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 第1章 侍郎夫人 “嗒,嗒,嗒。” 庭院中央高树枝叶繁茂,四方屋室窗户大开,角落枝状烛台泛着阴森的月光。 正北方堂屋大门敞开,微弱的烛火在里面摇曳, 几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桃木地板上。 黑衣人自大堂屏风后分散,迅速涌入院子里的屋室,各处检查一番。 “老大,没问题。”黑衣人重新汇聚到大堂,对着转头环视周围的人悄声说。 那人犀利的目光看向其他人,均是点头。 得到回复,转而将视线落在七零八落沐浴在月光下的尸体上。 “再去检查一下,不希望还有人活着。” “是。” 几人抽出腰间佩刀,闪身出去,对着毫无生息的尸体心口捅下去。 “嗒,嗒,嗒” 紧闭的大门处落下一道轻盈的身影。 黑色帷帽遮住了她的面容,头发高束,黑色皮绳紧紧缠住手腕。 女子轻踏过地板,一步一步来到上官南身边。 “阁主,人都清理干净了。”上官南垂首恭敬地说。 “是吗?” 一道寒光闪现,绑着红色丝绸的飞刀径直飞向角落的木柜。 木板碎裂声响起,蜷缩着身体的小女孩暴露在众人眼前。 上官南眼疾手快将小女孩抓出来,握住她的后脖颈将人放在女人面前。 顺便将那枚飞刀放在她手心。 “斩草要除根。”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从黑纱中传出。 上官南点头,伴随着小女孩抽噎的哭声,放在小女孩脖子上的手紧握。 哭声戛然而止,娇小的身体瘫倒在地。 女人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打量月色下的屋子。 “下次再犯,自己去领罚。” “是。” 女人走到一侧,那里摆放着一排整齐的大缸。 随便推开一个木盖,温润洁白的大米静静躺在里面。 “明日正常开门,不要出什么问题。” “好”上官南点头,“您今晚走吗?” 女子点头:“我去找阿云。” “好,阁主慢走。”上官南侧身让出道路。 女子“嗯”了一声,轻身跃起,转瞬间便消失在黑色瓦檐上。 上官南目送那道身影离开。 她叫陆芸。 是四阁中第一阁的阁主。 大北县。 陆芸跳进一家小院。 “阁主,您回来了。” 名叫阿云的女子早已经换上了四阁统一的黑衣,干练利落。 此刻站在石桌旁,身上捧着叠好的麻布做成的衣衫。 陆芸接过衣衫,对她说:“你去找上官南,就在米铺。” “是,阁主。”阿云点头应下,虽惊讶行动的时间比计划中提前了很多,却也不敢直接问出来。 天色不早了,抓紧时间跟她汇报近段时间巷子里发生的事。 都是些琐碎的事儿。 陆芸边听,一边摘下帷帽。 面容暴露在月色里。 两人一站一坐,若有第三人,定会发现二人身形面貌有九分相像。 陆芸听她说完,拿着衣裳进了里屋。 “知道了,外面有人来了,你走吧。” “是。”阿云冲她拱手,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陆芸换好衣裳,同时也梳了简单的发髻。 从里屋出来,坐在石凳上静等天亮。 听着院门外越来越近的仓促脚步,陆芸没有动作,直到“砰”的一声,老旧的木门从外被撞开。 陆芸抬手在眼前挥了挥,从木门倒地激起的灰尘中看清了搞破坏的人。 冲来人张开五指,冷漠地说; “五百个铜板。” 从屋外进来的人踩过倒地的木板,从腰间取下一物放在陆芸手心。 “看看吧!” 陆芸瞥了宋词一眼,接着月光看向手里的东西。 是个玉佩,她没见过的玉佩。 于是提起来问她:“什么意思?还有,你为什么从京城过来了?” 宋词,第一阁的三楼主,常年待在京城,管理阁中大小事物。 “朝廷户部侍郎花重金委托第一阁护送他远在大北县的妻子去京城。”宋词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特意加重了“户部侍郎”“大北县的妻子”这两个词。 陆芸挨着一个石凳坐下,食指勾着玉佩绳上的圈不停转动,嘴里喃喃:“户部侍郎?妻子?”三年前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 “那个穷书生?!” 宋词从石凳上跳起来,一拍石桌:“就是他!” 时间倒回半月前。 位于京城远郊的深山里,一座两三层高的木楼静静矗立在群山包围间,贪婪地沐浴着银白的月光。 “侍郎大人有何贵干呐!” 站在下方的男子身穿蓝色锦袍,头上的玉冠泛着温润的光泽。 就如同佩戴它的人,温润如玉。 男子正是当朝户部侍郎,三年前的新科状元——季礼。 “三楼主,在下想让第一阁去接一个人。” 宋词叉腰站在数十阶楼梯上面,看着下面站得笔直如松的男子,问道:“谁?” “在下大北县的妻子。” 宋词心里“哟”了一声,被长公主缠得烦了,终于记得自己有个妻子了? 她真想嘲讽来人几句,但第一阁向来有规矩,不多话。 “让我们做事儿,可是要花钱的。”宋词看向他空空如也的身后,补充了一句:“只要真金白银。” 季礼点点头,思考没有没钱的窘迫:“我将宅子的地契压给你们,到时我拿钱来换。”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玉佩,再从怀中拿出叠好的纸,将玉佩压在上面,弯腰一起放在地上:“到时将这枚玉佩给我夫人,她会知道的。” “事情就是这样,他让我们来接侍郎夫人回京。” 陆芸将房契放低,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珠子。 “你没跟他说只要真金白银?” 宋词耸肩:“说过啊!但是不知道他从哪儿知道我们有收地契的先例,跟我掰扯了半天,说房契是一样的。” “然后你就答应了?” “当然啊!一张房契也不亏,你拿好,到时候你要是对他不满直接让他滚蛋。” 陆芸看傻子一样看她。 “让阿云来替我,我们两个先回京。”叶菀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站起身。 “北国那边有任务。” 宋词站起身:“好,我去牵两匹马过来。” 陆芸将房契折好,包括玉佩一起扔给宋词,“这东西你还是自己放着吧!” 陆芸衣服都来不及更换,乘着月色出发。 北国打了败仗,为了向大燕示好,急忙送质子来大燕京城。 而她们的任务就是护送质子平安抵达京城。 熙平郡郊外。 “过了这个郡就到京城了,咱俩的任务也算是结束了。” 陆芸和宋词两人蹲在质子住的帐篷外,一人手里拿着一只“滋滋”冒着油光的兔子腿,吃得正香。 “对了,阿云那边还有十天就到京城了,到时候季礼可是要亲自去接人的,你可得在这之前还回去。” 陆芸点头:“知道,如果在熙平郡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能赶上。” “我可跟你说,那边可来了好几波刺客,干脆假装在半路被那些刺客杀死算了,也不用再被这个身份束缚。” “这个身份还有用。”陆芸看着远处升起的篝火,“朝廷命官的夫人,更能给我打掩护。” 两人说着,帐篷的门帘从里面被掀起,一个娇俏的少年从里面走出来。 “两位姐姐。”少年对着蹲着的两人乖巧喊道。 二人站起身,对着少年行了个礼:“殿下。” 质子乖巧一笑,望着京城的方向,莞尔一笑:“我知道两位姐姐是母后派来保护我的,我还知道你们是四阁的人。” 陆芸神情淡漠,对少年看破她们的身份没有丝毫慌张。 四阁在几个国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你有钱,都可以到四阁去下任务,价钱高低由任务难度决定。 “我还能在大燕的京城看见你们吗?”少年盯着天空说,说完,自己都笑了:“我忘了,姐姐们戴着帽子,即便再见,恐怕也是认不出来的。” 三人之间没有交流,全是那个少年在说话。 一路上少年的话很多,但都是跟她们二人说,即便得不到回音,也能自圆其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陆芸是天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交流,如果是杀人方式,还能说两句。 这位质子殿下说的全是些废话,什么大燕能看到雪吗?大燕皇帝长什么样?大燕的皇宫和北国的比谁的更好看之类的问题。 一开始宋词还接两句,但重复的问题问多了,宋词都不想听了。 这时候少年就会自己回答:我忘记了,姐姐说过,大燕北部也能看见雪。 所以现在,面对漆黑的天空,少年又开始了自问自答:“天这么黑,明天会下雨吧?嗯…肯定会下雨的,母后跟我说过的。” 陆芸看着仰头的少年,耳中听着周围将士们的交谈声,以及木屑爆开的“哔剥”声。 四野寂寂,唯有风过松梢的簌簌声。在这种环境下,一丁点不属于环境的声音,在陆芸耳中都异常明显。 “小心,有人来了。”陆芸猛地上前将少年推会帐篷里,抬腿踢飞一根极速飞过来的箭矢。 宋词上前抽出长剑,将另一只箭矢打飞。 “保护殿下!” 对方来人不少,十几支箭矢齐齐射来,将懒散的士兵打得七零八落。 陆芸和宋词两人一直守在帐篷周围,打落飞过来的箭矢。 “你进去,把人藏好!”陆芸搜索着箭矢飞来的方向,顿时锁定了对方的位置。 “好。”宋词在她的掩护下进入帐篷,看见少年抱头躲在桌子底下,已经有几根箭矢射穿帐篷,钉在他头顶的桌子上。 “姐姐!”少年见宋词进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张地喊道。 第2章 北国刺客 没有得到回应,也依旧一遍遍地喊着“姐姐”,偶尔还有几声“母后”,仿佛这两个词就是他的救命良药。 帐篷外,陆芸五指间夹着四柄飞刀,纵身跃起,手中飞刀被利落地甩出去,只听“扑通”几声。 每柄飞刀都射进了一人的身体。 陆芸冷笑几声,在心中嘲讽:“蠢货,藏这么近。” 寒光四起,几柄长剑兀地从黑夜中冒出。 倒映着白玉盘的剑身从陆芸身侧划过,她反手抓住握剑之人的胳膊,“咔嚓”一声,长剑从刺客手中掉落,垂直落入了她手中。 微曲膝盖顶断刺客的脖子,下一秒将就那只胳膊把尸体甩了出去,横着砸中冲来的两人。 那两人的剑来不及收回,直接捅进了尸体里面,一时拔不出来。 陆芸脚勾着一旁的树,将手里夺来的剑甩出去。 利剑高速旋转着飞出,一路上抹过两人的脖子,最后插进远处刺客的胸口,三人外加一具尸体同时倒地。 “真麻烦。”这群刺客可谓是一路上人数最多的一波。 陆芸闪躲着刺客的攻击,自腰带里摸出几枚铜钱,手腕翻动,铜钱在夜色的遮掩下毫不费力地射穿黑衣刺客的脖子。 一路跑一路射铜钱,陆芸捡回最开始扔出去的飞刀,顾不了上面的黏腻血渍,塞回暗器袋,从腿间拔出匕首,飞身靠近刺客,动作利落干净地抹掉了对方的脖子。 刺客越战越多,陆芸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看了眼后面刺客一刀一个的废物士兵,丢出两枚火药弹。 在爆炸声和激起的黄沙泥土的遮掩下转身飞快跃进帐篷,看了眼宋词,两人会意,一人一边夹着少年的胳膊从窗户外逃走。 “搞什么!究竟谁想要这小子的命啊!” 三人在树林间穿行,尽量选择难行的山路,地形崎岖不利于追踪。 陆芸迅速低头查看少年的状态。 少年眼睛里的惊慌还没有消散,平日里闲不下来嘴巴也闭紧了。 “两方人都有,大燕想打仗的人可不少。”陆芸收回视线,示意宋词往右边走。 一刻钟过后,三人站在悬崖边上。 陆芸看着小心翼翼往边上瞅的少年,问他:“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你怕吗?” 少年在她的注视下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怕。” 陆芸轻笑一声,拍了拍少年凌乱的发顶:“不愧是我们北国的男人。” 宋词从腰间取下一根拇指粗细的长绳,把少年拉过去,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然后把绳子另一头递给陆芸。 “准备好了吗?殿下!” “准备好了!”语气中还有些迫不及待。 叶菀摇摇头,转身拉着绳子往后跑,将绳子缠绕在一棵树上,对宋词点点头。 宋词拉住绳子,纵身跳下去,下落过程中抓住悬崖上的孤树做缓冲。 两人落在峭壁上的山洞里。 宋词解开绳子,不一会儿绳子被从上面拉走。 “那个姐姐不下来吗?” 宋词坐在地上,喘气休息。 “这光秃秃的,她下来了我们就彻底上不去了。” 少年依旧不放心“可是她一个人很危险。” 宋词见他真的很担心陆芸,就跟他说:“你放心吧,她逃跑很在行的。” 少年挨着她坐下来,担心的神色依旧没有平息下去,可能是害怕打扰宋词休息,再多的话也被堵回了肚子里。 陆芸收回绳子,转身朝反方向跑去,身形灵活轻便地在树林中穿行。 跑了半刻钟后,放出了一枚信号弹。 只是两人身上仅有的一枚信号弹,放出的同时不止第一阁的人能看到,方才那些刺客同样能看到。 所以她只能跑远了再放,眼下能拖一刻是一刻,她确定那群刺客对她造不成什么伤害,可山洞中的质子可就说不定了。 原本以为靠近京城,两边的人都不会再搞出什么动静。 真不知道是哪个疯子越来越过分。 陆芸抬头环视四周的环境,双手并用爬到一棵树冠茂盛的大树上躲着。 在树杈上坐好,伸手在腰间摸了摸,庆幸没有弄丢飞刀,不然要要花钱做了。 另一边,阿云假扮的侍郎夫人在一处客栈休息。 这行队伍都是第一阁的人,现在这群人全部在一个房间,商量接下来怎么走才能拖延抵达京城的时间。 “干脆在这儿住几天得了。”其中一人打着哈欠,背靠门板说道。 阿云摇头,一票否决这个提议:“不行,阁主说了汇合的地点,眼下不知道阁主在哪儿,根本联系不上。” 坐在四方桌旁,抱着剑的黑衣人说:“可以去汇合的地方等。” 阿云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正要点头,在门外守着的人将房门推开一个缝,急声道:“那个侍郎派人来了。” 阿云站起身,一屋子的黑衣人从窗户鱼贯而出,整间屋子重归寂静。 阿云推开门,走到栏杆处向下张望,一群官兵服饰的人站在门口,领头的是个穿枣红色骑装的少年,正在跟客栈老板交谈。 “他是谁?” 方才守门的暗卫说:“他自称是侍郎身边的长随,奉他家大人的命来接夫人。” “我不能露面,你下去跟他说。” “是。” 阿云站在二楼阴影处,观察楼下的情况。 那名长随跟第一阁的人交谈起来,阿云根本听不到。 不一会儿,暗卫重新上来,跟她说:“他说要见一见他家夫人。”说完,语气有些恼火:“像是怕我们第一阁给他家夫人吃了似的。” 阿云折返回屋里寻来一顶帷帽扣在头上。 “我下去让他看看。” 暗卫看起来真的对那个长随的话很不满,跟在阿云身后在下去的时候,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的。 长随名叫松茸,名字听起来人畜无害。 注意到楼梯处有一戴帷帽的女子从楼上下来,回想起主子给他看的画像,身形气质都很符合,唯独脸没遮住了,因此也不敢大意。 “夫人。”松茸见了个礼。 阿云点头,没有开口。 身后暗卫上前一步解释:“你家夫人身体不适!不喜欢说话!可不是我们的问题啊!” 松茸没理他,而是看着女子,第一阁的信誉算是杀手组织中数一数二的,接了他家大人的任务也就没必要再去接个冲突的。 “夫人,大人派小的来接应您。” 阿云心想:完蛋了,那岂不是没办法等阁主了?! “嗯,那他呢?”祈祷这位大人出现得晚一点。 他可是跟阁主近距离接触过的,难免会被看穿她不是阁主! “大人会在十里亭等您。” 十里亭,顾名思义,距离京城玄武门十里的一个亭子。 阿云心里乌云密布。 哈,十里亭,阁主说的汇合地点不就是十里亭吗? “嗯,我知道了,我要休息了,你们自便。”阿云说完,转身回到二楼,心里在不停地思索对策。 完蛋了!怎么这么一个大难题就摆在她面前! 阿云对着窗户,双手合十,不停地在心里祈祷:“阁主,您动作可得快点啊!” 阿云心里念着的阁主刺客正趴在粗壮的树干上,手里紧握着几枚飞刀,但凡下面搜寻的刺客发现了她,这几枚飞刀就会从她手中脱落,尖锐刀尖上干涸的血渍将会再次湿润。 陆芸已经在树上趴一个时辰了,先于第一阁来的是那波刺客,她老远就看到这群人有目的的往这边来,看来是追着信号弹过来的。 除了他们,林子里在没有别的动静,她不禁在心里暗骂起来:第一阁的人腿上灌铅了吗? 陆芸视线死盯着下面的动静,这下面站的是剩下还活着的刺客,约摸二十人。 领头的左右观望,没有发现其他的踪迹,失去了目标。 “轰隆!”一道白光将黑夜撕成两半,陆芸身体紧贴着树干,以免闪电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 她这辈子因为影子这个细节吃过两次亏。第一次长剑穿过柜门,距离她的心口只差一寸。第二次让季礼当场发现,从坟堆后面抓了出来。 此后发誓以后绝不再犯。 陆芸透过树叶之间的罅隙,看向比之前更黑的天空,时不时便有雷声炸响。 “分开行动,抓到了留活口!”树下领头的吩咐。 二十人瞬间四散离去。 陆芸从观察他们的去向,再看向独自留在原地的头领,黑色面罩下的唇露出讥笑。 一道白光闪过,陆芸手中的飞刀伴随而去。 “啊!” “轰隆!” 领头之人倒在呼入起来的雨水中。 陆芸从树上跳下去,拖着毫无知觉的右腿来到尸体身边。 匕首划开尸体胸口处的衣服,白光一闪而过。 陆芸看见了胸口处拳头大小的刺青,是一颗狰狞的虎头。 “北国的人。”陆芸喃喃道。 第二道白光闪现时,她拔下脖子处染血的飞刀,在尸体衣服上就着雨水来回擦洗。 身后站着一个人。 陆芸将飞刀插回暗器袋,站起身子站头看去。 身材消瘦的男子站在她身后,右手始终放在腰间挂着的剑柄上,随时准备抽剑。 “你来了。” “阁主,属下来迟了。” 第3章 夫妻再见 陆芸看着他,发觉这人比之前更冷漠了些。 他叫北,是第一阁的四楼主,和宋词一样,掌管第一阁的事务。 只不过跟宋词的职责不一样。 宋词负责接单,常与外人打交道。 北则负责执行任务,常用死人打交道。 “怎么来这么晚?” 北从身后抽出一顶帷帽递给她,陆芸接过,扯下底下的黑纱。 下雨天戴黑纱单纯给自己增加负担。 “路上遇到从京城出发的刺客,顺路解决了。”北说得极其轻松,就像是在去上班路上顺路丢了个垃圾。 陆芸扣上斗笠,擦了两把脸上不断滚落的雨水,然后抬手抓着马尾拧了一把。 “知道是谁派来的吗?” “右相府里。” 意料之外的答案。 陆芸拧水的动作一顿,神色复杂的看向四周聚拢过来的第一阁暗卫。 “老头儿不是向来不喜欢打仗?我还以为是左相那个老狐狸。” “右相府上还有其他人。”北默默补充。 陆芸“啧”了一声:“我知道。” 第一阁的暗卫已经到齐了,提在手上的剑身还在往下滴着血,个个身上都有杀完人的戾气。 “走吧,去把宋词拉上来。” 北跟在她身后,八卦了一句:“她又躲悬崖下去了?” 陆芸点头,算是默认。 一瞬间,北的眼神里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第一阁的众人站在悬崖边上,北和陆芸站在最后面,默默地看着其他人往下面放绳子。 山洞里,漆黑一片,少年害怕雷声,不自觉向宋词靠近了些。 直到最后,整个人就差直接坐宋词怀里了。 宋词礼貌地笑着,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连打雷都怕? “你怕打雷?”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吓得少年一激灵,身体向另外一边挪了一点。 反应过来是宋词在说话后,重新靠近她,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温暖后,才开始平复跳动的心。 “嗯。”少年没有解释为什么,宋词也不打算追问。 又是一阵寂寞。 少年还在等着她来问原因,察觉到她并没有这个打算,低眸抿嘴,借着一闪而过的白光观察纠缠在一起的衣角。 “你们为什么都戴着黑布?” 宋词双手抱胸,听见问话,偏头向他看去。 “嗯…不能被你认出来。” 少年也偏头,两人背靠着山壁,平日的身高差已经消失,少年在触及那双明媚的眼睛的刹那,触电般收回视线。 “为什么?” “这是第一阁的规矩,没有原因。” “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宋词点头:“对。” “那我以后想见你们怎么办?” 宋词听见他的话,轻笑几声。 黑夜中响起的笑声让少年紧张的情绪好了不少。 “你可以花钱啊!只要钱到位,什么都不是问题。” “我若是遇到了也会认不出你们的。” “认不出才好,跟我们打交道的人通常过得都不如意。” 话题戛然而止。 宋词觉得是自己的话无意中伤害了他,北国皇子如今成了地位低下的质子,确实过得不怎么样。 在脑中思索要怎么活跃气氛,索性把最近的任务当八卦讲给他听。 “朝中的户部侍郎,也就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因为长得太好看,被大燕的长公主纠缠。但是这位侍郎对长公主不感兴趣,对长公主的热情邀约都以老家已有妻子为由推脱。” 宋词边说,一边偷偷瞄身旁的少年,见少年煞有介事地看着她,等着接下来的剧情。 见她停顿下来,便主动追问:“为何不把新婚妻子接到京城中去?” 还好不是她一个人在唱戏。 宋词摊手:“这就要去问他本人了。不过长公主自然不信,以为侍郎是在扯谎忽悠她,于是直接向皇帝请旨赐婚。这位侍郎听说这个消息连夜进宫请陛下三思。” “成了么?” “没有,陛下还在犹豫。” “为什么?即便侍郎真有妻子,但众人并不知晓,下了这道旨又如何?” “因为驸马不能参政啊!皇帝可舍不下这样好的人才。” 宋词刚说完,眼角余光就看到天上掉下来一根拴着石头的黑绳。 “回来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宋词拉着少年起来,伸手将生字拉过来,解开石头,用绳子缠住自己的腰身,拽了两下,确定没问题后,又把少年扯过来,用同样的方式把他也拴在绳子上。 抬手拉了拉绳子,示意上面的人可以开始拉了。 黑绳缓缓上升,中途雨水掺着泥巴糊了她一脸,泥巴味儿的水渗透进贴在脸上黑布,一点点进入她的嘴巴。 这让她吐也吐不出来,吞又不可能吞。 只能将泥水包在嘴里,土腥味让她整个人非常不好。 上面的暗卫齐心协力将落魄的两人从下面拉上来。 “呸!这雨怎么一股泥巴味儿!”宋词上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朝一棵无辜的树吐口水,企图摆脱嘴里的土腥味儿。 少年徒劳地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陆芸跟前,头上被扣上北带来的斗笠。 下面的黑纱早被北扯掉了。 北看着一脸泥水痕迹的少年,觉得有些眼熟,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毓。” 北陡然看向陆芸,震惊开口:“他是姜皇后的儿子?!” 陆芸点头。 北再次看向少年,他之前知道阁主接的任务是护送北国质子来京城,没有去打听这个质子究竟是谁。 因为那时的他认为这个质子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姜皇后的独子,都不可能是北国唯一的嫡子。 眼底的愤怒喷涌而出,但没有当着孩子的面问出来。 即便问了,也会得到心中的那个答案。 那就是北国完了。 昏君当政,妖妃误国。 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还有未来? 宋词扶着树吐了半天,又将手捧成碗状,接了些雨水系嘴巴。觉得土腥味儿没那么重了后,才向三人这边走来,动作自然地抽走北腰后最后一顶帷帽,扯掉黑纱扣在头上。 天光渐渐明朗,雨况却更加严重。 “我们走吧。”陆芸招呼着一群人离开。 带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且在陆芸看来只会待在书阁里死读书的少年,脚程慢了下来。一个时辰就要休息一刻钟。 终于从地势陡峭的林子里出来,来到一条宽阔的大道上。 司徒毓登上暗卫寻来的马车,陆芸对北说:“他就交给你了,去把那些东西找回来,北国的面子不能丢。”尽管北国已经没有面子可以再丢了。 北冷漠点头,丝毫不想聊起关于北国的事儿,现在看见一只属于北国的蚂蚁,都能让他悲伤片刻。 坐在马车里的司徒毓听见他们的对话,撩开马车帘子探出头来,急切地问道:“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陆芸回答:“嗯,接下来由他负责带你去京城。”说着伸手指了指翻身上马的北。 司徒毓看了眼一言不发坐在马背上的男人,沉默半晌,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知道她们二人还有急事儿,所有想表达的话都凝聚为短短一句:“保重,希望你们能来看看我。”说完,放下马车帘子,重新做回车里。 陆芸深深地看了一眼晃悠的车帘子,然后同宋词朝后面走去,翻身上马,策马向反方向赶去。 五日后。 陆芸与宋词两人蹲在官道一侧的小山丘上。接着灌木丛的遮挡,看向端坐在十里亭中的男子。 陆芸偏头看向宋词:“他有说过在这儿接?” 宋词摇头:“没有啊!” 官道上除了一辆陈旧的马车外,再没有其他马车的踪迹,阿云的队伍还没有到。 两人日夜不休地往这边赶,确实是在阿云她们到这之前赶到了,结果发现这边还藏着一个大惊喜。 下方的凉亭两侧分别站着两列侍卫,身着统一的官兵服饰。 而凉亭里面坐着一人。两人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背影,长发被玉冠束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身上披着墨蓝色斗篷,坐姿笔挺, 虽然没有看到脸,但两人都知道这位是谁——跟陆芸成亲的人,那位户部侍郎。 “你可不能让阿云跟他待一起,他之前可是跟你近距离接触过的,阿云一去就得暴露。”宋词凑近她耳边,提醒她注意。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陆芸推开宋词,扒开草丛观察着官道以及两侧的情况,有了想法。 “待会儿叫护送阿云的人过来,伪装刺杀,我趁机换回去。” 宋词点头,从腰间取出一个骨哨握在手中。 等到视线尽头有一行队伍缓缓过来时,宋词三两下跳到一棵树上,面朝队伍吹响骨哨,清脆的鸟叫声在山林中响起。 吹响骨哨后,她回到陆芸身边。不消片刻,与二人同一装扮的暗卫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两人身边。 宋词将计划同他们说了一遍后,一群人分开卧倒在山丘中,静待时机。 当马车来到他们下方,在那些暗卫拔剑正要跳下去时,陆芸嘱咐一句:“一定要尽全力,不要放水。” 暗卫点头,纷纷从山丘上跳下去。 一波黑衣刺客的袭来,让下方的车队慌乱不已。 一直跟随在阿云身边的暗卫认出同伴,方才也听到了声音,知道是阁主的计划,心里没有半点慌张地加入了战局。 阿云在车里听见了刀剑碰撞的声音,从车帘里探出头,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人,重新老老实实地坐进马车,只不过将身上的衣裳都解开了,以便等会儿换装。 凉亭中喝茶季礼远远便看见了队伍,已经站起身,准备好迎接三年未见的妻子。结果猝不及防地看到一波刺客从两侧山林中方冒出来,当场行刺。 “快去保护夫人!”季礼一挥手,两列侍卫都涌了上去。 但对方实力不低,这些侍卫没有打倒对方一人,反而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 季礼站在凉亭中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场景,本以为会有刺客向他这边来,但没有,那些刺客的目标就是那辆马车。 他眼看着一个刺客就要接近马车,顾不得其他,捡起地上遗落的剑往那边冲去。试图趁刺客与旁人交战时冲过去。 第一阁其中一人见他要往马车那边去,快步跑过去,手上长剑没有收回。他见对方手里也提着一把剑,还很有勇气的往这里面冲,理所当然这人是会武的。 季礼毕竟只是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见一柄长剑径直朝他过来,心下一慌,愣在原地。 刺客见他直接愣在原地了,手上的剑像是个摆设一样,但是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长剑根本来不及收回。 季礼眼睁睁看着长剑逼近,马上就要刺入身体。他察觉手臂被人拉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一个趔趄站稳了,同时有匕首从侧边进入他的视线,那把长剑往上一挑,将刺客的剑挑开。 他下意识向侧边看去,匕首的主人是个身着黑衣,头戴帷帽的女子。 第一阁的人? 在他思索间,袖子被人扯住,向后拽走。 “过去找死啊?”女子的声音从帷帽里穿出来,季礼能听出她是在骂自己蠢。 被迫远离战局,试图再去看女子时,身侧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转头便看着手持匕首,只身深入厮杀当中的背影,季礼愣愣地站在原地。 陆芸见下面时机差不多了,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帷帽,目标本来直接跳进马车,结果过去的途中看见季礼傻愣着等着被杀。 于是匆忙调转方向,把他拉开,顺便留下一句话。 再次向马车方向走去,同一路上的第一阁暗卫意思意思地交了下手,然后撩开门帘钻进去。 阿云见她进来,扒下身上的衣服,将陆芸脱下的黑衣穿在身上。 半盏茶功夫不到,两人身份互换。 “你把我抱出去。”说着,陆芸跳到阿云身上,双手抱着她的脖颈。 “阁主,戴帷帽吗?”阿云做好跳跃的姿势,看着自己怀里变换表情的阁主,问道。 陆芸嫌麻烦,反正等会儿也要摘,干脆道:“不戴。” “好。” 