。
这么想着,方兴又瞄了狼王一眼。狼王还是老样子,张开四肢随意坐着,脸上似笑非笑。
“……既然你不是来杀我的。”不知狼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方兴也没有深问,“那就是说,我可以当你是游狼帮的接头人对吧。待会儿你带我们出境?”
“我确实是来给你和远疆号之间搭桥的。”狼王稍微坐起身,“不过,我们都不用费劲出境了。”
在方兴询问的目光下,狼王解释:“按我的提议,我的报酬里会分出一部分,雇个‘秃鹫’帮忙送货进来。你的义体安装,也由秃鹫来做。”
“很方便吧?这样一来,所有交接工作在黑水街里就能做完。”
——秃鹫。
方兴对这个绰号有印象。在黑水街这样的街区之间、被称为“无光带”的荒地上,除了黑船水手,通常就只有这些外号“秃鹫”的医生在流窜——方大夫曾经出去采购医疗物资的时候,就和黑水街周边的一些秃鹫有过交流。
大多数秃鹫都曾当过黑船水手的“船医”。他们通常出身二、三等的街区,对异能觉醒和金船票争夺完全绝望,故而在滑落到完全封闭的四等街区之前,便选择跟着周边的黑船水手偷渡逃离。
在他们所隶属的黑船分崩离析后,一些有名气的医生就会顺势独立,靠服务多个黑船水手势力来谋求更大的利益。
黑船水手也确实需要秃鹫们的存在。除了提供更多样的医疗服务外,秃鹫还能替黑船水手们外包一项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花时间嗅寻势单力薄的将死之人,以完成人体和义体的“回收再利用”。
……这些秃鹫拆卸移装过的义体,数量恐怕比一些正规的医生还多,难度也更大。
单论义体安装的技术,方兴确实没有任何担心的必要。但是。
“行程这么大变动,为什么不事先和我沟通?”方兴问。
“很不巧,花钱雇秃鹫是我的提议。”狼王说,“如果没有之前那件事,就算我还是凌晨才接到的通知,也肯定能及时谈妥。可惜现在,我得花点时间才能让大伙相信,我没有破坏这场交易的意思。”
“……你觉得我不会有异议吗?”
“我不觉得你是个会对秃鹫有洁癖的人。”狼王说,“况且,我也没有什么不利于你的事,是必须通过秃鹫才能完成的。”
“——不如说,要祭奠我的义子,秃鹫会是很碍事的存在。”
狼王的目光真情实感地冷了下去:“你现在这条义臂,是用他的定制义臂改的吧?要是哪个秃鹫敢多看一眼,我就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旁边。”
……
大约半小时后,方兴随狼王抵达了这次取货任务的最后一站、游狼帮的另一个密道入口所在地。
那是栋普通民居的一楼。民居楼体泛旧,和秋生住的统一公寓三号楼一样破败无人,独一楼这间屋子窗明几净,整洁得像个旅店。
……当然,旅店里是不会放这么多沙袋、木桩、哑铃、飞刀靶之类的东西的。
这就是某个人——某个擅长也喜欢近身打斗的人——现居的家。
进屋之后,狼王非常自然地路过门边的衣架,掸了掸上面挂着的毛领大氅。屋里,一个陌生人起身,和狼王点头示意过后,开始和方兴互相打量。
这是个约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瘦得葡萄干一样,剃平头,两只眼球外凸,面生凶相。
此人套着一身塑料质地的透明罩衣,身前还有件一次性的无纺布围裙,浑身透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但在那浓烈的消毒水味下面,隐约的血腥和尸臭味始终挥之不去。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秃鹫。
方兴首先向她伸出了手:“您好。”
她们客气地握了一握。
握完手,秃鹫退开一步,用沙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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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往客卧里引人:“这边来。”方兴、小6和狼王陆续跟着过去。
客卧早已清空。空空如也的房间里,一台和方大夫诊所里差不多的手术椅正静静地等待着。
手术椅旁边,置物台上,陈列有从大到小三个规整的金属箱。
看包装文字,这三个箱子分别是高档义体抑制剂、立人科技义眼,以及一个上了保险的未知物品。
——这就是方兴此次要取的货。
“东西都在这儿了。”秃鹫嗓子哑得厉害,明显不愿意多吐字,“我这台手术椅你买下来,是吧,‘狼王’?”
“嗯,辛苦。”狼王冲她点头,又转向方兴,“你可以验货了,方大夫。”
方兴上前。
抑制剂的型号、日期都没有问题,抽检也显示正常。方兴要的义眼Hk3则是全新未开封的原装正品,连光敏溶膜都还没消。
至于这最后的一样“未知物品”。
平台机的加密通讯频道里,方兴询问:需要我打开录像吗?
老板肯定:打开录。
方兴遂输入密码,将未知物品的保险箱打开。
箱子里,二八一十六条细长的玻璃药瓶整整齐齐地躺在缓冲材料中间。箱盖上,有加粗的大字标注着“严禁颠簸,不可摇晃”。
——这就是那价值三千万元的“手术备品”。
方兴慢慢扫过药瓶上的标签:只看标签的话,十六支药物她能认出一半,其中包括一支用来存放微型活性芯片的恒温液。剩下的一半,却是些换血手术VR里都没有提到过的东西。
不难推断,这枚芯片、以及这些陌生的药物,应该占这三千万元钱的大头。
方兴皱眉回忆:那份VR教程里,确实存在一些不明原理、主要依赖专门仪器的操作。
数十秒钟后,方兴合上了保险箱:“没有问题。”
“那就开始吧。”秃鹫从手术椅边上让开一步,确认,“你说不用麻醉,是吧?”
“对。”方兴上椅,“我装了单镇静档的情绪调节器,痛感不会超出可控范围。”
……
大约是破皮的伤口不小心沾了沐浴露的程度。
看着戴口罩的秃鹫取走自己眼球时,方兴一动不动地仰躺着,眼皮都没眨一下。这就是情绪调节器镇静效果下、方兴能感受到的疼痛的极值。
没几秒,方兴的另一只眼球就也被取走了。她的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
“小6。”她出声。小6回应:“看着呢。”
——义眼的安装和适应都很复杂,Hk3这种集成了多种视觉模式的型号尤甚。由于安装手术也牵涉到方兴的丘脑和视觉皮层,在此期间,用平台机“看”电影都是被禁止的。
方兴要在彻底的黑暗里度过至少六个小时。
原计划里,方兴是准备拾起一些杀时间的传统艺能,听听这个赛博世界的音乐、广播剧和流行小说的。
其实她更想听的东西是电台和新闻,但很可惜,黑水街的局域网里并没有这种东西。方兴甚至找不到什么纪实文学和正经历史。
……流行文娱能反映出多少信息呢?以方兴对这个赛博世界的无知,她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提炼出文娱作品里反映出来的真东西。不被带偏就不错了。
但至少,通过这个赛博世界文化产品的面貌,方兴多少可以了解一下它和自己原世界的差别。
就在方兴准备播放第一部小说的时候。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突然,狼王的声音直直传进了方兴的耳朵,“我说过,我来自一等街区‘染坊街’。”
方兴准备播放的指令掐断了。
“你是天生的第四等人,也就是说,刚从‘生物制人公司’的人造子宫里出来,你就被丢进黑水街了,到现在整整二十八年。你也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吧?”
狼王径自说了下去:“正好,我这儿有一点老故事……可以帮你消磨消磨时间。”
24. 染坊
“我是十五岁……也就是二十九年前加入的游狼号。加入七年,我儿子,也就是你们知道的‘戚优’才刚出生。”
器械的嗡嗡声里,狼王坐到了方兴的手术椅旁边。从声音和气味判断,她自己倒了杯酒。
“那之前没什么要紧事,但也不能完全不讲。嗯,我就简单说下染坊街是个什么地方吧。”
——2069年秋,染坊街西南角、罗马塔院内。
人造的晨光透过轻微的白霾,散成漂亮的柱状,照射在纯白高大的罗马塔上。这座罗马塔,和现在2102年黑水街梧桐冠里的罗马塔几乎别无二致。
在这座三十三层高的白塔下方,铁丝网内,却并不是一般人从外面看时容易设想的空旷广场,而是一圈设计复杂、近乎迷宫的露天列车站台。
在且只在9月23号这一天,这圈列车站台的天棚下溢满了嘈杂的人声。三列黑、白、灰漆的双头悬浮列车停在各自的轨道上,车轮下的磁轨远远延伸出去,通往染坊街外。
随着站台上的人逐渐进入列车,鸣笛声陆续响起了。
“求你了。求你们了!”
一个年轻人的哀嚎声响彻了站台。在两三个人的挟制下,这鼻青脸肿的年轻人仍在疯狂挣扎:
“我没得病!我没得病,我不是第四等人……我也该引渡到二等街区去!”
“冷静点。”其中一个架着她的人顶着挣扎劝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跟你老婆断联,但你得了末日病,这是客观事实,好吗?”
“惯的。”另一个架着她的男人面色不善,“谁去哪个街区,是你能说了算的?再胡说八道,看我给你一棍子清醒清……我*!”
嗵的一声,这男的被一肘子怼到了脸上。
“噗嗤”。混乱的旁边,穿正式制服看场的牧羊犬里,有人没能绷住。
男人蘸了蘸流出来的鼻血,脸上腾地涨起了猪肝色。
“你大爷的……”他缓缓抽出警棍。
尽管气血上头,但是,男人抽警棍的速度慢得夸张。
旁边,架着那年轻人的其余人似乎欲言,然而又止。他们都在瞄牧羊犬的反应。
直到那警棍慢慢扬起来的当口,终于,牧羊犬里有个人出了声:“诶,老胡!你闺女看着呢。”
说着,那个牧羊犬轻轻从后推了一把,推出一个十岁出头、瘦长瘦长的小孩。
那小孩往前踉跄了一步,死死站着不动了。
被叫老胡的男人立马停住:“长官您慊碍眼?我马上把人带走……”
“不是碍眼,让小孩看见多不好。”牧羊犬开玩笑似的拍了下那小孩的肩膀,“看你老爹打人,你怕不怕?嗯?小十一万。”
“——不怕。”话音未落,那小孩却突然条件反射似的出声了。
她瞳仁紧缩,身体绷得板直,但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我,不害怕。”
牧羊犬愣住。站台上,众人面面相觑。
几分钟后,列车如期启动。重归寂静的站台上,工作人员们放松下来,开始三三两两地收拾扫尾。
刚才那个牧羊犬来回转了两周,终于还是折返,走到蹲地上使劲擦血的老胡旁边:
“怎么回事啊,你那小孩,真的眼睛都没眨一下。这已经不是胆子大的问题了吧?”
听见这牧羊犬的声音,老胡连忙弹起身,弓腰堆笑:“不不,不是胆子大。这小鬼早熟得很,明白那人耽误公事,挨打活该。毕竟也是我这种‘二牧羊犬’带大的,耳濡目染……真的是,没个小孩样……”
“早熟?你自己信吗?”牧羊犬打断老胡,一下把他噎住了,“我跟你打赌,这丫头绝对要给你找事。”
在老胡的僵硬中,那个牧羊犬自顾自抱怨了起来:
“你买这丫头花了十一万吧?十一万哪,买这么个地雷回来……所以我才说,‘买亲权’这一套就是忽悠人。要不是能加点公民评价,真是亏到姥姥都不认。”
“小孩属于你又怎么样?一把屎一把尿带大,谁知道最后开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再好的基因,都没法保证一定觉醒异能……与其赌他们上塔的奖励,还不如把养孩子这精力卖给生物公司、当保姆倒挣它个几万块呢。”
这两个人说话期间,他们话里的主角、那个瘦长的孩子就在站台的另一端,干她被带来干的工作。
和其他“二牧羊犬”们一起,她也趴在正式牧羊犬们身边的地上,一点点把地砖上留下来的鞋印擦干。
——这就是染坊街建成以来的第一次大型引渡。
二十年来公民评分未达标准的成年人,有新规里疾病史、手术史和严重身体残疾的人,当然,也包括觉醒异能的天命之子和抢获金船票的幸运儿,所有这些不再适配染坊街的角色都被重新衡定了公民等级,送往与之相匹的新去处。
“……黑水街的引渡具体怎样,我还没见过。”狼王语带沉思,“但既然罗马塔都是统一制式,八成是和染坊街大差不差。”
听狼王讲完染坊街的引渡流程,方兴反刍了一遍她的口述说明文,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了罗马塔下列车站台的画面:“你了解得……很细致啊。”
“别误会,染坊街的罗马塔也一样闲人免进,不准窥探。”狼王说,“只是染坊街人多,牧羊狗自己忙不过来所有事。引渡那时候我年纪又小,这才有机会混进去干点杂活。”
——和四等街区的黑水街不同,染坊街的人口上能摸到十万。人口多,面积大,边界还不封闭,居民过卡非常简单,很容易就能在毗邻几个街区之间流动。牧羊犬管理的难度和成本,因而在黑水街的数倍以上。
这就是老胡这样的“二牧羊犬”,私下里人称的“二狗子”,所以存在的理由。
这些人并不会穿上牧羊犬的制式装备。但平日里,他们手中的警棍有和真正牧羊犬相同的重量。
“狗日的,劲这么大……”9月23日傍晚,从列车站台下班的路上,老胡抹了一把干掉的鼻血,“刚接的鼻子,五万块钱呢。”
心烦意乱间,他的动作一顿:“看什么,让长官给你逗飘了?头低回去!”
他是在骂他买来的那个孩子。十一年来,就算是不谙世事的婴儿时期,这孩子都会因老胡的暴怒而止啼。但偏偏今天,那个价值十一万的瘦长孩子并未移开视线。
叱骂之下,“胡十一万”依然定定地盯着老胡。她松垮的领口处,隐约透出青紫色的棍痕。
不知为何,最后,老胡自己忍不住先弱了一下目光。
“……刚才,你揍的那个人。”
就在老胡目光闪烁的瞬间,冷不丁地,十一万开了口:“她为什么那么不想去四等街区?四等街区能比这儿垃圾多少?”
“怎么,慊收养你的地方垃圾?”老胡立刻又来了劲,“知足吧。我告诉你,多少人都巴巴地指望着升来一等街区呢……有些掉到四等的家伙宁可去当黑船水手,也不愿意去四等街区人间蒸发。”
“比黑船水手还坏?”十一万挑眉,“那要是有一天你被发到四等街区,你去不去当黑船水手?”
“你说谁被发去四等街区?”跟摸了电门似的,原本还有点冷静的老胡应声暴跳,“找打?”
“你能留在一等街区,不就是靠养我加的公民评分吗?”十一万依然盯着老胡的眼睛,指尖因莫名的情绪微微发抖,“我去当黑船水手,你肯定就得被捋下来了。要是我还刚好觉醒了异能……”
车水马龙的商业街上,斑斓的投影和霓虹中间,原本直线的人流忽然自动让出了一个大圆。
众人避让的舞台中央,一个一米八八的大人理智尽失,疯狂挥舞着警棍,打狼一样暴打起一个一米三八的小孩。
他一脚把地上断裂的尖刀踢出老远。早在打起来的第一合,小孩试图掏刀子的右手就被警棍打折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怪。”老胡粗喘着,稍微回过了一点神,“你敢弄刀?你敢偷偷弄刀?我让你弄!”
