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新娘的嫁衣》 第1章 第 1 章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庄园里浓雾弥漫,寂寥无声。门石上端正刻着的字不断提醒着我与这陌生的庄园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如果不是我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且过的实在不算富裕,我几乎要以为这是被自己遗留在某处的财产。 通往前方的小路之有一条,在雨的滋润下变的泥泞不堪。 轻轻叹了口气,我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继续向前行。 “咔哒”一声脆响。 我猛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隔着朦朦的雾气,那里漏出个颀长的身影,及肩的长发如丝绸般垂落。 “前面的姑娘!”我远远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朝他跑去。 那人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应该是听见了我的喊声。 穿过薄雾与小径,直到走向铁门附近,我才发现对方身材劲瘦平坦却并不单薄,甚至比我还要高上半个头,分明是个男人,将他认成姑娘实在是不应该。 “抱歉”我冲他歉意的笑笑,接着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蹙着眉摇摇头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在家里上厕所,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垂坠感……” 经过简单交流我得知对方叫沈知怀,是个民俗学教授,去湘西进行课题研究,开车的途中却突然昏倒,然后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不在我的预料之中,实在是脱离了我自小接受到的唯物主义与马克思主义教育。 然而四周大雾弥漫,手机无法接收到信号,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四个脚,纵然万般不愿,我和沈知怀还是认命般的推开铁门,走进屋子中。 屋子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客厅,第二、三层是一个个房间,楼梯是木质结构,年久失修,并不牢固,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响声。 我们最终决定先在一楼客厅中休息,一方面是方便逃跑,另一方面是楼上的房间实在诡异,散发着烧焦的气味,并不好闻 。并且木质地板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刀刻,也或许是人的指甲在上面狠狠刻下的抓痕,想到此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比起我的不适,沈知怀显得对这里很感兴趣,拿着个相机,走走停停拍了半天,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样。 “沈教授,你是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吗?你们民俗学还研究这个?”我将外套脱下,随意披在身上,客厅沙发不是特别大,我只好微曲着腿,缩在里面。 沈知怀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是特别,是诡异,整个房子没有一扇窗,唯一通向外界的只有那扇铁门,像个……” 他摇摇头,没有把话说完,有些话不用说太明白。 这像个只进不出的囚笼。 我脊背一麻,不由得头皮一紧,缩了缩脖子,然而猛然飙升的肾上腺素并没有让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白天的劳累却让我沉沉睡去。 夜晚半梦半醒间,我感到脸颊被什么东西轻轻抚过,又痒又凉,那似乎是一个人的手,甲尖轻轻划过我的额头,鼻骨,再到嘴唇,心里没由来的一悸,头皮紧的发麻。 会是沈知怀吗?如果是的话,他要做什么?如果不是的话,这房子里竟然还有别人吗?白天不出声,看着我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夜晚却又出现,他的目的是什么? “嘎吱,嘎吱” 我猜测他上了楼,眼皮翕张,果然周围已空无一人,甚至连沈知怀的身影也不见了。 午夜时分,屋外伸手不见五指,一番较量下,我还是做出了如同所有恐怖片主角做出的决定,扶着楼梯尽量放轻脚步,几乎是手脚并用的上了楼。 还未等我站直身体,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死死捂住我的嘴,如同拖死鱼般将我拽到旁边。 说真的,我敢上楼一方面是因为对外面未知黑暗的恐惧,另一方面是因为作为一个身体健全成年男子,我自认为不会被轻易制服。然而这双手将我死死桎梏住,任凭我挣扎踢打,仍然纹丝不动。 “别出声,是我” 是沈知怀的声音,不停跳动的心平息下来,我不再挣扎,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快将我放开。 捂住口鼻的手松开,一股淡淡的香味却萦绕在鼻头,久久不散,像是女人的脂粉味,记忆中母亲在早起时也会在脸上涂抹上这些物品,当她的脸轻轻蹭向我的脸时,那股香气便混着母亲的味道成为我的一部分,那些记忆似乎已经很远了,远到我已记不清那些化学药剂与沈知怀身上味道的区别,才导致我没有发现一丝异常,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做出一个又一个影响我一生的决定。 “有人”他顿了顿,“也可能不是人。” 我震惊的看着沈知怀,不仅是因为他的话,更是我意识到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他竟然抛弃了他唯一的同伴,也就是我。 多么冷酷无情的男人。 或许是我的眼神过于愤怒与惊讶,沈知怀挑挑眉,毫无愧疚的说:“我叫过你了,你睡得像头死猪”。 “……” 呵,男人。 第2章 第 2 章 “嘀嗒,嘀嗒。” 水珠重重落在地面,溅起层层波纹。 屋外下雨了,黑暗中我和沈知怀立于墙壁的两侧,四周落针可闻,只有我们杂乱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窄道限制,我其实想离他更远一些,我们萍水相逢,对彼此的了解不过尔尔,最初对他的信任就像是吊桥效应,看似是向着安全的通道,然而一旦冷静下来,吊桥轰然崩塌,才发现四周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只有未知与迷茫,哪里有所谓的安全。 “你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吧?那扇铁门是你打开的,准确的说是你用钥匙打开的。” 沈知怀不语,黑暗中他的瞳孔显得更黑,像是没有眼白,透着阴恻恻的鬼气,“你想说什么?这房子跟你的关系似乎比跟我的大吧。” “你不要……” 一阵阴风袭来,一个身影飞速从旁边掠过,红色的嫁衣,垂落着黑长的发髻,我来不及再逞口舌之快,两腿一迈迅速追了上去。 沈知怀身影一闪,一脚踹向红衣少女,屈膝抵在她的背部,一只手环过她的脖颈,将少女死死压在身下。 “你是谁?”沈知怀问道。 她嘴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要把牙齿磨碎了。 “我要……我要找我的嫁衣,那是我的……” 少女的身体不断扭曲着,像条细滑的蛇,要从沈知怀手下逃走。 我急忙拿来绳子,将她牢牢绑在沙发上。 其实少女实在是个温和而礼貌的称呼,我左右转了一圈,到底没发现她的脸在哪,只有一圈一圈生长茂密的发丝,青丝如棉麻,一片一片落在嫁衣上,这是个鬼,是个鬼新娘 “你的嫁衣不是在你身上吗?”我强行压住呕吐以及尖叫逃跑的念头,尽量冷静的问道。 “我的嫁衣……” 我想她或许根本没有听懂我说了什么,仍旧不断重复着低语相同的话。 沈知怀伸出手,试着撩拨开她的发丝,感受到他的触碰,鬼新娘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然挣扎起来。 沈知怀真是不一般,如同喜之郎对小男孩,菠菜对水手,鬼新娘一瞬间如获神力,挣开束缚,迅速朝楼上跑去。 我来不及抓住她,只好顺着楼梯冲了上去。 推开门板,不见鬼新娘身影,一盏灯立于屋子中央,白天探查时,这里明明是空无一物的,我下意识看向那盏灯。 “……白玉珠” 下一秒灯盏自动亮起,白光闪烁间,后脑一阵钝痛,我失去意识。 第3章 第 3 章 成为第一个被光照死的人是什么感觉,会因此名垂青史吗?千百年后成为被讨论的对象,接受后人的嬉笑怒骂? 我想我大概是没机会体验到了,黑暗中,我缓缓睁开双眼。 借着手臂的力量,我撑起上半身,踉跄几步站起来,房间依旧熟悉,只是那盏灯与木板上的划痕都不见了,床角衣柜原本由于岁月悠悠沉淀下的污垢也一并消失,变的光亮崭新。 这应该是它几十年前,甚至是几百年前的样子。 我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掀开床边的镜子。 镜中男人留着简短干练的发型,面色白皙,眼尾细长微翘,蓝棉麻的衬衣显得人更加普通,唯一不变的是眼尾处一颗小小的红痣。 我愣在镜前,还是说出了那狗血而经典的一句“我是谁?我在哪?” “祝生,你又躲在这偷懒,出来干活了!”女人尖锐的声音响起。 ……猪生,多么好养活的名字。 女人揪起我的耳朵,骂骂咧咧拽着我向前走,我尽量保持冷静的从她的言语中提取信息,女人是余婶,房子中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的看家保姆,而祝生,大概是个不太聪明又爱偷奸耍滑的小厮。 我上了祝生的身,却没能承他的记忆,为了不被发现只好尽量减少与周围人的交流,好在对于我的突然沉默,没有一个人因此起疑。 “余婶,我的戒指找到了吗?” 女人声音响起,不同于余婶的粗俗尖锐,房屋的女主人沈夫人始终端着优雅和煦的笑容,只是似乎身体不好,终日待在楼上,我见到她的机会并不多。 几日前的晚上,从一起干活的西喜口中得知沈夫人与沈先生青梅竹马,情谊甚笃,沈夫人生病后长年足不出户,沈先生不仅没有嫌弃,反而是常常亲手喂药,派人贴身照顾。 有一次中秋沈夫人外出散心,下人们忙着准备节日用品,不料夫人体弱,精神常常不太清醒,走远了便记不清回家的路,等到有人找到她时,夫人衣服都被扯的破破烂烂,脚趾都从鞋里冒出来,先生因此发了好大脾气,处罚不少下人,自此沈夫人外出一定要派人随行,不说是寸步不离,也能说是如影随形了。 她几乎是庄园里所有姑娘的人生标杆,出嫁后与丈夫相爱相亲,情意绵长;出嫁前是江南富商的独女,千娇万宠 ,起名白玉珠。 一练三帘万玉珠。 她与那盏灯是我来到这里的契机,那么也会是我离开这里的钥匙。 …… 给沈夫人找钥匙的任务最终落在了我头上,我在花园里尽职尽责的翻找,倒不是我觉得戒指在这,而是屋内每一处缝隙我都仔细翻找,只差没把地板掀起来,连个戒指的影子都没看到,引得余婶每次见我都要翻个千回百转的白眼,我只好尽量在花园里装出一副尽职尽责掘地三尺的模样。 我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寸寸扒拉着草丛。 雨后的草丛上还沾着露珠,天气闷闷的,引得身体泛起潮热,唯有腰上倏然一凉,我翻身将腰一扭。 雨落如银丝,对面的男人手持钢叉,眉峰微扬,偏过头微笑起来,手臂肌肉绷出轮廓。 本应是个挺帅的动作,奈何受到络腮胡与高大健壮的身材限制,这实在像头熊。 “不准随地大小便。” “……” 我撑着铁叉,踉跄几步站起身,连带着浮起的尘土呛的我嗓子痒痒。 “傻叉。” 我拍拍手,本着陌生地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向屋内走去。 手腕被握住,我停下脚步。 “……程嘉树?” 时间静止了,我此刻眼神凝固,动作和思绪都暂停了。 “我靠”我反握住他,“你是谁?” 男人轻叹一口气“沈知怀”,他双眼微垂,唇抿成一条线。”那天晚上我就跟在你后面,看见灯亮了,一瞬间失去意识,等到再清醒时,我就到了这里。” 说真的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个傻叉是沈知怀实在不是我的问题,他与初遇时相貌相差太大,任谁能接受一个气质出尘的俊美公子变成了一头浓眉大眼的狗熊? 我一时无言,因为我的失误与轻敌,我们穿到异世界,害得我成了保洁员,沈知怀成了看门狗。 沈知怀告诉我他想起多年前研究的课业中曾有过关于灯的研究,与我们现在情况最为相像的是一种叫做魂灯的东西。 灯以魂凝,破人骨肉皮囊;灵以愿结,散人三魄七魂。 想要出去,唯有找到结愿者,实现他的愿望。 我们又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再也顾不得怀疑他的身份。 唯有靠近白玉珠,弄清她的愿望,帮助她了解念想,我才能从这个地方出去。 我和沈知怀进行了信息交流,他作为看大门的保安,接触夫人的机会少之又少。 “看来这个任务只能落到你这个贴身丫鬟手里了,祝生。” 沈知怀念到我名字是语气平静,嘴角平直,可不住颤抖的喉结与偏开的头告诉我他笑的很开心。 真是个令人尴尬的称呼。 这是我唯一的盟友,唯一的,唯一的…… 我忍住想扇人的冲动,点点头,撞开他熊一般的身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4章 第 4 章 “想什么呢?”西喜在我身边打了个响指。 想怎么升职呢。 “”没什么,西喜哥,我这想着夫人的戒指还没找到,余婶那我不好交代,这个月的工钱可不能再扣了,家里还有事呢。”