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赴雪》 第1章 世家大族的门不好进 深冬,长安! 啪叽! 一大桶难闻且冰冷的水从大门顶上倒了下来。 大都督府守门的小厮和青黛都愣住了。 反而是被浇了个透心凉的木鸢,抬头看了看这木桶的设计,竟然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这机关,设计得不错。 青黛以为自家娘子被冻傻了,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已经先出了鞘,指着看门的小厮厉声道:“堂堂大都督府,就是这么对待陆府三娘子的吗,管事的是谁,滚出来!” 小厮也被惊得不轻,但毕竟是三品大都督府的看门人,反应很快。 “娘子恕罪,小的这就去找管事妈妈!” 青黛忙上去解开木鸢的斗篷,心疼道:“娘子,怎么样?” 斗篷离开身体,风一吹,寒冷刺骨。 木鸢看着这大都督府的高头大门,看来,这大户人家,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不好进的呀。 大夏,开元二十三年,冬。 大都督陆清平定了安南长达二十年的叛乱,班师回朝。 大夏开国数百年,自一统以后,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战争,陆清立下这滔天之功,长安盛传,陆清已是大都督,此次回朝定然加官进爵,封个国公不在话下。 异姓王历来不为大夏朝所容,目前五公中只有定国公一爵未曾封赏。 陆清立下这功劳,必然是定国公无疑。 可是,紧跟着传来,陆清掳掠了那叛军贼首的妻女,还与那叛军贼首之妻在安南举办了大婚。 这下,定国公的位子怕是没了,会不会论罪还另说。 消息传到长安,整个陆府上下,都对这素未谋面的母女,恨得咬牙切齿。 而那个被掳掠的叛军贼首之女,让陆府丢掉了到手的定国公之位的人,此刻正站在陆府门口。 木鸢,叛军贼首之女。 名义上的……陆府三娘子。 今日是她头一次入府,就遭遇了这个下马威。 许久! 管事妈妈姗姗来迟。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木鸢,这才不温不火的行礼:“三娘子恕罪,都是误会,老妇先带您去收拾一二。” 言语之间并无半点尊重,只是碍于身份稍微客气了一下。 木鸢已换了一身素色长衫,外面披着一件青色大氅,头发虽然擦过,还湿漉漉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面貌……着实不佳。 身无长物,面容普通。 难怪管事妈妈敢给她脸色看。 青黛怒道:“什么误会,分明是想给我们家娘子下马威,还是大都督府,长安世家大族,礼教崩坏。” 嘴上虽不饶人,却也扶着木鸢进了府门。 管事妈妈斜眼一瞧,三娘子旁边这个侍女倒是个厉害的,容貌气度反而更像世家大族的娘子。 那个气势…… 着实吓人。 要不是木鸢想今日入府,青黛早带自家娘子走了。 什么破陆府,她一点也不稀罕。 妈妈瞧木鸢一直不曾言语,神情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还不敢太过放肆。 要嘛,是个沉得住气的。 要嘛,是个懦弱的。 妈妈拿不准,只能先不动声色。 妈妈带木鸢去了客房,青黛赶紧给自家娘子擦干了头发。 之所以这么客气,想来是因为未来的大都督府夫人还没进京,还不知道什么脾气,要是这位三娘子当真出点什么事,那位夫人不饶人的话,也不好办。 毕竟,长安的冬天,是能冻死人的。 女婢端来姜汤,妈妈挥手让送了过来:“三娘子,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言语之间并无半分热络,只有走过场的客套。 木鸢此时才开口,声音有些弱弱的:“多谢妈妈!” 那妈妈瞧着她这娇弱可怜的模样,一时之间更是看不起,看着是个好拿捏的。 或许……是大都督瞧见她母亲貌美,动的心思? 呸! 妈妈在心里呸了一声,大都督光明磊落,从不是沉迷女色之人,为了初相识年近三十都未娶妻,定然是这三娘子的母亲惺惺作态,勾引的大都督。 呸! 木鸢忍不住将刚喝进去的一口姜汤吐了出来。 青黛慌了:“娘子,怎么了?” 木鸢微微锁了眉,看到眼前的妈妈也是一脸错愕,半解释半问道:“长安的风俗着实与安南不同,这姜汤居然是又咸又辣的,我一时没适应,妈妈受惊了。” 咸的? 辣的? 青黛接过木鸢手中的姜汤喝了一口。 随即…… 呸! 青黛也一口吐出。 青黛可不是木鸢,有的是力气吵架:“不愧是长安城,这盐似乎是不要钱呀,这般辣,陆府的火气不小哟!” 青黛阴阳怪气的瞧着妈妈。 妈妈面上一赧,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定然是家中那位小祖宗干的事情。 只是现在只能圆道:“许是……厨房弄错了,娘子勿怪,老妇这就让他们再重新做一碗来。” 妈妈赶紧去拿青黛手上的碗,青黛微微往后一抬,并不想这么快给她。 木鸢眼神示意,青黛才不情不愿的把这个犯罪证据给了妈妈。 趁着妈妈出去的功夫,青黛愤愤道:“娘子,又不是我们自己想来这陆府,明明是大都督求我们来的,娘子何必如此委屈。” 木鸢浅笑着安慰她:“这种小场面,你就动怒了?” 眸子熠熠生辉,与脸极不相配。 “烤会火吧,长安,好冷。” 屋中生了炉子,木鸢的头发尚未干完,她往前凑了凑,坐在炉子旁边烤火。 身上的味道还未散尽。 这是一间普通客房,自己从安南到长安,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她要到长安的信息定然早就送到陆府了。 按道理,她的房间应当已经备好了。 陆府在长安也是名门望族,陆府及笄的嫡出娘子,应当有自己的院子。 如今让她来这客房,应当是陆府老夫人还未见她,所以下人不能做主。 木鸢边烤火边寻了个舒适的坐姿:“青黛,你看我妆容是否花了?” 青黛纳闷不解:“娘子,你竟还关心你的妆容,按我说,就应该打一顿,他们才老实。” 木鸢好奇的瞧着青黛:“打谁呀?” “打……” 这一个打字出来,青黛也楞了。 对呀,打谁啊。 门口的两个小厮? 这位接待的妈妈? 还是厨房做姜汤的厨妇? 他们就是再讨厌木鸢,还没这个胆子给她下马威。 木鸢柔声安慰她:“等等吧,干坏事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到现场,看看自己干的坏事有没有得逞,得逞了,就来耀武扬威一番,没得逞,也要来补刀不是。” 青黛:等着吧,等那位罪魁祸首过来,让她也尝尝姜汤是咸是辣。 不到一刻,那位妈妈果然亲自端了姜汤来。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看着十五六岁,娇俏可爱的小娘子。 青黛简直不敢相信,大冬天泼冷水,姜汤放盐放辣椒这种事情,会是眼前这个小娘子干的。 小娘子着了一身湖蓝锦缎的长衫,外面是同色大氅,大氅脖颈处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挽着一个可爱的双螺髻,戴了一对碧玉步摇,走进屋子的时候,那步摇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人还未到,环佩叮铃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肌肤粉粉嫩嫩的,瞧着就可爱。 青黛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这般乱来的主。 她身后跟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婢女,穿着很是不凡,不是一般婢女的着装。 看样子,这人应当就是陆府的四娘子了。 木鸢不曾谋面的妹妹。 青黛还记得,陆府的四娘子,名字有些…… 容易被人占便宜。 陆宝宝! 