声嘶力竭的怒骂声淹没在巨大、热情而又动听的广告词里。没有人关心这点小事。
就在一条街外,当天第三起帮派火并又开始了。
“……论治安,染坊街其实反而不如黑水街。”
讲完公民评分和引渡,狼王正式开始描绘染坊街的生态,如数家珍:
“不管哪个街区,牧羊犬都不怎么管一般人之间的暴力事件,出了人命,罚点钱就算了。稳定的大黑邦为了收人头费、保护费之类的,反而会管管。但像一等街区那种人员流动性强的地方,自然就更难形成锈金帮、或者我们游狼帮这样稳定的格局。”
“不过,染坊街那样当然也有好处。每个势力总会有几个难搞的对头,你很难得罪所有势力。再加上街区面积大、人多、网络开放、‘白骑士’治理得更好之类的,染坊街的生意就很少见垄断,比黑水街热闹得多。”
“黑船水手当然也在那里做买卖。跟黑水街不一样,染坊街有头有脸的黑船水手起码得有五六支。”
“但是,他们就没有黑水街这么大的义体市场了。在那边,‘我们’更主要的业务是物流、安保,以及人口买卖。”
——2073年,染坊街的统一公寓。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男人被丢在屋角,“呜呜”叫唤着,惊恐的眼睛瞪得老大。
在他对面,一名一米五六高的少年高高站着,斜叼烟卷,歪头从药瓶里往外抽镇静剂。
“行啊,小十一万。”一个穿鼻环的年轻人打亮火机,赞叹地给少年点烟,“真不愧是二狗子养大的,动手就是利索。这下老大肯定没话说了。”
十一万不搭茬,俯身扯起那个年轻男人的头发:“这男的脸还行啊。活卖吗?”
“你喜欢可以用。”鼻环女自己吸了口兴奋剂,面露陶醉之色,“单主没付活卖的钱,估计是想直接拆开。”
十一万摇头,左手一下把镇静针捅进男人的脖子:“二十三了,太老,我没兴趣。”
打完药,年轻男人像滩泥似的流回了地上。
十一万耷眼吐了口烟:“说好了,这单完事要给我换一只义手。”
啪地一声,她放开一直控制不住微颤的右手,把空药瓶摔得粉碎:“医用的就免了,我要的是强化义体——反正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干了,不算白买。”
“……在黑水街,十四五岁的正式黑邦成员还是挺常见的。但在染坊街,也包括那些二等、三等的街区里,这种情况就不是很多。”
说到这里的时候,估计狼王看了小6一眼——毕竟,小6就是黑水街“十四五岁的正式黑邦成员”。
短促地轻笑了一声之后,狼王继续:“毕竟黑邦人士很容易就会上引渡名单啊。干黑邦,不说干到能给自己找替罪羊,起码也得爬到不用给别人挡枪子儿的位置,才算是干安全了。未成年人赚正常公民评分容易,爬黑邦地位才难。进黑邦不划算。”
“黑船水手就更别提了。地下寥寥无几的死刑,基本上,都是靠黑船水手一手撑起来的。”
“——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上船。而且,还偏偏是跟你养父有仇的‘我们’。”
2073年,十一万从统一公寓回来之后、在酒吧的包厢里。
蓝紫色的灯光下,一个棕色头发的大背头重重叩下了酒杯。金褐色的鸡尾酒“教母”剩了个底,在切得宝石一样的玻璃杯里反着粼光。
“……不好吗?”十一万摊开手,右手因旧疾打着抖,“你心里应该挺乐呵的吧。”
“乐呵当然是乐呵。”背头女人失笑,“我只是不明白你的动机。”
“——两年前,你不是已经亲手把你爹的右胳膊给废了吗?他做不起接神经的手术,耽误工作,自然就引咎辞职了。我听说,他是回家路上自己吊死的。”
“人死了就是死了,你气不着他,也损害不着他了。”背头女人漫不经心道,“如果你就是为了两年前这点破事来的,我可以赏你一颗子弹钱。放心,比吊死强。”
说着,背头女人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包厢里死寂一片。
旁边,引荐十一万的鼻环女畏缩地往后稍了稍。十一万顿了一顿,忽然径直向前走了几步。
“你姓戚,或者说,你应该姓戚。当上这个‘船长’之前,你大名就叫作‘小妹’。”
啪地一声,十一万把她借用的新枪拍在桌上,整个人倾身逼到了背头女人面前:
“不止你。你那几个副手的原名,我也都知道。主力义体不说全都清楚,也八九不离十。”
在极近的距离下,十一万与背头女人直直对视,紧盯着对方微缩的瞳孔:“搞清楚,我那个爹只是让我知道了你们,不是我加入你们的理由……我先来找你,只是因为我碰巧最熟悉你们游狼号。”
“不行就算了。反正我就是不想受束缚,加入哪支黑船水手,对我来说都一样。”
“……跟很多人一样,我也是通过一个人口买卖的单子加入黑船水手的。那好像是个唱什么东西的小糊咖,有个比较稀有的血型。他最后卖了个好价钱。”
终于讲到游狼号,狼王的语调表面不变:“那之后,我就不再受公民评分系统的约束了。准确来说,在这套系统内,我的分数固定成了零蛋,只要被抓住,就会直接被送到四等街区去。都不用等大型引渡。”
“但是,很有意思吧?我在游狼号上蹿下跳了十六年,就愣是没被罚过。要知道,我可是被牧羊狗抓住过好几次……我们头儿捞我捞得都端不住架子了,大骂我是不动脑子惹事,动脑子就坏事。嘿,这老帮菜。”
“她自己也是一样。什么事都干过,什么事都能用钱摆平。”
“那老东西一个天生二等人,基因还能被选进许氏集团背景的生物公司冷库。二十二年前……也就是2080年,那个叫‘优等生’还是什么的小公司造了个‘样品’出来,跟老东西拍了一大组抛头露面的广告。结果作为‘纪念’,那个样品就直接送给了我们。”
——2089年,又是一个秋天。
“队长!队长你在吗?”
噔噔蹬蹬,一个九岁的瘦小男孩挥舞着手枪,兴冲冲地闯进了酒吧大厅。
见大厅里的人一下子都看了过来,他顿时一缩,闭上嘴、小心溜边,猫着头摸到了某个包厢的门前:“队长?我把你坏的枪修好了……”
他正要敲门,刷地一下,包厢门自己打开了。
“嗷!”
咚的一声巨响,字面意义上的铁拳直接砸到了男孩脑袋上,一下给这男孩砸得抱头蹲了下去。
包厢里,已经三十一岁的十一队长提着沙包大的铁右拳头,满脸遮不住的慊弃:“说多少遍了,我扔了的东西就是垃圾,是我不要的!他爹的烦不烦……”
“谁叫你理他。”戚老船长轻飘飘的声音传了出来,“行了,关上门吧。”
“这是你儿子好不好!”十一队长没好气地回头,“用的你的基因,还跟你姓戚,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不能自己管管?”
“‘样品’送过来的时候,我就叫你把他处理掉了。”戚老船长悠然自得,“自己没处理明白的事,就得自己受着。”
十一队长站了半晌,啧了一声,恶狠狠地摔上了门。
关门后,包厢内。
“哟,十一妈妈!”沙发上,有人嬉皮笑脸地跟十一队长吹口哨,“怎么这么招小孩喜欢啊,也教教我们呗?”
“闭嘴!”十一队长一屁股砸进沙发里,嘴里的烟咬得烟丝开绽,“妈个屁,他自己狗皮膏药打不走。真恶心……”
“怎么就恶心了,他这条小命不是你给的?”旁边的人戳她,“又‘生’又养,跟最原始的那种妈都只差个‘怀’了。而且养得多亲!是不是?妈咪。”
“你他爹……”十一队长脖子涌起红潮,怒而抄枪。见她下意识抄枪,周围又是一片爆笑。
“——行了。说正事。”
随着戚老船长出声,刷地一下,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一眨眼间,老船长脸上就没了笑意:“我们要从染坊街撤了。彻底撤走,穿越‘无光带’。”
包厢里寂静一片。
好半晌,十一队长撂下刚才男孩儿拿过来的那把旧枪:“看我干吗?我最近可没出单。是老东西自己终于捅出事来了吧?”
看着她的几人一脸欲言又止。
“不是。”戚老船长否认,“我们不是去避祸的……或者说,不只是。”
众人的视线转向她。
“游狼号成立二十一年,我们什么活都干过,从来没有过大的失败。这当然是因为我们运作得好,但是,也是因为我们从来没碰过风险最大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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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这个买卖自己找上门来了。”
“异能者!”十一队长一下坐直了,面有讶色,“新觉醒的?”
“还没上塔,先被咱们的人撞见?”其他人也提起了兴致,“真不走运。”
“……不。”戚老船长再次否认,“她是咱们的老熟人了。”
“‘梦占卜’,三天前就已经上塔的异能者。刚刚,在污水厂旁边,咱们的二副又撞见了她。”
在包厢众人愕然的注视下,戚老船长继续道:“立人科技联系了我们,希望我们能把‘梦占卜’活着送到。报酬不是钱……公司承诺,他们会接我们全员去往地上。”
“我可以确定他们不会毁约。”戚老船长稍微皱眉,“但保险起见,我们要分成两波撤。”
“除了直接跟我一起的,其他人不需要知道更多。”
“——天杀的!”
当晚,街区邻郊。十一队长一脚踹在道边的路墩子上,在她旁边,游狼号的低级水手们默默跟着,大气也不敢出。
十一队长破口大骂:“死老东西,居然把我从核心队里踢出去,给这帮拖油瓶当保镖。谁他爹要护送这群菜鸡啊,我管他们去死?”
骂完,她暴躁地团团转了两圈,胸膛剧烈起伏。一种她不愿承认的心慌,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那样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抓住了。低头一看,罪魁祸首的那个男孩正小心翼翼地拉着她:“队长……”
——先前,戚老船长就是以戚优只认十一队长为由,打发她跟低级水手一起先走的。其他人听了这个理由,也都或沉默或轻笑着接受。
“对了……就是因为你。”十一队长如梦方醒,“就是因为当初没处理掉你,我才会被她们这么笑话……我到底为什么没处理掉你?”
有那么一瞬间,十一队长盯着小男孩瑟缩的表情,突然陷入了一阵饱含疑惑的茫然。
九年了。九年来第一次,十一队长认真审视起了这个和她毫无关系的小男孩,越看越觉得陌生。
——这有什么不好处理的?
十一队长往后稍了一步。小男孩呆呆地看着她,然后,她鬼使神差般地对他提起了拳头。
“十一队长!”从来没管过十一队长揍小孩的其他水手吓得跳了出来,半拦在小男孩身前。
十一队长忽地回神。
小男孩的脸重新映进了她的眼底。那是张蠢货一样、因为把她当成了妈还是什么,所以只能恐惧到呆住的脸……如果她一棍子抡上去,他一定来不及躲。
她以为自己会随手抡上去的。
但不知为何,她的拳头僵在了半空,一寸也前进不了。
许久,小男孩的脸抽动了。
哇地一声,他委屈地大哭了起来。
“……说实话,一开始,我对这个样品小孩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既然老东西自己不管,我对他当然也是非打即骂。”
义眼安装手术的轻微嗡声里,没有一个人另自说话。似乎没有自觉,狼王的声音已经深深陷进了回忆:
“不过,后来我每次想起那件事,都想,其实我是托了孩子的福了。如果不是老东西要我去照顾他,我肯定也会死在那件事上。”
“……没错,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件事’。”
第一次,狼王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了:“走私异能者,地下唯一真正的死罪。”
——哗啦一声,一盆冰水兜头泼在了十一队长脸上。
十一队长条件反射地打开眼皮,又被强烈的疲倦和白光逼得眯眼。一条缝的视野里,重影的世界缓缓合一。
这也就是游狼号开始撤离的两天后。
“胡十一万。”密室里,有人用官方登记的名字叫她,“你确定自己与‘梦占卜’没有任何接触,没有交谈,没有以任何形式获得过她有关的讯息,是么?”
十一队长眯眼。随着视野逐渐恢复清晰,她看见几条牧羊犬恭敬而畏惧地站在房间边缘,都脱下了头盔。
在这些牧羊犬的簇拥下,一个穿军装制服、肩带流苏、胸佩徽章、挂单边披风的老女人背手站在她面前,老皱耷拉的脸微微昂起,上面长了一双冰冷的红褐色眼睛。
——这就是刚刚向十一队长问话的人。而且,她认得她。
“……是你。你……追这么远……”想起刚结束不久的逃亡,十一队长一阵头疼,“为什么留我活口?还有谁活着?”
“你应该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老女人依然背着手,“你觉醒异能的可能性并不低,如果答案是‘是的’,我可以放你一马。”
十一队长脱力地闭上了眼睛。
“你不是牧羊狗。没见过这么能跑的老牧羊狗……”她重新睁眼,“你也是为了那个晚上不做梦就没用的烂异能来的吗?”