我微垂着眼眸,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窝囊样。 “你别太担心了,戒指我也帮你找找,余婶那边……,没事,我找夫人说说去。” 似乎是见我情绪依旧低落,四喜拍拍我的肩膀,岔开话题“夫人和老爷感情真是好,我之前见过那枚戒指,那切面!那色泽!其实夫人想找到戒指也是为了想让老爷开心,让男人开心的方法又不止这一种,这不夫人这几天总待在厨房,就是给老爷研究那啥糕呢。” 我微微侧身,躲开他的触碰,西喜挠挠头,晒笑一声,一脸的腼腆。 “谢谢你啊,西喜哥,我手里还有活,先走了。” 这实在是撞到了我的枪口上,上大学时我就曾加入过烹饪社团,之后毕了业,我甚至抽空考了个烘焙师资格证,虽然工作之后生活变的繁忙,我再没有机会一待一整天的留在厨房,但烘焙的手艺却仍然还在,甜品的香气真是令人心情愉悦。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连续几天蹲守在厨房的努力下,终于在一天下午见到了白玉珠。 我侧身挪动几步,将手中的东西推向她。 “哎呀,这芙蓉糕可真是美味啊。” “……” 好寂静啊。 “哎呀……” 白玉珠向我伸出手,手指纤细,指腹圆润,我立刻会意,把一块芙蓉糕递到她手上,白嫩的糕体附上一层糖霜,不必咬开就有淡淡的芙蓉香气散开。 “你叫什么名字?” “祝生”我低着头,做小伏低。 “从今天起来我身边伺候。” 升职的道路比我想象中要通畅,我的工作变成了每日在夫人身边帮忙做糕点。 然而沈老爷这几日都没有回来,做出来的糕点全部喂给了园子里的猫。 “未戚今天回来,你准备点点心,送到楼上阁楼来。” “是,夫人。” 白玉珠嫁给沈未戚时年纪尚轻,那时她是江南富商的独女,而沈未戚不过是北方来的穷小子,家里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白玉珠一意孤行,甚至不惜断了和父母的联系,最终如愿嫁给心上人,直到前几年白玉珠生了孩子,和家里的关系才逐渐缓和,可惜孩子福薄,前几年得了重病,送出去治疗,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如今与故乡相距甚远,纵然白父白母已经原谅了固执的女儿,几人相见的途径也只剩书信,所幸南北一天,还能共赏同一轮明月。 结婚几年逐渐消磨掉她脸上的稚嫩,她说这话时神色平静,只有语气透露出几分少女的娇羞。 我点头称是,端着盘子朝阁楼上走去。 这几日朝夕共处,旁敲侧击,这女人过于幸福,唯一称得上未完成的愿望的竟然只有找到丢失的戒指。 “咚咚”我敲了敲门,进入房间。 “沈知怀”我惊道。 他不再穿着粗糙的黑色短褂,身上棕色的新衣柔软亲肤,衬得原本凶狠的神色温和不少。 “嗯哼”他耸耸肩,语气里不无得意,欠欠的说道:“我现在从门卫混成沈未戚的身边人了,果然金子在哪里都是金子!我简直是职场天才!” 我看着他棕熊一般和蔼的身躯,郑重点头“你确实属于天菜。” “……?”沈知怀神色一沉,“我现在是沈未戚的助理,不干夜班的那种。” 如今沈知怀可以长时间待在内院,我告诉他离开的关键应该就是找到那枚戒指。 阁楼光线不算太好,我和沈知怀在地上翻翻找找,走的很小心,直到沈未戚与白玉珠回来,我们各站在房间一边,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 沈未戚穿着一身绿色长褂丝绸墨绿更衬得他眉眼深邃,气质如玉,不难看出白玉珠当年执意嫁给他的原因 。 桌子很长,夫妻俩坐的并不近,桌上百味珍馐,看的人食指大开,我站在旁边饿的浑身没劲,一抬头发现沈知怀也忍的很痛苦。 “祝生,把芙蓉糕端上来。” 我上前将糕点放在靠近沈未戚那侧,他笑笑,拿起糕点尝了一口。 “你有心了”沈未戚笑笑。 然而本是夫妻恩爱的美好图景,却被一声慵懒沙哑的叫声叫停。 黄白相间的猫被养的膘肥体壮,毛长长的,腿短短的,五官被脸颊肉挤成倒置的三角,它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跃跳上餐桌,一脚踩在糕点上,与沈未戚大眼瞪小眼。 “……” “你养的?”沈未戚问道。 白玉珠:“院子里的,偶尔喂点吃的。” 沈未戚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衣服“挺好的,免得你不出门在家里待着无趣。” …… 匆忙结束的晚餐给了我和沈知怀更多的时间去找戒指。 趁着天色已晚,月色溶溶,我和沈知怀约在园外柳树下。 今夜注定因无眠而伟大。 第5章 第 5 章 我站在一棵光秃秃的大山毛榉树下,远远朝着走来的沈知怀招手。 “你觉得戒指在外面?”沈知怀问。 我摇摇头“这几天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我都找过了,除了三层几个房间被锁着,钥匙在沈未戚那,我拿不到,现在只能先在外面找找,可能掉在地上了呢。” 我们沿着□□走下去,来到菜圃台阶前面的圆形路口,月桂篱笆长的极好,层层缠绕,向上生长,遮挡视线。 沈知怀:“你觉得白玉珠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并不喜欢私下议论别人,但此时此刻的讨论与其说是议论其实更像是对研究对象的探讨。 “不太爱说话,但人挺温柔,对下人不错,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吧。” “啧”没等说完,沈知怀就把我打断,“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她对那枚戒指的重视程度也太夸张了,沈家也不缺这点钱吧。” 我皱眉“妻子想讨丈夫欢心,想要找到象征两人爱情的戒指也在情理之中吧。” “那你觉不觉得沈未戚很奇怪?”他又说。 “什么?” “你还记得晚上吃饭的时候,白玉珠做了一桌子的饭啊,沈未戚才吃了几口,而且……”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见他越来越夸张,彻底没心情听他的扯淡。 “鬼新娘”沈知怀叹了口气,“我们一直在找戒指,想要通过魂灯离开这,那送我们过来的鬼新娘呢,她是谁?是白玉珠,还是沈未戚?” 应该不是余婶。 我一时无言,拇指摁着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咔咔作响。 我一直只想着出去,不关心白玉珠和沈未戚的异样,不关心鬼新娘的身份,不关心异世界的真相。这不是我的错,但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即便回到那栋别墅中,我也走不出那扇铁门。 “有人”沈知怀一把将我推到一边,借着月桂篱笆遮挡住身影。 白玉珠浅色的衣服上挂着红水晶的十字架,身躯几乎全部溶于夜色中,唯有胸口一处发出盈盈光亮。 “陈禄云,你不要怪我,我不想的……不想的,这不是我的错” 她喃喃自语,容色疲惫,一副忧伤的神情。 我和沈知怀对视一眼,均是一派迷茫。