话音落下,阿云从马车中冲出,在季礼看来,是方才救自己的那名女刺客越过重重人群,将怀中惊慌失措的女子送到他身边放下。 等陆芸站好后,对他稍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季礼不再去看那个刺客,忙伸手扶住浑身颤抖,仿若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的陆芸。 第一阁其他众人见任务完成,纷纷装着不敌,从官道上撤退。 宋词收剑,从远处走来,看也不看陆芸,仿佛从来都没见过。对季礼说:“任务完成了,记得拿钱过来。” 季礼道:“多谢三楼主。” 宋词点头,转头离开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陆芸以及一大群季礼的人。 三年没见,当初穿着破旧衣衫的穷书生也是过上好日子了,锦衣加身。 “我们去那边坐吧。”季礼搀扶着她。 陆芸没忘记自己现在是一个受惊女子的身份,虚弱点头。 十里亭里,季礼将桌上的十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三叠精致的糕点以及一壶茶。 将糕点都放在陆芸面前,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听闻路上的吃食不好,特地准备了这些,吃些东西吧!” 语气熟稔,仿佛时长跟她联系一样。 “好,多谢。”夫君两个字陆芸死活叫不出来。 伸手拿起一块桃花样的糕点,就着茶水三两口就吃了。 一块糕点下肚,才想起吃相没调整过来,还当是在赶路的时候凑和着吃。 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企图打哈哈来掩盖这一行为。 好在季礼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坐在她对面喝茶。 见他不吃糕点,陆芸觉得是不是里面下东西了,于是将刚才吃过的那碟推过去,对他说:“你也吃。” 季礼放下茶杯,将糕点退回去:“你吃。” 这般推辞的话语,让陆芸更不敢吃了,之后便只喝茶,三碟糕点一块儿也不吃。 亭中没有一人说话,陆芸想着其他事儿,季礼则光明正大地看她。 半晌过后,他问道:“你不害怕吗?” “什么?”陆芸一下没明白。 季礼眼神看向方才打斗的地方:“方才打斗很激烈。” 陆芸在心里“啧”了一声,她不害怕啊!自从允许出任务后,她就从来没有害怕过,也不知道害怕到底是怎么样的。 上一次害怕还是上一次,她都记不住了。 她只见过敌人被她杀死前的颤栗,但当她一只脚已经踏入地府时,她也从未怕过。 自然也不知道敌人在怕什么?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成寇了坦然面对就是,怕什么呢? 更何况刚才还是假的,假装抖抖意思意思一下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有人看嘛[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夫妻再见 第4章 唠唠家常 “呃…路上经历过太多了,所以就没那么怕了。” 从季礼的表情上看不出他信没有,既然他不在发文,陆芸也不多说。 虽然她读书少,但是多说多错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这三年…过得还好吗!”季礼抿了一口茶,唠起家常。 这三年…… 陆芸回想了一下这三年是怎么过的,点头回应:“挺好的。” 季礼点头,接着问:“我给你寄回去的银钱收到了吗?” “呃…”陆芸用食指扣了扣脸,他寄回去钱了?应该…吧? “收到了。” “嗯。” 京城已经许久没有下雨,宽阔道路上铺满了压实又磨碎的尘土。 凉风瑟瑟,给人带来凉意的同时也带来了迷眼的黄土。 陆芸两只大拇指夹着宽袖,五指合拢紧贴额头。 两只袖子就将她的脸整个遮住。 这番动作引得站在季礼侧后方长随的注意。 松茸跟着传闻中的夫人赶了十天的路,直到方才,才第一次看见她的脸。 竟然不是他所想的,乡下妇女,粗大的眉毛下面挂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同人理论一番。 竟然还挺好看,细细的柳叶眉倒显得她温婉柔和。 虽比不过京城贵女那般有气质。松茸在心里补充上一句。 此时的陆芸整张脸藏进袖子围出的狭小空间。双腿岔开,上半身前倾,坐姿比自家大人还要豪迈几分。 而且这位夫人也太辜负大人心意了,桌上的糕点可是大人早上亲自去玉福斋买的,平日里大人都舍不得买他家的糕点来吃。 她竟然还露出嫌弃的表情。 与松茸的想法不同,季礼低眸看着被尘土沾染的精致糕点,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可惜。 倒也没觉得陆芸辜负了他的心意。 “我们走吧。”季礼见风沙实在是太大了些,而且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 季礼站起身,理顺揉在一起的衣袖。 松茸趁这时候送上狐裘斗篷,季礼骨节分明的手指刚触碰到斗篷,始终注意着陆芸的视线就发现她只穿了一身不合时宜的轻薄衣衫。 稍稍内心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斗篷,绕过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石桌,将天水碧色的斗篷展开,抖落表面上的灰尘,然后轻轻地披在陆芸身上。 “新的,还没穿过。”季礼收回手,退后两步。 斗篷一被松开,陆芸就能感受到它正慢慢地从她肩上滑落。连忙抬手拉住,然后将系带打了个结。 “谢谢啊。” 季礼略微点头,接着转身往马车走去。 陆芸感受着落在肩上的沉落,腿往后蹬,斗篷下摆被甩起,然后被她问问抓在手里,三两步跨下楼梯,紧跟着也往马车方向走。 走出十里亭,陆芸突然转头向围守在周围的士兵看去。 方才在山丘藏着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只是当时着急同阿云换身份,没细想。 银色盔甲…… 她没有见过传闻中“如猛虎奔逐”的虎贲军,但听宋词提起过。 难不成…… 陆芸转过头,看向前方身姿挺拔的男子。三年时间而已,就已经取得皇帝信任,自己的亲卫都给他了。 心里思索着什么时候找阿云问清楚,季礼三年里都给她寄回来了什么,人已经到了车夫放下的上马车的梯子前。 季礼看向她提着斗篷的手,眼瞳里是大大的不解。 陆芸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你斗篷太长了,怕弄脏。”接着,她就要抬脚上楼梯。 “我扶你。” “不用!”陆芸连忙拒绝,她不习惯别人的触碰,潜意识里认为杀她的暗器就藏在手心里,随时准备取她性命。 季礼见她拒绝,也不勉强,只是嘱咐她慢点走,不要摔了。 陆芸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晚上撞到院子门贸然闯入的时候。 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荷包和一张纸条。 当时的陆芸把荷包拿起来掂了掂,估计十两都没有,拉开抽绳,把里面的银子全部倒出来。 呵呵,果然没有,甚至整个荷包一般重量都是铜钱奉献的。 接着她打开纸条,上面写着:科考将近,已走勿念。 她读完就丢了,然后就叫阿云来扮演她,她自己则启程返回北国。 而现在弯腰进入马车的陆芸更加加重了对他的初始印象——太穷了。 她一开始注意到停在不远处的简陋马车,还以为是他做清官给人看,里面会好些。 结果里表如一,一样的简陋,如同被人入室抢劫了一样。 他们给司徒毓临时找来的马车都不至于这样。 陆芸嫌弃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座垫,到时候马车一跑,这跟直接坐在车轱辘上有什么区别? 回头见季礼还没上来,便把身后斗篷多余的下摆叠在屁股下面,然后才坐下去。 皇帝都把自己的亲卫给他了,难道没给他点钱吗? 想到身上还揣着宋词临走前塞给她的地契,突然觉得这单生意亏了。看季礼这样子,怕是没钱来把这张地契换回去了。 看这马车的配置,也不难猜到他的府邸有多么的朴实。 马车帘子被撩开,季礼弯腰进来,抬头间对上正前方陆芸对眼神,进马车的动作都愣了一下。 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叶菀的左下方。 外面传来松茸叫车夫启程的声音,伴随着车夫打马的招呼声,颠簸感越来越强。 陆芸甚至能感受到放在双膝上的手在不停地摇晃。 回京十里路,说长不长,但这样颠着,更不能说它短。 马车内一片寂静,陆芸闭眼小憩,季礼则在打量她。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当初被下药仓促逃进她的小院里,害她失了清白。 虽知道不久之后就要离开此处上京赶考。思索再三后,依旧花钱请了媒人,购置了聘礼,向她提亲。 结果时间仓促,以为婚后还能相处两日,哪只同行之人催得急,第二日来不及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只留下绝大部分银钱和一张纸条。 马车速度慢下来,四周声音也变得嘈杂。 陆芸从另外一边帘子看出去,已经到了城门外,排队等着进去。 “到了吗?”她想起自己现在一个从没来过京城的人,应该会对这些好奇。 季礼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话,透过她撩起来的帘子看见了外面的景象。 马车已经进入了城门,真正算是踏入了京城。 进城之后马车行得缓慢,路也修得平整,陆芸总算感觉好了很多。 马车在一处停下,陆芸知道这是哪儿,也猜到了季礼想干什么。 果不其然,就听见季礼说:“用过饭再会府上。” “好。” 季礼做得近,先一步出去,陆芸则在他后面下车。顺便把斗篷丢在车上。 撩开帘子出去,季礼在下方向她伸出一只手。 “我扶你。” 她犹豫了一下,察觉不少盯着目光盯着她们。 “长公主的纠缠。” 宋词的话在她脑海里想起。 所以还是将手搭了上去,由他扶着下了马车。 “小心。” 季礼用另一只手帮她牵着裙摆。 “谢谢。” 陆芸向他道了声谢,然后两人并排进入正前方的楼里。 陆芸抬头看了一眼,硕大的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且用鎏金描了一遍:玉福斋。 “不喜欢那件斗篷吗?” 陆芸两人通过楼梯走向二楼时,与一人擦肩而过。 与来人交换眼神时,季礼这番话冒出来,陆芸马虎回应:“有点长了。” “回去我让人给你做几件。” “好。” 她的低头从楼梯的缝隙见看向那人走到柜台处,与掌柜的交谈起来。 宋词?来吃饭的吗? “看路。”季礼见她在往楼下看,便开口提醒她。 说完,无奈地摇摇头,今天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提醒她走路小心。 走上二楼,店里小二在前面带路,通过两侧垂吊着珠帘的长廊,走过一处拐角时,迎面撞上来了一人。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季大人。” 季礼拱手回礼:“东方大人。” 名叫东方的华服男子看向站在季礼身旁的陆芸,手里摇晃的折扇“啪”地收拢,好奇问道:“这位就是季大人的夫人?” “正是。”季礼颔首,侧身向陆芸介绍道:“这位是东方大人,礼部尚书。” “大人。”陆芸屈身见了一礼,不标准。 这位东方大人一袭水青色长袍,头上插着一根玉色发簪。 虽身居高位,身上没有一点来自官场的圆滑。 “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大人慢走。” 送走这位东方大人,一行人继续来到长廊尽头的房间。 小二率先一步进去,为二人推门。 季礼往侧方走了一步,替陆芸撩起珠帘。 陆芸也不客气,直接走了进去,季礼跟在她身后。珠帘放下时相互碰撞发出山泉叮咚的响声。 “这里很贵吧?”陆芸从敞开的窗户看出去,大片湖泊铺展开,岸边柳树仿若嬉戏的少女,在岸边梳理秀发。 陆芸端详着这排窗棂。 即便是夏日的烈阳透过这些冰裂纹窗棂照进来也会像冬日暖阳般柔和。 而此刻,深秋的日光透过它们,均匀铺撒在正前方悬挂着的画卷上。 接着又环视了一圈房间的布景,这不像个吃饭的地方,倒像是收藏室。 四周高低错落地堆放着瓷瓶,里面插满了色调一致的鲜花,用手指轻柔触碰花瓣,还有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 想来一进屋就闻到的香气就是它们散发出来的。 四周精致雕花架子上陈列着不同的金器,金光闪闪。 陆芸随手折下一枝花,拿在手上把玩。视线落到喝茶的人身上。 怎么突然这么豪气? 季礼咽下茶水,只说出两个字:“还好。” 第5章 季大人~ 陆芸捏着花从季礼身后绕过,坐在圆桌最上面,这个位置能看到窗外的景色,顺便也将门口的动静尽收眼底。 立在季礼身后的松茸从进来就没说过话。此刻见这位从乡下来的夫人居然越过自家大人坐在了上首位子,且陆芸一进来就满屋子乱看,哪儿有一点官家夫人的样子。 这种女子怎么能配得上他玉树临风的大人。 “夫人,你不能坐那里。”松茸对陆芸说。 陆芸投去一个眼神,没有疑惑,而是质疑。 “这里——” “松茸,出去。”季礼突然间插话,语气依旧温和。 松茸憋着气,抱着剑推门出去了。 本来别人说教就不爽,然后又被人插话,陆芸心情更糟糕,方才看见美景的好心情都被败坏了。 她抱胸靠在椅背上,不满地目光射向季礼:“这位置是留给玉皇大帝的吗?” 季礼扶着袖子,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松茸跟着我随意惯了,他的话别当真。”说着,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陆芸没接,茶杯孤零零地立在桌面上。 她依旧看着季礼,翻了个白眼后将头扭到一边,看花去了。 室内安静,窗外湖岸边有白衣女子从远处款款而来,柳枝在她身后飘扬。 两个婢女跟在身后,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把古筝。 走到岸边开阔的地方,女子指着一处,随即两名婢女将架子搭好,把古筝放上面。 不久,清浅的琴声就从窗外泄进来,稍稍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她虽不通乐理,但听见悦耳的曲子也会坐下来欣赏。 时间在流逝,屋外的吵闹打破了这一刻的平静。 “让我进去!我就向季大人问个好!” 接着是松茸的声音:“杜小姐,我们大肉肉呢正在陪夫人用餐,不方便见客。” 女子不依不饶,大声嚷嚷:“又是夫人,季大人用过多少次这个理由推辞我了!你看我信不信。” 陆芸也顾不上外面的琴声,视线立马挪到门上,然后看好戏一样地看向季礼。 松茸站在门口,试图挡住那位暴躁的小姐。 但显然没有用,那位小姐真要往里面挤,他也不敢真动手把人打出去,最后只能被推到一边。 门从外面推开,陆芸看见穿着桃粉色长裙的小姐跨过门槛,视线落在季礼的身上,面上全是欣喜。 这份欣喜在看到屋里另外一人时,尽数消失。 季礼站起身,站在陆芸面前,挡住小姐看陆芸的目光,也挡住了陆芸看戏的视线。 “杜小姐。” 陆芸从季礼身后探出头,看见杜小姐眼含泪水,嘴角下撇,宛如被负心汉伤害了一般。 手指颤抖地指着陆芸,不可置信地问道:“她是谁?” “在下的夫人,不久前刚到京城。” 杜小姐的嘴巴张张合合,眼神不停地在陆芸和季礼脸上来回切换,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的梦中情郎真的娶妻了,而且还娶了这么个一看就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哑口半晌,最后艰难地挤出一句:“你骗我的是不是?”接着指着陆芸对手指一抖,头上的珠翠也叮呤咣啷响个不停:“她不过就是一个乡野村妇。” 季礼抬起手臂,宽袖遮住了陆芸对脸。 “杜小姐慎言,她是我的结发妻。”随即冲对方拱手,做了送客的姿势:“杜小姐请回。” 杜小姐见对方如此绝情,如此袒护那个女子,一跺脚,捂着脸跑出了屋子,噔噔噔往长廊另一头跑走了。 松茸从外面将门带好,季礼也抖了抖衣袍重新坐下去。 “季大人好福气啊!”陆芸学着方才杜小姐的腔调开口。 季礼无奈,见她不生气了,也就没有纠正。 只是强调一点:“我同她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屋外又传来陌生的女生,不同方才女子的活泼,这位显得要温婉些。 “这位公子,季大人在里面吗?” 陆芸右手撑着头,眼神意味深长。 “那这位呢?季大人……” 季礼:“……也没有关系。” 话说完,又是一道女声:“我们就是进去跟季大人问个好。” 这两位明显是一起来的。 眼见着陆芸又要问,季礼率先开口:“我跟她们都没有关系,只跟你有关系。” 陆芸耸肩,将头扭回去,不再关注外面的动静。 屋外的女子都被松茸打发走,这是菜肴也从外面陆陆续续送进来了。 陆芸伸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嚼。 味道还不错,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除了饭前有点小插曲,吃饭的时候还算是平静,伴随着窗外的琴声开始和结束。 回去的马车上,陆芸依旧把斗篷垫着坐,即便路不抖了,垫子软些也更舒服。 马车在一处府邸前停下,季礼先下车,依旧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陆芸觉得他是要做戏给别人看,便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大门从里被拉开,陆芸落后季礼一步,在上楼梯前看了眼头上的牌匾。 季府。 跟着进入这座府宅,松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季礼带着她往后院走。 路上经过什么地方都会停下来介绍一番。 这个府邸占地广,里面的建筑也能看出这座宅子价值不菲,或许有钱也难买到。 但里面的下人太少了。 隔了一段路才能见到下一个拿扫帚扫地的下人。 陆芸都有点可怜这府里的下人了,拿跟旁人一样的俸禄,做的活儿却比旁人多了一半不止。 穿过一道长廊,直接从前院抵达后院。 后院的荒芜也让陆芸觉得季礼没救了,连种花的钱都舍不得出! “今日很累了,明日带你去府里其余地方。”季礼将她带到一个院子前,这个院子简单得连名字都没有。 注意到她看向院门上面的视线,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跟她说:“过两日我会叫人做了送过来。” 陆芸没在意,但还是点点头。这个院子有一点她很不喜欢。 位置太居中了,日后夜里要出去会不方便。 推开院门,里面站着两个梳双髻的丫鬟,见两人进来,屈身见礼:“大人,夫人。” 季礼将两个丫鬟介绍给她:“她们二人日后便跟在你身边。” 陆芸依旧点头,年纪不大,还可以。 “你来到京城不开心吗?”季礼将她送到屋里,临走前问她。 陆芸没有不开心,可能就是不太活跃。 “没有啊!就是跟想象中的不一样。”确实不一样,过得意料之外的苦。 当初没钱过好日子是迫不得已,现在有钱还过苦日子,就是自讨苦吃。 听见是这个理由,季礼也只是笑笑。 陆芸从没见过这么爱笑的人,真想一拳锤过去。 “明日我会叫人来给你裁衣。”说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说:“不清楚你的喜好,所以决定等你来自己布置。” “哦。” “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就派人来找我,我就在最南边的那个院子。”季礼说完,退了出去,在屋外跟丫鬟嘱咐几句,然后离开了院子。 叶菀伸手在桌子上抚过,手下的触感光滑。 看来是今日才打扫过的,不然这么大个屋子空着,一天时间便能铺层灰。 找了张椅子坐下,回想从大门口到这里的路线,若是日后要出去走哪里比较隐蔽。 结果发现没有一条路合适。 “夫人,奴婢叫连翘,她是天冬。”叫连翘的侍女性格外向些,主动拉着另外一个进来。 陆芸让她们起来:“你们名字很好听。” “多谢夫人夸奖,这是大人取的名字。” “难怪,他读书多。”陆芸好不吝啬夸奖,果然人还是要多读书,名字都能取得好听些。 “我想出去转转,可以吗?” 连翘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会变弯,很有亲和力。 “夫人是家中的女主人,想去哪儿都行。” 陆芸看了眼外面,天色已经昏沉,已经有下人提灯笼了。 她领着两个丫鬟出去,把放心爱没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最后站在她的院子门口,看向南面。 季礼说他住那里,怎么选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 “你家大人为什么住最南边?” 连翘疑惑夫人对大人的称呼怎么这么客气,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大人喜静,那座院子后面是京城的南门,走动的人少,所以才住那儿。” 陆芸眼珠子转动,借喝茶的动作掩饰。 南门,这可太好了! 第一阁的人平日里都是从南门出入,而且这府里也很少人往那边去。 那个位置可太好了,只是可惜被季礼给住了。 “时辰不早了,洗漱了睡吧。” “好。” 陆芸洗漱完后,当然没有睡觉,而是在床上睁眼等待夜晚。 同一片夜色下,在陆芸心心念念的院子里,季礼穿着寝衣坐在太师椅里,提笔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而松茸则跪在门口,他的佩剑躺在一旁。 白蜡彻底覆盖住铜色的烛台,季礼终于停笔。从太师椅里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光,神色冷清地看着松茸。 “你知道哪里错了吗?” 松茸抬头看他:“属下不应该多嘴。” 季礼摇头,否定了这个回答。 夜凉如水,他此刻的声音也如同夜风。 “你错在不尊重夫人。” “可夫人实在是太不知……” 季礼抬手打断他的话:“你没有资格来评价她。”说完,他后退两步,门从里面被合上。 不久,屋里的亮光一点点消失。 松茸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又要在外面跪一晚上。 自从被大人捡回来后,但凡做错事儿,他不会被骂,不会被打罚,只要求在大人房门外跪一个晚上。 第二日便又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随侍在大人左右。 从没有一次例外。 无名小院里。 外面守夜的是连翘,陆芸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判定她已经睡着了。 起身裹上一件外袍,从窗户里跳出去。 府里人少,倒省了她躲藏的力气,轻轻松松就从外墙跳了出去。 第6章 潜行出府 京城宵禁,空荡的路上只有来回巡逻的士兵。 陆芸纵身跃起,从一列院子屋顶上跑过,直接到达南门附近。 在两墙之间的狭窄通道里,一道银光划破黑夜,直奔陆芸。 她抬手接住,目光锁定来处,反手掷了回去。 黑暗通道里传来金属相砰的“刺啦”声。 穿着夜行衣的宋词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背着包袱的阿云。 宋词剑尖旋转着一枚银戒,在空旷的夜里,旋转时发出的声响格外明显。 她踱步到陆芸身旁,剑身微倾,银戒顺势滑落进了宋词的手心,泛着寒光的长剑被她利落的收入剑鞘。 右肩撞了一下她,眨眨眼睛,八卦似地说:“玉福斋的饭好吃吗!” 陆芸结果阿云递过来的包袱,里面装着她的夜行衣。 “去你的,不还是之前那个味儿?你没吃过啊?” 宋词“诶”了一声,伸出食指晃了晃。 “这可不一样,这可是跟你新郎官吃的第一顿饭啊!” “假的!”陆芸背着包袱,强调事情的真相。 宋词笑完,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扔给她。 陆芸打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字写着季礼的三年的官场详细报告。后面还加了些日常踪迹。 眼睛快速扫过,发现日常踪迹相比官场的,可以说是没有。 “知道你肯定要因为这事儿找我,我回去就让人抓紧时间整理出来给你了。” 陆芸指着后面只有两列的日常踪迹,问她:“他平时只干这一件事儿?” 她指着的地方,明晃晃地写着:“休沐日去湖边垂钓。”后面还些了他钓上来几条。 宋词凑过去看,摆摆手:“哈哈,他府里人少嘛!况且我们之前都没把他当回事儿,就没浪费人力物力在他身上。”随即又指着垂钓那里,严肃地说:“你可别看这里没用,但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老农告诉我们的。” 陆芸一脸无语,两只眼睛和嘴都拉成了一条直线。 默默把册子合上塞进胸口。 “说正事儿。”陆芸冷漠吩咐。 “有人要知道户部拟定的拨款单。” 陆芸扬眉:“这种小事儿需要跟我说?” “派出去的人查到单子在季礼府上。这不正巧了吗?你去正合适!” 原来是这样。 第一阁有些事儿交给她做会简单很多,所以陆芸有时候也会借一些任务。因为这个宋词来找她倒也无可厚非。 “谁想要?” 宋词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举起左手 “有要求时间吗?” “下月初。” 陆芸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还有十天。 “好,五天后玉福斋,我把单子给你。”说完,陆芸不管她说什么,转身往回走。 回到无名小院,陆芸从窗户里进去,将夜行衣藏进床底,然后把外袍叠好放在一旁,才躺上床。 第二日,天刚朦朦亮,陆芸已经自己穿好衣服拉开门迎接新一天。 “夫人,您怎么自己穿好衣裳了?”天冬正拿着大扫帚扫地,余光看见正屋的门开了,转头去看就是穿着整齐的夫人。而且穿的还是她自己的旧衣服。 “怎么了?”陆芸还以为衣服穿反了,低头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穿错。 “不能自己穿衣裳啊?”陆芸反问。 天冬意识到自己说错哈了,小脸通红:“奴婢说错了,应该让奴婢来服侍您的。” 陆芸摆摆手:“日后衣裳我自己来穿,不用你们来。” “那怎么行!”天冬一听以为夫人是觉得自己服饰得不好,慌张得连手里的扫帚都丢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您说出来,不要赶奴婢走。” “起来,我不习惯让别人伺候穿衣。” “是。”天冬从地上起来,将扫帚捡起来立在一旁,转身去打热水给她洗脸。 连翘从外面端着早膳进来,放在园里的桌子上。 掀开一看,一碗馄饨 “听张叔说这碗馄饨是大人亲自吩咐的。” 是巧合吗? 她早上不常喝粥,反倒是喜欢吃面食,特别是馄饨。 看着桌上这碗清淡的馄饨,若是再加一点辣子就更完美了。 “你家大人呢?” “大人上朝去了,之后还会去户部,得下午才能回来。”连翘把季礼一天的行程报给她,“夫人用完饭想在府里看看吗?” 陆芸点头:“好啊。” 虽然知道季礼白天不会回来,但她并不打算白天去冒险。 一是不清楚他把东西放哪里,没去过他的院子不知道情况;二则是整两个婢女一直跟着她,找不到理由把她俩忽悠走。 吃完馄饨,陆芸又把整座宅子逛了一圈,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从前院到后院,从大门口到季府最后一堵墙。 风格出奇地一致,出奇的荒凉。 回到小院,一个自称管家的老伯来到这里。 “夫人,大人出门前吩咐将库房的钥匙给您。” 陆芸看着躺在老伯手中的黄铜钥匙,拒绝了。 “我刚从县里来,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你还是继续管着吧。”这时候这个身份还挺好用的。 看府里的环境,也能猜出他库房里没几个子儿。 管家却坚持将钥匙递给她:“大人吩咐过的,夫人您还是收着吧。” 这么执着? “你拿回去,等你家大人回来我会跟他说的。”说完,陆芸已经准备进屋了,结果管家看着还不肯走。 她心里纳闷儿了,这管家也太死心眼了吧? 见他实在坚持,陆芸对连翘说:“接着吧,你可以回去了。” 管家将钥匙珍重地放在连翘手上,对陆芸一拱手,转身离开了小院。 陆芸把钥匙拿过来,自己进屋关上了门。 将库房钥匙掷出去,力道有些大,钥匙头将木桌砸出一道深痕,然后再桌上滑行一段,最后沿着边缘堪堪停下。 陆芸趴在地上,伸手去够床底下的册子。 昨夜太黑,看东西容易眼睛疼。 把册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打开册子读起来。 非常的无聊。 看来看去都是他顺利的升官路。 陆芸不明白她娘为什么要给她取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还带个“芸”,从她开始识字并表露出明显地没读书天赋后,每当想起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是她娘在讽刺她。 “扣,扣”敲门声想起“夫人,绣娘来为您量尺寸了。” “好。”陆芸快速把册子合上,“啪”地一下丢地上,双脚跳到地上时后脚跟一推,侧击旋转着滑进了床底,与装夜行衣的包袱撞在一起。 推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绣娘,身后都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学徒。 头发用发带束在头上,方便低头裁衣制衣。 “奴婢见过夫人。”四人屈身见礼。 “嗯。” “季大人吩咐先为您量定尺寸,拿一些成衣来。” 陆芸无所谓,随便她说什么都是“嗯”。 绣娘离开了,但很快那两个年纪不大的学徒抱着几身衣裳回来了。 将衣裳交给连翘、天冬两人。 连翘给了她们二人点跑腿钱,把两人打发走了。 陆芸掀开盖在衣服上布,各种蓝色衣服映入眼帘,让她两眼一黑。 她第一次真到蓝色有这么多种! “为什么全是这个颜色?” 可惜那两个学徒已经走了,连翘和天冬也不知道为什么。 天冬将衣服整齐放进衣箱,但是特别留了一套出来。 “为什么不全放进去?” 天冬面露疑惑:“夫人去给大人送午食吗?” 陆芸扬眉:“我为什么要去送?” “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自然也就想要看到官员们夫妇恩爱。因此京中夫人便会去送餐。” “一定要去吗?” 连翘接过她的话:“奴婢觉得夫人还是去的好,在您没来前不少人说大人闲话。” “说什么闲话?”中午吃不上妻子送的饭都有错了? 天冬挠头:“我在街上听见有人传大人对夫人不好。”其实还有一点她不敢说出来,有些被大人拒绝的官家小姐都说她家大人假清高。 陆芸:? “我之前不在京城,她们怎么知道他待我不好了?” “京城人多口杂,各种理由都有。” 陆芸低头沉思,不去确实方便很多,但就像在大北县需要孤女身份一样,到了京城,她就需要季礼夫人的身份。 北国情况不容乐观,之后她要做的事情随时会有暴露的风险,到时候躲在季府,谁能想到侍郎夫人会是行刺的刺客呢! “什么时候去?” 连翘抱着一盆花出来:“大人午时下职,约摸要在午时前送去。” 陆芸颔首:“你去给厨房说一声,把菜备好,我中午去。” “奴婢这就去。” 天冬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小院子里只有两个丫鬟,都在干自己的事儿,非常安静, 陆芸坐在屋里书桌后面,眼前立着一本书。 从窗外看进来是她在认真看书,但走到她身后,就能发现她在出神。 书页自打被翻开就没有变动过。 “好无聊,好无聊。”陆芸心里反复这三个字。 想找两本话本,结果全是正经书。 “夫人!饭菜做好了!” 天冬清脆的声音自门外想起,陆芸“噌”地一下站起来,立在桌上的书本“啪”地倒下。 “走吧!” 连翘提着食盒,天冬则抱着一件薄斗篷。 陆芸已经换上了送过来的新衣裳,这身衣裳颜色太淡了,阳光一照下来她就像个神仙一样,整个人都在发光。 所以特地挑了一件靛蓝斗篷盖住。 “我记得户部不远,走过去吧。” “是。” 第7章 侍郎畏妻 季礼这座宅子距离皇宫、户部以及东市都不远。闲来无事的时候溜溜达达就过去了。 陆芸做事直奔目的,对一路上的景色没多大兴趣,因此一会儿就到了。 户部大门前,连翘上前跟守门的侍卫交谈。 侍卫疑惑地看了看楼梯下的陆芸,对连翘说:“请稍等,我进去问一声。” “麻烦大哥了。” 连翘转身提着裙摆下来。 “夫人,他要进去问问,应该很快。” 陆芸点头,盯着飘扬的裙摆发呆。 三人又站了一会儿,陆芸的穿着就不像个普通人家的夫人,吸引了来往行人的注意。 期间也有其他的夫人来送饭,嫌她们三人挡道,她们只得往旁边移,最后就差移到石狮子后面藏起来了。 “这不是季夫人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陆芸抬头,远处走来一人,白衣胜雪,能披斗篷的天气依旧晃着把折扇。 正是那日的东方大人。 他身边还跟着位女子。 一袭油紫色长裙,镶着珍珠的腰带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身。 此刻这位姑娘眼睛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东方大人。”陆芸收回看女子的视线,喊了一声。 东方看向连翘手里提着的食盒,了然地笑了笑:“原来是来给给季大人送吃食的。”接着,他转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问道:“怎么不进去?” 陆芸瞥了他一眼:“进去通报了。” “这样啊!”东方把扇子一收,“跟我一起进去吧!” 陆芸也不拒绝,点点头。 主仆三人跟在东方身后,陆芸与那名紫衣女子并排走着。 东方路过门口时,特地停下脚步,用扇子指着陆芸,对留下的那个侍卫说:“这是季礼季大人的夫人。” 守卫顿时反应过来,抱拳对陆芸行礼,声音洪亮地喊道:“季夫人好!” 陆芸稍稍仰头,并不说话。 一群人稍作停留,继续往里面走去。 陆芸刚跨过门槛,就看见季礼从里面出来。 青花蓝色官袍着身,终于让陆芸有了他还是个官的认知。 季礼与一群人在前院中间相遇。 先行对东方见礼,之后才将视线看向陆芸。 语气温柔:“你怎么来了?” 陆芸伸手指向连翘手里的食盒:“来给你送饭。” 季礼这才想起京中这种最近流行的行为,点点头:“辛苦你了。” 东方站在一旁,再次展开折扇摇了摇:“你们聊,我去找杜大人。”说完,不等两人说什么,带着身后的女子径直离开。 陆芸看向那个女子,女子也回头看向她。 对上了女子流连的眼睛时,她弯了弯唇角。 女子也对她笑了笑,转头跟着东方往里面去了。 缠绕在头上的发带在空中飘了飘,最后紧紧地贴着她消瘦的后背上。 季礼看见了两人的动作,问道:“那是东方大人的夫人,你们见过吗?” 陆芸看向他,否认道:“没有,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 季礼半信半疑,方才两人的眼神对视熟稔,就像是老友相见。 但他也知道两人不可能见过面,因此便摇摇头将这个疑惑从脑中甩出去。 “走吧。”季礼接过连翘手里的餐盒,带着陆芸往自己的休息间走去,让两个婢女在外面等着。 两人并排往里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早就听季大人说在家乡娶妻了,但他们同京城中迷恋季大人的闺女们的想法一致,那只不过是推迟长公主与贵女们的借口,一直没当真过。 眼下却见到季大人提着食盒跟在一个女子身后。 没错,是跟! 从他们站的位置看过去,季大人落后女子一步,且眼神时不时就看向女子的脚,十分关心她。 陆芸自然察觉到了那些八卦的目光,这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于是加快了脚步,尽快离开人多的地方。 抬脚迈上台阶,一只脚脚尖点在台阶上,正好踩到了裙子。眼见就要摔倒,她下意识里就要跳起来平衡身形,还好在使力前想起自己的身份,索性闭眼任由自己往前面倒下去。 而旁边时刻注意她的季礼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拉住。 “小心。” 陆芸很快恢复过来,将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道了声:“谢谢啊。” “上下台阶的时候提着点裙摆。”季礼无奈开口。 陆芸挑眉:“我都要摔倒了你还怪我?我从来没穿过这么长的裙子。”她还特意在“这么”两字上加重音调,既是强调她不提裙摆是因为不知道,又是对京中贵妇小姐穿的长裙的吐槽。 上哪儿都要提裙子,手不就专门拿来提裙子了! 季礼不过是提醒她一下,到她这儿就变成责备了,有口难言。 “我没有怪你,只是提醒你,免得再摔倒。” 季礼解释完,看向前面陆芸挺直的背脊,心里疑惑,他们不是分开三年了吗?他们不是分开前不是只认识两天吗?为什么他们两人这么熟悉,就像一直生活在一起,这三年压根没有发生过一样。 难道是那一晚上的原因? 陆芸不知道身后的那人已经想了这么多,她就是单纯穿不惯这些华丽累赘的衣裳。 走路时脚迈不开,经过台阶时又要用手提着,真是麻烦。 陆芸加快了脚步,拐角长廊。 而刚才那一幕,加上季礼小心解释的样子正好落在八卦的官员眼中。 季大人真的有妻子!而且妻子还很凶悍,连季大人的畏惧! 这边季礼不知道自己在下属眼中有了畏妻的形象,陆芸也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有了凶悍的标签。 季礼正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饭菜端出来。 “你吃了吗?” “没有。”陆芸四处打量这间屋子,一开始还抱有册子会在这儿的可能,但看一眼就知道不可能。 这里连一张桌子都没有。 她回答的时候,季礼打开盖子,看见里面重叠的两份餐具,猜到了她没吃饭。 “那一起吃一点吧。” 陆芸坐在圆凳上,接过季礼递过来的碗筷。 两人分别坐在餐桌两头,一言不发,默默夹菜吃饭。 撤掉饭菜,就是谈判桌了。 吃完饭,季礼默默收拾了碗筷,整齐放回食盒。 陆芸低头摆弄裙子,听见除了季礼整理碗筷外的其他声音,急匆匆的脚步声。 “允执啊!你真的娶妻了?”人未至声先到。 陆芸抬头看向门口,一会儿一个白胡子老头气喘吁吁来到门口。 老人抬头时,不仅看到了里面的季礼,还有坐在凳子上,与他四目相对的女子。 两人共处一室,不用得到季礼的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大人。”季礼放下手里的食盒盖,对老者行了一礼。 陆芸也站起身,也对着老者屈身行礼。 她知道这是谁——户部尚书,杜游。 她行的礼并不规范,但老者并未说什么,只是笑呵呵地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梳理胡须,俨然一副看穿一切的做派。 陆芸知道这位尚书大人,说来也惨。 这位杜大人是几十年前的科考状元,从此跨越阶级,从白丁到状元。从一开始授予的官位便是精官,带着一家老小上了京城。 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凭借真才实学升到了如今尚书这个位置。 宋词给她的关于季礼的官场生涯中,杜游对他青睐有加。便是因为季礼和年轻时候的他很像,都是从底下阶级爬上来的,且都是状元出身。 但他们杜家上三辈和下三辈的脑子好像都长他身上了,他的儿子孙子都一事无成。 唯一的儿子考到现在就是一个举人,孙子依旧在科举之路里面摸爬滚打,但也就混成了跟他老子一样的举人。 偏偏杜游深信他的子孙总有一个比他聪明,眼见着儿子没希望了,就将目光压在了孙子身上。 陆芸当初听说的时候,就知道这位老尚书只能是空期待一场。 因为他的夫人是个实打实的农家妇,没实过字,连简单的算数都整不清楚。 当初年轻的状元郎已经老了,但依旧精神矍铄。 “允执啊!你夫人跟你真般配。” “多谢大人称赞。” 杜游跨进门槛,靠近些看向陆芸,胡子也不捋了,食指对着陆芸激动的摇晃:“这女娃娃长得真俊啊!比你都俊。” 陆芸嘴角一抽,真没想到他这么开朗。 “你叫什么名字啊?”对着季礼说完,又将目光投向她。 “……”陆芸在思索跟他这个官位和年纪的人说话时,应该怎么自称,但她这副沉默的样子看在杜游眼里,就是不知所措,转身看向季礼,嘴巴一瞥,故作生气。 “紧张了!你也是!不主动介绍。” 季礼赶忙回答这个老活泼:“内子姓陆名芸。” “芸这个字好啊!文雅,允执夫人,你读过书吧?” 陆芸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季礼并不知道她有没有读过书,因此也不能代她回答,现在也跟杜游一起看着她。 “能识字。”她说的实话,但在老者眼里就是谦虚之言。 杜游又跟他们说了几句,最后对季礼说:“今日准允你提前下职,多陪陪你夫人。” “谢大人。” 杜游笑着离开,不见其人,但依旧能听见他的笑声。 季礼将食盒收拾好,提在手上对陆芸说:“走吧。” “好。” 两人一同往外面去,路过台阶时,季礼已经提前提醒她记得提一下裙摆,但陆芸依旧没记住,在他胆战心惊的注视下,终于来到了大门口。 将食盒递给连翘,两人并排走在大街上。 季礼余光看见陆芸的走路姿势,双手随意垂在两侧,随着步伐前后摆动。 “你真的识字?”明显的不信。 杜游以为她是在谦虚,那么季礼则认为她是在装大。 陆芸皮笑肉不笑,她虽然看不上有文化的人,也不稀罕有没有文化,但别人不能质疑她没文化。 “你什么意思?读书识字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权利吗?”陆芸说话时咬牙切齿,大袖子下面的手已经握成拳,要是他再说一句难听的话,不介意当街给她一拳。 经过她的“深思熟虑”,突然觉得这个侍郎夫人的身份也没有那么重要。 季礼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向她道歉:“是我表达有误,对不起。” 见他道歉诚恳,陆芸的火气消下去一些,继续听他解释。 “我原先听街坊说你不识字,所以听见方才听见你说会识字,所以有点惊讶。” 陆芸想起那群爱嚼舌根的大婶儿,觉得季礼说的话有九分真。 “谁说的话你都信?”不知道他是怎么当时侍郎的。 季礼侧头看她,将那时的自己将给她听:“当时我打定主意要想你提亲,但我不了解你,唯一的途径就是同一条巷子的人。” “你不了解我还跟我提亲?”不管是三年前的陆芸还是现在的陆芸,一直不明白季礼是发什么疯突然来跟她提亲,跟宋词商讨过后一致认为是季礼想要摆脱县令之女的纠缠,于是随便找个女的成亲。 季礼听见她问这个,有些卡壳,脸上还染上了一丝绯红,最后在陆芸的注视下,轻咳一声,吐露了真相。 第8章 夜探书房 “就是……三年前……” 陆芸期待地看着他,结果季礼结结巴巴,眼神飘忽,后面的话一点儿不说。 午后时分,这条路上店铺并不多,家家户户都禁闭门窗在家休息。除了在外用餐回家的人外,少有人在路上走动。 季礼吞吞吐吐半天都说不一个字,陆芸更加好奇是为什么? “你说啊?” 听她问起本就不好意思的季礼,妄图打哈哈敷衍过去。但现在身旁的当事人还在催促。 不知她是不知道还是不在意,竟然没有一点害羞,眼里全是好奇与对真相的渴望。 “咳!”季礼右手握拳掩嘴轻咳一声,凑近她耳边。 陆芸以为他终于要说了,也是主动将耳朵凑上去。 季礼没料到她会主动将头凑过来,没把握好距离,嘴唇擦过她微凉的耳廓,脸上红晕更盛。 罪魁祸首还在催促他:“说啊!” “回去跟你说。” “……” 陆芸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已经不想跟季礼说话了,浪费感情。 回去的路上季礼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消下来,一度导致陆芸认为他发热了。 回到府里,陆芸走在前面,季礼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在岔路口时,一边是通向季礼的书房,一边则是陆芸的院子。 陆芸在路口站定,转身看向他:“我可以去你书房看看吗?” 她主动问起,季礼也没有不让她去的理由,于是点点头。 陆芸冷哼一声,微仰着头踏上了前往季礼书房的青石小路。 她前往书房的目的倒也不是为了探究提亲原因是什么,而是去看看单子他会放在哪里。 季礼的私人领域无外乎就是寝屋和书房,而在这两个中,书房是最有可能的。 书房没有再去寝屋看看。 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她便要夜探户部了。 越往里走,环境越安静。 另她惊讶的是,这里竟然种了一片竹林。 小路蜿蜒,匍匐在幽暗的竹林里。 陆芸目光从上方密集的竹叶慢慢往下移动,在地上来回观察。 这里真的不会有蛇吗? 这人光考虑风雅,一点不考虑实际。 从竹林出来,天光大亮。 季礼的院子赫然出现在前面,书房与院子比邻。 陆芸目光在书房方向停留片刻,转身对季礼说:“哪间是书房?” “这边,跟我来吧。”季礼说着,主动上前引路。 她觉得季礼身后好像少了一个人,于是问道:“你那个长随呢?” 季礼推开木门,转身道:“早晨遇到一个人,伤得有点重,我让松茸带他去医馆了。” 说话间,陆芸绕过他进了书房。 抬眼环视里面布置,中规中矩。 三面墙都摆放了书架,每一层架子都塞满了书。 陆芸目光从里面唯一的书桌上扫去,干干净净,不像藏了东西。 用眼睛看根本发现不了,陆芸抬头看向屋顶,决定今晚从屋顶上看看。 心下有了主意,再待下去也没用,于是随手抽出一本书:“我可以把这本书拿走吗?” 季礼看过去,见她手里拿了一本医书,心下惊讶,她对医术感兴趣? “你随意。”说完,看见她随意翻了翻手里的书,补充一句:“书房你日后随时都可以来。” 陆芸翻书的动作一顿,觉得单子应该不在这儿,她都可以随便进来,贵重的东西肯定不在这儿。 季礼一整个下午都待在书房,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露面。 陆芸自离开书房后,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等到夜幕降临,陆芸换上夜行衣,从窗户里跳出去。 来到书房后面的墙,陆芸手脚并用爬上高强,借助外墙上面的凸起,轻巧越上了屋顶。 单膝跪在屋顶上,小心揭开一片瓦,屋里蜡烛明亮的光透出来。 季礼坐在太师椅上,手上拿着一本册子,拉回翻动,偶尔用朱砂在上面圈点写画。 看来很重要啊!陆芸眯眼想要看清本子上的内容,但是距离太远,再公正的字对于陆芸来说也如同蚂蚁胳膊。 她在脑中仔细回想朝中户部最近的事务,也就只有给各地各部门的拨款事宜了。 季礼在下面看了半个时辰,陆芸便在上面蹲了半个时辰。 最后季礼站起身,将册子折好拿在手上,挨个吹灭书房的蜡烛。拉门出去。 陆芸盖好瓦片,趴在屋檐上看着季礼进入寝屋,屋外的松茸也离开了。 她又在屋顶上趴了一个时辰,轻身跃下,来到寝屋檐下,耳朵贴在门板上,确定里面传来安稳绵长的呼吸。 转身来到窗边,拉起窗棂,左右观望了一圈,确定没问题后,手臂撑着窗框,身子便轻盈地跃了进去。 轻手轻脚关上窗子,转身却愣住了。 她眼神透过黑纱与坐在床沿上的男子双目对视。 “……” 季礼没睡着! 她下意识就要趁季礼还没开口喊人前出去,转身拉开窗子,手臂已经撑上去了,季礼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等等。” 陆芸闻言转头,探究地看着他。 季礼坐在床上没动,见她转头,赶忙开口问道:“你是第一阁的人吗?” 她没说话,也没动。 季礼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看着她接着道:“我知道是你。那日在十里亭你救了我。” 陆芸皱眉,被他认出来了可不是件好事儿,转身就要离开,等下一次机会再来透拨款单。转身欲走,身后的声音再一次叫住了她。 “你想要拨款单?” 这一次陆芸只是顿了一下,头也没回迅速从窗户离开。等季礼追到窗边看时,黑夜中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季礼将拨款单从手里丢出去,四处寻找身影的眼神满是遗憾。 窗子大大地敞开着,季礼还在为没能跟那位姑娘说上话时,一颗黑色的小东西迎面而来,打在他的身上。 他只感觉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就是眼前一黑,整个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陆芸从院子的树上跳下来,三两步来到窗边,又一次从窗子里跳了进去。 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她呵笑两声。 知道她是刺客还不躲起来,还傻呆呆地跑到窗边。 幸好遇到的是她,若是其他人,早下去见阎王了。 陆芸抬腿从他身上跨过去,伸手捞起桌上的拨款单,借着月色辨别上面的内容。 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真是拨款单! 她小心翼翼地把拨款单摊开放在桌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和一只炭笔,趴在桌上誊抄起来。 内容抄完后,她把拨款单重新放回桌上,走到季礼身边,弯下腰,双手扣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床上去。甚至还贴心地给他把被子盖好。 确认无误后,从窗户离开,原路返回,进到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季礼从床上醒来,睁眼就看到熟悉的床帐,随后脖子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揉着脖子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来到铜镜前,自己脖子上有一小块红色斑痕。 昨夜的场景浮现在脑中,他迅速往窗户看去,果然看见地上躺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 踱步过去把它捡起来,拿在手上滚动了两下,眼睑低垂,下一刻便笑起来。 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你,竟然还会骗人。” 语气中还有点欣喜。 若是这话让陆芸听见了,一定会大喊冤枉。 昨日她已经放弃了,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他居然站在了窗外。 想了一下,最终捡起地上的一块儿石头,借着竹林的遮掩,将手里的石头掷了过去。 她还是决定今夜就把事儿办了。 今夜季礼的种种行为和说出口的话都让她觉得奇怪,但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之后在跟宋词的谈话时,突然悟了! 他分明已经知道了会有人会来找拨款单! 也一直在等她! 她不明白季礼等她干什么,于是她问宋词。 宋词听闻,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只说出五个字:“他看上你了。” 季礼穿好官袍。 但是衣服领子遮不住脖子上的红斑,季礼努力了一下,依旧遮不住,索性任由它暴露出来。 屋外松茸端着早饭过来,季礼端起白粥三两口就喝完了,把空碗放在托盘上。 在他仰头喝粥的时候,脖子上的红斑落在松茸眼里,惊得他手里的托盘都要端不稳了。最后还是季礼的声音把他的神唤回来。 “走吧。” 松茸把托盘递给下人,跟着季礼一起往大门走去。看着前面走路都带着莫名喜悦的大人。 心里疑惑,大人是真的喜欢那位夫人? 季礼穿过长廊,越过小桥,跨过大门门槛,在上马车时,想起一件事。 放下撩开车门的手,转头问松茸:“昨日那人伤势怎么样?” “好些了,大夫说今日就能醒过来。” “等我下朝后你再去医馆看着。”季礼说完,便撩开车帘坐了进去。 马车缓缓启动,在皇宫门口停下。 与此同时,还有众多辆马车停在这里,都是早起上朝的官员。 杜游先来一步,在外面等季礼,顺便与同僚聊天。 季礼一下马车便往他那边去。 “大人。”季礼对他拱手。 杜游依旧乐呵呵地把他扶起来。 “都说了别那么客气呵呵呵!” 季礼抬起头,修长的脖颈挺得分外笔直,让比他矮一截的杜游看见了他脖子上的红斑。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确定那是什么后,笑得更大声了! 伸手在季礼肩膀上拍了两下。 “你们两夫妻真是恩爱啊!” 季礼满脸疑惑,他不过是是打了个招呼,怎么又把陆芸扯出来了? 第9章 青瓷碎片 刚起床吃早饭的陆芸在餐桌前打了个喷嚏,端在手里的茶杯晃荡撒出水来。随手拍拍落在身上的水渍,嘴里念叨着:“谁在想我?” 连翘上前用帕子替她擦拭水渍,听见她的自言自语,笑着回道:“定然是大人!”今早上她跟天冬两人去厨房的时候,看见有下人两三个聚在一起,她们二人悄悄上前,便听见她们在议论大人脖子上的红痕。 陆芸接过帕子自己擦,压根没看见连翘的眼神。而是在心里吐槽。 季礼想她?骂她还差不多。 她看着门板外的天空,感叹季礼怎么不再出去,把她一个人留下。 现在成日就待在宅子里面,都要发霉了。 早知道拨款单这个任务这么轻松,就把与宋词接头的时间定早一点了。 心里想着事儿,当天冬问她今日去不去户部送午餐时,陆芸摇头拒绝:“今日不去。” 她本想着今日偷个懒,哪知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都没再去过户部。 终于熬到跟宋词接头的这天,阿云从外面翻墙进来,脱下夜行衣代替陆芸躺在床上。正主则穿上黑衣悄无声息地潜出去。 来到玉福斋,陆芸勾着建筑凸出来的地方,直接跳上顶楼的包厢。 一进屋子,陆芸就看见了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叉叠放在桌子上的宋词,扎成辫子的长发在椅背后面甩动。 宋词见她进来,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悠闲地说了一声:“你来了?” 陆芸径直往她对面的位置走去,拉出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折成手掌心大小的纸,两指夹住对着她飞过去。 宋词同样用两指夹住,顺道塞进了衣服里,然后继续嗑瓜子。 “你过得很享受啊!”陆芸看她穿着花衣服,甚至还有闲心在辫子上面扎几朵花。 然后再想起这些天憋在院子里的自己,一股郁闷涌上心头。 宋词吐出瓜子壳,调侃她:“你过得也不错啊!前几天还听说你跟你家郎君战况激烈啊!” 陆芸以为她是在说偷拨款单的那一晚,还很疑惑:“你怎么我把他打晕了?” 好吧,谣言不攻自破。 虽然宋词从一开始听说的时候就不相信那个谣言,但是她依旧不会放弃这个调侃她的机会。 结果现在她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到棉花上,十分无趣。 “我猜的,还有闲心把内容抄下来,肯定把人打晕了。” 陆芸点点头,捞过一把瓜子跟她嗑起来。 “钱运回去了吗?”陆芸看着天花板,问她。 宋词点头:“送回去了,上官南很快就能回来了。”说完,她偏头看向陆芸,干脆把消息都汇报完:“明天司徒毓就到了,你要去看吗?” 想起那个少年,陆芸的好心情也消散殆尽:“去。” “那我明天在玉福斋留个位置。”宋词停顿片刻,继续说:“有个人想见你。” 陆芸点头,偏头看向房间一侧的屏风上:“早知道了。” 话音落,从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人。 黑色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一股凉风,将她头上的黑色发带高高扬起。 “小怜,好久不见。”陆芸对着女子笑道。 “阁主。”女子对陆芸行了一礼,眼中仿佛含着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你的琴技又精进了。” 雪怜听见她夸自己,眼中迸发出前所未见的光芒。 “多谢阁主夸奖。” 陆芸拍拍旁边的凳子,没等她说话,雪怜便自己走过去坐下,身体向陆芸的方向倾斜。 “阁主,平日里我能来找你吗?” 陆芸摇头:“现在还不能跟你见面,过段日子吧。”她用哄孩子的语气安抚她。 雪怜被拒绝了,眼中光芒褪却,被失落填满。 “明日我会来这里,你可以过来。”陆芸看不得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妥协了。 雪怜立马复活:“嗯嗯,多谢阁主。” 陆芸站起身,对她们说:“我先回去了。” 见她要走了,宋词连忙叫住她:“等等!雪怜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陆芸看向雪怜,听见她说:“右相的大公子不是右相亲生的。” “是谁的孩子?” 雪怜摇头:“还不知道。” 陆芸点头,对雪怜露出赞赏的微笑:“做得很不错,小怜。”说完,直接从窗户跳出去。 雪怜追到她消失的窗户,向外张望。 而在外面的陆芸转头,对她点点头,随即便转身彻底淹没于黑暗。 “小怜,你幸苦了。”宋词拍拍手上的瓜子碎屑,活动了一下脖颈,对雪怜说。 雪怜眼神落寞,视线一直在那个窗户外的夜色里流连。 “能为阁主效劳,做什么我都很高兴。” “我送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日我来接你。” “好。” 第二日,陆芸光明正大地带着连翘、天冬两人上街。 起初两人不让她出来,因为今日北国质子来京城,街上肯定非常拥挤。 但陆芸铁了心要出去,二人也不敢再阻拦,于是只得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因为北国质子的缘故,京城的主道两侧站满了佩剑的官兵,防止未知的混乱。 陆芸头上戴着帷帽,垂纱长至腰部。 三人在官兵留出来的拥挤狭小的通道里穿行。 两个婢女要及时躲开对面的来人又要身后冲过来的行人。 在她们应接不暇时,阿云成功与陆芸调换了身份。 陆芸身形灵敏地在人群的缝隙中穿行,一路顺利地来到玉福斋。从后门的通道直接到了昨晚顶楼的房间。 里面不仅有宋词、雪怜二人,靠窗的位置还站着身形消瘦的北。 里面三人见她进来,宋词稍微仰头,向她打招呼;雪怜从椅子里站起身高,噔噔噔地跑过去迎接她,为她递上一张熏上香气的锦帕。 北则站直身体,喊了一声:“阁主。” 