这是有意的挑衅。老女人轻轻挑起半边眉毛,背着手回头,往身后的牧羊犬中间看了一眼。
其他牧羊犬悄咪咪地往外散。中间,被看了一眼的那名牧羊犬不安地抻直了,唇线微抖。
“放尊重点!”突然,这条牧羊犬抢上前来,冲着十一队长呵斥,“这是集团‘猎犬队’的寻血队长……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篓子。”
听到声音,十一队长顿了一下,瞳仁收缩。
——牧羊犬的头盔是不透明的,看不见脸,顶多会在外屏上显示同款的电子表情。外人分辨他们,基本都要靠声线。
这声音很熟悉——即便上了年纪,也实在是非常熟悉。
她想起来了。
二十年前的引渡日,就是这个牧羊犬笑着推了她一把,半真不假地问她怕不怕看老爹打人。
“……那个‘梦占卜’的异能者,直接引动了许氏集团的‘猎犬队’。”
大略讲完游狼号最后的这场“生意”,狼王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笑:“真是大排面……我和我护送的非核心成员是最后才被追剿的。人一个也没剩。”
方兴微微皱眉。有一个地方,她必须确认:“你说,那个异能者上过罗马塔。”
“对。”狼王肯定,“至少,我们头儿是这么说的。”
“我确实完全没接触过那个‘梦占卜’。有关她更细节的事,头儿一件也没告诉过我……这是我侥幸能活下来的基础。”
“在这个基础上,我也很意外。我能活下来,是有一个服役了大半辈子的老牧羊狗给我求了情。”
“我是后来——实在是很后来才知道,那条老牧羊狗在地上买过一个儿子,养出来一个赌棍。但实在是养了太久了,自己也在地下待了太久,她没法不接着往地上寄钱……”
“……为什么呢。总之,最后,游狼号就剩下了两个人。”
“就这样,我和那个样品小孩一起来到了你们黑水街。他那时候刚九岁,我就顺理成章地被登记成了他的监护人。”
“那年大夫你好像十五,对吧?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兀自安静了一会儿后,狼王笑着给她的老故事作结:“怎么样?听得还满意吗。我知道你总会去了解那些和你有关的死人。手术失败的,没法治的……还有被你自卫杀死的。”
——狼王确实讲全了狼子的身世。只是,她叙述的大半篇幅都放在了细致入微的“社会报告”上,对她和狼子早年关系的描述,甚至只用一个“非打即骂”就带过去了。
方兴沉默了一下:“他很忠于你。从你讲的内容里,我听不出为什么。”
“这就不是我能了解的事了。”狼王说,“可能是他以为,如果我不被分出来照顾他,当年的事不会是那么个结局吧。”
客卧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许久,狼王把喝干的酒杯轻轻落在桌上:“其实,我说不上恨你。你是个很特别的家伙,如果能跟你合作,应该会很有意思。”
“不过,我就不对你扯谎了。你心里其实明镜似的吧?就算我们现在能合作,也只能是一时的了。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方兴默默无言。
漫长的准备工作过后,秃鹫器械的嗡响里,义眼Hk3终于小心嵌进方兴的眼眶、连上了崭新的人造视神经。
接触的瞬间,方兴就用天人合一扫描到了:这对义眼里,额外嵌入了一件非常隐蔽的定位器。
25. 投石
不久后,下午两点。手术椅上,方兴重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左右看去,客卧里的陈设并无变化,秃鹫、狼王和小6或坐或立、或静或动,都一样的成像清晰,颜色鲜明。
这是双5.0视力的标准眼睛。
“疼是正常的,你还得再躺个半小时缓缓。”旁边,秃鹫开始利索地收拾器械,“基础视觉以外的其他功能要等24小时神经长好了之后才能用,用的时候头晕正常。”
“一般正常安装的,高强度用个一周就能适应所有功能。你这个超载装的……反正搭药看着用吧。”
早就知道自己没法当场试验其它视觉模式,方兴眨了一下眼睛,看向小6。
小6抱臂,肯定地向方兴点头。看她的微表情、小动作,里面只残留着聚精会神观摩后的兴奋,不见半点心虚。
……小6确实没有消极怠工。用“扫描”看,方兴现在眼眶里这对义眼功能齐全、质量过硬,没有一个零件以次充好,安装得也妥帖。本来方兴都做要私下里“天人合一”调整的心理准备了。
狼王没有现场授意秃鹫给方兴使绊子。
至于那枚定位器,它位于义眼结构的内部,是需要拆开来装进去的。但义体安装并不需要拆卸,这么明显的违规动作,小6不可能看不出。这定位器只能是手术前装进去的。
考虑到这次取完货,狼王还得找机会向方兴寻仇,她会出钱请远疆号帮忙装个定位器也不奇怪。但,设都设好了,狼王也不需要亲自过来监工。
——所以,狼王到底是为什么过来的?
方兴脱力地靠回了手术椅上。六个小时持续不断的刺痛多少残留了一点幻觉,现在的她虽然复明,但依然是明显的虚弱状态。
在她旁边,狼王正悠然自得地坐着,摇着酒杯。从老杨面馆到现在、哪怕方兴当着她的面失明了六个小时,狼王也没有一点动手的意思。
从这一点上看,狼王是当真把游狼帮帮众的利益放在个人私仇之先的。可是不知为何,狼王又不惜打乱远疆号和锈金帮定好的计划、冒着吓退方兴的风险插手过来接头,非要在破坏交易的边缘试探。
为什么?
——狼王,包括默许狼王这么干的远疆号,到底都在考虑些什么?
十数分钟后,秃鹫终于收拾好了器械。
狼王起身上前,硬塞了她一方盒真苹果:“就当是告别了。这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当然是去二三等的街区正经开个诊所了……做得到的话。”秃鹫推了半天,才把那盒苹果拿在手里,“姑且再问你一次。只有你自己的话,随便哪拨人都愿意帮你过无光带吧。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狼王笑:“不然我不是白折腾这么一趟。”
秃鹫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最后环视了这间客卧一周。
“对了,”她忽然转向方兴,“你‘个人买的东西’在抑制剂那个盒子里。装它要十二个小时打底,确实得你自己回去弄。安装VR也放在夹层里面……虽然你应该会,但,就当是送你了。”
“谢谢。”方兴并不意外,流畅应答完,才瞥了旁边有些惊讶的小6一眼。
——她早发现这小玩意儿偷偷黑进她的平台机、假装她私订了那台价值三十六万的副脑了。事实上,方兴是亲眼看着小6一点点黑进银联官方、修改了她其实只有十万多块钱的账户余额,无中生有地做了交易的。
若是没有“天人合一”,方兴仓促遇变、又身在敌巢,不能丢这个管不住自己手下的丑,也保准得吃这个哑巴亏。这是个胆大心细的少年天才。
好苗子就该有好资源。能轮到方兴来出这个资,她自觉算是捡漏。
短暂的对视后,小6从愣神中解冻,有点困惑似的眨巴眨巴眼睛,游移开了视线。
方兴平静地替她兜圆了局面:“那是我买的副脑。去,帮我把货验了吧。”
……该干的事干完,很快,秃鹫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客卧门外,很快便连声音也一起消失。
半小时静躺过后,方兴眼底的刺痛明显消失了。她活动了一下,搭着狼王主动伸来的手下椅。
接下来,就只剩把货送回锈金帮、让老板付尾款了。
而如果狼王还想做什么,现在,就是最后的时机。
“——说起来。”
送方兴、小6二人出门时,狼王忽然再次开口:“我刚刚好像忘记说,那个‘梦占卜’的异能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了。”
方兴顿步。
“那个家伙很早以前就经常交好运,交了得有七八年吧,但普通甚至倒霉的时候也不少。她一开始嚷嚷自己有异能的时候,牧羊狗甚至不愿意给她花检测的材料费。”
狼王停在原地,与方兴对视:“就跟名字‘梦占卜’一样,那是个预言性质的异能。只要在每天睡前专注地思考同一个问题,然后一口气睡满八个小时,梦里就会有睡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听起来还不错吧?但是,问题不够具体,不行。一口气睡不满八个小时,不行。睡满八个小时但没做梦,不行。把梦忘了……反正行不行都是不行了。”
方兴措辞:“听起来不是很实用。”
“反正我是不想要。”狼王耸肩,继续,“异能者默认都是活卖。黑船水手一般都是转卖,少数自留。有些公司的地下分部会用异能者做实验。地上的有钱人,用途杂。但地上的买家,尤其是大公司的买家,一般都是对异能品质要求最严格的那群人。”
方兴默了一下:“立人科技?”狼王说过,立人科技就是当初“梦占卜”的买家。
“对。”狼王笑了笑,“甚至,他们还是主动联系过来的。”
“那时候我光顾着激动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所以后来,我就想……立人科技主动讨这么个废物,到底图什么呢?”
“——去地上的名额,在地下是无价之宝。为什么立人科技会开出那么高的价?异能者遇绑事确实大,但以前最多也就是周边街区的牧羊犬跟着一起出动。为什么连许氏集团的猎犬队都会下来?”
“还有,仔细想想……我们头儿老了以后,其实越来越有洗白的倾向了。她本来就挺保守,否则也不会二十年不碰异能者这种断头生意。‘梦占卜’一不是金主事先谈单,二又撞上来得这么突然,老东西怎么会那么快就决定要干?”
狼王幼教般的提问,几乎和方兴大脑里的思考声重合了。
石子激起的涟漪归静。答案呼之欲出:“因为,这个‘梦占卜’上过罗马塔。”
——然后,大概率,此人把塔上得知的某种“秘密”说了出来,让游狼号的老船长明白,从接触到“梦占卜”开始,她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方兴和狼王中间,蔓延开了巨大的沉默。
——罗马塔有秘密。它不是单纯通往地上的阶梯。
而且,这个秘密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它“坏”的程度,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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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足以让这个赛博世界最大的两家地上公司即刻做出反应,插手下来,直接让数千人之众的游狼号覆灭。
牧羊犬几乎完全围绕异能者展开的工作方针。“有些公司会用异能者做实验。”“异能者免疫末日病的秘密在于特异化的血液……地上很多有能力的人都会用这种方法治病。”
“不要暴露你的异能。到地上去。金船票,在锈金帮的老板手里。”
——蜉蝣特地强调让方大夫隐藏异能、抢金船票上塔,是因为异能者上塔的所谓“特权”,其实会把他们送往更不可知的未来吗?但是,“天人合一”……
——狼王又为什么,特地告诉她这些?
方兴脑内齿轮轰鸣。
“得了末日病的人最后都什么样,我也清楚。有吴御鹰的例子在先,你会一头扎在金船票上,也不奇怪。”
说着,狼王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街边,小6已经坐进了方兴的腾飞X3副驾,一反常态地没有走神,而是一直透过车窗注视着这边。
“但是,既然你一直没替你那男学生决定去向,就说明你对罗马塔早有怀疑吧。”狼王继续说道,“一个吴御鹰,都宣传了多少年了。咱们地下人谁真见过她的现状?罗马塔,当真能‘通罗马’么?”
这段话一出,咔地一声,方兴脑内的一片齿轮咬合了。
“——你,”方兴一下子看向狼王,“还是想要金船票吗?”
狼王瞬间安静了下来。
见自己说中,方兴脑海、胸腔里都是一阵翻涌。数条线索瞬间切断重连,织成一张只余几个节点的新网,让方兴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确实想过要争取金船票。但说白了,这只是种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给自己做规划的。不然,我也不会来干黑邦了……就算你不提醒我罗马塔有问题,难道你真认为我会对你有什么威胁吗?”
“威胁吗。”狼王终于开口,“谈不上。”
“四等街区的引渡,只会在四等街区内部进行。除了‘拆迁’这种直接报废整个街区的情况以外,引渡的规模一般都很小。”
“虽然在你们这种天生的第四等人看来,四等街区之间的差异估计算是很大了。但在我眼里,只要是街区,就全都一样。”
“——一厢情愿也好,心血来潮也罢,反正,我非得看见我手底下这些狼崽子到街区外头,心里才舒坦。”
“非得在黑水街当大夫的你肯定能理解吧?没什么好细想的。单纯是因为,不这么干,你就是活不舒服。”
嗡的一声,突然,停在道边的腾飞X3自主启动了:“AI智驾开启,终点中隔道与东3号路交汇。准备出发。”
方兴一惊。腾飞X3里,小6也是一脸惊讶——这不是她干的。
一瞬间,方兴就意识到,车里的货就要这样抵达东区、抵达在中隔道边等待接应的锈金帮成员手里了。这大概率是狼王的手笔。
锈金帮的货会安全送到,狼王确实没想破坏这场交易。但是,方兴不会在那辆车上。
下一个瞬间,狼王忽然抽刀,直冲方兴的肺叶捅去。
一直有所防备的方兴瞬间跳闪。但狼王出刀速度太快,方兴只是堪堪躲开,侧肋的西装被冷光划开好长一道。
“——虽然之前,你确实没得到过金船票。但现在,你已经具体知道它在哪儿了吧?”
狼王掂了一下刀,甩去血,冲方兴微笑:“希望你能帮我指指路。”
26. LOCK ON
与此同时,中隔道东。
“K……K姐!”大9小跑上废楼天台,擦汗,“我们Q组这边也都到位了,完全按您的指示。”
天台的栏杆边,K姐直直站着,两米多的巨躯把大9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
此刻,K姐正从天台上瞄着中隔道铁网的卡哨。半晌,她抬起满是刺青的大手,将抽了一半的烟摁熄在了栏杆上。
——方兴这次取货任务,Q、K两组都点了人在中隔道东接应,共出了三十人左右。K组的老大,K姐,也在这三十人当中。
自然而然地,K姐就统走了大9对Q组的临时指挥权,成了整个接应队伍的头儿。
她们的核心职责,就是和方兴、小6碰头,确保老板的货物完好到手。
“狼王一直没动啊。”K姐突然出声。定位器显示,狼王依然还在北边悠闲散步。
“是啊!还以为她死了义子,行事不好预测了呢……没想到远疆号真摁得住她。”
大9立马提起精神:“虽然,虽然您是有点儿白来了。但是,您想啊,咱这不是少干活儿了吗?是好事啊。”
一边说,大9一边偷瞄K姐的反应。
K姐没说话,又碾了碾手里熄灭了的烟头。
“喂。”突然,K姐直切了话题,“你说,老板为什么要派方兴取这趟货来着?”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大9一愣:“这……不是大夫自己跟老板提的吗?说是想再多装一个义体傍身,要借咱们锈金的大额订单打掩护。正好咱们出西区取货,能有大夫出诊这么个借口……”
“‘多装一个义体傍身’啊。”K姐挑出大9这句话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记得,原来老Q的那支胳膊,卡了得两三年才批下来。”
“……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吧?”大9小心地道,“大夫这个新义体是超载的。她那个身体,也是给狼王逼没招了才这么干。”
“所以,老板就冒着被狼王掀摊子的风险、同意拿这批货给她打掩护?”K姐把烟头弹下楼,“真不知道是这三千万的货重要,还是方大夫重要了。”
大9不好随便揣摩,只得尴尬地赔了两声笑。
突然。
“——方兴的车动了。”K姐直起了上半身。
大9愣了愣,立马打开平台机投影,果然看见方兴的腾飞X3正平稳地往中隔道这边过来。
看看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半:“诶呀,跟预计的时间差不多。等收工了,看看,咱们一起吃个饭——”
话还没说完,叮的一声响,小6的通讯打到了大9眼前。定睛一看,旁边的K姐也接到了。
两秒提示音响毕,加急通讯自动接通。小6的脸直接蹦了出来:“我们被狼王袭击了。再重复一次,我们被狼王袭击了——我们的车辆遭到了劫持。请求支援!”
通讯嘟一声挂了。
就在视频通讯旁边,大9一直没关的定位信号窗口上,“狼王”还在西区北部散步。另一边,腾飞X3正呈匀速、直线,稳稳当当地朝中隔道这边过来。
大9卡巴卡巴眼睛。
“……哈?”
……
轰的一声,道边,一根电线杆在狼王的推触下轰然倒塌,溅起大片烟尘。
数秒,方兴从烟尘中滚身而出,直抢中隔道的方向。但还不出两步,狼王便侧面攻来,逼得方兴回身用机械右臂硬挡。
当!
短刀和机械臂外侧弹开的铁片碰在了一起——这是方兴小臂一号弹仓上的铁盖,即使被卸,影响也不会太大。
狼王“哦”了一声,语调上扬。她的左手旋即擒来,要去探方兴刚装好的眼睛。方兴觉察,猛地后仰。
——肺叶、肩膀、双腿、义眼。从开打起,狼王就一直没瞄准过方兴的要害。
方兴卯力振开狼王的短刀,借力向后一跳:“你、该不会是想要活捉我吧?”
狼王不答。在她跟着抢上的瞬间,嘭地,方兴小臂的弹仓里射出一枚钩爪,挂在了街对面碎裂的窗沿上。
钩爪拽着机械臂、机械臂拽着方兴,嗖地一下,直接将方兴拽离了狼王的攻击范围。同时,方兴小臂的弹仓转动,咔地将二号弹仓接上了手枪。
砰的一声枪响。
“嚯……”
狼王仰头,放下挡脸的左臂。缓缓地,一缕焦烟从那只手臂上升了起来。
对面,方兴已经挂上了不高不矮的二楼。义臂中间,原本为枪械后坐力设计的缓冲结构正在缓缓复位。
——方兴把自己义臂里的一个藏弹仓改造成了抓钩枪的容器。虽然对缓冲零件不太友好,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佳机动方式。
至于狼王胳膊上那缕焦烟。
出发前,在给这支枪械特化型义臂剩下的两个弹仓选特型子弹的时候,方兴首先决定的,就是一款便携型的激光发生器。
狼王的异能,空间削除,应该是削除固定空间内的所有物质。物质,也就是粒子,不涉及到波——具体来说,是涉及不到无需物质介质传递的电磁波。
光就是电磁波的一种。
如方兴所想,激光枪真的成功命中了狼王。
“我姑且问一下。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金船票的具体所在?”