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我早早来到厨房,端着几盘吃食,去了白玉珠的房间,她端坐桌前,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唯有眼下淡淡的青黑证实着昨夜的一切。 “夫人昨夜没休息好吗?” “嗯,有些不舒服。” “夫人今天有些不一样。” “什么?” “今天没戴那条项链,不过没戴也很漂亮。” 白玉珠下意识像胸口处摸去,那里果然一片空空,她神色立刻变得焦灼起来,慌忙起身,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划伤了。” 这其实要怪沈知怀,他一把把我推到了月桂篱笆上,尖尖的小刺立刻划开了虎口,但伤口并不深,要不是她提起,我不会注意到。 “下次要小心些啊。”白玉珠按着我的手,还未愈合的伤口立刻冒出细细的血珠,她突然笑起来,嘴角几乎要裂到脑后。 我抽出手,随口应下,慌不择路的冲下楼梯。 这是昨夜我和沈知怀商量好的,昨夜白玉珠离开后,我在草丛中捡到那串红水晶项链,链子连接处已经断裂,沈知怀让我去打听陈禄云的身份,他则要从沈未戚那里拿到三层房间的钥匙。 “西喜哥,你知不知道咱这原来有个姓陈的,叫什么……叫什么陈禄云。” “陈先生?我知道啊。” “他是谁啊? 我怎么没见过他” “”陈禄云是园子里的教书先生他早就辞职回乡了啊”西喜奇怪的望着我,“他走那天你不是难过的很,这么快连人名都忘了?” “没忘没忘,一时没想起来”我摆摆手,哂笑两声,“那你知道夫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西喜一脸狐疑“他俩能有什么关系,小生有些话你可不要乱说。” “没有,我之前听人闲聊时候说的,一时好奇。”我佯作无辜,转身欲走,“那啥,没什么事我先去工作了。” “小生”西喜拉住我的手腕,拽的我几个踉跄,我们几乎身体贴着身体,他把头凑近我的脖颈,短短的发茬蹭着最柔软的皮肉,又疼又痒,他轻轻嗅了几口,吐息间带起阵阵酥麻。 “你今天好香啊。” 我像是一瞬间被抽掉了脊柱骨,旧时的记忆如潮般涌来,我渴望挣扎,想要反抗,然而手脚都失去了力气,除了沉默的立在那里,我做不出任何动作,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叫嚣着 杀了他! 杀了他! …… 杀了他! 第6章 第 6 章 “祝生!” 沈知怀快步走来,长臂一伸,将我和西喜隔开。 “你俩不干活,在这里演什么兄弟情深呢。” 西喜见有人来,粗红着一张脸,不搭话,匆匆忙忙跑开了。 “什么情况啊?” 沈知怀挑挑眉,抱臂倚在楼梯扶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身体仍在微微颤抖,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 沈知怀向我伸出手,靠近我臂膀时却顿住了,最终只在我脸前晃了晃。 “你没事吧?”他神色突然变得认真,“程嘉树,我们不会在这里留下的,这里的人也都不存在于现实世界,我什么意思,你能懂吗?” 我猜测他是误会了我和西喜之间的关系,嘴唇张了又张,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变了。 “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沈知怀用手扇了扇,用力使劲嗅了几口。 气息在我们之间来回交换,像条湍湍流动的小溪,从这头走到那头。 “好像有点桂花香。” 我也闻到了,不仅是我身上更是沈知怀身上的,一股桂花气。 大概是昨晚在篱笆处沾染上的。 我点点头,终于缓过神来。 “怎么样,钥匙拿到了吗?” “当然,但时间只有今晚,明天早上我得把钥匙还回去。” 夜幕降临,别墅被笼罩在浓雾中,木叶凋零,天地一片苍茫。 我和沈知怀几乎是踮着脚尖,尽量降低声音,缓缓前行。 “咔哒”第一个房间,里面一片漆黑,借着手中烛火的光亮,我们勉强开始搜寻。 “沈家还真是大户,地板都做成按摩形式的。” 沈知怀说道,语气中满是嫉妒与羡慕。 “同沈不同命啊,”我向沈知怀附近走去。 烛灯闪烁,地上深深浅浅的划痕如同沟壑,如同深渊,要将一切吞噬,要将一切吞噬。 “这是……抓痕?” “怎么会有抓痕?”沈知怀眉心紧蹙,“有谁被关在里面?” 第二间房,依旧是不变的配置,地板上的抓痕深浅不一。 第三间房…… 第四间房…… …… “咔哒”第七间房,我向下看去,然而地板光滑如新。 “只有这间房的配置和其他的不一样”沈知怀说道。 环视四周,整间房都是木质结构,雕花架子上摆着素雅的陶瓷花瓶,瓶子中铺了层土,却没有养花。 架子中央摆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个红色十字架项链。 红水晶反射着烛火的光亮,品质绝佳,显得晶莹透亮。 我下意识摸向口袋,里面装着的是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 沈知怀伸手摸了摸花架上那条链子。 “咔哒,咔哒”齿轮转动,命盘错结。 一扇门缓缓开启,蜿蜒前行的道路像条通体全黑的蟒蛇,带着我们通向真相,通向深渊。 我和沈知怀对视一眼,均是一脸震惊。 我稳了稳心神,拿着烛灯,率先走下通道。 时间流逝着,似乎走了很久很久,狭窄的通道突然变得开阔,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下面是在供奉关公?”我问道,供奉关公为什么要在下面,还要建个密道锁起来,有钱人占有欲也太强了。 沈知怀撇了我一眼“你家关公是小白脸?这明显在供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仔细看看,神像确实与平时见的有所不同,脸色苍白,怒目圆睁,唇角微扬,手中举着一把长刀,直直刺向天空,只有一只脚立在地上。 好像是把喜怒哀乐同时写在了一个人身上。 “民间有一种说法”沈知怀顿了顿,“供奉邪神要选在阴气重不见光的地方,其中有种鬼以**为食,可以满足你的任何需求。” 满足你的任何需求,这能力听着太过美好,我心中一动。 “事鬼曰独脚神,每三岁必杀一人飨之”他补充道。 “……”你不早说。 趁着天色未明,我们回到楼上,将一切恢复原状。 天亮时,夜色中的一切都归于尘土。 第7章 第 7 章 “祝生”西喜叫住我,快步走了过来。 自从那天之后,我一直有意的躲着他,所幸我的工作大多是待在白玉珠身边,见到他的机会不算太多。 “你有事吗?”我问,“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干活了。” 西喜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五指紧扣。我试着挣动两下,然而这具身体实在没什么力气。 “祝生,那天……那天是我冒犯了,但我的心意都是真的,你……你能明白吗?” 我不明白,但祝生从前明白没有,我也不太明白。 抽出腕子 ,白皙的皮肤上印出清晰的指印,显得狰狞可怖。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我实在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要自作多情的拒绝吗?