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草药我是认真的》
1. 第 1 章
沧凛宗,翠月峰下,晨光熹微。
若是此刻御剑而行,定能望见山脚下从各处汇集而来的无数身影。
正值沧凛宗五年一度择选门徒的日子,慕名而来的求道者自然不少。
都希望自己是根骨有些天赋的,能够入得了宗门长老的法眼。
距翠月峰山脚约莫十几里的江家村,农妇正将准备好的饭食和水袋都装进竹篓。
她用粗布盖在顶上,连带着熟物的热气都一同被压下。
“阿翡,我先去给你爹送饭去了,锅里的菜你等会儿记得吃。”
“知道了娘亲!”
厢房的窗缝里露出一双杏眼,直到确认她的确出了家门后,才松了口气。
江宁翡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从床柜当中取出。
这里面最重的就是她这两年靠倒卖山货攒下来的一些细银。
她颠了颠重量,只从中抓了很少的一部分,放在自己随身的荷包当中。
自己马上就要去沧凛宗了,选上之后宗门包吃住,弟子们还会有月例发放,应该没多少能用上银钱的地方。
这些给父母这两年家用的钱应该也够了。
江宁翡想,等她在沧凛宗出人头地之后,雪花银还不是勾勾手就能进到钱袋子里。
到时时过境迁,离家出走的事情,爹娘也不会太介意才对。
她用钱袋子压住准备好的字条,把包袱打了个紧紧的结之后,走到厨房。
掀开锅盖,里面除了刚蒸熟的馒头之外,还有一小碗红烧肉。
没有用筷子夹过的迹象,一看就是给自己准备的。
江宁翡把脑袋凑过去只闻了闻,最后还是只随手拿了两个馒头,急匆匆地就往村口走了。
距离并不算近,可也无需地图指引。
江宁翡将目光放远,看着极远处山峦当中的一丝闪光。
那便是翠月峰顶特有的景象——太极光。
据说沧凛宗的护山大阵便在此处,灵气转换成自然的光纹。
远处看上去五彩斑斓,可等到了翠月峰之后,却又看不见了。
江宁翡挺直了腰板,把袖口往上翻卷了两圈,露出伶仃的腕骨,迈着步子继续往前了。
原以为这个时辰人会少些,她终于走到山脚时,却发现仍旧还有许多在排队登记的。
站到队尾后,反正无聊,她就观察起队伍前面的人。
有人身着雍容华贵,帽子上嵌着的宝石比鹌鹑蛋都大。
有人佩带的刀剑在阴凉处都闪着寒光,看上去就知道并非凡品。
还有人应是修习过道法,等待的间隙还在练习。
江宁翡从小在江家村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的点心铺,看什么都觉得好奇。
不过她没觉得自卑,虽然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功夫傍身,但她跟普通人还是有点区别的。
而且对于修道者来讲,也勉强能算得上是个优点了。
这是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的,她能看见死去之人的鬼魂。
是在村里的马爷爷去林子里采药,不慎从高处跌落后摔破了头一命呜呼之后,举办葬礼那日。
爹娘在家里叠了很多纸元宝带过去,到了之后,院子里已经有了不少前来拜祭的人。
江宁翡待在娘亲身边,也学着他们的手势一起鞠躬。
再抬起头时,在横躺在床板上的马爷爷旁边,见到了另一个双脚离地飘着的,身形透明些的马爷爷。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知道那是鬼魂,吓得哭出了声。
不过因为老人当时尸身摔得比较惨,头破血流,脸也是歪的,确实吓哭了几个孩子,所以并没有人关注到她。
娘亲也只是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着离开了。
但从那时起,江宁翡就知道自己有一双同常人相异的眼睛。
也就意味着自己在修道上应该是有些天赋的,不需要使用术法就能识鬼。
不过这件事没有跟爹娘提过,小时候是因为害怕,等再长大些了,则是怕他们因此而为自己担忧。
至于为什么想要当沧凛宗的弟子,当然是因为曾经见过他们的英姿。
江宁翡从小就从大人的口中听说过沧凛宗的仙长惩恶扬善的故事。
可也只是故事,于她而言就和话本一般不真实。
但从三年前,她开始转变自己的想法。
出事的是镇上的赵家,街坊们从那道虚掩的木门进去时,只见到砖缝上残留一些渗进的暗红血液。
五口人连带着那头老黄牛,都没留下半点踪迹。
唯有院中那口水井里悬着一缕黑得发臭的妖气,像从地底探出的一条毒蛇。
百姓们便向距离最近的沧凛宗求助。
宗门弟子探查后,发觉城内水源已经受到大片污染,担心有人妖毒发作无法及时得到治疗,便封闭了城门,同时搜寻妖怪的踪迹。
那日江宁翡便在镇上,回不去家就只能等在城门处。
不多时,就见城墙上突然腾起黑雾,是有什么想要冲出城门却被阻碍住。
与此同时,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女仙长踏云而来,墨发用一支白玉簪松松挽着。
她盯着那团黑雾,眉间微蹙,手腕翻转一柄桃木剑就凭空出现。
剑穗上系着两枚青铜铃,随人行走时并不会发出声响。
但当她落在城墙上,抬手将桃木剑横在身前,并用指尖捏了个法诀。
剑身上顿时燃起橙红色的火焰,青铜铃跟着叮当作响。
随着挥剑,火焰向外蔓延,在半空中凝成飞鸟的形状,直直朝黑雾猛冲过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黑雾里传来无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向内慢慢萎缩直至消失。
“妖孽已除,镇上水源一日内便能变得洁净,诸位不必惊慌。”
她从城墙一跃而下,落地后抬手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袖口。
江宁翡清清楚楚地见到,她指尖拂过袖口时,所到之处衣料上都泛着一层细碎的金光。
没有见到妖物的惊恐,只有满心向往。
降妖除魔,救助百姓,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准备了这么久,终于有了能进沧凛宗的机会。
江宁翡想着,如果还能见到她,必定得陈情一番,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
过来入门测试的人需要先进行简单的登记,终于排到时,报过自己的姓名和籍贯。
这位弟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没有修为?”
“需要有修为才能进吗?”江宁翡也傻眼了。
不是说想要进沧凛宗各凭本事吗,怎么还有前提条件呢。
“并非如此,只是宗门当中即便初级弟子也是课业繁重,如果没有根基的话很难跟上。”
他耐心解释着,“而且后面的试炼难免需要些道门基础,若是普通人,实在是很难通过。”
“师兄放心吧!”江宁翡拍拍胸脯,“我和普通人不一样的,特长那栏也别空着呗。”
她刚才旁听了下,前来测试的预选弟子如在某些方面比较亮眼,是可以登记在册的。
例如体术强悍,元素天赋高,对阵法的理解快速通透,或者是能够感知万物的本领。
师兄又犹疑地望过去:“哪里不一样?”
江宁翡把后背挺得直了些,自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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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我能活见鬼。”
师兄放在纸上的笔尖顿了顿,觉得这满满一页独独这位是空白的话,实在是有些潦草。
于是最终还是如实写了上去:双目天生识鬼。
江宁翡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多谢师兄,等拜入宗门下,我烤红薯给你吃啊。”
她烤红薯的手艺可是一绝,每次火候都能掌握得非常好。
绵软细腻,甘甜可口。
“那先祝你试炼顺利了。”师兄递上一块拇指大小的白色玉牌。
他在这里登记得久了,也见过有些私下里想要攀关系的人。
可这么明目张胆,还用红薯贿赂的,还是第一个。
江宁翡接过玉牌,见上面印有自己的名字,随后一闪而过,字体消失在玉面当中。
除去实名之外,更是能够感知到试炼者的状态。
如果遇到危及生命的情况,宗门便会派人前来解救,毕竟初衷只是为了筛选弟子。
江宁翡沿着台阶继续上行,到达半山腰的一处平台。
云阶平台中央凭空绽开几道光晕入口,似流水环绕,当中又裹着某种奇异的光芒。
每个人靠近时,入口内映出的景象都截然不同。
江宁翡注意到其中一位穿着深色短打的少年才刚在前方站稳,便见里面映出纵横交错,迷宫般的石头阵。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罗盘,随即没什么犹豫直接跃入。
也有些人没急着进去,想着在此地休整片刻观望一下。
江宁翡也看了会儿,忽闻旁边有两人闲聊。
“也不知道草药学院的选人标准是什么,听说往次弟子试炼,即便拔得头筹的人也入不得院长的法眼。”
“要我说啊,肯定不只是因为运气,只是院长从来不向外明说选拔的原因。”
“就是,这么些年了,竟然也无人能猜到。”
江宁翡抬头看了看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
先前是曾经听说沧凛宗按照不同的修炼方向分成好几个学院,但具体是什么,她其实并不是很了解。
于是虚心求教,“这位大哥,草药学院是沧凛宗最为厉害的吗?”
戴着竹笠的男人感到惊奇:“你竟不知,这可是最闻名于外的,外界的修道者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
“初来乍到,还请大哥答疑解惑。”
“说起这事,确也奇特。在草药学院修习过的,并非变成炼药学的宗师,反而总是在其他领域绽放光彩。”
沧凛宗招募弟子时,会根据各人特质先分配进某个学院。
但修行总有试错的过程,若是发现自己不适合此方向,便可以申请转修其他学院。
时限为三个月,会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许是因为草药学院的课程严苛,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转院。
而这些人,往往在之后便得了大的机遇。
有的成为了修仙门派的中流砥柱,即便是没有修道天分的,也能在凡人世界当中成为商贾名流,亦或是以雷霆手段入朝为官。
总之,有在勤勤恳恳为各界输送人才。
自从发现了这个规律之后,前来求学者便都挤破头想要被录用。
但草药学每年也只招收六名学员,而且从未公布过录取标准。
成为了沧凛宗最神秘,又人人向往的院系。
江宁翡悉数听完,当即便有了念想。
此学院必是有些底蕴,若是真能进入,岂不是能更快完成自己的目标。
她更加坚定了要通过试炼的决心。
前行几步站在一道光晕前,望着里面骤然变换的景象,踏足而入。
2. 第 2 章
周遭的光线骤然暗下来,江宁翡身处于一条望不到头的枯木小径中,天灰蒙蒙的。
她转过头,来时的入口已经消失不见。
外面秋高气爽,此刻却有股寒气在往脖子里灌,她正奇怪着这两相径庭的天气变化。
可四顾周围,除去环境比较奇怪之外,似乎并未有什么危险因素。
只有这一条路,江宁翡便决定先往动身往前。
可才走过几步,便觉得空气当中像掺了冰碴子,越来越冷了。
她把袖口又往下拽了拽,余光瞥见旁侧一截枯枝动了动。
视线顺着树枝望过去,先见到半截破旧的布料。
再往上,原来是被一个穿着破洞长衫瘦骨嶙峋的老人捏着,似是在探路。
江宁翡停下来,再定睛一看,他腹部有个潦草的血洞,衣衫被风刮动,连风干的指骨也清晰可见。
哪有半点活人的气息,分明就是鬼魂在游荡。
“陪我玩捉迷藏吧……”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每个字都裹着潮湿的霉味。
长衫鬼把枯树枝往前戳了戳,必经之路被完全拦住,跟山匪没什么两样。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眼神没有焦点,却又一直精准黏在自己身上。
说实话,这么些年来江宁翡见过不少鬼,已经免疫,并不觉得有多惊恐。
倒是有时间来思考,面前这副景象,让她开始有点明白试炼主题形成的原因。
是跟在山下登记过的信息有着关联。
她说自己能见鬼,就出现在这个有鬼魂的地方。
或许是想要测试自己在擅长的领域上是否真能游刃有余。
提前了解过在试炼过程中并不会有生命危险,江宁翡也没了顾忌。
她抬起腿想要直接跨过去,但这长衫鬼死的时候年纪大,又不知道游荡了多少年,动作倒还是挺利索的。
不管想从什么地方绕着逃脱,总能精准打到自己的脚背。
就只能缩回来。
被打了几次,江宁翡都觉得双脚有点麻木,别再过会儿这脚都废了。
她眼角轻轻向上挑了挑,连带着脸颊边的梨涡都浅浅露出来。
“那大爷,不如你先藏,等会儿我去找你呗。”
话音刚落,长衫鬼忽然就佝偻起身形,骨骼交错发出咔嗒的声响,如同故障的风箱。
连手也抖起来,拿着的枯枝都几乎都甩出残影来。
“小姑娘,我……我老了,已经走不动了,还是你先吧。”
他喘着气,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江宁翡嘴角无言地扯了扯,就您刚才拦路的阵势,说当打之年都谦虚了。
现在倒是一副年老体衰的姿态,讲起什么长幼有序了。
不管了,趁着对方手抖的间隙,她一下子往前面窜出去老远。
地面不平,只能尽量走在认为平整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地踩过腐叶,几乎每一步都能听见枯枝断裂的脆响。
没时间回头看,但像极了身后那道鬼影踏在地面的声音。
无论自己跑得快或者慢,都如影随形,永远跟在两三步之外。
时不时还传来两声沙哑的笑,明显听起来非常兴奋。
江宁翡有心想要再逃远些,无奈体力实在撑不住,平时可是蹲久了起身都会眼前一黑。
只得停下来,扶着树勉强站好,冷汗顺着额角溜进衣领。
她见老头呲牙笑着,没剩几颗牙的嘴巴正往里库库灌着风,心情明显比刚才好上不少。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陪我玩捉迷藏吧……”他又说了跟刚才同样的话。
江宁翡皱了皱眉:“那你也得给机会让我藏啊?”
长衫鬼浑浊而迟缓的眼珠当中露出几分茫然,而后才反应过来,露出几分满意的笑。
他双手捂住眼睛,十分期待地转过身,“一百,九十九……”
江宁翡现在才有机会再观察周围的环境,小径一眼望不到边际,也没什么能够躲藏的去处。
她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密林,咬咬牙,还是走进了枯林的间隙。
走出去十余米,听见远处夹杂在倒数声中的话。
“我还叫了其他朋友跟你一起玩。”
江宁翡心下一惊,但走得越深,又有些绝望。
放眼望去全都是枯死的树木,没有茂盛的野蛮生长,可也枝桠交错。
根本没有像样的能够下脚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往看似能通过的方向跑。
没再跑过几步,就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踉跄着往前扑,双手撑在满是碎叶的地上,掌心□□枯的枝干戳得生疼。
枯枝顺势碰到了几尺远的一只陶罐上,把盖子给掀开。
这个角度,江宁翡正巧能见到里面的景象。
几双悬在空中的手掌,正无声比划着在赌坊中划拳会使用到的手势。
赌博百害而无一利,这原身都不知道是欠了多少钱还不上,才会被砍了手。
当中一只手觉察到她出现,腕间转动,掌心朝向自己,勾了勾手指。
眼见着有要爬出来的架势,江宁翡长臂往前一伸,眼疾手快地把盖子盖上。
把陶罐扶正之后,又晃荡了两下,捡了几块石头用力压住。
她贴近了些,没听见里面再传来什么声音,才又继续在杂乱的枯树间躲闪。
虽然是在林中,可没有叶片的遮挡,也完全藏不住人,只能再寻找别的躲避之处。
此刻没再有那老鬼的声音传来,可估摸着,倒计时也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脚下带着泥泞的黑土,逐渐变成掺杂着砂砾的黄土。
江宁翡注意到地势的变化,黄土又延伸出布满裂纹的青石板路。
青石板路的尽头,出现一处荒废的祭坛。
这地方出现得着实古怪,江宁翡踏上石阶,见到中心处有着一截断石。
地上也有些碎石,只是对比颜色和材质,跟断石是不相同的。
又走近些,瞧着似是拦腰截断的一块石碑,切片完整。
表面雕刻着些异形文字,就算没被破坏,她也根本辨认不出来。
江宁翡见那些字被刻画得极深,手探过去摸了摸,惊讶发觉这石碑竟是带着温度的。
温暖干燥,让她连逃亡的惊恐都跟着消解掉几分。
说不定这里就是躲避鬼魂的最佳居所,她靠着断碑坐下来,身形正好能被挡住。
因为这个动作,注意到脚下某处暗光闪过。
江宁翡扒拉了两下,是掩埋在废墟当中的一面镜子。
形状接近椭圆,但并不规则,底部稍宽,更像是雨天时能见到的挂在屋檐下的水珠。
镜缘纹路粗糙,淡淡的凿痕像是刻意保留的。
上面还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能发出光亮来的。
江宁翡用袖口擦了擦,镜面似乎被磨损过,只能大概映出身影。
不对,她又仔细瞧了瞧,里面出现的并不是她,而是一座建筑模糊的影像。
再转转镜子,才看清楚里面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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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崩塌的宫殿。
只是所处位置有些奇异,是倒置于穹顶之下的。
这景象就显示了片刻,复又消失掉,没来得及看清诸多细节。
既然里面没照出她,就意味着不是什么普通的镜子,说不定是厉害的法器。
虽然看着有点不中用,可江宁翡还是继续拿在手里。
自己身无长物,能带点什么出去都不算亏,她以前可没有能接触到这些的机会。
正想着,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是那老鬼追了上来,嘴里还不时喃喃自语着。
“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江宁翡屏住呼吸,后背又贴近断碑一些,才又多了几分安全感。
声音越来越远,继而消失不见,或许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她偷偷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感受到熟悉的冰冷的注视感,来自身侧。
“找到你了。”
江宁翡瞬间僵住,猛地转头,见枯瘦的手已经快伸到自己肩膀。
下意识拿东西去挡,出现爆燃的声响。
长衫鬼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干嚎一声猛地缩回手。
那张青紫的脸变得更白,斑驳的面容上居然露出几分惊恐的神色。
居然真的有用。
江宁翡更加确信是这面铜镜的功劳,抱在手里不撒手当成盾牌。
长衫鬼心有畏惧,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半晌憋出一句话来。
“该换我藏了。”
像是生怕自己会反悔,话音未落,他身形就化作黑雾消失原处,那股阴冷的气息跟着同时不见了。
江宁翡看着面前重新出现了那道来时的传送门,白光骤然大盛。
就这么就解决了?
她走了进去,光芒瞬间将她吞没。
重新回到翠月峰,江宁翡还有些难以置信。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铜镜的分量,她下意识低头去看。
手中空空如也,果然,试炼当中遇到的都是幻境,那面铜镜也并未能带出来。
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掠过心头,那镜子……毕竟帮了自己大忙。
虽是翠月峰,当下所处之处却并非是方才的地点。
看着眼前的山景,应是在更高的半山腰处。
这里已经有些提前过关,多是面露喜色,为能成为沧凛宗的弟子提前感到庆幸。
待通过试炼的弟子们集齐,便可面见宗门长老,再选择要拜入何人门下。
江宁翡想着跟其他人熟络熟络,边走边寻找看着面善之人。
“这位小友,请留步!”
江宁翡愕然转头,见到以为身着深蓝色云纹外袍,发髻微乱的中年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来入门测试的可没有这个年纪,而且她可懂得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于是非常谨慎地行了一礼:“弟子江宁翡,刚通过试炼,不知前辈是……?”
“我是刘丰。”中年人摆了摆手,似乎嫌这礼节繁琐。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分享秘密,“是咱们草药学院的院长。”
院……院长?!还是那个神秘的草药学院。
他怎会亲自来到这新弟子试炼结束的位置,还如此精准地找到自己?
刘丰却像是没看到她的震惊,兀自兴奋地搓着手:“你的试炼幻境,我看到了!”
“是有什么问题吗?”江宁翡心头一跳,不会见她通过得太过顺利,想要取消自己的资格吧。
毕竟她好像真的也没做什么努力,都是靠的那面铜镜。
3. 第 3 章
“当然不是。”刘丰声音响亮,引得镀金几个刚出来的新弟子好奇地望过来。
他连忙又压低嗓音,“你可知道,每个弟子的试炼幻境都是独一份的。阵法会映照各自的潜质来布置考题,丹道辩材,剑心推演……”
这是江宁翡之前就推测出来的,此刻也得到了证实。
随后便听见这位院长话锋一转,指着自己,脸上是某种压抑不住的赞赏和……一种找到同好般的喜悦。
“你那试炼幻境同我当年进宗门时遇见的非常类似,我觉得与你这小友非常有缘。”
江宁翡站在原地,脑海中闪过几分希冀,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丰正了正神色,语气中带着一种千万别错过的诚恳。
“所以,老夫且问你,可愿直接拜入我的门下,做我的亲传弟子?”
啊?江宁翡愣住,看着眼前这位面露期待的前辈。
她这算是因为幻境主题的缘故,就这么被一位院长看中了?
还是人人摩肩接踵挤破头都想要进入沧凛宗草药学院。
果然如旁人所讲,根本预料不到此学院招收弟子的标准,这么看来,说不定是按照院长的心情而定的。
这仙途开端,当真是出乎意料,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刘丰倒是耐心:“怎么样,想好了吗?”
江宁翡用力点了点头:“当然愿意,拜见师父。”
双方都很怕对方会反悔的模样。
刘丰行事风风火火,他丢给江宁翡一株叶片蜷曲,脉络闪烁着银光的奇异灵草。
“捏碎它,自会送你到茂象山,我还得抓紧去寻找其他的好苗子。”
他匆匆说完,又往旁处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当中。
江宁翡手握那株散发着清新药香的灵草,心中不禁泛起憧憬。
茂象山,听这名字便觉仙气缥缈,想必顶好的修炼之地。
她想象着那里灵泉淙淙,遍地奇花异草,孕育着修炼界都难得一见的品种。
药香弥漫,院中的炼丹房终日炉火不熄,灵丹妙药产量极高。
作为弟子的自己当然也可以日日取用不尽,那提升境界岂不是指日可待。
她深吸一口气,略带兴奋地捏碎了手中灵草。
银光骤然大盛,包裹住她全身。
一阵轻微的眩晕和空间扭曲感过后,双脚重新踏上实地。
然而,预想中的浓郁药香并未出现,涌入鼻端的是种难以言喻的贫瘠气息。
江宁翡茫然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没有灵田,没有仙葩,更没有缭绕的云雾。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的暗色。
土壤是漆黑的,但并非曾经见过那种丰沃的黑土,像是被墨汁浸透。
见不到半点生机,别说灵草了,连根杂草,或者爬虫都难觅踪迹。
唯有几座光秃秃的山岩突兀地立着,同样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色调,连江家村的荒地都比不上。
她抬头望去,看到远处翠月峰上山脉正常的青翠轮廓,更反衬出此地的怪异与荒凉。
依靠着山体的断面,地势不平,还歪歪扭扭地盖着几间小木屋。
那木屋简陋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屋顶上随意铺着些干草,甚至能看到修补的痕迹。
这……就是草药学院,面前就是弟子的住处?
其中一间木屋门口,有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衣,身形高挑却显得有些懒散的中年男子。
他正蹲在一个简易搭建的土灶前,灶上架着一口硕大的黑铁锅。
仙风道骨的人,手里却拿着一把大锅铲,正“哐当哐当”地炒着菜。
锅里冒出的烟火气,与这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人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面容颇为俊朗,眉宇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几缕黑发不羁地垂在额前。
他看到江宁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挥了挥手中的锅铲算是打招呼:“新来的?这次院长人倒是挑得早,喏,那边空着的房间自己挑一间吧,先到先得,后面来的人可住不到好的喽。”
江宁翡扯了扯嘴角,就这木屋,她先选也没什么好的房间吧。
“多谢,敢问阁下是……”
“我是赵明尺,负责传授弟子课业,叫我师叔就行了。”
他声音倒是清朗,只是透着浓浓的懒洋洋的调子。
“拜见赵师叔。”
江宁翡还处在巨大的认知冲击中,忽然听到一阵持续不断的讲话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在离木屋稍远处,有道身影背对着她,正对着面前一小堆尤其漆黑的土壤念念有词。
那是一个穿着黑袍,身形清瘦的男子,甚至有些单薄。
正蹲在地上,双手则小心翼翼地悬在那堆黑土之上捏出法诀,指尖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光闪烁。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江宁翡的到来毫无所觉。
“那是你大师兄,顾清珩,等会儿让他带着你在山上转转。”
“师叔,大师兄拜入师门多久了?”
他怎么没跟其他人一样,从学院转到别的地方去修行呢,难道是因为在此方向很有天赋。
“清珩是自小被院长捡到山上来的,应有个十五六年了吧,反正有什么不懂,你问他就是了。”
就在此时,那蹲着的男子从土堆边极其缓慢地起身。
他转过身,很自然地活动了几下筋骨。
江宁翡这才看清师兄的正脸,面色带了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鼻梁陡直如山脊,五官尤为清俊端正。
他唇色偏浅,薄唇抿着弧度,面似寒玉,一双眼睛极为引人注目,瞳仁黝黑。
宽大袖口下探出的指尖带着几粒尘土,更是衬得手指修长白皙。
江宁翡眨了两下眼睛,这人生得可真好,比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顾清珩见了她,眼神微微聚焦,似乎是想表示一下欢迎,便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真的,就只是两步。
然后他便停了下来,长睫微垂,在眼下投出小片的阴影,微微喘了口气。
嘴角极其勉强地扯出一个虚弱但友好的笑容,声音很轻。
“小师妹,你好,叫什么名字?”
忘记自报家门了,“我叫江宁翡,平时叫我阿翡也可以的。”
赵明尺把炒好的一盘菜盛到盘子里,头都没抬:“你带着阿翡去后山转转,待会儿正好回来吃饭。”
顾清珩看了看她,又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堆黑土,纠结了片刻。
大约还是师兄的责任感占据了上风,他放下内心的执着。
“跟我来吧。”
江宁翡开始严重怀疑,自己拜入院长门下这个决定,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修炼圣地啊。
也难怪前辈们入门后都选择离开了草药学院,到了这儿谁不想努力修炼离开啊。
后来的机遇也都是因为想要转院的努力量化形成的,结果却被传得神乎其神。
后山的路比想象中更崎岖荒凉。
江宁翡忍不住又将视线投向前面带路的人。
刚才缩成一圈时不限,此刻黑色常服空落落地挂在他身上,衬得身形格外清瘦颀长。
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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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的侧脸线条极为优美,可脚步虚浮,气息微弱也是忽视不了的。
才走了这么段路,他就已经停下来歇息两次了。
这副模样,实在好看得过分,也……虚弱得过分。
“大师兄,”江宁翡终于按捺不住,快走两步与他并行,声音中带着谨慎和疑惑,“为何我们走了许久,未见一株灵草仙葩呢?”
顾清珩闻声停下脚步,擦了擦额间的虚汗,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缓了会儿才开口。
“此地原是灵草茂盛没错,只是灵脉被斩断,枯竭了多年,才会造成地力尽失,草木难荣。”
他颇为遗憾道:“如今也只剩些顽石枯根,方才我就是在试着令已经焦化的种子发芽,只是没能成功。”
“灵脉断了?”江宁翡愕然,“可我就是从翠月峰过来的,那边可是仙雾缭绕。”
“沧凛宗千年前就是依托穿过几座连绵山峰的灵脉建立,此处助益了无数弟子修道增进,只是三百年前,位于茂象山地下的这段,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枯竭断裂了。”
顾清珩提及此事也难免怅然,眸底闪过几分暗色。
听他讲述,江宁翡才明白过来,茂象山也是曾经有过辉煌的。
只是因为灵脉受损,山上的生机一夕之间尽数消散,变成如今的模样。
后遗症持续至今,没有任何植被能再次在茂象山生长。
而刘丰带领着草药学院,也在坚持不懈想让茂象山重新容光焕发起来。
“师妹,你也不必多虑,既来之则安之。”
顾清珩顿了顿,从方才开始讲了这许多话,让他身体有些不堪重负。
“虽说茂象山灵气贫瘠,但毕竟临近翠月峰,日常修行还是够用的,而且此地清静,说不定于你个人修行更是有益。”
“日后院中诸多杂事,怕是要有劳师妹你们了。”
顾清珩说完,竟开始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咳嗽,苍白的脸颊甚至因此动作泛起一阵异样的潮红。
见他身体微微晃了晃,好似有些站立不稳,江宁翡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
“我才刚入门,这些确实是分内事。”
快碰到时,他兀自又站直了身形。
江宁翡从他扬起的袖口往里,见到腕间的伤痕。
并非只有一道,应是向上蔓延到小臂为止,本该光洁的皮肤上,数道狰狞的痕迹盘踞交错。
最新的一道皮肉微微外翻,虽然已经止血,却仍透着骇人的鲜红。
同已经泛白凸起的旧疤交织在一起。
“师兄,你手上的伤?”江宁翡目光锁住,怎会如此严重。
顾清珩瞬间便拉拢了衣衫,“无碍,只是练剑不慎,被剑气所伤而已。”
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原因,想到他在茂象山待了多年都没有离开,不会是因为修为停滞,滋生了心魔才会做出这种异常的举动吧。
“咱们这儿应当有草药能够治伤祛疤吧?”
顾清珩含着水汽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缓缓将衣衫整理得更妥帖些:“习惯了,反正素日里有衣衫遮挡,旁人也很难能见到,我也不怎么离开茂象山的。”
江宁翡更加确认了方才推测,抿了抿唇,没再追问。
只是心中却想到,这么好看的人,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多伤疤呢。
等自己学到本领后,一定得想办法劝他好好治伤祛疤才行。
一阵山风打着旋吹过,卷起几分凄凉。
江宁翡默默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茂象山灵脉尽断,院长潦草,讲师接地气,还有个师兄虚弱到下一刻仿佛就要羽化登仙。
日子可太有盼头了。
4. 第 4 章
陪着顾清珩走不了太快,等差不多转完后山再回去时,已经过了段时间。
小屋前那片空地,江宁翡见到了返山的院长和另外几个新面孔。
赵师叔倒是已经离开了灶台,身上的围裙都还没来得及摘,也在同他们讲话。
不过怎么是四个人,不是说每次草药学院都会招收六个弟子吗?
江宁翡又扫过几眼,确认自己没输错。
旁边适时传来几声咳嗽,她转头看着嘴唇泛白的顾清珩,他肩往下垂着,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好久都没能学成下山的师兄,可也占着其中一个名额呢,看来院长是真的对这个数字有些执着。
刘丰余光瞥过来,朝这边招了招手,示意要她前去。
“快,今日开始你们就是平日一起修习的同门了,先互相认识一下,以后不论去到哪里,总是要互相帮衬的。”
“我是陈津,叫我陈十一也可以,家中各位叔伯长辈的儿女都按照年纪排序,私底下便这样相称。”
此人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头冠镶嵌着宝石,腰间束有玉带,云纹锦材质的袍衫在光线下更是暗纹流动。
“想不到瑞王世子也会来沧凛宗求学,还以为王爷和太后不会舍得让你离开京都呢。”
陈津诧异打量过去,他从进山后可未曾表露过自己的身份,就连王府跟过来的侍卫也都早早在上个城池时就遣散了,就是不想被认出来太过麻烦。
“我们以前见过?”
“在下林升白,家在禹州,同世子确是第一次见面。”林升白面容清秀,姿态也是谦和有礼。
他眉眼中不带丝毫锐气,看人时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生不出半点防备来。
“禹州林家……”陈津登时想到什么,“你是璇玑阁的人?”
璇玑阁作为最大的情报机构,会认识他又算得什么稀奇。
林升白微微颔首:“是,此次我来沧凛宗,也是为了求个机缘,不过不知世子缘何来此?”
“嗐,还不是我娘前几个月去寺庙求签,路上遇到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老道士,说我今年必有大劫,唯有在永州避险修行方可化解。”
陈津耸了耸肩:“一想到永州,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沧凛宗吗,就急匆匆把我送过来了。你也别老世子世子的了,大家年纪相仿,叫我名字就行了。”
林升白嘴角泛起微笑,是同意了。
“到我了吧。”在一旁背手的红衣少女早就等不及了,她眉眼灵动,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腰间别着一只精致的香球。
她笑吟吟地朝众人行礼打着招呼,腕间的金镯跟着叮当作响。
“小女段金雁,家父是九州首富段威,此次来沧凛宗,也是为了给家里找条门路。”
陈津瞪大眼睛:“你爹想找什么门路还不是招招手就行,还用得着派你出来?”
哪怕是从小便锦衣玉食的自己,也早就知道段记商行的名头。
京都但凡有些体量的铺子,背后老板都跟段家有些关联,说是掌握着全天下的经济命脉也不为过。
段金雁吐了吐舌头:“说来惭愧,其实我对什么修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只是家中生意虽然遍及天下,却对修道者所需的灵草法宝不甚了解。”
段记对寻常人的生意已经做到了顶尖,这些年也有在尝试经营修士需要的品类。
可家中没有求仙问道的人,段金雁自小便有经商的天赋,她父亲就想着要送她来求学几年,这样等归家时,便可着手将家业继续扩大。
段金雁自然也愿意,直接继承家业有什么好的,她确实有想要发展更全面的野心。
待到那时,看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长辈,还有什么脸面说她一介女子不能使段家发扬光大。
她看了眼站在最外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讲话的书生模样的男子:“你呢?”