陆芸接过锦帕,在清爽的额头上擦了擦。走到北身边,从窗户里看出去,问道:“大燕这么快有人去接了?” 她让北一直护送司徒毓,知道有大燕这边的人去。原以为要到城门口才有大燕的官员对接,没想到北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礼部尚书。” 陆芸扬眉,跟原先打听到的消息不一样,于是她转头看向双腿叠放搭在桌子上的宋词,用眼神询问她。 “今早礼王突发重病,只能请礼部侍郎救急。”所以她也是早上才知道的消息。 陆芸撇嘴,耸肩。 礼王这病生得可真急啊!就像有人预先谋划好的一样。 北瞥了宋词一眼,冷冷道:“要严惩他。” 宋词向他丢过来一颗瓜子,从凳子上跳起来:“罚啥呀?现在的不是更好吗?” “那只是运气好。” “那运气不好的时候再罚他呗!” 陆芸不理会他们二人的争吵,右手轻轻搭在窗框上,背脊挺直。撩起的白纱在微风的吹拂下,宛如拍打在岸边的浪花。 楼下街道上人生嘈杂,有的人特地来得很早,就为了抢占前排,若是可能,还要看一看北国质子的真容。 来得晚的只能在后面跺脚,后悔应该来早点的。 半大的孩子在人群中穿梭嬉戏,偶尔撞到人身上,招得正在聊时政的男人们的一顿臭骂。 街道两边的窗子、栏杆处,凡是能看见下面场景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头。哪怕只有一个缝隙,也一定会有一只眼睛来填充。 人数众多,乍一眼看去,仿佛整个大燕的百姓全都聚集在了这条大道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处不同,阶级不同,但现在都因为一件事聚集到这里——来观看落魄的北国皇子。 北国皇帝唯一嫡子成为质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街小巷都唱着北国荒唐的童谣。 为了能看北国皇帝嫡子为质的乐趣,人们总是格外的热情,善心大发。哪怕平日里相看两厌的宿敌也能和平的共享一个窗户。 陆芸淡漠地看着下面讨论不休的人群,忽然间,两侧官兵围出来的宽阔道路中,自皇城方向有人策马而来。 视线落在那人身上,枣红色骏马从玉福斋下奔腾而过。 “那个人是谁?” 身后两人停止争吵,纷纷来到她身边。宋词还没看清楚那人的背影,一开始就站在她身边的雪怜回答她:“那是骠骑将军府里的公子,前不久才回京。” 骠骑将军常年驻守边塞,唯有回京述职时才能回京看看妻儿。 他的嫡子在边塞出生,在边塞长大,因此就跟着父亲一起留下了。 难怪不认识,陆芸心想。 “他去干什么?” “是去接质子的。” 陆芸点头,没再说话。 房间里一片沉寂,时间要到正午时,城门外终于有车队进来。 陆芸一群人朝那边看去,礼部侍郎东方大人正坐在高头大马上,方才策马扬鞭的少年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侧。 他的后面是一辆巨大的马车,两侧跟着佩剑的官兵。 整个队伍威严肃穆。 人群中有人起头,将一枚鸡蛋砸向马车。 “啪”的一声,蛋液从蛋壳里爆开,糊了车壁一角。 紧接着,有更多的菜叶鸡蛋砸向马车。 她们口中喊着:“滚回北国!”“就是你们杀了我儿子。” …… 诸如此类。 陆芸看着紧闭的车帘,手一下子抓住了窗框。 宋词见状,一手拉住旁边一脸愤怒的北,另一只手拦在她面前,对着她说,又像是对北说:“冷静!” “我知道。”看着楼下的少年郎驱马来到车前,挥剑打开飞来的东西。东方则在指挥官兵把人群里丢菜叶的人扣住。 她突然转身,将桌上的青色瓷被握在手里,狠狠往桌上一撞。瓷杯瞬间碎成几片。 “阁主,你的手。”雪怜看见鲜血从她指缝里渗出,赶忙从袖中拿出一张锦帕去擦她的手。 宋词欲言又止,嘴巴张张合合,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北依旧一言不发。 陆芸张开手,一块完整的瓷片赫然出现在她手心。弯腰从小腿外侧取出一把匕首,在瓷片上刻上几个字。然后她牵起北的衣角,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转身接过雪怜的帕子,对她笑了笑:“送我可以吗?” 雪怜点点头。 随即,陆芸用帕子把瓷片包住,回到窗边。 当车队行到她们窗下时,陆芸把手中缠着雪莲样式帕子的瓷片对着车窗扔去。 瓷片借着少年郎转头的功夫,直直飞入车内。隔着丝帕,瓷片深深嵌入车壁。 司徒毓抬眼向墙上的丝帕看去。上面的雪莲花纹映入眼帘。 欣喜从他眼里划过,他倾身过去,伸手握上丝帕。 手中感受到硬物,加快了速度,将瓷片从车壁上取下来。 小心翼翼地打开丝帕,青色瓷片躺在白色丝帕上,上面白色的划痕让他心漏跳一拍,然后迅速加快。 车外肮脏辱骂的声音彻底消失,耳中只能听见充斥着车内空间的“咚咚咚”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青瓷碎片 第10章 季礼翻版 司徒毓大拇指反复摸索着碎片凹面处的白色划痕。 远看只认为是锐器胡乱蹭到了,但司徒毓将它拿进,上面赫然刻着: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 司徒毓回想着前些日子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两人。想起在黑暗中,潮湿山洞里,女子爽朗的说话声,身侧传来的温暖以及交叠在一起的衣摆。 污言秽语都不曾击倒他的心房,而此刻,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同千斤大锤一般,将它的心口撞得粉碎。 司徒毓用瓷片锋利的边缘,撕下身上衣袍的衣角,将碎片和雪莲丝帕包了进去,藏进袖中。 楼上的另外三人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也看到了她刻在瓷片上的字。 屋内一片沉寂,等车队走远后。宋词抬手拍拍她的肩膀,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队开口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只有他,我们都能回去。”语气坚定,就像是在讲述一件千真万确的事。 陆芸将她的话听在耳中,没有回答她,而是后退几步,离开窗前。对屋内几人点点头,把头上撩上去的白纱重新放下来:“我先回去了。” 说完,看向宋词,担心头上的帷帽模糊了动作,抬手指了一下她:“派个人进季府,方便传信。” “好。”宋词点头应答,视线从她的面纱移到手上:“你手怎么办?” 陆芸闻言,抬起已经不在流血的手。透过面纱能看见,手心里的狰狞伤口。 “没关系,等会儿找个机会再划一下。”她放下手,语气轻松,“告诉阿云,不要也划一道口,深更半夜没人能看清。”说完,她便推门出去了,只留下房间里的三人。 雪怜见阁主走了,她便也要起身离开:“我先走了,你们聊吧。” 宋词翻个白眼,上前挽起她的胳膊,把她推搡着往前走:“我送你回去。” 在北晃神间,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再次回到床边,早已经看不到车队的影子,街上的官兵也在陆续撤离,而方才闹事的人在官兵的扣押下,有的依旧愤怒,而有的已经开始低声下气的求饶。 他心里依旧想着陆芸刻下的那四个字,看着大燕京城的街道,问自己:多久能回家呢? 陆芸与阿云在一处人还算多的地方,互相调换了位置。 “去茶馆坐一坐吧。”她说道,抬腿往茶馆的方向走。 天冬与连翘觉得今日的夫人话少了很多,但没发觉夫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挠挠头,跟着夫人往茶馆去了。 坐在茶馆靠窗人少的地方。小二上了一壶茶,陆芸结果连翘递过来的杯子,掀开垂纱一角喝了一口。 在放下杯子的途中,她突然握紧杯子,下一刻,杯子在她手中炸裂,碎片掺着细渣哗哗地落在桌上。 “夫人!”天冬连翘从两册围上来,向她手看去。 陆芸似乎被吓到了,慌忙松开手,一大片瓷器碎片从她手中掉落,“砰”地一下砸在桌上,顿时在桌上留下一道划痕。 “夫人,你流血了!”连翘立马拿出一张帕子给她擦血,天冬本想找这家的掌柜理论,他家的杯子伤了夫人,但被连翘叫住。 当务之急是给夫人止血! 幸好有帷帽遮挡,陆芸不需要做出害怕的表情,只需要身体行动上做得慌乱一点。 连翘用帕子给她包了一下,一会儿手心的雪就将帕子染红。 两人拥着她往最近的医馆去。 一进医馆,连翘就扯开嗓门喊大夫。 不仅大夫被喊出来了,连他家大人都给喊出来了。 陆芸看到和大夫前后脚出来的人,心下疑惑:“他怎么在这儿?” 季礼本来在屋里与被他救了的人说话,就听见陆芸身边丫鬟的叫喊声,所以出来看看。 结果一出来就看见了陆芸被天冬举着的胳膊,手掌上还缠了染血的帕子。顿时走得比大夫快,来到她身边。 “这是怎么了?” “茶杯突然碎了,夫人被碎片划伤了!” 慌张的三人把淡定的陆芸拥到位子上。季礼拉起她背后的垂纱,以防她坐到了。 陆芸注意到他伸向自己后背的手,发现他只是牵一下垂纱,在没有其他动作,才收回视线。 大夫拿来上药和纱布,三人纷纷让开,好让大夫给她包扎。 陆芸掌心摊开,手掌上斑驳的划痕令人触目惊心,最严重的还是那道横贯手心的划痕。 给她包扎的大夫都倒吸一口凉气。 “疼吗?”季礼问她。 陆芸摇头,反而是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前几日不是路过救了一个人吗?今日便是来看他的。” 随着他的话说完,边有一个虚弱的男子从他身后冒出来,对着陆芸拱手:“其山见过夫人。” 陆芸看向他,目光上下打量他。 很标准的读书人形象,跟季礼算得上是同道中人。 陆芸微微点头,没有应答。 白纱将她笼罩着,外面的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到是能将外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但她没耐心注意别人的喜怒。 季礼注意到书生的尴尬,弯腰侧目看向陆芸。 陆芸也侧头看他,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夫人,他叫游其山。” 陆芸不明所以,他叫游八山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还是“嗯”了一声。 季礼站起身,对游其山笑笑,跟他解释:“我夫人话少。” “其山知道。” 大夫给她包扎完,又去拿了几副外敷的药。 季礼是坐了马车来的,因此回去的时候陆芸没再走路,而是跟着他坐上了马车。 在走车夫搬过来的楼梯时,陆芸依旧没有提裙子,季礼只好再一次给她提着,直到她上车之后才放下。 陆芸坐好之后就把帷帽取了下来,在季礼上车后动作自然地递给他拿好。 季礼看着面前的帷帽,很快接受了,乖乖拿过去放在腿上,甚至贴心地将垂纱揽到腿上,以免沾上脏污。 “今日去看北国皇子进京吗?” 陆芸目光移到他身上,点点头。 “今日好多人都去了,你怎么不去?” “街上人多,我就不去占位置了。”季礼回答她,抬手指了一下她受伤的手掌:“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陆芸抬手动了动:“好很多了,没一开始那么疼了。” 对话终止,马车里重归寂静。 到了府门口,季礼率先下车。 等到陆芸下去的时候,发现他依旧伸出一只手臂扶她下车。 她不像前两次思考那么久,直接就把手搭了上去。 她今日心情不好,季礼以为她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因此也没多说话。 两人在岔路口分离。 陆芸一回到院子,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直到吃完饭才打开房门。 平日里两人晚饭都是各吃各的,今日季礼在这个点来了这个院子。 “有什么事儿吗?”陆芸放下筷子,看着他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个点来肯定有事儿找她。 季礼坐在她对面,没想到她直接开门见山,问出他来这里的目的,于是他直接说:“我想把今日那人接到府上来暂住两日,来问问你的意见。” 陆芸耸肩:“你随意。”就算他把茅厕都塞满人,她也不介意。 “好。” 季礼在与她寒暄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陆芸则继续吃晚饭,在脑中回想那个书生的模样。 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身形比季礼还要羸弱,手上的厚茧的位置,也像是读书人常年握笔留下的。 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不习武。 北身手厉害,但身形也很单薄。 她手上也没有习武留下的茧子,一是因为她不用长剑刀枪,二则是擦了药,消磨了茧子。 宋词也一样。 若是对方也像他们这样呢? 毕竟路边随手就碰见重伤书生本来就很离奇。 季礼一路高升,看不惯他的人不在少数,若是有人专门给这个呆子设下圈套,到时候还会连累她。 等明日宋词安排人进来后,让那人给宋词带信,让她好好查查这位游其山的底细。 第二日,第一阁的人成功混了进来,成了安排到她院子里的洒扫丫鬟。 这个人是跟在北身边做任务的刺客。因为受伤被留下养病。 知道宋词在找人去陆芸身边当传声筒时,自发报名前往。 她轻功在第一阁中算是优秀的,容貌也具有欺骗性,她去十分合适! 于是宋词连夜把她安排进第二日要送进季府的人牙子手里。 她也凭借外貌的乖巧留了下来。 陆芸问她名字时,她取了自己名字中的一个青子,在前面加上小子。 陆芸对小青特别满意,招招手就能把传的话说了。 “你去告诉宋词,好好查查季礼救的那个书生。” 小青领命,等到晚上时,沿着陆芸告诉她的路线,来到玉福斋。 “三楼主,阁主让您查查季礼救的书生。” 宋词食指摩挲着下巴,嘴里喃喃念道:“书生?”随后转头对小青说:“两日后你过来拿消息。” 真过了两日,宋词的消息就被小青带回来了。 展开跟记录季礼日常一样的册子,借着晚上幽暗的烛火,仔细阅读上面的东西。 这个人没有问题,就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此次上京赶考。 陆芸心中的不安感觉依旧没有打消,她总觉得那人很有问题。 捏住册子一角放在烛火上,火舌很快便舔上册子。 陆芸朝窗外随手一扔,册子落在窗外下过雨的潮湿地板上,很快便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索性让宋词派人跟在游其山身边,时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第11章 唠唠叨叨 在陆芸派人监视游其山不久后,他便搬了进来。 不过住的地方距离陆芸对小院十万八千里,如果不刻意去“偶遇”两人根本遇不到。不过季礼倒是时常去他那里。 陆芸有两次专门在他每日的必经之路上等他,闲聊两句也没有发现他的疑点。后面天气冷了下来,陆芸为了不碰见唠叨的季礼,基本上都待在院子里。 比如说今日,天冬顶着小雪从院子外面跑进来。 一面抖雪一面说:“夫人,杜大人府上送帖子来了。” 连翘接过,递给躺在美人榻上的陆芸。 她伸手接过,帖子在她手中转了个方向,随后双手把帖子展开举到眼睛上方。 原来是杜游的妻子杜老夫人邀请京中名门贵女去府里游玩。 后来听连翘解释,才知道是要给自己的孙子孙女挑选合适的嫁娶对象。 “我能不去吗?”陆芸把帖子递回去。 说话的功夫,连翘又在火盆里加了两块碳,陆芸见状默默举起一根竿子,把窗户捅高一些。 “夫人您是要去的,帖子是杜老夫人下的,您拒绝肯定不合规矩。” 陆芸点头又点头,抬起袖子遮住泄漏进来的光线,闭眼小憩。 从深秋到入冬,她便一直闲着。偶尔想出去做个任务,向宋词注定请缨,接过被对方以她有手伤为由拒绝。 到后面手好之后,又因为到了年底,很少有人在这段忙的脚不沾地的时间里找事儿,第一阁接的任务也少了。那就更不需要她了。 这段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去躺着的路上,偶尔碰上院子里没人,她就到雪地里去活动活动筋骨。 有时是自己打拳,有时则是拉着小青过两招。 季礼也不常来她这里。她算了一下时间,他大概十天左右来一次。 她陆芸曾经跟宋词讨论过,季礼现在对待她到底是怎么一个态度。 在偷拨款单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来得特别频繁,有一次她从外面回来就差点撞见深夜往她院子里走的季礼。 她绕过小路先他一步回去,聊了两句才知道他就是来问自己睡得好不好! 但现在来得特别规律,但是害怕哪天他突然抽风,半夜过来就为了问她睡的好不好,她都不敢再出去了。 反正季礼肯定不可能喜欢上她了,两个人感情基础可以说是没有。 而一开始宋词说他把夫人接到京城的原因是要用她来减少长公主的纠缠。 但这么久了,她连长公主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过。 她问宋词:“他是不是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宋词“噗”地一下吐出瓜子壳,右手握拳把桌子吹得“咚咚”响。 等她笑完,才说:“你放心吧,我们的人看着呢!他绝对没有!” “那他是为什么?” “男人心海底针,况且我们这种跟死人打交道的人当然不懂活人在想什么。” 唉! 陆芸在心里叹口气,既要担心突然拜访的季礼,现在又要应付这些贵女间的邀约。 还不如让她做个单纯的杀手,起码自由自在。 她现在能安排一出假死戏码吗?死了算了。 “我去。”宽大暖和的袖子盖住了她的嘴,说出来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浑浑噩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在等待上菜的空隙,陆芸掐指一算,今天又是季礼上她这来的日子。 果不其然,刚刚吃晚饭,下人们还没把盘子收下去,季礼就盯着漫天飞雪进来了。 他在门口脱下沾满白雪的斗篷递给松茸,又在石阶边缘刮下鞋底上沾着的雪。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进屋。 陆芸在温暖的房间里呆久了,他一进来就感到一股寒气袭来。 看到脸上的嫌弃,季礼不动声色地坐得离她远了些。 “我听门房说今日杜老夫人送了帖子来。”他说着,感觉有一股寒风在往他身上吹,往那边一看,就看见放美人榻的那个方向的窗子大开着。转头去看陆芸,就发现她身上只披着深秋披的薄斗篷。 犹豫片刻,起身往大开的窗户走去,伸手就要把窗户关上。 “你干什么?”陆芸叫住他。 季礼双手僵在半空,回头看她:“把窗户关上吧,太冷了。” 陆芸手上抱着暖炉,身子斜靠在靠背上,神色慵懒。 “如果嫌冷的话你可以抱着暖炉。”说着,仰头用下巴点点窗户,“但这扇窗户别关。” 季礼不知道她为什么执意要在大冬天大开窗子,但还是收回手,坐回了原位。 陆芸看着他坐回原位,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对啊,我决定去。”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可以拒绝。” “杜大人不是你的老师吗?”陆芸扬眉,真没想到他这么善解人意:“我拒绝了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多谢了。”季礼对她道了声谢。 其实两人都知道,即便陆芸拒绝了,杜老夫人也不会责怪季礼,而是训斥陆芸不懂规矩,傲慢无礼。 季礼在屋里坐了一阵,喝完一壶茶,抬头见陆芸始终看着大开的窗户,没有和他说话的**,索性起身与她道别:“今日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嗯嗯。”陆芸敷衍的点头,她知道来日是那日,就是十天后的日子嘛。 她巴不得季礼这辈子都不要再来。 京城的这场雪下了好一段时间,但在杜府举办宴会的前一天停了。 这一日,陆芸穿上了绣娘新做的冬衣,头上的饰品则是连翘执意要让她戴上的。 临出门前,她拒绝了连翘为她披上斗篷的请求,所以她希望等会儿出门到上马车的这一段路都不要碰上季礼。 但天不遂人愿,两人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往大门方向走,终究还是在大门处遇见了。 季礼皱眉看着她单薄的衣衫,然后目光落在连翘怀里抱着的斗篷上。 “怎么又穿这么少,而且斗篷怎么也不披上?”他说着,拿过连翘怀里的斗篷,双手抓着斗篷领子两侧在空中抖了抖,然后不理会陆芸不乐意的深情,径直为她披上。 陆芸从他胳膊下穿过去,季礼的斗篷披了个寂寞。 “天冷,你这么出去会生病的。”季礼无奈地看着她,手转了个方向,斗篷径直朝她的方向过去。 “我不喜欢披这个。”陆芸跟他解释,其实这话已经说了千百遍了,但季礼通通听不下去,一直卖力地劝说她披上斗篷。 “其实穿不了多久,一进屋子就可以脱了。” 在他说话间,陆芸快步往府门外走,但是季礼已经熟悉了她的套路,三两步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趁机即便斗篷披了上去。 陆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双手紧握成拳,忍下一拳把他锤飞的冲动。终究没说什么,任由季礼给她把斗篷系带系好。 “我送你过去吧。”季礼转头看了眼马车,对她说。 陆芸已经被他唠叨得没脾气了,没理他的话,径直往马车走去。 她看着停在外面的唯一一辆马车,真的很难不怀疑其实这是府里唯一一辆。 走上楼梯,季礼已经不担心她会在走楼梯的时候踩到裙摆了,因为他特地吩咐绣娘将陆芸的裙子裁短一截,正正好好露出鞋面。 陆芸可没发现裙子的玄机,她只觉得今日的裙子比以前那些穿上之后好走路一些。 撩开帘子进去,陆芸注意到放在座位上垫子厚了很多,上面甚至还铺了一层绒毯。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材质也很好,估计价格并不会很便宜。 这倒是让她很惊讶,铁公鸡卷居然拔毛了! 马车往杜府驶去,陆芸手里握着季礼上车时带上来的暖炉,低头看着袖子上的花纹。 不知道马车走了多久,季礼对她说:“到了。”这事陆芸才回过神,跟在季礼身后下册。 但是她还没下车,外面就响起了很多声不同音调的“季大人”。 陆芸抽了抽唇角,京城好男儿无数,又何必**丝在一个已取正妻的男人身上呢? 外面的声音此起彼伏,但纷纷在她撩开车帘出去时消失。她站在外面,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春天来了,花红柳绿的。 她在无数道好奇又嫉妒的目光下扶着季礼的手臂下楼梯。途中听见不少低声议论她的声音。 “这就是季大人的妻子?长得不怎么样嘛!” “区区一个乡下女子,竟能将季大人勾引得三年不忘。” “哼!你看她哪粗鄙的模样,怎么会有那种魅力,还是因为季大人念及旧情。” “啊!” 还在说悄悄话的小姐突然膝盖一弯,幸好旁边丫鬟反应迅速,扶住了她,不然就要跟冰天雪地来个亲密接触了。 陆芸默默收回踢石子的脚,同时把手从季礼胳膊上拿下来。 周围声音嘈杂,季礼只得靠近她,凑到她耳边说:“斗篷进屋才能脱,宴会散了先别走,我来接你。” “嗯嗯。” “她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若是不想待下去了,就派人到户部来找我,我提前来接你。” “嗯嗯。” 季礼伸手在她手里的暖炉上摸了摸,还算是暖和。 “暖炉不暖和了就喊连翘给你换了,不要握凉的。” “嗯嗯。” “席上多喝热汤,冷食少吃。”即使知道不可能有冷食,但鉴于陆芸不良好的饮食习惯,还是照常提醒两句。 陆芸依旧是“嗯嗯”两声敷衍他。 他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所以陆芸平时在府里才要绕着他走,因为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唠叨。从一开始还会反驳他几句,跟他呛两声,到最后发现不管怎么跟他说话,下一次他依旧重复上一次见面时的唠叨。 所以之后不管他在说什么,一律“嗯嗯”回应。 有人在看吗?能吱一声不?[托腮][托腮][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唠唠叨叨 第12章 一见钟情 在一众小姐们的目光下,季礼上了马车,离开了这里。 大家喜欢的季大人走了,有些看不上陆芸的纷纷带着自己的丫鬟进了杜府。 但偏偏有些人就想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当即便有两人肩并肩拦在她面前,眼神不善,上下打量她:“季夫人……” “季夫人,你怎么在这儿?”女子轻柔的声音打断了那两人的嘲讽,但看到来人后还不能回嘴,只能退到一边,福身行礼:“东方夫人。” 来人正是雪怜。 雪怜看也不看那两人,直接来到陆芸跟前,笑着说:“没想到你也来了,我们一同进去吧。” 陆芸不想招惹麻烦,点点头:“好。” 两人一同走上杜府门前的台阶,趁没人的时候,雪怜凑近她轻声说:“三楼主有事交代您。” 陆芸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杜府的主子为了迎接受邀的夫人小姐们,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安排一个下人指路。 遇上身份高贵些的夫人小姐,还会派人带着她们往里面去。 陆芸一路上都在打量杜府的环境。 比季礼府上好多了,起码该种花的地方种了花。但依旧算不上好。 “我今日便待在您身边吧!防止有人来找事儿。” “好。” 雪怜得了阁主的同意,眼里散发出兴奋的光芒。 今日千万不要有不长眼的来打搅她们,破话她与阁主相处的时间! 宴会地点选在一处水榭,四周吹风的地方都用厚厚的帘子挡住,里面各处都摆放着燃放炭火的铜盆。 陆芸一踏进这个封闭的空间,整个人顿觉窒息。 刺鼻的味道不断钻入鼻腔,脸上瞬间染上一圈潮红,同时眼眶周围也浮现一圈红晕。 雪怜带着她坐在角落,安排自己的侍女将一处帘子掀起来,外面的凉风便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陆芸感受到后背的清凉,稍微侧身深吸几口气,将脑中鼻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驱散。 “见过东方夫人。” 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来到她们桌前,对着雪怜款款行了一礼。 雪怜并未起身,只是对着她微笑,嘴里客气道:“陈小姐客气。” 那位陈小姐一早就注意到坐在雪莲身边的陌生女子,根据一路走来那些小姐们的议论,猜出了她的身份。 “季夫人好。” 陆芸身边的连翘轻轻扶了一下她,她便会意起身,对着陈小姐见礼:“陈小姐。” “季夫人客气,叫我照月就好。”陈小姐说话温温柔柔,自我介绍的时候头向一册歪了歪,头上坠着珍珠的发钗也跟着晃悠。 她自然注意到了陆芸的不适,没再多说,绕过小几坐在了她们二人的旁边位置。 雪怜侧头关注着陆芸,而陆芸则专注呼吸冰凉的空气。 坐下后的陈照月本想跟雪怜再说两句话,但见她没空搭理自己,也没有跟她交流的意思,索性闭嘴,品尝起桌上的精致糕点。 本来在来参加这场宴席的人里面只认识礼部尚书夫人,结果人家现在不想理自己。 她在心里叹口气,早知道便生个病了。 “小怜,我们两个挨在一起,旁人会怀疑吗?”陆芸注意到周围投过来视线,想到这问题。 她先前一直对季礼在京城这群未婚贵女中这么受欢迎,现在是见识到了。 快速扫过在场所有人,她看见了那日在玉福斋吃饭时闯入的那个杜姑娘。她真坐在偏上首的位子,周围围着穿戴明艳的少女们。 不知道在谈什么让她们快乐的问题,使得她们哈哈大笑。但从她们是不是瞥过来悄悄大量她的眼神中可以得到答案。 她们是在讨论她呢! 陆芸对听不见的事儿一律不关心。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就是陆芸这样的。 雪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出了名堂,对于陆芸的问题,她则是摇摇头:“没关系的,京城中人都知道东方跟季礼相熟,我们两个人认识不奇怪的。” 等到贵女们基本上来齐了之后,这场宴会的主人从外面款款行来。 陆芸遥遥望去,一群人围着一位白发老人,手中杵着一根拐杖,她旁边则跟着穿着雍容华贵的没美妇人。 雪怜在她耳边解释:“那是杜老夫人,站她旁边的便是杜夫人。”说完呢,她提醒陆芸:“阁主,您要小心,因为季大人的事儿她们对您颇有微词。” 陆芸在心里呵呵两声,颇有微词?还是说得谦虚了,明明是看她很不爽,恨不得她原地消失,然后把杜小姐风风光光地嫁给季礼。 呵呵,男人就是麻烦,身边破事儿一堆。像她家上官南和北多好,贴心又省心。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然后想起来被她遗忘的另一人……呵呵,也不是个省心的。 “杜老夫人好!” “杜夫人好!” 全场女眷起身对两位女主人行礼。 杜老夫人站在主位上,身边的老仆扶着她,而她则双手高举往下压,脸上乐呵呵,口中也在不停地重复着:“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坐坐坐!” 