可他表白的对象不是我。我要半推半就的答应吗?可我真的不喜欢男人。 这是个新世界,然而我渴望拥有的没有得到,我想要逃离的没有避开。 一切周而复始,原来都是命运使然。 挣开西喜的束缚,我匆匆上了楼。 站在白玉珠身边,她在发呆,我也是。 “夫人这两天没什么精神啊,我做了些汤,尝尝”沈未戚走来,剑眉星目,面容和煦。 他一颗心扑在白玉珠身上,像是突然才看见我“煮了很多,你要不要试试?” 汤煮的奶白浓稠,我确实很想试试,正要伸手向前,然而一抬头,沈知怀站在不远处,冲我摇了摇头。 “还是夫人喝吧”我讪讪收回手。 沈未戚也不强求,冲我点点头,便继续笑眼弯弯盯着白玉珠。 白玉珠顿了顿,还是伸手端起瓷碗。 “怎么样,好不好喝?” “很好喝。” “好喝吗?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 白玉珠一勺一勺的喝着碗里的汤,喝尽后里面嫩白的肉就漏了出来,她像是突然发现什么,瞳孔颤抖着,紧接着捂住嘴,惊慌失措的冲了出去。 沈未戚拿起筷子,举起一块肉,满脸懊恼的说:“真是不小心啊,毛没拔干净,剩下的要浪费了。” 那块肉嫩白滑腻,上面缀着的毛黄白相间。 我站在那,忍住想吐的冲动,将头低了又低。 沈未戚坐在那里啧啧感叹,过了一会才端着没吃完的汤离开了房间。 “沈未戚和白玉珠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沈知怀说“我从余婶那打听到三楼几个房间大多是白玉珠待在那里。” 那些抓痕也是她留下的,庄园的女主人,谁能把她关在房间里面,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是她的丈夫,沈未戚。 “那碗汤是不是……” 沈知怀叹了口气“是吧,我亲眼看见沈未戚把它抱出去的。” 我点点头,吐息几口,缓过一口气来“我再去查查白玉珠,沈未戚那边你盯着。” “好”沈知怀答到。 中午员工休息时间,我走到别墅老管家余树身边。 “余叔,你还记不记得园子之前的教书先生陈禄云啊?他现在在哪你知不知道?” 余树略一思付,答道“陈禄云?辞职回家了啊。” “他家在哪你知不知道?” “嘶……这我还真不知道” “他在这工作那么多年,都没人知道他家在哪吗?” 多么没有人情味的职场啊。 “他天天除了读书谁也不理的,清高的很,谁能知道他家在哪。共事那么多年,就连辞职那天,他都没跟我们说声,还是夫人说了我才知道他走了。” “夫人还管这个?” 余树看出我的不信任,继续强调道“真的啊,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夫人特别伤心,面色惨白。都怪姓陈的这白眼狼。”说着他应景的翻了个白眼。 我点头“知道了,我前几天发现他还有东西放我这了,本来想寄给他,没有就算了。” 白玉珠和沈未戚的关系就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自从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从前所有的猜测便如断瓦残垣,轰然崩塌。 白玉珠对找到戒指有着极深的执念,这一切不是出于爱,那么就是来自恨。恨的是谁?会是沈未戚吗? 我想起那天夜晚白玉珠脸上掺杂着惊恐、懊悔、痛苦的神情,戒指的下落必然和陈禄云有关。 第8章 第 8 章 昏暗的暮霭压了下来,天地一色,夜凉如洗。 我们并肩走在园子的□□上,四处木叶凋零,唯有月桂篱笆生长的茂密繁荣。 我把手里的铁锨递给沈知怀“开挖!” 沈知怀挑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挖地道吗?靠着日复一日的努力我们终有一天能挖回家。” 我无视他的阴阳怪气“篱笆下面可能有东西。” 白玉珠深夜专门来到这里说的那些话,必然不是为了吸几口雾霾,净化环境。我想起她抓着我手掌的那一幕,或许她早就闻到桂花的气味,早就知道我来过这里。 篱笆下必然藏着什么,拂开覆盖着的层层尘土,里面或许是福音书中所描绘的无价珍珠,又或许是揭开一切秘密的丑陋真相。 “诶,程嘉树,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沈知怀一边哼哧哼哧的挖土,一边扭着脖子向我问道。 多么老套的搭讪方式,这是个古代人吗? “你很无聊吗?”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但说出口的声音冷冷的,显得声音的主人此时心情不佳。 “是挺无聊的,这良宵一夜,我却只能和你在这破坏环境”沈知怀答,语气中不无惋惜。 “那我们来聊点有意思的事情吧。” 沈知怀手中动作一顿,扭身望着我,半晌嘿嘿一笑“好啊。” “你到底哪来的铁门钥匙”我问。 “程嘉树,你对有趣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不答话,依旧静静的看着他。 沈知怀叹了口气,语气显得可怜巴巴“其实吧,我有点怕黑,要是有人能跟我说说话会好很多。” 前几夜倒是没见过有这毛病,原来怕黑就像游戏bug,你永远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触发这项技能。 “你想聊什么”我问。 “你和沈家庄园有什么关系?” “?” 沈知怀笑起来,肩胛骨带动着衣服都在颤动。 你以为把头埋在手心里我就看不出你在笑了吗? 沈知怀终于笑够了,只有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还没来得及压下去。 “你是个大学生吧?”他问道。 “不是。” “我第一次见到你,还以为你是哪个学校的校草。” 从小到大,我不知多少次被夸赞过容貌,这样的话早已听过很多次,并且我面色白皙,下巴偏尖,脸颊上肉不多,紧紧贴在骨架上,确实显出轻薄少年气。 “嗯,我确实长得显小” “不是,其实我是觉得你蠢蠢的”他摆摆手,郑重的澄清。 “?” 还未等我发作,沈知怀陡然提高音量“底下有东西!” 我匆匆冲了过去,开始用手扫开尘土,两根手指扣向地底,将东西连根拔起。 一根细细长长的硬质长棍被提起。 哇,是个骨头。 我猛然甩手,骨头被丢出去好远,溅起一层尘土。 “呸,溅我嘴里了”沈知怀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抱怨道“这是人的骨头?” “好像……是吧” 想我遵纪守法多年,这是真的第一次见到死人骨,“继续挖吧。” 一刻钟后,我与沈知怀与骨头与戒指一起累的瘫倒在地。 月色溶溶,照在我们四个身上。 “旁边躺着的这位是陈禄云吧”我说。 是吧,应该是的。教书育人的老师被杀害埋在主人家的花圃里,竟然真的化作春泥更护花,难怪木叶凋零间,月桂篱笆能长得这样好。 沈知怀抬手,将那枚戒指递给我“这应该就是白玉珠的戒指吧。” 事到如今,原来她寻找的戒指的执念不是出自爱,也不是出自恨,只是来源于对真相败露的恐惧。 我接过戒指,明早等待着的会是真正的真相。 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在晨雾中悄然苏醒。 