妈妈为难的抬眼看着陆宝宝,似乎是请示确定要这么做吗? 陆宝宝哪里等得了,傲气道:“这位便是安南那个叛贼的女儿吧?安南蛮荒之地,没有盐食用也可以理解,我大夏的富庶,岂是你这等蛮荒女子能够想象的,王妈妈,把姜汤给她!” 青黛握紧手中长剑,似乎只要木鸢抬个手指,她就能一剑劈了她。 王妈妈战战兢兢的把姜汤端过来。 木鸢一瞧,估计又是放了足量的盐。 她不曾接那碗姜汤,面色微霁,竟然有些欢喜,开口道:“四妹妹!” 陆宝宝怒气冲冲的瞧着她:“四妹妹?妹妹也是你能叫的?” 木鸢不解道:“我阿娘与大都督成亲,安南数百万百姓与大夏十万将士一同观礼,此事朝野皆知,按理我就该是你的三姐姐。怎么,妹妹难道未曾得到消息?” 陆宝宝整个人似乎都要气炸了,本就粉嫩的小脸此刻红扑扑的,她指着木鸢怒道:“你……你……” 世家礼教出身的女娘,不会骂人也可以理解。 看来以后得教教她。 木鸢温柔的瞧着她,不怪她名字叫宝宝,着实可爱。 陆宝宝此刻可没觉得自己可爱,她只感觉自己要气炸了,一甩袖转身就走。 临走之时似乎身体本能,竟然屈膝行了一礼。 反应过来自己行了一礼,她更气了,在原地急得跺脚,然后快步冲出了客房。 冲的过程还不忘女娘的礼教,速度虽快,步伐却不大。 活像木鸢以前养的一只小白猫。 木鸢神色温柔的目送她离开。 青黛松了松握剑的手,看来娘子还挺喜欢她。 暂时应当不用劈了。 木鸢又回头看着一脸尴尬与战兢的王妈妈,神色同样温和: “王妈妈,我还要喝这碗姜汤吗?” 妈妈:活祖宗!真是两位活祖宗。 “娘子玩笑了,这汤冷了,喝了不好。” 王妈妈边说边赔着笑脸,一个劲把姜汤往旁边丫头手上塞,顺带手把丫头也推了出去。 这碗姜汤可不能再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了。 木鸢不再追究,问道: “妈妈,不知祖母可得空,我初来府上,按礼该去拜见祖母。” 王妈妈如释重负,这三娘子虽是蛮荒之人,倒是懂礼识数的,她若要咬定不放追究那桶水,可真不好办。 “老夫人午后刚醒,这不派老妇到前厅侯着,说等娘子到了就接到老夫人院中。” “那便请妈妈带路吧!” 王妈妈瞧了一眼她还未干完的头发,以及还有味道的头发……露出一个婉劝的神情,意思是要不等等? 木鸢道:“无妨!” 她的脸显得很是不自然,僵硬,没有血气。 只有那双眼睛抬眸瞧着自己时,炫目的神采不像是这张脸上长出来的。 这么奇怪的脸和眼睛,是如何凑在一起的。 王妈妈纳闷的在前面带路。 木鸢扶着青黛,柔柔弱弱的跟上,出门之时又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太冷了。 老夫人的院子在正厅之后,进了二门头一个便是。 松山堂! 毕竟是大都督府,按规制也不能太寒酸,再加上陆家本就是百年世家,老夫人的院子便格外贵气。 王妈妈带着木鸢和青黛绕过一个雕刻了山水的照壁,便看到二门内女主人待客的厅堂。 大都督陆清是陆府二爷,在安南平叛长达十年,陆府大爷大夫人早逝,所以正厅多是老夫人待客用。 冬日寒凉,厅内设了炉火,木鸢刚进去便往炉火旁边靠。 王妈妈让她们稍等,然后去后院请老夫人。 这一请就是一个时辰。 没有老夫人的命令,木鸢又不好坐,只能站在炉火边等着。 青黛心疼木鸢,不悦道:“也不曾有人给娘子上盏茶。” 木鸢拍拍她的手:“无妨,正好烤烤火。” 青黛心内叹息一声。 娘子怕冷,却偏偏来了这寒冷之地,安南的冬日,此时外面还是艳阳高照,娘子能坐在躺椅上品茶,或者荡秋千看书。 不若这长安,进门拜见主人,都要受这许多苦楚。 木鸢看青黛气鼓鼓的样子,安慰她道: “阿娘与大都督成亲,怕是会影响了陆府原本的荣光,他们刁难些发些火气也能理解,不碍事,别担心。” 一道低沉又带着些慈祥的声音传来: “既成了亲,那便是你阿爹,如何还叫大都督?” 第2章 陆三爷当真好颜色 门帘掀开,另一位妈妈和陆宝宝一左一右扶着一个老太太走了进来。 老太太看着七十有余,慈眉善目,似乎是故意表现得严肃,却挡不住本身就不是严肃之人。 木鸢提起裙摆上前,屈膝行礼:“孙女见过祖母!” 老太太嗯了一声。 旁边的陆宝宝神气的瞧着她,似乎找到靠山一般,告起了状: “祖母,就是她辱骂孙女!” 陆宝宝仿佛一条小炸鱼,炸呼呼的指着木鸢。 木鸢饶有趣味的看了陆宝宝一眼,不曾插话,耐心的等着老夫人训话。 老夫人先是拍拍自家小孙女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冷着神色瞧着木鸢道: “走了多久啊?” 仿佛是故意做出冷脸,可骨子里不常如此待人,便显得很是诙谐。 陆宝宝:嗯?祖母怎么还不开始骂她? 木鸢乖巧的回话:“回祖母,走了一月零八天!” 老夫人掰着手指算了算,点了点头:“嗯……日子倒也对得上。上前来!” 木鸢乖巧的上前,老夫人取下腕上的镯子,拉过木鸢的手戴了上去:“今日起,你就是这府里的三娘了,府中没啥规矩,每日中午一同吃饭就是。” 木鸢怔愣住了,那个镯子,通身翠绿,价值不凡。 更让她诧异的,是老夫人假装严肃,心里却疼惜的神态。 她屈膝:“是,祖母!” 陆宝宝急了,祖母怎么还不开始骂她?还给她镯子?怎么不把她赶出府去。 陆老夫人:“你阿娘与你命苦,但现在毕竟是在长安,天子脚下,凡事要讲礼数,切不可让人觉得我陆府女娘没有教养。” 青黛立在木鸢身后半步,听到这话不自觉朝着陆宝宝瞧了一眼,不知老太太知不知道自家宝贝孙女刚浇了别人一桶水,还在人家姜汤里放了“足量”的盐和辣椒。 不知道,这符不符合陆府的教养。 木鸢答声是,没有半分不耐。 硕大的正厅显得木鸢格外娇小,苍白的一张小脸更是柔弱无辜。 四娘子看着就更加来气,这一副柔弱的可怜样,做给谁看,她母亲应当便是这种做派,才迷惑了父亲,生生让陆府的定国公位置没了。 本是能成为五公中最显赫的爵位,如今,最多怕是只能成为九侯之一,还是排在最末位的。 原想看看这母女两到底是什么样,能把几十年从戎的大都督迷成这样,不顾规矩在安南就成了婚。 如今一看……也就这样。 真不知道阿爹怎么想的。 陆宝宝正气鼓鼓之际,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阿娘不必忧心,三娘久居安南,自然对大夏的礼仪不甚清楚,请一位女先生好生教授便是。” 木鸢回头。 门帘被掀开,山水照壁处进来一个人。 绯红官服绣了猛虎金纹,在墨色流云一般的大氅下若隐若现,肩线利落如裁玉,身形颀长宜人,行走之间自有一股舒朗气韵。 举止仪态堪称典范,俊秀的容颜让人禁不住窥视。 翩翩公子美如玉,皎如玉树临风前。 声音,春风拂面。 他微撩前摆进了门来。 木鸢不自觉微微展颜,瞧着他有些出神。 四娘子立刻收了刚才的凶模样,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三叔!” 三叔? 那便应该是大都督陆清的胞弟,礼部侍郎—— 陆谨! 长安城的女娘最想嫁的郎君。 按规矩,木鸢也应当唤他……叔叔。 青黛轻轻戳了戳木鸢的手臂,木鸢这才回过神,自觉失礼,忙屈膝行礼。 “叔叔!” 陆瑾颔首回礼,然后朝着上首的老夫人行了礼:“阿娘!” 老夫人眼角嘴角全是笑意,温声关怀:“下值了?阿娘让人炖了羊汤,快给三爷端来。” 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早已上前亲自给陆谨解了大氅。 陆谨在老夫人下首坐下,妈妈又拿来汤婆子给他暖手,并上了热茶。 不到一刻,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端了来,像是一直在锅中热着,就等陆谨下值了回来喝。 青黛愤愤不平的瞧着陆谨,自家娘子下午到了至今,无一人问候是否饿了,也无一人给端杯热茶,还以为长安风俗不同,如今看来,是人家根本没把娘子当自家人罢了。 青黛转头瞧自家娘子,眼神示意想让娘子硬气些,却看到自家娘子竟然呆愣愣瞧着那陆谨。 眼神中……似乎有一丝…… 痴念? 青黛恨铁不成钢。 娘子啊,这是想男人的时候吗? 要打仗呀! 要战斗啊! 