众位女眷一眼坐下,角落的陆芸也一样,不过她精准捕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她顺着方向看去,对上上首杜夫人的目光。 两人对视片刻。陆芸不躲不让,反倒是一开始看向她的杜夫人恼怒不已,率先移开了目光。 陆芸知道她要发难了。 果不其然,她连与下面小姐夫人们寒暄的时间都等不及,直接开口对她说:“想必那位就是季夫人吧!” 陆芸面无表情地看向她,顺便也看到了旁边杜小姐窃喜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 陆芸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正是。” 杜夫人高傲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原先还以为是多么惊艳的大美人,能将季大人那样的青年才俊迷得三年难以忘怀。”眼神派配合着她说的话,在陆芸身上上下打量,“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恶意,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场景,眼中无不是露出了窃喜的眼神。 但也有几人不是,比如说雪怜以及……旁边坐席的陈小姐。 杜夫人说完,见对方只是定定地站着,一点也看不出被贬低之后应该露出的无措尴尬!这倒让她更加生气,语气更加恶劣了几分:“果然是乡下地方出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陆芸看向她,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杜夫人,那不知要怎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季大人呢?” 她的语气平和,杜夫人本想看她当众出丑的样子,但她现在语气平和,脸上甚至还带上了笑容,问出的这句哈就像是小辈在诚恳的回答问题。 这让杜夫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恼羞成怒,顺着她的话脱壳而出:“当然是!”说打一半突然停下,脑子突然清醒过来,要是把这句话说完不就暴露了自己的私心! 不能说!一定不能说! 而陆芸还在期待她的回答。 “你!反正不可能是你这种人。” 陆芸脸上的微笑更重了:“让夫人失望了,偏偏就是我这种人。”她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人,悠悠开口:“而且我,还是季大人一眼就相中的,第二日就抬着聘礼上门提请了。” 此话杀伤力巨大,所有人都以为季大人娶妻是被家中胁迫,不然以他那样好的条件怎么可能匆匆娶一个乡下女子过门。 而现在!而现在! 正主偏偏告诉了她们真相,还是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那种! 最受打击的还是杜小姐! 她祖父是季大人恩师,哪怕有一个长公主碍事儿!那又算得了什么,全京城都知道陛下看中他,肯定不会让他娶了公主! 本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哪知祖父在季大人面前提起时,被他一口回绝,理由便是家乡已有发妻! 发妻!肯定是说来骗人的! 她沉迷在季大人的温柔中,对他的才华深深着迷,她沉沦得一发不可收拾!怎么可能相信突然冒出来的发妻是真的呢! 况且京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会是季大人的妻子! 这是所有人都认定的事儿! 因此她日日缠着季大人,只求他看到她的一片真心,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没有发妻,而你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发妻。” 可是他没有! 那一日闯入玉福斋的包厢,她轻言目睹季大人与一个穿着简陋的女子坐在一起,而她还维护她!称她为结发妻! 这简直就是笑话! 且没过两日,祖父便回来告诫她不许再去打扰季大人! 户部谣言四起,都在说季大人夫妻恩爱。 现在!此刻!那个令人憎恶的女人还说是季大人主动上门提亲! 她抛下世家小姐的面子,去追求他,却被他拒绝,宁愿去选择那个毫无规矩的乡巴佬,都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她的内心深受打击,气血上头,想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打她两耳光,叫她这个贱人胡说! 她确实站起来了,也确实走过去了,手臂已经高高扬起,眼见着就要扇下去,眼前一黑,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陆芸看着倒栽下去的人,心情十分愉悦。 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五根手指头相互搓了两下,擦掉摸瓜子沾上的灰。 第13章 书房刺客 随着杜小姐的倒下,原本小声的交谈声轰然变大,所有人都无法压制内心的激动。 上首的杜夫人急忙跑下来,再也无法顾及官家夫人的形象。 “我的儿啊!”她大吼着冲下来,抱过丫鬟怀里的杜小姐,抬起涂着大红色蔻丹的手,恶狠狠地指向陆芸:“都怪你这个贱人!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贱货!” 骂得可谓是十分难听,本来在放肆交谈的其他人都渐渐息声,屏息凝神地看着这边的情况。 雪怜上前一步挡在陆芸面前,面色不愉看着疯狂的妇人。 杜夫人还在咒骂,顺带着连雪怜一起骂进去了。 行动不便的杜老夫人几度晕厥,手里的拐杖都拿不稳,指着陆芸的手指颤颤巍巍。 陈照月站起来,后怕地往后站了站,生怕这位夫人把她也骂进去。 侧头看向当事人,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被侮辱的愤慨,反倒是兴致盎然地看着发生的杜夫人。 就好似被骂的不是她。 雪怜拉着陆芸往外走,身后杜夫人的声音还在响起,叫人拦住她们。 可她毕竟也是尚书夫人,同他们这些下人的主子同级。撇开长幼,整个杜府只有杜老夫人有资格同她叫板。而下命令的夫人见到她却要行礼。 于是下人们便愣在原地,雪怜和陆芸两人顺利地从水榭出来。 好好的一场宴会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雪怜遣散了跟出来的贴身丫鬟,环视周围,左右无人,便贴近陆芸的耳朵说:“阁主,三楼主得到消息,从北国来的那群刺客今日或许会在杜府动手。” 陆芸了然,雪怜这么急匆匆把她拉出来肯定是有事儿。 幸好今日杜夫人找事儿,不然等会儿还要寻个正当的理由出来。 “做什么?” 雪怜摇头:“不知,三楼主也只知道他们会出现在杜府。” 陆芸扭头将周围的布局打量一番。 整个府里,三个男人,只有杜游才有真权在手。 最有可能的地方只能是杜游的书房。 “去书房。” 雪怜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画有杜府地图的羊皮纸交给她。 陆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拿过羊皮纸揣进胸口。同时解开斗篷,脱下厚重的外袍,把头上的饰品通通取下来交给雪怜。 同时接过雪怜从身上拆下来的暗器袋绑在腰上。 “你拿好,找个地方等我。”陆芸吩咐完,转身朝书房方向走去。 雪怜在她转身后,便转身往杜府偏僻的角落跑去。 陆芸一路对照着地图,脚步轻盈地在无人的房间里穿行。 来到杜游书房后面的狭小通道处,上面被延伸出去的屋檐严严实实遮挡住。 她掀开窗户一角,从缝隙里看进去。 空无一人。 陆芸皱眉,不知道是她猜错了还是刺客未到。或许杜府另外两个草包的形象是装出来?杜游又有什么值得他们潜入呢? 冬日寒风呼啸,天渐渐暗下来,又开始飘雪了。 府上十分安静,大多数下人都被吸引到水榭那边。现在对于谁都是很好的局面。 陆芸保持看向书房的动作不动,睫毛上凝结了一层冰霜,乌黑发髻以及肩膀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但她脑中十分清醒,思维没有因为天气的严寒而变得迟钝。 她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注视着随时可能发出动静的书房。 可里面什么响动都没有,刺客迟迟没有现身。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换一个地方的时候……头顶屋檐上传来轻踩屋顶的声音。 一瞬的功夫,从掀起一角的缝隙能看到的书房里,本来昏暗的地方,有一瞬的亮光闪过。 陆芸看见一双穿着黑靴的脚径直奔向书桌对面的一幅画。 黑衣人停在画前,伸手掀起挂画,后面圆形的机关赫然出现在眼底。 陆芸扬眉,没想到杜游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个暗室。 黑衣人抬起两只手,抓着圆轮,向右狠狠一拧,左侧暑假向后移动,一间暗室便出现了。 陆芸眯眼看着黑衣人的进去,不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而他的胸口明显变鼓了。 她从腰间暗器袋里摸出一枚枣核钉,用中指和大拇指固定。 在刺客往门口去时,伸手入窗里,枣核钉向刺客飞去,钉入他的肩膀。 “谁!”刺客瞬间抽出长剑,看向这边。 陆芸并不打算再藏起来,拉开窗户翻身跳了进去。 从小腿外侧抽出的匕首在手中飞快转动。 那人先看到的是她手中的匕首,然后看见陆芸的脸。 黑布上方的眼睛瞪得浑圆,握着长剑的手抖了两下,随着陆芸的逼近,他下意识也往后退。 “你是…你是第一阁的阁主。” 陆芸听见他的话,扯唇微笑了笑:“恭喜你…” 她说着,转动匕首的动作停下来,右手反握着匕首冲那人冲去。 “猜对了。” 刺客用长剑抵挡致命的匕首,兵器相接处爆发出一阵火花。 刺耳的声音在昏暗的书房里响起。 陆芸用匕首把长剑往下压,右腿横踢过去,“砰”地一声,刺客侧身躺在地上,他想再站起来,陆芸左手夹着的飞刀朝他胸口飞去。 尾部的红绸鲜艳,在空中时入喷涌的鲜血,悠悠落下时,则融化在鲜血里。 刺客手掌被刺穿,钉在下面的地板上,长剑脱落,被陆芸一脚踢飞。 陆芸一脚踩上要去拔出飞刀的另一只完整的手上,用力一碾。 “啊!” 手骨粉碎。 但这人意志力顽强,哪怕一只手手心被钉出一个窟窿,另一只手手骨粉碎,已然怒目等着陆芸。 他嘶吼一声,右手被他用力拔出来,飞刀整个从他手心穿过,被鲜血侵染透了的红绸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 “哟!” 陆芸脸上的笑真挚了几分。 抬脚将那只手踢飞,然后踩在那人背上,膝盖弯曲狠狠抵住他的脖子。捞过手骨粉碎的那只手臂,狠狠往下一掰。 “咔嚓”,手臂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折叠。 “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 陆芸歪头看着他的紧闭的嘴巴,“哼,不说也没关系。” 当人知道他不会回答,陆芸也是常规性地问问,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 抵住脖子的膝盖加重了力气。脖子断裂的疼痛使得身下的人如同被钓上岸后挣扎的拼死挣扎妄图回到水里的鱼。 陆芸被他弄得不耐烦,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拽,眨眼间,身下的刺客便没了呼吸,眼睛睁得浑圆。 她拔起一旁的飞刀,在死人衣服上将血擦赶紧后放回暗器袋。 从死人身上站起来,脚尖一踢,把他翻了个面。 手摸进他的胸口,从里拿出一本册子。 展开一看,全是关于各地灾情拨款的银钱数目。 陆芸眼睛从上面扫过,这是……有人想毁尸灭迹? 这么说的话…… 陆芸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匕首划开他胸前的布料,意料之中的出现了拳头大小的虎头刺青。 “啧,到底会是谁呢?”她喃喃念道,视线在倒地的死人身上徘徊,身手摸向他的腰带,还真被她摸出一样东西。 拇指大小被折叠起来的纸条,展开后也不过一指长。 “感应寺……” 陆芸脑中闪过无数京城寺庙,但始终不知道有哪所寺庙叫感应寺的。 她把纸条收好,决定去问问宋词。 低头看着尸体沉思片刻,抬手握着匕首把那处刺青片了下来,用匕首尖端挑着。 走到门口,从门缝里观察外面情况,确定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人经过后,举着匕首闪身来到湖边的草丛里。 蹲在湖岸边,陆芸举起一块儿石头往薄冰砸去,顿时出现一个冰洞,她把肉片丢了进去,顺便用湖水洗干净匕首,将匕首上的血渍洗干净后将它插回刀鞘,方才起身离开。 来到地图上标记的小院,看见了站在墙角的雪怜。 “小怜。” 雪怜抬头看着从墙外跃进来的阁主,小跑过去。 一凑近就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儿。 “阁主,您杀人了?”她说着,将手里的东西用一只手抱好,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花露。 陆芸接过打开瓶塞往身上各处都倒了些。 一股雪莲的清香散发出来,香气中带着一丝极清苦的药香,但回味却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甘甜。 她抬起袖子闻了闻,血腥味被雪莲的响起掩盖。 “这下好了。”闻着熟悉的香气,想起北国关于同用一种香气的说法,于是笑着跟雪怜开个玩笑,“我们关系解释不清了。” 雪怜羞赧地垂下眼睑,因陆芸这话浮现的红晕在寒风里并不明显。 陆芸走到荒废的石凳前坐下,任由身后的雪怜给她簪上发钗。 雪怜动作轻柔,但速度并不慢,陆芸屁股还没坐热就站起来了。接过斗篷搭在臂弯里,并没有穿上的意思。 “雪怜,感应寺在哪?”陆芸把纸条递给她,顺便就问了。 “就是之前的大悲寺,皇帝说大悲寺名字不好,两年前就改成了感应寺。”雪怜展开纸条,“是在刺客身上发现的吗?” 陆芸点头:“嗯,感应寺最近要做什么??” “京城人家在年前会去感应寺祈福,保佑下一年平安顺遂。尤其是家里有人做官的。”雪怜把纸条收好,“我会把它交给三楼主。” 第14章 四人齐聚 “阁主,感应寺会有大事发生吗?” “不清楚,你先把话传给宋词,让她去查一下,然后准备点人,祈福那一日感应寺会和。”陆芸转头看她:“你有什么消息也告诉我。” “好。” 两人说完,从偏僻的小道回到了水榭周围。 杜家的主人家已经走了,剩下的人群想走的早就走了,但还留下一些人,都是想看热闹的。 陆芸从她们的眼神里看见了不善,但由于雪怜在她身边,也没人敢上来为难她。 最开始跟她打招呼的那位陈小姐也没走,见她们回来,眼冒欣喜,仿佛看见了挚友一般,穿过人群走到她们身边。 “东方夫人,季夫人。” “陈小姐还没走吗?”雪怜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与两位夫人道别后再走。”陈照月眼神飘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季夫人,总觉得此刻她此刻给人的感觉有些骇人。 “那陈小姐……” “啊!!!!” 远处的尖锐的叫声打断了雪怜的道别,同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陆芸三人纷纷往那边看去,就见远处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侍女,丝毫不顾规矩的奔跑,仿佛后面有人在追她。 “死人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人群寂静了片刻,随后顿时发出一阵哗然! 谁都不是受害者,谁都不嫌事大。 有胆子大的上前询问怎么回事儿,可那个侍女已经魂飞披散,跌倒在地上,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 陆芸两人对视一眼,这发现得也太快了。 人群嬉闹,已经有人在提议过去看看了,还有的人在感慨进入杜府的热闹可真多啊!还有的在为自己那些没来的姐妹感到可惜。 陆芸三人跟着人群往那边走去,靠近书房时,人明显更多,下人在书房外面围了一圈。 这样的阵势更让这些看热闹的客人好奇,纷纷探头往里面看。 人人都想看一看,人群就越来越往里,渐渐地就越来越靠近书房门口。 陆芸被人群拥挤着,眼下来没有人因为她是个乡野村妇远离她,而是拥挤着她,缩小距离只为往前多走一点。 她稍稍站在雪怜和陈照月后面,避免涌上前的人冲击到他们二人。 雪怜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里。 反倒是陈照月令她惊讶,不断踮脚从人头的缝隙里往前看,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抓住了旁边人的胳膊。 很巧的是,这人就是陆芸。 于是她就一边护着雪怜,一边扶着陈照月。 当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时,她的手丝毫不能动,只能转头往回看。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修长的脖子和一团白色的狐裘。 往上一看,与季礼四目相对。 季礼目光落在她臂弯处的斗篷上 眉头微皱,但并未说什么。 雪怜和看热闹的陈照月也注意到了季礼,特别是陈照月,顿时没了方才看热闹的激情,焉巴巴地垂首站在一边。 季礼对她们二人打了招呼,然后拉着陆芸袖子把人带到一边。 走到一棵树下,陆芸甩开他的手,双臂抱胸看向别处。 季礼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抽出她的斗篷,展开披在她身上。 “跟你说过很多次,在外要披上。” 陆芸感受到肩上的重量,这次倒没躲开,而是忽然转头看向他:“你在外是不是有孩子?” “什……咳!咳!咳!”季礼被她的话噎住,捂嘴咳嗽。 陆芸看向他的眼神更加疑惑了:“你不会真有外室子吧?”不然怎么唠叨她跟唠叨小孩一样? 季礼缓和了一下,替她系好带子。 “这话不能乱说,再说我哪儿来什么外室子?”季礼扯了扯她的领口:“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热闹来了。” “我叫松茸送你回去。”季礼看了眼书房的方向,拉着陆芸就要往外走。 陆芸甩开他的手:“我不走!”对上季礼的眼神,她反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杜府出事了。” 当她是傻子吗?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季大人,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杜府出事儿了。” 季礼见她拒不配合,值得放软语气:“你听话,先跟松茸回去。” “我要跟你一起走。” “今夜要很晚才能回去。” “那就晚点回去呗!”让她睡在杜府都可以。 “……” 见说不动她,在看了眼书房那边的情况,只能妥协。 “那行,但是你千万不能乱跑。” “好。”陆芸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季礼认真她了她两眼,然后转身往那边去。陆芸见状,跟在他身后过去。 围在门外的护卫给季礼留出一条路,陆芸跟在后面也溜了进去。 没了人群的遮挡,外加距离缩短,能明显看到浓稠的鲜血顺着地板往外流淌。 距离越近血腥味也更加浓烈。 屋里站在中心的人应当就是杜游、他的儿子以及孙子。 三人均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令陆芸奇怪的是,杜游儿孙皆带有困惑,唯独杜游带着一抹绝望。 莫非他知道是谁? “你怎么跟进来了?”季礼在门口护卫的疑惑目光下发现了身后的异常,一转身就发现了尾随在他身后的人。 陆芸的视线被前面男人挡完了,但她想看的已经看到了。 “我不能进来吗?那我出去等你。”陆芸举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不等他开口便自觉地转身往外面走去。 季礼看着她走远,方才进入充斥着血腥味儿的屋里。 他对着突然间沧桑的老者行了一礼:“老师。”然后看向地上的尸体,上年已经盖上了白布,不过胸口处的白布上有殷红的血团。 仵作手上的碟子里托着沾染血渍的枣核钉,尖锐的两端以及圆润的身体,这难道就是凶器? “这人是被这个钉子杀的?” 仵作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答道:“他是被活生生掰断了脖子。” 季礼倒吸一口气:“有谁杀人喜欢扭断脖子?” “嗯……没有。”仵作低头深思片刻,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熙平郡发现一具尸体,也是死于脖颈被掰断。” “但这也不能说明是同一个刺客吧?”杜游的孙子杜永开口。 仵作点点头:“确实,而且我们也并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谁。” …… “会不会是第一阁的人?”杜永斜眼观察祖父的神色,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想,“她们不是只要给钱什么都做吗?” 仵作仰头长长“嘶”了一声,“杜少爷说得不错,但第一阁杀人从来都是一剑使人毙命。”他回想了一下死尸脖子怪异的扭曲姿势,摇摇头:“这个,不像。” 此言一出,杜永闭嘴,默默站回父亲身边。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低头看着地上凹凸不平的白布。 季礼眼神一凝,伸手指着白布上那团血污:“为什么那里会染上一团血渍?” “回大人,尸体胸前被人片去一块,所以……” 季礼眉头紧皱,脑中想到那个画面便有莫名的恶心感。将眼神从白布盖着的死尸上移开,转而看向杜游。 “老师……” “允执,你跟我来。”杜游神色肃穆,打断他说话,看也不看屋里其他人,越过季礼往外走。 空中依旧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融化在脸上带来让人清醒的寒意。 季礼跟在他身后,看着老师斑驳的白发和他的背脊。 往日挺拔的背脊此刻却微微佝偻着,终于让他意识到老师已经老了。 与三年前那个乐呵呵把他绑去户部时那个神采奕奕的老头完全不同了。 三年过去,时间终于追上了他,迫不及待地在他身上留下来过的痕迹。 今日之事,老师一定知道些内情,或许连背后之人也知道。 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消散,只有守在外面的一层层侍卫。 季礼的视线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亭中喝茶的人身上。 喝茶的人也注意到他,水雾后面的眼睛对他眨了眨。 见她就坐在那里,松了口气。 陆芸看着他们两人往外走,杜游表情严肃,便猜测杜游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或许还准备跟季礼说。 于是在两人走远后,遣走身后的两个婢女,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因为头上的珠翠会发出声响,外加斗篷的妨碍,她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的跟在身后。 两人的身影在四下无人的凉亭里停下,陆芸矮身躲在假山石后面,睁着一只眼睛从石头缝隙里看过去。 此刻乌云更加密集,飘落的雪花没一会儿就堆满了陆芸的肩膀和头顶。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凉亭中的场景。 杜游一脸凝重,嘴巴张张合合,而季礼背对着她,无法看到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脊。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陆芸在心里念叨,这次的刺客跟去刺杀司徒毓的那群人是一波的吗? 为什么要去偷记录赈灾银的单子。 真的是左相贪污吗? 可左相从来没有插手过各地的赈灾。 若要从手上这张单子查下去,查不到多少有用的结果。 碰过赈灾钱财的官员,没一个手里是干净的。 亭子里的对话结束,杜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走下台阶。 陆芸见状转身离开,抄小路回到最开始坐着的地方。 回去没一会儿,天冬两人抱着拿着一直暖炉回来,陆芸接过抱在怀里。 同时季礼也从远处归来,向她这边走来,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的神情。 “走吧,回府了。” 陆芸有些惊讶:“不是说要很晚吗?” “不用了。” 季礼替她整理了领口,捂得更严实了。 轻柔的绒毛拂过她的脸颊,陆芸观察着季礼的神态。尽管看得十分仔细,但依旧什么奇怪的地方都没有发现。 坐上回府的马车,季礼依旧同往常一样话少,下车的时候依旧会伸手扶她,到岔路口时依旧如往常一样同她嘱咐两句。 陆芸暂时察觉不出任何异常。 便没再花更多心思去关注季礼,她有更重要的事。 雪夜,天空如墨般漆黑。 陆芸身穿夜行衣穿梭在屋顶,脚步轻盈地踏过一道又一道屋脊,最后跃上玉福斋延展出来的屋檐,踩上琉璃瓦,闪身进了大开的窗户。 解开面上的黑布,看向对面的三人。 “阁主。”上官南和北同时喊道。 宋词依旧懒洋洋地翘着腿。 “都坐吧。”话是这么说,但只有陆芸一人坐下。 上官南将一张纸放在桌上,宋词和陆芸以及北纷纷看过去。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米铺的时候遇到一为老妪。”上官南在三人的目光下继续说:“那人除了有个女儿,还有个儿子。只不过多年前跟着一个书生离开了。” “你的意思是他会回来复仇?”宋词敲了敲桌子,面露不屑:“就算我们站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 北难得点头认同她的话。 上官南明显不认同:“即便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 “没掉以轻心,只是别那么紧张。” “如果他与旁人联手呢?不可不防!”上官南反驳她,“京城盯着我们的人可不少。” “等他露出马脚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 “那时候就晚了。”上官南转头看向拿主意的人:“阁主,必须把他找出来。” 陆芸依次扫过三人,上官南常年在外面游走,因此做事最为谨慎。 宋词主要留在京城,搜集情报,通常只相信自己查出来的,且多方证实过的。因此根本不在意这样一个子虚乌有的儿子,更何况还是一个老妪说的。 北……在安排埋伏的时候最谨慎。 “按上官南说的做,分点心思在那人的儿子身上。”陆芸也觉得要谨慎一点,免得吃了大亏都不知道。 “大多数人都被排出去做任务了,剩下的都看着京城那几个大官,要查也得等清理完现在这批任务。”宋词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表情。 “那就等,顺便让监视的人注意府里的动静。”陆芸表示理解,“如果对方真要报仇,不是直接跟我们对打的武夫就是玩阴招的书生。若是后者,一定会想尽办法结识权贵。” 上官南听到了满意的解决方案,面色稍稍缓和了些,选了远一点的位置抖抖袍角坐下。 “我回去就吩咐。”宋词点头应答。 屋内烛火晃晃,微弱的火苗映在陆芸漆黑的瞳孔中。 “宋词,我叫你查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第15章 大耍无赖 “据四阁那边的情报,那个老东西和他的人根本没有来过大燕,我们遇到的那些人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宋词将北国的情报推给她,“也查不到他们平日藏在哪儿。” “又是刺杀北国质子,又是户部侍郎府偷窃,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关系?”北右手搭在剑柄上,完全不知道这背后之人做这两件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他没有目的。” 三人东一句西一句探讨起来。 陆芸叹了口气,第一阁在京中潜藏那么多年都没遇到什么问题。那老头的人突然就从冒出来了,一点征兆也没有。很难不让人起疑。 “真找不到藏哪儿?”