我紧紧攥着手中的物件,叩响房门,“夫人,时间不早了。” 白玉珠从里面打开门,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哦,对了夫人,你的戒指我找到了。” 白玉珠抬眸,我张开掌心,那枚小巧玲珑的戒指端正的放在那里,上面的珠宝光滑细腻,晶莹剔透。 在她抬手,指尖碰到我的手心的瞬间,我却突然收回手,背到背后。 “你不好奇,我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白玉珠皱眉,似乎对这以下犯上的做法颇为不满。不等她回答,我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轻轻的说“是在院子篱笆底下,那具烂到泥里的尸体上找到的。” 她身体震颤着,透露出不可置信。伸长手臂,神色凶狠要掐住我的脖子,然而受制于身高限制, 她比划两下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我将她推到房间“咔哒”房门上锁了。 “陈禄云是你杀的吧” “来人啊!”白玉珠大喊。 然而不会有人听到,楼上的房间隔音效果都是极好的,那些被困在隔间的日日夜夜她一定深有体会。 “沈未戚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暗门里的神像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还有,你是不是鬼新娘!” 我步步向前追问着,她一点点后退逃避着。 “啊!啊!啊!啊啊啊!”似乎是有那句话刺痛到了她的神经,白玉珠突然崩溃,大声尖叫起来。 再金刚不坏的身体也抵不过导弹的冲击,再隔音的门板也挡不住开水壶般的尖叫。 马上就要来人了,我握住她的肩膀不断摇晃着“告诉我,你是不是鬼新娘!” 她抬头,一脸懵懂的看着我,似乎是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味重复低语着“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拉起白玉珠的手,我慌忙把戒指套了上去,一瞬间天旋地转,世界黑暗了。 第9章 第 9 章 再次醒来时,我感到身体一阵酸痛,肚子上被沉沉热热的重物压着。 “沈知怀,抬头,你压死我了。”我坐起身,把沈知怀推开。 “我们,我们回来了?”沈知怀晃了晃脑袋,手掌撑地,借力站了起来。 晨光从房门缝隙中透了出来,散出星星点点的微茫,照亮地板上的每一处坎坷。黑暗中的一切都消散了,房间里变得空茫茫的。魂灯、鬼新娘好似都是黄粱一梦,随着晨曦消散于天地。 “你把戒指还给白玉珠了?” “嗯,我把戒指套她手上了。” 我起身和沈知怀一起向外走去,外面雾气已经消散了,不远处可以看到铁门。虽然没有弄清一切真相,但我想我可以出去了。什么鬼新娘,什么沈家庄园,什么秘密往事,亡国不复存,死者不复生,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开门吧。” 沈知怀摊摊手,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眼神清明,似乎是真的自然坦然。 “铁门啊,你拿我当扳手用吗?” “别装,你有钥匙。” 他叹了口气“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不知道钥匙是从哪来的。而且我刚发现从魂灯里出来钥匙就不见了。” 我盯着他,半晌无言。 沈知怀突然伸开手臂,他四肢纤长,脊背笔直,这个姿势像鸟展开翅膀,又像是要将我环抱在怀里。 我向后退了几步“什么意思?”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吧,搜身吧,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我伸手向前,做出要扒他衣服的架势。他应景的闭上了眼,抿了抿嘴唇。 似乎是感觉到我半天没有动作,沈知怀睁开了眼。他四处望了望,懵懵的立在原处。 “抬头!”我冲他喊到。 此刻我已在铁栏上攀爬许久,沈知怀在下面必然只能看到我伟岸的背影。 铁门大部分时间都笼罩在潮湿的雾霭之中,在水与空气的作用下,生起斑斑锈迹,摸在手中沙沙粒粒的。 我抓住前方的栏杆,又抓住前方的栏杆,再次抓住前方的栏杆。 尽头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又好没有尽头,只有远处的天空与够不到的太阳。 我脚踩住栏杆,愣愣的看着前方,不知道是前面更近,还是离后面更近。思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我向下爬去。 “还知道回来接我。”沈知怀蹲在地上,显得有些惊讶。 “出不去,怎么办?”我顺势弯腰,蹲在他旁边。 “那就先不出去呗”沈知怀双手交叠倚在脑后,“这也不缺什么,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慢慢找找吧,总有方法能出去。” 我摸着陪我征战许久,仍未得到满足的肚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满满的心疼。顺势半躺着,逐渐觉得昏昏欲睡,就在即将把眼睛闭上时。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意识睁开眼睛,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沈知怀逆光站着,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有果子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红更亮,让我想起儿时在画板中央涂下的太阳,好像也是这样红红亮亮的。 “吃不吃?” 我望向他的眼睛,可惜逆着光,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见我没有回答,沈知怀转手要把果子塞进自己嘴里,快到时却又拐了个弯,又重复了一遍,“嗯?吃不吃?” 我点点头,接过果子。这果子徒有其表,味道实在有些不尽如人意,我被酸的直皱眉头。 “不好吃吗?” “还行,你尝尝。” 沈知怀从怀里又拿出一个果子,在怀里擦了擦便放进嘴里,没过几秒立刻吐了出来“呸,呸。” 我弯下腰,几乎笑的站不稳。 沈知怀一边被酸的嘶嘶直叫,一边解释道:“其实刚开始我就吃过了,还以为剩下的能没那么酸。” 都是一棵树上结下的果子,味道能有什么区别呢,即便再换几个,也一样还是酸的。 我继续咬着剩下的果子,一口一口,汁水四溅。 “这么酸还吃,对自己这么好吗?” “这也没别的吃的了吧,剩下的也别扔,留下吧。” 沈知怀点点头,向我勾勾手“走吧,先进屋。” 我一把拍落他抬起的手,快步走到前面,先一步走进别墅。 “应该是这里吧”我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在三楼阁楼上的房间。 古朴的雕花木架还在,淡褪了朱红,更让人觉得时光悠悠,岁月冗长。 “项链不见了”我说着,扒开旁边的花瓶,朝里面仔细看去,里面空空如也,连土都不剩了。 “白玉珠的那条呢?你放在哪里了?” “埋在楼下山毛榉树下了。” 曾经凋零的山毛榉树如今也生长的自然坦荡,我和沈知怀手拿铁锨,一下一下的挖掘着。 “找到了”沈知怀举起手中的红水晶十字架项链,湿润的泥土盖住了它本身的色泽,显得灰扑扑的。 他用衣袖蹭了蹭,才把项链放回到盒子中。 “咔哒”机关声响起,暗门打开。借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我们一步步向下走去。 神像许久没被清扫过,上面结着蜘蛛网,许多地方已经有些破损,用手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响声,蹭了一身尘土。 “这是铜的吧”我说。 铜的还破成这样,必然是很久没人清扫过了。以从前沈家的重视程度,这神像必然是要代代相传,世世供奉。 那个病弱的孩子呢?难道沈未戚此后都没再有孩子?还是沈家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家道中落,连传家宝也顾不上了? 可院子中生长自然的树木与房间里空旷却并不脏乱的布置明明彰显着这里常年有人打扫。 是什么样的情意,能让他在百年之后还能来到这里,细细清扫空旷的院落。 第10章 第 10 章 我们在房间里搜寻许久,不觉时光流逝如水。 手机电量不足,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也消失了。不过还好我没有夜盲症,倒不算是一点也看不清楚。 一只手突然扣住我的手腕,滑滑凉凉的触感,一瞬间无数念头涌入脑海,鬼还是人?死的还是活的?男的还是女的?好的还是坏的? “你很冷吗?都抖成震动棒了。” 我马上要变成狼牙棒,你要不要试试。 沈知怀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气的猛一甩手,手带着肘带着肩来了个大摆轮,把沈知怀甩开了。 沈知怀被我甩的一个踉跄,随后捂着脑袋,嘶嘶直叫。 说谁死呢,没素质 他把手放在头上,轻轻拉扯了两下,扯下几缕发丝放在我面前“扯着我头发了,赔钱!” 他这样子实在像个赖账的破皮,我被这一幕雷的嘴角直抽,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怕黑吗?” 沈知怀突然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石化般顿住了。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 你是弱智 沈知怀咬着发绳,修长的手指插进发丝中,细细的梳弄。“没骗你,有你在身边,我好像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这句话说的很有歧义,想起从小过着的如同死了爹的日子,直到初中时赶上父母冷淡多年的爱情彻底破裂,作为他们爱的结晶,我被迫破碎了。我被判给我妈,其实也只有我妈要我。有段时间她忙着相亲,没有时间能管我,所以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学校,周末时回到外婆家,乡下的房子没什么其他的电子设备,只有一个老旧的电视,还总被外婆霸占着,放我不喜欢看的偶像剧。然而就算不喜欢,那些东西还是不受控制的钻入我的脑海,偶像剧有着幽闭恐惧症的男主在女主的陪伴下奇迹般的恢复,眼中不在装满黑暗,而是燃起爱的火焰!直接化成隐侠秦坦,在茫茫夜色中飞檐走壁,行侠仗义。 这凶凶爱火真是让人疯狂。 我往后退了几步,把身后交给墙壁,紧紧贴住。警惕的说:“我是直的!” 沈知怀笑了,笑的一脸荡漾,细长的眼尾弯起来,原本就姣好的面容变得更加摄人心魄“好巧,我也是个直角。” 我多么怀念那个直与弯属于美术,直男的反义词是暖男的时代啊。 我紧紧攥住拳头,此刻如果沈知怀再靠近一步,他就会知道直直的男孩有多么大大的拳头。 好在他没有更近一步,而是解释道“我之前说你眼熟是真的,我好像真的见过你。” “我是大众脸” “没有吧,你长的还挺小众的” 我望着沈知怀的脸,希望从他身上看出一丝精神正常的痕迹。我仔细搜索着,然而并不存在的东西又怎么能找到呢? 透过沈知怀的脸侧与箭头,他的身后有个身影快速跑过,红布的衣角匆匆掠过。 “是鬼新娘!”我喊到,两腿一迈向那边冲去。 没去过的罗马在这里看到了,我和沈知怀如同斗兽场的牛,追着一块红布,不停的跑着,跑着。 跑到别墅外,天色已经黑了,夜空星星点点缀着星月。 沿着□□,跑过园圃。 “这是月桂篱笆?”确实是月桂篱笆的所在地,只是月桂已经不在了,唯余地上黄土一捧与破败的篱笆。 鬼新娘飘的实在太快,我和沈知怀拼尽全力追逐,也没能抓住她一片衣角。 转身欲走时,眼前突然一亮。一盏灯缓缓升起,亮起黄澄澄的光亮。 魂灯?! 这次我死死捂住嘴巴,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眼神扫视,上面端正写着陈禄云三个大字。 我拉着沈知怀远离不祥之地,魂灯的光明明应该是昏暗的黄澄澄的亮着,可我们已经离得很远,我却仍能看到沈知怀被昏暗的灯光照亮,他的脸成了月亮,一半处于黑暗,一半属于光明。 “魂灯似乎要有条件才能出现,至少这两次都是在夜晚,并且在鬼新娘的指引下。”沈知怀说“她指引我们来到这是让我们解决这些魂灯里的执念。” 在这里鬼新娘与魂灯都属于超自然物质,如果不顺从,我们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为了到时候找到对方,我们定个暗号吧”我点点头说道,“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怎么样?” 沈知怀撇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那眼神中有三分了然,三分无奈,四分嫌弃。 我大度的没同他计较,一锤定音,“那就这个了!” 再次站到魂灯前,我一字一顿念到“陈、禄、云” 天旋地转,世界再次黑暗了。 “别睡了,别睡了!” 手肘被猛的一捣,泛起阵阵酥麻。我睁开眼睛,望向身旁的人“沈知怀?” 他先是默念了一遍,接着瞪圆了眼,怒气冲冲的冲我低吼,“两年同桌情,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说!那个野男人是谁!” 好吧,这个更傻一点,应该不是沈知怀。 环视四周,屋内八仙桌拼成长排,桌上摆着泛黄的线装书本。前方一人端坐太师椅,案头摆着醒木和戒尺。 那男人是教书先生,会不会就是陈禄云? “陈先生在讲什么?”我试探着问道。 同桌盯着桌上的书本,看的目不转睛,专心致志,“谁知道呢,听陈老头讲课比得上太监逛青楼。” 那就是陈禄云,老头应该是对他的爱称,因为上面坐着的男人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点点星鬓未染风尘,正值壮年。 