青黛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可置信的又转头认真瞧了一眼自家娘子,而木鸢已经回过头低眉侯着,等候老夫人发落了。 陆瑾温声问老夫人身边的妈妈:“阿娘和思安,还有三娘四娘可曾用汤?” 妈妈有些为难。 老夫人看着站在那的木鸢,边回答陆瑾的问题边吩咐木鸢: “三娘用过了,今日三娘也累了,学礼仪之事,明日再说吧。” 想必是要和陆瑾说些体己话。 青黛:用过了?哪里用过了? 算了! 放过娘子就罢了,懒得计较了。 不曾想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柔柔弱弱伏低做小的木鸢,竟然屈膝施礼回道: “祖母,一月后阿爹阿娘入京,陛下要在紫宸殿接见陆府,孙女不谙大夏礼仪,恐在殿前失仪,连累陆府。” 所有人都瞧着她。 她自己还知道啊! 木鸢继续道: “叔叔是礼部侍郎,熟悉大夏所有礼法,孙女想拜叔叔为师,学习礼仪典法,也免得请外人教授,一是传出去不好听,有污陆府名声,二是天子接见非小事,一般礼仪姑姑怕是拿捏不好分寸,若是出了一丝一毫差错,会连累祖母和大家,孙女万死难辞其咎。” 这…… 拜师? 陆谨放下手中羊汤,仔细瞧了一眼面前的侄女,她正低眉顺耳俯首听着,看不出表情模样,但是瞧着不像是不懂礼法的蛮人。 老夫人正在思考,她说的倒是没错,只是陆谨虽是长辈,毕竟是男子。 而且年纪尚算轻,还未婚,这…… 若是闹出什么…… 木鸢又开口: “祖母放心,孙女每日只在叔叔下值之时前去请教,每日半个时辰,不会打扰叔叔公干,也不会落人口实。” 这小娘子,心思倒是灵透。 老夫人似是下了决心,慈爱的瞧着陆谨:“三郎,你意下如何?” 陆谨沉思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恐是不妥!” 木鸢心中有些失落,但面上仍旧云淡风轻,朝着老夫人和陆谨施了一礼: “孙女冒昧,叔叔见谅!孙女告退了。” 木鸢小步后退,退至门边正要出去。 “等等!” 陆谨的声音传来。 木鸢立在门边,仍旧低眉:“叔叔有何吩咐?” “那便每日未时,到栖迟居吧。” 栖迟居。 为了方便上朝和当值,陆谨在京中置办的别院,距离皇宫不过一刻钟车马。 木鸢心下欢喜,面色稍润再次施礼:“多谢叔叔!” 老夫人着急和自己儿子闲叙,吩咐道:“旅途辛劳,回自己院子休息吧,晚饭不必过来问安了。” 木鸢再次行礼告退,临别时微抬了眸子看了一眼陆谨,却突然瞧见他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她竟贪恋一般瞧了他一眼。 陆瑾虽诧异,却也没有多想,温和的颔首回应。 木鸢唇角带笑低了头,退出了正厅。 青黛疑惑的瞧着自家娘子,自家娘子刚才那是做什么? 春天到了? 天老爷,悖德啊! …… 正厅外! 王妈妈早已侯着了,看到木鸢出来,带着笑迎了上去: “三娘子,您的院子在这边,老妇带您去。” 木鸢见过老夫人,她三娘子的身份便是定下了,不管喜不喜欢,身份在那摆着,明面上王妈妈定然会恭敬。 木鸢颔首:“有劳妈妈!” 王妈妈瞧她不仅没有生气,待人倒是也温和,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善心,小心提醒道: “三娘子,恕老妇多嘴,长安冬日严寒,您平日没事,多在屋中休息。” 青黛疑惑:禁足? 木鸢仍旧答好,脾气好得吓人。 大都督府委实是大,一路过花园,过回廊,过庭院,过到青黛都不耐烦了,这才到木鸢的住处。 青黛不禁想:娘子是被流放了吗? 这么大的地方,还如此复杂,别说出门,就是大门在哪都不一定能找到。 “娘子,到了!” 一处满植翠竹的院落赫然出现在眼前,除了院门,其他围墙全部隐匿在翠竹中,就是想爬墙都找不到。 青黛:这是怕娘子逃走? 一路寒冷,木鸢早就冻得手脚冰凉,缓缓呼出一口气。 可算是到了,不然得冻死人。 到了门口,王妈妈笑道:“三娘子,到了,老妇就先退下了。”说罢就要走。 “等会!” 青黛叫住了人,上前推开了院门。 一股长久无人居住的腐气,混合着绿竹的生气一起扑面而来。 青黛傻眼了。 大都督府竟然能有这么荒凉的所在,怕是城外乱竹堆都比这有序些。 满目荒凉破败,不过大致能看出这院子的布局,看着挺大,正厅卧房外,前院有一个凉亭,后面还有一个不小的后园。 按理这个规制的院子,至少是主母才能居住的,再看院内院外的翠竹,也不是凡品。 只是如今荒得,那草已有一人多高,院中一棵不知什么树此刻秃得只剩个树杈子,远远的只看得到一部分正房的黑色瓦片,和两边飞沿而上的鸱尾。 青黛气极反笑,呵了一声扭头看着王妈妈: “妈妈,这就是我家娘子的院子?” 眸中凶光毕露,骇得王妈妈和两个跟着的小丫头抖了抖。 第3章 我是为你而来 王妈妈早已经呆住了,但毕竟是大都督府的妈妈,还是努力体面的回道: “下人躲懒,看老妇回头不……” 木鸢微抬了抬眉眼,点点头:“不错!很是雅致!” 王妈妈、青黛不约而同回头:什么? 娘子莫不是傻了! 连王妈妈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些。 木鸢却没有继续解释,吩咐道:“王妈妈,这个院子我很喜欢,有劳你与祖母回话。只是如今这样没法住人,还请你派人打扫修缮,否则我阿娘……阿爹尚未回到京城,我便被这院中什么虫咬伤,或是被房梁上不稳的木头砸伤,或是冻死,阿娘定然也会让您到地底下陪我!” 王妈妈的惊诧溢于言表。 活阎王! 看着柔柔弱弱,说的话能吓死人。 “是是是,委屈娘子今夜暂住客房!” “我只给妈妈五日。” 木鸢和气的补充。 五日? 活阎王啊活阎王。 客房…… 王妈妈又带着木鸢一路穿回去,过庭院,过回廊,过花园,来到了先前换衣服的客房。 青黛看木鸢快要冻得下去找她阿爹了,赶紧吩咐沐浴更衣,上酒菜。 这回王妈妈不敢懈怠,当即着人在客房就放置了木桶添了热水。 木鸢泡进去那一刻,似乎才活过来一般呼出一口气。 青黛也松了一口气。 青黛懊恼: “都怪我那日没有好好守着娘子,才让主君……那个逆贼有机可乘,给娘子下了这莫名其妙的毒,一遇寒就发病。” 木鸢宽慰她:“这世上谁也想不到亲爹会给亲女儿下毒啊,哪能怪你。” 青黛看着自家娘子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就更加难过。 被至亲之人如此对待,换成谁也会心凉如冰吧。 “青黛,明日要去栖迟居拜师,你让王妈妈准备好车马,按照舆图来看,大都督府到栖迟居要小半个时辰。” “娘子为何要拜师?娘子又不是不会。” “我……想来谢谢他!” 木鸢神色温和,眸中有了光亮。 谢谢他? 娘子今日与陆家三爷是头一次相见,为何说谢谢。 难道早年陆家三爷帮过娘子? 还是帮过夫人? 还是说今日三爷帮娘子解了围,又愿意教授她礼仪,所以娘子想谢他? 不懂! …… 长安城,栖迟居! 陆谨平日不回大都督府,只有休沐或是其他情况,才会回去。 礼部侍郎是朝廷重臣,官拜正四品上,要处理的事情何其多。 再加上现任礼部尚书快要致仕,而陆谨是公认最有可能接任的人选,自然更加忙碌些。 看到鸿胪寺的折子,陆谨这才想起,昨日答应了府中新来的三娘子,今日要教她大夏礼仪。 按理一般官吏此刻应当正在当值,但是侍郎以上的官员,便自如许多。 “小一,书斋可收拾出来了?” 被叫小一的小侍从伶俐的上前两步,行礼回道: “回主君,已经让人把书斋收拾好,也备了女娘们爱吃的点心,就等三娘子来了,府内传了话,三娘子估摸着还有一炷香应当就到了。” 陆谨放下折子,一派从容微抬衣摆起身,步调舒朗,俊逸非凡。 他有两处书斋,一处是公干办事之处,多用来接待同僚,商议要事。 还有一处便是眼前的屋子——闲奕一棋! 看名字便知是私人书斋,非至亲好友不可进之地,里面是他的藏书和偶尔饮茶放松之地。 说话间木鸢的马车便到了门外,门口小厮开了门请他们进来。 小一则侯在一侧让人搬了脚凳,等候木鸢下马车。 “娘子有礼!奴是小一,娘子一路辛劳,主君已在书房等候,娘子请随奴来!” 木鸢刚下马车,便看到这个瞧模样十三四岁的小侍从。 长相清秀,面容白净,关键是十分知礼数,待人接物娴熟周到,与大都督府的王妈妈相比,多了些虚怀若谷的大气,少了些计较的小家子气。 