她还真不相信这么大群人能完美躲藏,一点踪迹也不露。 宋词摊手:“找不到,就跟会打洞的耗子一样。” “左相、右相府里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我还特地盯紧了左相,没发现异常。” 陆芸回想京中有嫌疑的官员,最后只能独自在心里纳闷儿。 只希望那些人不会妨碍她们的计划。 “只要不跟我们撞上,就不要管他们了。”陆芸说完,转头看向北,“安排几个身手好的去殿下身边,千万要保护好他。” 北点头:“前不久已经安排妥当了。” 陆芸起身戴好黑布,手搭在窗户的木框上:“我会去过几日的感应寺庙会,替我跟阿云说一声。”说完想到一件事,“你们三个也来。” “我们去干什么?即便再有什么特殊情况,也不会波及到我们第一阁,而且不至于我们三个都去吧?” 陆芸唇角扯出一个僵硬地笑容:“最近太晦气了,拜拜佛。” “你可拉倒吧!而且季礼答应啦?可没听过谁家夫人单独去的。” 陆芸差点忘了这点,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你放心,他回去的。”说完便打开窗子跳了出去。 宋词扭头看向上官南:“她该不会打算把人绑去吧?” 陆芸还没疯狂到这种地步,以季礼的脾性,她说想去应该是会同意的。 第二日,季礼难得在家,趁着天晴,她带着天冬连翘二人穿过竹林小道,来到季礼书房。 松茸在外守着,见她过来,叩响了书房的门。 “大人,夫人来了。” 良久,屋里才传来季礼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松茸为她推开门,陆芸看了他一眼,随后径直跨过门槛。 因为屋内书籍太多,因此没有点炭盆。 书桌周围的木窗紧闭着,但屋子对面的却只开一个缝,不让屋子那么闷热。 “怎么了?”窗外的凉风灌进来,季礼不得不把两只手拢进袖子里。 陆芸想着既然是有求于对方,于是笑了笑:“你知道过几日的感应寺庙会吗?” 季礼点头:“知道。” “我想去逛逛,你有空吗?”陆芸看着他的眼睛,礼貌地询问。 季礼看着她僵硬的微笑,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还有些无所谓? “有时间。是我疏忽了,以为你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季礼歉意地对她笑笑,“下次再有这类的事儿,我会提前问问你的。” “……行。”陆芸得到了答复,就没有什么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了,“你忙你的,那我就先走了。” 陆芸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路过松茸时没留给他一个眼神。 松茸气得不行,以为得到大人的喜爱很不得了吗!连看他一下都不屑! 在她离开后。松茸看着正在披大氅的季礼,有些被打断行程的急切:“大人,不是打算庙会那日去给第一阁送银子吗?” “现在就去,你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季礼关好窗子,对松茸吩咐。 “是。”松茸领了任务,飞奔去找管家拿银子。 边跑边在心里抱怨,大人好不容易有的休息日子,都因为这位夫人耽搁了。 虽然陆芸来这的时间不短了,但他依旧为大人打抱不平,大人配夫人,就跟鲜花插在牛粪上一样。 这句话如果让陆芸知道了,一定会送他一个白眼顺便把他眼睛抠出来洗洗。 但很可惜陆芸并不知道她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托牛粪了。 从季礼的书房回来后,天冬和连翘被她打发去厨房了,整个院子里只留下小青和她。 “阁主,听说过年的时候宫里会举办宫宴。” 陆芸掐着一节干枯的树枝,听闻这话,掀起眼睑:“怎么这么多事儿?”又是感应寺祈福,又是宫里举办宴会的。 “还不确定嘛!前年就没办。”小青笑笑,抖了抖手里的扫帚上缠着的雪块。 “如果举办的话,您是不是就能看见殿下了?” 陆芸把玩枯枝的动作一顿,司徒毓?好久没听见他的消息了,昨晚上竟然也没人跟她说说。 想到宋词总是挑着好事儿说的性格…… 陆芸眯了眯眼睛,陷入对司徒毓境况的猜想。直到手里枯枝粗糙的表皮划过她的皮肤带来的痒意唤回了她发散的思维。 “你去见宋词的时候她有说关于殿下的事儿吗?”陆芸丢掉枯枝,后者直接射了出去,一头扎进堆在一旁的积雪里。 小青两条细眉皱在一起,努力回想了一下,最后摇摇头:“没有。”她见阁主严肃的神情,十分担心是自己传话的时候说漏了,又努力将每一次传话的内容捋了一边,再一次摇头,嘴里重复着:“三楼主没说过。” 陆芸还不算太过于生气,目前司徒毓肯定没出现生命危险,但眼下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 今日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洒下来很舒服,但对于现在的陆芸来说,她需要的不是暖人心的暖阳,而是能够让人透骨冰寒的大雪!来让冻一冻她的脑子! 院门外传来家丁来来回回的跑动声,听起来十分慌忙。 小青丢下手里的扫帚,拉开一条缝,然后转头向陆芸汇报:“外面的人好像在搬什么东西。” 陆芸冲她摆摆手,吩咐道:“你去看看在搬什么?” 小青从院门出去,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坐着只会让思绪更加混乱,索性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试图将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然后留下最管用的办法。 但走来走去只会让她心跳加速,血液翻滚,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处。 小青从外面进来,附在她耳边说:“阁主,我偷偷过去看了一眼,他们在装钱,我估计先前送出去的箱子里也都是钱。” 装钱?季礼装这么多钱干什么? 陆芸站着想不明白,干脆一屁股坐了下去,两根手指摩挲着下巴,突然就想到了床底下的地契。 “他要去给第一阁送钱。”陆芸把答案说出来,然后猛地站起身,对小青说:“你去我床底把地契拿出来。” 小青转身进屋,方才不管走来走去还是坐着不动都没想出来的答案,她现在有了。 她必须进皇宫去看一看。 而且关于司徒毓的近况她一定要向宋词问清楚。 眼下季礼要去第一阁,她干脆就趁这次机会一起去。 接过小青递过来的地契,揣进怀中,然后拿着一个暖炉就出门了。 一个时辰后,季礼出现在侧门处,正看着松茸吩咐人往上面抬箱子。 这里面装的全是要去第一阁换地契的银子。 今日天光大好,午后便有阳光洒下来,驱散了些许寒意。陆芸就在季礼享受阳光的时候出来了。 “你要去做什么?”陆芸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季礼赶忙转头去看。 就见她揣着手站在月亮门里,披着方才那件斗篷,手里捧着红色的暖炉,神情慵懒。歪着身子在那些箱子上打量,然后抬脚跨过月亮门,边与他对视,手上动作不停,掀开其中一个箱子,大片白银暴露在暖金色的阳光下。 “砰!”陆芸猛地松手把箱子合上,眼睛一眯,迅速靠近季礼。 “你是不是要给外室送钱去?” 面对陆芸突如其来的质疑,季礼一口气闷在心口,她怎么还这么想? “我没有养外室。”季礼解释。 陆芸观察着季礼的神色,觉得自己演得没问题,在心里松了口气,但面上还是一副不信的神情:“那你拿这么多银子是要去哪?” “欠了别人的钱,给别人送去。” “你不会是欠青楼钱了吧?”陆芸张大了嘴巴,眼睛里流露出被伤害后的悲痛。 季礼见她越想越歪,十分无奈:“没有,我在外面没有其他人,在府里也只有你一人。” “除非你把我带着一起去,不然我只会觉得你是在狡辩。”根据长时间以来与季礼的相处,只要她耍无赖,季礼肯定会带上她。 虽然不甩无赖的也可能成功,但成功的几率没有甩无赖大。陆芸只能咬咬牙豁出去了。 陆芸这番对话让松茸十分气恼,他家大人合适遭受过这般诬害!这个女人分明就是在胡搅蛮缠。 但他不敢顶嘴,只能在季礼身后怒瞪着她,一双眼睛都要喷火了! 听到这话,季礼却是冷静思考了一下。 第一阁在京城算不上什么秘密,带她去也无妨。 “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跟在我身边。” “废话,我当然要跟在你身边,不然你去找女人了怎么办!?”陆芸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在季礼有口说不清的难言目光里上了马车。 季礼在看着下人上完箱子后也上去了。 两人的坐的位置依旧是陆芸在正前方,季礼坐在她左下方。 马车缓缓行驶,陆芸头上的步摇碰撞在寂静的车厢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是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吗?”否则为什么突然觉得他有外室和孩子了?他回想了一下,平日里陆芸都是待在府里,不曾外出,唯有那一日杜府宴会。 他后来听闻了杜夫人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但他是晚辈,不好说什么,于是托相识官员的妻子在杜夫人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后来在府里也观察陆芸的一举一动,都没什么反常的,除了那日在杜府问他是不是有孩子了,以及方才夹枪带棒的话。 难不成她都把事儿藏在心底了? 陆芸心里想着庙会那天的安排,加上季礼问得小心翼翼,她压根就没有听到。 季礼见她不答,还以为是自己猜对了,于是开口告诉她:“日后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不要去听别人的谣传。” “什么?”季礼这句话说得比较长,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但是也只知道他说话了,具体说的什么依旧没听清楚。 季礼将滑落下来坠着毛边的斗篷牵上去盖住她的膝盖,重复了一便刚才的话:“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至少在相信之前都来问问我。” 看着下首坚毅的眼神,还以为她是在起誓。 “可是我们相处的时间还这么短……”陆芸就差明说了,你也不能相信,“而且好多人都说我配不上你。” “……”季礼无语,看着她真挚的眼神,艰难开口:“我们两个是夫妻,你可以相信我。” 马车走出南大门,径直往郊外走去,喧哗的人群被远远摔在身后。 陆芸眨巴了两下眼睛,天真开口:“可是我听乡邻说唔!”她刚说一半,嘴就被捂住。 随之而来的是季礼身上独有的墨香。 她抬手去抠季礼的手,但可能是不想听陆芸说话的意志太过于坚定,捂住她嘴的力气用得很大,陆芸抠一下之后那只手纹丝不动,跟焊上去了一样。 于是她索性松开,反手用食指指了下他的手,然后有换了方向指着地下,用眼神质问他:“你干什么?赶紧给我松开!” “你先听我说。”季礼害怕再听到她说什么听谁说这类的话,“我松开之后先听我说。” 陆芸为了解脱,连忙点头。 从获自由后,她向右边挪,直到右边身子贴住车壁才罢休。 “那些乡邻说你抛弃我另娶了,我很难不相信啊!”陆芸当然不可能听他的,被放开的下一瞬一口气把话说完,季礼脸上挂着一排排黑线。 “那三年没把你接来是因为我还没在京城站稳脚跟,想着或许把你放在家里会更好些。”季礼诚恳地跟她解释,“但没想到乡邻们会说那些。” “你为什么不来信跟我解释一下?”陆芸很喜欢看季礼做出与平日温和不同的神态,斜着眼睛看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季礼听到她这话反倒是惊了一瞬,三年前的记忆瞬间浮现在他脑中。 “得知要留在京城的第一时间我就给你来过信,告诉你暂时无法回来,里面还塞了张银票,还有……”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他疑惑的同时,陆芸也有点慌张。 完蛋了,说多了,这下又引出一些她不知道的前尘往事了。 谁能想到这也能扯出季礼来的信。 她问过阿云,季礼给她寄回来很多钱,而且在来信里专门嘱咐给他回个信。所以阿云就给他回过简单的几句,但是信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你是在怪我吗?”陆芸只是慌了一瞬,立马就想起来她现在的身份,被别人指指点点了三年的被丈夫抛弃了的新婚妻子。 “我没有怪你,三年前的信忘了也正常。”季礼语气里没了一开始的精气神,多了点疲惫,说完这句话就不再主动开口。 陆芸以为他是被自己弄烦了,怕再弄出什么不知道的惊喜,扭头靠在车壁上。 等会儿到了第一阁一定要找阿云问清楚,问问那些信她有没有放好。 希望放好了,还能课后补补功课。 第16章 商议入宫 或许真是陆芸给他弄不耐烦了。季礼也不再一个劲地告诉她不要轻信谣言了,而是侧头看着晃动的车帘,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芸估摸着时间也应该到了,掀开车帘看,景色越来越熟悉,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路的尽头。 松茸在外面喊:“大人,到了。” “好。”他先是应了一声,陆芸都已经站起来了,但看他依旧没有稳坐如山。 “你不下去吗?” 季礼看着她,还是皱着眉重复一次在府里说的话:“下去之后跟在我身边。” “好的。”为了让他信服,唇角还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季礼下车了,当她出去的时候季礼依旧站在下面等着扶她,脸色依旧臭臭的。 巨大的建筑伫立在她面前,如果陆芸住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这里是哪儿?”她问道。 “第一阁。” “哦。” “你听过?”她的冷静让季礼有些出乎意料,又是从哪儿听说了? 季礼停下脚步,陆芸也只能跟着停下,手里的暖炉早已经凉下来了,于是被她勾着带子提在手里。 面对季礼的问题,她脑袋一歪,眼珠子转了一圈,给人一种在思考的错觉:“你不是派人来保护我吗?那些人告诉我的。” “这样。”季礼已经忘了这茬了,抬手拿过陆芸手里的暖炉抛给身后的松茸。 在两人说话的间隙,两个穿着黑衣,头戴黑色帷帽的黑衣人从天上跳下来。 他们二人的目光从陆芸波澜不惊的脸上扫过,然后看向季礼:“季大人。” “我来找你们三楼主,有东西要给她。”季礼偏头示意他们看自己身后的一车箱子。 两个黑衣人看了很久,良久过后,右边那个上前,绕过陆芸身边去检查那堆箱子。全部掀开检查一遍过后,才对季礼拱手道:“季大人,还是老规矩,只有您一人能进去。” “好。”说完,季礼转头看向陆芸,“你跟松茸一起在这儿等我。” 陆芸点点头,又看了黑衣人一眼,对他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季礼对松茸叮嘱了几句,这才跟着黑衣人进去。 被留在原地的两人均是互相看不顺眼,一个坐在马车里,一个则抱剑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林间安静异常,一丁点声响都会惊起鸟叫。 陆芸掀开马车帘子,从松茸站的另外一侧看出去,对树上的人点点头。那名黑衣人闪身离开,片刻后便出现在马车前面的小道上。 “季大人叫您过去。”陆芸掀开另外一边的帘子,一名黑衣人来到松茸面前,声色冷漠地说。 松茸站直身子,皱眉看向马车,又看向这个来传话的人。 “跟上来。”黑衣人丢下这一句话,转身便向里面走去,松茸在这位讨人厌的夫人和大人之间肯定是选择大人,二话不说拔腿跟了上去。 车里的陆芸确定外面没人后,掀开车帘往林子跑去,挪开一块石头,一条漆黑的通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跳了下去,然后转身把石头搬回去放好。 地道直通第一阁二楼,平日里第一个内部人员交接任务的时候就会在这里,因此没有用墙壁隔断,只有三列粗壮高大的柱子支撑起庞大的屋顶。 此刻这里没有人,里面异常昏暗,四面墙壁上钉着的烛台上空空如也,唯一的光源便是四面的不可以打开的窗户透进来的光。 楼下便是第一阁接待外人的地方。现在季礼就站在下面。 陆芸从书架子后面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软垫上的宋词。 她笑着挥挥手:“刺激吗?” “不刺激。”陆芸熟练地从架子里取下一身黑衣,没跟宋词多唠叨,从旋转楼梯走上她的房间。 看见熟悉的布置,陆芸竟然觉得松了口气。 四周的烛台不管是镶在墙上的还是放在地上的,上面都镶嵌了一颗硕大的宝石,折射着从外透进来的日光。 看着这些熠熠生辉的宝石,陆芸真的觉得在季礼那儿过的就是穷日子。 换好衣服过后,宋词敲门进来:“你要亲自去见季礼?” “不去。”陆芸站在一面巨大的更衣镜前,左右转圈打量自己。 宋词“啊”了一声,问她:“那你费劲心思回来干什么?” 陆芸扣好帷帽,转身来到存放暗器的地方,从木盒里抓出一把枣核钉放进腰间的袋子里,又取下几枚飞刀分别插进腰间。 取下小腿上的匕首,从墙上随便取一把替换。 做完一系列动作,陆芸转头对宋词说:“飞刀叫人去多做一些,最近弄丢太多了。然后这把匕首有点顿了,特别是尖端的位置,叫他们磨的时候注意一下。” “你要去执行任务?”宋词看着她一个劲儿地补充暗器,不清楚为啥。 陆芸摇头:“过几日感应寺,阿云不用来替我了,制造一场混乱,我们趁机溜走。” “去哪儿?” “去皇宫。”陆芸面前的匕首泛着寒光,“去见殿下。” 宋词听到关于司徒毓的话题,表情也严肃起来:“你不放心派出去的人?” “我不放心皇宫。”陆芸看着她,眼底一片肃穆:“我们必须把他安全带回北国。” “这是自然。”宋词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突然扯出司徒毓来了,“怎么了吗?” “但总有人不想他回去,我想亲自去看看他。”陆芸收刀入鞘,“那群来路不明的刺客让我有些心神不宁,虽说目前没有妨碍我们,对我们没有威胁。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身在皇宫里的殿下,那就不一定了。” “皇宫里也有我们的人,你用不着亲自去犯险。”宋词明白她的忧虑,但她进入皇宫更是危险,“看着殿下的人不少。” “那也要去,总要亲自去看看才安心。”陆芸幽幽地看着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的人根本不能靠近殿下吧。” 宋词脸色一白,瞳孔微缩:“是的,他身边的被安插了各个势力的线人。”她无力地垂下双手,“本想等宫里都安排好之后再告诉你,但……你猜出来了。” “宋词,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有问题一定要告诉我。”陆芸截下暗器袋,双手捧着放在案台上,“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第一阁的人员都需要你去管理,你很辛苦。” 陆芸走上前,拍了拍宋词的肩膀:“有些事很难办,我交代的任务很难,记得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宋词嗫嚅了两下,抬头与陆芸对视,随即粲然一笑:“哪儿有什么难办不难办的,只要是事儿,总有解决的办法,这件事再给我一点时间肯定能解决。” “我相信你,但这次我想亲自去看看。”陆芸收回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头上摸出一根发簪,“给你,叫人在这头给我做一根可以取出来的针。” 陆芸在发簪圆钝的一头指了指,然后用手指比划出针的长度。 “好。”宋词接过发簪,“你进宫的事儿我会安排好,到时候我跟上官南跟你一起去,如果北没有任务也把他叫上。” “好,你下去见季礼吧。我换完衣服就走。”陆芸说完,差点又忘记一件事儿:“问问阿云,之前季礼寄回去的信还收着没有,有就给我拿过来,没有就算了。” 宋词点点头出去了,陆芸重新换回衣服,没跟她打招呼,从暗道离开了。 一楼。 季礼坐在椅子上,喝着第一阁给他倒的茶水。 他受到这个待遇的时候还有些愣住了,虽然来人说要等一下,但上次来的时候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也没见人给她端凳子来,更别说还有茶水。 他仔细品尝了一下,品质不错,跟皇帝赏下来的茶平分秋色,或者可以说就是皇帝赏给官员们的茶。 因此,他对第一阁更多了些了解。 第一阁底层群众没多少人知道,但在上层社会中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没人会主动提起,就当自己不知道,然后有想要的东西的抑或是想要某人的性命时,第一选择就是到这里来花钱消灾。 至今还没听过有那一次失败了。 但是价钱很高就是了。 季礼省吃俭用了小半年,再把皇帝赏他的真金白银凑在一起才够让他们保护陆芸的价格。 而这个茶,是专供皇帝的,用来自己泡着喝或者赏给后宫嫔妃或者官员。 对于季礼来说,这个茶不算稀罕,在季府的存量并不少。 他平时不舍得喝,一般都是好好放着,快要成陈茶的时候在管家的劝说下才拿出来泡着喝了。 但直到陆芸来后,他便把新茶全都送到了陆芸的院子里,自己则是一点不留。 这也是松茸看不惯陆芸的一点,大人都不舍得喝的茶都给了她,她居然还那么不尊敬大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季礼在心里盘算着第一阁的势力,宋词就从后面出来了。 “三楼主。” 宋词看着季礼又是坐着又是喝茶的,目光看向旁边凑在一起的两人,有些无语。 “季大人不必多礼。”宋词抬手,将一张纸展示给他看,“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知道钱在哪里?” “就在外面,我让我的长随带进来。” 话音落,宋词伸手指了一个人,那人会意,转身往外面走。 松茸站在大门外,那个黑衣人把他带来后就让他站在外面,说什么大人与她家楼主还在谈话,让他等等。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在他怀疑是不是被耍了的时候,大门被从里面推开,又是一个黑衣人出来。 第一阁的人都是一个装束,根本分辨不清来人。 “你家大人让你去把钱拿过来。” 松茸还没说话,那人就缩回门后,片刻后,门被敞开,十来个人出现在里面,都看向松茸。 松茸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不然为什么会看到十个一模一样的人? “喂,你干什么呢?”这声音是最开始那人的。 松茸回身,将视线从那群人身上挪走,看向面前的人。 “他们都去给你帮忙。”她左手叉腰,右手大拇指向后指着那十个人,依旧没等松茸说话,从那十个人中间留出来的通道离开。 松茸则愣愣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那十人见他愣着不动,不发一言绕过他往马车走。 他们动作利索,推着板车过去,三两下就装完了箱子,合力推着板车进去,根本不需要松茸带头。 松茸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动作,并且还从车帘被风吹起的空隙里往里面看。 看见那个女人还坐在里面,这才又跟着第一阁搬箱子的又往回走。 他这次没被阻拦,跟着那十人进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第一阁内部,对于第一阁黑暗的建筑风格,略显好奇。 他们先是进入昏暗的走廊,两侧没有一扇窗子,仅靠稀稀拉拉的烛火照明。 松茸尽管好奇,但根本无法去张望,只一个劲的看着脚下,时刻担心会不会被什么东西绊倒。 走过长廊,豁然开朗。 冗长地毯的尽头是数十步台阶 他家大人站在台阶下,而另一个黑衣人站在台阶上面,叉腰俯视着下面的一切。她的后面则是一幅巨大的木雕画。 下面的所有人除了他家大人都站在右侧,包括一开始接他家大人进去的两人。 板车被推到一处卡住,那十个推车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下。而一开始的两人走上前,将盖子一一掀开,里面的金银呈现在众人眼前。 “楼主,要点一下吗?” 松茸冲说话的人看过去,这就是刚才那个女刺客! “不必了,我相信季大人的人品。”台阶上那人说话了,语气含笑,但又有说不清的傲慢。 他家大人对上面那人恭敬拱手:“多谢三楼主信任。” “嗯,季大人请回吧。”黑衣女人说完话,转身就走。 就在松茸以为大人也要转身离开时,身姿挺拔的大人问了一个问题。 “敢问三楼主,那日在十里亭救我的姑娘是谁?”声音温润如玉,丝毫没有破坏了第一阁规矩的窘迫。 宋词停下离开的脚步,她的神情笼罩在黑纱之下,除了作为她左右手的两人,其他人对此毫不知晓。 第17章 参加庙会 宋词缓缓扭头,危险的气息在空旷的大厅中蔓延。 松茸察觉到紧张的气氛,右手缓缓握上剑柄。一直站在一旁的两人“唰”地拔出剑,泛着寒光的剑剑对准了他。 “季大人,不该问的,千万不要问出口。”宋词说完,冷冷吩咐道:“送季大人出去。” 季礼垂下眼睑,半晌过后,拱手道:“劳烦三楼主替我道声谢。” 宋词冷哼一声,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不劳烦二位,松茸我们走。”季礼转身对松茸吩咐,同样向那两人拱手,随即带着松茸原路返回。 出来后,天光大亮,二人都花了点时间适应这份光亮。 “夫人还在车里吗?” 马车停放在小路尽头,绑着缰绳的马低头吃着树下幸存的野草。 “在我进去前,夫人一直在马车里。” “好。” 在他们二人走近后,马车帘子被掀开,陆芸苍白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 季礼愣怔地走过去,上车。然后将车帘子放好,保证不让一点风吹进来。 “抱歉,我耽搁了点时间。”季礼一边歉意地说着,一边抬手解下自己的大氅,在陆芸的注视下披在她的腿上,然后将她的斗篷压在上面,“这样暖和一些。” 目睹一切的陆芸,抬眼看向他:“你不冷?” “不冷。” 对于他的回答,陆芸只是微微挑眉,没再说什么。 车厢里两人都没再说话,陆芸看着抖动的帘子,季礼则看着她头上空缺的一处。 “你的簪子哪儿去了?” 陆芸转头:“什么?”缺了一根簪子这么明显吗? 季礼以为她是不知道,抬手在她缺少簪子的地方指了指:“这儿。我记得出门前你戴了根梅花簪。” “哦。”陆芸抬手摸了摸,想了个理由:“我觉得不是很好看,就收起来了。” “这样啊。” 陆芸见季礼依旧盯着自己,问道:“怎么了?少了跟簪子很奇怪吗?” 季礼闻言,确实摇摇头:“有没有簪子都很好看。” “那你在看什么?” “在想你喜欢什么样的簪子。” 陆芸看着他,内心无语,宋词是刺激到他了吗? 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的穿戴来了? 就跟上一次夜探书房后那段时间一样,莫名其妙关心起她的睡眠来了。 陆芸扯唇一笑,食指对着他逐渐变得死白的唇:“要不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即便依旧看着金灿灿地,温度却是更低了。 再厚重的帘子也经不住一路的颠簸,已经有风从缝隙中渗了进来。顺着冰凉的车壁,一路攀上季礼的脸颊。 不清楚季礼心里想着什么,竟连冷了都不知道。 浑身上下都裹着厚实的衣物,双手也被季礼的大氅包裹着。屁股底下坐着的软垫也从一开始薄薄地一层换成了填充着鹅绒的垫子。 陆芸向季礼那边挪了点位置,抽出手牵起大氅一脚,随手一抛便盖在了季礼腿上。 “受风寒了可没人管你。” 季礼低头看着腿上的大氅,上面还残留着陆芸的体温。 覆上来的瞬间,便驱散了寒意。 马车渐渐停下,车外传来松茸长长的一声“吁”。 “先别给我。”季礼隔着衣服按住陆芸掀大氅的手,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雪花如柳絮般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层叠一层。 “在里面坐一会儿。”季礼收回手,撩开帘子出去了。 寒风呼啸的声音盖住了车外的交谈声,陆芸从缝隙看出去,家丁得了吩咐,三两步跑进府里,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抱着一把伞回来了。 “出来吧。”车外的人轻叩车壁,落下这样一句话。 陆芸收起大氅搭在臂弯中,弯腰走了出去。 外头白茫茫地一片,早晨才清理出来的道路,又被无声地吞没了几寸。 季礼手臂高举,为她撑着油纸伞。余下那只手接过大氅。 手触碰到的地方依旧残留着淡淡的体温。 大氅交给松茸,又伸手回来替她提裙摆。头上的油纸伞随着陆芸的动作移动。 “慢点。”季礼小心地为她提着裙摆,还要注意地有没有雪落在她的肩头。 松茸上前想要接过伞,但是被季礼躲开了,只得重新退回去。 两人保持着了陆芸在前,季礼在她身后一点,举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对于季礼什么事儿都要亲力亲为的举动,陆芸也觉得十分古怪,他这是热情过头了吧? 