男子又朝众人行了一礼:“晚生丁宣,应州青越县人士,我儿时父母早逝,和祖母相依为命,原本想入仕,也苦读诗书多年,直到祖母去年病重,才觉束手无力。”
丁宣喉头微哽,停顿片刻方续道:“祖母临终前同我讲,丁家祖上曾出过修士,传到我这代还留有半部残缺的功法。”
那几个月他几乎花光所有的积蓄遍寻世间名医,也没能将祖母救回来。
拿到功法后观其内容,上面记录了些丹方,他便想若能得仙术傍身,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丁宣便萌生了想修习医道仙法的念头,让那些被疾病所困的人能有更多的可能性。
江宁翡在旁边,本来是因为多了几个同门的朋友开心,结果越听心越沉。
有权,有钱,有势力的,哪怕是丁宣,往上也能追溯到修仙的渊源。
唯独自己,真的是仅凭喜好,院长选上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二人试炼幻境相似。
这样算不算是,走后门进来的啊。
她忽然就有点心虚,眼神直往地上瞟,觉得自己是撞大运了,嘿嘿笑了两声,“诸位好,我是江宁翡,就附近江家村人。”
“这就没了?”陈津竖起耳朵,还准备听后面的部分呢。
“没了吧,我就是对修仙问道比较向往才来的。对了,我已经去过后山了,等会儿……”
她看了眼顾清珩,不觉得这位大师兄还有能再走一趟的体力。
果不其然,顾清珩捂着嘴低咳了两声。
“你们来了就好了,以后助茂象山重回往日巅峰的任务就要交到你们手上了,阿翡师妹,我有些累了,等会儿去后山就由你带路。”
赵明尺:“先吃饭吧,知道今日人多,我可做了好几道拿手菜呢。”
“师叔,我有点身体不适。”顾清珩开口。
赵明尺见怪不怪:“行,那你带饭回房间吃吧,那道红烧猪肝你记得多吃点啊,特意给你做的。”
“多谢师叔。”顾清珩默默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不多时,几人围坐在圆桌边。
“开饭前,大家先稍等一下。”段金雁拿起腰间的那枚香球,表面有金银丝缠绕着,上窄下宽,类似鹅蛋的形状。
表面看着是一体的,没有任何连接的部分,可她手指稍稍使力,又能转过很小的角度。
一束流光闪过,桌面上就凭空出现几样物件,原来香球是个微缩的乾坤袋。
她伸手往每人面前都放了一个:“这是见面礼,我见人的习惯,还请各位不要推辞。”
江宁翡刚才就觉得晃眼,仔细端详了过去,才发现竟是一只黄金打造的大雁。
人叫金雁,还真的就拿这个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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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她拿起来,放在手里份量十足,都得用力才能托住。
“这个也太贵重了吧?”估计就算把整个江家村的人加起来,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段金雁摆摆手,完全不在意:“没关系,拿着吧,我爹当时为了方便,让工匠师傅一下子给我打了好多只呢,就是专门给我交朋友用的。”
有钱人的世界,着实是难以想象。
“那就多谢了。”江宁翡默默收下,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刘丰今日心情不错,才喝了两杯酒满面红光的,神情惬意。
“你们才来,用过饭暂且休息休整,明日再开始正式学习院内课程。”
赵明尺拿出几枚通体绿色的玉牌,指甲盖大小:“这是能自由出入茂象山的凭证。”
林升白接过来的一瞬间,玉牌便同时消融在掌心当中,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观其他人也是同样的状况。
“师叔,我见茂象山周围皆是悬崖峭壁,寻常的攀登之法无法上山,似乎御剑飞行也不能到达此处,这是为何?”
赵明尺怅然道:“还不是山中灵脉断绝,久而久之,便天然形成一道屏障,寻常修仙者一靠近身上维系的灵气也急速消散。”
“当然了,此处屏障对元婴期的修士无甚影响,不过这里荒凉贫瘠,专注修行的高人也不愿来此。”
确实,既选择了修道这条路,自然都有着想要成仙化身的目标,又怎会选择待在如此贫瘠的地界。
江宁翡闻言对仍旧坚守在此的院长和师叔更为钦佩。
没灵气怎么了,她坚信自己在这里好好修行,也有能够出人头地的一天。
*
茂象山的授课地点名为长青殿,听起来气派,实际就是坐落在崖间的一处小院。
院中甚至连处正经称得上的遮蔽之处都没有,弟子们就在露天的环境当中上课。
赵明尺端坐在石台上,对面摆着几张蒲团。
江宁翡盘腿坐下后,才注意到面前的地上零星散落着几粒干瘪的种子,几乎跟土粒的颜色融为一体,看着毫无生机。
“世人皆道,仙草成形生长,仰赖天地灵脉。而我草药学院,昔日也曾是灵蕴充沛之地,有着奇花异草遍地的奇观。”
赵明尺话锋一转:“既入了草药学院,我等修行,便是以能让茂象山重新生长灵草为大任。”
陈津把外袍底摆又拢了拢,试图尽量少沾到些尘土。
他自认为跟其他的皇室宗亲相比,自己已经不算是特别讲究的人了。
可骤然到这么破败的环境当中,还是很难直接就适应得很好。
尤其是在听见赵明尺讲到这么不着调的话时,“没有灵脉,周围灵气也散发不出来,我们如何培育灵草啊?”
赵明尺并未直接作答,而是抬了抬手,只见他指尖忽然凝聚起一点微弱的白光。
那光晕柔和却坚定,并非引动外界灵气,而是从他体内缓缓透出。
“天地弃我,我便自成天地。灵脉虽绝,人身自有小乾坤。从今日起,尔等要学的,非是向外界索取,而是向内探寻——以自身灵气,催其生,促其长,令其虽生于无灵之地,却绽放应有之华。”
“以身为壤,以气为养。你们要学的第一课,便是‘感气’。”
5. 第 5 章
灵气化作的微光自赵明尺指尖出现后,如雾般向外飘散。
眨眼间便落在离他最近的一粒种子上,转而消失不见。
紧接着奇迹便在众人眼前发生了。
那灰扑扑的,形状干瘪的褐色种子,在接收到灵气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了些。
像是吸足了水分,表面甚至还泛起极淡的润泽。
重量的增加使其随之下陷到泥土当中,很快便扎根并长出了绿芽。
连连抽条长出几寸后,在茎叶处又出现了含苞欲放的花苞。
“居然真的可以?”江宁翡眼神亮了亮,不愧是自己看重的门派,这沧凛宗果真是有点本事在的。
虽然认不出是什么品种,但自从种成后,她觉得四周的空气都产生了变化,身体跟着松快了不少。
这还只是灵草尚未绽放的情况下。
第一次感受到灵草对身心的益处,江宁翡想到家中因常年务农腰背留下隐疾的爹爹,还有平日给人做刺绣和浆洗活计,双手到阴雨天便会肿痛的娘亲。
若是有能服下灵草的机会,何愁不能再次获得健康的身体。
于是想要努力修习道法的愿望又强烈了些。
可江宁翡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其他人她不了解,但自己虽刚通过遴选,却也自知从未真正修行过,也称不上有什么特别的资质。
距离宗门中那些引气入体,运用自如的师兄师姐们更是还差得远。
“师叔,我以前从来没有修炼过,身体当中哪来的灵气呢。”
赵明尺顿了片刻,眼神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圈,异常淡然。
“不必忧心,你们当中,除了升白有自幼修行的经历之外,基础都是差不多的,何况丹草钻研,也并不像术法或御器那般对身体要求苛刻。”
林升白垂眉颔首,仍旧在认真听讲。
听这意思,就是他们其实都是未窥门径的凡胎罢了。
江宁翡按耐不住看了身边的同门两眼。
陈津还在纠结着教学环境,坐在破旧的蒲团上仍旧不是很自在。
丁宣倒是姿态端正,只是他前半生都是同书籍和烛火作伴,当然也没有精力和机会去接触。
至于段金雁,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抓了几颗种子在玩扔石子的游戏。
陈津注意到她递过来的眼神,耸了耸肩:“看我干什么,王府内是有多年招揽的修士,但他们能保护我,我还有能够护身的法器,何须我来用功。”
江宁翡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得到了安慰。
赵明尺面对这些资质不佳的弟子们,并未有半点不耐和责备。
“你们面前的种子,名为‘蕴灵藤’,在灵草当中最是柔弱,也最是诚实,哪怕只是一丝最微弱的灵气,也能让它有所回应。”
“今日你们要做的,便是以与生俱来的灵气,来唤醒它们。”
丁宣讶异道:“即便我等凡人,先天也会拥有吗?”
赵明尺缓步行至众人身侧,温和的声线中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人生于世,存于世,外到口鼻呼吸,内到气血奔流,神魂寓所,又岂能毫无灵气?即便毫无灵根之人,体力亦自有先天一点灵光。”
“只是常人生活多循规蹈矩,蒙尘日久而不自知罢了。非是没有,乃是不识、不用。”
丁宣眨了眨眼:“弟子明白了,所以我们修行的第一课,其实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要唤醒本来就存在于身体当中之物。”
江宁翡依旧茫然,又生出几分期待:“那师叔,该要如何唤醒?”
赵明尺微微一笑:“运转起来也很简单,大家将草种置于掌心,先闭上眼,勿思勿想,勿追勿寻。只将你的意念,沉于掌心,沉于指尖。”
“想象你沏茶时凝神贯注,让沸水注入杯盏时那一丝凝聚,想象你冬日呵气,欲暖指尖的那点珍贵的温热。那便是引,那便是导,将此意,此感,徐徐注入到种子当中。”
这样就可以吗,江宁翡没想到竟能如此简单。
她拾起一粒种子,静静落放至掌心,跟自己见到的一样,它干燥,轻飘飘的,又没有半分生机。
依言闭上眼睛,江宁翡调整呼吸,努力摒除杂念。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试图回想往日生活中那些需要凝聚心神的细节,再次想象那份全神贯注的宁静。
时间逐渐流逝,渐渐地,在一片安静和空寂之中,她似乎真的感觉到掌心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或者说,更近乎于某种流动的“存在感”,微弱得像皮肤在呼吸,像儿时在草场扑蝴蝶时,蝶翼擦着脸振动过的微风。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丝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流”,向着掌心的草种引导而去。
“不必强求,细水长流。”赵明尺温和的声音由身侧出现。
脑海中这股气流运行的轨迹极为缓慢,就在她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快要放弃时,奇迹出现了。
江宁翡能感觉到掌心那枚种子似是受到什么触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惊喜地睁开眼,见到一点柔嫩至极的绿芽,顶开部分深褐色的种皮,向这个世界探了出来。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绿意,却瞬间点亮了江宁翡的眼底。
她赶忙把种子放到土壤上,蕴灵藤生长时并不朝地下生根,而是蛛网般沿着地面蔓延,眨眼间就扩大到碗口大小。
竟然真的成功了。
无需灵气,免去雨水,不借东风,只是依赖于她自身。
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了蕴灵藤的叶片,前所未有的奇妙联系就在她和这株生命间悄然建立。
原来灵气真的就只在呼吸之间,在世间千万万的生命本身。
而她的修行之路,也于今日,于此真正开始。
赵明尺在她身后,见到土地中绽放的生机,颔首微笑,眼中满是赞许。
另一边,陈津试了半晌也没什么变化,耐不住性子,抓握着种子在掌心晃荡了几下。
再张开时,见到种子裂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脸上满是挫败。
“初探道法,凝神,勿思外界之荒芜,内视自身之江河。”
“灵气非使出的蛮力,而是心意。你心中只有‘做不到’的焦躁,却无‘滋养它’的柔念。记住,我等虽逆天而行,行的却是孕育之事,非掠夺之功。戒骄戒躁,方是入门之始。”
陈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宣扔在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尝试温养,那种由内而外的专注和珍惜同时感染了自己。
出身皇室贵胄,总有些不甘落后他人的心气在。
他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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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变得沉静许多。
长青殿内,院中微风拂过的空灵之声依旧。
年轻的弟子们眼神中都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芒,试图用自身的内在小天地,去弥补茂象山广袤天地的缺失。
这条蹊径艰难无比,每一步都需耗费自身本源。
但在此刻,那颗颗被温柔灵气包裹的种子,那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生机回应,便是这灵脉断绝之地,最新鲜最坚韧的奇迹萌芽。
课毕,江宁翡找来一只陶盆,将种下的蕴灵藤移植到其中,双手抱着准备搬回到住处的屋檐下,这样便能时常温养呵护。
毕竟是靠自己种植出来的第一个生命,可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
回去路上,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袂摩擦声。
是从后山出来的顾清珩,她望过去,日光恰好穿过云层,在那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似是为了遮掩住腕间的伤疤,他并未着昨日的宽袖,一身玄色的劲装勾勒出挺拔清瘦的身形,袖口用束带牢牢系好。
可江宁翡记得昨日见过的伤口尚未真正痊愈,这样密不透气不会对恢复有所影响吗。
她暗自想着,又注意到大师兄右手稳稳提着的那柄长剑。
未见剑鞘,剑身边缘隐隐泛着冷冽的寒光,显然不只是寻常的武器。
原来昨日的话不假,他真的有在修习剑法。
“大师兄?”江宁翡试探着唤了一声。
顾清珩闻声转过头,清冷的眉眼在见到她时柔和了些,脚步轻缓地走过来。
“阿翡师妹,是师叔授课结束了?”
他的声音比昨日要沉稳些,脸色看着也几乎同常人无异。
不愧是修行之人,身体恢复得倒算不错。
“嗯,我们不是只需专心修习草药医理吗,师兄这是?”
“你们才入门,正是打好根基的时期,这些课我早就听过,何况,这剑法是家中所传,自当每日勤练,镇玄!”
顾清珩缓缓松开握剑的手,剑身自如飘浮在半空当中,长剑边剧烈震颤起来,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剑柄上的纹路尽数亮起,将周围染成淡淡的银蓝色。
江宁翡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只见常见逐渐化作一道细长的银白流光,近在咫尺,耀眼却不刺目,带着温润的灵力气息。
流光在空中盘旋一周,像是在回应主人的召唤,径直朝着顾清珩的左手掌心飞去,接触的瞬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便如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钻进他体内。
镇玄……原来是他本命剑的名字。
“师兄,你这剑法很厉害吗,叫什么名字,下次你练剑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看看?”
顾清珩听见她连串的发问,眉头不自觉皱了皱:“我所练的剑法名为护生诀,你才入门,还是多跟师父和师父修行为好,根基牢固前不可懈怠。”
他此时注意到女生怀里的蕴灵藤:“你种出来的?”
“对啊!”江宁翡把背挺直了些,“新弟子这样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
“你资质不错,或许真有修道的天分,我要回房间打坐,先行一步了。”
江宁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到师叔提起书阁中放了许多珍贵的医药秘典。
那有祛疤作用的灵草,肯定也有不少记载吧。
6. 第 6 章
江宁翡回到房间,挑选了位置后准备把那盆蕴灵藤放在了窗台上,这里阳光最为充足,正适合灵草生长。
她单手捧着陶盆,又伸手去推那扇老旧的木窗。
入沧凛宗前,茂象山这几间弟子居所无人居住,许久未开,轨道有些滞涩,昨天过来收拾房间时都是费些力气才能将其推开的。
得先把窗户固定住,她把陶盆放下,拿出用来支窗的干枯木棍,木棍表面粗糙,布满了细小的尖刺。
江宁翡一手扶着窗框,一手拿着木棍往窗缝里寻找合适的支点。
可就在木棍卡进缝隙的瞬间,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是被什么东西给扎到了。
“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右手食指的指腹上,一根木刺扎进了皮肤里,只留了小截在表面。
江宁翡皱起眉伸手去拔,鲜红的血珠顺着刺眼慢慢渗出,越来越大,凝聚后正巧低落在下面的花盆当中,落在了蕴灵藤的新叶上。
可奇怪的是,血珠并没有直接滑下去,而是被叶片直接吸收,迅速渗入了嫩绿色的叶肉当中,转瞬即逝。
蕴灵藤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几分,甚至叶片边缘还有淡淡的莹光一闪而过。
江宁翡很快想明白其中关窍,人身上的血,应该也同样携带着灵气,才会对它也有滋养的作用吧。
她轻轻摸了两下芽尖:“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哦,还要发扬光大,让绿色能布满茂象山的每个角落。”
又给蕴灵藤浇了些水后,她没回房间休息,而是往刘丰的住处而去。
穿过院长房间外那道爬满枯藤的木门,便是茂象山的书阁。
说是书阁,其实更像一间略显局促的侧间。
屋顶的瓦片有些许破损,阳光透过大小不一的缝隙洒下,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墙角的蛛网应是先前被细心拂过,只留下几缕纤细的丝痕。
几排书架是老旧的榆木所制,边角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不见一丝尘埃。
江宁翡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刚踏进书阁,便闻到一股混合着墨香和草药清香的味道。
书架上的典籍秘典摆放得极为规整,又用悬挂的书签标识等级。
底层是基础入门的纸质医书,按“辨识”“培育”“炮制”等分类码放,书脊上的字迹清晰可辨。
中层是装订精致的线装古籍,用蓝布函套包裹着,函套上贴着写有书名的牙色签条。
顶层则是更为珍贵的玉简,用大块的沉香木来承托,底托上甚至还刻着古朴的云纹。
即便这房间从外面看起来破败,这些医药典籍却都被精心呵护着,透着茂象山众人对草药和医道的敬畏之心。
江宁翡对守在这里多年的院长和师叔又多了几分崇敬。
她走到底层书架前蹲下来,目光从排布紧密的书脊中扫过去,好吧,只看书名其实也找不到什么头绪。
索性随手抽出一本《灵草异志》,拿着坐在书架旁的旧木凳上,翻开书页。
里面每页手绘的灵草形态各异,有的花瓣泛着光,有的根茎缠绕着细小的灵纹。
右侧是图案,左侧则写明了主要的功效,看得她眼花缭乱的。
江宁翡一页页细心地翻过去,顾清珩手臂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她很难忘记。
若是能为他配出上好的祛疤药膏,淡化甚至是去除那道疤痕,他是不是就会感激自己。
到时候就可以顺势而为,让顾清珩给自己演示几招护生诀的剑法。
方才见他收回本命剑的模样,她便对那套剑法生出了强烈的好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脑海中居然自然就想象起了顾清珩执剑穿梭在山中的景象,行云流水,衣袂翻飞。
江宁翡忽然醒过神来,拍了拍脸,暗道美色误人。
于是集中精力,心里盘算着如何搭配合适的草药。
“明尺今日才教你们聚气,这里的书籍对你来说还是有些晦涩。”
江宁翡转过身,见到刘丰就站在门口的位置,起身行过一礼。
“师父,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毕竟以后还有很多需要修行学习的。”
刘丰缓步走进书阁,眼神里满是欣慰:“这里面不少书比我都还要年长,是宗门前辈花了多年时间搜寻而来的,我也会定期过来养护整理。”
他用手轻轻拂过书脊:“别看这房间破,但每一张书页,每一枚玉简,都是茂象山的根本。”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学习炼制药材啊?”
今日师叔授课,也未曾提及过此事。
刘丰笑了:“炼丹一事,本就没有固定章法,按照不同人的理解和手法,往往更能得出不一样的结果,你若想学,随时便可。”
“昨日你去后山,应有见过几座闲置的炉鼎,库房中存有不同灵草的种子,材料你尽可自行摸索,慢慢来便是。”
“多谢师父指点。”这么随意,江宁翡心头忽然一阵雀跃,拜别后便要离开。
刘丰却拦住她:“阿翡啊,为师见你对药典极为热忱,该是存了守候之心的,不若以后书阁的维护,便交予你手。”
“包在我身上。”江宁翡紧赶着去库房,直接答应下来。
她手里拿着《灵草异志》,初次尝试,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先从里面找到两种具有祛疤效果的草药实验。
“凝肌草,愈痕紫芝……”江宁翡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两枚形状不同,却又同样干瘪的种子。
许是茂象山日常无灵气的缘故,就连种子被放在这儿,都会缓缓失去生机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将种子用纱布包好,揣着对炼制丹药的期待,快步往后山走去。
位置她记得的,昨日路过时,还以为只是几口已经淘汰不用的大锅,经顾清珩介绍后,才知道原来是丹炉。
几只青黑色的陶鼎上镌刻着经腐蚀后已经模糊的纹路,透着几分古朴。
过程江宁翡是大概了解的,这里的树枝毫无水分,唯一的好处就是特别适合生活,用在此处效果最好。
先放在生火处摆好之后,又将两枚种子放在掌心当中,学着刚才在课堂上的模样,专心调动体力仅有的微薄灵气。
许是因为这两种灵草不似蕴灵草那般对灵气足够敏感,想要让它们生根发芽,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很快她便感受到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体力飞速流失,张开的掌心也有些乏累。
江宁翡缓缓调整着呼吸,想要催生灵草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尽管只是非常迷你的幼苗,但确实是成功将其种活了。
她拿起来闻了闻,独属于药草的清香萦绕在鼻腔当中。
不过这个大小,也不知道是否真能炼制成灵药,或者是否能够起效。
鼎下有专门放置药材的药槽,将其放入后,江宁翡才拿出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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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点燃枯枝后生起了火。
炉火升腾起来,江宁翡坐在旁边静静等待着,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淬炼完成。
才只开心了小会儿,她便觉眼前的炉火变得模糊,鼎身本就杂乱的纹路也在视线里愈发扭曲成了一片光影,周遭景象同时出现重影。
她脑袋昏沉沉的,咬着牙想要再撑一会儿,却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紧接着身体便软软地倒在地上,意识沉入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呼唤:“师妹?快醒醒。”
江宁翡费力睁开眼,注意到此刻几近黄昏,天边残留着最后一抹橘光。
光影当中,映入眼帘的是顾清珩带着担忧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江宁翡撑着地面坐起身,哪里是睡着了,明明是体力不支晕倒才对。
不过还不知道炼药的结果怎么样呢,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真相好了。
她挠了挠头:“我就是刚才在炉子旁边等得有些累了,想眯一会儿,没想到还真的睡到了现在。”
她起身去看炉鼎里的状况,连初具雏形的丹药也没见,里面还是黑漆漆的。
有点沮丧:“果然还是没成功。”
“你没闻见什么味道吗?”顾清珩站到她身边,因为身形高低的缘故,遮住了投射到她身上的大部分光线。
还真有些隐约的香味,跟刚才闻见的灵草香有些不同。
江宁翡适才发现鼎壁上黑乎乎的糊状不明物体,“你说这是我炼出来的?”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失败的废品。
“炼丹哪能急在一时,不过你炼制出来的只是没有成形而已,效用应该还是具备的。”
“真的吗?”江宁翡眼睛亮了亮,随即试探地询问,“那师兄可愿意一试?我碰巧炼制的是具有祛疤效果的。”
顾清珩目光怔愣一瞬,见她撸起袖子,姿态称不上得体,扒着炉子从中挖了小块药膏出来,面露期待地盯着自己。
他低头解开左袖的系带,锦缎袖口随着抬手的动作,顺着小臂缓缓滑落,露出手腕至肘间的数道伤痕。
最新的那一道,边缘还泛着微微的肿。
江宁翡将药膏轻轻敷上去,揉开之后,很认真地涂抹起来。
“我从书阁的药方里看到的方子,只是初次尝试不知道药效如何,等我以后多做些,应该能快点好的。”
黑色的药膏在皮肤上慢慢划开,颜色浅了些,留下一层暗色的光泽。
空气中的药香,似乎比刚才也更浓了几分。
顾清珩将疤痕用干爽的布料缠上几圈,避免蹭到衣物上。
“快回去吧,丁宣师弟做好了晚饭,刚才他们还在到处找你呢。”
“师兄也是担心我才过来的吗?”
清风吹过山谷,江宁翡跟上他的脚步,亦步亦趋。
“师妹有心了,人身虽带着先天灵力,但灵气耗尽总归于身体无益,以后修炼上若有什么难以攻克之处,可以先来问我,我教你。”
夕阳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宁翡心里暖极了。
师兄应该是猜出来自己不仅是睡着吧,于是鼓起勇气开口:“师兄,那你下次练剑的时候,记得要叫我观摩。”
顾清珩脚步一顿,眼底闪过几分困惑:“下次一定。”
7. 第 7 章
江宁斐给蕴灵草浇过水,又擦干净花盆周围的水渍。
原先小小的一盆,叶片已经快要垂落到窗台上。
去长青殿路上,正好遇到丁宣,说是师父在房中召见,有事宣告。
“过几日,便是每十年一度的仙萸会,你们五个都去吧,正好能过去见见世面。”
刘丰背手立于屋中,话音刚落,一张鎏金请柬便凭空出现,落在了林升白手中。
陈津凑过去看了两眼:“师父,这个仙萸会是做什么的?”
林升白倒是了解:“此乃九州百草界的盛事,各门各派的弟子集中到一起,交流草药知识,以求共同进步。”
“我听闻与会的弟子们会搜寻珍贵的药草进行比试,经由前辈斟酌评判后决出名次来,为首的几位,也是有彩头可拿的,热闹极了。”
听说热闹,段金雁来了兴致:“那我要去看看,不过,我们不是才只修习没几日吗?”
这茂象山上的日子着实无趣,能有这种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可既是以交流为主,他们几个不过也就刚识得些基础的药材,跟其他钻研已久的人相比,根本排不上号。
几人盯着那张请柬看,不禁扪心自问,他们真的配吗。
“升白说得不错,但你们可知道最初创办仙萸会的初衷,并非只是为了让修炼药学的人集中到一起,展示繁华的盛况。”
他目光逐渐放远,仿佛穿透了高处的屋脊,回到渺远的时光当中。
“千年前,上古真神悉数陨落时,世间法则崩催,灾疫横行,无数人因此失去了性命。我辈先贤虽掌草木之力,却因门户之见知识闭塞,往往孤军奋战,心有救世之心,却收效甚微。”
“后来,在当时几位药道宗师的倡议下,决定打破藩篱,共辟生路。药法单方互通有无,联手应对,寻找破疫之法。”
“这便是仙萸会的雏形,最终这批人在某处找到了可治疫病的未曾现世的仙草品种,提炼后试着跟其他草药共同入丹,成功拯救了苍生,也才有而今盛世。”
丁宣神情懵懂:“所以我们能有繁华交流的机会,都是因为前辈们以草木之力守护天地的宏愿。”
那他素未谋面的祖上,会不会也曾是其中的某个人呢。
或许来沧凛宗的决定并没有错,真有能恢复祖上荣光的一日。
刘丰眼中流露出几分赞叹:“不错,你们与会,见的是奇花异草,问的是丹香药韵,论的是精妙药理,但莫要忘记,始终要切记本心。”
这便是仙萸会存在和发展的意义。
“大师兄不跟我们一起吗?”江宁斐方才听到是五人,见这几日顾清珩身体已然好了许多,脸色看不出来任何曾经受伤的痕迹,应是早早痊愈了。
顾清珩摇摇头:“去的大都是各派入门几年的新弟子,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他紧接着想到什么,“此次仙萸会在百草涧,途中会经过蓉城,城中的蒋记茶铺的荷花酥味道不错,记得帮我带一包回来。”
“师兄很久没去过蓉城了吧,前年老翁病重,其后人不善此道,制作的糕点口味欠佳,生意不济,已经停业了。”
丁宣知道蓉城这家店,曾经也是祖母的心头爱,虽然路途遥远,却也经常托人或者亲自前去。
“确实多年未去了,没什么机会。”顾清珩眸色晦暗。
“算算日子也就这两日便可出发,出发前先去主峰拜见掌门吧,他也算第一次见你们这些小辈。往后有空,也与其他师兄弟们亲近亲近,出于同宗,总归是要互相帮衬。”
他们通过入门试炼后便一直由赵师叔在茂象山授课,未曾重回翠月峰,面见掌门,也是应当。
江宁翡又站在翠月峰的土地上,见到满目翠绿心生感慨,仿佛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几人拾级而上,往山顶主殿的方向而去。
路上逐渐能见到更多的其他学院的弟子,跟他们相比,说是人丁兴旺也不为过。
大约是他们今日过来的消息已经通过某些途径不胫而走。
在穿过白玉广坪时,周遭大大小小投过来的目光几乎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老盯着我们看做什么?”段金雁皱着眉头,不太习惯这种注视:好奇,探究,讶异,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审视,聚集在周身。
林升白倒是目不斜视:“也难怪,比起其他学院动辄几十上百的弟子,我们确实要显眼得多”。
江宁翡背脊挺得笔直,坦然地迎着那些视线,倒叫几个打量的人先一步讪讪移开了目光。
翠月峰占地千顷,踏上石阶后,巍峨主殿矗立眼前,极为壮阔。
步入时周遭声音都跟着安静下来,殿内袅袅檀香,庄严肃穆。
两侧已站了些其他学院的长老,眼神同样投过来,只是更为含蓄。
沧凛宗掌门名为玄明真人,他立于中心,身着赤色道袍,须发皆白,眼神却明烁通透,仿佛顷刻间便能映见人心。
几人依着顾清珩事先教导的礼节,躬身行礼,齐声道:“拜见掌门真人。”
人数少,仪式当然也能快些。
玄明真人将目光缓缓扫过:“免礼,刘丰师兄既然选择你等入我沧凛宗草药一脉,乃是缘法所在。”
“既踏入此门,望勿忘初心。他日无论取得何等成就,皆是我沧凛宗之荣光,亦是尔等自身造化。”
玄明真人声音并不响亮,但在偌大的殿中,却如春雨润物,自然渗入心田。
“谨遵掌门教诲。”
“好,都是好孩子。”玄明转过身,他虽面容苍老,身姿动作看上去却不过中年。
他朝候在一侧的男弟子看过一眼,那位师兄便行至案牍边,从抽屉中拿出几枚小巧的物事来递与他们。
“这是掌门亲手所制护身符,贴身佩戴,危急时刻可挡一次灾厄。”
只是看到,便已经能觉察出令人心安的能量波动。
江宁翡双手接过,见那是用淡金色丝线圈绕的符篆,精致的三角形状,表面若有似无的流光闪烁着,隐约还可见经文流动。
初入手时微沉,伴随着暖意透过皮肤渗入静脉,似乎又变得轻飘飘了。
“此乃‘厚土护身符’,”玄明声音温和当中带着关怀,“算是我这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江宁翡甚至觉得有些受宠若惊,门中弟子不计其数,当然不可能每人都有机会能够收到掌门亲自制作的物品。
何况这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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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看起来真的很有用的样子。
“诶呀,掌门师弟真是费心了。”门外适时传来刘丰洪亮的声音。
江宁翡回头,见到他大步踏入殿内的身影,师父没说要过来啊,而且为什么刚刚不跟着他们一起。
“还不快谢谢掌门赐物,你真是,让我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好意思嘛。”
那声音里含着的笑意,江宁翡可从来都没有从师父那里听到过。
而且,莫不是错觉,她似乎瞥见玄真到人藏于袖间的手紧握了两下。
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去仙萸会前,师父一定要他们前来拜见掌门,这不是一场精准定位,而且他们还蒙在鼓里的打劫吗。
“师兄可是难得过来翠月峰,看来收的这几位新徒,很是合你的心意。”
“哪里的话,”刘丰上前揽住玄真的肩膀,“说起来,我们确实许久未有机会促膝长谈,现在有他们在,我也得了些空闲,择日不如撞日。”
他摆摆手:“你们先行离去吧,路上莫耽搁,别误了仙萸会的日子。”
走出主殿大门,陈津才压低声音评价:“师父这是生怕我们待久了掌门会后悔啊。”
也不怪他这样想,实在是刚才刘丰的神色当中颇带着几分谄媚。
“唉,几日之前,我是决计不敢相信,同样位于沧凛宗的茂象山,怎会如此穷困潦倒的。”
段金雁不是适应了现状,而是实在没什么法子了。
“诸位,请稍等片刻。”那位方才给他们递送香囊的弟子追出来。
林升白微微颔首:“师兄可还有事?”
“我叫董益,弟子们在历练前可以去行备司领取些银钱和其他需要的物品,新入门的弟子会由长老挑选合适的日子统一入册,还要等个几日,你们是赶不上了,我带你们过去,先同掌管行备司的弟子打个招呼。”
“多谢董师兄,”没想到平日下山还能领取到额外的物资,江宁翡见董益长得敦厚老实,应该还挺好说话的,“我能跟你打听个人吗?”
“是宗内弟子?”
江宁翡应声道:“对,其实我是三年前在山脚附近的镇上见过一位师姐降妖除魔的英姿,我来到这里也是受了她的鼓舞,只是不知身份。”
“但我记得她有一把剑穗上悬了两枚青铜铃的桃木剑,而且使用术法时,剑身上还会覆盖着橙色的火焰。”
“她叫黄穗则。”董益几乎没做思考便回答出口。
“太好了,她在哪里,等从仙萸会回来之后,我一定要见见。”
董益神色黯淡了些:“恐怕不行了。”
“为什么?她不在宗门内吗?”
“穗则师姐是长老最得意的弟子,对剑法的领悟极高,又曾经孤身打败镇守的妖兽,收服了赤熔焰供自己所用。”
董益叹了声气,继续讲道:“学成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人间历练,可从两年前开始,她便没了音讯。”
“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
江宁翡想,若是遇到某种机缘,或是修炼瓶颈进行闭关,联系不上也是正常的。
董益摇了摇头:“两年前的某日,师姐的名字在魂册上便失去了光泽,而今,更是几乎快要消失不见了。”
8. 第 8 章
沧凛宗有件保留多年的宗门法宝,是一卷玉册,名为魂册。
门内弟子踏入金丹期后,成为核心弟子,可将名字书于其上,并同时注入神念印记。
若遭遇不测,魂册收到信号便会立刻示警,并给出当事人所在的方位。
“那时魂册显示穗则师姐在应州附近,长老当即派人去查探,但那里未曾有妖鬼作祟的痕迹,一片祥和。”
“师姐为人和善,很受大家敬仰,哪怕始终没有结果,直至今日,需要出山的弟子,也都还没有放弃寻找她。”
董益始终觉得,只要玉册上仍旧有黄穗则的名字,就还有机会。
但时至今日,几近消失的字迹,似乎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要随之消失。
“我也想找到她。”江宁翡心中五味杂陈,在此之前,她甚至想象过跟这位师姐重逢的场面,想象出她静静听自己讲话,微笑着接纳自己的模样。
董益眼底闪过几分怅然:“那便多谢师妹的心意了。”
陈津在旁边默默听着,又低声同林升白讲:“金丹期修士若非特殊情况,很难陷入危险。”
据父王讲,京都安全无妖鬼作祟,是有金丹修士在暗中驻守才能维系的。
连一城百姓都能保护,其本领可见一斑。
林升白也在思索:“修炼不易,除去不具备修仙根骨的,寻常人由感气,通脉至筑基,可能追逐一生都无法到达,黄师姐可能确实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境。”
“那现在九州内有多少金丹修士?”段金雁问。
“而想要凝结金丹,若非天赋异禀,修炼不辍,更是连门境都难得窥见,除去自立门户的散修外,九州内金丹期的修士也不过千余人,分散在各门派当中。”
陈津好奇那卷玉册:“董师兄,那宗门魂册中,现今记载的名字有多少?”