许是大都督不在京城十年,大都督府鲜少接待官场男宾,不如这栖迟居,每日往来都是达官贵人。 再加上陆谨的礼部侍郎身份,接待名流大儒,文人学子,外邦使臣较多,这小侍从耳濡目染,胸襟开阔,见识斐然也在情理之中。 木鸢颔首致谢,与青黛一起跟着去了陆谨的书房。 入目所及,是书房上的名字。 闲弈一棋! 木鸢淡淡一笑,显然十分喜欢这个名字。 陆谨这样的身份,不会轻易透露爱好于人前,免得上有所好之嫌。 用这个名字,此处应当极为隐蔽,他能在此教授自己礼仪,说明是把自己当一家人。 小一在书房门口停住,行礼回道:“主君,三娘子来了!” 陆谨抬头。 他与木鸢之间,隔着不过区区十数步。 陆谨正跪坐在书案之后,着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宽袖常服,头上是一根同色玉簪,其余再无饰物。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句话形容陆谨,再恰当不过。 四目相对,陆谨温柔的颔首。 木鸢浅浅一笑,屈膝施礼:“见过叔叔。” “进来吧!” 木鸢微提裙摆,莲步进门。 小一拦住了也要跟进去的青黛:“青黛娘子,还请偏厅饮茶!” 青黛不放心的看着木鸢。 木鸢回头,温和宽慰她:“无妨,随这位小郎君去吧!” 青黛只能不舍的离去。 陆谨朝着左手边的书案做了个请:“阿鸢,坐吧!” 阿鸢…… 多好听的称呼。 木鸢谢过后坐下,低眉等着陆谨的吩咐。 “安南到长安,最快也要一月有余,车马劳顿,辛苦了。” 木鸢诧异,下意识抬头看着陆谨。 她不曾想,他第一句竟然是关怀她的辛劳。 意识到不妥,她又低了头。 “多谢叔叔关怀!” “阿鸢,你不必如此小心,此处是你的家。” 眼中一涩。 木鸢低头,许久都不曾抬头。 直到一块绣帕出现在她面前,那是一块洁白的杭丝绣帕,一角绣着翠竹。 她接过。 待思绪平静了,陆瑾才开口:“阿鸢,我们开始吧!” “好!” 陆执拿出一卷书册,递给她:“今日,先从礼记开始!” 木鸢接过,翻开了书卷。 “阿鸢可识得大夏文字?” “略识一些。” “若有不懂的字,可问我。” 木鸢点头。 “可读过礼记?” “略读过一点。” 陆谨有一丝惊喜。 木鸢以为,他会先给自己拿女戒女则一类书籍,不想是先从礼记开始。 也对,大夏礼仪之邦,是该从礼记开始。 “有何感悟?” 木鸢思索:“以礼治国,国存长久,难怪大夏礼仪之邦,央央之国!” “阿鸢,你知面见天子,需要何礼仪吗?” “略知一二。” 陆谨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拜见前三日焚香沐浴更衣,拜见之日稳步行之进殿,不可抬头窥视龙颜,拜见天子呼万岁,天子无言不可起身,天子问话需不疾不徐,如实应答。” 她竟都知道,那为何要拜自己为师。 “阿鸢,礼记你已然知晓,可读过四书五经。” “略读过一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木鸢:“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可会骑射?” “略会一些。” “可会投壶马球?” “会一些。”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会哪些?” “都会一些!” 陆谨眼中已然出现亮色。 “阿鸢,为我斟茶!” 木鸢抬了裙摆起身,移步到陆谨面前跪坐,拿起茶具碾茶,洗茶,冲茶,一气呵成,动作熟稔,体态优雅,非一般大家闺秀可比。 陆瑾笃定:“阿鸢,你不是来学礼仪的。” 自然不是。 木鸢浅浅一笑:“叔叔,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木鸢此时才抬了头,看着陆谨的眼睛: “叔叔的一篇安南册,救了安南数百万百姓的性命,我,是代他们来报恩的。” 安南册,确实是自己写的,他心怜边境百姓困苦,不忍大军杀伐造下太多杀孽,于是写了平定安南及治理之册,意在感化,大义治天下,也是永久解决安南祸患的法子。 天子采纳了,安南这才没有大兴杀伐。 木鸢这一恩,他担得起。 “阿鸢,你与你阿娘不易,你们余生平乐,便是报恩了。” 木鸢瞧着陆谨,唇角微微绽开,笑容凝上眉眼,她是当真开心,许久没有这般从心底而出的开心了。 陆瑾看着她的脸,坦然道:“你这妆容,每日化得不易吧?” 木鸢微微一楞,随后释然一笑:“是,往后应当不用化了。” 陆谨收回视线,放在手中的礼记上:“既略知礼,那我便介绍下大夏,你是大都督府嫡女,往后少不得应酬,需要知道许多东西。” “是,叔叔!” …… 栖迟居,偏厅。 青黛早就环视四周后又进出查看了整个栖迟居。 小一亲自进来奉茶,眼角只瞧了青黛一眼,就看出了她有些不安。 “长安的冬日很是寒凉,娘子饮杯热茶,暖暖身子。” 青黛看见小一端过来的茶盏,青瓷小展,还配了三碟精致的点心。 在外人眼中,她不过木鸢侍女,也能得这般照料,她心下定了不少。 “多谢小郎君!” 小一回了礼,恭恭敬敬道:“我家主君既是三娘子的叔叔,也是礼部侍郎,又是长安第一君子,于公于私,都定然会照拂三娘子,娘子且宽心。” 青黛回了暖意的笑容,小一的周到善意她明白。 只是小一不明白,她不是担心陆家三叔对木鸢做什么。 她是担心,木鸢对陆瑾做什么。 娘子情窦未开,头一次对郎君表现出如此神色,实在让人担忧。 这人可是她叔叔!! 青黛愁得直跳脚,一声高过一声在那叹气。 小一瞧见她这模样,只能找了个由头去提醒自家郎君,晚间还约了吏部侍郎,让郎君留意时辰。 木鸢这才惊觉,半个时辰如此快。 木鸢起身告退。 陆瑾眉眼温和的嘱咐: “回程慢些,如今天冷,明日我可回陆府教授。” 木鸢眼中一亮:“叔叔公务繁琐,我是闲人,时间宽裕,我来此便好。” 青黛看娘子还在那叽叽歪歪,轻咳了一声: “娘子,雪天路滑,眼见天快黑了,老夫人还等着您回去用晚膳呢。” 木鸢咬牙切齿的转身:“知道了!” 这下就连小一都看出来青黛担心什么了,他心疼的瞧着自家主君,长成这般模样,被多少人惦记啊。 回程马车上,青黛抱着剑坐在木鸢对面,审视着自家娘子,语气严肃: “说说吧,娘子是不是动了春心。” 木鸢刚吃了一口点心,一下子噎住了。 “有……这么明显吗?” 青黛恨铁不成钢:“娘子,那是你叔叔!” 第4章 人间温情 木鸢刚回到陆府,就看到早已经等候在二门的王妈妈。 青黛有些警惕。 毕竟昨日才被她算计,差点进了那个破败的眠竹轩。 王妈妈却恭恭敬敬的行礼:“三娘子,老夫人请您去她院中用晚饭。” 这倒是新鲜,昨天爱答不理的,先是倒脏水,又是喝咸汤,还让等了一个多时辰。 今天让木鸢去吃晚饭? 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青黛转头看木鸢的意思:娘子,不去了吧? 木鸢浅笑,伸手轻拍了拍青黛安抚:“轻松些,昨日祖母才说,要在一起吃饭,一家人,该在一起的。” 青黛不情不愿的看着王妈妈回道:“前面带路!” 王妈妈看她的态度,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了:“娘子若是不愿意,也不打紧,老妇的话已经带到了。” 什么? 青黛甚至有些觉得好笑,这妈妈端的什么架子。 “你不必跟着了。”青黛言语不快。 越过她就带着木鸢朝里走,昨晚她闲着没事,已经飞来飞去把这陆府摸索了个遍,轻车熟路。 王妈妈在身后斜了一眼。 “娘子,这陆府管事也忒混乱了,外院管事掺和内院的事,至今不见内院管事出来接待。而且这人也没管好,没有规矩。” 木鸢听着青黛的碎碎念,温声道:“似乎至今不见陆府管事之人。” 青黛没反应过来:“不就是老夫人吗?” “祖母年岁已大,这些年陆府虽然没落不少,府中也有百人之众,如此多人的日常安排管理,祖母怕是有心无力。” “三叔毕竟是男子,又常年在栖迟居……走吧,去见见这管事之人。” 青黛目露不满:“这王妈妈真是该死,府中有管事之人,昨日她竟然没有说,生生让娘子得罪了人。” 