方兴反用机械手抠住废楼窗沿,空出钩爪,准备二次移动:“不怕像上次那样找错人么?”
狼王慢悠悠地往兜里一掏,掏出一支形制特异的枪来:“怕啊。所以这次,我才要先‘验证’一下。”
在她将枪口瞄准过来之前,方兴抢先一步启动钩爪,嗖地一声没入了废楼的黑暗之中。
废楼二楼。
咚的一声,方兴受身砸在地上,顺势一滚,消去了冲力。这个动作,她在靶场和东区的废楼里练过不下千遍。
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楼体里回荡,没入了更深的黑暗。一大片灰激飞起来,呛得方兴皱了皱鼻子。
——所以,狼王的目标依然是金船票。
在老杨面馆再见狼王、发现她确实没有攻击的意思后,方兴就对狼王现下的目标产生了疑问。这个疑问,就是方兴没有当场中止取货的最大理由。
现在,这个疑问解开了。
狼王不会上塔,不会单独跟着黑船水手远走高飞,也不会直接杀方兴复仇。因为,她的目标和之前幽谷谈判那时一样,依然是抢获金船票、换整个游狼帮出境。
方兴就是她通往金船票的道标。
虽然还不能确知狼王是怎么想的、要怎么做,但就结果论,方兴还真的大体知道金船票在哪儿。
金船票就在锈金帮老板的手里——大概率,就在方兴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镜宫。
这一次,方兴是个真有内容物的宝箱。
用钩爪撤进建筑物后,方兴马不停蹄,立刻再度移动。
狼王在她的义眼里装了定位器,捉迷藏是徒劳的。比狼王跑得更快,是唯一的出路。
方兴一路朝着东边赶去,可以“跳过”的路段,通通发射钩爪加速。
落跑的同时,方兴打开了自己平台机的定位信号图。图上,方大夫的腾飞X3还在匀速前进,稳稳当当地开向有锈金帮其他人接应的中隔道东。
——逃跑的终点不用非得是中隔道。由于老板的货物禁不住颠簸,狼王给腾飞X3设的巡航车速比较保守,还在方兴堪堪能用钩爪追上的范围之内。
方兴此行的安全,就是靠腾飞X3上那价值三千万的货物保证的。狼王特意劫持腾飞X3的AI、让它自主回到东区,就是为了把方兴这个取货人和锈金帮的货物分开。
只要能在狼王抓到她、也在腾飞X3抵达中隔道之前回到车上,方兴的危机就算是解除了。
狼王,包括不知道方兴对老板有特殊价值的K姐她们,都得看在货的面子上让方兴安全撤离。
用钩爪飞越数栋建筑后,一转眼,建筑外的街景渐渐变得有点眼熟了。等看到被警戒带圈起、无人问津的幽谷焦墟,方兴才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这是回到了连桥巷。
连桥巷上静悄悄的。现在,方大夫这辆白漆红十字的腾飞X3背后已有了锈金帮的影子,足以让生存经验丰富的黑水街人望之远避。
寂静无人的巷口,腾飞X3正在缓缓驶入中隔道西的废楼群。
方兴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她看到了一个合适的钩爪落点,可以当她跃上车顶的跳板。以腾飞X3的行驶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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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好的角度数秒内就会消失。她必须快做决定。
但是,跳出建筑、就意味着方兴跳出了掩体。直到进入车身,她都会是个显眼的活靶子。
……狼王追到这附近来了吗?跑路中途,方兴就再没看见过她的踪迹了。
心思电转之间,方兴刚刚看好的角度开始消失。她横下心,嗖地一声射出了钩爪。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对面小道深处有辆摩托探了出来。摩托上,卫衣长裤的骑手举起形制特异的手枪,开玩笑似的冲着方兴轻轻一发。
“叩”。
狼王的手枪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有烟,也没有子弹。但是,方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中枪”了。
她的枪械特化型义臂滋啦一声断联,只剩下了“天人合一”的特殊感知。令人惊愕的是,方兴的情绪调节器、手枪“Queen”,心脏上的纳米炸弹、包括义眼里的定位器,无一受到影响。远处的腾飞X3更是无知无觉,直接匀速开了过去。
——能精准定向的电磁脉冲武器EMP?
糟了!
方兴下意识想要用“天人合一”抽回钩爪。就像想从火炭上抽回手指那样,这是她作为“天人合一”异能者的本能反应。
但是,她生生地忍住了。
就在这否决第一反应的半秒间,钩爪沿着最初的推力,当地一声锚住了对面建筑的墙缝。
与此同时,果不其然,狼王骑着那辆不知哪儿薅来的摩托飞身而上,大手一抓,直接将方兴从二楼窗口扯了下来。
咚!
方兴尽可能调整了自己坠落的角度。尽管如此,她的砸地依然是个倒栽,能护住脑袋和脖子已是极限。
伴随着一阵冲击性的凉意,方兴的右膀子断联般地麻了。贴地拖拽的感觉燎过前胸和侧肋,蔓延开火辣辣的一片。
惊起的灰尘和白霾里,腾飞X3的尾灯远了。
狼王的摩托车一个甩尾,满是脏污的旧后轮刹停在了方兴面前。
“……只要是使义体的,多少都得在这玩意儿上栽个几次。没办法,再怎么像自己的血肉,到底是能给别人夺走的刀。”
狼王的声音从高处投了下来:“幽谷那时候,你也是靠EMP翻盘的吗?”
——不是。但是,“天人合一”的“干扰”,确实和EMP的效果很像。
她发现我使用“天人合一”的痕迹了。
轻微的悚然间,方兴握紧了坠落前果断换至左手的“Queen”。
而在她得以开枪之前,狼王抬脚踩住了方兴的手腕。
咯咯!
就在方兴即将听到自己手腕骨裂声的瞬间,狼王忽然一震,如有所感般闪身后跳。下一秒,一辆眼熟的白漆红十字车直直撞了过来,将留在原地的摩托撞飞。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驾驶座上,小6麻杆似的小身板剧烈一晃,全靠提前压低重心,才没甩飞出去。
还不等完全坐稳,没系安全带的小6直接打开了车门,探身够向方兴。
一瞬的怔愣过后,方兴啪地握住了那只手。
“掉头啊!”眼底灯光闪烁、远程操作的同时,小6明显有点慌了,大着嗓子吼车辆AI,还狠狠踹了一脚,试图声控。
急躁吼车的同时,小6大睁眼睛瞄向狼王,只见她已重整好了姿态,握着一把尖刀,瞄着小6的脑袋做投掷状。
方兴也用余光看到了。
伴随着腾飞X3漂移掉头的刹声,方兴用尽全力屈膝蹬地,整个人往车内一扑——小6力气不够,方兴要是不想被拖行,本来也得这么上车。
这一扑,就让方兴整个人罩在了小6身上。飞刀的落点,被她用身体提前截住了。
当!
好像撞到了什么硬物似的,飞刀的银光一折,反向插进了腾飞X3的车棚上。
小6额上挂下了一颗冷汗。方兴的动作却流畅不断,直至翻过小6、坐稳了副驾,才有点意外地看了钉在车棚上嗡鸣的飞刀一眼。
腾飞X3全速冲到了中隔道上。
方兴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只见狼王远远地站在连桥巷中间,紧紧盯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她没有再追。
27. 飞刀之问
后视镜里,狼王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等那粒黑影完全隐入白霾,许久,方兴才慢慢松开了视线。
她顺势往车后座望了一眼:两个货箱用拆下来的安全带五花大绑在了座椅上,把颠簸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
确认过货物无虞,方兴停顿了一下,缓缓转向主驾的小6。
——刚刚,小6是完全可以假装束手无策、不去抢腾飞X3的控制权,安安全全地被送回到锈金帮的。方兴就默认了她会这么做。
但是,在腾飞X3即将抵达中隔道的时候,小6掉头了。
吼叫、踹车,面色苍白、面流冷汗……方兴还是头一次见小6有这么丰富的情绪表现。
是因为刚才的局面很惊险吗?但几天前初见的时候,这孩子还是个被挟持挡枪都不会多挣扎一下的木头人。
斟酌片刻,方兴决定只说她该说的:“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虽然就算小6不来,方兴应该也不会有事就对了。毕竟……
“嗯。”小6秒答,声音短促,“虽然那个车载AI,其实两秒钟就能劫回来……但不管怎么说,我折回去救了你。你得帮我装那个副脑。”
“不然买它干什么?”
理所当然地说着,方兴起身越过小6,左手探向了车棚上狼王最后掷来的那把飞刀。
——在刚才的混乱里,方兴是做好了用后背吃这一刀的心理准备的。幸运的是,这把刀似乎撞上了方兴“瘫痪”的机械臂,被反弹钉到了车棚上……至少,这是最“正常”的解释。
腾飞X3是方大夫为在黑水街里行走才买的车。除了运人稳当,方大夫最重视的就是安全。
方兴比了眼飞刀嵌进合金车棚的角度和深度。然后,她用机械手握住刀柄,稍微用了点力摇晃、才将这把刀拔了出来。
刀的材质不说……这弹飞的力道也太大了点。
方兴横刀,寒光在铁刃上一闪。瞥见这寒光,方兴不禁又感到一阵恶寒。
——没错。刚刚背对这把飞刀时,方兴的脊柱就有股恶寒一窜而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眼前的世界几乎变成了慢放。
如果方大夫的身体直觉没出错的话,这把飞刀的寒芒,无疑是直指着方兴的要害来的。如无意外,她应该会被这一刀钉个透心凉。
所以,方兴为什么能逢凶化吉?见这一刀不中,狼王又为什么停止了追击?
——是谁……怎么做到的,帮方兴弹开了这把刀?
腾飞X3缓缓驶入了东区。像个刚跑完八百米冲刺的大学生,它飘飘悠悠地减速,靠边停进了指定的泊车区。
一堆锈金帮的黑西装从道边路口冒了出来。因为不知道具体情况,他们都紧张地端着枪,没有人贸然靠近。
“事儿结了知道紧张了……”
小6吐槽着,不耐烦地滴滴滴猛摁了好几下喇叭。外面的锈金帮面面相觑。
方兴默默摇下车窗,刚好和扒到人群最前的大9对上了视线。
数秒后,大9当先,带着负责接应的几十个锈金帮一齐拥了上来。
……
晚七点,方兴别墅的侧卧。大9、K姐两人分坐在方兴床前两侧,一个向方兴倾身探头,面带不安,另一个仰靠着椅背,抱臂无言。
而在方兴手边,小6发着呆,谁也没看。在她嘴里,降温用的冰块无意识地从左腮帮滑到右腮帮。
——从西区被接回来以后,挂了彩的方兴无缝续上了手术椅卧票,经历了一系列的“抢修”。
她肉///身的伤情不算什么。这点刀伤、挫伤和骨裂,收拾收拾上点因子胶和促愈针就行了。麻烦的是中了一发定向EMP的义臂。
在方兴背靠“天人合一”的指点下,小6一口气忙活了三四个小时。为了效率,她没少开平台机辅助,冷却全靠吃冰,一张脸烧得通红。
但紧赶慢赶,她好歹是在七点前给方兴修好了。
随着方兴的义臂恢复正常,终于,小6给她连上了检测仪器。在重归平稳的生理环境下,仪器正式开始扫描方兴的身体,以排除义体安装手术后可能的“加料”。
——就比如……定位器之类的。
“这次叫你们来,主要是为了安排接下来西区封锁带来的工作。”
检测仪器连好之后,屋里四人的平台机同时亮了。颅内,老板的合成音直接响起。
他完全没提取货任务的事。依大9的说法,这就是货已收到、且没问题的意思了。
“牧羊犬方面已经决定,从后天15日开始至17日,黑水街西区将会正式封闭,西区居民需全部撤入东区统一公寓暂住。直到23日,黑水街正式拆迁。”
老板继续说道:“有关西区人撤离一事,牧羊犬已经认可了锈金帮的‘协助管理权’。”
“在15日之前,你们要负责清空统一公寓的残余住户和流浪者,并确定西区居民的居住分配。15日至17日的西区居民转移,也要由你们来轮班协助完成。”
方兴略为恍然。在她床前,大9和K姐两人也都明显坐直了些。
其中,K姐稍微倾前:“那些西区人的住所分配,要上报吗?”
“不用,只是个参考。”老板答,“协助转移的过程中,你们可以‘按实际情况灵活调整’。”
——这就是可以先吓唬吓唬西区居民、再临场卡要他们的意思了。
K姐长长“嗯”了一声:“15、16、17这三天,人员怎么安排?”
“15日K组,16日Q组。17日因为有收尾工作,两组一起。”老板给了个工工整整的方案,“具体的你们组内自己安排。有意见,也可以组间协调。”
闻言,K姐挑眉看向了方兴。
“怎么?”方兴回视,“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吗?”
“没,挺公平的。”K姐说,又问,“17号那天,你本人到吗?”
……17号是两组一起工作。这人是怕我有道德洁癖,耽误她捞钱?
方兴多看了她一眼:“收尾的时候,我再过去。”
K姐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移开了视线。
侧卧里重新寂静了下来。
“还有问题吗?”老板发问。侧卧里,没有人再作声。
“那好。”他推进了话题,“接下来,我们来讨论一下梅花6的强化义体申请。”
K姐、大9都明显愣了一下。方兴手边,被点名的小6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小6的确向老板发起了强化义体申请。这申请,是方兴让小6做的。
方兴对小6说,如果相信这是为了她好,就去给刚取回来的这台副脑补票。不相信,也不强求。
小6还真听话了。
“我……”众人视线的焦点上,小6张了张嘴,“是十二岁正式加进帮里来的。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
说出开场白,小6的自我陈述终于流畅了一点:“这三年,加上我妈没死时候那两年,我已经正式不正式的给Q组打了有五年工了。我觉得我资历够。”
“我就这点爱好。离拆迁就剩不到十天了,我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正好,远疆号这次有个副脑甩卖。我想起码,能带个HighwayU8的副脑走。”
说话全程,小6都没有抬头。
……到底还是小孩儿。否则,跟老板申报三十六万巨资的设备,哪有不画饼“我要用此设备如何报效老板”之理。
方兴瞥了小6一眼:不过,这孩子也不是完全不懂事。
虽然没正着说自己能给老板带来什么好处,但,这孩子直觉非常敏锐地反过来倚小卖了个小:她就是个小孩,只是想讨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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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她不会对老板造成任何威胁。
K姐和大9听罢她的陈述,都有些哑然失笑。
“好。”老板的语调倒是毫无波动,“你们三个人表态吧。”
——锈金帮的规矩,只要有人申请要强化义体,J、Q、K三组的组长就要凑在一起投票。如果多数不同意,直接驳回;多数同意,这个流程才会走到老板那儿去。
组长自己申请,也一样要走这个流程。而且,正因为是组长的申请,申请人反而更可能被其他两位组长卡住。
这是个通过率不怎么高的正规渠道。
对此,顶上J组空缺位置的大9先发话了。
“小孩子说胡话,老板,您别往心里去。”大9对着空气点头哈腰,“小6这次莽撞,差点把货赔了,您不罚她就是好的了……她这是感了您的恩,耍娇呢。”
老板直接打断了她:“反对票?”