“自百年前宗门创立开始,居于名册上有三百余人,佼佼者总如闪耀的天星现世。”
董益看了他们一眼:“你们的大师兄顾清珩,名字也在上面。”
“他也是?”几人闻言都难免有些震惊。
金丹修士可是宗门的中流砥柱,可这位师兄整日待在茂象山,生活状态也非常懒散,对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姿态。
“魂册是仙盟重器,当然做不得假,”董益语气中带着几分向往,“想必他一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努力修炼。”
江宁翡微垂着眸子,这样一来的话,自己先前的推测似乎又不那么可靠了。
那些手臂上的伤痕,她曾经怀疑顾清珩是因为修为难以精进,走火入魔被剑气所伤的。
但现在看来,既然已凝结金丹,法力大增超脱凡人,怎会有这种困扰。
可为什么还会受伤呢。
江宁翡脑海中又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对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
仙萸会是九州草药学者的盛事,这次大会的举办地选在山脉深处的一处奇异谷地,名为百草涧。
此地远离尘世,受极深的地脉灵气滋养,终年来都是暖意融融。
据说这里四季之花能够做到同时开放,也是无数仙草灵药自然生长的乐土。
到达百草涧周边时,路上越来越多的同道中人也可窥见盛况。
丁宣极目远眺,只见两座巍峨青山中夹着一条繁花似锦,灵气氤氲的巨型山谷,谷口人声鼎沸。
他在祖传的药典当中有见过此处记载,此次前来应当能有不小的收获。
“不愧是十年一度的盛事,几乎囊括了修真界大部分能叫得上名号的宗门。”林升白目光从周边那些人身上扫过去。
百草涧入口处有结界隔离,带着大会颁发邀请函的人,经识别后才可以进入中心地带。
各派弟子如潮水般涌入,真正到了百草涧的地界后,谷内景象则更是惊人。
奇花异草遍地丛生,混合着的浓郁药香也几乎凝成实质,呼吸时都似乎能觉察到修为的上涨。
山谷两侧仿佛被巧匠精心雕琢过,环形的山壁形成了天然的看台,层层向上。
此刻这些看台上早已人影绰绰,各色的宗门服饰同时汇成大片流动的彩绸。
“那是南海琉璃岛的弟子吧,我曾在宴会上见过琉璃岛的来使,当时有进献了不少珍宝。”
陈津记得他们多身穿白袍,喜好佩戴贝壳饰品。
“不错,”林升白点头:“仙萸会机会难得,不少身处边境的修道者也会前来,向那边用头巾遮面的,则是来自北境的雪魄川。”
“而更多的,则还是同我们一样,博采众长的中正门派。”
江宁翡见到这些同辈有些在相互交谈,交换着对药性的理解,亦或是不同门派的人凝神观察同一棵仙草。
言辞间涉及了不少专业的术语,她听起来也是磕磕碰碰的,没比天书好上多少。
“我们此次前来,真是纯属见世面了。”
她才入门几天,修为又垫底,就连辨认灵草的知识也只学了个皮毛。
不说心里发虚吧,跟这些人也确实还有些差距在的。
林升白倒不这么认为:“仙萸会最终比拼的是灵草品级,眼力和机缘都不可或缺,结果如何,无法确定。”
身处此处,无需体术比武中擂台边的喧天呐喊,也无需术法对决的绚烂光华。
有的只是对草木之道的虔诚探索,和无声流淌在每位年轻弟子间对灵草的敬畏与好奇。
对他们来讲,或许一株不起眼的小草,价值都远超一件神兵利器。
远处,一阵悠长的钟声响过,有道声音穿透而来。
“各位小友,欢迎来到百草涧,参加本届仙萸会。”
江宁翡抬眼望去,见到最高的某处突出平台的石棚下,站着一位青衫老者。
那是百草涧的守山人,曾于几十年前身受重伤,并在此找到了疗愈的草药,自此便与山谷共生共息。
他轻抚长须:“从此刻起至日暮西沉,你们将可自由探寻涧中每个角落。”
“但需谨记,不可随意践踏仙草,寻药过程中不可发生争抢,第三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待到日落前再次钟鸣时,不论收获几何,务必要返回。”
“现在,便出发吧。”
守山人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飞出一群翠鸟,扑棱棱地掠过众人头顶。
仿若在做指引,振翅向雾气氤氲的谷深处迅速飞去。
时辰尚早,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开始陆续有人动身。
“我们也动身吧。”段金雁早已经等不及。
几人也沿着蜿蜒向下的石阶,一步步走进百草涧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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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下走,空气中的变化便越发明显。
不再是谷外寻常清洌的空气,而是充斥着各种奇异的香气,甚至有些草冠上面都能见到色彩的流淌。
许多难以形容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庞大的灵压,轻轻冲刷着每位踏入者的感官。
迈出的步子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凝神,守意。”林升白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谷内万草灵气交汇,心神不坚者易被迷惑。”
江宁翡连忙收敛心神,运转多日来已经牢记于心的基础心法。
过了片刻,那微微的晕眩感才逐渐消退。
师父只是让他们来百草涧长长见识,结识些新朋友,并未要求他们非要拿到什么名字。
故而大家心里也并未有什么压力。
“这地方这么大,什么时候才能逛完啊?”段金雁光想着要出来玩,看着眼前望不到底的山谷又开始发愁。
林升白建议道:“不如我们分头行头,日落前两炷香,在此处汇合如何?”
“也好,那边林中草木似乎更为茂盛,我先行离开了。”丁宣手里拿着药典和笔,是途中遇到不同品类的药草标注和记录用的。
他踏入此地后便眼睛发亮,摆摆手就往密林的方向而去。
段金雁过来拉住江宁翡的手:“这里人多,我们还是走一起吧。”
“行,你想往哪边走?”
“左边吧,我瞧着阴凉处多,待会儿天热时还能遮遮阳。”
江宁翡点点头,笑着同她走进一旁的小径当中。
陈津左右看了两眼,目光又落在对面的林升白身上,还没等开口,就见他也自行离开了。
“那我也自己呗。”陈津扯了两下嘴角,青天白日的,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他顺便挑了个顺眼的方向。
段金雁站在一棵树下,看着不远处正弯着腰,小心采药的身影。
尽管许多仙草的种类还未能全部摸清,但她也知道珍稀仙草是不可能扎堆生长的。
于是出声提醒:“这些遍地都是,应该拿不到什么名次吧?”
江宁翡小心将根须周围的泥土扒开:“是常规的伤药,不过茂象山没有,我想着带几株回去钻研下,百草涧的草药长势这么好,必定吸收了浓郁的灵气,说不定自身素质比较顽强,就能种成功呢。”
而且每个品种都只摘一株,也不算浪费。
她缓缓把草药取出,余光又瞥见远处几棵开着紫花的仙草,好像在灵草异志当中见过,效用也类似的,不能错过。
她把手里这棵也塞进段金雁怀里,“帮我拿一下。”
段金雁有些触动,这么努力,在外都仍旧想着要将茂象山发扬光大的事。
而自己却只知走马观花,还老是嫌热嫌累要休息。
“阿翡,我来帮你。”段金雁把草药放进乾坤袋中,卷了两下袖子也过去松土。
江宁翡不清楚她为什么忽然之间如此振奋。
但可以确认的是,她这次带回去的是新鲜草药,在茂象山可以省去用灵气催生草种的步骤,这样就能花更多精力在炼丹上了。
历经上次的事,江宁斐觉得自己在炼丹上似乎有点天赋。
只需再多找些不同的草药,尝试不同的单方,这样师兄手臂的皮肤就能更快恢复如初了。
9. 第 9 章
日头渐高,前来参会的各门派弟子早已在百草涧内散布开来。
尽管守山人明令提醒过不要抢夺草药,也还是能不时听到些争吵声,只是大家都不愿因小失大,没有闹开。
毕竟珍稀灵草也不少,哪怕错过一株,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好的机会。
江宁翡两人避开所有是非,在山谷的僻静处走着,到了一条溪流边。
“幸好我们刚才运气不错,找到这一株六品的地心桃,虽然拿不到什么好的名次,但应该也不会给宗门丢脸了。”
段金雁沿着溪边一棵大树树干坐下来,掌心中正静卧着一朵绽出酡红光华的花朵。
因其色泽同旁边大片的赤炎果相同,很好地隐藏了踪迹。
要不是正好阿翡想要采摘一朵品相更好的赤炎果保存,也不会再偶然中发现此株。
品种不算太过珍稀,但作为初出茅庐的他们,已经不错了。
江宁翡走到溪边俯身掬水,先试着喝了小口,入口比以前喝过的山泉水都要甘甜。
这里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几尾银白色的鱼绕着水草游动,个头似乎都比在外面见到的要大些。
她盯着鳞片游动中不时闪过的白光,忽然回头问:“金雁,你饿了吗?”
……
半炷香过去,江宁翡已经利落支起火堆,把鱼处理干净在木架上放好。
他们随身有带着干粮,但只能果腹,哪有天然新鲜的食物好吃。
段金雁帮不上忙,就从树上找了大的叶片拿在手里给她扇风,见她正往鱼身上撒着调料。
“你说这里的鱼,会不会有能延年益寿的作用啊?”
“这个不清楚,但肯定会很好吃。”这鱼肉质紧实,怎么做都不会出错。
表面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油脂,连刷油这项工序都能省掉了。
江宁翡把准备工作做好,便开始生火,火折子上的微弱火苗接触到干草后迅速蔓延到撑起的木材上。
下一瞬间,极高的火焰便蹿起来。
“我还以为这里空气湿润,不会太容易能生起火呢。”热气扑面而来,段金雁下意识往后躲。
这里没什么干柴,方才见江宁翡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断枝,上面都带了些水分。
“从小家里做饭都是我生火的,早就有经验了。”
江宁翡确实生火的本领还不错,以前小时候跟伙伴去田里玩耍时,大冬天在雪地里,随便捡几根湿漉漉的玉米棒子,她都能生火来烤红薯。
不多时,鱼肉的香味逐渐混合着木炭的味道就散发出来。
段金雁盯着鱼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忍不住也咽了两下口水。
已经过了午时,她本来没觉得有多饿,现在倒是被勾起了馋虫。
身后传来渐续的脚步声,“怎么是你们在这儿?”
陈津在谷里面瞎转悠,闻见香味就想着过来看看什么情况,没想到还是熟人,他很自觉地也搬了块石头,围着火堆坐好。
“陈十一,你找到什么了?”段金雁问。
他拿出一株散发着金光的草药,“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这个颜色让我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有种还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当中的错觉,好像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江宁翡眨了眨眼:“二品金翎草,观赏多于效用,多是用来给丹药增添色泽。”
段金雁憋着笑:“那就是徒有其表,基本没什么用呗。”
“怎么没用,不是说还能作为装饰吗,你信不信加了金翎草的丹药,放在京都那些有钱人面前,肯定会被争抢,说不定还能卖出高价呢。”
江宁翡稍稍思索:“只要好看,他们就愿意买吗?”
“当然,普通人又不懂得丹药的精妙之处,自然以为散发金光的就是高品阶的,不过也就骗骗那些想要得道成仙的冤大头而已。”
稍有些门路的,便知其只是金玉其外。
江宁翡暗自摇了摇头,算了,这种买卖她不会做的,还是潜心钻研制丹技艺吧。
“你烤的是什么鱼啊,怎么这么香?”
陈津走了这一路,早就又累又饿了,他伸手便要去拿。
段金雁拿树叶挡了下,“陈十一,你想不劳而获啊。”
“你不也什么都没做吗?”
“谁说的,我一直在旁边给阿翡扇风呢,靠着火这么热,她又一直在忙。”
“那我也行。”陈津从腰间拿出一把扇子,呼呼两下,扇得灰烬都拔地而起,落了几片在雪白色的鱼肉上。
“你们俩别吵了,现在鱼还没熟呢,也吃不了。”
江宁翡专注盯着鱼肉,这种简单的烹饪其实滋味最为鲜美,尤其在有些肚饿的情况下。
身边两人短暂恢复了安宁,静坐着,直到她再次检查过,确认已经完全熟透后,眼睛才亮起来。
然后就每人都被投喂了一条。
表皮带着淡淡的焦香,咬下一口里面的肉质又极为鲜嫩。
饶是吃过无数山珍海味的他们,也忍不住要开口赞叹。
“可惜山上没有活鱼,不然也能时常给你们做些尝尝鲜,不过我烤红薯也是一绝,我想着回去前从附近村庄带些红薯种子。”
山上没有灵气,灵草不能生长,也不知道这种普通的农作物会不会受到影响。
饱餐一顿后,陈津主动收拾起东西来,先是灭了火,又用沙土将燃尽的火种埋住,以免他们走后火星飘到附近的草药上面去。
江宁翡回到溪边净手,才搓洗了两下,余光注意到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
她侧过头,发现那是来自水底一抹不寻常的色泽。
不是某些浅淡水草的反光,或是快速游过的鱼,反而像是集聚在同处的光团。
她伸出手臂,拨开顶头遮挡着的几块小巧的鹅卵石,发现是围在一块大的石头周围,几片贴在一起的胶质薄膜。
材质完全透明,若不是刚才所在的位置恰巧能见到日光反射,恐怕极难能被注意到。
溪水已经很凉,可这薄膜触手之后,温度却还要再低些,能觉察到当中隐有极淡的灵气波动。
“阿翡,怎么了?”段金雁见她低头往水里看了好久,忍不住问道。
“我发现了这个。”她挽着衣袖,这才返回,将挖到的其中一团放在手心给两人看。
陈津嫌弃地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黏糊糊的,但是因为极为澄澈,看着也不像是烂掉的水草。
“我也没见过。”她来的路上把《灵草异志》草草浏览过一遍,不过从没见过。
世间草药大多是同寻常植物的外观相同,也有些形态迥异的。
像是茎秆如石英的结晶之株,或是没有实体,带着自有形态的灵雾霞光,亦或是生灵共生,似植物又似动物的类目。
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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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甚至压根不确定这是不是仙草,可能只是因水凝结的某种不知名物质罢了。
说不定还可能是某种从未尝试过的食材呢。
拿在手里捏了捏,发现这东西还是有流动性的,能够在手里变换形状。
她将其揉成圆柱形,在自己腕间缠了一圈。
这么绑在手腕上,不再施加外力之后状态似乎又变得坚韧起来,半点没有要掉在地上的架势。
“我带着吧,放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就当是能降温的法宝了。”
“这么神奇,那我也拿个去。”
段金雁按着她说的方位走到水边,找了好一会儿,才疑惑问道:“你是在这儿见到的吗?我怎么没看见。”
“不会错的啊。”那块石头的形状江宁翡记得很清楚。
但她再过去看时,石块周围的确只剩下潺潺流水,哪里还有刚才那另外几块凝胶的踪迹。
“可能是被水流吹走了吧。”江宁翡又仔仔细细找了一圈,确实是消失了。
“算了,这现在有风,也没有那么热了。”段金雁本来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陈津那边收拾完,往远了看依稀见到几个从灌木丛中经过的人影,想到什么。
“对了,你俩刚才来这一路上,见到有什么动物吗?”
段金雁不明白:“你不是刚刚才吃过?”
“我说的不是这种,是鹿啊兔子这些,经常会在谷林中见到的。”
经他这么一问,好像这一路的确是没有遇见过什么走兽。
江宁翡想了想:“也正常吧,说不定是为了药草能正常生长,特意将兽类驱逐到外围,以免出现踩踏和啃食的情况。”
“难怪守山人说日暮前一定要回到山谷入口,要是天黑了待在这个地方,肯定是阴森森的。”
陈津想象了下深夜待在密林中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都多大人了,还怕黑啊。”段金雁嘲笑他。
“才没有,”陈津立马反驳,“我这不是看实在无聊,随便聊聊吗。”
*
快到约定的时辰,回去时率先见到丁宣等在原地,清理着袖间的泥土。
“你那边怎么样?”段金雁看向他。
丁宣从背篓当中拿出一株悬云须,是六品。
此物多生长在山石峭壁上,他能拿到这一株应是也花费了不少力气。
他眉头紧锁:“方才在此处等你们,我观其他门派弟子的所得,估计我们是难有成绩了。”
“不是还有林升白吗,璇玑阁见多识广,说不定有惊喜呢。”
大部队回到谷口时,林升白的身影也出现在远处,只是却双手空空。
“想在仙萸会拿到前十名的成绩,怎么也得是八阶以上的仙草才行,我没遇见,就没浪费时间,只是多在百草涧转了转,记住些草药生长的区域,说不定日后能够用上。”
这下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随着钟声响起,搜寻也正式结束。
评判位置就设在谷口,一处宽大的石台上嵌着鉴灵玉盘。
各派弟子依次上前,将所得灵草置于其上,玉盘便会根据草药的药性,年份和蕴含的灵气进行综合评判,并且亮出品级华辉。
“琉璃岛,七品下‘海岩髓’!”一道墨蓝色光华冲天而起。
“悬空台,八品上‘绛霞苏叶’!”紫韵光华更是丝毫不弱。
10. 第 10 章
众人依次上前,一个个草药的品阶类目被一同念出。
玉盘上光华接连不断地闪烁着,直至品阶越来越高,竞争更是趋于白热化。
到现在为止,场上已经出现了一株九品下的仙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是此次比试的头名。
沧凛宗的弟子们看着自家那点收获,明知名次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但眼见着马上就要进行评判,心情还是不由自主沉重起来。
终于轮到了,江宁翡上前,将那几株灵草一并放上,鉴灵玉盘亮起几抹六品的光芒,和他们预期的情况差不多。
正收回草药时,听见身后传来几道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是沧凛宗的弟子吧,早听说他们修习草药的弟子学不到什么真本事,还真找不到什么高品阶的仙草。”
“看吧,即便是仙门中领头的门派,也总有才疏学浅的一支。”
“传闻说草药学院的弟子最后都会转而修习别的派系,我看是因为待在那里实在没什么出路吧。”
“就是,前段时间我本好奇,想着去长长见识,结果通过了沧凛宗的入门试炼,可遇见那个刘丰院长时,却说我跟他没有缘分,无法收徒。我心中气愤,决心另找门路不投其下。”
“他那是看走了眼,王兄药学道艺精湛,光是手中这株八品海葵胆,恐怕他们找到再多的低阶仙草加起来都比不上。”
……
嘴这么碎,江宁翡不理,左耳进右耳出。
你当然进不了茂象山,师父挑选弟子讲究心意和缘分,以为毛遂自荐就能成功啊。
恐怕就是因为心中“志向”远大,结果被师父泼了冷水,转而因怒生恨吧,偏要在这个时候找存在感。
不过也没必要跟这种人置气,口无遮拦总有栽跟头的时候。
她正欲转身,被段金雁拉住手腕。
段金雁实在忍不了了,指着那个姓王的:“阴阳怪气什么呢,你是云蛮教的吧?”
那几人凑在一起,姿态都是趾高气扬的,尤其是那位王姓修士,在刚才接受过旁人的惊叹和羡慕的声音后,更是目空一切。
“是又怎样?云蛮教至少对求学的弟子一视同仁,绝不会埋没有真才实干的人。”
段金雁点点头,往他的方向踱了两步,边摇头边啧了两声。
“那就没错了,好像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吧,云蛮教的长老因囊中羞涩,还特意‘屈尊降贵’到我家,说是要借用银钱周转,我爹想着,总归是修仙门派,还以为是真的遇到什么亟待解决的事情呢,可谁知……”
段金雁刻意拖慢了语调,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才慢吞吞又开口。
“谁知竟是他染上赌瘾,又是掌管教中银库的长老,挪用了资金等着填窟窿呢。”
人群中又出现指指点点的声音,不过这次是朝着姓王的身上。
“所以啊,那时我爹就说千万不能到云蛮教这样的地方求学,谁知道鱼龙混杂的都有什么人在,还得是沧凛宗这样的名门正派才行。”
“你……”王姓修士被噎得一下子讲不出反驳的话来,脸都憋红了。
江宁翡小声道:“那是长老的事,他一个新入门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呀。”
“我看他被气得不轻,短时间应该想不到这一层,不过骂骂人确实痛快多了,我们下去吧。”
段金雁当然明白这一层,只是想出口气让这人闭嘴罢了。
她拉着江宁翡准备离开,拉扯的动作把衣袖拽上去小截。
“且慢!”出声阻拦的居然是一直在山壁平台上观测的守山人。
话音刚落,老者便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两人面前。
“前辈可是还有事?”江宁翡有点心虚,不会是知道她偷摸摸带走了好些草药吧。
不过那些都是低品阶的,放在整个百草涧来讲没什么价值,而且已经放在了金雁的乾坤袋当中,难不成他还有透视眼啊。
“你腕间是何物?”守山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跟先前漫不经心的神情完全不同。
他上前一步,眼底爆发出期待当中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精光。
江宁翡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抬了抬手:“前辈,这是我无意当中在一片溪流当中发现的,只是看着挺稀奇的,又有降温的效果,便戴在了手上。”
她眼睛眨了眨,转念一想:“难不成,这是某种法宝?”
这里灵气浓郁,产出奇珍异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守山人问:“百草涧中唯有一条穿谷而过的小溪,你是在什么位置发现它的。”
江宁翡记着那处溪边生长的都是什么品种的仙草,讲出了大概的区域,紧接着补充。
“但现在去到那处也无法寻到,我当时见到有几团的,可等后来同伴再过去时,却发现已经消失不见,许是被水流冲走。”
“那便是了,”守山人眼中闪过几分了然,“能否给我看看?”
“当然。”江宁翡双手递上,见到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片胶质。
紧接着,他瞳孔微缩,双眼逐渐变色,亮出奇异的幽绿色光芒,应是动用了能探测事物的瞳术。
半晌,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长吸一口气,声音也因激动而有些变调,“这是水凝魄。”
原本守山人的举动便让全场人觉得好奇,正安静地听着。
可得知是什么之后,大多数弟子仍旧是一脸茫然。
甚至有些站得远的,因为其材质完全透明,只能见到他手是抓握的状态,其实根本看不清他手里有什么。
唯有在场的少数年长者和见多识广的人骤然变色。
“不可能,此物只记载在典籍当中,早已绝迹多年,甚至是否存在都有待考证。”
察觉着掌心传来的净纯力量,守山人坚持己见。
“此物虽并非草木,但也是草药的一种品类,由极净之水蕴养千年,加之吸纳月华星辉,在特定的地脉节点上方能偶然凝结而成。”
“其性至纯,能平复烈性的狂暴药力,祛除丹毒,更是炼制某些顶级灵丹的核心药引,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
他刚将其置于鉴灵玉盘上,接触的瞬间,盘中便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九彩霞光,冲天而起,将百草涧当中其余草药的光华都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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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先前那些高阶草药无法显现的景象。
众人一片哗然,见到眼前发生的,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水凝魄的真实程度和稀有性。
云蛮教的几位更是觉得脸上没光,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人群当中。
“此物稀有,小友定要好好珍惜。”
“前辈,那我需要把它放在水里保存吗?”
守山人摇摇头:“水凝魄形成后,就不必再吸收外界灵气,存放在何处也无甚差别。据说水凝魄身有灵性,能觉察到生物的靠近,只有心灵至纯之人才能碰见它,而且只能为一人所用,由旁人入药则同废品无异。”
“是我运气好。”江宁翡把水凝魄捏在掌心,她只是不经意间注意到水中的某处闪光,没想到竟还能得此机遇。
“别这么说,既然只有你发现,它就应该是你的。”段金雁也很为她开心。
后续评判继续进行,但有了水凝魄的珠玉在前,余下也都再没什么亮眼的。
林升白低声道:“这东西这么珍贵,很多人会眼红吧,要不是只有供你炼丹所用,还说不定会有多少麻烦呢。”
“啊,那我不是很危险。”江宁翡有些担忧。
即便大家都知道他们来自沧凛宗门下,可利益在前,总有人会铤而走险吧。
“放宽心,”陈津抱着手臂,“能炼制出高阶丹药的炼丹师可是需要多年练习的,就你现在这水平,没人会对你有想法,一直留意你顶多也就是妒忌罢了。”
江宁翡扯了扯嘴角,好像也没有被安慰到多少。
随着最后一位弟子的鉴定结束,鉴灵玉盘表面的玉泽逐渐变淡,重新成为石盘的模样。
守山人立于平台前,朗声宣布:“经裁定,沧凛宗弟子江宁翡所获‘水凝魄’,品级定为……九品上!本届仙萸会,头名,沧凛宗!”
尽管是许多人料想中的结果,可惊叹声还是瞬间就淹没了整个山谷。
不少人上前道喜,有的是真心为珍宝现世而开心,有的则是想要提前拉好关系,哪怕是水凝魄炼制时的废渣,都有着寻常丹药无法比拟的作用。
江宁翡以前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傻笑点头,硬着头皮接话。
也不好不理,毕竟来人也没有恶意,只是久了也有些招架不住。
林升白注意到,往前一步拦在她身前,同来人侃侃而谈,得体应对,帮她挡掉了不少麻烦。
直到从百草涧走了老远后,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多亏有你在,不然可能到天黑我都走不出,那些人有点……太热情了。”
林升白笑了笑:“往后以平常心对待就好,你这么想,其实修士同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就像今日,见到奇珍异宝,不也是同样的趋之若鹜。”
的确,江宁翡从前总以为修仙是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可踏入后,才发觉虽是进到了不同的领域,也不过只是换种角度去看待新事物而已。
而且她真的受到鼓舞,在想要习得本领让爹娘过上好日子的初衷之外,有了新的期许。
想要试试看自己在这条道路上能够走到多远。
11. 第 11 章
仙萸会后两日,是丁宣祖母的祭日。
原本将拜祭的事他是托付给了村中长辈,没想到会有经过老家的机会。
离开茂象山时便和院长提及此事,说是要迟几日回宗门。
刘丰同意了,想着也没几天,就让他们还是同进同出,其余人可以在蓉城停留几日再一起返回。
丁宣的老家青越县就在蓉城周边,同他们约定第二日在客栈相见后,便迫不及待匆匆离开了。
江宁翡想到他们从茂象山出发之前,顾清珩提到曾经在这里吃过的糕点。
蒋记茶铺的荷花酥。
虽然那老翁生病不能再做,但城中的糕点师傅这么多,总有人能做出相近的口味。
她准备在城中转转,跟百姓打听打听,他们吃蒋记从小到大,说不定这些吃不到的日子就找到了合适的替代品呢。
出了客栈向东,才走过半条街,她见一处面摊上食客不少,未见行囊,打扮上瞧着也更像是城中人士。
她找了张空闲的桌子坐下来,点了碗招牌面。
正往里面舀辣子时,遇见两位大哥来拼桌。
听着他们交谈,是刚刚从码头下工,来这儿吃碗面填填肚子的。
江宁翡把醋瓶往前推了推:“大哥,跟你们打听个事情,你们知道做荷花酥的蒋记铺子吗?我过来寻,听说已经店家现在已经不摆摊了。”
蒙着头巾的人点头:“老蒋啊,他是生病了,而且我有好久没见过他了。”
旁边络腮胡的接话:“他只是不出门了,不过身体好些的时候他也会给熟客做上几笼,你要想吃的话,可以去碰碰运气。”
“什么时候的事,我都没听说呢。”
“嗐,也是我家那口子从他表姐那里听说的,知道的人不多。”
“也是,老头子辛苦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估计是想要颐养天年了吧。”
江宁翡眼睛亮了亮,虽然不会时常动手,但只要蒋老伯还愿意做,那就是还有机会了。
打听到蒋家的位置后,临走时她把两位大哥的面钱也结了。
她先到了城北的巷子里,然后一路打听七拐八拐地沿着小道走。
这里路窄,居住的人又多,不是早市最忙碌的时刻,仍旧人流如织。
直到转进一条深巷当中才好些,她数着房子慢慢走,最近停留在一处小院门口。
“应该是这家吧……”门虚掩着,准备要进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人声。
“你是做什么的?”
江宁翡转过头,见身后是个肩上扛着布袋子的中年人,正上下打量着她。
“请问这里是蒋老伯家吗?”
“你找我爹做什么?”蒋伟见她眼生。
看来是找对地方了,江宁翡嘴角勾了勾。
“我是从永州过来的,家中兄长多年前曾吃过蒋老伯做的荷花酥,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想着要再品尝一番,听说老伯有体力时便会帮衬着做些糕点,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见蒋伟一时没接话,她怕对方是觉得麻烦。
毕竟自家长辈自己心疼,托着病体还要给别人做制作精致的糕点,就算病真好了,体力也很难跟上吧。
于是把当事人的情况添油加醋了些。
“其实我兄长是受了重伤,一直未能痊愈,”江宁翡一扭头便泪眼婆娑起来,“听大夫讲,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才想着要完成他的心愿,永州到这里路远,我一个人,千里迢迢过来一次也不容易。”
毕竟顾清珩确实是有伤未愈,这样讲,也不算完全作假吧。
蒋伟迟疑了两秒:“你跟我进来吧。”
他带着江宁翡穿过前厅来到后院,将随身的布袋在厨房门口放下,袋口敞开,她这才发现原来装着的是面粉。
“我爹用惯了老吴家的面粉,每次都让我从他家进货。”
这么大一袋子面粉,江宁翡心又踏实几分,想必老师傅短时间内是不会熄灶的。
“大伟,回来了。”厨房里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
应该是蒋老伯,不过这嗓子听上去中气十足的,江宁翡有点诧异,似乎跟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走到门口,她看见的是一道正在和面的身影。
见到蒋老伯的一瞬间,那些原本准备好要关心的话语直接被噎在了喉咙里。
只见本应久卧病榻,才有好转应是身体虚弱的老者,正精神抖擞地赤膊站在案板前,腰马合一,手臂上肌肉贲□□硕得很。
面团在他手中被摔打得啪啪作响,说是力量惊人也不为过。
蒋老伯转过来,岁月虽在他脸上留下镌刻的痕迹,可脸色却是健康的红,哪里像是久病之人的模样。
他年纪大,就算是病好了,变成这样的状态,这也有点太……太离谱了。
江宁翡把一直拎着的补品放在门边的架子上,迟疑开口:“听说您生病了,我特意买了些补品过来探望,但瞧着您,恢复得挺好的,哈哈。”
“嗐,老毛病了,身体好一会儿差一会儿的,我都习惯了,平时待在家我也闲得慌,这不趁着有点力气,做点点心我也开心,大伟,这是你交的朋友吗,还带着礼物上门,这么客气。”
江宁翡把刚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今天正好有做荷花酥,在灶上蒸着呢,你在家里喝杯茶,再过个两炷香,就能出锅了,先给你带一份走。”
“太好了,多谢蒋老伯。”江宁翡没想到能这么顺利。
因为常年以制作糕点为生,蒋家的厨房从建造时空间就大,也设有休息的小桌椅。
想着时间不久,她索性坐在这里等。
面团揉好,蒋老伯拿起案板边的桂花糖浆,少量多次地揉进面团中间。
经过分剂,搓圆,捏盏后,拇指在面团中心一按,手腕带动着,十分轻巧就旋出一个完美的窝巢,另一只手则用木匙将备好的豆沙馅料填入。
虎口再一收拢,捏合后轻轻旋过,便封出一个完整的生胚。
将几颗生胚放入雕花木模中,掌心轻压,再利落一磕,整排印着云纹的糕胚便均匀分布在屉布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冗杂。
蒋伟带了两杯沏好的清茶到桌上,在另外那张小板凳坐下。
江宁翡双手接过:“手艺真巧,老伯的糕点铺子是什么时候开起来的。”
“我爹从小便跟师父学艺,十三四岁时就开始自己出门摆摊了,也有个四五十年了吧。”
蒋伟看了眼灶前忙碌的身影:“起早贪黑的,我是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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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累,也经常劝他,这么些年攒了些家产,不如在家好好休息,享受子女的孝敬。”
“老人总是歇不下来,不过蒋老伯现在身体这么硬朗,也已经很好了。”
蒋伟摇摇头:“这只是暂时性的。”
“暂时的?”江宁翡没理解。
“我爹身体时常反复,这也是没再出去摆摊的原因,就怕在外面撑不住。”
“可我看他,完全没有丝毫疲态啊?”
此时到了荷花酥出炉的时间,蒋老伯将笼盖揭开,白色烟雾腾空而起,满室生香。
笼屉上泛着淡粉色的糕体饱满膨胀着,微微绽开的荷花形状也变得清晰生动起来。
他嘴角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人总是满意于自己的作品。
蒋伟有些欲言又止,目光突然移到房间当中的某处。
江宁翡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注意到角落的一处不起眼的简易神龛。
方才进屋时,闻见的都是甜腻的糕点味,现在才意识到还充斥着非常淡的檀香。
贡品在前,只是那座供奉的神像,却是用红布遮盖着,看不清真容,只隐约透出人形的轮廓来。
她想到什么:“蒋老伯身体好转,是托了这位神仙的福?”
蒋伟还没来得及开口,蒋老伯已经带着包好的一份荷花酥过来。
“正是,我现在还能起身活动,都得要感谢娘子才行。”
“您这是……供奉的哪位神仙?”
蒋老伯脸上登时闪过几分近乎狂热的虔诚。
他朝着神像行过一礼,心诚道,“是素骨娘子,她十分心善,诚心供奉,就能赐下回春之力。”
“素骨娘子?”江宁翡从未听过这个名号,难不成是什么不太出名的地仙。
可这名字,听起来总觉得带着几分诡异,“那您说身体尚未完全痊愈,又是因何原因?”
蒋老伯语气中也带了些遗憾:“娘子她恩泽浩荡,但降下神力时却断断续续的,我有时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有时又会被打回原形,甚至更虚几分。”
“定是因为我还不够虔诚,还须得长期坚持供奉才行。”
只见蒋老伯把放着贡品的盘子取下,走到炉灶旁。在这锅出炉的糕点当中仔细挑选着。
蒋伟悄悄开口:“别听我爹胡说,指不定是从哪个坑蒙拐骗的道士那里听来的,成日把这劳什子娘子挂在嘴边。”
“你不相信啊,那怎么不制止他?”