往常外出的时候有雪也没见他这么大阵势,今天怎么又是给她盖大氅,又是撑伞的。行为举止太莫名其妙了。 陆芸疑惑地抬头向远处望去,然后探出手,感受雪花堆积在手上的寒意与厚重。 今天这雪下得是挺大的,之前好像确实没落这么大。 她半信半疑见相信了今天季礼的异常举动都是因为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带来的。偷偷转头瞟眼看向身旁紧致撑伞的人,再联想到之前半夜来关心她睡眠的行为,就觉得他还……挺像个夫君? 陆芸到了小院,季礼把她送进屋子,日常嘱咐两句后撑伞离开。 她站在门口,没着急进屋,而是看着季礼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白色里,雪被上的脚印逐渐消失,直到完全被覆盖,她才进屋。 连翘连忙递给她一个暖炉,两人把她拥到矮榻上坐下,又给她裹上一层厚厚的毯子。嘴里还咕咕哝哝着:“夫人怎么穿这么少?千万别生病了。” 这些话陆芸一点也没听进去,脑中关于季礼的异常行为的事已经完全被她剔除,满脑子都是关于感应寺庙会一事儿。 怎么样才能让她没有嫌疑地脱身,那群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一个注意从陆芸脑中冒出,如果能利用那群人制造一场绑架案,刚好绑架的就是跟她一样身份的官家夫人小姐,那么她的消失不就合情合理了吗? 陆芸从那日出现在杜府书房的此刻推断他们在感应寺的目标应该是杜游。 是要谋财还是害命呢? 杜游可是个实打实的清官,要论劫财抑或是威胁他做些什么贪污的勾当,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么就是……害命? 陆芸在心里给这个想法点点头,跟钱打交道的官员可不少,动手脚的时候被杜游知道了些什么,然后杀人灭口,让杜游知道的事儿全都烂在肚子里。毕竟死人才是最不会泄漏秘密的。 如果对方的目标真的是杜游,不管是谋财还是害命,让上官南去制造一点小骚动,顺便捋走一些夫人小姐,那不就正好。 但是害命最好。 陆芸在心里祈祷他们的目标是杜游,并且是害命。 这场大雪一连落了好几日,京城中也有因为这场大雪的缘故萧条了很多,只有各国打算前往感应寺祈福的府里依稀有人出入。 或许是这些府里希望雪停的意念太过于强大,感动了各路神仙,这场雪真的在前一天夜里停了。 府里下人在天还未亮时,每个人臂膀里都夹着细竹子捆成的扫帚,双手捧成碗状,凑近嘴边不断地哈气,趁手心的温度还没消散,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抑或是贴近脸颊。 这群人在各自管家的指挥下流向府邸各处,握着冰冷的竹竿,一下一下挥动着扫帚,将堆积在路上的积雪清扫到两旁,再由另外一波人将它们铲走。 只为了主子们今日的大事——为家族祈福。 如京城多家官员府上一样,季府家丁们在威严的管家指挥下,动作赶紧迅速地将两位主子必经之路上的积雪清理干净,推车走了一波又一波,终于在天光大亮前将道路清理出来。 管家走在清理出来的石板路上,左右来回摆头地检查。 只要有一点不满意,便严厉地指着那一处,旁边一直提着洒扫工具的家丁便快速上前清理。 直到最后一处清理干净,官家来到自己大人面前,汇报今日辛勤劳作的结果。然后又从身后拿出一叠账本,从里面抽出一张遍布着深刻折痕的黄纸,将上面的内容一一念出来。 全是今日祈福时要给寺庙的“香火钱”。 感应寺在年前的这次持续五日的庙会中,并不会收取真金白银,而是要求上感应寺的人家都捐出做腊八粥的材料,以此作为代替品。 第四日便会有百姓上山,每家每户没人都会捧着一个碗,来感应寺接粥,所以寺庙便会统一熬制出来布施下去。 除此,感应寺还专门设立了一个粥棚,专门给遭受冬季天灾的难民,好让他们也能在除夕前感受到一点过年的气氛。 百姓们称这碗粥是福气,接住了这碗粥便接住了来年的福气,且感应寺不会隐瞒这些腊八粥的来处,百姓们因为这碗福气都对官员们多了几分发在内心的敬重。 百姓的爱戴对于在朝为官的官员们来说可谓是越多越好,因此这么一个既能向佛主表明自己的虔诚,又能笼络的人心的好机会,人人都会抓住。 反正又不会要自己熬,花点钱就能得到的好处,没有人会拒绝。 这些消息还是阿云告诉她的。 从第一阁回来后的某天深夜,她与阿云在某处巷子回合。 她是来问季礼那些信的,过了这么久,陆芸终于想起来问阿云这个问题了。 “阁主,他确实有寄回来一些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和信都被我放在屋里了,没带过来。” “没事儿,下次感应寺庙……”陆芸想起感应寺庙会上的行动,觉得这并不是个很好的机会,于是道:“下次吧,我在跟你说明确的时间。对了,你回去告诉宋词,那群人的目标可能是宋词,叫她注意些。” 阿云应下,然后按照三楼主的吩咐,将庙会的细节再跟她说了一遍。 她对于感应寺这个与寻常不同的庙会,感到几分惊讶。 看来这座亲得皇帝赐名的寺庙是真有出家人的大爱在身上,以这种方式救济受难的百姓。 陆芸穿戴整齐地坐在床沿,双手撑着头,双眼无神地看着对面为她挑选着装的连翘和天冬两人,心里一直在回想阿云和她说的这些。 直到两人的争执声将她的思绪换回。 陆芸坐直身体,揉了揉发麻的手掌,两人的争执清晰的落入她的耳中,搞清楚了两人在为什么而争吵后,无奈一笑。 “好了,两身都带上吧,我都会穿的。”陆芸站起身,走到各自捧着一身衣服的二人面前,先抱过连翘手上的晴山岚色衣裳,然后往天冬转身将它叠在紫棠色衣裳上面,手往下落,将两种颜色的衣裳都抱起来,放进了桌上整理出来的行李上。 “大不了我一天换两套。”说完,陆芸便将两人赶了出去。 还没得片刻安生,外面就来了位男仆说是大人叫夫人过去花厅用膳。 虽叫花厅,可里面一盆花都没有,一是因为现在是冬日,在这个时节能开的花寥寥无几,二是季礼就没在花厅种花,哪怕是一盆花都没有。 陆芸坐在季礼对面,面前已经摆上了刚盛出来的腊八粥,小巧的碗口冒着热气,在寒冷的冬季十分暖心。 陆芸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拇夹碗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这个动作可谓是一点没有规矩,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对她习以为常。 按照陆芸的话来说,你管我怎么喝,又不是要你这么喝。 至于行为举止可以媲美先生的季礼,陆芸跳到桌子上来吃也没关系。 用过饭,两人并肩往府门口走去。 马车早已等在门口,身后还跟了一辆简陋一些的马车。 陆芸觉得后面那辆马车有点眼熟,看过好几眼后才确定就是刚来京城时季礼来接自己的那一辆。 至于前面这一辆…… 相较于后面的老旧,便显得格外崭新。 车表装饰着金制雕饰,车前换挂着两盏镂空竹雕灯笼,到是与临近除夕的气氛格外相称,但与季礼平日的清贫却格格不入。 “你换了一辆马车?” 季礼扶着她上去,对于她的提问,季礼为仰起头,与她对视:“我觉得你更喜欢现在这辆。” 陆芸挑眉,一耸肩撩开车帘进去了。 一探进身边,便有氤氲香气缓缓袭来。 车厢里倒是简洁大方,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铺在座位上的绒毯显得格外扎眼。 她确实不喜欢之前那一辆,一个人坐着都憋屈,更别说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了。尽管她也不是很满意现在这辆,但相比之下,也可以说是喜欢。 但不管怎么,季礼居然舍得花钱换一辆马车,真是难得。 陆芸侧头,眯着眼睛靠近车壁仔细端详所用的材质,惊叹一声,居然是紫檀木的,这是下血本了。 收回视线的时候,瞥见了车窗上挂着的帘子。 这架马车季礼是花了大价钱的,窗户用了抽拉式的,再也不用在冬日挂上厚重的帘子遮挡寒风。 为了配上这个抽拉式的车窗,挂上了丝绸幔帐作为遮挡。 马车一阵晃动,季礼弯腰进来。 他一进来,陆芸想了想,还是住嘴了。 花的又不是她的钱,若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大方了,就他们两人的身份而言,好像是有些唐突了。 两辆马车缓缓行进,途中也遇到不少同往感应寺的官家马车,无一例外的便是除了主子坐的马车外,还跟着一辆小一点的,简陋的马车。 陆芸根据感应寺的传统,便知道里面装了腊八粥的材料。 马车一路缓慢地来到感应寺山下。马车只能走到这儿,剩下的一段山路便需要自己走上去。 有的人选择坐轿子上去,但有些人则认为自己亲自走上去更能彰显自己的诚心。 季礼两种人都不是,他觉得两者没什么区别,于是他把让人抬上去还是走上去这个问题抛给了陆芸。 陆芸则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于是两人在前,身后依次是天冬和连翘,然后就是挑着箩筐的的家丁。松茸去停马车了。 这点路对于陆芸来说算不了什么,跟在她身边的季礼则是稍微有点喘气。但转眼一看面不改色的陆芸,默默闭上了嘴,背过身去深呼吸几次,感觉好一点之后才转回来。 “允执!”一道惊喜的男声从不远处想起。 季礼两人不约而同往那边看去,就见一位头束金冠的男子一脸惊喜地往这边走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面容温婉柔和的姑娘,同样笑脸盈盈地往这边来。 [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参加庙会 第18章 计划开始 “师兄。”季礼行了个平辈礼,对方赶紧将他扶起来,略有责备地说:“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下次可不准了!”说完,还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我之间礼数还是要有的。” 对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客套,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陆芸。面露疑惑地说:“这位是?” 季礼笑着,伸手轻揽她的腰,将她向前带几步,向对面二人介绍道:“这是我夫人。”随即侧头看着她说:“这位是常大公子,这位是常小姐。” 陆芸当然认识这位常大公子,常成林。至于那位小姐,听说过名讳,常青盛,但却是第一次见她本人。 常成林笑着对陆芸说:“弟妹,可以这样叫吗?”虽然是这样问,但还没等人回答他可不可以这样叫,他已经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了:“今日没听说允执要带他夫人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 陆芸只是笑笑,没说话。气氛有些凝固,常成林脸上的笑都要绷不住了。最后还是季礼开口打破了僵局:“师兄,我夫人生性不爱说话,烦请多担待。” 有了台阶,下不来了的人终于可以下来了:“哪里的话,下次带弟妹来府里玩。” “一定。” 常成林点点头,做了道别:“我就先走了,之后的五日我们有的是时间。” 说完,他便带着从始至终未发一眼的常小姐离开了。 季礼两人继续往里面走。 陆芸与他肩并肩,装作无意地问:“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喜欢你那位师兄,为什么?”她是真的很好奇。她是第一次听说季礼居然还有个师兄,根据他喊杜游喊老师,那么常成林也是杜游的学生。 他们第一阁居然没有查到这件事,有空的时候该回去警告一番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要不是这次偶遇,这个消息怕不是要藏一辈子! “不太喜欢?那倒没有,只是不太熟悉罢了。”季礼摇摇头,跟她解释:“师兄是在老师身边长大的,而我是近三年才被跟着老师学习,且平时相聚甚少,所以不太熟悉。” 陆芸撇嘴,原来是这样,听起来挺真的,但也不排除季礼说谎。 两人结束了这个话题,在其他官员的身后来到了一间屋顶高耸的庙堂。红砖金瓦装饰其外 ,高大的镀金佛像稳坐中央,神情悲悯,眼珠向下俯瞰着脚下众神。 里里外外的一切皆能看出皇帝对这座寺庙的厚爱。 庙堂中央站着位身着袈裟,单手并拢竖在身前的住持。 他对每一个向他说话的人都报以和善的微笑。 季礼趁他身前没人的间隙,带着陆芸过去。 “大师。”季礼行了个晚辈礼。 那位住持见到季礼的一瞬,眼里划过惊喜:“季施主今年终于不是只有香火到了。” 面对住持的打趣,季礼笑了一下,然后再次揽住陆芸的腰,将躲在他身后的人带了出来,并且跟住持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夫人,陆芸。” 面对和蔼可亲的老者,陆芸还是很有礼貌的见了个礼。 住持也向她稍微一拱手,嘴里念道:“陆施主。” 季礼偏头见陆芸不再想多做交流,便与方丈闲聊两句后结束了话题,带着陆芸涌入人群,加入到烧香拜佛的行列中。 陆芸稍稍向季礼所在的另一边挪了两步,生怕他再突然搂上来。 两人就跟碰巧站在一起的陌生人一样,周身气氛安静得过分。幸好这里的场景刚好能打掩护,旁人见到了也不会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只会认为这二人对神佛虔诚的态度。 因此轮到两人烧香时,负责给来人递香烛的小沙弥在将香烛分别交给二人后。眼神诚挚地说:“两位施主的虔诚,一定能打动神佛的。” 陆芸:…… 这小沙弥说的话真是莫名其妙的。身旁的季礼表情依旧,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波动。 他在小沙弥说完后,笑了笑。 这个笑就如往常,但配上他永远认真的双眼,这个笑不管有没有赞成小沙弥这话的意思,在小沙弥眼里便被曲解成了赞成的意思。 双眼亮晶晶地站在一旁看着季礼,活似一个小迷弟。 陆芸目睹了这一步,面上毫无波澜,内心的那张脸已经皱成一团浆糊了。这俩人表现得真是一个比一个夸张。 手上的香烛已经被点燃,两人动作同步,双手握着,对着面前高耸的神像鞠躬。 陆芸没有向神佛许下任何愿望。 鞠躬完毕,两人将香烛插入香灰炉中。但里面已经挤满了香烛,两人不得不分开各自另寻一处插上去。 最后两人发现他们插在了香炉的两侧。中间隔着一整个香炉的距离以及密密麻麻的香烛。 从大庙堂出来,季礼被叫走了,说是杜尚书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找季大人商议。 来人自称是杜尚书的仆从,外加上季礼确实在杜府见过这人,季礼脱脱不开,两相权衡之下,他只能暂时去杜游那边。 于是便让陆芸在感应寺里面随意逛逛,抑或是叫人带她去厢房。 陆芸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直到消失在墙角,才带着两个婢女转身离开。 她没着急回厢房,而是在感应寺里面闲逛一圈。 感应寺很大,几乎占满了整座山头。又因为建在山上的原因,路面不平,很多地方都需要楼梯连接起来,且除了主要的庙堂以外,其他的都非常狭小。 陆芸边走边在脑中梳理感应寺的路线,一圈逛下来觉得不够清楚,于是又转了一圈,主要是在那些第十陡峭,多台阶的地方大转。 这些地方阶梯多,一个地方走大路需要走很远,但愿意穿过陡峭密集的台阶,很快便能到。 陆芸体能好,没觉得有多累,但身后的两个婢女爬台阶爬地大喘气,陆芸想叫她们在某处休息休息,但二人坚决不肯,非得待在陆芸身边。 于是在天刚擦黑时,陆芸基本上记下了线路,带着她们二人回去,边走便询问遇到的小沙弥厢房的位置,终于到达厢房后,陆芸叫她们先下去休息,保证自己只待在这个屋子?里,两人终于是同意了。相伴着离开屋子,往自己休息的地方去了。 但天不遂人愿,其实陆芸真的没打算在现在行动,但老天爷给她送来了机会。 她一直在等那帮人动手,但一天过去了,杜游那边始终没传来动静,宋词也没有来找她。所以她一直在等。 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来。 “陆姐姐。” 听见熟悉的声音,陆芸放下搭在凳子上的腿,挑了挑眉。走到门前拉开门,那日宴席上昏厥过去的杜小姐此刻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她面前。 无事不登三宝殿,外加她们之间的渊源,无论等会儿他说什么,都一定是坏事儿。 “陆姐姐,我向那一日的无礼道歉。”杜小姐说着,将手上的帕子举起来,掀开帕子,露出里面精致的香囊,“我特地绣了这枚香囊来向你道歉,你一定要收下。” 语气诚恳,表情真挚,戏演得再好,手上的东西可不会骗人。 陆芸在她将香囊举起来的一瞬,就闻到了奇异的味道,没错,就是合欢香。 这香料并不是用合欢花做成的,而是由各种□□物混合而成,闻上两炷香的时间,便可以催生闻香之人的**。 陆芸惊呆了,没想到这位蠢笨的杜小姐竟然打算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来对付她。想必这一定是她这几日在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办法吧!而且这其中一定有杜夫人府参与。 她笑着接过香囊,在杜小姐无法掩饰的急切目光下,将它戴在腰间。 “陆姐姐,夜里寺里挂的灯笼很好看,我陪你去看看吧!” 陆芸扯出一个笑容,回答她:“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的人几乎没有,周遭安静得出奇,唯有远处传来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 两人就这么闲逛着,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不知不觉间就顺着小路越走越远。来到一处后反而不走了,一直在原地打转,走远了又从另外一条小路绕过来。 甚至这位杜小姐不惜让她珍贵的裙子染上攀爬台阶时的污迹,也要把陆芸带回来。 来来回回都是这几个灯笼,她看得都没有意思了。并且余光总是能捕捉到杜小姐偷看的目光,或者说是刺眼得难以让她忽视。 “我们换个地方吧,这地方没什么好看的。”陆芸就在她看过来时偏头,正好对上了她焦急的目光,“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我?” 杜小姐的耐心都快消耗殆尽的,眼里不时便有不耐烦的情绪划过,低头一眼陆芸腰间佩戴的香囊。 她肯定带了有半个时辰了,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依旧一点事儿都没有? 陆芸看着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没回答,唤了她一声:“杜小姐,怎么了?我身上后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这话可把杜小姐吓得够呛,连忙收回视线,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是我觉得姐姐这身衣裳好看极了,想多看两眼。” 陆芸轻笑两声,抬手勾起袖子,特地举高跟她展示:“这身衣服还是我夫君特地绣娘缝制的。” 杜小姐察觉自己的表情变得扭曲,赶忙偏头遮掩过去。 “是吗?你给季大人感情可真好。” “是啊!他可贴心了。这次庙会也是,我说想来逛逛,便带我来了。”陆芸勾唇一小,忽然想到什么,“诶”了一声:“听说他之前都没来过庙会。” 杜小姐的表情再也忍不住了,转头过去不让她看见,也不回答陆芸的话。 周边寂静,杜小姐的嫉妒之心昭然若揭,陆芸实在是没有耐心陪她玩下去了,当再一次回到这里时,陆芸突然“哎呀”一声,一手捂头,另一只手撑着旁边的巨石,身体配合着开始摇晃。 “陆姐姐!你怎么了?”杜小姐的声音做作极了,陆芸都快要笑场了。 “没事儿,就是头有点晕,你扶我过去休息休息吧。” 杜小姐听见这句话简直开心死了,声音里都是溢出来激动。 “刚好那边有个屋子,我扶你进去吧。”杜小姐赶忙搀住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她提起来,费力得往屋子走去。 陆芸见她这么卖力,果断放松了力道,将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 杜小姐比她矮了一个头,又常年待在深闺,缺乏运动,搀扶起一个陆芸还是很费力的。 但是心中的激动打到了这一点小小的困难。 一想到能够这个女人等会儿要经历的事情,然后自己再带着一群人进来,包括她的杜大人,到时候这个女人身败名裂,季大人一定会休了她!到时候季夫人的位置一定是她的! 推开紧闭的木门,里面烛火幽暗。 杜小姐把看着神志不清、脸颊通红的陆芸摔倒在床榻上,然后对着屏风后面喊了一声:“出来吧!这个女人给你了。” 屏风后应声出来一个高壮的男人,陆芸眯着眼,接着微弱的烛火,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屠夫装扮,漏出来的精壮去干黝黑。回应杜小姐的声音也十分的粗犷:“多谢杜小姐。”安静的环境下,细小的声音都会十分的明显,男子急不可耐的搓手发出的“莎莎”声异常明显。 杜小姐嫌恶地看了男子一眼,但一想到等会儿陆芸就要被她糟蹋了,心情就异常愉悦。 “记住我告诉你的话。” “放心吧杜小姐,我记得可清楚了。” 杜小姐“哼”了一声,最后傲慢地瞥了倒在床上的陆芸一样,转身离开房间。 木门合上的“咯吱”声落,杜小姐慌乱逃离的洗簌脚步声响起,然后消失。 陆芸勾唇一笑,在男人即将靠近时,缓慢从床上坐起来,伸手理了理头上的散落的碎发,在男子惊愕的眼神下,从背后举起一把匕首。 噌亮的刀身部分反射出陆芸的眼睛。 男子看见了陆芸手中的匕首,以为是这个小娘们儿想要挣扎一下,惊愕消失,又被色眯眯的神情代替。 嘴里吐着昏话:“小美人儿,让爷来好好疼疼你。”说着,不知死活地挫着手像陆芸靠近。 陆芸看着庞大的身躯逐渐靠近,手腕翻动,匕首脱手而出。 “嘭!” 男人巨大的身躯倒地,眼神惊慌不已。 陆芸扯下装满合欢香的香囊,丢在男人半裸的胸膛上。 门被从外面了拉开,一个头戴帏帽的黑衣人从外面进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两个黑衣人,她们二人中间是一脸惊恐、嘴巴被塞满了黑布的杜小姐。 杜小姐在看到陆芸平安无事的站着,脚边是她安排的那个男人。 “呜呜!呜呜呜呜唔!呜呜呜!” 上官南让开,陆芸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阴冷,手上玩弄着沾满新鲜鲜血的匕首。 “杀了吧。” “是。” 上官南抽刀上前,刀刃对准了杜小姐纤细的脖颈,前后抽拉,鲜血喷涌而出,走油两人松手,杜小姐的身体柔软倒地。 “计划提前了,等不他们行动了。” “好。”上官南从怀中拿出一截骨哨,推开靠后面的窗户,对着窗外轻吹一声。 屋内几人稍等片刻,不消一会儿,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倒挂着出现在窗户外,稍高的那位摆摆手,示意里面的两人让开。 陆芸和上官南分别向左右让开,窗外两人前后扒着横木荡进来。 宋词在窗外吊着的时候就看见了里面横躺着的两句尸体,眉峰微挑:“这是做了什么?” “这个蠢货想陷害我,被我解决了。”陆芸三两句解释完,然后回归正题:“不等他们行动了,让我们的人先捋走一些落单的,制造些混乱。” “你打算是么时候走。” 宋词过去窗边吹哨子。哨子一响,掩藏在暗处的第一阁的人便会倾巢而出。 “唰啦!”陆芸徒手撕开身上的布料,将碎步叠整体拿在手里,然后脱下外套抱着。 “现在就走,”陆芸率先从窗子里出去,剩下三人紧跟其后。 路过陆芸的厢房时,陆芸将布料洒满房间,然后把外衣揉皱往地上随便一扔,抬手拔下发簪“哐啷”丢在地板上。 来到她们预先安排好的地点,阿云抱着一身黑衣等着她们。 “阁主。”阿云见他们回来,快步迎上来,伸手将黑衣递给陆芸。 陆芸接过道了声谢,快步绕到屏风后面换上。出来后,陆芸将撕得破碎的衣裳递给上官南:“去烧掉。” 上官南接过衣裳出去了,剩下死人安静地坐着,等到上官南回来后,第一声尖叫声也随之响起。 “啊!” 尖锐的尖叫划破夜空,同时也意味着不宁之夜的开始。 第19章 连环惨案 寺庙中的尖叫声不断响起,焦急的脚步交错着响起。 “我家小姐不见了!”寺庙某处,一位身着粉衣,梳着双环髻的婢女双手颤抖地举着衣裳碎片,尖叫着跑出来。 季礼在杜游书房里敏锐地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还来不及披上大氅,赶忙拉开门出去。 一出去便撞上了神色惊慌的粉衣婢女。 “发生了何事?” “我家小姐不见了!” 季礼蹙眉,她家小姐不见了? 来不及想别的,他向人群的密集的地方跑去,远处的声音逐渐响彻于耳畔,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具体。 “找到夫人了吗?”提着灯笼飞奔的家丁在小路上飞窜,到处乱跑,他也不知道要哪儿才能巡失踪的夫人。 “废物!还不快去找!”这是某个官员的声音,此刻十分愤怒,一脚踹上跟前跪着的人的肩膀。 那人不敢反抗,任由自家主子把踢打。 季礼面色逐渐煞白,他转身就往陆芸所在地厢房大步跑去。一股不好的预感从他心里冒出来。 还来不及回去,半路上就撞上了陆芸身边叫天冬的婢女。天冬一看见季礼,“噗通”一声跪下,季礼敏锐地看见了她手上的衣服碎片。 悬挂在树上的灯笼投下微弱的光,能让他看出衣裳的颜色。 是陆芸今日穿的衣裳。 “大人!夫人不见了!” 惊慌席卷全身,脑中一片空白,天冬的话不断在耳畔徘徊。 “你说什么?”季礼问她,脚步不自觉地玩厢房方向跑去,给天冬留下的只有一个背影。 “嘭”地一声猛地从外面推开门,屋里地面上散乱的衣裳碎片、散落的金钗以及凌乱的大氅。 “派人去找!” 门外的松茸也被眼前的情形弄得不知所措,不过就一下午的时间没见过这位夫人,怎么就失踪了,还有那些夫人小姐,全都失踪了。 究竟是谁做的。 寺庙某处。 面罩黑布的几名黑衣人了里在屋里,他们面前是坐在太师椅里的男子。 男子已经知道了寺庙的失踪案件,眯了眯眼,很显然这也不是他安排的。 “主子,接下来哦们该怎么做?”一个黑衣人开口问到。 男子看向漆黑人如墨的窗外景色,兴奋说道:“现在就去。” “是。”几名黑衣人消失在屋里,只留下异常兴奋的男人。 只要一想到等会儿要做的事儿,就感到十分激动。这份激动让他难以坐在太师椅里,“唰”地一抖衣袍站起来,不断在屋里踱步。 季礼带人在外面搜寻,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但什么都没有找到,寺庙里只有混乱的人群。 “季大人,你夫人……”季礼迎面对上了也在寻人的东方。 季礼摇摇头,白日里簇新的衣裳因为到处奔走变得凌乱不堪,头上的碎发跑出来几缕,打啦在额前。 “先封山吧,带走那么多人肯定不可能毫无动静地下山,一定还在山下。”东方冷静地分析。 目前还待在感应寺中,唯有东方和杜游两人官职较大,听他的吩咐无可厚非。 “先让人去山下报官。”东方转身吩咐侍从,“你去带人把山围了,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侍从领命离开。 此刻只留下季礼与东方两人。 季礼观察着东方神态,心里奇异,他看起来很平静,看不出夫人也失踪了。 “大人看起来很冷静。” 东方转头,表情冷肃:“冷静下来才能思索对策,心太慌了反而会误事。” 是这样吗?季礼不知道。 东方带来的护卫将山围了起来,在主要的进出入口都安排了人把守。 夜色漆黑,季礼脸上感到一丝冰寒,抬头往天上看去,洁白的雪花飘落下来,在昏暗的灯笼光下若隐若现。 “噗嗤……” 两人头上的灯笼毫无预兆的熄灭,将两人的表情笼罩在黑暗中。 雪花纷飞,老天好似将白日的雪都留到现在,不消一会儿,雪势骤然变大。 在一声刺破黑暗的尖叫声想起前,白雪已经盖满了大地与屋顶。 所有人都纷纷往尖叫声响起的地方去。 季礼侧身挤进密集的人群,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地面上的两具尸体。 靠里侧那一具男尸不认识,但门口那一句纤细的女尸却是老熟人。季礼蹲下身,将手里的灯笼凑近女尸的脸,面带惊恐的表情骤然出现在他眼里,他也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杜小姐!” “事情更复杂了,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竟然还杀人了!”一个官员心里恐慌,但也算是冷静,神秘人的目标目前看来是女子,而非针对他。 “走水啦!” 众人纷纷往外看去,不远处的住宅火光冲天,即便是鹅毛般的大雪也难以覆盖火势。 “那边是杜大人的住处!”人群中有人惊讶地说出。 季礼飞快跑出去,冲出人群直奔那处。来到不远处,热浪扑面而来,让他的双眼有种被灼烧的刺痛感,季礼欲往里面冲进去,却被一位小沙弥拦住。 “施主,您不能进去!” 季礼被小沙弥牢牢禁锢住,眼睁睁地看着冲天的火势吞灭厢房。 “里面有人吗!” 小沙弥点点头:“似乎还有一位施主。” 季礼手臂用力,将小沙弥推开,不顾身后小沙弥的叫喊,径直向屋里冲去。 “咳咳!”季礼进来前用袖子沾满水,然后捂住口鼻。呛人的黑烟让他的眼睛难以睁开。双眼不断涌出泪水,透过黑灰的厌恶,他看见晕倒在座椅上的杜游。 