大9缩了一下:“是……是的。”
“我投赞成票。”K姐直接接过话茬,带笑扫了小6一眼,“反正咱老板是要上塔的人,钱乃身外之物。给小6留个纪念,不也挺好?”
说完,K姐看向方兴。大9也有些忐忑地望了过来。
方兴闭眼:“赞成。”
静了一会儿,方兴才反问:“怎么,锈金帮的组长有避慊的惯例吗?”
“……那倒没有。”K姐收回视线,“2比1,组长这边是过了。老板,您的意思是?”
“可以。”
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小6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
老板继续说道:“这件事,就由黑桃Q你来办吧。”
一瞬间,小6脸上的那一丝惊喜就消失了。
——黑桃Q就是方兴。老板这是在让方兴、一个刚从西区惊险逃亡的敏感人物,再负责去跟远疆号买件东西。
这合理吗?正常想再和远疆号买个副脑,小6自己去不就行了吗?
除非,老板其实知道这颗副脑已经买回来了。安装义体,自然只能是方兴这个大夫的活。
……这就是方兴让小6补票的理由。
她坚持要让小6“后奏”,就是因为,她隐隐觉得老板知道她们已经“先斩”。
回到之前取货任务的一个遗留问题。下午,在西区,是谁替方兴弹开了狼王的飞刀?
事实上,这个问题浮现的瞬间,方兴的脑海里就冒出了一个人选。
就算是有价值三千万的货物作保,方兴此去西区,也必然是有风险的。实际上,方兴就差点死在狼王的飞刀之下。
换做是方兴,要她对这种事放心,起码也得她自己随行护送才是。老板为什么敢豪赌方兴不会有事?
……细细想来,老板当初在询问室、包括后来在镜宫,都是从方兴身后凭空出现的。这次的飞刀,也是在方兴身后被弹开。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次取货任务,老板真的随行护送方兴、亲手弹开了这把飞刀?
如果弹开飞刀的人真的是老板,那么,他会知道副脑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老板的异能,恐怕能让他无形地跟在别人身边。每时每刻、方兴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在老板无声无息的注视之下。
——这是一把和那颗纳米炸弹不相上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伴随着轻微的滴滴声,方兴身上的仪器完成了检测。
小6回神报告:“大夫身上……没问题。”
“是吗。”频道里,老板的声音顿了顿。
随着各项事务谈定,小会很快宣告了结束。老板切断频道,大9站起来送K姐,小6收拾仪器,而方兴只是躺在原位,静静地掐停了“天人合一”。
——这就是检测仪器失灵的原因所在了。
用“天人合一”,方兴主动隐瞒了义眼里定位器的存在。
28. 好奇的猫
次日晚,在同一间侧卧内,方兴给小6装完了副脑。
“……醒了?”见小6迷蒙睁眼,方兴操作手术椅,退出了她喉咙里防麻醉窒息的管子,“恭喜,你现在是有两颗大脑的人类了。”
小6在灭菌灯下转了转眼珠。稍微回神之后,她才真正和方兴对上了视线。
“你的,义眼……”小6嗓子沙哑。
“嗯。”方兴点头,“功能模块已经可以用了。后半程手术,我就是用Hk3的放大功能辅助做的。”
“脑袋?”小6追问。
“跟你之前说的一样。”方兴答,“平台机烧得有点卡,而且,感觉好像得了偏头痛。”
小6呼了口气,又把眼睛闭上了。
方兴反过来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这是Highway系列的U8工作站……”小6嘟哝,“我的义体容量是0.71,现在能有逻辑地跟你说话就是极限了。具体功能,得等自冷却系统能用了再试。”
在小6嘟哝着的同时,突然,方兴的平台机里弹出了一个陌生消息框:
[黑梅花头像]:——不过,用它说点悄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方兴短暂地愣了半秒。
[黑梅花头像]:别紧张,这个通讯频道是加密的。在这个窗口,你尽管跟我对话就行
[黑梅花头像]:呼……终于可以问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把那个定位器藏起来的?
微不可察的震撼过后,方兴很自然地垂下视线,收拾起了手术器械。
[红十字头像]:……什么定位器?
[黑梅花头像]:跟我就不用瞒啦
[黑梅花头像]:已经两天了。你看,我没告诉任何人,也是等到能秘密通讯了才问你的。我只是好奇而已
[黑梅花头像]:放心,你做得很干净。要不是我细校了一下仪器的运算过程,不可能发现不对劲……你是怎么做到的?
[黑梅花头像]:还有,为什么?这个定位器应该是狼王装的吧。她想追杀你,为什么你反而帮她?
见讯,方兴直接陷入了沉默。
——用“天人合一”修改仪器的显示结果、甚至运算逻辑,都不算难。但是,要完整修改它的运算过程,方兴那点知识还真有点捉襟见肘。
尽管如此,这也已经非常非常隐蔽了。正如小6所说,如果没有留心“细校”,这其中的微瑕是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
所以说……她到底为什么会留这个心?
[红十字头像]:如果我是你,有些事,我就会吞进肚子里
[黑梅花头像]:为什么?
[红十字头像]:……
[红十字头像]:我也有问题要问你。我藏了定位器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老板?就因为你好奇我的手法和目的吗?
[黑梅花头像]:啊,担心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我反手就给你捅到老板那儿去?
[黑梅花头像]:放心吧,不会的。对老板,如果我想告发你,就不能迟到。现在都两天过去了……你尽管告诉我就是了
方兴默了默,伸出手,非常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小6的输液管。
——谈到她替狼王隐藏这枚定位器的目的。
这次取货任务,有两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方兴心间。第一个问题,“是谁挡开了最后那把飞刀”,已经有了初步的答案。
那么,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在看见飞刀被弹开以后,狼王就停止了追击?
……狼王已经明牌了她的目标。她的目的,依然是抢获金船票、带整个游狼帮偷渡。
她攻击方兴,不是为了寻仇,而是因为她认为方兴知道金船票的具体所在、能帮她“指指路”——狼王在“验证”她的猜想。
由此重观狼王在这次取货任务里的一系列表现:
首先,她让远疆号在方兴的义眼Hk3里装了个定位器,然后又虚报自己的定位、作为“接头人”强行与方兴见面——现在看来,既然狼王的最终目标是金船票,远疆号的默许和协助实在是不足为奇。
见到方兴后,狼王第一时间向她确认了“她没有得到过金船票”这个事实。这恐怕不止是要给之前幽谷的事一个交代,更是在确认金船票的下落。
……狼王的这一明察,本来应该把她带进沟里、让她反而难以抵达“金船票在锈金帮老板手里”这一简单的结论的。但不知为何,狼王似乎笃信,方兴依然还踏在追寻金船票的正途之上。
“你确实是想要金船票的”。对方兴说这句话的时候,狼王完全是陈述的语气。
而方兴迄今为止做出的唯一明确行动,就是加入锈金帮。
当初方兴在小墓园耍过威风之后,黑水街的大众舆论场里,多数人都接受了“你们的方大夫拿金船票换高位了”这个说法。道理很简单:不这么想,方兴现在的身份待遇就是很难解释。
但既然狼王看破了方兴根本没得到过金船票,那么,方兴和锈金帮老板之间的关系就实在好得有点诡异了。
锈金帮老板一把一把地往方兴这个“阶下囚”身上撒钱,是为了什么?方兴又是因为什么,在最该无欲则刚的时候突然转性,稳稳当当地干起了黑邦?
……这是个大胆、但并非不可能的猜想。方兴是为了金船票,才会一反常态、主动融入锈金帮的。
而锈金帮的老板找上方大夫,也不是为了从她这儿得到金船票,反而是为了把金船票当成筹码、向方大夫交换别的东西。
是什么呢?
……取货任务最后的那一飞刀,狼王不一定看到了老板的存在。但那一刻,她一定看到了,有人——进一步说,很可能是有异能者在贴身保护方兴。
方兴的生命,有需要锈金帮特殊保护的价值。而只有她这个黑水街唯一大夫活着、才能发挥的价值……这实在是很简单的联想。
锈金帮这位不见人的老板,很可能有什么重大疾病的治疗需求。
——而作为这位老板的“御用大夫”,黑水街拆迁之前,方兴必然会去往他藏身的所在。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方兴的视线从平台机的对话框上移开,瞟了小6一眼:现在,这孩子问她为什么要隐藏义眼里的那枚定位器。
答案非常简单:在意识到狼王的目标是金船票的那一刻起,方兴就意识到,她“活捉狼王、再斗老板”的原定行程已经发生了变化。
狼王确实想杀方兴祭子。但是,她对金船票的追求凌驾于她对方兴的杀意之上。
换句话说,现在,老板才是狼王现在的第一目标。让这两个人先打起来,对方兴来说才是最优解。
只要设法让这两人先打起来,无论哪一方胜出,方兴这十天的任务负担都能直接减半。
运气好的话,她甚至能轻松捡个残血。
……不知道这个答案,对小6来说会不会有点太刺激了。
不过。
[红十字头像]:有关我藏这枚定位器的目的
方兴甫一松口,几乎是立刻,小6的耳朵就竖起来了。
[红十字头像]:……该从哪里讲起呢
[红十字头像]:当时,老板让Q哥来绑架我,并不是因为怀疑我拿到了金船票。事实是,老板私下里藏了一个末日病晚期的病人,病情危急,需要就近找我来医治
[红十字头像]:当然,我手里并无治疗末日病的方法。老板之所以会“请”我,是因为他知道一个治疗末日病的偏方——以异能者的血液和骨髓为供体,对末日病患者进行全血置换术
很明显,小6被这突然的信息量给砸懵了。
[红十字头像]:为了放心让我主刀,老板扣下了秋生当人质——是的,秋生并没有上塔,而是被扣在了老板手里。此外,他还在我心脏里埋下了一颗纳米炸弹。这还是我自己发现的
[红十字头像]:我知道锈金帮的老板从不见人,性格多疑。但是,相信你也觉得,他对我的防备有点太过……已经到了很难说只是在“防备”的程度了
[红十字头像]:你不是好奇我的目的吗?其实很简单
[红十字头像]:我认为,这场手术没有老板说的那么简单。我心脏里这颗秘密的炸弹,恐怕就是为了对我过河拆桥,灭我的口
[红十字头像]:换句话说,老板身边的这位病人、以及即将施行在她身上的全血置换术,极有可能是个不允许任何人了解的秘密
[红十字头像]:作为卷进此事的“当事人”,我必须先下手为强,把老板解决掉
[红十字头像]:而你,现在也已经是蹚了浑水的“知情者”了
小6一脸震撼。
[红十字头像]:……你看,这就是所谓的“好奇心害死猫”
[红十字头像]:我不白拿你的把柄。你把这当做是条件也罢、报酬也罢,无论如何,如果能平安渡过这一劫,我藏匿定位器的手法、包括老板和这场手术的全部秘密,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红十字头像]:所以,欢迎你
[红十字头像]:你现在也是我密谋里的一员了。小猫
读完方兴的断言,小6震撼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慢慢变成了恍惚。
[黑梅花头像]:……所以,你藏这个定位器,是想领狼王到老板那儿去抢金船票?狼王,就是你们那个什么“全血置换术”需要的异能者?
[红十字头像]:没错。老板的意思,本来是要我去活捉狼王的
[红十字头像]:但,很显然。把狼王引向老板、让他们两人打起来,对我来说才更有好处
[红十字头像]:我们刚刚取回来的货,就是我刚才说的“全血置换术”的备品。如果一切正常,老板应该会在18到19号左右整理好那些备品,召我去他的“镜宫”给病人做术前准备
[红十字头像]:到那时,我瞒下的这枚定位器就派上用场了
[红十字头像]:而你,也能和我一起确认,老板这么些年藏身的“镜宫”究竟在黑水街的什么地方
小6眼里的光闪了闪,不说话了。
[黑梅花头像]:……好吧,我认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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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就说,我会尽力
[黑梅花头像]:顺便问一下。你当初帮我买这台HighwayU8,就是为了今天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小6眼里并不是防备与敌意,而是事不关己般的一点揶揄和促狭。
换言之,方兴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对她们俩的塑料同盟并不会有很大影响。
[红十字头像]:……那倒不是。那时候我放任你买副脑,主要是还需要你帮忙看场,怕惹着你,你消极怠工
[红十字头像]:不过,你要这么想也没问题。我的确有事需要你办……就结果论,我确实挟恩拿了你个大好处
收拾完手术器械,方兴最后给小6拔了针,按上压力贴:
“现在,你已经是个谁也不能忽视的大黑客了。好好相处吧,我们。”
……
再一天后,9月15日。
从8号幽谷火并、牧羊犬决定提前封锁西区开始,到现在整整一周,中隔道新建的隔墙终于正式竣工了。
自天顶俯瞰,这道由牧羊犬、工程机械和临时雇工合力抢建的隔墙约有八公里长,主体由通电的五米高铁丝网构成,顶有尖刺、刀片和倒钩,周围牧羊犬巡行,摄像头和探照灯彻夜明亮。
被这道拔地而起的“中隔墙”彻底分割后,东区和西区之间的通道就只剩下了“中央卡哨”这么一处咽喉。而这道中央卡哨,也将在9月17日晚23时彻底关闭。
随着中央卡哨关闭,西区的旧边境设施、主要是“气墙泵”亦将废置。
没有了气墙的阻隔,无光带浓不见人的“白骑士”将会直接碾进西区,迅速吞没建筑、慢慢风化,把黑水街的这一半街区变成无光带的一部分。
在此之前,西区的所有居民都要通过这道卡哨搬进东区。
……早五点,大量的西区居民已经拖着行李拥挤到了卡哨门前。是时,当班的牧羊犬和锈金帮K组的人还没有到全。
六点,在牧羊犬的广播和哨声里,卡哨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大门两侧的铁栏杆上,和罗马塔那边同款的复杂花纹如同河床,奔流着人造的晨光。
随着西区居民开始过卡,锈金帮K组负责内部转播的人员亮起了颅侧灯,开始让平台机工作。
而在转播的另一端,方兴、大9、老8、小6正在别墅的会客厅里共进早餐。
“人开始往东区进了。”一周下来,大9也习惯了方兴这种边吃边唠的草台班子会议,整个人松弛了不少,“哟,头一波好多熟面孔,都是有点积蓄的人……也是,好住处要先抢的嘛。”
方兴默然。她一眼就看见有西区人凑近K组的成员,悄摸摸地塞了种什么兴奋剂过去。
在这名K组成员的指示下,这人到旁边重新录入了信息。很快,她就脚步轻快地领着自走行李箱走远了。
老8一边看转播,一边把肉包塞满了腮帮子:“狼王真-真会趁这两天,对大夫下-下手吗?”