“年纪大了犟得很,所幸没影响到他人,就由着他去吧,我也不好总老跟他争吵,而且我爹身体好转,我们小辈也省了不少事。”
就这时灵时不灵的状态,江宁翡心稍稍发沉,此事听起来绝非正神之道,倒像是某种需要代价的邪法。
只是蒋老伯接触时间不久,尚未显现出来而已。
可这位素骨娘子,究竟索取的又是什么呢。
蒋老伯终于挑好最满意的一块糕点,重新又供奉在神像前。
“老伯,我能瞻仰下素骨娘子的神像吗?”
“当然可以,只是娘子羞涩,欲见真容,需得紧闭门户,不能让日光照入。”
室内光线一下子暗下来,蒋老伯净了手,非常规矩地行供奉之礼后,才缓缓将红布掀开。
12. 第 12 章
那是一尊泥塑的神像,静立在案头,形态丰腴圆润,肩膀宽厚而圆滑。
女子手臂柔柔地交叠在腹前,面容模糊在一片柔和的轮廓当中,只有很浅的五官刻痕。
眉弓浅淡,嘴角微扬,衣褶如流淌的糖浆般叠层垂落。
尤其那双眼睛,塑造得极为传神,仔细看过去,色彩跟旁处不同,反倒有点像是,干涸的血迹。
哪怕在视线昏暗受阻的情况下,也能看出目光流转。
江宁翡站在侧边,看着角度,神像好似在直勾勾地,贪婪地注视着她的供奉者。
不知是否为自己的错觉,当中似乎混合着诱惑,和某种冰冷的审视。
才只看了两眼,便让人背脊生寒,颤栗感从后背攀爬而起。
江宁翡此时更加确认,这个素骨娘子,绝非善类。
她转念一想:“老伯,素骨娘子竟如此神奇,你也知道,我哥哥的事像把利剑悬在家中所有人心口,长久以来寻医问药也不能解,若是能得到她的帮助……”
蒋老伯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压低声音,“您也想供奉神明?”
“如果素骨娘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的话,小女当然愿意。”
他如同分享秘密般开口,“心诚则灵,首先,你得自己亲手为娘子塑一尊神像。”……
这原料不能只是普通的泥土,得是聚于城外南岭某处旧宅外的一棵老柳树下的才行。
挖取湿泥后,还要记得刮取树上自然形成的汁液。
带回家后,须混上求取者的血液,再放在一起正式进行融合。
泥土带有灵性,经过反复捶打揉捏后会产生变化,变得像人类的皮肤那样细腻光滑。
这时,就可以开始进行塑像,素骨娘子没有固定的法相,所求者尽可凭借自己的心意去捏。
不论捏出来的模样如何,都是所求者心中唯一的,仅有的素骨娘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笔,是要再用自己的指尖血,为神像点睛。
自此产生联系后,才算是真正完成了信仰之礼。
“像塑好后,要请娘子安座,每日早晚,需奉上最珍贵的手艺或是心爱之物。”
江宁翡这下全明白了,神像丰腴,是因为蒋老伯有制作糕点的技艺,做出来的人型也是像糕团般圆润。
而选择供品时,也是在笼屉当中选了今晨所做自认为最完美的一块糕点。
“素骨娘子的恩赐只能针对于所求者本身,所以若是真做好决定,想要让你兄长的身体好转,还得他亲自去请才行。”
“待归家后,我会同家人仔细商议后再做决定。”
江宁翡又试探着问:“您是从哪里听说的素骨娘子,那些更早些时候供奉的信徒,是否已经能长久不间断地享受娘子的恩赐?”
“是我生病后不久,前来探望的一个远房亲戚私下告知的,她也供奉了娘子,”蒋老伯讲着话,眼中也闪过几丝犹疑,“她所求之事,也未能完全实现。”
“我偶尔也会担忧,素骨娘子信徒众多,是否真具有能庇护所有人的能力。可时常得到的好处,又是切切实实的……”
蒋老伯回头看了眼蒸笼当中的糕点,只有身在熟悉的面点香味当中,他才会少些提心吊胆的感觉。
当下能让自己感受到幸福满足,以后的结果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所以跟供奉的时间长短没什么关系。
信徒们的确得到了素骨娘子的恩赐,可这种恩赐是真实又扭曲的。
给予你所求,但当中必定是伴随着不稳定,痛苦的副作用,或是某种层面上的失控。
就像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毒药。
让所求者在依赖于这份恩赐的同时,又不自觉患得患失,最终越陷越深。
“您放宽心,能够享受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江宁翡起身,“时辰不早,我就先告辞了,多谢您的荷花酥,我兄长会很感谢的。”
离开前,江宁翡又回头看了眼蒋老伯重新回到灶前忙碌的身影。
至少此时此刻,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江宁翡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脚步不自觉沉重起来。
在自己的猜测当中,供奉素骨娘子的行为,更像是一种邪术。
这位邪神可能是通过吸取所谓信徒的心血和执念而壮大自身,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受其影响。
江宁翡自觉自己还没有能够对抗这种存在的能力,决定先和同伴们商讨过后再做决定。
回到客栈时,只有陈津和段金雁在。
璇玑阁在这里有分部,林升白说去阁中有熟人要见,会在他们离开蓉城时过来汇合。
段金雁听完:“这么邪门的事,素骨娘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我们把这个消息先传回宗门,说不定附近就有在历练的师兄师姐,可以过来帮衬。”
沧凛宗有弟子专门用来同宗门传讯的法器,江宁翡将今日所见向赵明尺报告过,很快得到回复。
宗门中马上会派有经验的弟子过来查探。
这个素骨娘子,目前看来危险性并不高,让他们现在可以先调查一番,只要注意不打草惊蛇就行。
毕竟从蒋老伯的例子来看,至少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反噬的情况出现的。
赵明尺同他们讲,虽然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神鬼志事,他们心中也不必太过慌乱。
尝试着用自己的办法解决,从而也能积攒些有用的经验。
有了后路,三人也就不太担心了。
陈津手撑在桌上:“可听你的意思,素骨娘子的存在是人们私底下口口相传的,很难追踪到源头,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找不到,我们‘请’她来不就行了。”江宁翡想过了,从蒋老伯那里她已经知道了供请神像的方法。
何况如果真去找的话,每人捏造的神像不同,当然也就没人知道究竟她实体长什么模样,跟无头苍蝇没什么区别。
陈津有点膈应:“你确定吗,要请一尊邪神回来?”
江宁翡点头:“而且在蒋家时,我见到的是属于老伯的素骨娘子,说不定他们之间有着什么联系,是我这个旁观者当时看不出来的呢。”
自己供奉,产生联系后,会有更多线索出现。
令他们没想到的事,不多时,丁宣居然行色匆匆地回来了,原本是讲好,他要在老家休整一晚,见见家中亲友,隔日一早再回来的。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段金雁看他面色有些凝重。
“我在村里发现了一件怪事,可能跟鬼怪作乱有关,所以想着赶紧回来知会你们一声。”
听这话的意思,江宁翡心中忽有预感:“你是见到什么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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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丁宣压低声音:“我有个相熟的长辈,在私下供奉一尊名为素骨娘子的邪神。”
他见面前三人眼神交汇,可当中流露出来的并非疑虑,而是带着某种惊讶的成分在。
“没想到她的踪迹已经蔓延到了青越县。”
丁宣讶异道:“你们也知道她?”
他今日天未亮时便已经启程动身回家,时间仓促,没来得及书信告知村中长辈。
祭拜祖母的事,原先是拜托给了邻居当中一位关系不错的宋叔。
赶到坟前时,丁宣便见到他正在除草和扬撒新土。
“宋叔!”丁宣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铁锨,“我来吧。”
“小宣?你不是说回不来吗?”宋叔在碑前将折好的纸元宝拿出来。
“碰巧宗门当中有事处理经过蓉城,我想着时间赶得上,便回来一趟。”
“真争气,都拜入仙门了,你祖母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了,肯定很欣慰,待会儿去我家吃午饭呗,你婶子煮了一大锅饺子呢。”
丁宣点头,“本来也是要去您家的,我带了些灵药,有明目的作用,虽不能完全治愈,但对婶子的眼睛还是有好处的。”
“她好多了,最近还常常在家里做绣活儿呢。”
丁宣闻言神情微怔:“婶子不是双眼盯东西久了便会有刺痛之感吗,怎么又拿起针线了。”
“你同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可好得很呢。”
丁宣也觉得神奇,宋婶年轻时是有名的绣娘,绣工好,人也勤奋,经常夜晚挑灯。
可以前身体好,精力足,等岁数大了,随着时间消磨,用眼过度,眼睛也开始不太灵光起来。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还失明了一段日子。
自那之后,宋婶就放下针线再也不碰,好生将养着了。
丁宣还记得上次离家前,她还因为双眼畏光,白日出门时都得要用轻纱蒙住双眼才行。
压下心中的疑惑,他先规规矩矩地行完拜祭之事。
又将在沧凛宗发生的事和收获同祖母聊了聊,希望祖母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安心。
将坟冢修葺一新后,才跟宋叔一同返回。
直到进入宋家,见到婶子确在绣一幅看上去就十分复杂的百鸟朝凤图后,才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宋婶双眼晶亮,先前眼底暗淡的情况一点也看不出来。
身体状态好似也同时得到了改善,心情瞧着都好了许多。
可眼疾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痊愈的,又不是骤然受伤,而是长期消磨慢性伤害造成的。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丁宣才探听到,宋婶之所以双目能恢复到现在的水平,重新有能拿起针线的机会,是因为供奉了一尊名为素骨娘子的真神。
真神的恩赐,跟蒋老伯的经历差别不大,宋婶也只是时常能够获得健康的实力。
如果觉察到眼睛返回原状,又有了刺痛感,就还是在家中休息。
每日她也会绣上四四方方的小片精巧花样,用作供奉娘子。
丁宣暗自打听过,蓉城周边村落当中有着不少素骨娘子的信徒。
未在明面上直接传播,或许是因为她算不得真正意义上口口相传的神明。
血泥塑像,心血供奉,这东西有用,却也沾着几分行事诡谲,大家难免都有些讳莫如深。
13. 第 13 章
江宁翡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要想得到更多有关素骨娘子的线索,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素骨娘子的信徒,让对方自己找上门来。
隔日一早,几人便出了城,往南岭方向而去。
这里树木生长茂密,蒋老伯提到的柳树也有不少,她遇见个来这里移植花卉的农户,打听过后,很快就找到了那座已经荒废的老宅。
段金雁手挡在额前,眯眼望过去:“总算是到了。”
听农户讲,这其实是前朝某个官员所建造的私家园林,闲暇时会举家外出休养的去处。
只是朝代更迭,大家族因为各种原因没落后,无人继承,又因为远离蓉城房子价值不高,没再有人进行购买和修葺,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么多年,这里也只是乞丐的居所,或是偶有赶路人在此短暂歇脚而已。
而那棵巨大的老柳树就在私家园林破败院墙的边界,半倾在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溪旁。
原本听说需要从树上采摘天然形成的汁液,想象中该是一棵生长茂盛的活树。
走到近前,才发现其枝条枯槁,只有很少几条柳枝上还挂着些干叶,再往下,唯有树根处靠近水面的地方,还透着些许病态的绿意。
而周围更是荒草丛生,气氛阴郁。
此时日头见高,本应是洒满阳光的明媚状态,可即便身处在强烈的光线下,仍旧觉得脊背发凉。
“都到这儿了,还觉得素骨娘子是真神的,也是挺有勇气的。”
陈津搓了搓手臂,稍微脑子正常点的,肯定能看出其中妖邪,该知道这东西绝对没什么好的用意。
“就是这片土吧。”江宁翡蹲下来。
阳光给本就细长的柳枝又拉长了诡异的影子,如同在地面上布满了交错的裂痕。
她发现柳树底下,靠近小溪一侧的泥土确实与众不同,那是一种黝黑且细腻的土壤,形态特殊,表面带着一层油润的光泽。
仔细去闻,当中似乎还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微弱血腥气。
地面并不平整,有着不少被工具挖掘过的痕迹,足见因此慕名而来的信徒人数。
“把铲子给我。”江宁翡朝旁边的丁宣伸出手。
泥土相对松软,她用铁铲掘开表层后,挖取了几下底部的泥土,分量不用太多,足够捏成小尊的塑像即可。
紧接着又从柳树树干的缝隙当中挂出褐色的如糖浆般的汁液来,一并用油布包裹起来。
“应该可以了,我们回客栈吧。”
她转身欲走的瞬间,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极细的叹息,仿若年轻女子的呓语。
可猛地回头,却只有兀自摇曳的枯枝,再无其他声响。
“你们刚刚有听见什么声音吗?”她还是觉得古怪。
见其他三人摇头否认,江宁翡拧了拧眉,不会听错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方才只有她自己听见了。
回到客栈房间后,她先用薄纱捂住口鼻,再向后绕到脑后系紧。
素骨娘子不能暴露在日光当中,谨慎起见,连窗户都提前关闭严实。
准备工作就绪之后,才从油包中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桌板上。
段金雁身体往后撤了小步,在南岭时露天,气味朝周围散发,还没有这么明显。
现在闻着真是忍不住翻起白眼,也不知道前面那些“信徒”们是怎么能忍受下来的。
“那我开始了。”江宁翡用银针扎破一点点手臂的皮肤,鲜红的血珠随即渗出来,滴落到泥土当中后迅速向下,只在表面留下暗红的痕迹。
往常在家时娘亲喜欢做面食,她也早早学会了揉面,捏出个人形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不知是否因为泥土是靠着小溪的缘故,这么一路贴身带回来,又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也没能暖上半分。
湿泥,柳树汁液同人血混合后的触感异常冰凉黏腻,手放上去时,江宁翡觉得指尖都变得僵硬。
她试着揉捏了几下,发现摸上去跟自己小时候过家家和泥玩的感觉确实不一样。
要更加滑腻些,不是硬质物的状态。
昨日听蒋老伯说的话,她还觉得想要把泥土揉搓成和人类皮肤相同的手感,有些难以想象。
可经过多次揉搓,那些颗粒物逐渐融合到一起,被打散之后,泥团真的在自己手里产生了变化。
“怎么样了?”陈津等在旁边,见她一直没出声有点急了。
“嘘,你别打扰阿翡。”
泥团不再粘连在自己掌心时,真的像是在揉捏某种活物的肌肤。
江宁翡知道时机正好,她集中精神,在心中默念一个早已想好的,足够具体的愿望:
“素骨娘子在上,信女江宁翡以此塑身敬献,祈求娘子赐予我一名能满足以下条件的道侣。”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开始罗列条件,脑海当中的语速也越来越快,像是在念一道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丹方。
“此人需是所习道术体系的至尊,性子爱笑爱闹,在我不开心的时候讲笑话给我听。”
“哦对,必须先天根骨奇佳,自小便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修为嘛,至少是在元婴期之上,要有能够保护我的魄力。”
“家世的话,不能太普通,起码得是传承多年的大家族,历史悠久的那种。”
“他得先发自本心地喜欢我,而且非我不可。”
“最好能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带着神秘色彩的人。”
“要有好的相貌,观赏性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希望三个月内就能遇见这个人。”
好了,就这些,反正也不可能达成。
江宁翡特意想好了一个很难完成的愿望,这样的话供奉素骨娘子可能受到的反噬就会更少。
毕竟九州之中,也不可能出现同时具有这些特质的人。
要是素骨娘子真有这么大本领能找到,也就不会只在暗地里搜寻信徒了。
她在许下愿望,意念集中的同时,泥胚已经初步形成。
循着心意,捏出了小小一团的人形,它仿佛真的有了新的生命和温度,在手中有着微微波动。
江宁翡做不出太精致的五官,就只在面容的部分按压两下出双眼的部分。
接下来就是仪式当中最重要的部分,要再用自己的血,为素骨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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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进行点睛。
她再次拿起银针,正要刺破指腹时,听见几下规律的敲门声。
“谁?”江宁翡猛地回过头。
原本她正专注注视着神像,生怕错过什么,骤然听见声音难免心里一惊。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顾清珩。”
江宁翡闻言转身,没想到宗门派来的解决此事的人居然是他。
“我去开门。”丁宣打开门,见他时愣了下。
顾清珩大步走进,一眼就见到屋中的神像,在江宁翡身边停住脚步。
“师兄,你怎么过来了?”江宁翡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好似跟第一次见面时差不了多少。
“师父将此处发生的事情都跟我讲了,异象陡生,担心你们应付不来。”
丁宣刚才就发现他状态不佳:“来的路上,可是遭遇了什么?”
“练功时不小心受了些伤,无碍,先说说你们的事吧。”
顾清珩转移过话题,看了看江宁翡手里捏着的银针,目光又移到泥像的双眼上:“这是准备要点睛了?”
“嗯。”江宁翡见他今日穿了件深色的外袍,眉眼低垂落到他左袖上。
是又被剑气划伤了吗,不然她想不明白会受伤的原因。
但这个人怎么总是要受伤。
她神游天外的几秒,银针被身旁的人抽走。
只见顾清珩利落地刺破指尖,在她做好的神像双眼抹过两下。
一道暗光短暂地闪过,才算是正式完成仪式,素骨娘子已经在此正式安座了。
江宁翡犹疑道:“这样能行吗?我听说请她前来时要心诚,那这算不算假手于人啊。”
“我同师父探讨过,如果素骨娘子想要同信徒建立联系,多是通过人血当中的精气和信徒想要达成愿望的狂热心理。”
顾清珩来的路上有用法术探查过蓉城及周边的环境,并未能发现有什么妖鬼作乱的痕迹,证明她不论目的如何,行事都应是极为小心。
便也只能从神像入手,想办法搜寻到她的踪迹。
“只要你时常向她讲述愿望,她就会认为你是信徒,不过这泥像当中现在有我们两人的血混入,如果有什么感应或反噬,我们应该会同时收到提示。”
段金雁总算稍稍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多了,原本还担心阿翡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我们都来不及反应。”
江宁翡也放下心来,有顾清珩这个金丹修士在,即便他受伤了,应对邪祟时也不知道比自己强上多少倍。
点睛过后的神像通体黝黑,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真的在原地静静凝视着自己。
她忍住这种不适感,用提前准备好的一块红布,将其盖起来。
可即使是盖着布,仍旧能够感觉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穿透布料落在身上。
陈津见状赶紧把窗户打开通风,再等上一会儿他可能都要晕过去了。
顾清珩看了眼神像:“还需奉上供品才能完成整个步骤,你准备了什么?”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好了,你们等我一下啊。”江宁翡离开房间,听着脚步声是跑下楼去了客栈大堂。
14. 第 14 章
江宁翡来到客栈后院,昨日她便在此找好了位置,还问后厨要了点木柴备用。
此刻火堆已经燃灭,只留下些泛着红光的碳,她拿着旁边的木棍划拉着,戳了两下烤红薯的外皮,确认火候正好后,就装进食盒里重新回到二楼。
顾清珩见她正从中挑选着合适的形状大小,诧异道:“你就用这个来供奉素骨娘子?”
“对啊,”江宁翡点头,“供品需要是信徒最擅长的技艺,想想我也只有这个了。”
对她来讲,自己最拿手的确实是在老家经常会做的烤红薯,而且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加上根据听来的供奉规则,只说是拿手技艺,跟供品常规的外在价值并无甚关系。
她找了块形状饱满的,放在盘中之后置于素骨娘子的座前,闭上双眼,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愿望。
“你许了什么?怎么要讲这么久的。”
段金雁方才就注意到了,寻常人的愿望,不是一两句就能交代清楚的吗。
江宁翡声音压低了些:“为了不那么容易实现,我特意在其中加了很多细节,素骨娘子再高明,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吧。”
“而且我确实也没有亟待解决的问题,只能以量取胜了。”
“所以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陈津也在旁边搭腔。
江宁翡假笑了两声,还是不想在他们面前讲,眼睛又转了转:“其实,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红薯闻起来还挺香的。”
没过一会儿,几人就转移到了隔壁房间。
桌上围坐着低头在吃烤红薯的人,刚从炭火中拿出来不久,表皮都还是酥脆的。
陈津忍着手掌的热气撕开一小块红薯皮,发出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像烤干的糖壳一样。
焦香混着甜味钻入鼻腔,里面的薯肉金黄中透着些暖红,光是看上去就已经让人口水直流。
他低头先只咬下小口,尝到的是甜和糯交织在一起的味道,细腻无渣。
虽然有些烫口,但味蕾的确也得到了满足。
陈津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在茂象山寡淡久了,居然连这种民间的寻常吃食都会觉得美味。
“刚才从那鬼地方回来一直都觉得阴森森的,但是现在我好像有点缓过来了。”
段金雁吹了吹红薯表面飘着的白气,很快就吃完了小半个。
倒是丁宣慢条斯理地吃相很好:“我看师兄方才的状态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长途奔波过来有些乏了。”
顾清珩没跟着他们一起来,而是在客栈里又开了间房,说是要打坐修炼。
不愧是师兄,就连这种时候都不会懈怠。
江宁翡起身:“你们先吃吧,我去找他,顺便把在南岭所见悉数讲与他听。”
她来到顾清珩房间外,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师兄,是我。”
“进来。”
江宁翡推开门,见他只是正坐在桌前喝茶。
顾清珩抬起眼:“可是神像有异状?”
“没有,还好好的,”江宁翡将拿在手里的纸包抬了抬,“我是想来给你送这个的。”
她走过去,将其放在桌面上,慢慢拆开四角绑着的细绳。
“你知道吗,其实我发现的那位老伯,就是你先前提到很喜欢吃的蒋家茶铺的师傅,这就是他亲手做的荷花酥。”
“你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原本是想着等蓉城这边事了之后再带回去的,没想到正主这么快就来了。
打开之后,见其表面的荷花形状并没有受到什么破碎,她勾了勾嘴角,昨日心里压着素骨娘子的事,赶着回客栈,带回来之后就没有打开过,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什么磕碰,幸好还是保存完整的。
“你特意去找的?”
顾清珩见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有些讶异,原以为只是他们在蓉城偶然遇上的事。
江宁翡很自然地点点头:“你提到过的事情我没忘,既然正好经过,就想着碰碰运气,我想着,你能吃到惦念的食物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而且现在,还能帮助百姓解决掉素骨娘子这个祸患,算是一举两得吧。”
顾清珩目光落在纸盒当中,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师妹有心了,看着外表,确实跟我记忆当中无甚差别。”
“那你快尝尝看,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老伯的手艺有没有变?”
江宁翡自己就是的,以前小时候有那种才尝过一次就念念不忘的吃食,尤其很少能吃到就觉得珍贵。
可若是过了许久之后再吃到同样的东西,就会发觉已经变了味道。
或许是当下的心境不同,很难找到以前吃过的那种满足感。
顾清珩见她双眼又变成那种亮晶晶的模样,是雀跃当中隐约还带着期待的眼神。
他总是对这种能无忧无虑的人生心生向往,与此同时,觉得心里面有什么别的东西也在逐渐松动着。
捏起荷花酥,他咬下去之后咀嚼了两下。
其实也根本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那还是多年前,初次去往沧凛宗的路上,当时族中长辈带着他风雨兼程地赶路,在路过蓉城时,买过路边一家茶铺的荷花酥给他垫肚子。
那是正式踏入宗门前,自己最后吃过的食物,所以才记忆深刻。
因而顾清珩其实压根说不准,他究竟想要的是眼前的荷花酥,还是追忆曾经自由自在的时光。
但还是不想让身边殷切望过来的人失望,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念想,只是希望自己此刻能够开心些而已。
“很好吃,跟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江宁翡笑道:“太好了,那我能也尝一个吗?”
顾清珩垂眸:“当然,这本就是你带来的。”
江宁翡这才拿了一块托在掌心,也不知道蒋老伯在制作的时候,往里面添加了什么,才能做出来如此契合的色彩,并且不会变色。
酥皮表面透着淡粉色,中间的裂口正是花朵绽开的状态,被称为荷花酥简直是恰如其分。
吃到嘴里,还没嚼完她就急着开口,“难怪蒋老伯都生病休息了,还有人会过去找他买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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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味道确实不错,咳咳……”
差点噎住,江宁翡捞过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顾清珩赶紧又给她倒满:“你慢点吃。”
“没事的。”江宁翡摆摆手,已经很顺利地咽下去,但她还是喝完这杯又顺了顺。
那是自己方才用过的,顾清珩看着她握着茶杯的动作,后知后觉意识到。
但事出有因,似乎也情有可原,他也无须介意。
只是这位小师妹吃完糕点之后就不再开口,反而眼神在房间当中瞟来瞟去,有几次目光都从自己的左臂扫视过去。
屋子里空气安静得有些过分。
在发觉自己实在无法忽略她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后,还是顾清珩先开了口:“师妹想问什么便问吧。”
“你是不是练功又受伤了?”
江宁翡方才刚见面时话就已经在嘴边,只是碍于还有旁人在,没能直接问。
会过来他房间,送荷花酥是真,但本意却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见顾清珩并未否认,她无意识叹了口气:“还是左手?我能看看吗?”
顾清珩将衣袖拉起,一道狰狞的新伤覆在他冷白的小臂,边缘皮肉翻卷,长在以前的伤痕之上。
大约是赶路时无法避免动作的原因,伤口又渗出些血迹来。
“师妹不必忧心。”顾清珩先开口,另一只手掌心从张开的伤口拂过,几丝灵气便蔓延其上,伤口肉眼可见地又愈合了。
可江宁翡心口还是像是被那股从未见过的剑气也刺了一下。
身为修道之人,这种寻常的外伤其实已经不太能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顾清珩还能受到如此严重的反噬。
既然能让伤口即刻痊愈,怎么还是一副大动干戈,失血过多的模样,整个人的状态都遮掩不住。
“这里没有炼丹炉,不然我从百草涧带回来的仙草,应该能帮你祛除疤痕的。”
在茂象山她后来又试着炼了几次丹,原本顾清珩手臂的疤痕是有减淡的趋势。
她想着或许坚持使用,只要再有个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能让皮肤重回光洁。
可也禁不住这人总添新伤。
屋内静了一瞬,顾清珩放下手,袖口跟着垂落,复又遮住了伤口。
他目光却落在江宁翡绷紧的侧脸上,这位才认识没多久的小师妹指尖微微蜷缩着。
顾清珩往日里并非什么多言的人,可此时却希望能够说点什么缓解现在的气氛。
“练剑时偶有磕碰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家族对我有所期望,”他声音如常,甚至带了些轻松的笑意,“练得狠了些,但能提高自身修为,也是好的。”
江宁翡小声嘀咕着:“你这旧伤添新伤的,哪还能提高什么修为。”
不倒退都是好的了。
可她又想到师兄的确已至金丹期,说不定是这剑法修炼当中携带的副作用。
那这护生诀其实还挺人性化的,剑气只伤修习者的左臂,不至于对日常生活产生更大的影响。
15. 第 15 章
顾清珩从怀里拿出一条亮闪闪的物品。
“师父说你在药学上有些天赋,我想着日后若是专攻此道,也不能只依靠茂象山上那几只炉鼎,手中也要有个随身携带的丹炉才妥帖。”
江宁翡定睛看过去,才发现那是条极细的银链。
“这是我炼器时随手打造的,当时技艺不足,没有掌握好材料的用量,所以只能做到这般大小,不太适合我,但它有跟乾坤袋相同的功能,可以储物。”
“给我的?”江宁翡发现这链子本身的确几乎纤薄如雾,但材质看着却异常坚韧,在室内也闪烁着星辰般的微光。
“我帮你带上。”顾清珩动作很快地将链子扣在她腕间。
江宁翡低下头,这看起来不像法器,反而更类似一件精致脆弱的腕饰,正巧贴在腕间脉搏的跳动之处。
微凉,又很快被她的体温煨暖。
“试着用灵识对其进行探索,就能够掌握使用方法。”
江宁翡神识微动,轻轻探入。
发现这银链虽不起眼,但当中空间却极为广阔,当中有淡淡的灵气环绕。
而且在很明显的位置,已经放有一件物品。
“这是……”心随意动,物品就到了手上,她愕然抬眸,望向对方的眼睛。
一枚精致小巧的丹炉静握在她掌心,灵韵天成,表面还有着凤凰缠枝的纹路。
顾清珩低咳两声,仍能听出几分微弱的气息。
“这才是真正要送你的,链子只是顺带,毕竟你以后若是出远门,总不能一直用手捧着丹炉吧。”
江宁翡怎么看怎么喜欢,先前那股无力的焦躁感少了许多。
正好从百草涧带回来的那些仙草都在金雁那里保存着,现在也能放在自己的链子里面了。
“师兄你等等,正好试试百草涧生长的仙草药效是不是比在茂象山时我自己种出来的要好。”
顾清珩还没来得及讲话,就见人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间。
他又拉起袖口,看着手臂上交错的那些伤疤。
对他而言,这曾是日日对自己的警醒,提醒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
可江宁翡每次看过来的眼神,当中似乎总有几分怜惜和不忍。
顾清珩忽然觉得,有点想让这些疤痕从自己身上消失掉了。
不过蓉城的事情得先解决掉,他始终不能离开茂象山太久。
重新回到供奉素骨娘子的房间当中,顾清珩掀开红布,又凝望着那尊神像。
以现在的情况,素骨娘子会直接现身的可能性不大。
或许试着用追踪术法,借由泥土当中的腥气和怨念来追溯她的藏身之处。
顾清珩捏过一个繁琐的指诀,术法运转后,逐渐能感应到其中蕴含着的一种极其微弱,被明显扭曲的灵力印记。
他神情怔愣一瞬,这当中怎么会有……
怎么会有曾修习过同门心法的熟悉气息。
沧凛宗弟子修炼的清心诀特殊,很容易就能探查到,此心法可以抵御外邪,守护心神,保证修炼者灵台清明。
但这种气息,为何会在素骨娘子身上出现。
某种古怪的想法在心中形成,顾清珩也运转起清心诀,将一丝最纯净的沧凛宗灵力缓缓渡向神像当中。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见轻轻颤动了两下。
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客栈大堂,几人围坐在方桌前用晚饭。
顾清珩见到面前有道补血益气的菜,便知道是谁点的。
“还是要带我去南岭挖取湿泥的地方,查查看会不会有新的线索。”
江宁翡:“师兄,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她总觉得在那里隐约听到的女子呓语透着些诡异,也觉得源头应当是在该处。
“不,饭后大家稍微休整下,等天黑之后我们出发。”顾清珩轻声开口。
“晚,晚上吗?”陈津正欲夹菜的手顿了顿。
丁宣也觉得不妥:“夜间行事会不会有风险。”
“民间会有天黑不适合走夜路的说法,并不是毫无依据,夜时人心惶恐,鬼怪之类的妖邪之物也更容易现身,若真有什么,是见到它的好机会。”
这素骨娘子只是有人供奉,却未曾有人见过真容,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论是什么缘由,她似乎并不会选择在白日出现,那便只能晚上的时候碰碰运气了。
陈津咽了下口水,一下子没了胃口:“师兄,其实我忽然想到……”
顾清珩抬手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寻常入门不久的弟子,想有这样历练的机会都难得,你们一定要好好对待,不能浪费增加阅历的机会。”
陈津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见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议,便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有顾清珩在,他们倒是省了些脚力,只施展一个传送符咒,就直接到了南岭的地界。
月黑风高,这座荒园在深夜下观看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带着百年来沉淀的死寂与晦暗。
几人沿着小溪而行,逐渐靠近荒园。
晚风穿过窗棂的吱呀声从宅院深处幽幽传来,隐约听着像是呜咽般的低啸。
顾清珩走在最前,那些几乎齐腰深的荒草自动朝两边躲开,空出身前一条适合下脚的小路。
“就在前面了”,灯笼的光映亮江宁翡凝重的侧脸,“塑像的泥土源头就在那棵大柳树的底下。”
今日,段金雁也在城中打听过,借着城中段记商行的关系网,也调查过这家旧主,只是寻常富户,后来家族败落,但卷宗记载中并无离奇命案,所以应当不会滋生出如此邪物。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取土的河畔边。”顾清珩目光投向不远处。
树影交错,从刚才他便发现了,那里萦绕着一股道不明的,让人极为讨厌的气息。
黑沉沉的小溪无声流淌着,水光暗淡,白日所见的黑土,此刻在月光下居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腥臭味混着冷意一同飘进鼻腔里,比之前还要难闻。
顾清珩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探入淤泥当中。
泥土柔软,像是在摸刚刚死去不久,已经毫无体温的尸体。
捻起一撮后,他将其用符纸裹住点燃,几乎在火光亮起的同时,一丝极细的黑气如活虫般扭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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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破符纸,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退后!”顾清珩指尖雷光一闪,击向那缕黑气,但黑气似乎溜得更快。
瞧着方向,是跃进了园林的院墙当中。
“过去看看。”
小溪连接着园林的后院,进入后一道清晰的拖痕蜿蜒指向园林更深处,到了院落中央没有草木的地方,就消失掉了。
这里大部分墙面被枯藤遮盖住,角落当中摆着些生活用具,应该偶尔有人会在此居住。
“这里这么大,要怎么找?”丁宣把灯笼往前探了探,各处房间当中仍旧是化不开的黑暗。
想要在这里隐藏踪迹,简直太容易不过了,而且藏着的还不是人。
“分开寻吧,若遇到什么事,便高声呼喊,这里僻静能够听到。”
“单独行动吗?”陈津不免怀疑,他看了看周围诡异昏暗的环境,觉得这时候好像还是待在师兄这个修为最高的人身边要稳妥得多。
“不必太过畏惧,素骨娘子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们就该要更坦荡才对。”
顾清珩说完话便转身离去,眨眼间就消失在眼前。
段金雁嘶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师兄好像在拿我们当诱饵呢。”
如果素骨娘子真要对这些闯入之人发作,首选的不就是他们几个修为不足的人吗。
陈津还在暗自后悔着,刚就应该机灵点,就跟在他后面一起走的。
丁宣往四周看了看,他们从后门进去,现在身边都是些曾经供人居住的厢房。
“也许是为我们着想呢,毕竟攻击了那缕黑烟的是他,我们还是两人一组,不要分散吧。”
他跟陈津往前院的方向走去,把两个女生留在原地。
黑烟若是为了逃跑,应去的是稍远些的地方,现在的位置周边反而要安全些。
江宁翡两人检查过几间屋子,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又绕进一间单独的小院后,发现正当中有着一口被枯草和乱石掩埋住的井口。
“过去看看。”井壁上布满了黑绿色的青苔藓月光和灯笼的光亮都照不进去。
段金雁踮脚往里看了看,什么都看不清:“应该不会在这里吧?”