松山堂,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坐着准备用餐。 只有一个位置空着。 木鸢刚进了门,立刻有两个清秀的侍女来为她解大氅。 “老祖宗,三娘子来了!” 其中一个热情的朝着老夫人回话,解完大氅又对着木鸢行了礼:“奴家杜康。” “奴家绿蚁。” “见过三娘子。” 杜康,绿蚁。 这是老夫人房中的大丫头。 老夫喜欢……喝酒? 木鸢颔首,走过去向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女来迟了,请祖母见谅。” 桌上有五个椅子,上首坐着老夫人,老夫人右手边是一个木鸢没见过的胖妇人,看模样三十有余,又白又胖,脂粉繁厚。 老夫人左边是一个瞧着十七八的少年,模样俊俏,看着很机灵。 少年旁边就是陆宝宝。 陆宝宝和那个妇人中间,空着唯一的位置,应该就是木鸢的。 木鸢行完礼,老夫人旁边的妇人笑吟吟起了身,上前就搂木鸢的手,声音尖细黏人: “这就是三娘子吧,昨日妾身身子不适不曾见到,三娘子勿怪。” 木鸢不知道她是谁,有些疑惑:“您是?” “哎呀,怪我怪我,都没向三娘子介绍,妾身姓许,蒙老夫人信任,管着陆府杂事。” 许? 木鸢疑惑。 老夫人解释:“这是许小娘,来了就快些吃饭吧。” 许小娘……陆瑾尚未婚娶,陆清的妾室? 好家伙,他和阿娘成亲前就有妾室了? 木鸢心底微惊。 许小娘笑道:“老祖宗,这就来了。” 许小娘亲昵的拉过木鸢的手,两人一同去入座了。 宝宝狠狠瞪了木鸢一眼,但是碍于老夫人在不敢造次,只能憋着气吃饭。 木鸢看向那位少年:“这位……是二哥吧?” 少年点点头:“三妹,我是陆思安!” 并不热情,但也没刁难于她。 陆宝宝在桌子底下踢了陆思安一脚,对这个“背叛者”翻了个白眼。 思安诧异:“你踢我做什么?” 宝宝更生气:“陆思安,你这个叛徒。” 陆思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夫人声音温和:“乖乖,先吃饭,吃饭啊。” 陆宝宝委委屈屈的:“祖母,陆思安欺负我!” 陆思安更诧异:“我何时欺负你。”随即也转头对祖母告状:“祖母你看她。” 陆宝宝起身来到老夫人身边,直往老夫人怀里拱:“祖母,陆思安帮着外人欺负我。” 老夫人搂住孙女,满脸慈祥,笑呵呵的替她做主:“哎哟……我的乖孙。” 宠溺中也还是有规矩方圆,又慈祥的嘱托:“这是你阿姐,不是外人,可不能欺负你阿姐。” 木鸢闻言抬头,在老夫人脸上看到了慈爱。 这感觉,真熟悉。 她竟莫名心中瑟了一下。 陆宝宝不乐意了:“祖母也欺负我。”她离开老夫人的怀中,气嘟嘟回了座位。 陆思安盛了汤给老夫人,还不忘告状:“祖母你看她,她又无理取闹。” 宝宝的委屈直冲天灵:“陆思安,我再也不理了!” 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呀小祖宗!”许小娘火速起身拉住陆宝宝。 速度快得青黛都惊着了。 “老祖宗和二郎同你开玩笑呢,先吃饭,吃饭哈,乖!” 老夫人直心疼:“乖孙女,先吃饭哟!” 本是孤立木鸢的一顿饭,寻常娘子若是在这样的局面中,怕是要委屈死。 木鸢却觉得很暖心。 人间温情,她曾经也有过。 很想念。 如今还能有,老天真是待她不薄。 她自顾自吃着,陆府规矩不大,她吃得很自在。 宝宝还在气呼呼的,但是也乖巧的吃完了饭。 毕竟是贪吃的年岁,祖母每次做的又都是她爱吃的。 吃完饭后,许小娘称还有账目要看,先告退了,杜康端了梅花酒来给老夫人,三个小辈则是上了梅花茶解腻。 宝宝忽的站起身,就那般定定的瞧着祖母。 老夫人脸上一阵心虚,求饶一般哄骗着宝宝:“乖孙女,老太婆就喝一口,一小口好不好?” 宝宝直接端走了杜康盘中的酒展,又是小炸鱼一般气呼呼道:“祖母是又忘了崔伯伯的嘱托,昨日已喝过半盏,还当我不知道,这天寒地冻的,膝盖又得疼了。” “还这么贪杯,谁才是小孩?” 思安闻言放下茶杯,情绪也上来了:“祖母又偷喝了?” 老夫人急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就是一小口,都是绿蚁这丫头告密吧?” 说罢朝着绿蚁怨念的撒着气,却也只是哼了一声。 绿蚁一边收拾着茶盏,一边熟练的给木鸢添茶,丝毫不客气的回怼:“这两日也就是嬷嬷去了庄子上,老祖宗仗着杜康姐姐心软在那偷喝,这可不得告诉两个小主子。” 理直气壮得很。 青黛抱着剑靠着柱子,饶有意趣的瞧着。 屋子里真暖和。 暖和得人心也化开了。 …… 许小娘房内。 柔软舒适又硕大的贵妃榻上,许小娘正支着头半躺着。 她面前站着五个侍女,每个人手上都端着托盘,上面铺着红色的软布,软布上铺满了各色首饰头面。 五个后面又是另外五个侍女,也是端着同样的托盘,不同的是里面装着的首饰与前一排很是不同。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即便如此,那宝石的光泽在暗黑的屋内仍旧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黄金打造的各色首饰,折射着昂贵的光彩,让端着托盘的侍女们都禁不住偷偷打量。 如此数额巨大的珠宝首饰,莫说寻常人家,就是皇亲贵胄,也不见得都有。 许小娘拿起一个,犹豫了一瞬,心疼的放下了。 又挑了一个成色没那么好的,看了一会,还是觉得不舍得,又放了下去。 旁边站着的妈妈看出主子并不满意,挥挥手屏退第一排侍女:“下一批。” 面前的五个侍女鱼贯而过,把首饰放了回去,后面一排的侍女上前一步站在了她面前。 这都多少批了。 这是最后一批首饰了。 再选不出来,妈妈腿都要站断了。 许小娘从左到右来回扫了几遍,才勉勉强强找到了一个满意的玉镯子。 色泽缺缺,里面还有些许杂质,摸着也并不那么润。 她很满意,胖手一指:“就它吧!” 旁边的妈妈补充道:“包好些!” 侍女们低着头退了出去。 妈妈立刻把一旁热着的燕窝端了过来:“娘子,先喝口燕窝垫垫,其余吃食马上就好了。” 许小娘慵懒的起身,端过燕窝尝了一口,似乎心情不甚好,连带着这上好的血燕,她也觉得难吃得很。 她随手把勺子往碗里一扔,腻烦的摆摆手:“没胃口!” 妈妈随手放在旁边侍女托盘上,挥手让她出去了。 这碗血燕,能值十个刚才的镯子。 “娘子别急,其他吃食快了,好歹吃两口,犯不上为这种人气了身子。” 许小娘似想起了什么,有些气急败坏:“这个王妈妈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还让这个野种见到了那老不死的,真是晦气!” 说到这似乎更生气:“她在陆府这么多年,这点能力都没有,当真是让我失望。” “你是没瞧见,那老不死的今日竟敢对我使脸色,也不看看平日是谁伺候的她。” “老娘卑躬屈膝,忙里忙外的伺候这些祖宗,一个好脸色都换不来。” “她不是爱喝酒吗,送,美酒多多的送过去,喝死她!” 她似乎自己被气得不行,又躺了下去直喘气。 许是太圆润了,说几句话就觉得累。 妈妈迅速上前蹲在她面前,自然的替她捏着手臂放松,一边谄媚的劝慰,一边又带着一丝心疼:“娘子勿气,您这十年操持上下,就算主君带了那个贱人回来,也别想把管家之权从娘子手上拿走。” 说到那个贱人,许小娘眼中的怒气更甚。 “他陆清让老娘守了十年的活寡,就凭一个嫁过人还有野种的贱人,也想夺走我的主母之位,她休想。” 妈妈趁机继续:“娘子今日见到那个小野种了,礼仪相貌如何?” 说到相貌,许小娘瞬间得意了起来。 “长得还不如一头猪,除了那双眼睛,上下没有一点能看的。” “礼仪上……倒是还尚可。” “但那又如何,她不过一个蛮夷之地来的人,在京城遍地贵女中,连台面都上不得。” 许小娘厌恶的皱眉。 妈妈瞬间满意了,放下心来劝道: “那娘子便不必担心了,女儿长成这样,想必那贱人也是丑陋不堪,粗俗无礼之人。” 许小娘一副那是当然的神情。 “真是可惜了我的镯子。” “要不是老不死的在那阴阳怪气,我也犯不上还要送这么好的镯子过去。” 妈妈又胖又腻人的脸上也生出嫌恶的神色,声音尖细又刺耳: “便宜她了!” “老奴听说,南边那蛮夷之地,他们吃饭还用手抓,那些人平日都不穿衣服,男男女女裸身相见,真是不害臊。