“很有可能啊。”大9正色,“卡哨开了,狼王不就能到东区来了?正好这两天,各方都乱……咱们可得先做好准备。”
她随即看向方兴:“大夫您放心,这两天我们会轮班24小时守着您的。有什么风吹草动,保证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方兴喝粥。
——说实话,狼王会袭击她的可能性不大。在能通过定位器确定老板的藏身处之前,狼王大概率会一直放着方兴自由活动,以锁定“镜宫”。
但就在方兴冥思的时候,突然,小6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狼王!”
方兴一怔。
转播画面里,伴随着人群的骚动声,西区人中间分海般让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和初见时一样,穿短打、披毛领大氅,自白霾中影影绰绰地浮现了出来。
她不是一个人。在她旁边,那个开面馆的老杨太太正老大不情愿地给她拽着,看样子,还在叨叨地数落她害西区封锁提前。
做转播的K组人调近了镜头。狼王的画面放大、再放大,看得到她正在跟老杨摊手:
“……所以说,你都活到这把年纪了,犯什么矫情要殉店?多大点事儿。店庆嘛,不还是煮面给人吃,在东区这边煮不也一样?想要仪式感,那就干脆办大点儿,直接给你们全黑水街当散伙饭不行吗。”
说着说着,这两人就这么一起走到了卡哨门边。
“胡……”一个牧羊犬凑上前去招呼狼王,被旁边的同僚怼了一下,连忙改口,“狼王。你这是打算……”
“啊。”狼王回过头来看她,“我是来登记上塔的。”
“——远疆号要撤走了。看在之前的合作份上,最后一单,他们给钱给得很大方。”
“有钱,那我的狼崽子们引渡,我也就不操心了。等他们安顿好,我就跟你们上塔。也算结了这段缘分。”
“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吗?哈哈!放心吧。这样。”
“在那之前,我可以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就住在你们局子所在的梧桐冠。”
29. 小夜曲
“梧-梧桐冠!”
一瞬间的死寂过后,老8先惊叫出了声。
大9脸上也有点发白:“狼王果然盯着您过来了!大夫,您看这……”
方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登记上塔?认真的吗?方兴完全无法相信这个人会突然变卦、放弃带游狼帮偷渡。
这个举动对狼王来说,一定是接近金船票的其中一步才对。只是,方兴一时还想不通她这么做的理由。
[黑梅花头像]:狼王说她要登记上塔诶。你怎么想?
[红十字头像]:……如果“梦占卜”那件事狼王没说谎,上塔这件事就不该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黑梅花头像]:嗯哼。那她是为了什么?
是啊。
这么一登记,接下来的几天里,狼王无疑会成为牧羊犬的重点关注对象,行动将极大受限。她到底为什么要来登记上塔?
——“上塔”和“抢金船票”之间,有什么更直接的关系吗?
“……狼王的事,不用太紧张。”长久的沉默过后,方兴如是发话,“安排人盯着点她就行,有什么动向就告诉我。”
大9忙应:“您的安保呢,得再加强点吧?”
“没必要。”方兴摆手,“一切照常。”
……
对狼王“上塔”一事,老板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响应。方兴、包括她手下的整个Q组,都在一种微妙紧绷的氛围下原计划运转了下去。
是日,9月15号,西区共有一千余人顺利搬入了东区。
这千余人多是西区富有些的平民。当然,随着他们的顺利落户,这些人的财产状况均有一定程度的下滑。
狼王则在牧羊犬的护送下入住梧桐冠,施施然成为了方兴的便宜邻居。
次日,9月16号。在Q组的“协助”下,东区统一公寓又新入住了一千多人。
这一天,方兴还是全天泡在靶场,工作全由大9代领。尽管大领导公然罢工,Q组底下的人却争破了脑袋要在这天出勤,工作热情如火如荼。
是日,狼王已经完全在梧桐冠住稳当了。她优哉游哉地坐在她的新院子里调酒喝,还看电影、玩飞刀,没有一点离开别墅的意思。
9月17日,也即中央卡哨开放的最后一天,方兴终于出勤,和K组一起协助牧羊犬接收了西区剩下的人。
这些“剩下的人”里,约占三百的游狼帮领获了质量上游、但彼此间最为分散的公寓。按照牧羊犬的要求,游狼帮不被允许协调住所,而方兴对此的执行不打一丝折扣。
期间,狼王依然还在她的院子里度假。
等到牧羊犬最后扫荡完西区,黑水街的“天空”已经准时黑了。
随着夜幕渐浓,中隔道东的原废楼亮起了不少户窗子。一成不变的弯月与星河之下,大批人在窗口或者天台上西向远眺,一向死气沉沉的中隔道难得热闹。
临时搭建的休息区里,方兴接了口水喝:“狼王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小6停了平台机里的游戏:“她看《猫和老鼠》呢。盯她的人也在偷摸跟她一起看。”
方兴点了点头。今晚依然是个平安夜。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黑水街的西区就要彻底封锁了。
嘭!
随着时间走过23点整,中央卡哨的大门正式关闭了。铁网下,成排的气墙泵一齐启动,发出爆破般的巨响。
是时,方兴已经站到了那道气墙不远处,几缕乱发直接被风呼起。
成分不明的高压气体从气墙泵中喷出,直达天顶上的对应设施,转眼便形成了一道裹挟着屡屡白霾的氤氲“气墙”。
而几乎是肉眼可见,远方的黑暗里,灰蒙蒙的雾霾如同暴风雨前的雷云那样压了过来,摧枯拉朽般吞没了西区层叠起伏的建筑。
转眼之间,“白骑士”就闯进了铁丝网探照灯的范围。方兴抬头仰视,只见骑士翻滚的灰白长袍之下,天马目不俯瞰地扬起了铁蹄。
轰——
在那铁蹄撞上气墙的瞬间,倏地,“白骑士”的幻影消散了。滔天白霾被卷入高速气流,迅速涂实了这道无形的屏障。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方兴就无法透过浓白的气墙看见任何东西了。
——高浓度的“白骑士”,几乎能完全遮蔽住光线。这就是地下街区外“无光带”名称的由来。
好半晌,大9才发出了余悸般的感叹:“出了街区,就是……这种地方啊。大夫你以前就是到这种地方去采购?”
说实话,方兴心里也有一样的感慨。
但她只能淡淡地回复:“黑船水手那边会提供防护的。”
……不管怎么说,随着新的边境气墙竖起,黑水街西区和它的“渡口”都彻底成为了历史。而所有围观的人都明白,不到一周之内,东区也会步一样的后尘。
一时间,中隔道边无声无响,万籁俱寂。
“——杨友群!杨友群!中隔道禁止非工作人员进入,请退回警示线外。重复一遍,请退回警示线外!”
突然,一道广播声划破了昏黑的天顶。数道探照灯的光柱回扫,聚焦在中隔道临时警示线附近,打亮了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方兴略微一惊,定睛看去。
警示线边,一个银发、干瘦的花臂小老太太正孤身站在光柱里,呆呆望着气墙的方向。
“啊,是老杨。”大9认出那老太太来了,“唉,一辈子都在那个面馆里过的,想着最后能好好告个别。谁成想突然出了乱子,叫西区提前封锁了……也是可怜哪。”
说着说着,大9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话头猛地一哑。
她连忙向方兴找补:“当然了,搞得这么失魂落魄的,也是因为老杨岁数大了,性子又轴。不像大夫您,哪儿都走得开……”
方兴侧目。大9这是说着说着、发现自己说到“突然被大乱子毁了自家诊所”的方大夫头上来了。
“怕什么。”方兴顿了顿,“你又没说错。”
……虽然“方兴”很难有什么体会,但对自小在诊所长大的原主方大夫来说,她确实该和面馆的这位老杨同病相怜。
踌躇片刻,方兴撂下大9,直奔准备清走老杨的牧羊犬而去。
和牧羊犬请示过后,方兴单独带着老杨远离了警示线,一起上到了附近废楼顶的天台。
“……20号,我家这面馆就能满七十周年了。原本正好要到那天,西头才会彻底封锁的。”
在老杨干巴巴的倾诉声里,方兴和她一起西向远眺。和刚才在地面上一样,从天台上,两人也还是只能看见浓白色的气墙:
“说我钻牛角尖,谁能不钻。我今年六十三,搁那面馆儿里,我待了一般人两辈子了。不像你们这些小玩意儿,还有别的活头……”
老杨的声音里带了点埋怨:“一样是死了的妈传下来的。你小犊子被抄了诊所,怎么就能跟个没事人似的呢。”
方兴默默。
短暂的静默过后,老杨摆了摆手:“当我没说……跟快死的小崽子犯拗,我可真了不得。”
像要缓解尴尬似的,老杨咔地给自己点了根烟。吐过烟,又弹出一根来递给方兴:“试试?”
方兴摇头。
老杨没再多说。飘忽的白霾里,只有火星安静地亮了一会儿。
“……20号那天。”半天过去,老杨呼了口烟,“我打算就在这儿,中隔道东边,最后摆上一摊面。谁想这口了,就来吃一碗。都免费的。”
方兴有些意外地看向老杨。
“这不是那个野狗崽子的主意嘛。说让我给这趟街办场散伙饭。”
不怎么愿意提狼王,老杨话里的“野狗崽子”说得含混又飞快:“她说让她手底下的人给我看场子,来的人谁也不让闹……就权当是我们店庆了。”
方兴顿了顿:“狼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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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人’?”
老杨望着气墙:“她说她自己不保证能来。”
方兴沉默。
“……不管怎么说,游狼帮这都是要来凑热闹了。”老杨没有看向方兴,“既然游狼帮能来,那锈金帮的人也没有不能来的道理。”
听见老杨的明示,方兴不禁愣了愣。
片刻怔愣过后,方兴郑重地回复:“我会去的。我会……离远一点儿坐。”
老杨没有反对:“我这儿现在只有生面和调味粉。想吃你妈以前吃的那种热汤面,就自己寻摸点真菜叶子给我带来。”
……
中央卡哨关闭约一小时,牧羊犬和锈金帮给整个转移工作收好了尾。随着核心工作人员陆续散场,黑水街也悄然迈入了新的日期。
方兴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收尾工作,长长地出了口气。
——狼王住进梧桐冠,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很明显,她没有一点要对方兴下手的意思。
至此,老板活捉狼王的计划基本已经宣告破产。该是沟通情况、调整计划的时候了。
好巧不巧,就在方兴送走老杨、回到中央卡哨的时候,她的平台机里久违地弹出了老板的命令:
“结束后跟牧羊犬走。”
——方兴今晚可以不用睡觉了。
“大-大夫。”见场上不剩几个人了,老8有点踌躇地凑到方兴身边,“你-你真要把人都撤-撤了啊?”
她指的是盯狼王和守方兴的这两拨人。方兴肯定:“用不着了。”
她随即看向大9:“我有个任务,可能会失联个一两天。老板到时候可能会交代你两句,要是没交代,就一切照常。”
一边说,方兴一边利索地往义臂藏弹仓里填装事先选好的特型子弹,并检查了一下自己全身战术带里配的手雷和其它武器。
大9眨巴眨巴眼睛,把多余的问题全吞进了肚子里。
小6一直在旁边神游着打游戏。
[黑梅花头像]:……保持联系?
[红十字头像]:保持联系。
安排走这几个人,最后,方兴才坐上由周复主驾的警车,跟着牧羊犬的车队一起撤离。不久,她们就开到了牧羊犬总局附近。
看着总局的建筑越来越近,方兴开口:
“之前我就一直想说了。你们牧羊犬和锈金帮、尤其是锈金帮的老板,关系真是……不错。”
——上一次,老板就是在牧羊犬总局的询问室迷晕、带走了方兴。
周复闻言撇嘴:“关系不错?单纯是摊上了个大麻烦。”
她没把这话深说下去:“话说回来,你知道咱们这趟要去哪儿吗?”
方兴顿了顿,摇摇头。
说话间,两人前边的警车都陆续拐进了总局院内。然而,周复却不减速、不拐弯,反而一脚踩上了油门。
方兴的脑袋,跟着这道引擎声轰了一下。
牧羊犬总局这条路的更深处,离塔老远就拉起来的通电铁丝网上,数只摄像头亮着红点。刻着花纹的大门边,两名荷枪实弹的牧羊犬哨兵铁铸一般沉默……
腾飞X3在通向罗马塔的大门前停下了。
周复探出车窗,很快就和门边的哨兵验完了情况。车窗升起,关严,腾飞X3重新启动,沿着罗马塔院内的车道一路开去。
——对啊。
一瞬间,方兴茅塞顿开:这就是她想漏了的点,也是狼王会选择登记上塔的真正理由。
锈金帮的老板会限制自己的手下安装强化义体的类型和数量,且从不露面见人。这样一个生性多疑的人物,要在黑水街长期隐藏一名重病患,有几个地方能称得上是理想呢?
……锈金帮的老板也是个异能者。对于牧羊犬来说,他是有特权的人。
这个过于大胆的猜想,此刻作为“现实”,直接糊了方兴一脸——
老板的镜宫,恐怕就在罗马塔之中。
30. 审判
和狼王当初描述的一样,罗马塔下方,真的是一片设计复杂、近乎迷宫的列车站。
停车后,方兴跟着周复,开始步行穿越这座今始得见的站台。
高高的白色金属棚下,红外感应的亮白灯光渐次打开、交映,在两人脚边投下一圈深浅长短不一的影子。站台下,长不见头的磁轨交错延伸,三列长度同样惊人的双头黑漆列车各自悬停。
……三辆列车都是黑色的。
见方兴一直盯着列车看,周复开口介绍:“你应该是听说过,但头一次见吧?那个就是‘摆渡列车’。”
方兴知道。她还知道,三十多年前,染坊街的摆渡列车是黑、白、灰三色的:“这几辆列车都是黑色的。选黑色有什么意义吗?”
“有啊。”周复还真随口回答了她,“一般是灰色平,白色升,黑色降。”
……黑色降?
方兴疑惑:“我们四等人还有地方可降?”
周复明显卡了下壳:“四等街区再往下降,那就算是平呗。”
闲聊间,两人很快转进了平日封锁的步行通道。沿着专门用于穿行站台的通道,她们很快便穿越了列车站,正式来到了罗马塔前。
方兴仰头。
……这是一座有三十三层高、也即差不多高达百米的通“天”巨塔。塔身由白色的石料筑成,材质并不匀润、颜色亦非纯白,却反而因其“复古”,殊有一股贵气。
与材质相匹,这座塔完全没有采取时下最常见的极简、几何和不对称设计,没有任何霓虹灯效。就和它的名字给人的联想一样,这就是一座饰满拱形门、朴实古典的圆柱形塔。
地下街居民一直耳熟能详的说法,就是“罗马塔,通罗马”。
但是,除了牧羊犬和能够上塔的天选之子,从未有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这座巨大的白塔。
极远的距离、加上“白骑士”笼罩下可怜的能见度,在大多数人眼里,罗马塔终生都只是一道遥不可及的巨大影子。
——但方兴现在见到了。而且,可能还不是第一次。
滴的一声,罗马塔的大门开了。
“……还要往里?”望着洞开的大门,方兴没有第一时间向前,“我以为镜宫最多只会借院内的某个地方。”
“帮忙帮到底嘛。”周复说,“再说,你应该也知道。你老板是个异能者。”
——没错。
牧羊犬是要把异能者们都送上塔的。能提前把老板这个异能者圈进罗马塔内,对他们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问题在于,镜宫里不止有老板自己。
异能者因其特异化的血液,免疫末日病。也就是说,身患末日病的狄安娜必然只是个普通人。
黑水街拆迁,牧羊犬打算怎么处理身为普通人的狄安娜?她可是和狼王口中的那个“梦占卜”一样,“上”过塔了。
……而有关这一点,也许,方兴现在更该关心一下自己。
上一次,她能进到位于罗马塔的镜宫、又被正常放出来,显然是托了老板的迷药之功。但这一次,她却是全程清醒着、一路从院外进到塔内的。
牧羊犬是怀着怎样的打算,同意老板引方兴进塔的要求的?