江宁翡还是试着投了一颗石子下去,很快听见投入水面的声响。
静待片刻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确实没什么问题,我们再往前探探。”
她刚转过身,后背就传来一阵吸力,最后被拉进井口的瞬间,见到的是段金雁惊恐的眼神和正伸过来想要拉住自己的双手。
“阿翡!”段金雁扑到井口处,还是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角。
正要再高声呼喊时,顾清珩就出现在面前。
“发生什么了?”
段金雁指了指黑漆漆的井口:“她刚才被什么东西给拽下去了。”
“我下去看看,你等在此处不要动。”
“等等”,段金雁惊魂未定,又想起什么,“刚才扔了石头下去,井中是有存水的,但阿翡掉下去的时候,我没听见。”
整个人落下去,原本应发出更大的响声才对。
“我知道了。”话音未落,顾清珩已经跳了下去。
16. 第 16 章
江宁翡先想到的就是紧闭双眼,捂住口鼻。
可直到摔到底,也并没落到水面上,反而是坚实的土壤。
她疑惑着睁开眼,见到眼前场景,更加困惑了,这里绝不是井下原本的世界。
空气当中暮气沉沉的,就连天空都是暗红色,跟老柳树下的土壤颜色差不多。
四周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土堆,一眼望不到边际,更像是进入到了另一个位面。
自己是陷入了幻境当中,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那位素骨娘子了。
这是想要将他们逐一击破吗,但目前看来,似乎又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危险,只是想把她困在这儿。
她试着往周围转了转,差不多都是相同的景色,也找不到像是出口的方位。
“想出去吗?”一道带着蛊惑的女子声音传来,声调听起来跟昨日非常相像。
分辨不出方向,江宁翡不知道该看哪里,只呆呆地望着天空。
“你就是素骨娘子吗?”
“我是你所供奉的神明,昨日我听清楚你的祈祷,那还真是个,很难实现的愿望……”
眼前雾气弥漫,很快便剧烈翻涌起来,凝聚成一团不断扭曲的灰雾。
它形状正变换着,时而像佝偻前行的老者,时而又像咿呀学语的婴孩,唯有代表双目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固定住,死死锁定着她。
“其实,我年纪尚轻,倒是也没有那么急切了。”江宁翡皮笑肉不笑的。
现在他们面对面,鬼知道要是它因为实现不了气急败坏起来,会出现什么后果。
可没想到灰雾说:“不过我愿意释放更多的神力向你降下恩赐。”
那声音一转,变得更加轻柔而充满诱惑,“可以让你的容貌变得更加貌美,提高你的修为让身边的同辈都对你刮目相看。”
见江宁翡静静听着,没什么反应,它语调又发生了变化,“我给予你的力量,足以令你往后的人生都顺风顺水,不会有人轻视你,伤害夺走你的所爱之人。”
……
它不断变换着极具诱惑力的筹码,从修为,情感到仇恨,试图找到人类内心可能出现的所有缝隙。
直到最后,才默默道出自己真正所求:“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一部分,与我共同分享这世间美好。”
江宁翡心中一凛,方才它开口后知道这是蛊惑人心的手段,早早在脑海中默念起清心咒来。
不过这意外的是个好消息,这团灰雾想要借用自己的身体,必然是准备出现在自己相熟之人面前,隐藏踪迹所用。
这不正说明,它对外面的人有所畏惧,不想要正面迎战吗。
江宁翡厉声道:“休想扰乱我心智,邪魔歪道,我才不要成为你的帮凶。”
“不识抬举。”它咆哮起来,变成由无数怨魂尖啸混合成的噪音。
灰雾眨眼间就被染成墨黑,向外如藤蔓般延伸出数道扭曲的利爪,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江宁翡步步后退,朝它逐渐撒过几张从客栈出发前顾清珩分给他们的符咒。
身后不断响起法术交错的声音,最后一张雷击符了。
江宁翡咬咬牙,早知道刚才语气软点,说不定它还能再跟自己讲讲道理,多转圜一阵子。
她心一横,把符纸扔出之后,跑得更快了。
冰冷的尖啸声近在耳边,脚下坚实的土壤突然像沼泽地一样湿软,她陷下去一只脚,身体重心不稳径直摔了下去。
江宁翡撑起身,胡乱拍了两下挫伤的手掌。
人形黑雾静立在她面前,只是咫尺之间:“既然你不愿意沐浴神恩,那我就只能换种方式了。”
身边的空气传来细微的波纹抖动,体内运转的灵力都变得滞涩起来。
一股窒息感缓缓缠绕上来,明明没有被人扼住喉咙,江宁翡还是呼吸不上来。
她头痛欲裂,不知是那黑雾又变换了形态,还是看东西出现了重影,连思考都变得迟钝。
在即将失去意识前,一道黄光从她身上迸发而出。
大面积的土墙拔地而起,释放出温暖的气息萦绕在周身。
江宁翡低头看了眼,是离开沧凛宗前掌门玄明真人赠予他们的厚土护身符。
黑雾被这股巨大的力量震得退到很远的位置,但仍旧虎视眈眈地在朝边缘试探着。
见缝插针地试过几次,这土阵蕴含的灵力深厚,虽说能够消耗力量,可相同的,它本身的法力也同时变得虚弱。
于是更加气急败坏了,“这是什么东西?”
江宁翡心中对玄明真人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不愧是一宗掌门,就连亲手做的符咒都能发挥出这么大的效用来。
她又松了口气,至少短时间内自己还是安全的。
头顶传来金器相交的铮鸣声,黑雾的嘶吼声也停顿一瞬。
江宁翡猛地抬头,明白这异状在它的预料之外,是有什么人闯入。
一道璀璨夺目的蓝金色剑光劈开那片黏稠的暗红色天空,又继而向下悍然斩落。
剑光过处,强大的其他爆发开来,原本萦绕在周围的黑雾巨口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瞬间便朝着远处溃散退去。
只见才分别过的那道熟悉挺拔的身影从天而降,衣袂翻飞。
顾清珩面若寒霜,周身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威压,稳稳落在她身前。
“没事吧?”他侧头快速问了句,语气虽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江宁翡摇了摇头:“师兄,我没事,掌门的护身符刚才帮我挡住了攻击。”
若是没有这道符……顾清珩目光在此锁定那重新汇聚,却已经变得稀薄许多的黑雾,冷声道。
“区区蛊惑人心的邪念化身,也敢在此逞凶。”
话音未落,他足尖在原地轻轻一点,身形如流云般向前掠去,快到像一道能撕裂黑暗的闪电,主动迎向那翻腾的黑雾。
顾清珩右手持剑,握着镇玄的手腕骤然一抖,那柄古朴长剑发出清越悠长的龙吟之声,剑身上铭刻的符文次第亮起。
长剑舞动,划出的并非只是简单的剑光,而是由不断注入灵力而勾勒出的金色符篆。
这些符篆首尾相连,瞬息间便构成繁复而具有威慑力的小型剑阵,拢向最浓重的那团黑雾。
黑雾反击时受到阻碍,只堪堪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
顾清珩下一秒也跳进剑阵当中,镇玄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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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控当中,不只是简单的直刺或劈砍。
那剑招时而如疾风骤雨,点点剑芒如火星般泼洒而出,将从侧面偷袭的雾气触手搅得粉碎。
时而又如绵绵春雨,制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所有侵蚀过来的阴冷气息隔绝在外。
脚下步伐更是精妙,脚踏九宫,身随剑走,每次移动都恰到好处地避开黑雾最浓处的扑击。
江宁翡虽然不懂这剑法当中的奥义,但也能看得出,并非只是见招拆招的闪避,而是完全游刃有余,早就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的从容。
护生诀,她还记得在茂象山时师兄提起家族所传的剑法,只是未有机会能遇到他练剑。
而今才算是真正见识过了。
“敕!”随着顾清珩最后一声断喝,剑式陡然一变。
游走的剑光瞬间收敛,同他周身澎湃的灵力一起,以非常恐怖的速度疯狂汇聚压缩到剑尖处,变成微型的漩涡,散发出某种毁灭性的波动。
他身形骤然定住,双手握剑向前一刺,直指黑雾双目处的两点猩红。
随着一声充满痛苦和惊惧的尖啸,那猩红的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黯淡下去。
顾清珩这才缓缓收剑而立,镇玄又消失在眼前。
周身那磅礴的灵压也渐渐平息,翻卷的衣角落下,仿佛刚才石破天惊的一击只是随手为之。
他缓缓走来,气息悠长,唯有眼底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凛冽剑意。
厚土护身符的阵法识别不到致命的危险,也已经将阵法收回。
“幸好有师兄在。”江宁翡还在心里斟酌着词句,想要表达下对他所施展高深修为的敬佩之情,却见到对方此刻情绪似乎不佳。
“是这里还有隐藏的危险吗?”
“邪祟已除,此处幻境很快便会分崩离析。”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从这儿离开了?”
顾清珩抿了抿唇:“还有要一起带走的。”
江宁翡见他从大大小小的土堆当中穿过去,眼神明显在搜寻着什么。
直至在走到一处土堆前才停下脚步,紧接着指尖运转术法确认。
他弯下身,化了几下土粒后,出现了小片白色的布料,看上去更像是人穿的衣服。
“这,这些土堆里面埋着的都是人吗?”
江宁翡心一沉,她刚才在这里找了好久的出路,如果按照数量来算的话,简直数不胜数了。
“其他都是障眼法,只有这里才真正藏了人。”
表面的土块干燥,再往下就变成湿润,两人慢慢清理着,直到挖出人形的轮廓。
江宁翡小心翼翼地拨开脸部湿冷的泥土,这是一名女子。
一张苍白却又清丽的脸庞露出来大半,她双目紧闭,眉头似因巨大的痛苦而紧锁,唇色发绀,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但胸口确有着一丝极其缓慢的起伏,至少证明人还活着。
江宁翡盯着那张脸,越发觉得有几分熟悉,难不成是跟自己曾认识的人脸上有相似之处。
将脸上的泥土完全清理干净后,她忽然心念一动,面上露出震惊之色。
她记起来曾在何处见过此人!
17. 第 17 章
是三年前在城墙之上的那道身影,才让江宁翡萌生了修仙问道之心。
躺在面前的人,正是她从进入沧凛宗就一直想见见的师姐黄穗则。
难怪宗门魂册上刻有她名字的光亮变得微弱几近消失,原来是被困在这里,而且还以这种非生非死的状态存活着。
黄穗则的身体被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红色邪气缠绕着,似乎根植于此,在不断汲取她的生命力,脚下这片土地诡异地连接在一起。
“黄师姐,她居然一直在这里……承受这样的痛苦。”
江宁翡难以想象这些时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顾清珩面色凝重,指尖凝着一缕温和的灵力,轻触黄穗则的眉心,静心感知起她的魂识状况。
片刻后,他才收回手,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她的三魂七魄几乎被邪力侵蚀殆尽,仅剩一缕本命魂识凭借极强的意志力固守灵台,不肯完全屈服。”
江宁翡想起方才邪神曾想要试图占据自己的身体,立刻意识到关键,“所以邪神也是想要借助她的身体和灵魂作为容器?”
“不止,”顾清珩摇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缠绕的黑气,“这些黑气并非纯粹外来,其中还夹杂着她自身修炼的灵力,只是已经被污染扭曲。”
“黄穗则是先天的净灵体,对天地灵气极为敏感,修炼时也比寻常人要事半功倍些,邪祟之气当然也算灵气的一种。”
江宁翡有些不明白,他们二人既然同为金丹修士,修为应当不至天壤之别。
既然顾清珩方才能够轻松斩杀邪神,那黄穗则应该也不会如此狼狈才对。
顾清珩顿了顿,推测道:“她当时可能试图净化或者封印最初的邪神力量,却不慎被其强大的邪念侵蚀,因此成为邪气的寄生土壤。”
“邪神看中了她的体质,想要强行将其转化为自己在人间的化身,所以才有了素骨娘子这一存在。”
只是黄穗则尽管深受重创,魂魄被打散,仍然意志坚定,顽强地抵抗着邪神的同化。
邪神无法完全掌控她,便将她禁锢于此。
“所以,这里虽然是囚禁师姐的牢笼,但师姐的抵抗也在让这股力量日益减弱,邪神不再像最初那样强大。”
江宁翡背脊发寒的同时,又由衷敬佩她的坚持。
邪神是靠吸收信徒祈祷的贪念为生,可在黄穗则的坚持下,使得它的力量变得不稳定,也就出现了信徒口中愿望时灵时不灵的状态。
她的意识碎片哪怕是在极度痛苦当中,仍旧挣扎着想要让世人不会陷入到漩涡当中,被内心的庞杂欲望所反噬。
自被困在这里开始,黄穗则便在努力帮助那些无知的百姓,不知道暗自救下了多少人。
两方都在持续消耗着法力,若不是碰巧在蓉城遇到此事,只怕她最后一点神识也将彻底瓦解。
顾清珩叹了声气:“要不是因为有她,恐怕我也无法这么顺利就解决掉邪神。”
“师姐她还要昏睡多久,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江宁翡搓着她完全冰冷的掌心,试图焐暖些,但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
“她受伤极重,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先把她回去,请掌门和师父看下还能否将她救回。”
顾清珩垂眸,尤其是她身上缠绕的邪气,更不能轻易去除,恐怕会同时伤害到她自身。
“师姐,再坚持下,”江宁翡低声说着,仿佛在安慰那被困的灵魂,“我们这就带你回家。”
脚下地面传来震颤,这处幻境已经坚持不了太久时间。
顾清珩抱起黄穗则,脚下法阵的光芒亮起,转瞬间又回到了那口井边。
“你们没事吧,这人是谁?”
段金雁在外面早就急得团团转,现在见到人安安稳稳地出现在面前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看了眼那年轻女子的脸,瞧着状态也不知道人是死是活。
“邪祟已经被师兄除掉了,这位是……黄穗则师姐。”
丁宣诧异道:“就是那位始终寻不到踪迹的师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先回去吧,路上我再同大家慢慢讲。”
*
到客栈后,事情处理好的林升白也已经回来了,他正站在房门前,跟面前一位姑娘讲着话。
“你就让我见见她吧,我知道最近肯定上门来找你们的人不少,可我真的很需要这份药引。”
那人穿着一身浅粉渐变的齐胸襦裙,裙摆绣着精致的莲花暗纹,乌黑的长发绾成两个可爱的团髻,各簪着一对珍珠小簪,流苏随着她讲话的动作轻轻摇晃。
因为背对着,看不清她的样貌。
不过听着语气,急切当中又带着几分骄纵。
“我先把她送到房间。”方才情况不明朗,顾清珩还需再仔细查探她的神识损伤状态,提前向宗门长老告知情况才行。
他抬脚向前径自经过两人。
同林升白讲话的姑娘这才回过头,打量过他们几眼后,便直接朝江宁翡走过来。
“你就是江姐姐,仙萸会斩获头名的那位吧?”
江宁翡朝林升白投过去疑惑的目光,这人谁啊。
“我也是才刚回客栈,与她并不相识,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住在这里,点名要找你,我说你不在,她还不相信。”
林升白面上露出几分无奈之色,显然方才被她那一番追问弄得有些头疼。
而且见顾清珩过来,他意识到自己不在的这两日,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现在相信了,你们好,我叫连月蓉。”
连月蓉十六七岁,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肌肤白皙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透着一层健康的粉晕。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圆,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看人时眼神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好奇,眼波流转间,显得既灵动又娇憨。
“姐姐,我其实来找你是有所求,为了我娘亲的病。”
她上前一步,拉住江宁翡的手,鼻梁秀气挺拔,唇瓣是天然的樱粉色,嘴角微微向上翘着,挂着甜糯的笑意,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看着有点娇气,但江宁翡看她接近却并不排斥。
人亲亲热热靠过来的时候,姿态里还带着几分娇憨,她也回以微笑:“你有什么事,慢慢讲。”
“我娘亲身中妖毒数年,毒素已经深入骨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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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些年遍寻名医,也只能做到缓解毒素的侵蚀而不能根治,前两日得知仙萸会有上古仙品水凝魄现世,我便迫不及待前来,希望在你用水凝魄入药时,能拿出一部分来救治娘亲。”
江宁翡犹疑道:“我现在修为尚浅,还不能也不敢贸然使用它,若是不慎破坏药性,岂不是浪费了。”
连月蓉表示理解:“来之前我也有了解过的,我娘亲如今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我希望她能少些被痛苦缠身的日子。”
她话锋一转,“既然是求江姐姐帮忙,为你能早些有所进益,我愿意提供一切提升修为所需要的高阶心法和丹药灵草,唯一的回报,就是一个让我娘亲能够痊愈的机会。”
“这……”她语气的确非常真挚,但江宁翡还是不能笃定自己真有能将水凝魄作用发挥到极致的能力。
“你是扶风派连掌门的女儿吧?”静立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林升白忽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连月蓉诧异道,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的身份。
“早听说掌门夫妇伉俪情深,多年来为夫人的身体不知道寻医问药找了多少门路,璇玑阁也接过连掌门好几桩委托,这样算来,我们也不算是陌生人。”
连月蓉嘴角往下压了压,“我爹娘是很恩爱的,如果没有我,他们也不用这么多年来都因此事而被拖累,所以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的。”
江宁翡握着她的手:“先别站在这儿了,我们进屋聊吧。”
一番讲述,才明白了关于她娘亲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扶风派掌门连广青同夫人杜拂是在各自历练途中相识的,在一次斩杀妖兽的行动中配合非常默契,由此便逐渐有了联系。
成为道侣后,两人多在那些受妖鬼迫害的小城为百姓降妖除祟,帮助过不少人,成为百姓眼里敬重的仙师。
后来连广青成为掌门后,门派内事务繁多,才基本上留守在禹州,安稳地生活了一段时间。
直至一次发生在禹州边境的妖兽潮,他同杜拂带领门内弟子上阵杀敌。
在解决了领头那只高阶毒蛛的最后关头,妖兽自毁妖丹,瞬间爆发出剧烈的丹毒。
杜拂最先注意到,用身体挡在连广青身前,毒素侵体,当即便口吐鲜血,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道医检查后,才发现此时杜拂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当时那种情况下,道医甚至无法明确讲出这究竟算不算是好消息。
杜拂身中妖毒,还是本就具有毒系能力的高阶妖兽,血液和灵识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原本是没有能够治好的可能,可她偏偏怀了孩子。
孩子的血肉由母亲孕育,原本就是母亲的一部分,运转医道术法,可以将所有的妖毒都逼到孩子身上。
两个月的孩子,承受这样的妖毒,自然只有死亡这一条路。
用尚未出世的婴儿,换取杜拂健康的身体,虽然心中有些不忍,但连广青还是迅速做了决定。
“我要让拂儿好好的。”
许是母女连心,床榻上昏迷的杜拂靠着强烈的意识清醒过来,嘴里吐出几个字。
“不行,她是……我的孩子。”
18. 第 18 章
连广青不愿见杜拂遭受这样的痛苦,可也耐不住她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个孩子,便只能应承下来。
杜拂为了不让孩子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将妖毒更多地转移到了身体其他地方。
怀胎十月,直到见连月蓉终于健康出生,心中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只是她全身受妖毒侵染的程度已经太深,往后余生,哪怕长期服药,也只能做到压制的效果,定期发作的反噬半点都无法做到缓解。
这么多年,连广青都没有放弃,在九州各处打听能够去除妖毒的办法,等连月蓉长大懂事些后,也在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直到仙萸会结束后,水凝魄现世的消息传出来。
那可是传说中的上古秘药,其本身自带的净化作用,说不定就能治好娘亲的病。
所以连月蓉才会寻着他们的踪迹来到蓉城,希望能够为娘亲争取到这个机会。
她讲到此处,泫然欲泣:“娘亲顾及我的情绪,从来都在我面前遮掩,但还是有几次,我见到过她因妖毒反噬挣扎的模样,现在有了水凝魄这个希望在,我想试试。”
连月蓉朝江宁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只要你能答应,我,我爹,还有整个扶风派上下,任何要求我们都愿意满足。”
江宁翡拉着她又坐下来:“没这么严重,但现在我的确不能轻易答应你,可我保证,一旦我有了足以将水凝魄入药,制作高阶丹药的能力,会愿意为伯母炼制。”
哪怕没有连月蓉的恳求,光是因为杜拂为了保下这条生命所做的付出,她就觉得值得。
何况水凝魄既然存在,不就是用作治病救人的吗。
她只觉得这灵草到了自己手上有点可惜,换作其他修为高深的人,便能提早发挥作用。
“太好了,谢谢江姐姐,”连月蓉擦擦眼泪,听到这消息又忍不住破涕为笑。“这次我不是自己过来的,有长辈陪同一起,居住在城中其他的客栈里,我得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
她心中十分感激:“我知道恐怕那日在会上时,便有许多人求到你身边,但你还是愿意应允给初次见面的我,你真是个好人。”
江宁翡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姑娘,能取到水凝魄,我也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叫我小莲蓉就可以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连月蓉从袖中掏出一块莲花形状的玉牌递过来:“这是我的手令,以后姐姐要是去禹州,外门弟子见到后便知你是我信任的人,能省去不少麻烦。”
江宁翡拿在手上,玉牌表面透着一层莹润的粉色,一眼便能瞧出来绝非凡物,“我……”
“姐姐不必推辞,你受得起,”连月蓉眼睛像是会讲话,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的好似积攒许久的期盼,“我等着你强大起来的那一天。”
随后她便匆匆离开了,急着把这个消息传给家人。
江宁翡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福至心灵。
对啊,当初百草涧的守山人提到水凝魄的功效时,可是说过其性至纯,可以解百毒。
那已经跟黄穗则身体灵力相融合的那些邪气,是不是也可算作为某种毒,同样能用水凝魄来进行治疗。
想到这儿,她立马回到自己屋中,将推测讲给顾清珩听,只是还有个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师姐能够坚持到自己有能力炼制丹药的一天。
“是个办法,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需要由修为高深者用同门心法对其体内紊乱的气息进行梳理,这件事,宗门只有掌门和几位长老能够做到。”
顾清珩起身,“方才我将此处事毕的消息已经告知师父,你跟其他人讲下,收拾好行囊后,我们便返回宗门。”
江宁翡看了眼床榻上的黄穗则,虽然在幻境时自己把她脸擦干净了,可是在土里埋得久了,衣裙难免也沾上脏污。
“能稍微多给我点时间吗,我想让师姐干干净净地回家。”
“好,我去让店小二烧些热水。”……
江宁翡给黄穗则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她不施粉黛,第一次见面时,执剑立于城墙之上,衣袂飘飘,气质出尘,仿若谪仙。
消灭妖物时,拯救一城百姓于水火之间时,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可两年来跟邪神的对抗,却消耗掉她几乎所有的力量。此时双目紧闭,脸庞消瘦不少,跟以前几乎不像是一个人。
她想让师姐醒过来,重新变回以前的模样,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的顽强抵抗都没有白费。
段金雁把她满头的长发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肩侧:“阿翡,你别太忧心了,宗门前辈肯定有办法能将她救回来的,往好处想,至少我们现在找到她了,而且人还活着。”
是啊,只要还活着,就不算是最坏的消息。
*
翠月峰,江宁翡等在殿门外,见刘丰同其余几位长老走出来,连忙上前。
“师父,黄师姐的身体如何了?”
刘丰面色凝重:“金丹被毁,又已被邪毒侵入骨髓,能保下一条命来已属不易,我们用本门心法为她疏导灵气,应该要不了多久便能苏醒,只是那邪气还需想法子逐步去除才行。”
“那需要多久时间呢?”
黄穗则的师父若钰长老也站在一侧,自己的得意弟子遭受如此重创,她也十分难过自责。
“需要视穗则身体能承受的情况而定,她现在的身体,还比不过凡人,想要根治,短则几年,长则几十年也是需要的。”
可她现在跟没修为也没什么差别,按照凡人命数,能否再有几十年的寿命都难说。
江宁翡又提到水凝魄,询问刘丰是否有哪种丹药可以医治师姐现在的情况。
“我曾在上古丹册中见到过有可以涤荡邪毒的丹方,只是……”
刘丰表情微怔,面上闪过几分复杂的神色,像是有什么难言的话。
“师父,可是除了水凝魄之外,还有什么很难获取的其他入药之物?”
“倒也不是这个,”刘丰叹了声气,还是讲了实话,“这种丹药想要炼制成功,起码修为得要在金丹期才稳妥,你虽然现在已经能引气入体,可也只是普通灵根。”
“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只堪堪窥得筑基期的门径而已。”
明白了,还是自己现在太弱了。
等她有能自如使用水凝魄修为的时间,可能比刚才提到逐步清除师姐身上的毒素还要久些,在当下的情况下,当然也算不得最佳办法。
若钰救徒心切,也不愿见其就只能这样长期承受痛苦:“或许我们可以令她短暂提升修为,只要足够坚持到丹药炼成即可。”
“你想要以自身灵力为引,可这上古神药的炼制时间,谁也无法预料,”刘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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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认同她的想法,“何况小翡尚未达到经历锻体阶段,要想维持灵力稳固,施术之人即便严格控制输出,也难以确保其体内有着同等充盈的状态。”
若钰抬起眼:“若是……能在一处可助人提高修为,具备源源不断运转灵力的阵法当中呢?”
“你是说……”刘丰话讲到一半,便听见内殿中传来黄穗则已经苏醒的消息。
若钰长老急匆匆进了殿,江宁翡紧随其后,见到了撑着靠枕支起上身的黄穗则。
那些黑气虽然早先已经被压制过,仍能见隐约流动在她身体表面。
打量过屋内的几人后,她目光停驻在若钰长老脸上,双眼微红,“徒儿不孝,让师父担心了。”
她微微抬起手掌,受到黑气的制约,身体的主动权也不完全由她自己决定,这么简单的动作都需要额外花费不少力气。
“能活着回来就好。”若钰走到榻前,握起她的手,又缓缓注入调和内里的灵气进去。
黄穗则又看向远远站着的江宁翡:“我虽被困在地下,但跟那邪物享有共同的意识,多亏你,我才不至于陷入永远的沉睡当中。”
无数供奉素骨娘子的信徒在,她听到过很多传入耳际的话语声响,她曾经试图向不少人给出提醒的信号,那日在柳树前,只有面前的人回了头。
“师姐,其实是你救了自己,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来沧凛宗,便也不会碰巧在蓉城遇见此事。”
江宁翡心情复杂,明明握着能救她性命的东西,却半点作用都发挥不出来。
若钰关切道:“穗则,你将在遭遇之事悉数讲与我听,说不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黄穗则强撑着几分精力:“其实我第一次听说它的存在,并不是在蓉城。”
每当离开宗门出去历练时,她通常习惯去往些边陲小城,亦或是些偏远村镇。
这些地方消息相比繁华的大都市要闭塞些,如果真遇到妖鬼作乱,恐怕百姓们不一定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危险或者陷阱当中。
两年前,她便是到了一处名为石塘镇的地方。
原本只是稍作停留想要休息半日,同当地的居民打听下周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没想到还真有了收获,从进入镇中开始,她便留意到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摆放了一尊泥像。
是女子,但形状姿态各有不同,多是在窗台或者门前被垫高的位置,想要忽视都难。
原以为是当地的什么习俗,黄穗则驻足在其中一户门前,见到院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泥团,正毫无规律地揉捏着。
“小妹妹,你在做什么呢?”
女孩抬眼看了看她,还往旁边挪挪,给人留了个位置出来,“我在捏娘子呢。”
“你是说娘亲吧。”黄穗则还以为她讲错话,提起衣裙,坐在她身边,勉强能瞧出来那是个人形。
“不对哦,是素骨娘子,每家都有的。”
黄穗则这才明白过来,擦了擦她侧脸粘着的一点泥巴,“她是你们在供奉的神灵吗?很灵验吗?”
“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向娘子许愿,都可以帮我们实现的。”
“真的呀,那你能跟我说说你知道的吗,她都帮助了什么人?”
黄穗则嘴角带着笑,眼底却蒙着担忧。
哪里会有这么予取予求的神仙。
19. 第 19 章
女孩叫小鹭,她把泥土就放在膝盖上捏,此刻已经有手脚的雏形。
“有很多啊,邻居家的赵伯伯摔断了腿骨头可以再长好,巷尾有家遭强盗被窃取了钱财,转天便在路上捡到了金子,反正只要有困难的事情交给素骨娘子,就一定能够解决的。”
黄穗则思忖片刻,试探着问道:“那位赵伯伯,现在怎么样了,腿脚一直好好的吗?”
“我爹说他运气不好,去年出海打渔的时候正巧碰上大风浪,不小心掉到海里淹死了。”
“那那家被抢劫的人呢?”
“他家老人好像是上个月生了什么病去世了吧。”小鹭眉头皱了皱,像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一时间又没能理清楚。
即时的愿望被满足,但后来丢了性命更像是某种反噬。
但这种相对久远的变化很难被意识到是由于同种原因造成的,这里的百姓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黄穗则直觉石塘镇定是有什么邪灵盘踞控制着,可从方才靠近镇中起,她曾释放出灵力波动探查,可并没有出现什么可疑之处。
她心中警惕心反而更甚,“小鹭,你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愿望吗,为什么也要塑像。”
小鹭点点头:“我是想帮我爹爹一起,两个人许同样的心愿,这样不就能够更早实现吗!”
“能讲给我听听吗?说不定姐姐可以帮上忙哦。”黄穗则朝院中看了一眼,除了女孩之外,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她家大人出现。
“我爹在镇上开了个小酒馆,最近生意不太好,下个月又要到明年交租金的时间,他就想着能不能让来店里的客人多些,所以前两日向娘子祈愿,我也想做好一个,许愿娘子能实现爹爹所求。”
“小鹭真乖,”黄穗则摸摸她的头,还好时间不算久,心愿没实现,就正是素骨娘子快要动手的时机,“你爹的酒馆在哪里,我正好再找吃饭的地方呢。”
“太好了,我带你去。”小鹭把泥团小心地放在台阶角落,搓搓手给她引路。
石塘镇百姓们临海而居,多年来自给自足。
光是从表面上看,平静祥和,并不像笼罩在某种隐藏在暗处的巨大阴影之下。
黄穗则走在街道上,穿过闹市,心中疑虑更甚,从那些行人的脸上岁月静好,看不出丝毫被妖邪影响过的痕迹,这里到底有多少人牵扯其中了呢。
“就是这里了。”小鹭带她走进酒馆当中,先听见的是熙熙攘攘的人声,铺子里几乎没剩几张空桌的。
她轻声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客官您好,要吃点什么?”方强见有客人来,小跑着迎向门口,才发现自己女儿也在,“鹭鹭,你怎么过来了?”
“刚认识的姐姐,说要来吃饭,我就带着她一起过来了。”
方强额头出了点汗,看来今日确实是很忙:“奥,快请进吧。”
“店里的招牌菜有什么?”黄穗则落座后,目光扫过酒馆里的顾客。
“来石塘镇肯定要吃鱼啊,我们这儿的白鱼,清蒸最是鲜美,还有爆炒鸡肉也是特色。”
“各来一份吧,再炒个青菜,上壶酒。”
“好嘞,您稍等。”方强转头又进了后厨,店里忙到人手不够的样子。
方鹭转了一圈没人陪玩,又到了黄穗则身边。
“姐姐,我刚才他偷偷问了我爹,他说素骨娘子果然显灵了,早上他刚到店就有人来订餐。”
“心愿达成,那你就不用再塑像了,过来跟我一起吃饭吧。”
“对呀,那我留到后面爹爹有别的愿望时再说,我吃过午饭了哦,而且饱饱的。”小鹭就在边上乖乖坐着,晃着腿还不忘揉了揉鼓鼓的小肚子。
黄穗则就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同时悄悄释放出一丝灵力波动,落在整个小馆和进出的客人身上。
“姑娘,能拼个桌吗?我看没其他的位置了。”一个风尘仆仆背着行囊的男人走进来。
“可以的。”黄穗则跟他搭话,“您这是在赶路吗?”
“对,我其实是走镖的,这次接了个活儿,顺便给人送信,天黑前得赶到玉明郡呢。”
玉明郡,黄穗则知道这个地方,距离石塘镇可不算远,按照脚程来算,得早点赶路才能在天黑前到,路上带点食物充饥还差不多,是绝对没有时间来这里等着热菜吃完的。
何况还是中午最忙的时辰。
“那起码得要三四个时辰才能到吧,我看你前面来的,还有好几份没上菜呢。”
“对啊,”男人闻言眼中闪过几分恍惚,“我是想着得尽快过去的,包里还带着烙饼,可刚才路过这小馆门口,忽然就觉得……觉得得进来尝尝鲜才行。”
是才刚刚被术法影响的人,黄穗则总算在他身上找到一丝极其细微的神识痕迹,还来不及跟其他店内的客人一样消散掉。
她放在桌下的左手暗自在袖中捏了个法诀,像抓住了毛线的一端,缓缓向外延伸。
再抬起眼时,穿过小酒馆的屋顶,望见整个石塘镇都笼罩在一片巨大的暗色结界当中。
半空是大团阴郁的黑雾,又向下抽条出无数丝线来,连接到许多居民的身体里!