这么好的镯子,她怕是见都没见过。” 这话刮过许小娘的耳朵,激起了一圈涟漪。 她似乎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神色渐渐宽和了下来,露出一抹油腻腻的笑容: “许妈妈,沁春楼的那个武生,还在京中吗?” 第5章 她偷男人 许妈妈瞬间明白主子的意思,压低了声音谄笑道:“还在,老奴时刻盯着呢,这就去安排。” 许小娘咽了咽口水,身体似乎也不乏了。 肚子却饿了起来。 随后急道:“饭怎么还不来,这些贱奴,净在那偷懒。” …… 深夜! 烛光摇曳,幽暗的光影洒在床榻之上,映衬得两个人影模模糊糊。 中年女人兴致正浓,从枕边摸出一个拇指般大的金元宝,声音断断续续的: “这个是你的了……” 她的胖脸由于过于兴奋,一片红,纵然烛光昏暗也能得见一二。 她把金元宝扔给男人,男人脸带着十足的谄媚,用牙齿咬着接住了,满目含情的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桃花,勾得女人意乱情迷,他健硕的手臂因为用力青筋□□。 女人的快乐似乎更上了一层,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断来回抚摸,整个人几乎失控,迷迷糊糊的呼喊: “三爷……再来……” 房间内的声音掩盖了另一个声音。 房顶上的人因为这句话差点没趴稳从房顶掉下来。 青黛死死盯着床上的两个人,还想再听听刚才许小娘喊的是什么。 三爷? 这男人是谁家三郎吗? 这人看样子就是戏班子出身的武生,孔武有力,身强体壮,但要许小娘称呼一声爷,身份还差得远。 青黛继续盯着,烛光摇曳,人影憧憧。 她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后宅的时光里,她最喜欢晚上,晚上的精彩纷呈,比白天一个个披着面具精彩多了。 单刀直入。 一切都那么直白。 陆府后巷。 男人扯着嘴角得意的掂了掂手里的三个金元宝。 腹测这估摸着能换六七十两银子。 今天这单太划算了。 寒风掠过,月光下银光一闪,一把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也是练家子出身,不想竟然一丝也没察觉。 他抬手的瞬间,金元宝已经顺着袖口滑了进去。 他举起双手,凭直觉感受着身后之人的功力,好在必要的时候出手。 而身后的人仿佛不存在,只有长剑真真实实架在脖子上,离皮肤不过一丝空间。 “好汉,好汉饶命!” 他有些慌了,以为是刚才的女人杀人灭口。 毕竟后宅这种事情传出去,偷情的女人可是会被处死的。 “你叫什么名字?” 听不出男女,一道极寒的声音传来,暗哑,音寒,令人惊悚。 男人有些诧异,这人不认识他? 那应当不是那女人派来灭口的,他稍松了口气。 “武……武大。” “家中排行第几?” “行字五。” 武五郎? 等了半天,后面没有了声音,这个叫武大的男人微微侧目,却发现不知何时,他脖子上已经没有了长剑。 他迅速转身。 身后空空如也。 仿佛刚才不曾有人想过要杀他。 他连滚带爬的出了巷子,还是赶紧离开京城吧,这个地方,有权有势的人如鱼得水,像他这种光有一身蛮力会些身手的底层人,遍地都是。 别哪天得罪了哪家贵夫人,或是被哪位夫人的郎君一剑宰了,可就亏了。 现下挣得也差不多了,回老家买两亩地,盖个小院,老实娶个媳妇,那日子不踏实吗。 男人脑中这般想着,跑得更快了,他本就是武生出身,行动自然比别人更加迅速。 此刻是深夜,宵禁时分,他迅速回了住处,熟练的躲过了坊内巡查的坊丁。 这要是出了坊,保准被巡防卫抓住。 青黛隐在暗处,看着男人跑出暗巷消失不见,这才慢悠悠回了府中。 木鸢已经睡熟,青黛小心的开了客房门进去。 木鸢瞬间睁开眼睛。 青黛刮刮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把娘子吵醒了。” 木鸢半起身,神色没有半分不耐,语带心疼又宠溺: “又去趴房顶了?冷了吧,快进来,被窝里暖和。” 青黛解开外衫:“我身上脏的很,先去洗洗,别熏着娘子。” 木鸢躺了回去,在床上等青黛和她说悄悄话。 平日的青黛冷若冰霜,寻常人看着不近人情。 但是她有个习惯,隔三差五就要找木鸢卧谈,内容精彩程度比那些让姑娘们羞得不行的话本子更甚。 若是你不让她说出来,她能憋死。 许是青黛快憋不住了,迅速洗漱后就回来缩进了被中。 “娘子真香。” 青黛由衷的赞叹,然后抬手把一旁的烛火弹灭了。 “娘子,你猜我今晚趴了谁的房顶?” “许小娘!” “娘子怎的这么聪明,一猜就对。” “晚饭的时候我看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祖母的房顶你趴过了,宝宝也趴过了,今天怕是轮到她了。” 青黛腹诽:娘子真是太聪明了,一点事都瞒不过。 “那娘子为何不是怀疑陆思安呢,你那个二哥。” “二哥,不是你的菜,你没兴趣。” 又被说着了。 “娘子那个许小娘,不是人!” 木鸢静静的听着,没有岔话。 “她送你那个镯子……真是不要脸。” “她还骂你是猪。” “而且,她偷男人!” 偷……男……人…… 木鸢睁开眼睛,显然对内容十分有兴趣。 偷男人! 有意思。 “偷谁啊?” “偷的一个武生。” “娘子,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她想偷三爷,没偷着!” 木鸢微微转头,在黑暗中看着青黛。 青黛是习武之人,木鸢这样的动作哪能不知道,她知晓了木鸢对这事有兴趣。 “娘子,是不是很劲爆!” “叔叔这样的人,也难怪被惦记,只是,许小娘,她是叔叔的嫂嫂啊!” “娘子,这你就不知道了,所谓好吃不过饺子。不过三爷瞧着不像是这样的人,所以我猜,是许小娘单方面在幻想。” “啧啧……许小娘送你那镯子……” “她给奸夫的银子都能买十几个了。” “真以为娘子是蛮夷之人,不懂吗。” 许小娘的侍女送来镯子的时候,木鸢就看出来了。 外面包得十分精美,可盒子打开的瞬间,那镯子怕还比不上盒子贵。 不过,没必要与一个妾室争论。 她也不在意。 “而且,她诅咒老夫人!” 听到这话,木鸢下意识转头,微锁了眉。 显然不快。 “许小娘,她诅咒祖母?” “老夫人爱喝酒,平日四娘子看得紧,不让多喝,可许小娘找到机会就会送酒过去,都是上好的美酒,老夫人又经受不住。” “于是老夫人这几年就频繁的生病,一到冬天膝盖就疼,有时候甚至不能下床。” “娘子,白日看许小娘那般人模人样,一副孝顺不已的样子,谁曾想背后如此恶毒。” “只要娘子点头,我随时都能宰了她。” 木鸢沉默不语。 青黛微微叹息。 “娘子,四娘子前日泼你水了,这么冷的天,娘子身体还不好……” “娘子……真当他们是家人了?” 木鸢声音柔和。 “青黛,陆家于我于安南有大恩,大都督为了救安南百姓,放弃了封侯拜相的机会,叔叔为了推行安南册,十年不得升迁。” “只要阿娘嫁入了陆府,陆府就不会被重用,天子会一直忌惮我的存在。” “纵然如此,他们仍旧选择了保护安南百姓。” “泼个水,于这些大义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你是我的家人,他们也是。” 青黛明白,只是她仍旧觉得替木鸢不值。 “娘子当他们是家人,可他们对娘子如此冷淡。” “他们能如此礼待于我,已是不易。祖母对我虽不算亲厚,却也不曾少我吃喝,宝宝呢,脾气是有些暴躁,但她能想到最恶毒的方式,也不过是泼我一桶水。” “叔叔,更是礼待有加,” “娘子,那眠竹轩,应当是许小娘的手笔吧。” “抽空你把王妈妈绑了问问就知道了。” 青黛像是得了某种圣旨,瞬间兴奋起来:“娘子,这可是你说的!” “别伤人,” “行吧。” 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青黛悄悄靠近木鸢:“娘子,还有几日就是十五了,我……想找三爷……” 几乎要睡着的木鸢一下子惊醒了。 青黛小声:“娘子是怕三爷身体不行?” 