——这次进塔,方兴还会再被放出来吗?
跟着周复,方兴穿过了和中央卡哨一样刻着熟悉花纹的罗马塔大门。
罗马塔的一楼,是一片圆形的大厅。大厅挑高目测有五米,天顶是一整块球面弧形的高清壁画屏。
除了光可鉴人的瓷砖和神庙一样的石柱外,整个大厅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四下环望,方兴能看到的设施只有墙上多达三十六扇的拱形电梯门。
这些电梯门上标罗马数字,以大厅的圆心为中心点呈旋转对称——令人在意的是,它们的门框上,也都刻有那种熟悉的繁复花纹。
方兴扫了一圈,在大厅中央站定了。
“——辛苦了。”
突然,一道熟悉的合成音在大厅里回荡而起,语调淡漠如常。方兴一惊。
是老板。
周复倒是毫不意外:“辛苦的我要回去补觉了。何大队长说,之后的事你直接联系她。今天她加夜班。”
说完,周复倒退一步,直接出了罗马塔门外——她根本就没往大厅里深走。
随着周复撤出,罗马塔的大门立刻感应,缓缓开始关闭。
不出五秒,塔外的夜色便完全被合金的大门隔断了。方兴被密闭在了大厅之中。
四周短暂地静了两秒。
“……往前走。”
再开口时,老板的合成音重新局限回了方兴的平台机频道内。
与他的话音同时,大门正对面,上标罗马数字“I”的电梯门亮了起来。
方兴顿了一下。
“我姑且问一下。”她在频道内和老板对话,“为什么这次,你会让我意识清醒着到镜宫来?你不怕我记住这个位置了么?”
老板只是简单答话:“你可以记住。”
说话间,方兴已经循着指示进入了电梯——现在,她也只能跟着老板的安排来。
很快,电梯就在罗马塔的负一层停下了。
入眼是一间空旷的……大房间。
随着电梯门打开,一块呈扇环形的空间徐徐展开在了方兴眼前。
这块空间徒有四壁,一览无余。只一眼,方兴就能确定,除了直达其中的电梯外,这里别无其他房门,完全密闭。
这里不是电梯间或者走廊,而是一个密闭的、一台镜子都没有的陌生房间。
换言之。这里既不是镜宫,也不是通往镜宫的必经道路。
“——你也看到了,狼王登记了上塔。”
伴随着电梯门完全关闭的轻声,老板开口:
“狼王的目标,是我手里的金船票。她应该是猜到我需要治病……猜到我需要一个足够安全、足够难找的地方安顿病患了。”
方兴停在原地,思绪电转、默不作声。
“我的藏身之地就是罗马塔——这是个很大胆的猜测。但考虑到我和牧羊犬的密切往来,只要敢想,猜到这一点也并不困难。”
老板继续说道:“只不过,猜到罗马塔这个地点,还远远不是结束。”
——的确。
在方兴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狼王直接登记了上塔。这就代表着,即便没有定位器引路,狼王也相当自信她“老板寄身于罗马塔内”的猜测。
只是,对于一般人来说,“罗马塔”是个很宽泛的地点。
和正常的街区内部不同,罗马塔整个院内,在地图上都是一片漆黑。即便狼王曾经进过罗马塔院内干杂活,那也是三十多年前、一等街区染坊街的事了。
所以,狼王才会在已有这个猜测的情况下,在方兴身上埋下定位器、要她“带路”。
“我接管锈金帮刚刚一年。”老板继续说道,“但是,我已经和这位狼王打过一些交道了。”
“既然她猜到我身在罗马塔,而非黑水街内其它能够轻易探查清楚的地方,她就不会狂妄到打算‘临场发挥’。她一定会设法刺探我的具体位置……在刺探到具体结果之前,她会一直熬心费力。”
但是,狼王就在老板的眼皮子底下度了三天假。
方兴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不用紧张。我没有指控你意欲串通狼王、透露镜宫具体所在的意思。”
轻描淡写地,老板转过了话锋。他的合成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不知道狼王会用什么手法找来,也不知道你知情不知情、在其中的作用是主动还是被动。我并不关心。”
“你也不用试图自证清白、或者对我的推理提出什么意见。狼王有没有找到镜宫具体位置的方法和能力,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被摆了一道。
方兴知道,这一步棋,自己输在了对黑水街陌生、没能第一时间猜到镜宫可能位于罗马塔这件事上。
事实上,在周复一脚油门轰向罗马塔那一刻起,方兴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正如老板所说,罗马塔不易探明,塔内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是镜宫。全黑水街只有罗马塔内,狼王基本完全是抓瞎状态,只能依靠极其有限的线索,几乎没有排除错误选项的能力。
在所有这些已知信息的基础上,只要老板不是个傻的,他势必会先引方兴到罗马塔的其它地方去,虚晃一枪——这甚至都称不上是怀疑,只不过是谨慎而已。
虽然现在还只是推测,但,老板很快就会看到狼王直奔方兴而来了。
不需要了解个中关节。这个事实本身,就是铁的证据。
“……如果狼王真找到我这里来的话。”
这是老板话里就有的意思。方兴顺着它说了下去,语气审慎,就像一个完全不知内情的人在冷静推理:
“虽然终于可以动手活捉她了,但这里是罗马塔,牧羊犬的地盘。他们不会阻止吗?”
“我已经和牧羊犬谈过了。”老板说,“只要狼王进到塔里,就是谁抓到算谁的。”
方兴挑眉。但她只问了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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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点:“这是你也会出手的意思吗?”
“不。”老板否认,“还是按原计划,由你来活捉狼王。”
他随即冷淡地道:“相信你也能明白,我当初检测你的异能,并不是怕你有能力探明镜宫的位置。‘没有异能’,是你能为那位小姐主刀换血的必要前提。”
“目前,异能的检测一共就只有两种方法。最为泛用的血液检测,虽然成本最低、效率最高,但却有一定的误测率——历史案例里,就有初觉醒的电磁、幻觉等类型的异能失控,导致仪器无法测出正确结果的情况。”
“另外一种方法则比较特殊。那就是给疑似的异能者安装强化义体,以观察他们身上是否会发生排异反应。”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方兴心中的一个小疑问倏然通了:
加入锈金帮后,老板不仅“允许”她留下并升级Q哥的义臂,还特地出资、排除万难,也要让方兴超载安装第二件强化义体。
就算是为了对狼王“防卫过当”,强化义体也不是提升战力唯一的选择。为什么一向吝于给部下安装义体的老板,会突然这么大方?
答案揭晓。安装强化义体、观察排异,也是异能检测的方法之一。义体超载,恐怕能在相当程度上加快、加剧异能者的排异反应。
老板对方兴持有异能的怀疑,居然还没有告结束。
而且从这一点往下推,恐怕……
“这就是原计划的一部分。”老板接着说了下去,“你要把能用的一切用到极限,尽你的全力从狼王手下活命。”
果不其然。
方兴闭了闭眼:让她和狼王作战、最大限度地使用强化义体,也是老板检测方兴异能的步骤之一。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定位器的事败露并不要紧。事实上,就算是方兴蓄意藏起定位器的主观意图败露,都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毕竟,老板本就打算用暗中装上的纳米炸弹把方兴灭口。他绝不会缺少包容方兴的“肚量”。
方兴真正担心的,是她藏起这颗定位器的手段。如果老板回头倒果推因,查出方兴隐藏这颗定位器的手段不符合一般的技术常理,事情可就大条了……
但不成想,老板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没信过方兴身上没有异能。
莫名其妙地,老板不相信方兴的末日病,不相信方兴不去上塔的举动,不相信她坦然安装强化义体的态度,也不相信她数日以来和强化义体两厢安好的状态。他非要看到方兴命在旦夕、把强化义体用到极限也不排异,才肯勉强相信方兴的“清白”。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偏执?
翻涌过后,方兴压下胸中的疑问,只对老板说道:
“在罗马塔遭遇狼王,并不在我的预期之内。没有我事先适应好的场地,也没有我能指挥利用的人,我没法保证自己能活捉狼王……也没法保证自己不反过来落到狼王手里。”
方兴言外之意,是狼王可能会以她在医术上的价值、挟持她为与老板谈判的人质。
对此,老板漠然答道:“希望你还记得,我选用你,只是因为用你手术风险更低,并非必须。你最好不要让‘用你’的风险超出合理的限度。”
方兴无言。
顿了顿,她最终对老板说道:“让我和秋生连线。”
在老板的许可下,方兴拨通了和秋生的视频。这是自9月8日镜宫以来、方兴第二次得以与秋生联络。
视频对面,秋生气色尚可,也没有过多消瘦。
方兴一边安抚他,一边皱眉观察他所处的房间:空荡,无窗,除了有最基本的家具,和方兴现在所处的房间几乎没有差别。
——镜宫在罗马塔,秋生当然也是被监禁在罗马塔中。但是,具体在哪儿?
方兴面色微沉:来的时候,她还在想,这次进塔自己是否还能再被放出来。
现在,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如果方兴不能破局,那要么她败给狼王被杀,要么,她就会在手术后被老板过河拆桥。
就算方兴能用“天人合一”哑掉自己心脏里的纳米炸弹,秋生也还在老板的手里。就算方兴能抛下秋生不管,老板的异能于她也还是全然的未知。
她必须朝“杀死老板”这个目标再近一步。
就在方兴心思电转之际,突然,老板的合成音如审判之钟一般降下:“狼王已经在和牧羊犬方面申请上塔了。”
伴随着通讯频道切断的通知声,老板的最后一条留言回荡在方兴脑内:
“预祝你武运昌隆。”
31. 捕兽夹
与此同时,梧桐冠、现狼王宅。
狼王暂住的房子是一栋两层高、带前后院的独栋别墅,也是梧桐冠深处少有的非锈金帮成员住宅,原属于一名火药厂老板。在狼王提出要入住梧桐冠后,这位小老板立刻闻风而动,积极将房子带家具一起让了出来。
狼王对这套“成品房”没有做任何改造。她的沙袋、木桩、哑铃、飞刀靶都直接抛弃在了西区,进梧桐冠基本就是拎包入住。
现在,窗子里外的夜色与灯光之中,狼王正独自坐在没铺床单的裸床垫上,一边给自己穿战术带,一边远远地出神。
——方兴的定位,终于在罗马塔院区内停住了。虽然这个位置并不一定就是锈金帮老板的所在,但这足以证明,锈金帮的老板会在罗马塔内活动。
剩下的,就得狼王亲自到塔里看了。
对于“锈金帮老板可能会在罗马塔内”这件事,狼王的确早有猜测。这大胆的猜测如今得到验证,说一点不得意也是假的。
只是,狼王的猜测被验证这件事,也并没有让远疆号的小高层们意见统一,全票□□一把。
恰恰相反:原本还抱观望态度的几个人里,已经有人明确表态,想要鸽了这桩金船票纪念品生意、干脆卷定金跑路了。
——罗马塔内。这个地点,绝不是一般金船票应该出现的地方。抢金船票的风险,也因此上升到了一个不得不谨慎考虑的地步。
虽然这个风险全盘由狼王承担,但是,狼王对远疆号来说也不完全是“别人”。
众所周知,狼王这个异能者是自愿不上塔,不需要强迫。加之黑水街正在紧备拆迁,牧羊犬忙、一般居民乱,管理力度弱,狼王这块不再那么烫手的山芋,几乎已经被远疆号视为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尽管远疆号已经把黑水街这一期的金船票预售了出去,违约要考虑信誉上的代价,但是,显然,就算放狼王去罗马塔冒险,也不意味着远疆号就能人票两全。相反,还有概率鸡飞蛋打。
远疆号里相对保守谨慎的那批人,更希望狼王这个异能者直接跟他们走。虽然少了金船票带来的那笔巨款,但这么干,也少了履约接走整个游狼帮的麻烦。
然而,狼王自己否决了这个选项。
就在刚刚,狼王把自己名下的全部财产均分给了游狼帮的成员。在一片感激、赞美、讨好、请求、客套、疑问、质询的声音中,狼王没有回复任何一个人,包括她整帮偷渡计划的铁杆支持者。她没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登记上塔的缘由。
他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反正,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
“狼王。”叩叩,有人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卧室的房门,“请问您准备好了吗?”
“再一分钟。”狼王应声,说完笑笑,“急什么,着急回去补觉?”
“呃,不是。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上塔正常是不需要带任何东西的……”
“这用不着你提醒。”
说着,狼王顺手拿过了床头桌上的相框,打量了一眼相片里梳背头的老女人、两手紧抓一把旧枪的小男孩,还有年轻时臭着一张脸不肯看镜头的自己。
对着十多年前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后,狼王把那相框往抽屉里一丢,和一把老得不能用的旧枪一起锁了起来。
最后在床边坐了几秒,狼王撑膝而起,朝门口走了过去:“行了,我们走吧。”
……
“……您应该也听说过,最早,在罗马塔这套系统刚开始试行的那段时间,曾经有过一起影响比较大的袭塔事件。”
伴随着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闷碎的脚步踏到罗马塔一楼大厅的瓷砖上,变成了一种坚硬的脆响。
刚才敲狼王卧室门的那条年轻男牧羊犬,正侧跟在狼王身边,带点尴尬地向她解释:
“当时,地下街的居民还以地上的被流放者为主,罗马塔也不像现在看守得这么严格,经常有人结伙想要闯塔。不过大多数的暴徒,很快都会被镇压下去。”
“唯独有那么一次。据记载,那是个能够御物的异能者。”
“她假装自己申请上塔,麻痹了当时的牧羊犬队伍,实际上却与一群意图闯塔的普通人勾结,进塔后,立刻用她的异能大肆破坏……直到现在,这还是我们培训课程里必修的案例。”
“那之后,给上塔的异能者佩戴‘约束装置’,就是惯例了。怎么说呢,跟安检站的设立一样,都是事出有因……”
“得麻烦您再这么忍一会儿了。”
在他的解释声中,狼王被一队十条牧羊犬簇拥——或者说押送着,走进了罗马塔的大厅。
除了没穿游狼帮标志性的大氅外,狼王的装束和当初在幽谷与方兴谈判时基本一致,上身穿一条短打、下身穿修身裤,绑战术带,非常方便活动。
但是,此刻,狼王的战术带里没有小刀、也没有定向EMP射击枪,完全空空如也。
除此之外,她的双手还被一条特殊的黑色环带“铐”着,并在身前。
那条环带上,明晃晃地印有一枚代表着“异能生化类产品”的六芒星标志。
这就是刚刚那条男牧羊犬口中的,“异能约束装置”了。
在这条看起来还挺时髦的黑色环带束缚下,狼王的“空间削除”直接变成了哑炮。她成了一个既没有异能、也没有强化义体的普通人。
“……嗯。”
对男牧羊犬刚刚诚恳的解释,狼王听得漫不经心。比起这个,她明显对眼前的这间圆形大厅更有兴趣:“嚯,这就是罗马塔啊。”
“是的。”男牧羊犬眨了眨眼,立马应声,“一百多年前,地下街的建设计划里,罗马塔是优先被设计好的。层数、层高,工艺、材料,包括仿古罗马的复古风格,都是当时最顶尖的建筑师深思熟虑的结果……”
“坐这些电梯,”狼王打断了他,“到最上面,就是地上的所谓‘地下人聚居区’?”