而从后厨正端菜出来的方强身上,也同样长着一根线。
“姐姐,你怎么不吃了?”方鹭见她绷着脸,还以为是菜色出了什么问题。
黄穗则神色缓和了几分:“没事,等吃完饭,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等下午爹爹忙完了,带着我一起回去就行,反而我自己待在家里也无聊。”
“小鹭真乖。”黄穗则很快吃完了饭,虽不知素骨娘子原先是如何隐藏踪迹,但现在既然已经现形,就断没有再让它继续为祸人间的可能性。
她出了小馆,盯着那些带着黑线的人,发现那些连线的颜色是有着深浅的区别。
或许是汲取能量的不同造成的,而方强身上的颜色尚浅,那些颜色较深的,就是素骨娘子会更先动手的人。
黄穗则很快找到了颜色最深的一根,如浓墨般,扎根在某处宅院当中。
她飞身而入,隐去了身形,不会其他人看见,走到一间屋前,透过窗子看到那是个正在执笔写字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有一老翁从她身边经过,端了茶水和糕点进去:“少爷,喝点茶先休息休息吧。”
“我还不累,最近几天越发文思泉涌,想到篇好的策论,还是先记录下来得好。”被称作昌儿的男子行笔极快,生怕手下再慢些就会错失此刻脑内的想法。
“少爷明年乡试肯定没有问题的,那我就先不打扰了,您等会儿一定要吃点东西,注意身体。”
“知道了。”男子用空的那只手摆摆手,示意老翁不要再出声打扰。
黄穗则走进屋内,看着他所写的内容,确实称得上是一篇好文章,只是越到后面,笔锋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字体也开始走形。
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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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间渗出汗珠,极力瞪大眼睛,脸色也变得涨红,颈上出现明显的青筋。
这是即将力竭的状态,可他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黄穗则见到那条黑线上有什么凸起的团状物正朝他涌动而来,在即将触碰到男子的瞬间,她直接出手,抽出佩剑,剑柄垂挂的铜铃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挥剑斩断黑线时,发出如同在火焰上炙烤的滋滋声,那些邪气一瞬间朝着天空收束。
黄穗则紧随其后,总算见到作乱的是什么。
灰蒙蒙的云层当中,她面前是一尊诡异的神像。
绝不是人间应有的造物,表面覆盖着类似蚕蛹的纹理,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脉络从中延伸而出,如同活物在空中缓缓蠕动,成为它从人类当中汲取养分的通道。
那些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使它力量得到增加,最终再将人类最后一点灵魂蚕食殆尽。
“素骨娘子?”她举起桃木剑,觉察到危险之物的靠近,剑身正嗡嗡响动,泛起淡金色的光芒。
蛹状神像微微震动,一个非男非女,多种声线的声音在半空中回荡:“你的愿望是什么?财富,力量,还是长生?我都可以满足你。”
黄穗则轻嗤一声:“以愿为饵,以命为食,你祸害人间的日子快要到头了。”
“你可不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类修士,以前那些,可都成了我的美味佳肴。”神像的声音跟着激动起来。
“你不是问我要许什么愿望吗,现在确实有了,就是除掉你,救下石塘镇的百姓!”黄穗则不再多言,桃木剑凌空划出一道符咒。
金光如箭矢,直直射向神像。刹那间,蛹壳表面裂开无数细缝,黑雾喷涌而出,凝聚成触手状向她袭来。她翻身躲过,剑尖点地,借力跃至数米外。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咒语一出,桃木剑上的光芒大盛,形成一道防护结界。
黑雾触手撞击在结界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黄穗则顿时感到五脏六腑都在震动——这邪神虽是躲在暗处,可力量却远超她的预估。
“你的灵力很特别。”蛹像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比那些普通修士纯净得多,吞噬你一个,抵得上千万个普通愿望。”
更多黑线从蛹像中分离,如蛛网般封在她所制造的结界外。黄穗则心知必须速战速决,在这封闭空间里与邪神缠斗,她胜算并不高。
“破!”她咬破指尖,鲜血抹过桃木剑,剑身顿时燃起赤金火焰。
一剑挥出,火焰如凤凰展翅,烧断了前方的黑线网,露出明显的出口来,黄穗则趁机冲出去。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结界外面的情况更加骇人,天空已经阴沉到像被滴下来墨汁。
下方整个石塘镇的方向,隐约听见有哀号的声音传来,是蛹像不愿再等,正在逐一收割那些人的性命。
“看到吗?这就是人类的贪婪。”它的本体终于显现,一个半透明的蛹状巨物悬浮在半空,它的核心处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来自先前那些被它完全吞噬的受害者。
“他们自愿与我连接,用微不足道的生命换取短暂愿望的满足。”
黄穗则感到恶心,它的邪恶之处在于它利用人性的弱点,引诱人们自愿上钩。
“他们并不知道代价是生命!”黄穗则怒斥,手中桃木剑直指向它。
“契约就是契约。”邪神的声音冰冷,“就像你我的契约也已成立……你向我祈祷过胜利,不是吗?”
20. 第 20 章
黄穗则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方才她的确算是回应了邪神,讲出过想要消灭它的话。
没想到这个念头也能被利用,成为自己被连接的契机。
一条黑线正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脚踝,剧痛瞬间传来,她毫不犹豫挥剑斩断黑线,但还是晚了,这一分神给了巨蛹可乘之机。
巨大的黑雾手掌从天而降,将她拍向地面,黄穗则勉强调整了姿势落地,仍被冲击力震得气血翻涌,吐出一口鲜血染在草叶上。
她意识到单凭常规法术难以取胜,必须兵行险着,哪怕是同归于尽。
“你以为我会像你希望的那样,一点点消耗力量与你周旋吗?”黄穗则挺起背脊,紧盯着巨蛹,又转过头,最后看了眼远处的石塘镇。
但实在太远了,连镇上的人影都望不见。
她突然笑了笑,将桃木剑插入地面,双手随之飞速结印。
“以我之血,唤九天雷霆;以我之魂,引正气长存!”
九霄引雷诀,在某些门派当中,这被列为禁术,因其有违力量的正常置换。
施术者将以自身为印,来召唤天地间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只是代价极大。
微风渐起,很快便令空中的黑雾开始旋转,形成巨大的漩涡,见周身不由自己控制,巨蛹首次表现出惊慌来:“你疯了!这样你也会魂飞魄散的。”
“那就一起消失吧。”黄穗则长发飞扬,眼中金光闪烁,露出坚定的神情。
雷诀开始起效,第一道雷霆劈下,不是寻常可见的亮白色,而是与她的灵力一致的金色,雷电击中邪神本体,蛹状外壳开始龟裂,那些人脸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遭受炙烤般融化变形。
更多雷霆接踵而至,整片天空被金雷照得如同白昼,黑雾如潮水般退散。
石塘镇的方向,那些连接人们的黑线也在一根根断裂。
“不!我的信徒!”蛹体疯狂挣扎蠕动着,凝聚全部力量向黄穗则做最后一击。
与此同时,最后也是最粗壮的一道金雷径直落下。
爆炸声中,黄穗则感到剧痛贯穿全身,她被自己的力量反噬,又被邪神的最后一击击中,体内金丹破碎,如断线风筝般从空中坠落。
她躺倒在地面上,巨蛹同时被震成无数碎片,只剩下最后苟延残喘的黑气,成不了什么气候。
有淅沥的雨滴落下来,再望向石塘镇的方向,阴云正在快速消失,遥远的天际出现隐约的白光,是即将放晴的征兆。
黄穗则这才终于安心,以她一人性命,换取全镇百姓的安宁,足够了。
......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剧痛中醒来。
她躺在一片黑暗当中,全身经脉如被火烧,尝试运转灵力,却只引来更强烈的痛苦。
“你伤得很重。”一个温和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你是谁?”自己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黄穗则艰难地问。
“我是经过时发现你在路上昏迷不醒,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黄穗则神经紧绷,登时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
她想将桃木剑唤出来,可剑身已经布满裂纹,灵力微弱无法回应,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
“这么快就发现了,还想陪你多玩会儿呢。”
伴随着诡异瘆人的笑声,她听出来是邪神的声音,它也还活着!
“多亏了你这副身体,先天的净灵体,帮我维持了生命,以后我们就是一体,我会慢慢养伤,一直到足以将你完全吞噬的一天。”
至此,黄穗则便在同邪神共生和抗争的状态中活着。
对方元气大伤,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地坑害全城百姓,便逃窜到蓉城附近,只对少数人进行诱惑,在暗处行残害之事。
可没想到黄穗则的精神力极强,从未放弃过对这具身体的掌控,这么相持着,竟也没让邪神占据多少上风,也没能恢复多少力量。
所以在蓉城时,顾清珩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制服。
*
翠月峰主殿当中,黄穗则讲完这些,已经花费了大半力气。
此时她又想起什么:“这两年,我们也偶尔交谈,前段时间,我灵力渐无,或许它是觉得我时日不多,曾向我透露过某件事情,弟子觉得并不寻常。”
“何事?”若钰正缓缓向她体内渡入灵力,希望以此能缓解掉她的痛苦。
“它提到过‘上明元君’这个名字,说是要我不必再报期望,用不了多少时间,元君便可以重新现世,届时九州皆可掌握在他们手上。”
以蛹像初时呈现出的力量来看,不难推测出来这个上明元君的境界也不可小觑。
“从未听过有此名号。”若钰思考后看向刘丰,见他也是同样疑惑的神情。
“若是真有它所说的存在,多年来不曾有消息传出过,必定是在暗处蛰伏,等有机会了,也要跟其他门派的同僚们相互通气,提前有所防备才行。”
若钰给黄穗则掖好被角:“此事便交给我们来查探,现在回家了,就先好好休息吧。”
黄穗则应过一声,很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宁翡唏嘘的同时,没忘记方才在殿外若钰长老讲过的话。
她还是很希望能帮助到黄穗则,便趁着同刘丰出去时又问道:“师父,若钰长老说的是什么地方,真有能够提高修为,并且稳固维持一段时间的效果吗?”
“你接触药学的时间尚浅,典籍知识和炼药技巧方面都经验不足……”
江宁翡眼神一亮:“所以确实是有这种地方,如果是课业方面,我接下来一定会努力用功学习的,师父,你就告诉我吧。”
她看出刘丰从刚才就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似乎并不认同若钰讲的话,或许这件事情想要实行的话会有某种风险是无法预估的。
她试探道:“我不怕的,师父,黄师姐都愿意为了石塘镇所有人不顾性命,而我当然也愿意为了救她,付出小小的代价,而且既然若钰长老会提出来这件事,至少我去了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哪怕是为了救下爱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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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会拿另一个人的命去冒险。
江宁翡只是不知道让刘丰如此困扰的代价是什么。
刘丰回身看着屋中的若钰,将心比心,见到爱徒此般光景,必然是无论什么方法都想要尝试的。
“她方才提到的地方,名为昙光境,意指如昙花般,有着瞬间极致的美丽。”
昙光境具有可以提升修为的能力,和进入者的心境领悟息息相关,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绽放全部光华,过后又会复归平常。
据书册记载,那是一处在天地初开时的清灵之气形成的洞府,灵气不会溢出到洞府之外。
此处并非可以永久改变修行者的根基,更像是一处经由创造所产生的,灵气浓度达到极致的近乎理想的环境。
修行者进入后,会承受整个昙光境对经脉的冲刷与洗礼。
这是一段痛苦却高效的过程,能够极速拓宽经脉,充盈丹田,带来力量暴涨感的同时,对道心的领悟也更深,能暂时调动的天地灵力也就越多。
而离开昙光境后,获得的力量会如退潮般消散,在七日内逐渐回归到进入前的水平。
“所以快速提升境界后,我就具备了能够炼制高阶丹药的能力,师父,这样不是很好吗!”
过程当中即便会承受痛苦,江宁翡觉得也不算什么,毕竟想要获得修为的提升,付出代价也是应当的。
“只是……这昙光境有法则限制,一生也只能进入一次,以前也有人抵不住诱惑想要再次进入,却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没关系啊,那我只进一次就好了。”
刘丰解释道:“这是一次珍贵的机会,通常修士会选择在即将突破元婴期等高境界前才会进入,让身体提前适应过这种境界的变化,会对以后的突破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抓了抓耳侧杂乱的头发,神情也有些困扰。
“你还只是在引气入体的阶段,就用掉这个机会的话有些可惜,何况,强行突破好几个境界至金丹期,以前也没有人经历过,就连我也无法确认会是否有什么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发生。”
江宁翡细细思忖片刻,抿了抿嘴角,最终定下决心。
“师父,如果是没有验证过的危险,我愿意尝试,人本来就不应该因为未知的惧怕而放弃更好的结果。”
是黄穗则让她的人生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或许有什么冥冥注定,事情的转机就出现在她身上。
目前为止,可能让师姐快速痊愈的方式只有自己能够做到。
刘丰见她心智坚定,便也妥协:“既然心意已定,你要真正做好准备才行,即日起,便不可再懈怠了。”
江宁翡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正要同师父回去时,守山弟子来报,说是有来自扶风派的人正在山下等候,想进入茂象山。
刘丰印象中确是同扶风派掌门有过几面之缘,便问道:“你可知他们前来所为何事?”
那弟子先是朝他行过一礼,又看了眼江宁翡的方向:“回长老的话,他们是来找江师妹的。”
21. 第 21 章
“将人请上来吧。”
刘丰见首山弟子离开,便朝江宁翡瞧过去,“你什么时候同扶风派还有交情了?”
“回师父,是仙萸会后不久,我们都在蓉城时遇见的。”江宁翡很快将当日之事悉数告知。
“你拥有水凝魄的事,想必早已传进九州当中有心之人的耳中,但日后做决定之前,定要考虑清楚,不能这么轻易就应承别人。”
“徒儿知晓了。”江宁翡知道师父是为了自己好,可那日听连月蓉讲的故事实在动容,现在想想,其实也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她便见远处几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正被引领着踏上白玉长阶。
他们衣着统一,是扶风派外门弟子的常见服饰,当中有些是首次踏入沧凛宗的地界,神情难免拘谨。
为首的那名高个子的弟子快步上前,走到刘丰面前,对其深深一揖,声音清朗:“晚辈扶风派弟子赵明,拜见刘丰院长,此次前来,是受了月蓉师妹的嘱托,特地前来拜会贵宗,并转交些物品给江宁翡师妹。”
刘丰微微颔首,看了他一眼示意其继续。
赵明不卑不亢:“听闻江师妹天资聪颖,不日前更是在仙萸会大出风头,近日正需一些灵药练手,月蓉便从自己的私库中取了些寻常药材,要我送过来聊表心意,望能助师妹修行之路更为顺遂。”
他意有所指;“也希望能达成你们各自的愿望。”
赵明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一份用上等宣纸写就的礼单,外壳用金丝作裱。
江宁翡看了眼师父的神色,得到许可后才上前接过来,走回刘丰的身边打开。
她目光扫过礼单,原本淡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下。
礼单上,罗列的东西实在算不得方才赵明所讲的平凡药材:百年的清心草十株,血明参一只,完整的髓晶芝两朵,地心火梭一株……
这些药材,或许对于高修为的炼丹师来讲不算顶级,但对于她这个还在练气期挣扎的门派新弟子来讲,只为了给她用作日常练手,任何一件简直都堪称重宝。
尤其是那髓晶芝和地心火梭,乃是炼制多种高阶解毒丹不可或缺的主药,价值不菲。
除了药材外,还有许多符篆之类非常实用的物品。
这扶风派的掌门独女,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
江宁翡复又想起那日在客栈见过连月蓉的场景,她仿佛真的对自己寄予厚望。
原本以为她送了自己随身令牌已是珍贵,没想到还特意送了礼物过来。
他们也才回沧凛宗不久,连月蓉应是当日分别之后就急匆匆安排准备了礼物,才能前后脚地到。
刘丰站在一侧,眼神发亮地盯着礼单,讲话的语气却能维持着平和:“师侄有心了,小翡正准备要在茂象山潜心修行,想必有了这些帮衬,进益也会更快些……”
赵明得到他确认收下的回复,稍稍松了口气:“希望下次见到江师妹时,已经脱胎换骨了。”
他朝身后望过去,那些随行的其他弟子便小心翼翼地将几个颇为沉重,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檀木箱子抬了上来。
“长老,礼物既然送到,我们便也不过多打扰了,还要把这个消息带回派中。”
赵明又向他行过一礼,很快便离开了。
刘丰望下众人离开的那个方向,眼底闪过些许疑虑。
这份突如其来的,过于厚重的礼物,究竟对于自家徒儿而言,算不算得上是好事呢。
翠月峰山脚,当中一名扶风派弟子开口道:“方才我瞧着那江宁翡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也看不出来天资有多高,就算碰巧拿到了顶级灵草,能有用上的机会吗?”
“就是,师妹还把救治师母的机会浪费在她身上,要我说啊,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多在九州其他地方寻找别的造化你。”
赵明走在最前,挥了挥手止住他们的私语:“师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这几年她慢慢接触门派事务之后,扶风派的确更有起色,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多年来,掌门为了夫人的身体寻医问药,就算精力足够在门中事务上有时也难免分身乏术,门派发展便日渐停滞。
可自从连月蓉尝试着手后,又逐渐朝着欣欣向荣的趋势发展,哪怕她年纪小,也还是有很多人相信她的能力的。
那几人也不再谈论,离开沧凛宗主门后,便动用传送阵法,离开了原地。
*
清晨,雾气尚未完全消散,躺在床榻上的江宁翡倏地睁开眼。
入睡前心里装着事,今日醒的时候都比往常还要早些。
洗漱完毕后,她不忘跟窗前的那盆蕴灵藤浇水,自己离开这些时日,许是没有稳固的灵气滋养,这盆栽没有再抽条生长的迹象。
不过此刻瞧着似乎比昨晚的状态要好上许多。
江宁翡沏好一壶茶后,送到刘丰的房门前,今日开始,她便要专注加紧修炼了。
每日的休息时间会被压缩到很短,也不再跟着段金雁他们一起上课,而是由师父直接授课。
按部就班地打基础来不及,只能尤其有针对性地专攻炼丹技巧。
敲了几下门后没听见回应,她推开一道门缝,发现刘丰并不在房间当中。
没迟啊,还比约定好的时间要早些,江宁翡正想着要去哪里找找人时,就见到远处两人一起从后山的方向走来。
“师父师兄早,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我让清珩去取些了丹炉摆在后山,炼丹初期炸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多备些也是好的。”
“都还没开始练习呢,师父,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啊。”
江宁翡看见顾清珩发顶和肩膀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如果不是早上在室外待了半个时辰以上,是不会显现出这样的状态。
她心中狐疑更甚,总觉得这两人间藏着什么秘密。
“师父,我给您备好了茶和点心,刚见您不在,就放在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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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丰摆摆手便往房间走去,“行,待会儿你先去后山等我吧。”
江宁翡注意到顾清珩还站在她面前,好像没有要立马离开的意思:“师兄可是还有事?”
顾清珩摇了摇头:“如果接下来修行中遇到什么困惑,可来找我解答。”
“嗯,不过我可能以后都没什么闲暇的时间了,听说常年待在茂象山都不怎么离开的,不会觉得有点无聊吗?”
她也是昨日回沧凛宗后听见其他弟子聊天时讲到的,那些弟子说是没想到这次出去接应的居然是顾清珩,这个几乎不出茂象山的人。
“习惯了,便不觉得有什么。”顾清珩目光朝远处的山体扫过去,没再讲什么话,也离开了。
半炷香后,刘丰站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除了江宁翡外,丁宣也过来一起听课。
至于另外几人,完全没有好学的意思,能做到赵明尺师叔的课不迟到就不错了。
“看好了。”刘丰亲自演示,抬手后手指稍稍华东,便在半空中出现玄奥的轨迹来,数百种药材的性状,药性,相生相克之理,就如同画卷同时出现在眼前。
原本空旷的环境中一下子被极为繁杂的事物所占满,江宁翡一时间双目应接不暇。
开始还能认真地看上几行字,后面完全是虚着眼神浏览过去的。
她试探着问道:“师父,不是有那种类似醍醐灌顶之术,施用之后可以把这些知识塞进旁人的脑海当中吗?能不能用在我身上啊?”
刘丰眼神幽幽:“是有的,多是由弥留之际的高人将毕生修为传给弟子,需要十数年乃至百年才能掌握的知识,在片刻时间内便可尽数传承。”
他恨铁不成钢道,“传承后施术之人很快便会离世,为师我还在这儿呢,你就开始盼着那一天了!”
江宁翡扯了扯嘴角,差点扑通一声跪下来,自己这话听起来着实是有点大逆不道。
“肯定没有这个想法啊,我这不是想要早点学成嘛。”
想想也是,那种大机遇哪能随时给人遇到,她只能勤勤恳恳地学习知识了,谁让是她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当然不能半途而废。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宁翡就仿佛被投进了一个以时间为燃料的熔炉。
丁宣偶尔会过来旁听,自己不算太孤单,但大多数情况下是只有自己一人待在后山。
每日像个厨子,眼睛一睁就是生火,然后炼制大大小小的丹药,有用没用的一大顿。
有次陈津见到新出炉冒着蓝光的丹药觉得稀奇,结果吃下去后上吐下泻了两天,就连自己给他炼成的疗愈丹药都不敢用了。
江宁翡修行根基尚未打好,更是经常有灵力不足的情况出现。
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体使不上劲,在炉鼎旁边倒头大睡也是常事,就在后山搭了个凉棚。
最让她觉得神奇的是,睡眠真的管用,每次再醒来都是精神抖擞的,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偷偷在给自己渡灵力,才能这么快就恢复。
22. 第 22 章
“砰砰”几声闷响从丹炉中传出来,像是人肚子饿时发出的咕噜声。
江宁翡心觉不好,走近两步刚想往里瞧瞧,那鼎炉却好似瞧准时机似的,“嘭”地又是一声,顶盖直接掀飞,被一股混着五颜六色的浓烟冲上了天。
得亏不是在室内,不然还得把屋顶给砸个洞。
紧接着,便是丹炉表面的符文瞬间变黯淡,整个炉子左右摇晃了两下之后,彻底散了架。
待烟尘稍稍散去,总算能看清僵立在原地江宁翡的身形,方才炸鼎时碎片和内里焦黑的药渣齐飞,落到地面上更显漆黑。
原本白皙的脸蛋上被熏得一块黑一块黄的,双眼震惊到静止,袖口上还挂着一条没能炼化完成的灵芝碎片,正一晃一晃的。
她呆呆地抬手抹了把脸,结果手上的黑灰让脸更花了,望着眼前这对冒着青烟的废墟,半晌才对着旁边的丁宣挤出一句话。
“呃,这次的火候,好像是猛了那么一点点。”
丁宣也遭受波及,从发顶取下一片炸鼎时飞过来的瓷片。
他回以微笑:“没事的,错了再重来就好了,而且最近你失误的频次已经越来越低了。”
有被安慰道,江宁翡叹了叹气,这段时间除了师父师叔指导,若钰长老也会经常来茂象山关切,时不时送些精心调配的药膳过来,助她固本培元。
每日高强度的练习,这种近乎疯狂的培养方式,拔苗助长一样,也确实给她带来了肉眼可见的成长。
短短半个月,江宁翡就已经掌握了普通弟子需要快一年才能学完的炼丹技艺。
虽然这当中伴随着炸鼎,也浪费了不少仙草,但幸好频次越来越低,成丹的品质在稳步提升当中,引气期的修为也愈发稳固。
她走过去,把丁宣身上的鼎片取下,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来:“我是因为黄师姐的事,才在这儿昼夜不分的,可你怎么也这么刻苦,修仙路漫漫呀。”
“我也并非急于一时,只是祖母尚在世时便经常教导我,凡事坚持,定要做出个结果才行,无论好坏。因她故去,我放弃求学入仕已经算是辜负了她的期望,现在转而选择求仙问药,就不能再有变化,当专注修习,不可有一日懈怠才是。”
家中那本流传多代的半本功法,丁宣一直带在身上,而今接触仙法后,先前觉得晦涩难懂的字词已经能识得许多。
江宁翡拍拍他肩膀:“虽然不知你家中那位先人是何身份,但我相信,以后你肯定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完成救助世人的心愿。”
“我也希望能有那么一天。”丁宣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段金雁正快步跑过来,习惯之后脸上甚至没有担忧的神色:“阿翡,你知道吗,现在后山跟我以前去过的陶瓷厂好像……”
角落里会堆着些陶器碎片,不过那些是因为烧制失败清理到一起的,面前这些则完全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她用自己干净的袖口给江宁翡擦了擦脸:“你快回去梳洗下吧。”
“不行呢,”江宁翡指着还在炼制的另外两只丹炉,“那两锅还没结束呢,我得在这儿看着才行。”
“那我中午还是给你送饭过来吧。”
“金雁,你最好了。”江宁翡振奋精神,又蹲到丹炉旁边去看。
师父说自己控制的火候很好,问题多是出在丹药的用量和中途添入灵气多少上面。
只是这些都要根据仙草在炉中不断产生变化的性状来定,她还很难掌握。
现在只对二品丹药能够得心应手,自从尝试制作三品,就又开始跟刚才一样偶尔出现炸鼎的情况了。
江宁翡胡乱整理了下额前的发丝,余光瞥见右手边那只丹炉表面忽然出现小面积的裂痕,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这种闷声炮最可怕了,她蹭地一下就站起来,拉着段金雁往远处跑,还不忘提醒丁宣一句:“快离远点。”
不消多时,前山的众人便听见冲破天际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见到大面积黑烟飘到天空当中,乌云般遮住整个山顶。
*
时近瑞王生辰,陈津要离开几日,回京都给父王过生辰。
是早就决定好的事,临行前,刘丰将江宁翡。
“京都皇陵地底,有着昙光境分离出来的小世界,虽说没有主境的作用,但你可先前去探察适应,为以后进入打下基础。”
江宁翡瞪大眼睛:“昙光境不是千万年前形成的洞府吗,还可以进行切割?”
“那是三百年前,当时在位的太祖皇帝尤其向往修仙之能,集尽九州之力,才引得结界之源,于京都外进行筑陵,以此镇国运,安天下。”
“昙光境的生成受地脉灵气影响,移植后原先提升修为的能力就会消失,其中萦绕的灵气浓度也在逐渐散去,放平常心,只当作是历练时经过的奇景便可。”
江宁翡听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要自己跟陈津一起去京都。
“可是师父,我的炼丹术还没精进到可以松懈的时候……”
刘丰摆摆手:“你已经进步神速了,你心里想着的愿望是不可能一蹴而就,总得要缓和些精力,适当休息才行,我已经跟十一讲过,去京都时,你住在瑞王府便可。”
这段时间江宁翡的努力他看在眼里,继而忍不住感慨道。
“你不知道,为师在这茂象山,有多久没见过像你这样潜心修炼,如此努力的徒弟了,为师……实在是觉得感动啊。”
江宁翡想起草药学院的传闻,也是,都忙着去其他领域发光发热了,平时大约也不会在这里对药学投入多久时间。
她看着师父杂乱的发型当中掺杂着的白发,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再怎么修为高深,年纪也大了,难免会因小辈的事情而觉唏嘘,在他的眼里,估计觉得以往的徒弟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吧。
“师父放心,等我回来之后,肯定不再松懈,继续抓紧修炼,不会让您失望的。”
刘丰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徒弟眼中的空巢老人:“你们都走了,估计那几个也没心思再每日修习,如果想和你们同去的话,便一起吧。”
江宁翡知道他这话专门指的是段金雁,为了能够去外面逛逛,甚至连跑腿取吃穿用度的事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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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做。
不过金雁如果知道能够去京都玩,肯定会很开心。
正要离开时,江宁翡想到什么:“师父,那秘境既是处在皇陵的位置,应该是戒备森严吧,您既然让我前去,想必是已经跟皇宫打好了招呼?那我过去京都后,要联系哪位大人呢?”
刘丰手握拳咳嗽了两声:“秘境在地底,皇陵通常修建完成后出入口便已经永久封存,这个,这个吧……”
见他欲言又止,江宁翡脑子里飞快闪过某个想法。
“师父,您是让我偷偷溜进皇陵,去提前体验昙光境?”
“为师这也是为了你好嘛,何况看守皇陵的虽是武功高强的士兵,但你现在可是身负修为的修道之人,还怕受他们的掣肘吗?”
江宁翡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能是一回事吗?
经人同意的参观寝陵,以及和盗墓差不了多少的闯入人家祖坟,还是皇帝寝陵。
说起来,里面埋着的人还是陈十一的亲戚呢,这合适吗。
“总之,你前去京都后随机应变,时候不早,你们几个准备好就出发吧,你们是同门,瑞王怎么说也算是长辈,既是去生辰贺礼,也不能迟到才行。”
师父的形象一下子在她脑海当中又碎裂了一小角,变成不靠谱的小老头儿。
丁宣对去京都并不感兴趣,便留守在了茂象山,只另加了林升白和段金雁同去。
担心犯了忌讳,江宁翡便早早把这件事告知了陈津,如果他不同意的话,自己也绝对不会就这么硬闯进去。
不过陈津的态度倒还好,毕竟也不是要去刨祖坟,进去逛一圈而已。
何况,就连他自己都有点好奇这传说中开国皇帝的寝陵是何模样,从小到大,关于皇陵内部的传闻他可也是听了不少。
约莫还有二里路到京都时,江宁翡已经见到眼前一道宏伟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走得近些,更是能看清青灰色的砖石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城门上方“京都”两个鎏金大字在朝阳下闪着微光,外围的护城河如一条碧绿的玉带静静环绕,水面上倒映着赤红色旌旗与城楼的身影。
瑞王府的下人早已在城门口接应,管家热情上前。
“世子可算是回来了,请诸位在此换乘王府车驾。”
江宁翡微微张开嘴巴,盯着面前那辆堪称移动华府的马车。
车身以紫檀木打造,透出沉郁的暗香与内敛的光泽,车辕等处以黄金嵌出繁复的祥云瑞兽纹样。
车帘更是非寻常绸缎,用金线绣着五蝠捧寿图案的明黄绉纱,想来是为了寿辰应景特意制作的,这是唯有亲王才能使用的颜色与规制,昭示着其主人无上的尊荣。
最为醒目的是车厢一侧悬挂的名牌,上面以遒劲的笔法刻着“瑞王”两个大字,行在路上更是无人敢阻。
江宁翡这才对陈津的身份有了实感,觉得他在茂象山时的那些毛病情有可原。
“父王一切可安好?”
管家躬身回应:“王爷受福泽庇佑,自是身体康健,不过最近京都内,倒确实有些不太平。”
23. 第 23 章
陈津眸色微暗:“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也算不上,”管家解释道,“发生过几起失窃案件,而且并非小门小户,有掌管漕运的官员,前两日,城中段氏商行的玉石铺,也是丢失了大量的玉器。”
“段氏?”段金雁拔高了声音,家中财库初始设计可是花高价请了极为高明的机关师,想要打开工序复杂得很,安全系数极高,“听您这意思,窃贼尚未抓到吧?”
管家已知晓她身份:“段小姐,这正是蹊跷之处,失窃的几处库房门口都是紧闭,珍宝像是凭空消失一样,官府实在查不到什么线索,因此城内官宦同商户都心有余悸,生怕下一个遭殃的人就是自己。”
林升白问:“若是连京都的神捕都查不到线索,国师府可有人前去探查。”
老管家有些恍然:“妖邪所为吗?但并未有人受伤的情况出现,所以尚未惊动国师府,不过听公子如此讲,等回王府后,我需通报王爷请些仙师到家中相助,以备不时之需,请先上车吧。”
那辆瑞王府马车厚重的车门已经打开,踏板悄然放下,并由小厮往其上铺着簇新的红毡毯。
两名身着同一的黛粉色锦缎比甲,梳着双环髻的侍女已经等在车前,江宁翡上车时,还伸出手动作轻盈利落地进行搀扶,让她有点不敢适应。
等躬身进入车厢内部,她才发现里面的环境更是别有洞天。
空间宽敞得足以容纳六七人从容安坐,内壁以柔软的浅色绸缎装裱,表面绣着些精细的兰草图案。
座位铺着层薄薄的皮褥,毛峰洁白柔软,坐上去时像在柔软的床榻上一样舒适。
车厢一角固定着一张小巧的紫檀木几,上面除了备好的茶点之外,还有个正在袅袅吐着清烟的错金螭兽小香炉,炉中应是上等的龙涎香,气息醇和而尊贵。
车门轻声合上,将外界的嘈杂彻底隔绝,车内顿时陷入一片静谧与馨香之中。
只听得车轴辘辘,因制作精良且减震极佳,行驶起来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江宁翡可算是长了见识,进入城门后,马车沿着主街前行,她将车窗推开一道缝隙,见到两侧酒旗招展,茶肆、酒楼、当铺鳞次栉比。
空气里飘着刚出笼的包子热气,混着胭脂铺里传来的沉香。
四下传来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而巨额财宝失窃一事,也并未影响到城内其他的百姓,看上去仍是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她回想起方才的事,又小声问车里的人:“那国师府是什么地方?”
林升白端坐着:“九州修道之士众多,不乏有人想要效忠皇廷,便有了其存在,以助京都安宁,免受妖鬼所扰,据说还有两位神秘的元婴修士镇守,而外界则并不知其身份。”
“原来如此,不过这桩祸事真有可能是妖物所为吗?”
还是个不伤人,只想要收集金银财宝的妖物。
“等拜会过瑞王,午后我便过去商行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东西丢了虽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真有人破解了我们的防盗之法,便需提前进行规划,为后续可能改动门禁的事做准备。”
这件事当已经传到了爹爹耳朵里,只是她身处沧凛宗才未能知晓。
段金雁想着自己从入宗门后,也没怎么过问过家里的事,这次既然来了京都,无论如何,也得帮爹爹解决这个麻烦才行。
车架转向一条侧街,道路依然宽敞,而越往前,行人同店铺也是越发稀少。
直至出现瑞王府的朱漆大门,八名侍卫面带威严立于两侧,门前一对石狮子披着红绸,修建的是汉白玉的台阶。
进入王府,穿过五进院落后,便得见抄手游廊连接着周围各色的亭台楼阁。
堆砌的假山旁种植着墨竹等在外界珍稀难见的植物,有五六名园丁正细心修剪着花枝。
一行侍女端着精美瓷盘盛放的各类佳肴穿梭在小路上,步伐不急不缓,见到陈津时微微躬身行礼。
他们花了些时间行走,才到了瑞王陈霄所处的燕居殿,悄步进入。
燕居殿内烛火通明,暖意融融,殿内上首,瑞王正斜倚在软榻上,拿着一卷书闲闲地看着。
他未着亲王服饰,只穿了一件暗紫色团花纹的直缀,腰间束着玉带,尽管带了几分家居的随意,却还是难掩上位者的威严。
见他们进来,瑞王才将书卷放下,目光含笑望来:“津儿回来了。”
陈津神采飞扬上前一步:“父王,孩儿带着同门前来拜见。”
江宁翡几人也即刻上前,姿态恭敬,一丝不苟:“晚辈拜见王爷!”