木鸢:…… 半晌,她叹息了一声,声音中是无尽的心疼:“青黛,换个人吧,叔叔……搞不定。” 青黛有些失落:“好吧!” 木鸢担忧的瞧着她,怕青黛太过伤心,正想怎么安慰一下。 青黛紧跟着说道: “那我找找有没有顺眼的。” 有点伤心,但不多。 木鸢放心的睡了。 …… 第二日木鸢自然就醒得很晚。 不知道青黛昨晚和她唠到什么时辰。 青黛却很兴奋,仿佛心中的话全部说出来了,十分畅快。 木鸢醒的时候,她甚至已经在院中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剑。 客房在另一个偏院,大都督府鲜少有人来拜访,这客房也几乎是空着的。 除了木鸢和青黛,不过一两个侍女在必要时候来伺候。 此刻客房院门外,却偷偷趴着一个人影。 青黛一个眼神,手上的剑也随着眼神射了过去。 嗖一声,剑稳稳插入院门把手,紧接着就传出一声啊的声音。 听声音,像是宝宝的。 青黛飞身而至,迅速拉开院门,冷着脸瞧着外面。 陆思安,陆宝宝。 两人不带仆从,鬼鬼祟祟趴在门口偷看。 青黛皱眉冷声问道:“瞧什么?” 做贼心虚的宝宝也直起身子叉着腰,大声回道:“你一个丫头片子,管我瞧什么!” 色厉内荏。 青黛白了她一眼,懒得理他们,转身就要回去。 陆思安突然开口:“姐姐的剑法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青黛理也没理,一把拔出门上的剑,继续往回走:“不能!” 宝宝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思安一眼。 客房准备的东西很粗糙,被褥很薄,炭火生烟,喝茶的杯具都是粗陶茶杯。 哪怕大都督不在京中,也不该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木鸢穿好衣服出来,就看到院中三人很是奇怪的站在那。 青黛皱眉看着两兄妹,陆思安讨好的在那倒茶,陆宝宝很是鄙夷的站在一旁瞪着陆思安。 木鸢站在廊下,冬日的太阳高高挂着,照着院中还未除干净的残雪,反射着光。 院中三人在那斗嘴。 很漂亮。 很安详。 她很喜欢。 她也不出声,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青黛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我不会教人!你别缠着我!” 陆思安不死心:“只要姐姐教我剑法,我每日给姐姐端茶倒水,姐姐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陆宝宝的鄙夷更甚:“陆思安,你要不要脸。” 陆思安摆摆手:“宝宝你不懂,姐姐这剑法出神入化,太厉害了,整个长安都找不出这般厉害的。” 青黛双手环胸,淡漠的瞧着他:“要我教也行,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陆思安眼中一下子亮了:“姐姐请问!” “那许小娘,平日待你们如何?” 陆思安和宝宝不约而同相视一眼,这算是什么问题。 陆思安思索了一下:“还……还行啊!” 青黛显然不满意:“还行是什么意思,说具体点。” “就是,不曾短我们吃喝,还经常允许我和朋友们出去玩乐,总之还不错。” 青黛有些诧异:“你这个年纪,应当正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的时候,她待你不严苛?” 陆思安和宝宝又一次不约而同相视。 只是这次相视却不一样,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些疑惑和恍然大悟交织的莫名情绪。 宝宝上前一步来到陆思安身边: “你是什么意思,想挑拨我们与小娘的关系?” 青黛切了一声: “谁乐意挑拨你们,只是你们年少,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父母之教子,必为其计深远,陆思安十八岁,正是京中权贵家的孩子考取功名刻苦读书的时候,许小娘却纵容他常常出去玩乐。” “你还有个外号,叫陆不过对吧?” 陆思安一下子涨红了脸。 宝宝又上前一步将哥哥护在身后: “不教就不教,你凭什么羞辱人?” “不是事实,曲意捏造叫羞辱,既是事实,又何来羞辱,他堂堂七尺男儿,能做还不能让人说。” “你也及笄了,长点脑子!” 青黛拎着剑转身就要进屋:“你若是这点都受不了,那就不必来学了。” 陆思安捏紧了拳头:“不,我要学,你继续问!” 三人回身,就看到了廊下门口站着的木鸢。 今日起来早,还来不及化脸上的妆容。 她就那般直白的展示在两人面前。 不饰妆容,素白的宽袖长裙,长发铺在肩上,阳光撒在她身上。 真好看。 宝宝有些发愣:“她,她是谁啊?” 却听青黛温柔的开口:“娘子醒了!可要吃些东西?” 木鸢面色柔和:“没事,我还不饿,你继续教二哥吧,我去洗漱。” 木鸢朝着两兄妹颔首,转身进了房间。 青黛回身往前走了几步,打断了发愣的两兄妹: “咳……别发愣,继续!” 陆思安恍然大悟一般:“那是三妹?三妹怎么和昨日完全不一样?是打扮了?” 青黛:“你的问题太多了,现在是我问你的时间。” “第二个问题,许小娘平日对老夫人如何?” 思安思索了一会:“对祖母,挺好的,事事顺心如意,这些年要不是小娘拉扯我们兄妹,照顾祖母,我们怎么能平安健康长大。” “那她明知老夫人不能饮酒,为何还屡屡送酒过去。” 宝宝替许小娘辩解:“小娘又拗不过祖母,自然只能听话了。” “第三个问题,陆府府中馈一直是许小娘管着吗?” 思安点点头:“府中下人的月钱,还有开支花销是小娘管着,不过府上的田产地契铺子,都是嬷嬷管着,直接报给祖母的。” 青黛:老夫人还不算糊涂。 宝宝和思安都觉察出不对劲了。 宝宝警惕道:“你们是不是想打府中中馈的主意,我告诉你们,你们想都别想。” 青黛逐渐不耐烦。 “四娘子,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今年即将十六岁,又是家中嫡出的姑娘,女娘在这个年纪,早就跟着家中学了几年如何掌管中馈。” “老夫人虽然年岁大了,但绝不是如此愚笨之人,她自己身体不好,但一定会让嬷嬷还有许小娘教你。” “我且问问你,许小娘教过你一日如何掌管家中账目吗?” “若不是老夫人和三爷时常看着,你如今的这点礼教怕是都没有。” “还有二郎君,今年也十八了吧,私塾的小测都未过,旁人十二三岁就过了,这个年纪甚至都已经过了乡试。” “你们家不就有一位吗?” “十七岁,考中状元,荣耀华京!“ 第6章 当街救人 “难道你还觉得一个整日只想着让你们游玩,费尽心力放纵你们的小娘,是什么好人?” 青黛不屑到了极点。 “四娘子,绣花烹茶账目哪一个你会?倒是吃喝玩乐,整蛊别人,是一绝好手。” “二郎君,读书功名,骑马射箭武艺,你可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整日游手好闲,与那些纨绔子弟到处玩乐。” 陆思安有些生气了:“这位姐姐,你说我可以,不准说我妹妹!” “哟!还护上了,那你来打我呀,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陆思安怒上心头,却还是强自按着:“我不打女人!” 青黛不屑中加了一丝惊喜:“看不出来啊!” “那我来试试你的斤两!” 青黛一掌就朝着宝宝劈了过来。 思安一惊,一把将妹妹推到自己身后,握拳迎上了青黛。 只不过,他连青黛的半掌都没接到,就被青黛的掌风直接推了出去,一屁股摔在了那堆残雪上。 姿势,十分不雅。 倒是不痛,就是…… 很丢人。 青黛的笑容里全是嘲讽,但也多了一分认真: “还知道护着妹妹,还有救,你要拜师,就明日卯时来院中等候,你要不想学,就别来烦我。” 回头又对吓傻了的宝宝道: “还有你,脑子看着挺灵光的,没想到这么笨,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回去好好清醒清醒,要是没事,明日也过来,娘子教你看账本。” “还有啊,你们陆府这点中馈,娘子都不稀得看一眼。” 