“……是的。”男牧羊犬头盔上的电子眼睛又眨了眨,“您知道的真多啊。”
“我就只知道这么一点。”狼王耸肩,“所以,地上具体是什么样的?能比这儿……比一等街区,好上多少?”
“这个,您问我……”男牧羊犬一时语塞,“我们这些获选来当牧羊犬的,都是十六岁开始封闭培训,培训完直接下来实习,起码得有个六七年没接触过地上社会了。”
“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声音不禁柔和了起来,“地上……那肯定是个比这里要好得多的地方。”
两人闲聊间,牧羊犬的队伍踏着瓷砖,走向了XXII、也即22号电梯的门前。
“黄哥!”前面的牧羊犬朝这边招手,“过来啊,杵那儿干吗,还想要个签名留念吗?”
“就你贫!”这个姓黄的男牧羊犬扯着脖子冲他们喊罢,又咳了一声,才转向狼王,“那就走吧?既然您想通了,那地上具体什么样,很快您就能亲眼见证了。”
狼王遥遥地望着前面的22号电梯门,轻转黑色环带里的手腕,略微出神。
“……是啊。”
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
就在狼王迈步向前踏去的瞬间,伴随着微不可闻的一声“咔”响,她手腕上的异能约束装置一松,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登时脱了开来。
在那姓黄的男牧羊犬愕然之际,狼王大步一抢、右臂一横,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手腕削开颈侧贴身的防护服,肉贴肉抵上了牧羊犬那一瞬间几乎停跳的脉搏。
——之所以是用手腕,是因为,狼王医用义体的右手肉眼可见地僵死在半弯的状态,一动也不动了。
“是EMP!”刹那的死寂过后,其他牧羊犬中间爆发出了一声大叫,“她把EMP藏在自己的医用义体里了——她要袭塔!”
随着这一声呼喝划开死寂,刷啦啦,牧羊犬们纷纷端起了枪。
与他们同时,狼王也一举夺下了手中男牧羊犬的配枪,用左手稳稳地端着,食指比上了扳机。
“别、别开枪!”
被挟持的男牧羊犬首先叫了起来。他示意性地低举双手,声音发懵:“您……您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可以谈……”
狼王顿了一下:“何维没提前警告过你们吗?”
但她旋即定神:“我要1号电梯的权限。1号电梯,下负一层——如果三十秒后,电梯门还没开的话,我就杀了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自杀。”
……
罗马塔负一层,I号房间。
度秒如年的等待中,方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
——迄今为止,狼王最大的武器“空间削除”,她已经见识得差不多了。针对这个异能只能削除“物质”、以及单次削除量不大的特点,方兴给“Queen”配上了更正式的激光发生器,并另外准备了杀伤范围更大的东西。
——相对应的,狼王是通过正常渠道上塔,需要过罗马塔的安检站。也就是说,她应该不能携带任何武器,包括防护。
即使绝不能用“天人合一”,方兴也并非完全没有赢面。而就算这个赢面在10%、甚至5%,方兴也必须让它定格在百分之百。
她不想,也不能倒在这一步。
3。
2。
1。
1号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在“-1”上缓缓定格了。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方兴长臂一抡,直接将绑在一起的两颗手雷掷了过去。
嗖!
两颗手雷彼此拉拽着,在空中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
在它们的落点处,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从头到脚整齐穿着牧羊犬防护服、看不见脸的人物,刚好踏在了电梯门的边缘。
在“他”身后,电梯厢的角落里,似乎有个鬈发的年轻男人穿着单衣倒在地上,看不出是死是活。
下一瞬,穿牧羊犬防护服的那个人动了。
咣的一声,此人将手里的牧羊犬制式步枪向前一丢,整只右手重重敲上了电梯里的关门键。
随着电梯门僵停下来,“他”立刻抢出电梯,长伸左手,抓住了空中两颗手雷中的一颗——那是一枚“碰炸式”,正常来说接触目标就该引爆的破片式手雷。
然而,这枚手雷莫名哑了。
抓着这枚哑弹,那人抢在电梯门合拢之前,将两枚手雷一起丢了进去。
轰!
另一枚手雷的爆炸声,被完全闷在了合金制的电梯门后。
“……狼王。”
随着爆炸的余响散去,方兴端枪站在来人对面,肯定地叫出了她的称号。
——毫无疑问。
刚刚那枚手雷失灵,就是因为它被“空间削除”削去了撞针或者□□之类的关键结构。
“方大夫。”狼王冲方兴点头,认下了自己的身份。
她随即弯腰捞起那杆步枪,四下环望了一圈:“就你一个人吗?不应该啊。就算要用你引我到错误的地点,你老板……或者他亲信的异能者,也该是那个负责拦我的人才对。”
——毕竟,在狼王的认知里,方兴作为医生的价值是无可替代的。
方兴默了默:“谁知道呢?也许那位老板就是比较害羞吧。”
狼王大笑:“那你可得和我一样,期待他能尽快克服社恐的毛病了。”
话音未落,狼王刷地擎枪,直接瞄准了方兴裸露在外的头颅。
砰砰砰!
一连串瞄着致命处的枪击,在瓷砖和石墙上砸下了不均匀的弹坑。
方兴急转闪避,却依然是靠着右手机械臂的抵挡,才避免了被其中某颗凶弹击中。
——狼王下的是死手。这也是当然的:到了这一步,只要能逼出老板本人,金船票自然就不会远。
在之前的取货任务里,狼王曾亲眼见到老板为方兴挡开飞刀。这也是狼王认定方兴对老板有相当价值的证据。
能就此逼出老板,那当然最好。而如果应了狼王刚刚“怎么就你一个人”的疑惑,老板不肯再为方兴出面的话……
那也就意味着,狼王没有再留着方兴的必要了。
咔。
躲避子弹的途中,方兴左手探向腰间的战术带,抓出了今天的第三枚手雷。
她用牙齿拽开了榴弹的拉环。狼王见状,立刻收枪前冲,以最快速度拉近自己和方兴的距离,用方兴自己的安全逼她罢手。
然而,方兴拉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她将手雷往两人间的地上一摔,嗡——
刺眼的白光,顿时充斥满了这不大不小的空间。
这是一枚闪光弹。
为了麻痹对手,方兴没有采取充分的降噪措施。此刻,她和狼王一样,都正耳鸣不止。
但是,和狼王不同,铺天盖地的强光中,方兴眼眶里的那对Hk3依然能清晰勾勒出万物的轮廓。
在义眼的辅助下,方兴精准地抬起手枪“Queen”,用激光射向了狼王防护服上唯一的漏洞——那是颈部防护上,一处用“空间削除”削出来的正方形痕迹。
然而,几乎与方兴举枪同时,狼王抬起僵直的右手,直接挡在了那块正方形的漏洞之上。
她预判到了。
滋——
狼王右手的手套上,瞬间被灼出了一个圆形的焦洞。手套内,医用义体表面的液态硅胶也被烧穿,肤色下隐藏的金属暴露了出来。
顶着目盲和耳聋,狼王继续朝方兴冲来,速度不减。
方兴立刻停止射击、闪身相让,同时把手枪换到左手、旋步绕后,用她的机械右臂朝狼王的后脑击去。
正常来说,同时被剥夺视力、听力,狼王应该是无法捕捉方兴的动作的。这也是方兴想赶在闪光弹作用期间、抓紧机会近身钝击狼王的缘由。
可是,在方兴的机械臂即将砸下的瞬间,狼王却像是感受到了风声似的,忽然一个矮身、抡腿一扫,坚硬的护具结结实实地鞭在了方兴的小腿骨上。
——糟!
由于情绪调节器的存在,方兴并不会直观感受到骨面被重击的痛苦。但是,受击的瞬间,她重心一歪,腿明显跟不上脑袋了。
更糟糕的是,狼王已经通过这一瞬间的接触,明确了方兴整个人的位置。
下一秒,狼王左手抄着牧羊犬步枪,直接冲方兴的脑袋抡了过来。同时,另一边,她直接把硬直了的铁右手当作武器,一击点中了方兴握着手枪“Qu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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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的左手麻筋。
伴随着骨肉间的一阵电走,方兴的左手掌不受控地张开,枪脱手了。
同时,她整个人也完全失去了重心,嗵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不用太气馁。术业有专攻嘛……”
狼王没给方兴滚身重整的机会。她一膝砸下来,重重镇在了方兴的肚子上。
在方兴干呕般的出气声里,终于,持续了三秒钟的强光和轰噪彻底消散了。
两人的近身交手,就只持续了这短短的三秒。
“还不出来吗?”现在,狼王已经不是在和方兴说话了。
她一边控制着方兴,一边全身紧绷、全神贯注: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忽冷忽热的……但是,如果她对你没有价值的话,那么她对我,就也只有去死这一个价值了。”
说话间,狼王掐过方兴的下颌,抬起僵直的铁右手,瞄准了方兴被迫张开的嘴巴。
——这是当初方兴杀死狼子的方式。为了避开狼子的皮下甲,方兴曾将机械手捅进了他的咽喉。
就在狼王的铁手即将捅下来的瞬间。
“叮咚。开关已启动,5,4……”
柔和的AI电子播报声,不合时宜地在压制与被压制的两人中间响起。
有那么一瞬间,狼王被这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给搞愣了。
下一秒,也即AI轻柔地数到3的时候,狼王倏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起身后跳。
而在重获自由的同时,方兴直接将手往领口里一探,连着拽出来一整串平台机遥控款的便携手雷。
赶在这一大串手雷自爆之前,方兴瞄准了某个早已看好的方向,用尽全力拼命一丢。
——数日前,方兴和小6的加密通讯频道。
[黑梅花头像]:你需要我办的事,就是这个?
[红十字头像]:对
[红十字头像]:我需要你帮忙,在仅靠我提供数据、不接触实物的情况下,反追踪我心脏里的这颗纳米炸弹
[红十字头像]:我会找你帮忙,本身也是为了保密考虑。希望你能做得谨慎一些
[黑梅花头像]:……这不就是在追踪老板吗,可不得谨慎着点儿
[黑梅花头像]:可以倒是可以啦。但是,这么追踪的话会有很长的延迟,坐标可没有时效性
[红十字头像]:不需要时效性
[红十字头像]:只要能有一个坐标有用……只要能有一个坐标“来得及”有用,就可以了
——轰隆隆!
一枝数朵黑沉沉的尘花,在狼王斜对面的墙壁上溅开了。
斜对面,这和狼王几乎是两个方向。毫无疑问,方兴把手雷串抛向那里,并不是一个失误。
随着尘埃落定,狼王的瞳仁在头盔之下锁紧了。
镜子。
在她的面前,炸通了的墙壁对面,那些错综复杂的隔断、全都是巨大而一尘不染的镜子。
方兴事先瞄好的方向,正是小6终于测算出来的“镜宫”。镜宫,就在所有密室的环抱内、罗马塔负一层的正中央。
——方兴引狼王与老板相斗的预想,终于在这一瞬间成为了现实。
嗖!
在狼王回过神来之前,倏地,方兴射出了机械臂藏弹仓里的钩爪,直接打碎了其中一面镜子、纵身飞进了镜宫深处。
狼王愣了愣,终于抄起牧羊犬的步枪,发足追来。
在方兴这只“兔子”的引领下,狼王飞速接近了镜宫的心脏——一种规律性的、仪器滴滴鸣叫的所在。
然后,狼王便突然急刹,猛地端起了枪。
啪啦啦啦!
听到狼王刹步的瞬间,方兴直接转变方向,将钩爪锚上了镜宫的天顶,以观虎斗。
然而,她却没有看到疑似老板的人出现。
俯瞰的视野下,方兴看见,狼王正在端枪扫射,将她周身的镜子一面面击碎。
——异状,就出现在那些镜子里。
镜子里,狼王自己的影子也都端着枪,和狼王本人相对“开火”。这很正常。
但诡异的是,不止狼王正对着的镜影如此:就连她背对着的镜子里,她的“背影”,此刻也是正面瞄准着她的。
用一句难以理解的话来说,狼王被她自己的镜影持枪包围了。
而那些影子,那些穿着全套牧羊犬防护服的“狼王”,正在以一个缓慢的速度扭曲变形、逐渐蜕变成陌生的形象。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旧西装的中年……女人。
此人剃着利落的平头,全套西装穿得一丝不苟,胸佩徽章,体态板如军姿、气场严肃得压人,从气质到扮相,都不像是黑水街的人物。
这些中年女人的镜影也都端着武器。然而,那并不是和狼王一样的步枪。
方兴义眼微缩。
这些镜影手中端着的武器,是一具轻型反甲火箭筒。
无视狼王的扫射,中年女人剩下的几道镜影整齐划一地动作,将手中的火箭筒稳稳扛上了肩膀。
“——那个徽章……”
突然,狼王发出了惊愕的声音。
和方兴的关注点截然不同,狼王脱口而出的话既无关这诡异的异能,也无关正瞄向自己的瘆人火箭炮:
“你在许氏集团的‘猎犬队’服过见习役?你是——许氏集团培养的保镖?”
镜子里的中年女人没有任何答话。
她只是冷漠地凝视着狼王,扣动了火箭筒的扳机。
嘭——
尾焰的闪光里,数发□□朝镜面外的狼王呼啸而来。
而在这数发□□里,只有一发,魔法般地穿过了镜面、进入了现实。
——轰!
碎玻璃和滔天的热浪,直接冲到了天顶上方兴的面前。
方兴没有闭眼。她单用左手象征性地挡着,一对义眼大睁,紧紧盯着爆炸的中心。
她对上了狼王的视线。
下一瞬,□□落地的爆炸中,仅剩的一两面完整镜子也被冲击波撕碎了。
轰!
中年女人的所有镜影,也都随着爆炸支离破碎,短暂变回了穿着牧羊犬防护服的狼王本貌。
许久,方兴义眼的视线越过漂浮着的尘埃,锁定倒地不动的狼王,最终停留到了她压在地面上的影子上。
就在那片森然的影子里,一只粗糙的大手伸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攀住了地面。
在方兴定定的注视下,刚刚镜影里那个戴猎犬队徽章的中年女人,从狼王的影子里爬身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的视线交汇了。毫不意外,方兴在那个中年女人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杀机。
不过,只一瞬,她的视线就从方兴这里移开了。方兴只通过“天人合一”感受到,她确认了一下那枚纳米炸弹的所在。
等那名中年女人在地面上踩实之后,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蹲下去试了狼王颈侧的脉搏。
试完,她长出一口气,站起身,冰冷的嗓音和频道里老板的合成音重叠在了一起:
“下来吧,方大夫。先给狼王上维生装置——手术,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