再次瞥了眼身旁的书案,同桌书面上写着颜雨,应该是他的名字。 “‘女人,你听好了’他突然将她抵在墙上,双手撑在她头的两侧,眼神炽热而……” 原来在品鉴小说。 还没念完,颜雨惊恐的望向我,手肘死死围住小说“陈毅然,你有偷窥癖?!” “……” 对着磨坛的倒影,我观察起陈毅然这张脸,比起祝生,这张脸和我要相像的多。因为皮肤白皙,眼角的红痣更加鲜艳。 我思索着,要想个办法,赶紧找到沈知怀。 第11章 第 11 章 陈禄云这人还挺好,睡觉知道递枕头。 我歪歪倚在椅子上,听他讲着知乎者也。眼皮如同被挂上了千斤顶,半梦半醒间,我听见他讲起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从幼儿园到高中,这一直是永恒的话题。初中时,语文老师在课上也曾问过这样的问题,有人说要成为科学家,有人说要成为大明星,还有人说要做有钱人。我也站起来,望着天外的飞鸟与沉入地底的绯霞,我说要成为普通人。好像有很多人都在笑,因为当时的我已经足够普通,这真是装的很不经意的一句话。哎,其实我该换个说法的,比如说我想成为一个正常人,但不知道会不会被别人当成神经病。 我一下就醒了,睡意消散。撑着桌子猛的站起来,一跺脚站的笔直,我大声说:“我要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为国家为民族而奋斗,可使存存折,不能绕指柔!” 其实有点尴尬,直到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我才缓缓坐下。 一转头颜雨涨红了脸,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显然是被我的男子气概震慑到了,缓了半晌才一字一顿说道:“你踩我脚了。” “……不好意思。” 我等待着,如果沈知怀在这,听到我一番义正言辞的演讲,肯定会过来找我。然而一整天过去,义正言辞的陈毅然都没等到他的盟友。倒是有小姑娘过来找我,我吓的以为沈知怀因为做恶太多,被惩罚变性了。然而看着她满脸通红,眼神闪躲,半天说不出话的模样,我又瞬间了然。只好支支吾吾敷衍过去,等着真正的陈毅然回来处理。 即便找不到沈知怀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趁着晚间放学,我跟上陈禄云“先生,等等” 陈禄云转过头,没停只是走的稍慢了些,我快跑几步跟上他。 然而真的靠近后,我立刻受到那种对老师的本能恐惧的席卷,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们一起穿过书院小道,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我深思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先生,今天课堂的问题我深受启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陈禄云扶了扶眼镜,透过镜片我看见他清透的眼睛“那个……男子汉啊,想问什么你就问吧,为师一定知无不言。” 我叫陈毅然,谢谢老师。 “先生,人都有对未来的渴望,那叫理想,但理想很遥远。靠近一点,我们想想眼前,对现在的渴望呢,应该叫愿望”我凑近他,“你的愿望是什么?” 陈禄云转过头,我们依旧并肩走着,我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四周的气息却是一瞬间就寂静了,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开口了“我之前也有一个学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愿望吗?我曾经想写一本著作,让所有人都看见我。” 名扬天下?这个愿望还真是挺难实现的。多少人碌碌无为,多少人一生平庸。天也,命也,时也,运也,扬名天下要有名还有天下。 不禁感叹这任务升级也太快了,明明上一个还只是找找东西。 天空迅速暗下来,一**的不可思议的金黄色圆月静止在天空,趁着夜色浓重,我换上暗色衣服,走出房门。 庄园很大,沈家资助的学生不住在别墅里,都被安排在了山头的侧边。距离别墅侧墙不远时,我快速跑了起来,耳边是烈烈风声,一个起跳,蹬墙,我蹲在了墙上,确定下面没有障碍物后,我从墙上跳下,稳稳落地。 大门已经闭上了,但房子构造和之后看到的有所不同,屋侧有几个窗户,我从窗户翻进屋内。里面没点灯,连点月光都透不进来,一片漆黑。眼睛还未适应,我什么也看不清,站在那不敢轻举妄动。 沿着记忆中的路径,我走上三楼,然而此刻房门上锁,我叹了口气,无比后悔自己去上了高中而不是去学门手艺,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 走到窗边,我正要翻身上去。此刻却突然脊背一麻,一种被窥伺的感觉像蟒蛇一样爬上我的身体。 我缓缓扭过脖子,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她手里拿着娃娃,面无表情。见我转过头,她突然咧开嘴笑了。 小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躲在家里,关上灯,缩在被子里看恐怖片,里面长成这样的小女孩没有一个是善茬。 大概是熟能生巧,看着这个小女孩我没有多害怕,只是担心她突然出声,会惊动别墅里的其他人。然而她笑着笑着就竖起一根手指,比出一个手势,发出“嘘”声 真是个乖孩子。 确定她不会出声后,我翻墙匆匆离去。狂奔回寝室,轻手轻脚爬上床,一天的劳累,他们睡得很死,发出如雷贯耳的鼾声。 我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这次魂灯给我的任务是让陈禄云出名,多出名算出名?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吗?这个年代老头裸奔应该也挺轰动的吧?沈知怀到底死哪去了…… 坐在学堂椅子上,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体会一遍蹲监狱的痛苦。耳边是整齐划一的读书声,从修身、国文、算术读到历史、地理、自然。 颜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话本书。见我探头过来,他立刻一伸手肘把书挡住了。 “陈先生去哪了?”我问。 “今天是八号”他头也不抬的回道,见我还是没有领悟,又不耐烦的添了句“每月这号他都去楼里给小姐教书了啊。”说完,他又沉浸于霸道少爷与小娇妻的故事,一个眼神都不肯分给他的好同桌。 做事能认真到颜雨这个地步,那就没什么做不成的了。我相信颜雨未来会在小说界有一番作为了,他名扬天下后说不定能带上他的老师跟着一起出出名。 我站起身,活动活动被压的发麻的腿脚,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