说完也不管院中两个傻了的人,直接进去给木鸢准备吃的去了。 …… 棠梨轩! 宝宝的院落。 宝宝的侍女碧落温柔恬静,长宝宝两岁。此刻正安静的在书桌前抄写着什么。 宝宝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镜子发呆。 好一会,碧落搁下了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娘子,今日的抄完了,我让人给老夫人送过去。” 碧落招呼小婢女进来,把桌子上的书页送过去,墨迹还未干,只能铺开了去送。 宝宝突然醒过来一般:“等等!” 碧落有些惊讶:“娘子,怎么了?” “放那,出去吧。” 碧落把小婢女打发了出去,来到宝宝身后: “娘子?”语气中有些担忧。 “碧落姐姐,你说,每次我想溜出府去玩,为何小娘都会帮我呢?” 碧落没多想:“自然是疼爱娘子。” “可我以后是要嫁人的,这要是嫁到夫家,我既不会绣花、烹茶、弹琴、吟诗作画,也不会管账、管下人,我该怎么在夫家活呀?” 碧落一愣。 “娘子,您今日怎么了?可是被人欺负了,谁欺负了娘子,我去教训他!” “往后,这些账目我亲自抄写吧。” “娘子,您终于想通了!” 宝宝惊讶的回头看着碧落,她这话什么意思? “我早就觉得这不是长远之计,也觉得小娘并没有这么心疼娘子,只是以前……” 以前…… 以前宝宝哪里舍得让人多说一句许小娘的坏话。 谁要是说,她就会很生气的责罚。 久而久之,院中的人都不敢再言语。 祖母一年有大半年都是躺在床上,清醒的时间又不长,哪里有精力能够管她。 叔叔是男子,只会拷问她的学问,读书识字如何,这些女娘家的东西,实在不方便过问。 宝宝站起身就往外走。 碧落赶紧跟上:“娘子这是去哪啊?” “我去找二哥!” 此刻的陆思安比宝宝也好不到哪里去,回了自己院子就进了书房,看着面前的书本怔怔出神。 直到宝宝推开书房门,他才恍然醒来,尴尬的把书放在了书案上。 “宝宝,你怎么来了?” “陆思安,我觉得,她好像说的有点道理!” 陆思安脸上的凝重瞬间松快了下来:“你也这么觉得?” 宝宝点点头。 “我还怕我这么觉得,你会看不起我呢!” 宝宝语重心长:“要不,我们再去玩一次,回来就好好读书!” 思安深觉有理。 青黛要是知道这两货是这个德行,估计能气笑。 …… 今日天气很好,长安城中许久不出门的人家,都争相出门去东西两市采买。 去栖迟居的路必然要经过朱雀大街,此刻的朱雀大街全是行人马车,拥堵不堪。 木鸢仍旧画了昨日的妆容,马车慢悠悠的走。 青黛靠在马车上小憩。 今日中午老夫人身体不适,一家人也就没有一起吃饭。 木鸢掀开车帘看大街外面,人影憧憧,十分热闹。 残雪还未化尽,街上有些冷,百姓们裹紧了棉衣,拎着采买好的东西来来回回。 木鸢靠在马车上,思绪万千。 安南虽然比长安暖和许多,但这已经是十二月,安南最冷的时候,百姓们还没有棉衣过冬。 粮食也不知能不能熬到春天,春天了各种野菜就出来了,还能挖点野菜充饥。 这般想着,马车突然停住了,似乎被前面什么东西吓了一跳,在原地来回踏马蹄。 青黛一下子被惊醒。 “娘子!”她下意识持剑挡在木鸢身前。 木鸢心中一酸。 “没事,青黛,这里是长安,没事了!” 青黛呼出一口气:“我去看看。” 她掀开车帘。 马夫回道:“三娘子,前面似乎有马车堵住了。” 前面堵着几辆马车,朱雀大街十分宽敞,不至于堵着一辆马车就过不去。 青黛站在马车上,这才看清,原来前面有四辆马车并行,这才堵住了去路。 青黛低头问马车夫:“怎么回事,这是谁家马车?” 陆府的马车夫也算是有见识的,看了一眼就知道了。 “姑娘,这是长乐侯府的马车,怕是侯府世子又在这闹了。” “这里是朱雀大街,巡防卫不管吗?” “姑娘有所不知,这巡防卫的人,算起来都算是他长乐侯府的人。” 青黛不快的皱眉。 “天子脚下,无人能管?” 马车夫年岁已高,见过不少风浪,此时却叹息了一声,深深无奈: “这长乐侯管着户部,又是侯府爵位,谁敢管他呀。” “他这要闹到什么时候?” 马车夫还来不及回答,前面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我的儿啊!你这个畜生!” 马车夫摇摇头:“冤孽啊!” 木鸢在马车中开口了:“青黛,去看看,若是有不公之事,就出手帮一下。” 青黛有些担忧:“娘子!” 木鸢掀开车帘:“我们一同前去。” 两个人下了马车往前,前面四架马车旁早已围满了人群,青黛推开人群挤到了里面。 一个看着四五十的老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中青年男子,那男子一动不动,像是昏过去了。 青黛见惯了死人,一眼就看出了,那人已经死了。 旁边还有一个瞧着六七岁的小女孩,抱着老妇的胳膊小声哭泣,似乎也被吓傻了。 刚才那声哀嚎,怕就是这个老妇人传出的。 正中的马车之上,此时正站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她手中拿着一个长鞭,嫌恶的瞧着中间的三人。 “还不走?” 女子声音满是怒气: “再不走,把这小鬼也给你送走!” 青黛低声问旁边的人:“这人是谁啊?” 人群皆是愤怒无比,但敢怒不敢言。 旁边一个妇人低声道:“这是长乐侯家的二小姐。” “发生何事了?” “唉,这老妇人家的孙女在街上玩闹,长乐侯府的马车为了避让,巅了一下。” 旁边的人见青黛衣着不凡,悄悄告状: “这长乐侯家的小姐生气了,拿了马鞭就打人,那小女孩的阿爹赶紧护着自己闺女,谁曾想却被这姑娘活活打昏过去了。” 青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因为巅了一下,便要打人?” “谁让人家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小姐呢。” 坐在地上的老妇人眼神已经痴了,孙女的哭声,长乐侯家小姐的骂声仿佛都听不到了一样。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整个人麻木了一般。 那华服女子的鞭子正要落下,青黛也正要出手之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住手!” 木鸢按住了青黛要出手的剑。 陆宝宝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她身后紧跟着寄出来陆思安,还有一个木鸢不认识的女娘,瞧着也就十七八岁,长得温婉端庄。 陆宝宝赶紧上前将那小女孩抱起。 而陆思安和旁边的女娘也将地上的老妇人扶起。 只是老妇人死死抱着自己的儿子,怎么也拉不开。 人群中终于有人看不过去,冲上去帮陆思安,这才把你老妇人拉起来,又把她儿子也搬到了一边。 站在马上的女子似乎气到极致: “陆宝宝!你敢管我的事情!” 陆宝宝把小女孩往身后藏,声音有些发虚: “许娘子,这位阿婆犯了何事,你要当街打人。” 那位许娘子呵了一声:“当街阻拦长乐侯府马车,算吗?” 陆宝宝也气到了:“你……她一个老妇人,如何能够阻挡你这四辆马车并行的阵势?” “那你就要问她了!” 与宝宝他们一起的另一个女娘此时也站了出来: “许娘子,当街殴打百姓,按大夏律令,当责十杖!” “哟!崔暮云,你爹不过五品下的御史台郎中,也敢管我的事情!” 一旁的陆思安突然惊叫:“他……他死了!” 所有人看了过去。 随即,围观的人群愤怒的看着马车上的女娘,似乎要冲上去一般。 站在马车上的女娘也有些慌了。 “快,快回府!”她赶紧钻进马车。 马车夫迅速调转,在人群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逃离了朱雀大街。 陆思安几人一同将老妇人送了回去。 木鸢看着长乐侯府马车逃离的方向,深深锁了眉。 “青黛,去栖迟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