瑞王身子坐直了些,虚抬了抬手,声音温和带着笑意:“都起来吧,既是津儿的同门,就跟自家晚辈没什么差别,你们称呼不必如此疏远,叫我声伯父便行了,快坐下吧。”
陈津看着父亲,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父王,我们下山的时间不能太久,等您后日寿辰过后便要返回沧凛宗,我带着他们在府中盘桓两日,一则为您拜寿,二则也让他们认认门。”
要去皇陵探查之事,他可没敢跟父亲讲,不用想就知道肯定会是被臭骂一通,说不定还会把他关在家里不让出去。
林升白拱手:“晚辈前来府中叨扰,还请伯父不要见怪,临行前师父也特意嘱咐,定要当面转达他对您的贺寿之意。”
陈霄闻言抚须笑道:“刘丰仙师客气了,你们出身大宗,能来参加我的寿宴,也算是为瑞王府争光了,这几日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有什么要求都尽可向府中下人吩咐。”
“多谢伯父,此行我们便共同备了一份薄礼,聊表敬意,还请您笑纳。”
说着,林升白便取出一只细长的锦盒双手奉上。
一旁的内侍接过,呈到瑞王面前,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卷古旧的画轴。
瑞王轻轻展开,竟是一幅前朝山水大家的《松鹤延年图》,笔意苍劲,意境高远。
更难得的是画作上方留有小块的空位,可供寿诞那日名流题跋祝寿,心意极为风雅巧致。
瑞王是爱画之人,细细看了片刻,眼中露出真正的欣喜,连声道:“好,好!此画深得本王之心,你们有心了……”
这画作只是林升白以他们的名义所赠,其实是他家中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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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江宁翡是想着为瑞王炼制些有助身体康健的丹药,只是被陈津极力制止,后来才没成行。
殿内烛火摇曳,茶香氤氲,一派和乐融融。
直至深夜,瑞王府的后院侧门打开,从里面被牵出一匹青幔所罩的双头小马车。
驾车的是自小便跟着陈津的书童临川,可以信任,不会将今夜之事传出去。
离开瑞王府后,马车便一路向西,前往京郊皇陵。
子时刚过,郊野的风中便带了些刺骨的意味,在距离皇陵不足两里的地界,那两匹马忽然像被人勒紧缰绳般停在了一处草堆旁。
马儿喷着不安的鼻息,在原地踏了几步,怎么也不肯再向前。
陈津掀开车帘:“怎么了?”
“世子,任凭我怎么抽,它们都不往前走了。”
临川也是面露难色,咽了咽口水,更深露重,他独自一身驾车,又是处在人影都见不到半个的郊外,能跟着过来,已经算是忠心护主了。
前方,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吞噬了星光,只余下巨大山峦沉默而狰狞的轮廓,而在那山峦的底部,就是龙脉皇陵的所在。
陈津脸色沉了沉,也试着驱使马匹,没有效果:“你等在这儿,我们自己过去吧。”
风声里,似乎确实夹杂着什么,不是呼啸,也不是兽吼,更像是一种…低沉的、来自极深地底的呜咽。
寻常人只当是风声鹤唳,但修行之人能听得出来,那里面有东西。
陈津拧着眉:“宗族祭祀之事常有,我来过皇陵多次,从未遇见过如此诡异之事,不过先前来时,都是在白日,夜间是否有异事发生倒不清楚。”
“龙脉位置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加上人间王者本就具备普通百姓所没有的皇室之气加持,皇陵周围会有精怪出现也不足为奇。”
林升白望着远处的山脉,“我们待会儿见机行事便好。”
江宁翡跳下车,见马儿仍在不安地跺着脚,她拍了拍马颈,将两枚清心符各塞进鞍袋当中。
原本焦躁的马这才过来蹭了蹭她的手,稍稍安静下来。
她又挑了张可以护身的符咒递给临川:“天亮前我们便会回来,你等会儿就待在马车里,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只要不乱跑,不会有事发生的。”
“多谢江仙师,我会等你们回来的。”临川接过符咒放在怀里,谁疯了才会在这时候乱跑。
几人沿着夜色前行,很快便见到有火光出现。
前面是皇陵外围的禁制,有守陵卫举着火把,甲胄反射着冰冷的光,正沿着既定的路线进行巡逻,行迹严密。
但这些防得住凡人,却防不住他们这样的修道之人。
他们身形如青烟,融入禁制的阴影当中,江宁翡指尖掐诀,气息敛至虚无,轻易便越过了大大小小的明哨暗卡,向着皇陵的主体而去。
呼啸的晚风卷着碎石和树叶,抽打在冰冷的山岩上。
陈津指着某个方向:“那里便是神道,直通寝陵入口。”
汉白玉铺就的宽阔神道尽头,是两尊巨大的石辟邪,在此刻惨淡的月光下,显得狰狞无比。
24. 第 24 章
一队巡逻士兵离开的空当,陈津打了个手势,几人如同离弦之箭,借着风声与脚步声的掩护,从阴影中猛地窜出。
他们并非在神道上狂奔,而是紧贴着神道边缘的排水暗沟,利用其微小的落差隐藏身形,动作快得只留下几道残影。
“嗖——”
远去的一名守卫似乎察觉到一丝异响,转头望向神道方向,那里空无一物,只有风卷起的尘埃,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便又将头转了回去。
此刻,几人已成功潜至陵寝入口的巨大石门之下,石门紧闭着,上面则是雕刻着繁复的龙纹与古代文字,看上去坚不可摧。
“这门是玄铁混着巨石,自落下后,不论从内外便都不可能强行打开,何况破门冲入,也会惊动他人。”
林升白低声道,用指尖抚过石门冰冷的缝隙。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段金雁贴在石辟邪的旁侧。
“有些铸造皇陵的工匠好手,为了避免陵寝修建完成之后在内受困致死,会提前避人耳目流出以供逃跑的通道,通常是位于正门附近。”
林升白在底侧的浮雕上摸索着,这些纹路绘制之初便有其定理规律在,他很快找到了目标——是龙纹中的一片逆鳞,表面看着没什么差别,唯有触摸对比时才能察觉到。
稍稍运起些灵力,用力按下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心弦一颤的机括声:咔嗒!
紧接着,段金雁感到脚下地面震动,她往旁边一躲,原先自己藏身的左面这只石辟邪的背后,一块看似与地面浑然一体的石板,竟缓缓向内滑开。
面前露出一个仅能容一人才可通过,向下延伸的洞口,漆黑而不见底。
自下而上有股混着腐朽的泥土味和古老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们先进。”
江宁翡毫不犹豫,率先侧身滑入,段金雁和陈津紧随其后,林升白则在进入前,又警惕回望过身后沉沉的夜色,确认未有侍卫注意到这边后,在此处留下极小的禁制术,才又迅速启动了洞口旁边的复位机关。
“隆隆”声再起,石板缓缓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音彻底隔绝。
江宁翡在平整的地面站定,洞口之下,并非想象中的狭窄。
一条以巨大青砖垒砌的甬道向前延伸,两侧墙壁上,每隔几步远的距离便镶嵌着一盏幽幽燃烧的长明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宛如鬼魅随行。
“师父说,从昙光境中取走的那部分‘源’并未遍布整个皇陵,而是在太祖皇帝棺椁所处的墓室之下,想必是在最深处。”
无需多言,她回头,与另外三人交换过眼神,几人便沿着这通往地底深处的甬道行去。
这里的空气冰冷而滞涩,带着百余年不变的死寂,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步道激起轻微的回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百年王朝的历史之上。
“方才在郊外觉察皇陵气息有异,真进入其中之后,似乎也察觉不到妖邪的存在。”
段金雁看着周围除去空间密闭了些,也无甚特别的。
皇家陵墓,不过就是比寻常墓地大了些而已。
“诶陈十一,你从小到大可有听说过关于这里的奇闻轶事?”
这里虽说远离京都,但受到昙光境碎片的影响,周围环境说不定也会偶尔产生些变化,落在不知情的凡人眼里,就会变成某种难得一见的异闻。
陈津摇了摇头:“皇陵森严庄重,就算真有什么,大家也不会在明面上提及,我未曾听过。”
陵墓花费重金建造,他们已经往里走了很长一段路,周围看着空间密闭,却仍旧能正常通风,没有半点呼吸不畅的情况出现。
只是越靠近寝陵中心,那股压抑之气却仿佛越来越重。
并非单纯的寂静,而是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感觉,陈津走着走着也没了底:“我们怎么还没走到,从外面看也没觉得里面能横跨这么些长度出来啊。”
段金雁斜睨过去一眼:“你不会是害怕了吧,这里面埋的可是你的祖宗呢,安心,就算真的有什么,你肯定也是我们当中最安全的一个。”
“我当然不担心这个了,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而已。”陈津眼神四下乱瞥。
林升白默默记录下行进的距离:“看上去地面平坦,其实也只是视觉效果造成的误差,我们一直在走下坡,现在的位置,也差不多快要到山脉的正下方,应是快到了。”
先到达的是主殿,多年来里面的陪葬品仍是焕然一新,就连表面的浮土也无。
两侧墙壁底部,贴着整块整块的玄黑石板,被工匠打磨得幽光沉静,映得出人的脚步,只是影子却是扭曲的,被几处燃着的长明灯拉得忽长忽短,仿佛有生命般在脚下蠕动。
墓室挑高极高,这也能看出来是已经进入了山脉腹地,由许多根高耸的柱石支撑,两人方能合抱的柱身,表面缠绕着色泽内敛的墨鱼,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的西米纹理。
加之其形状,如同沉睡的青龙盘踞其上,撑起所有。
再往上,穹顶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和各色宝石,看上去杂乱无章,可细心端详过,便知道是严格按照星宿方位进行排列的。
千万点星光汇聚,将这片巨大的穹顶映照得朦朦胧胧,仿佛真有一片生长在地底的星空。
而星空之下,则是一座巨大的高台,由汉白玉垒砌成的台阶侧面都雕刻着云纹。
只是……高台之上,却并没有预料当中的棺椁,空空荡荡,极为突兀。
段金雁拧了拧眉:“太祖皇帝的棺椁,竟然不在这里?”
通常墓主人的死后长眠之处,都在陵墓的中轴线上。
林升白催动灵力进行探查,眼神转向后方的偏殿方向:“当年引入的昙光境碎片,可能被安置在更隐秘的角落当中,镇守在皇陵深处。”
几人绕向侧方,离开主殿后,先出现的陪葬坑区域,当时陶艺盛行,往下看能见到不少由陶土制成的各色人俑和飞禽走兽。
当中有个角落的陶土似是受岁月侵蚀而产生些微破损,造成小面积的坍塌,在一众俑像当中尤显突兀。
江宁翡率先发现,抬手指了指:“那里好像有点古怪。”
“同批制作出来的陶像质量和寿命应当不会有太多差别,这理应是外界原因所导致的。”
沿着墙壁细细查看,果然见到一道狭窄的裂缝,像是后来才形成的,仅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
她朝里面打量过去,太暗看不清什么,可隐约能感知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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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流动同旁处不同,便知是找对了地方。
于是稍稍停留过后,便侧身挤了进去。
没想到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墓室,而是另外一条狭窄甬道的中间部分,需要使用火把照明才能看清楚。
这里相比上层,瞧着就粗糙得很,明显能看出人工开凿的痕迹,更像是仓促挖出来的,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陈津闭着气,有些怀疑地开口:“这里不会是盗墓贼的手笔吧?”
不过他们现在本来就在大山正下方,又得避开皇陵守卫,正常盗墓贼怎么可能做到呢。
“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你们看。”走在最前的林升白将手里的火把往前送了送,甬道尽头出现了一道石门。
这是最后的隐藏手段,若是真有闯入墓室的人,见到此间景象,恐怕只会以为是外围的废弃甬道,将重心放在上面的主墓室当中,而不会继续往前探寻。
走到石门近前,才能看清楚中间位置上有一点微光在明明灭灭。
“这是……阵法存在的痕迹?”江宁翡稍稍侧身往前,伸出指尖小心摸索着。
师父说过,分离境源的外部由当年的修士施以隔绝保护之术,应该就是眼前的阵法。
只是按照常理来讲,既然没受到外界的破坏,应该会继续运转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摇摇欲坠。
“这道石门现如今除去基础的隔断作用外,能抵御入侵的能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应是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
林升白在机关之术上颇有建树,稍加思索就查得其中关窍,沉重的石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
几人屏息,手中火把的光晕摇曳着,探入百年未扰的黑暗。
墓室正中央赫然一处巨型棺椁,棺椁由整块无瑕灵玉雕成,内里流光氤氲,依稀可见严丝合缝嵌入其中的金丝楠木双层棺木。
棺身铭刻着帝星纹路,不消多言,便能得知位于此处的正是太祖皇帝的尸身,虽死仍旧威严尚在。
陈津难得正了正色,朝着玉棺站定恭敬行过一礼。
踏入石室后,江宁翡集中精神运转灵力,半晌,才能稍微觉察到几分模糊的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
“怎么会这样……”她低声呢喃。
林升白:“就算只是昙光境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才过百年即便有所消耗,也不会是现在的状态,当心些。”
江宁翡举起火把,火光首先触及的是两侧墙壁上的壁画,色彩有些剥落严重,同方才在主殿当中见到的那些保存极好的壁画有着很大差别。
但是仍旧能辨认出其中描绘的并非百姓簇拥的人间帝王仪仗,或是对丰功伟业的叙述。
而是一些形态奇古的异兽,拱卫着某种光芒万丈的核心,火把光芒流转,照亮那些墙壁表面不断变幻的暗影。
她目光落在某处,注意到角落当中的一只狐狸,并未庄严端坐,而是以一种优雅慵懒的姿态假寐,蜷在溪畔,身旁点缀着几株花草。
洁白的身躯已经褪色变黄,皮毛质感却被画工渲染得蓬松柔软,仿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三条长尾舒卷着,而让她留意到的点其实是那双异瞳,一眸光耀如日,而另一眸则幽深似夜,额间的壁画脱落大半,原本的印记也已经辨认不清。
25. 第 25 章
“阿翡,可是发现了什么?”段金雁注意到她在壁画前停留的时间。
江宁翡摇摇头,这才把目光从那只狐狸身上移开:“没什么,只是见这上面刻画的兽类大部分我都没见过,这些是画师想象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有些上古神兽经过多年在人间的口口相传,产生变化融入其余元素也是正常的,有时遇上天灾等情况,百姓还会新造出神兽并对其进行祈愿,以希望能摆脱困境。”
林升白看着墙上那些已经褪彩的壁画,除去传统的四神兽之外,的确很多都像是前人自由发挥的。
难怪看上去觉得奇异,估计也就是某个比较有想象力的人的杰作,江宁翡原本是想要来提前见识下昙光境的存在,可没想到进入后居然是这般光景。
她有点失落,内心又因为眼前的变化而隐隐觉得不安。
“升白,隔绝外界的阵法消失,会对这里造成什么别的影响吗?”
“如有机会,最好能够探明这里灵气异常的原因,如果是骤然缩减的,龙脉也会随之受到影响,潜移默化,说不定过后皇陵也会出现其他的异状。”
“我们现在未能察觉到,只是还没显现出来而已。”
陈津闻言有些焦躁:“那怎么能行,等回去后,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国师府,让他们再施法将整个皇陵周围都查探一番。”
段金雁提醒他:“你准备怎么开口?”
国师府效忠于当今皇廷,虽说陈津作为瑞王世子的身份,即便暴露出来也不会受到多大影响,但对他们三个外人来讲就不一定了。
夜探皇陵,哪怕本身没什么恶意,肯定也会受到盘问,不像是能全身而退的样子。
陈津垂眸:“是件麻烦事,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不过现在自己既然修习仙道,若说是受到宗门先辈的点拨也算不得太奇怪,总归能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
加上事关龙脉国运,想来国师府的人不会拘泥于细节。
而且方才他们靠近皇陵前马儿不愿意再靠近的事情还未能找到原委,至少能够证明,这里确有古怪。
昙光境已经几乎完全散去,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几人便没再过多停留,将墓室的门恢复原状后,便又伺机躲开神道周围的守卫,离开了皇陵。
临川坐在马车当中,手里还紧捏着江宁翡送给他的那道符,远远见到几人的身影后,才终于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这里没出现什么异状吧?”
“世子,你们走了之后这边一直都很安静,没再发生什么,那个……你们的事情办好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回王府了。”
虽是同他们一同前往,临川却不知道具体过来是什么事情,所以从白日听到陈津的吩咐之后就一直有些胆战心惊的。
要是在自己随行时出了事,回去王爷肯定不会饶了自己。
“走吧。”陈津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启程时马儿的脚步都跟着轻快许多,像是想要逃离什么一样。
天才刚蒙蒙亮时,几人已经回到了瑞王府的住处。
陈津准备过了明日寿诞再提及此事,这两日事忙,就别在这时候给父王添堵了。
许久未回京都,今日也有许多需要他来处理的事务,整理一番后就又先进宫去拜见祖母。
王府当中人人忙碌,有仆人正用红绸进行装点,盆景等也正着人从沿着主道摆放修整。
江宁翡把昨夜在皇陵当中所见所闻传讯给了师父,师父见多识广,或许以前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也说不定。
索性白日无事,他们就一起去段记商行查银库失窃的案子。
昨日听闻此事后,段金雁便抽时间已经去过管理京都商行的掌柜那里了解情况。
那间库房当中存放的不只是寻常的银钱,而是些更有传承意义的珍宝,不会每天都启用。
而发现此事的缘由,说起来也同瑞王有点关系。
库房里有件京都其他官员想要进献给瑞王的寿礼,得知段氏商行的存放之法更加安全,便想着等临近寿辰时再过去取。
没想到两日前掌柜进去时,便发现当中许多柜子都变得空荡荡,原本盛放的宝物更是不翼而飞。
掌柜便即刻着人去报了官,目前案件尚在审理当中,不过还没有什么眉目,窃贼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就连京都当中有名的捕快也是束手无策。
除去捕快进去一次搜查过线索后,就没有其他人再进去,怕有什么没注意到的线索再给破坏掉。
段金雁想着要带他们一起过去看看,昨日便也没进库房,只是了解了些情况。
段氏商行位于朱雀街,京都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坐落得非常明显,就连门头都比附近的店面要高上些,极尽奢华。
宝库失窃的消息并没有对段氏商行的生意造成影响,才到近前,仍可见到来往顾客人流如织。
刚进大门,门口迎客的伙计便认出来段金雁,极为机灵地上前,躬身行过一礼:“大小姐,掌柜在后厅,我领您过去。”
商行分为三层,占地面积极大,看着悬顶所挂的引路牌便能轻易寻到需要的货品。
江宁翡这么一路走过去,柜台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她有些目不暇接,每个分区都有相应负责的伙计。
这每月光是雇佣人员的费用,就得有多少支出啊。
不过想想段氏商行的日常进项,可能也算不了什么。
林升白眼神极为快速地扫过整个建筑的内部:“这些铺面的分布和主色调,融入了星斗和五行之法,想必当时建造初始便费了不少心思吧。”
段金雁抬了抬下巴:“那当然,是我爹当年三顾茅庐才请到的高人,我爹说了,段氏商行的生意能够蒸蒸日上,都是因为有其加持。”
这些摊位间的格局错落有致,若是从顶楼往下瞧,定能看出来跟九天星辰形状完全重叠。
柜面当中摆放的商品属性,也依照了五行的相生相克。
打击乐器属金,便用白色或金色来装饰,增强气场。
而紧邻的摊位售卖的是玉器,符合金生水的原则,从而起到生旺的作用。
伙计带着他们穿过铺面,来到大堂后方,将一扇小门打开后没再跟进。
江宁翡走进去,身后的整扇门被关闭的瞬间,嘈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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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被隔绝在外,半点人声都听不见,也不知是由什么特殊的材质制成的。
段金雁右转走进内间,案牍前是正在归档整理的掌柜毕正,失窃的明细清单他已经理清,但如今的库房已经算不得安全。
需要将在库存品再次按照款类重新分类,为日后可能要转移做准备。
见到几人的身影后,毕正放下毛笔:“大小姐,这几位便是您沧凛宗的同门吧。”
“嗯,可有什么新消息?”
这两日,毕正也是安排了探子往周边大大小小的当铺或者银号进行搜查,看是否有些会进行典当和存取的动作。
不过还没有什么新线索传过来,或许是那些人还不敢这么迅速就进行销赃。
“我着人将搜索范围扩大了些,也联络了其余分号,偷东西的人再沉得住气,也总归有要暴露的那天。”
段金雁点头:“带我们去那间库房看看。”
段氏商行除去在朱雀街见到的硕大门面之外,当初选址时,连同着后面两条街相连的民宅都买了下来,打通之后才建成了如今的规模。
商行请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负责库房周围的日常巡逻和看守,这只是为了明面上能够提前喝退那些心有不轨之徒。
能安全到达库房前是第一步,掌柜和两名账房手上各自有把钥匙,负责一把锁的开启。
那钥匙本体其实是木积,有着不同的尺寸,根据木块的堆叠和插入可以生成不同的形状。
掌管钥匙的三人互相之间不知道各自能打开锁头的木积形状,而每次库房的门开启后,他们各自也会立马将木积的形状打乱。
所以即便是钥匙丢失,也不必担心库房会有开启的风险。
江宁翡站在库房门口,看见他们各自在袖中调整好钥匙的形状,又用身形遮盖着打开锁。
开锁的条件复杂,想要在门锁没有被破坏的情况下进入更是难上加难。
毕正带着他们指过几处已经空荡荡的柜台:“这便是失窃之物原先所在的位置。”
江宁翡看着库房当中其他的藏品,有些哪怕没有烛光照明,本身都有着天然光华流转,看上去都不似凡物。
感觉每件都是价值连城的样子,凭她的眼力,只知道应是十分珍稀,可究竟价值几何就看不出来了。
“毕掌柜,丢失的那些,是这里面最为贵重的吗?”
“此间存放的物品数目不多,说是无价之宝也不算过分,不过如果按照珍稀程度来讲,丢失之物算不得顶尖,不过……”
毕正顿了顿,似是脑海中回转过什么:“听江姑娘这样提起,它们似乎确实有些相似之处。”
“是什么?”段金雁眉头几不可闻地挑了挑。
“金瓯珐琅满翠杯,九龙翡翠镶彩摆件,嵌玉金盆红珊瑚……还有其他的,都是这里色彩极为鲜明之物,通常进入后,目光也容易被其吸引。”
毕正嘶了一声:“而且窃贼没有为了便于运输,选些精巧易随身携带的宝物,确实要更奇怪些。”
光说那盆红珊瑚,就有半人高,又是怎么在重重守卫的眼皮子底下被带出去的。
26. 第 26 章
听毕正的意思,闯入者从某种意义上讲,并不算真正识货之人。
如果偷盗经验丰富,多次销赃的过程当中,怎么样眼力都能变好,可这么来看,尽管疏于此道,可他进入段氏商行宝库的手段又如入无人之境,一时之间还真让人难以捉摸。
前几日捕快已经入内进行过搜查,但没能得到有效的线索,又是家里的生意,段金雁便想着带上他们再细细查探一番,说不定能有收获。
江宁翡沿着其中一条通道缓缓往前走着,时不时留意打量四周。
毕正提到过,这里跟其他的库房不同,多是无价之宝,交易的机会也要慎重稀少些。
虽然长期处于关闭的状态下,空气当中却没有什么霉味或者是潮湿的气味,整体通风处理做得非常好。
并非跟常规仓库那样在高处设立小型天窗以作通风,而是在侧墙的某个高度,一些连续的位置凿开了孔道。
这些孔道由内往外是筒形,中间部位高些,两侧逐渐朝下,呈现出流畅弯曲的形状。
哪怕是有人站立在外墙,目光从孔洞当中往里看,也只能望到一片黑漆漆,完全见不到里面的景象。
进出口严密得当,若说还有什么可能性的话……
江宁翡走到通道尽头,才侧过身,余光便被大片的白色吸引。
她微微仰起头,那是一处木制高架,上面悬挂着一张完整的虎皮,被剥落得极为干净利落。
看上去并非寻常白虎,个头更大,耳侧生有极短的角,那些洁白的绒毛毛尖上还自带着碎金的亮光。
“毕掌柜,这是什么兽皮?”
“是在北域生存的妖兽漠云虎,此兽生于极寒的情况下,制得的毛皮只摸上去都能察觉到暖意。”
毕正还记得这皮毛的来历,是从北域的一支商队手中所得。
商队首领家中孩子修习道法,在兽谷的弟子试炼当中,极为好运地遇上一只从高处坠亡的漠云虎。
妖兽内里脏器都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受到破坏,但是皮毛却保留完整,具有更高的价值。
尤其在妖丹作用下,即便妖兽死亡,毛皮上存留的微量灵气仍旧能给人类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能摸摸吗?”江宁翡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妖兽。
得到准许后,她才上手,果然跟掌柜讲的一样,只是顺着兽毛的生长方向囫囵摸了两下,掌心就跟着热起来。
还真神奇,感觉有它在,冬日连炭火都不需要了。
毕正唇角带着笑:“江姑娘如果喜欢妖兽的毛皮,店内还另有些小巧的工艺制品,也是来自珍稀妖兽的,更方便携带些,待会儿我便差人送过来给你瞧瞧。”
“那就先多谢毕掌柜了,”江宁翡收回手,原是想再感受下掌心的热气,可翻转手腕后,目光落在指尖却愣了下,“妖兽也有脱发的困扰吗?”
刚才就摸过那两下,竟让指尖当中沾上了一小撮毛发。
她搓了搓,又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些……跟架子上挂着的兽毛手感似乎有些不一致。”
漠云虎的皮毛偏硬,也更短促些,而现在手上这小撮,整体长度要短和柔软。
“看着倒像是小狗毛?”段金雁走过来,小时候喜欢狗,她家里面养过好几只,经常摸也熟悉的,觉得跟面前的很是相像。
毕正闻言开口:“入库前,这兽皮经过清洗和整理,是不会沾染到外物的,猫狗之类更不可能进入仓库,难不成是进来的客人身上携带着蹭上去的?”
虽说库房钥匙只掌握在他和账房的手里,但商行有些消费银钱多的客人,达到一定数额后,便也具备了进入库房查看贵重藏品的资格。
“我看不然……”林生白将兽毛放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简易的符文,小簇的火焰在兽毛上燃过之后化为灰烬。
但那些灰烬的表面上有细微的金光明明灭灭,是探测妖兽的符咒,证明毛发当中含有丰富的妖力,说明曾有另外别的妖兽踏入过库房当中。
“这便是窃贼的来历,许是受到了漠云虎兽皮之上的妖力影响,导致少量脱落到了毛皮之上,而后来前来办案的捕快只查看了失窃之物的区域,未能注意到这里的细微不同。”
毕正瞪大了眼睛,恍然道:“这么说来,并不是人为了?”
林升白点头:“豢养妖兽的情况时有存在,若是有心之人驱使妖兽前来偷盗也不无可能。”
段金雁犯了难:“只是京都每日来往人员众多,如果有意隐藏踪迹,想要找到也非常困难,绝不是这一两天就能解决的。”
排查的时间尚且不提,他们现在也还不知晓窃贼下一个偷盗的目标。
如果不能抓到机会的话,打草惊蛇让对方偃息旗鼓就不好了。
江宁翡原本在旁边静静站着,听到这里时眼睛一转,忽然想到什么。
“那我们守株待兔,等着那人再来犯事,不就能找到他的踪迹了吗。”
段金雁抿了抿嘴:“只是城里达官贵人尤其之多,谁能预料到他下一次出现的地方呢……”
她讲至此处忽然顿住,眼睛亮亮地看过来,带了几分欣喜“你是说?”
“对,我就是这么意思。”
毕正听得云里雾里:“大小姐,可是有了什么解决之法?”
林升白嘴角带笑:“毕掌柜尽可放心,只要明日窃贼现身,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人抓到。”
近期盗贼犯事的频率极高,没有暴露出踪迹,官府对案情也无明显进展的通报,他暂时应该不会停止盗窃。
而这两日京都当中谈论最盛的,当属瑞王寿辰一事。
各处达官显贵前来道贺,不用想都知道明天肯定是一水的宝物源源不断被送到瑞王府当中。
相比那些不确定的私人财库,一旦正主有心想要再行偷盗之事,瑞王府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毕正对修道一事只是略有耳闻,帮不上什么忙,他恭敬开口:“大小姐,两位仙师,如果有任何我能助力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
有此想法,几人便准备先回瑞王府做准备,走出段氏商行的大门,便见到相邻巷口的一个老乞丐。
衣着褴褛破烂,背靠墙盘腿坐在地上,一有路人经过时嘴里面就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行人避之不及,见到他之后就远远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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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正解释道:“朱雀街时常有官兵巡逻,在这里乞讨的人基本上会被赶走,这老头儿实在脸皮厚,大家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要不影响生意,也就随他去了。”
“那他这是在说什么呢?”江宁翡拧着眉,这人神神叨叨的,也听不清楚。
“左不过是些胡话,他平时晚上也是在小巷里铺点干草破衣之类的就睡了,从前几日开始吧,就一只说在京都见到了狼,怎么可能呢。”
这种猛兽要是真存在,早就被大家一起给抓捕了。
江宁翡走近两步蹲下来,从老乞丐前额打绺的头发缝隙里勉强找到他的眼睛跟其对视:“你真在这里见过狼啊?”
旁边正欲远离的路人见她真情实感地跟乞丐聊天,瞪大了眼睛,大约觉得这人脑子也有点毛病,摇摇头更是加快脚步离开了,生怕招惹到什么是非。
此前他逢人便说,此刻被问到反而不怎么言语了,甚至还闭上了嘴,眼珠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这什么意思呢,江宁翡顺着他的眼神,发现对方目光是停留在路对面的一家包子铺上,直愣愣的。
正好一笼包子出锅,热气蒸腾而已,挡住小半摊主的面容。
明白了,起身后江宁翡买了两个肉包子回来,递给老乞丐时,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老乞丐拿到包子后,用力吹气后大口吃着,因为内馅太烫还嘶着气。
江宁翡也不着急,就等在旁边等着他吃,然后见他心满意足地拿袖子擦了擦嘴。
“我是见到过,就几天前的晚上,正睡着觉,听见了爪子磨墙的声音,睁开眼后,就见到一条黑乎乎的毛尾巴,有这么长。”
他边讲着话,边用手比划着,丈量的大小,确实不似常规的野兽。
蓬松的毛发,应当是狼系妖兽,至于黑色,估计是因为夜里天光太暗,才没能辨认清楚。
江宁翡心中闪过几种先前曾经听闻过的妖兽,如果需要隐匿踪迹,需要的空间也不会太小。
躲藏在城中客栈的几率较小,更大的可能性,是租下了某个偏僻的宅院。
“你看见它往哪个方向跑了?”
老乞丐摇了摇头:“我就在商行的墙头上见到来着,紧接着它跳下来,也没个落地的声音,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压低声音,眼底带了几分惧怕:“说不定是什么游魂野鬼幻化的呢,难怪最近京都里面不太平。”
“别担心,我们会抓到它的。”
快到瑞王府门前时,江宁翡远远便见到身着玄色道袍的几人,正等在门口,直到通报的小厮回来,才一同进入。
“是国师府的人。”林升白认出这几人的装束。
昨日在城门处,他们推测可能为妖邪所为,管家回府便告知了此事,应是担心寿宴真因此受到影响,这才也请了国师府众人前来。
按照他们的计划来讲也是好事,那人若真驱使妖兽前来,有更多人相助定然能够将其抓获。
这么想着,问过那几名天师歇脚的院落后,便决定前去打个招呼。
免得大家都针对妖邪出现在王府当中设立什么禁制,运转时两相冲突就不好了。
27. 第 27 章
几名天师被安排在府内的朗星阁,他们对王府内的路线并不熟悉,还是经由小厮带着,沿着小径去往临水的一处三层楼阁。
这里湖面虽平静,实际却是同城中的地下水流系统相连,而今已过了莲花盛开之季,但仍旧铺就着满池的绿色叶片。
小厮将他们引起石亭当中,茶点也很快端上来:“天师们正同王爷在厅内议事,还请客人在此处稍作片刻。”
等了小会儿,倒是进宫的陈津先回来了,他许久未回京都,身着是世子品级的朝服。
外袍上绣有金线,头戴玉冠,身上坠着好多珠宝挂饰,比平日看起来还要富贵,整个人更显张扬耀眼。
他大刀阔斧坐下:“刚去小院,听说你们来了这儿,怎么,是有什么事要跟国师府的人谈吗?”
“在商行里发现了些东西。”林升白将在段氏商行中的见闻悉数讲与他听,告知明日瑞王府极有可能会成为妖兽盗窃的新目标。
“什么!还敢把主意打到我家来了?”陈津只听到这里就已经皱起眉。
毕竟是自己家的东西,何况要是真被偷走了,岂不是让王府丢了面子吗?
林升白回道:“我们也只是猜测,不过鉴于他的作案频率,提前进行部署也是很有必要的。”
“等等,”陈津回过神来,转了转眼珠,“还得再树大招风点才行。”
诱惑要更大些,才能让有心之人愿意冒着风险前来。
陈津起身:“你们不用再等了,依国师府那些人的性子,他们事情不做完是不会回来的,走,直接找他们去。”
“你跟他们很熟悉吗?”江宁翡问。
“也算不上吧,不过国师府维护京都安宁,平日也多出入于皇宫和亲王府邸,我跟他们打过些照面,平日行事还是比较严谨的。”
陈津在皇族祭祀日或者其他重要的节日时,总会见到这些人的身影。
小时候见他们动用法术时觉得神奇,看得多了便没什么特别,许是效忠皇庭的原因,他们并不如仙门那样随性洒脱,要更加循规蹈矩些。
“有真本领便好。”江宁翡这段时间丹药之术有所进益,但于其他方面知之甚少。
如果碰上危险的妖物,能够做到自保就已经不错了,有国师府在,总归要更妥帖。
几人走入前院,寿宴当日所需的装潢用度准备完毕,待客的席面圆桌也已经在院中摆放好。
席前有一处供来宾观看的戏台,戏班子的人此时正抬着道具在后台布置,瞧着像是有特技表演。
江宁翡在檐下又看到国师府那几人,他们正在同府里的老管家交谈着。
管家介绍道:“这里便是明日用餐的位置,从清晨开始,男客们会待在前厅和书房,而女客们席前则由王妃带着在后花园赏花,这些都是聚集人数比较多的地方。”
“那便有劳管家,带我们到这几处都看下,也方便我们留下可以探查的符咒,万一真有什么邪异之物进入其中,我们便会第一时间收到信号。”
为首之人剑眉星目,瞧着年纪在三十岁上下,格外引人注目的是左耳下一抹墨绿色的刺青。
圆弧形,带有根结,末端小而尖,像蝎尾,又像是一朵被风吹散大半的云朵。
“好的,巡天使请随我来。”国师府保卫京都安宁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多年来也经常在百姓面前施展本领,管家对他们还是非常尊敬的。
陈津瞥过去一眼:“那是国师府的巡天使薛乔,国师府以职能进行命名,各个首领统管不同的部门。”
“巡天司巡查天下,惩处邪祟;祈明司主持国家祭祀,祈福禳灾;监察司检查百官及修真界动向;镇魔司则专门负责镇压危害极大的妖魔。”
平时自己见祈明使的机会更多些,跟这薛乔也只碰过两次面,但很巧的是第一次见此人是才被招揽进国师府,后来便在他升任巡天使后。
短短一年时间,他便从普通天师成为了部门司使,足见这人有些本事在身上。
江宁翡跟他并肩走着:“他耳下那个,是某种图腾吗?”
“不知道,修道者身上就算有些奇怪的东西,也很正常吧。”陈津耸耸肩。
林升白见状开口:“我曾去过南疆游历,在居于深山的族群当中见到过相似的印记,那里的人修习蛊术,修为越高,同喂养的蛊物之间联系就更紧密,皮肤上就会出现蛊虫的化形。”
想来那跟薛乔的修习术法相关,极有可能就是他所饲养的蛊虫之王某段身体的显化。
江宁翡眼睛亮了亮:“如果是真的,这不是跟豢养妖兽的很是相似吗。”
有共通之处的话,明天那个贼要是如他们所料,利用驭兽之法出现驱使妖兽出现,说不定他身在王府中还能够有所感应。
老管家带着国师府众人穿过连廊处,转身时注意到他们也在,脸上笑容愈发温和:“世子回来了。”
陈津走过去,目光从那几个修道者身上扫过去。
管家:“几位天师要在府中施些驱邪避灾的法术,我带着他们到处转转,明日宾客众多,有了天师们的帮助就能更稳妥些。”
“世子。”薛乔垂眸以示敬意,国师府的人有官阶,依照品级来讲,见他时确实要见礼。
陈津微微颔首:“关于城中窃贼一事,我们找到了些新的线索,或许能对薛司使有些帮助。”
薛乔未接话,先朝他身边打量过去:“这几位便是世子在沧凛宗的同门吧,不知此次回京都可是仙门有要事?”
陈津入宗门修习一事并不算是秘密,京都有人知晓也很正常,尤其临行前,瑞王府的人还来国师府取经,带了不少登记造册的法器走。
只是他这话问得古怪,倒像是在旁敲侧击什么。
来京都的真实目的当然不能告知,江宁翡拥有水凝魄本就不可大肆宣扬,何况他们还秘密潜入了皇陵。
陈津神色微动:“没什么事,就是皇祖母想我了,差人送信到沧凛宗,说父王寿辰一定要我下山,左右宗门事务不多,我就带着他们一起回京都,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原来如此,有你们在,京中妖物定然不会横行破坏,方才说是有了什么眉目?”
“薛司使请看这个,可能看出什么苗头来?”江宁翡从怀里掏出从商行仓库带回来的妖兽毛发,递与他。
薛乔伸手接过,他手指比寻常人要长些,指面皮肤粗糙,上面布满很多细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后又愈合留下的伤口。
“应是犬类妖兽遗留下来的,这是在先前失窃的场所找到的吗?”
进来城中失窃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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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当然也有听闻,只是先前未曾定性为灵异事件,所以卷宗从未递进过国师府当中。
“对,所以我们更加确定接连几桩失窃案并非人为,但特征不明显,所以目前还未对其真身有什么头绪。”
江宁翡见他抓着妖兽毛发那条手腕微微下压,一只圆滚滚的甲虫就从袖口里爬出来。
指甲盖大小,甲壳表面泛着黛绿色,爬行速度慢慢的,它围着那根毛发转过一圈,然后囫囵吞到肚子里,原地调了个头,又消失在袖口当中。
“这是嗅返虫,妖兽的味道已经被记录下来,只要出现在百米内,便会向我示警,并指明方向。”
这样便更有底了,江宁翡回想着那只甲虫,炼丹一术当中,除去仙草之外,某些虫类也是入药的好物。
因此这段时间的修习当中,她也学着认了不少虫类,但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品种。
“薛司使,这嗅返虫平日生活在何区域?它的特性若是炼药,说不定能短时间内提高人的嗅觉。”
修道者五感比常人灵敏许多,但也总有瓶颈在,提升五感,说不得是什么必备的技能,但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说不定也能有些用途。
薛乔闻言眉头微皱,顿了顿还是开口:“这是我悉心喂养两年才培育出来的品种,仅此一只。”
“是我冒犯了。”江宁翡干笑了两声,看起来没有很珍贵啊,而且那嗅返虫看上去行动不便,不像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她真的只是虚心求学,想要在丹药学上能够更有进益而已,可才刚准备要踏出一步,就被别人认为成奇怪的人了。
老管家见状打破有些凝滞的气氛:“大人,我们继续往前吧。”
“我带着他们就行了,”陈津打断他,“您去帮我办点别的事,还挺重要的,越早越好。”
只见陈津同他讲了几句,管家脸上便浮现出几分惊讶的神色,“世子,这……”
“放心去办,我们都在这儿呢,能出什么事。”
管家点点头,很快便离开了。
“薛司使,那咱们就走吧。”陈津看了眼背手而立的薛乔。
“有劳世子了。”
几人不急不缓地往前,虽然方才陈津声音压得很低,以他们的距离,薛乔还是能听清楚讲了什么。
“我初任训天使进宫拜见时,远远地见了世子一面,当时便觉得您身上带有仙缘,没承想现在真成了沧凛宗的弟子,还进入了最为神秘的草药学院。”
“还不是听那劳什子老道士的一句话,我娘就给我送过去了。”
陈津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挺奇怪的,怎么这么凑巧,娘亲去城外上香路上就碰见这么个人,据说他入了沧凛宗后,娘亲还原想再去问问看那老道士先前预见的灾祸是否已经解决了,却遍寻不得。
薛乔垂眸:“我是相信命数的,年纪小时也挤破头想要进入宗门,哪怕外门弟子也好,很久后才意识到不可强求,自由自在没什么不好,你看现在,不也是找到了适合我的境遇吗?”
陈津心里犯嘀咕,这人讲话好生古怪,酸溜溜的,没话可以不说的。
他没接话,可没想到薛乔还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薛乔声音更低了些,“不过卑职确实也好奇,不同的修炼心法之间,是否能够做到融会贯通。”
28. 第 28 章
穿过前院,陈津绕过条青石板路,这里几乎看不到府内的仆人,偶尔有些小厮走动,却不似寻常家丁,看着身形体魄就知道是练家子。
“再前面走就要到王府库房了,府中日夜都有人在此巡逻,等明日时,我会吩咐下去将守卫们都再撤远点。”
虽说前面几起失窃案都悄无声息,并未有人察觉,也未有人受害,还是小心为好。
“世子放心,我们巡天司的人明日会驻守在附近,包括宴会上,席间人多眼杂,作案者会混入其中也说不定。”
薛乔微微垂眸,此刻他们正途经一片竹园,枝节错落,零碎日光洒落其中,别有一番雅致。
暗影间,无人注意到他耳侧刺青下的皮肤抖动了两下,面皮下有什么东西似在蠕动。
江宁翡跟在身后,忽然察觉到周身一阵微风渐起,竹叶抖动着发出簌簌的轻响。
今日天气极好,明明是日头高照的大晴天,这风吹到身上时却感觉湿漉漉的带着水汽,比从前自己清晨上山时的露水都还要重,仿若置身在雾气重重的雨林当中。
她皱了皱眉,往远处去看,才发现半空中不知何时开始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又眨巴了几下眼视线也没能变得更清楚。
竹园中响动更甚,紧接着她意识到并非来自园中的绿植,而是更低些,靠近地面的位置。
“怎么回事?”段金雁把她拉到身边,几人见状都停了下来。
江宁翡摇摇头也不清楚,天生异象,难不成是那妖兽要现身,还选在这么个大白天明目张胆的。
只有林升白侧脸绷着,向前跨出半步站在她们身前:“不知薛司使这是何意?”
“几位不必过于惊慌,我只是想今日先提前做些部署而已。”薛乔唇角浮起极浅的笑意。
话音未落,江宁翡总算看清楚园子里出现的是什么,杂草根茎处有爬虫附着其上。
这种虫类能根据周围环境的颜色进行变色,她也是在其从土粒跳到草叶上时的微弱变化才能辨认出来。
段金雁瞪大了眼:“是吗?那为什么对那些人没用。”
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小厮,他们正从容走过,神色如常,丝毫没觉察出此处的变化。
只对他们一行人可见,哪是什么未雨绸缪,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下马威。
而且,那些爬虫面对他们时发出的嗡鸣,总不能是友好的信号。
“世子方才想着不要因妖兽出现祸及府中其他人,在下当然也是同样的想法,我便多施加了一层障眼法,不让他们发觉此处变化。”
薛乔似在耐心解释着,眼神当中却没带着什么温度。
他转过身,“还请莫要介意,我只是近几年久居京都,许久未同仙门同道进行切磋,一时技痒。”
都没提前打招呼的事情,又怎么能算是切磋呢。
江宁翡越发觉得薛乔这人奇怪,但紧接着想起来他们之前闲聊时讲过的话。
出于某种原因,尽管同为修道者,散修同宗门弟子通常情况下能够维持着表面友好的关系,可所处的阵营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有些宗门弟子自诩有仙门为背景,语气中不自觉带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
而散修同样想要证明自己修炼的实力,唇枪舌剑之间,久而久之,各自心中便也有所芥蒂。
像薛乔这么明目张胆出手试探的,也不算太少有。
江宁翡猜测这人或许先前同宗门之人有过某些摩擦,或者就是想要探探他们的底细。
哪怕身在效力的京都,在可称上级的瑞王府邸,也没想要隐藏半分内心的想法。
正好,江宁翡也想要试试自己近段时间来的修习成果。
手腕银链上闪过一抹细光,紧接着一小撮干粉就出现在掌心当中。
这是她用厌虫衣炼制的粉末,厌虫衣是一种苔藓类植物,生长于极阴之地,伴着枯骨,多寄生于阴暗潮湿腐木之上。
其外观色调惨白伴着微弱的磷光,属性至阴至寒。
而蛊虫一类,虽然多是喜阴的毒虫,但同性相斥,经由厌虫衣研磨后的粉末,反而能够克制同属性的虫子。
加上炼制之时,她更是还往里面添加了其他有驱虫作用的药草,成品后的效果便更甚。
原本是随身携带为了应对突发状况,没想到竟能在此时就起到作用。
她翻转手腕,伴随着往前虚推的动作,那些掉落的粉末就均匀地朝着竹园的位置飘散开来。
将要落到蛊虫身上时,它们便潮水般朝后退去,或是直接沿着地表的缝隙埋入土中消失不见。
厌虫衣驱虫的原理是能释放出某些虫类才能闻见的味道,对于人类来讲并无气味,可薛乔从它出现开始就轻微耸了耸鼻尖,眉间闪过几分不耐,似是同驱使的那些虫类有共感。
他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小半步:“不愧是沧凛宗的弟子,江姑娘,领教了。”
原也只是试探,被驱散的蛊虫消失后,阴沉的雾气随之消散,周身又恢复温暖。
薛乔又转换回方才不卑不亢的神情,躬身立在一侧,示意可以继续前行。
只是个小插曲,陈津也不愿花费心力追究,只是眼底闪过几分明显的不悦。
别处便罢了,他们可是在瑞王府,巡天司的人如此行事,难免有些不顾及皇族脸面。
他冷着脸轻哼了一声,想着眼前的事更为重要,便又动身,步子比方才还要更快些。
江宁翡正要跟上,却见一片竹叶正巧从眼前落下来。
她下意识抬起了头,目光落到身侧墨竹上时,瞳孔微张,才发现竹叶遮掩当中,顶部正盘踞着一条银环蛇,两相对视时,还朝自己吐了吐信子。
距离这样近,明显没有受到方才厌虫衣的影响,她心里一惊,自己竟一直都没有发现此物。
说明这蛇比刚才出现在地面的虫子品阶更高,而薛乔却也未曾提及。
江宁翡又看了眼前方薛乔的背影,有些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
“明日来王府的宾客多,送来寿礼会先送到这礼厅当中登记入册,通常当日便会存入库房,不过我会吩咐下去,先在这里停留两天。”
陈津指了指敞开的厅门,礼厅同库房两处都不能松懈,这样作乱的妖兽真要前来,不管目标选择哪处,都能及时应对。
“明白的,那这两日便要在瑞王府叨扰了。”薛乔吩咐下去,几名天师便四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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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林升白问:“不知薛司使预备如何部署?”
“国师府有律法限制,为防有心之人探查到皇宫阵法的相通之处,秘法不便外传,还请谅解,但诸位尽可放心,阵法只对妖兽有用,寻常人就算闯进也无事。”
薛乔语气放慢了些,“稍后我会将布置的地点告知,毕竟修仙之人身有灵力,可能会受到影响,若是对几位误伤就不好了。”
听起来像是提醒,可总觉得来者不善。
“既如此,那就静待薛司使的好消息了。”林升白朝正欲发作的段金雁摇了摇头。
直到走出礼厅老远,段金雁终于忍不住开口,“国师府的人,性格都这么乖僻吗?”
这么没礼貌,亏得在京都百姓面前成日自诩仙师的身份。
“等这件事了,我必须得进宫跟皇伯父谈及此事,今日对我们出言不逊,指不定日后连皇廷都不会放在眼里。”
陈津原是想着让薛乔一行入王府能够有所助益,现在心气不顺他又有点后悔了。
林升白回身望过一眼,结界正在缓慢形成,逐渐笼罩在瑞王府之上。
“修道之人心境本就与常人不同,而所修法术也会对心性潜移默化产生影响,不足为奇。”
仙门百家当传承发展至今,皆有一套自有的入门心法,除去帮助入门弟子引气入体之外,亦能静心守灵台。
这也是宗门弟子受心魔影响更少的原因。
而自立门户或是自创心法的散修,大多没有系统性地修习仙道课业,而是更倾向于快速提升修为。
凝神心法耗费时间,基本又对修为增长无益,便常有人将其略过,也造成偶有邪修现世。
“那薛乔此人,能信吗?”不只为了瑞王府的安危,明日是否能抓到妖兽,也跟自家商行的失窃案大有关联。
段金雁想要在离京之前让此事事毕,现在帮不上家族生意,至少解决些麻烦也好。
陈津摊了摊手:“他内心想法我不能揣测,但单就作为巡天使而言,在任期间,他肯定会竭尽全力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段金雁问。
“凡人同天师毕竟有着力量上的差别,即便招募天师维系京都安宁,未防有异心之人,也要留有后手。”
国师府的出现是经由百年前某位皇室修道者牵线而来,自创立之初,就由其依靠自身灵力拟定契约。
想要招揽修行之人增加力量,又担忧其中有不可控之人。
于是想到利用契约来约束,进入国师府的天师皆需签署,只要做出对皇室不利之事,便会受到反噬,灵力跟着大打折扣。
薛乔此人脾性有待商榷,但守卫瑞王府的职责还是能够相信的。
段金雁呼出一口气:“那我们就,等着那妖兽来了……”
翌日,瑞王府上下一片张灯结彩,除了季节不对之外,看起来跟过年没差。
陈津去前院待客,段金雁想着那边热闹便也跟着同去。
江宁翡则跟林升白待在凉亭中,从这里望过去,刚好是礼厅的方向。
从一大早开始,这运送的礼物就没断过,大箱小匣的,别说盗贼,她这么看着都有点眼馋了。
29. 第 29 章
林升白颇有闲情逸致,不知从王府哪里找了部藏书孤本在看,翻动书页的声音极轻。
“你不担心吗?”江宁翡总觉得人已经混到府中,那些生面孔看着都带了些嫌疑。
“不是还有薛司使他们在吗,计划还在掌握当中。”
似是看到某些晦涩难懂的字句,林升白稍稍皱眉,目光更聚焦在书页上。
江宁翡撇了撇嘴,左右无事也不想时间荒废,便将炼丹炉召出,默默炼起丹药来。
不想动静太大,她在凉亭周边设下结界,这样途中生成的药香不会传到太远的地方引人注意。
几近傍晚,丹药即成前浓郁的药香散发而出,凉亭近水,水底的鱼被吸引过来,嘴巴拱到水面之上大口呼吸着。
万物生而有灵,寻常动物同样能感受到这种东西能够让它们受益,便愈发靠近。
江宁翡拾出几枚炼制成功的丹药,圆润饱满,色泽油亮混合着灵气,这种二三品的她已经行云流水。
“之前一直想问你,丹药种类功效颇多,你怎么总喜欢做伤药。”
林升白嗅闻过,从气味当中辨别出大致功效。
“我怕自己受伤呗,要是伤口好不了,这么熬着得多难受啊……”江宁翡笑得软和,就这么搪塞过去。
顾清珩手臂的事,其他人还不知道,他有想要遮掩的意思,自己也不便向其他人开口。
但把疗伤和祛疤药物当成自己最想进益的部分,她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有此决定。
“惜命是对的,只有活下去,才能真正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江宁翡被误会了,没出声辩解,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以前在江家村,从来没想过生生死死的事,觉得那些对我来讲太遥远了,可从进了沧凛宗,又经历了穗则师姐这件事,的确心境有所不同。”
离家时她只留了字条,提及要去求仙问道,但并没有告知爹娘要去的具体位置。
那时她想着的是要等自己真正有点本领了再归家,可现在又有些动摇。
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江宁翡心中有所猜测,直接讲的话爹娘不会放心让自己独自离家。
她对前路有几分迷茫,爹娘对她的担忧就会再多上两分,心有歉疚的是自己。
再等等,此间事了,回宗门前定要归家一趟。
“我自小是孤儿,在禹州流浪时被璇玑阁发现并收养,养育至今,阁中众人已然算是我的家人。”
璇玑阁是情报机构,不像宗门那般有规矩限制,林升白在长大成人后也能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
他目光放远,眼里带着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宁翡回过头,见到来人是薛乔。
他今日身着暗色云纹外袍,袖口上绣有八卦纹样,许是国师府平日行走在外也需要展露身份威慑,司使的常服上也通常有些仙门的符号存在。
“最后一批宾客也已经被送走了,我们核对过,府上所有的外人都已经离开,”薛乔察觉到空气当中遗留着的香味,“灵气充盈,沧凛宗草药学院不愧闻名于世。”
“所以今日那人不曾混迹在宾客当中。”江宁翡跟着松了口气。
“今日我又细细查看了一遍先前的卷宗记录,偷盗者行事缜密,既然从没被人撞见过,定是常人警惕心最低的时候,若今日瑞王府真成为目标,恐怕入夜后才是更需要诸位的时候。”
江宁翡点头:“原本今日也没想着能休息,能帮上忙当然是好的。”
几近子时,府内喧嚣声逐渐褪去,宴会收尾的工作还在进行当中,仆从们在席间身影交会忙碌着。
烛光暗下来,长廊当中只每隔几步路留下照明的灯。
礼厅当中,管家将礼册才堪堪清点完成,他缓缓起身,揉捏了两下酸痛的肩膀,稍稍整理后,才关门落锁。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半截月亮被小片的云层遮住,半空中掠过几只飞鸟,今夜同往常的夜晚并无任何差别。
提起灯笼后老管家走下台阶,步子没有停顿,离开了小院。
一炷香时间过后,安静的凉亭才终于有人出声。
“来了。”薛乔抬起眼,眼神里似闪过寒光。
与此同时,从他袖间极快飞出一道黑线,残影消失在眼前。
江宁翡反应了一下,才认出来那是昨日曾见过的嗅返虫,那时瞧着身形笨拙,此时却在眼前飞快如流星,前后状态截然不同。
“结界没有异动?”林升白从清早起便一直关注着,未见其受到半分影响。
嗅返虫能嗅闻百米之内的气味,但整个王府占地面积何其之大,能感应到,说明已经潜入府中。
“来者有些本领,但幸好留有后手。”
薛乔走在前面,不紧不慢跟上嗅返虫离开的方向,他们之间有所感应,只要目标的踪迹被锁定之后,就不会再有从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机会。
很快地,几人停在礼厅外,江宁翡看着已经落锁的大门,“和商行一样,不是从正门进入的。”
他们没有过于靠近,站在角落处的屋檐下,嗅返虫从窗框的缝隙当中直接爬了进去。
只见薛乔闭起眼,再睁开时,眼底泛起一抹浅金,瞳孔跟着改变了颜色。
“是只妖兽,就站在货架前。”他缓缓开口,脑袋下意识随着角度的变化而转动着。
江宁翡侧耳听了一小会儿,辨认出有很轻的撞击声响,但不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
“它是在挑东西?”薛乔眼前场景看得清晰,可见到妖兽的动作又有些疑惑。
妖兽身形虽未动,却催动妖力,将那些摆放着的礼品宝物一一放在眼前,像是在挑选自己心仪的宝物。
有选中的就消失在眼前,应是有特殊的方法携带。
而未入眼的那些,则是重新又放回了原先所摆放的位置。
“是只白狐,但没发现它有被人驱使操纵的迹象,像是自主活动,但也不排除其主人的修为极为高深,致使我无法察觉。”
薛乔还在细细端详着白狐的动作,他表情当中带着些许惊奇。
这样的妖兽出现在京都当中,巡天司竟一直都没注意到过,倒叫他有些好奇其来历了。
“要直接抓住它吗?”陈津脑袋往前探了探,什么都见不到有点心焦。
薛乔回道:“不着急,看它把东西带到什么地方,兴许能找到先前失窃的物品。”
身在国师府,万事总要以朝廷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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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不让妖兽为祸人间之外,解决失窃案对他现在来讲便是首要的事。
他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它拿了几件宝物,看着动作,是准备要离开了。”
话音未落,江宁翡便在屋顶上见到妖兽身形,白狐在月光的照射下,浑身毛发散发着莹白的光辉。
面容在她想要看清楚前便一闪而过。
昨日在段记商行外,那个老乞丐见到的应当就是此兽。
只是那天或许月色不佳,加上妖兽身形要庞大些,才会被认成是狼。
白狐在屋脊上没有多做停留左右打量,身形轻轻一跃,身影就飞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应该是同其主人汇合,跟上去正好能够人赃并获。”
薛乔十分好奇那位修者,能够驱使如此境界的妖兽行事,必定不是平凡之人。
京都何时来了这样的人物,国师府竟然从未发觉。
几人离开瑞王府,朝着白狐离开的方向而去,开始还是沿着民巷穿行,后来直接出了城,往东北方向而去。
又隔了会儿,薛乔忽地发出一声疑惑,“怎么是这个方向?”
他有嗅返虫当眼睛,是所有人当中最先获得信息的人。
“找到位置了?”段金雁忍不住问。
薛乔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马上就到皇陵的地界了……”
京郊靠近皇陵的几里处都无民居,周边也只有此一处建筑。
闻言他身后的几人下意识各自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地想起来那日在地宫当中的见闻。
莫不是这妖兽的出现,跟地底昙光境碎片的阵法消散有所关系。
江宁翡福至心灵,脑海中又闪过刚才见到那妖兽的画面,面孔匆匆闪过时,她心里觉得错过了什么。
此刻总算想起来原因,她是觉得那妖兽眼熟。
而且不是因为曾经在戏班子听戏时见到过的那种家养白狐,而是在更近的时间,前两日在太祖皇帝的陵寝壁画之上,见到过这个品种。
只是壁画上的狐兽为三尾,显著的特点那只白狐身上都没有体现。
会是自己料想的样子吗,可那样的话,就又并不像是受人驱使了。
“它现在跳到了皇陵所依的山脊上,或许是选择了在此处躲藏,嘶……”
薛乔走在最前,同他们讲着白狐行进的轨迹,讲到一半忽然捂着眼睛躬身,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吸着气,手拿开时掌心还带着鲜血,面部肌肉都跟着抖动了几下。
“这是怎么了?”江宁翡上前,见状赶紧掏出小瓶疗伤的丹药递给他。
“白狐发现了嗅返虫将其拍死,我受到反噬而已,没有大碍。”
他虽然这么说,可眼睛里还蒙着小片的血块,看上去不像没事人的样子。
“那妖兽善于伪装,在外时压制了自己的气息,直至到了认为安全的领地才将本领完全释放出来,所以刚才恢复真正能力的一瞬就发现了嗅返虫的踪迹。”
林升白抓住重点:“薛司使最后一眼见到它的状态,是什么样子的。”
薛乔缓缓擦拭着脸上的血污,指尖握紧,心底里已经对妖兽升起敌意。
“它有一只眼睛很亮,像星辰。”
30. 第 30 章
薛乔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妖兽双眼当中的异色。
这样江宁翡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想,壁画上面的形态便是那白狐的真身。
可它要偷珍宝的目的究竟为何,把那些东西费力带进陵墓里,但说不定连那里陪葬品的价值都达不到。
“妖兽确实是进入了皇陵。”薛乔唇角微微勾着,眼神里泛起几分奇异。
入京后的生活枯燥,难得能出现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
另有天师见状开口:“司使,事关国家重器,此事还需禀明宫中,得到许可后更方便行事。”
“事急从权,你先回城通报,我们这边见机行事。”薛乔并不赞同。
虽说有法制要遵循,但此前也并非没有出现过天师先斩后奏的案例出现。
报信的人离开后,他前往皇陵追寻的脚步没慢下来半点,方才山坡上的场景他没来得及仔细端详,但依照白狐在瑞王府如入无人之境的前情,无需任何通道,它自能进入其中。
还是那条熟悉的小路,马匹照样在更靠近皇陵的位置停下来,只能下马前行。
那夜的情况如此,恐怕也是动物之间感受到了皇陵里有更强大的威压存在,才踟蹰原地不敢上前。
薛乔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也没能发现他们并未对此异状产生什么惊讶的反应。
众人行于路上,很快便到了守卫巡逻的范围当中。
远处有火光出现,守卫举着火把前来,盔甲在跑动的动作里发出类似铁器相交的声音。
“来者何人?”守卫队长看清楚他们的面容后,朝着陈津行过一礼,“世子。”
虽常年在郊外驻守,但多次皇家祭祀中,他对这些皇室中人的面孔早已经熟记于心。
除去这位瑞王世子之外,队长还注意到薛乔,这个时辰出现在皇陵外,都不用想就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们怀疑皇陵中有妖兽闯入,特请薛司使前来协助调查。”
薛乔眯着眼向山体的方向望去,因刚才的反噬,他视线还尚未恢复到正常的状态,看什么都像是眼前蒙着一层雾。
他声音压低了些:“我需要进去查探。”
“那可不行。”守卫队长闻言直接拒绝,他本就是负责守护此处安宁。
“那里是太祖皇帝长眠之处,现在恐有妖物进去作乱,难道你们准备置之不理吗,何况我已派同僚回宫禀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想必阁下也不愿事态变得更糟糕吧。”
守卫队长有些犹疑,他身为军人有着自己的职责在,未得到明确的上级命令前,他是不会松口的。
可若是延误时机,真扰了开国皇帝的情景,甚至是尸身受损,那加诸于身的罪责就无法想象了。
他看了眼陈津,又看了看他身边的人,知道这些修道者要是真想闯入,其实有很多办法。
“不瞒薛司使,皇陵建造时招募了各地能工巧匠,当中机关精密,只有特定之人知晓,就算我让你们进去,也还是无法到达皇陵内部。”
“还请放心,我只是想要去妖兽消失的地方查看是否有遗漏的线索,借道而行,不算闯入皇陵,队长也算有个交代。”
闻言守卫队长便也不再坚持,稍微侧身让开条路,“请随我来。”
皇陵依山而建,选址只是对临近的山体进行钻凿,形成高而陡峭的横截面,寻常人哪怕是利用工具也没办法进行攀爬。
“依照薛司使所言,那妖兽便是消失在此间山脊处?”守卫队长抬头望了望,隔着夜色,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们先上去,要是真有妖兽损坏的痕迹,也能及时进行修缮补救。”
守卫队长揉了两下眼,看着面前几人就这么毫无借力地越到高山之上,果真修道者,早已不能以常人的身体素质而论。
陈津留在最后一个:“等会儿宫中当会有人前来,你前去接应,就说有我在,绝不会有危害皇族利益的事情发生,让他们尽可放心。”
话音未落,他身形也消失在原地。
山坡上人迹罕至,到处都是肆意生长的杂草,薛乔在某处停下来,“这里就是白狐消失的地方。”
能看出来杂草有被轻微踩踏过的痕迹,他俯下身,在地面上找到了嗅返虫被踩扁的尸体,揣进怀中。
“脚底下都是石块,莫不是那白狐天生有转移空间的秘法,才能毫无障碍地通行。”
薛乔手掌覆在地面上,并未探查到有术法使用过的痕迹。
林升白眼神迅速扫过周边的场景,脑海中度量着这里同皇陵入口的距离,很快就计算出来,这个方向,他们脚下应当就是太祖皇帝棺椁所在的主墓室。
“诸位怎么看?”一路过来,薛乔没有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任何试图阻拦的意思,便从心中隐约推测,至少此刻,大家的想法该是有重合之处。
而方才国师府另外一位天师已经被他派遣离开,就更加没有掣肘。
林升白开口:“自太祖皇帝开国至今,多年来九州百姓的生活安宁祥和,想来跟此地龙脉关联甚大,而今恐有影响国运的变故出现,我想大家作为子民,当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我也正有此意,那定然要将妖兽控制住才行。”薛乔看向人群的身后,是刚到的陈津。
“别看我啊,”陈津耸了耸肩,“怎么算都是对我好的事,没意见。”
薛乔眼中闪过几分犹豫:“只是想要进入墓室当中,难免要破坏山体……”
而且他养的那些虫子,就算牙齿再尖利,也没有能快速挖出一条通往地下道路的能力。
陈津眼睛乱瞟:“其实,我刚刚想到可能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不多时,一行人便出现在甬道当中,薛乔四下打量:“我同户部尚书有过几面之缘,先前曾经修葺皇陵周边时还有打过交道,让我来确认修葺是否会影响到附近的风水。”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那时便听尚书提起过,建造司的工匠都是巧手,若非掌握开门方法的人,别人想要强攻是绝对不可能的,甚至还会受到机关的攻击,没想到在门头之外不起眼的地方,竟有另外的出入口。”
“眼下找到那妖兽才是要紧事,薛司使既然对风水地形有所了解,应该可以推测出其方位吧。”
尽管知晓通往主墓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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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线,大家还是避而不谈,能进入墓室恐怕已经引起薛乔的怀疑,要是再大摇大摆地找到正确位置,岂不是更难以解释了。
方才白狐恢复真身时便发现了嗅返虫的存在,他们几人目标更是大,于是在进入墓道时便已经施展术法隐藏了自身的踪迹。
薛乔辨认出大致方向后,走在最前方,他方向感极强,没走什么回头路,就已经穿过富丽堂皇的地宫,到达了陪葬坑的区域。
此刻正从陶像当中穿过,再搜寻接下来的出入口。
段金雁拉着江宁翡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小声问道:“你说我们上次进来,会不会已经被妖兽发现了。”
“它可能当时并不在墓室当中,或者觉得我们对它并没有什么威胁,才没有选择要现身。”
江宁翡彼时还在斑驳的壁画前面定睛观察过,没见到什么异状。
通常会出现在壁画上的,不该是什么为祸的妖兽,而应当是守护兽,具有镇守皇陵,使国家百姓安享气运的责任在,该是象征着祥瑞的姿态。
而且可能一开始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要伤人的想法,究竟是善是恶,一时间还真的很难下定论。
凭着微弱的指引,以及自己对那股残留妖力的感应,薛乔找到那条通往主墓室,相对粗糙的墓道当中。
那股气息很淡,但和所知那些杀戮极强的妖兽身上带着的污秽血腥的妖气截然不同。
陈津提醒道:“接下来如非必要,不要跟它起冲突,至少在这里不行。”
原先说的刨祖坟只是玩笑话,要是老祖宗的棺材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问题,他可就真成皇族罪人了。
薛乔应过:“后援没到,我们只当探路者,不会主动出击的,咦……”
他忽地发出疑惑的声音,“这里怎么有脚印。”
方才这一路上,只到这墓道里并非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而是由土和石块混合在一起,泥土上有些不完整的脚印就显现出来。
“许是先前工匠留下来的吧,也属正常。”林升白面不改色。
那夜他们前来,也没料到这么快就有其他人进入,倒是没想到要遮掩踪迹这一层。
薛乔点了点头,脑海当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没能抓住,想到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便也没再深究。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最后一道墓室的门前,越发隐匿了声息,如同融入周围的阴影当中,静静等待片刻。
“就是这里了。”薛乔喃喃道,能感应到妖兽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林升白上次前来已经掌握了进门的办法,此时佯装解密阵法,片刻才推开门,里面是一片更浓重的黑暗。
没觉察到妖兽散发出来的恶意,众人大着胆子上前。
江宁翡在火光照射下重新看清楚墓室当中的模样,墙壁上映出兽类端坐的影子来,随着火把的远近形状产生着细微的变化。
白狐正坐在那口巨大的棺椁之上,体型如狮,却比草原上最大的雄狮还要大上一圈。
它似乎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身后的三条长尾蓬松摆动着,抬起眼皮的瞬间,一股沉重的威压就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