来不及思考,他冲过去,手臂扣住他的肩膀,将人扶起来,拿下捂嘴的手,双手都夹住他的肩膀,矮身蹲在他面前,将昏倒的杜游背了起来。 房梁两侧被大火舔舐,其中一段坍塌下来,季礼背着杜游灵巧避开,像上一看,上面并没有在落下来的危险,屏住呼吸绕开火焰冲出去。 将要到门口时,头上落下来一块儿被火焰包裹的小木块,约莫小臂一样大小,幸好季礼运气好,木块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仅仅是擦过他的手臂,“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灼烧的痛感自手臂开始蔓延,季礼忍住疼痛,更加用力背着杜游,终于从里面出来。 外面的人接连惊呼,有人上前接过杜游,平放在路上。 人群中没有大夫,这些人只能凭着尝试救助杜游。 季礼退开,离开人群,看着老师已经被他救出来,目前看来并没有生命危险。他呼出一口气,这是再也没法忍住手臂的疼痛,刺骨的灼热感让他的手臂颤抖不已。 他抬起手臂,湿漉漉的衣裳已经被烧烂,散发出烧焦味儿,下面则是血肉模糊的伤口。沉默片刻,他弯腰抓起一把地上的雪,洒在伤口上,冰冷的雪暂时压住了疼痛。 现在来不及思考这些,陆芸还没找回来。 今夜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绑走夫人小姐的目的便是将人吸引过去,目的就是防火烧楼,要了杜游的命。 大雪还在落,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整座寺庙都被侍卫们翻遍,都没有找到失踪之人的踪迹。 派下山的人也没有回来。大雪让本就难行的路彻底不能通行。山下之人不能山来。山里人也没办法再下去。 季礼绕开人群,重新回到陆芸的厢房,人群曹乱,打乱了他脑中的思绪,他不自觉便往另外一条路走去,而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脚步未停。 而此刻,陆芸她们正准备出发,五人在一条小路上穿梭,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寺庙的嘈杂被远远甩在身后。 那场大火证实了陆芸的猜想发,他们的目的就是杜游,以为他们会直接取人性命,没想到是防火把人烧死。 这是多有信心又是多恨杜游啊,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 五人即将到达外面时,迎面撞上一人。 或者说是这人直接撞上他们。 季礼脑子发昏,前几日边有些发热,觉得养两天就好了,但是今日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在外面走动。寒风一吹,就跟穿着寒冰制成的衣裳一样,所以便直接发热,连个前兆都没有。 五人停下,上官南和北拔出腰间佩剑,站在另外三人前面。 上官南扭头看向陆芸,等待她的吩咐。北则是杀气腾腾,若不是上官南的剑挡住了他,不然季礼现在就是今晚死的第三个人。 陆芸上前两步,在黑夜中隐约能看到他脸颊两侧的潮红,低头一看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衣裳,当下了然,原来是生病了。 对着上官南摇头,然后便径直越过他,继续往前面赶路。不知道季礼是怎么又跟她撞上的,但当务之急不是纠结这个,而是下山。 身后五人跟上她的脚步,身后传来季礼晕乎的声音:“今晚的事儿是你们做的吗?”陆芸转身,便瞧见季礼凶恶的眼神,若是陆芸点点头或者说个是字,他便会不顾一切杀了她。 季礼看向宋词:“我知道是你,三楼主。” 被直接点出来的宋词并不意外,她在人前都是这副装扮,对方认出来了也是有可能的。她看着季礼,一耸肩:“季大人,你可不能冤枉我们,第一阁杀人从来不用这些阴险手段,而且我们不杀官员。”宋词以为他说的是杜游这件事,这事儿确实不是她们干的。 季礼却是摇摇头,眼尾泛红,眼眶也很烫,但依旧看着宋词,不知信没信方才宋词说道话,而是问她另一个问题:“我夫人的失踪是你们干的吗?”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上官南思绪转了半圈才响起阁主就是他夫人,而宋词则是闭口不答。 季礼将视线转向中间的陆芸,眼底情绪翻涌。她站在五人中央,而方才抽刀对着他的二人明显也听她的吩咐,“又见面了。”原来她不是第一阁的小杀手,而是第一阁的主人。 这次依旧如以前一样,陆芸没有回答他,依旧转身离开。 身后四人纷纷跟上她,片刻后,这里只剩下季礼一人。 再也撑不住沉重的身体,踉跄两步扶助两侧的树干,不管地上的积雪,顺着树干就滑坐了下去。 第20章 扶你称帝 五人从特地留出来的小口出去,顺着小路下山。 出口拴着五匹马,低头在雪地里拱头找草吃。陆芸解下距离最近的黑马,拉过缰绳,摸了摸它的头。 “降雪,好久不见啊!”黑马低头用鼻子顶了顶她的头,其他四人看见这一幕,都同陆芸一起笑起来。 宋词牵过自己的马,打趣地看着这边:“降雪除了你谁都不让上,我想着它好久都没出来跑了,这次就顺便带它出来了。” 说话的间隙,陆芸已经踩着马镫翻身上马,侧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但是他们也看不到:“希望你下次也能这么洞察我的内心。” “驾!” 陆芸转头,双腿一夹马肚子,身下的降雪便在雪道上奔驰起来,身后传来宋词反驳的声音:“我有哪次看错过吗!” 五人在黑夜里策马狂奔,身后的黑色斗篷猎猎作响,宛如老鹰翱翔时展开的双翅。 五匹骏马顺着长路的尽头,四足踩过满地的积雪,直奔宫墙外围。 阿云拍了拍帷帽上的积雪,转而抬头看着高耸的皇宫围墙,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转头对陆芸等人点了点头。 陆芸竖起食指,指着城墙最上面。阿云再次点头。 “放心吧,阿云在前面探路绝对没问题。”宋词从两人身后冒出头来,扶着帷帽跟着看了眼高度,“阿云的轻工可是我们几人中最好的。” 这是事实,陆芸当然知道。 五人都过来了,陆芸低声说了句:“行动吧。” 此话一出,身后了两个男人上前,面对面,双手交叠,双腿半蹲。 阿云跳上他们的手背,随后两人手臂用力,一起往上抛。阿云顺着这个力度,直接越过围墙。 地下的四人见阿云的身影消失在围墙里,如法炮制,宋词跟陆芸两人纷纷借着这个力道跳进了围墙里。 三人跳进去后,宋词解下身上的绳子,末端绑着一颗石头,右手抓住上面一点,手腕转动,将绑着石头的一小节绳子甩出残影。 估摸着距离,退后几步,右手往上面狠狠一抛,身子前倾,一只腿因为太用力,向后高高翘起,幸好陆芸在后面抓了一把,才避免她整个人向前扑去。 围墙外的两人拽着绳子,脚蹬墙壁爬上高墙。最后从上面一跃而下。 收好绳子,阿云伸手向前面一指,然后消失在四人面前。 四人相当有默契的跟上。 阿云将皇宫的地图背得滚瓜乱熟,因此轻而易举地便带着她们穿过人少的路,绕过池塘,来到皇宫最角落的一座殿宇。 几人藏身于构造繁复的屋瓦之上,凸起的脊线之后。 夜色漆黑,这座偏僻殿宇外有重重守卫,且每过一段时间便有护卫轮换。 陆芸从脊线中冒出头,眼睛看向正中间的主殿,一片漆黑,里面的人已经熄灯睡觉了。她冲宋词做了个手势,瞬间,宋词撑着脊线纵身跳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屋顶上的几人看得仔细,时刻探查着周围的状况。知道宋词安全进屋,并且屋内窗户里闪过一刹那的火光。 几人以此屋顶上跳上,鱼贯而入。 司徒毓并不知道他们几人今晚会来,因此一早便上了床。这是他自打进入大燕皇宫后的一贯作息。 屏退下人后,他躺在床上睁眼享受着天黑后的安宁时刻,但忽然没打开,一股凉风灌进来,但很快便被关上。 他拉紧了被子,以为是谁家派来的刺客。斜眼看向门口的方向,月光洒进来,黑衣人的影子无可遁逃。眼睁睁地看着黑影越来越近,但屋内一点声音也没有,便知道对方实力不低。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让对方误以为自己睡着了。 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唰一下睁开眼睛,眼睛正前方赫然出现戴着黑色帷帽的人。这道声音,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下次装睡记得调整呼吸,方才也太假了。”眼前的女子的语气随意洒脱。仿佛忘记了她身处北国质子的宫殿,忘记了她是深夜闯入皇宫。 司徒毓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面带欣喜地看着她,刚要张嘴说话,便意识到她的处境,神色立马紧张起来,头向一侧歪,紧张兮兮地看向随时可能被打开的门口。 看着安静的门口,刚要松口气,门便被打开了,慌乱之下,以为进来的是照顾他的宫人,情急之下,他抓起被子就忘宋词身上盖。 宋词知道进来的人是谁,转头看去,下一瞬眼前一黑,一床蓬松厚重的棉被从天而降,压在她头上,并且上面还带着沾染上的体温。 外面之人动作很快,飞快从外面进来。并不是他所想的宫人,而是又一名黑衣人,看身形是个女子。他松口气,这才意识到她怎么可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闯皇宫,肯定还有其他人。而且她方才神色淡定,肯定知道外面来人是谁。 余光中是被棉被罩住的宋词,想到方才自己干了什么,面颊一红,不好意思地棉被一角,慢慢地车回来,团吧成一团抱在身前。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向来人,身形高挑,估计是那日护送他的另一人。 见她进来,并且踱步过来,他欲开口说话,但门又开了,送外面又进来一个黑衣人。以为这位便是最后一人了,没想到门又连续开合了两次,算上一开始进来的两人,这次闯皇宫的统共有五人。 其中三名女子,两名男子。 而最令他惊讶的是她们夜闯皇宫,而是有两人身型完全一摸一样。刺客的两人并排站在他面前,差点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宋词站回陆芸身后,与她并排站着的阿云也跟着后退一步,与宋词并肩站在一起。 司徒毓将这一小步看在眼里,当即明白了那位没动的黑衣女子才是那日的另一人。视线在宋词身上游荡了一圈,最后落在陆芸身上。 鉴于自己衣冠不整,他犹豫片刻,还是坐在床上,拱手见了一礼,并未说话。 “你过得还好吗?”陆芸倒是无所畏惧。他们进来时就在外面看了一圈,并没有别家派来的刺客,可能是蹲守了这么多日,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被撤掉了。 司徒毓见她说话了,便不再哑言,点点头:“还可以。” 很笼统的回答。陆芸眼珠子转了一圈,这孩子在北国的时候过得就不怎么样,可能在大燕过得确实挺不错的。撇开身边的线人,确实挺不错。 “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司徒毓见到熟人很开心,但脑子并没有被冻傻,认为她们冒险闯进这里,只是为了来看自己一眼。 “确实有事找你。”陆芸反手,手心朝上对着上官南。后者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她手上。 陆芸上前几步,将册子塞进司徒毓的被窝里,司徒毓的视线跟随着她,夜色昏暗,眼睛粘上去都看不见上面写的什么。 “你跟在姜皇后身边看过账本吗?”陆芸没有直接告诉他给他的是什么。 司徒毓低头想了一下,母后在宫中确实有看过账本,甚至可以说是她每日必须要做的事情。而自己自从记事起,便被母后带在身边,跟着学习看账本。 他并不知道那上面记的究竟是什么,但母后说的,他通通照做。甚至做得比姜皇后想要他做到的,更好。 因此在离开北国之前,外面送到母后手中的账本,每一册他都看过,上面的内容都熟记于心。知道现在都没有忘记。 “看过。” “你想回北国吗?” 话题转得非常突然,但司徒毓没纠结,坚定地点点头,从离开北国的那一刻起,他没有一天不想回到那里。哪怕那座充斥着脂粉气息的皇宫并不欢迎他, “好。”陆芸点点头,随即伸手指着那本册子,“这本册子上记载了自从我接手第一阁后,运送回去的所有钱财。” 此话一出,困扰司徒毓多年的谜团解决了,但一旁站着的宋词也是一脸蒙圈,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其实不光宋词,来的五个人,除了上官南和陆芸,其他人都很震惊,但只有宋词一个人表现出来了。 “你想让我看这本册子。” “给你,就是想要你看。”陆芸颔首,黑纱因为这个动作在空中浮动,“我相信这本册子上记载的金额,一定跟姜皇后手里的那些账册数目对不上。” 陆芸说得斩钉截铁,纵使司徒毓尚未查看册子,也信了八分。 “你们深夜进来就是为了送这个?”司徒毓捏住册子一角,将它举起,并且抖了两下。对面四人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他手上,然后转向陆芸,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芸的视线从册子上扫过,看向司徒毓,单手叉腰,微仰脑袋。纵使司徒毓看不见她的神情,也能知道一定是倨傲的。 “北国有人想让你当皇帝。” 此话一出,四周寂静,宋词深吸一口气,来表达自己的震惊。北直接上前,直愣愣地看着她。阿云与上官南一向冷静,听到这话也只是将看向陆芸,没有过多的情绪。 当事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沉默良久,他问道:“是谁?” 陆芸斜眼看着他,思绪回到一月前。 原来一月前陆芸深夜从季府出去时,感受到身后有人在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 她慢下来,身后之人也跟着慢下来,她快速穿过小巷,那人也跟着她穿过小巷。她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建筑当中,试图甩开那人。 但那人仿佛对京城的一切都非常熟悉,轻而易举地就跟了上来,无论她绕多少弯路,身后那人都能从另一条小路跟上来。 陆芸摸出匕首,又从腰间拿出两枚飞刀攥在手中。拐过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小道,然后整个身子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侧头看着随时可能从里面出现的人。 若是那人想要跟上来,那么只能通过这条小道。 但那人迟迟没有进来,陆芸能察觉他并没有离开,两人目前只能这样僵持着,别无他法。 陆芸在脑中回想了一下有没有可能招惹了什么人。 这么一回想,发现人还不少,但都不可能。小道外面的那人自打她从季府出来就一直跟着,分明是知道她住在哪儿。 但是怎么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她季夫人的身份! 思及此,陆芸眯了眯眼,小道里传来脚步踩在雪上发出的“嘎吱”声。挪动得十分缓慢,十分悠闲。 陆芸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小道里的脚步声越发逼近,手中的匕首将要脱出时,熟悉的称呼传入耳中。 “?阿芸。” 陆芸眼睛微微睁大,身体与墙壁分开,脚步一挪堵住了出口。 巷子中男人身子挺拔,双手背在伸身后,黑色帷帽挡住了他的脸,但陆芸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谁。 “爹!” 男子声音低压,轻笑了几声,流露出与穿着不符的吊儿郎当:“阿芸,好久不见。” 陆芸收起匕首,只高兴了一瞬,但转瞬间就消失:“你来大燕有什么事儿?或者说,找我有什么事儿。” “嗯哼。”男子点了点头,十分赞赏,“北国那边有命令,需要特意交代给你。” 陆芸叉腰看着他:“是什么很重大的事儿吗?需要您亲自跑一趟,还要特地只告诉我。” “一年内,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司徒毓回到北国。” “只是这样?”原本就有打算把司徒毓送回北国,这不正好撞到枪口上来了。 男子学着陆芸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在身前晃了晃,脑袋也跟着摆动:“当然不是。等他回去后,再给你半年时间,让他登上帝位。” “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男子重复这句话,接着补充了一句:“但是你要确保他是真正坐上那个位子。” 陆芸深吸一口气,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真正坐上去,就是坐稳,让北国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她只是个杀手,不是政客。把人带回去她能做到,但后面那个,确实就有点高估她了。 “阿芸,我从来不开玩笑。这个就是第一阁接下来的任务。” 陆芸用力闭了下眼睛,然后睁开,看着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但是他不愿意……” “他不会。”男人笃定地打断了她的话,“记住,你只有一年时间。第一阁日后都不用再接其他任务了。” 话音落,男人转身迅速离开小道,然后消失在陆芸的视野里。 被踩踏出来的雪地上,静静躺着一枚黑铁制成的令牌。 陆芸走过去俯身捡起,抓在手里摸索上面复杂圆润的花纹。 这枚令牌有过很多任主人。 她爹是上一任。 陆芸独自站在原地思索到了下半夜,然后下了决心,转身来到京城南门,吹响骨哨。片刻后,上官南穿着一身锦衣华服出现在南门的角落。 “阁主,有什么安排。” “你把押送回北国的钱财都誊抄下来。不要告诉别人。”说完,陆芸便转身离开,重新回到季府。 同样是这样一个夜晚,不过此刻正飘着雪。 面对司徒毓的问题,她答道:“不知道。” “是我母后吗?” “或许。”陆芸耸肩。 司徒毓不再说话,也不再问究竟是谁,因为他知道不管怎么问,面前这个女人都不会告诉他。 “你们四阁究竟是听谁的安排?”司徒毓从床榻上站起来,也不纠结现在这身衣服体不体面。 少年比几个月前高了些,陆芸透过垂纱看着他,摇摇头:“日后你便知道了。”说着,她伸手点了点被他攥在手里的册子:“藏好了,若是被翻燕人发现,我不认为你值得坐上那个位子。” 说完,不管身旁宋词的震惊与北的眼神,指了指窗外,随后阿云转身出去。 屋里几人在等待阿云的信号,寂静一片。 “扑通” 司徒毓一撩衣摆,径直跪在陆芸面前。 后者平静地看着他,而司徒毓也直直地看着陆芸,两人的目光隔着黑纱对上。 司徒毓眼神坚定:“多谢。” “你不应该谢我,这个命令不是我下达的。” 微弱如风吹过树梢的哨声想起。 几人不再看依旧跪倒在地的司徒毓,也不再像方才进来时,而是一起从门口出去。 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也一样。 司徒毓从地上起来,推开紧闭的窗户,外面的雪纷纷扬扬,似乎比入睡时更大了。 五人原路返回,按照一开始的方法从皇宫里出去。 “你不是说只是来看他的吗?”宋词有种被欺骗的震惊。 北这时也上前,右手依旧搭在剑柄上,仰头看着从城墙上滑落下来的陆芸:“任务时间是多久?” 陆芸还没站稳,就迎来一连串的问题,她只能边收绳索,一边将那天晚上的事三言两语讲完,但刻意隐去了黑铁令牌。 “竟然是这样,大人竟然亲自跑到大燕来了,看来北国那边局势十分严峻。”宋词摸索着下巴,表情严肃,“没错,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告诉我们是正确的。” 陆芸摇摇头,谁不知道宋词那点小心思,她是被陆芸爹亲自养大的,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第一个人是陆芸娘,第二个人便是陆芸爹。 “你真的把账本给他了?”北走在一旁,将阿云护在身前,翩头过来问她。 陆芸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一眼不发的上官南:“你问他。” “你真的给他了?” 上官南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没全给,我少写了两条。” “你想给他破绽?” 回答这话的不是上官南,而是从始至终一直未发一言的阿云。 “不,二楼主是想加大难度。”阿云翻身上马,稳了稳身体,“送回去的银子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用到实处的,你我一清二楚,北国给出的账本与我们记下的,数目相差很多。三楼主这时少写两笔,就能缩小差距。增加他看账的难度。” 北点点头:“我知道了。” 五人均上了马,慢慢悠悠往小路出口走去。 “如果他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出来,我不认为他有被我扶持的资格。” 四人纷纷点头,十分认可她说的这话。 她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这条路,一定充满荆棘,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让司徒毓坐上北国皇帝宝座。 第21章 寻回夫人 最后是怎么回到床榻上的,季礼并不知道,只是悠悠转醒时,闻到的便是清苦的药味掺着寺庙香火的气味。 眼皮仿佛被用针线缝起来了,睁开得格外费力,好不容易睁开,入眼便是自床顶垂挂下来的药囊。 脑子里面还是一团浆糊,昏昏沉沉的。右手撑着床铺缓慢坐起来,左手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 木门“嘎吱”一声,季礼偏头去看,松茸拉着个脸,托着一碗药从外推门进来。 松茸看着撑着身子坐起来的季礼,眉眼舒展,一扫方才的愁苦。 “大人,您终于醒了。”松茸将托盘放在床头的架子上,赶忙伸手把季礼扶靠在床头。 “寻到夫人了吗?”季礼接过尚有余温的药汁,在松茸回答的间隙一口喝下,放下碗后,见他依旧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立即促起,肃声开口:“回答我。” “没有。” 季礼眉头没有半点舒展的迹象,继续追问:“杜大人好些了吗?” 这个问题好回答,于是松茸立马接话道:“回大人,杜大人已经醒了,此刻常大公子正照看着。” “好。”季礼说完,随即便撩开被子,准备下床。 松茸来不及阻拦,也不敢阻拦,于是只能默默为大人选择一件最为厚重的大氅。 雪已经停了,但依旧能够冻死人。 季礼一路掩嘴咳嗽到了杜游现居的厢房。 门外候着的小厮连忙为他推开门,屋内的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他周身的寒气。 他跨过门槛,进屋便看见杜游无力地靠坐着,腿上盖着棉被,身后披了件斗篷。常成林正在给他喂着药。他走到火盆旁停了下来,不再靠近。常成林放下药碗,起身就要过来,季礼赶忙让他停下。 “师兄,我有些发热,就不过去。” 常成林也不勉强,继续坐会床榻边。 季礼这才看清杜游的面色。嘴唇发白,眼下挂着烟灰色的眼袋,明显没休息好。 “老师……” “小雅死了。”杜游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知道吗?” 季礼垂下头,他岂止知道,甚至昨天夜里还见过。 “节哀顺变。” 杜游依旧看着他,没有流露出其他情绪。 “昨夜有人看到你夫人和小雅一起出去过。” 季礼猛抬头,他瞬间知道老师在怀疑什么。 “阿芸不可能杀害小雅。”季礼攥紧拳头,忍下咳嗽,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 “我知道。”良久,杜游幽幽开口,随后视线看向门口,用力喊了一声:“把夫人带进来。” 季礼跟着转过头,外面的人似乎早就准备着这一次,一会儿就见杜夫人被两个小厮带进来。身后还跟着杜游的儿子杜胜。 杜夫人一进来就看在站在屋子中央的季礼,登时大怒,丝毫不顾及世家夫人的礼仪,伸长涂满蔻丹的双手,就向季礼扑来,嘴里愤怒吼道:“还我女儿命来!” 身后两名下人赶忙冲上去一左一右按住她,季礼也向旁边躲,幸好没被碰到。 杜胜也从后面绕上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季礼一眼,然后蹲下身双手牢牢禁锢住失控的杜夫人。 地上的杜夫人视线依旧死盯着季礼,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季礼皱眉看着地上的妇人,再转头看向靠躺在床上的老师:“夫人,阿芸也失踪了。” “就是那个贱人害死了我的女儿!肯定是她杀了小雅之后就逃了!” “内子有什么理由动手?”季礼听见杜夫人对陆芸的称呼,眼神发冷,开口发问。 杜夫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尽然一口气吐出之前的勾当:“小雅不过是说过她两句!她便怀恨在心,昨夜要了小雅的性命!” 季礼后退两步,转身向常成林拱手:“还请师兄暂时离开,家事繁杂,免得耽搁师兄的时间。”然后看向杜游:“老师觉得呢?” 杜游挥挥手:“你出去吧。” “既然是家事,那我就不便留在这里。”常成林站起身,依次对屋里众人行礼,然后退出这间屋子。 等他走远后,杜夫人冷哼一声,语气尖酸刻薄:“你也觉得是那个小贱人杀了我女儿是不是!所以才让他离开!” 季礼摇摇头:“夫人说错了,我是在顾及杜府的颜面。”屋内寂静,所有人都看向他,杜夫人眼神有一瞬的错乱,稍后便恢复原状。 “内子那日在杜府所遭遇的事儿,允执也知道,我反倒认为是杜小姐有心陷害内子。” 季礼此言一出,杜夫人挣脱开旁人的束缚,站起身,一根手指指着他:“那日发生的事儿不就更能证明小贱人对我们小雅怀恨在心吗!她担心会被你休掉!所以设法杀害了小雅!说不定昨夜那些人的失踪也是她干的!” 在场所有人都不相信后面那句话,但第一句话却有些道理。 季礼没说话,杜夫人便认为自己说得占理,咄咄逼人道:“都是因为你!若是你娶了小雅,这些事儿都不会发生!” “跪下。”杜游突然开口,似乎没看到杜夫人愤怒失控夹杂着悲痛欲绝的神情,只是冷冷地下令。 杜夫人不服气,欲要在争辩几句,但见公公神色骇人,还是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你也知道你们两个的肮脏心思,觊觎有夫之妇!我们杜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杜游抄起旁边的药碗,就向杜夫人砸去,里面的药汁洒了一地。药碗碰到杜夫人的额头,然后弹到地上,碎成几片。 季礼再也忍不住咳嗽,登时捂嘴咳嗽起来,脸上因为连续咳嗽染上绯红。片刻后,他放下手,看着额头流血的杜夫人:“我早先便同您说过,我只有一位夫人,绝不会另娶他人。”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杜游摇摇头,对着门口的下人招招手,片刻后,下人托着一只香囊进来,上面精致的绣花被一层暗红色的血渍覆盖。 赫然是昨晚杜小姐送给陆芸的那枚。 杜夫人在看到那枚香囊时,眼神错愕,身子一摊,幸好身后有人挡着,才没让她躺下。 季礼将昨夜偏房中的场景记得清楚,自然也记得男尸身上的那枚染血的香囊。 杜夫人惊慌失措的场景落在杜游和季礼眼里,到底谁是凶手,一切都有了答案。 “大夫检查过,里面有春药!”杜游震怒,抓起香囊就朝杜夫人砸过去,杜夫人尖叫着躲开,但被下人牢牢挡住。 “你们两个干的龌龊事竟然还有脸诬陷旁人!”杜游说得涨红了脸,指着她的手不住颤抖,“给我把她带下去!” 杜夫人扯破嗓子哭喊,但是屋里没人去看他,杜胜这个丈夫害怕为她说话惹得父亲不快,此刻便如鹌鹑一样垂首站在角落,降低存在感。 杜家母女对他的心思与春药突然在脑海中串联起来,脑中浮现出可能发生的场景。季礼的脸色又是一白,看向渐渐拖远杜夫人的目光也更加狠戾。 杜游对着季礼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允执,这件事是我们对不住你,若是她们没有那些小心思,你夫人现在或许也不会失踪。” 季礼立在一旁,压下眼中的戾气。 “天意难测。”季礼没办法原谅杜夫人母女,线下心情自然不大好。 杜游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学生跟自己抑或是杜府都有了隔阂,眼下无论再说也没用,还不如各自分开。 “你回去吧,好好休息。人肯定能找到的。” 季礼见了一礼,退出厢房。 外头冷风瑟瑟,他不由得裹紧了大氅。松茸问他去哪边时,他果断选择去陆芸的厢房。 绕过石板小路,跑动着不少神色倦怠的下人,其间还有不少昨夜暴雪停下后冒险上山的官兵,目的明确,似乎在找什么人。 “你去弄清楚他们在干什么。”季礼停下脚步,对身后的松茸小声说道。 然后二人分开,季礼继续向陆芸的厢房走去,松茸则奔向反方向。 陆芸失踪的厢房外,两名侍女忧虑地坐在门槛上,见他进来,均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没照顾好夫人,还请大人责罚。” 季礼昨日便知道是陆芸将她两人遣散,因此也不算是她二人的问题,便让她们起来,随后进屋把自个儿关在里面。 屋里门窗紧闭,但总有一股凉风飕飕的冒进来,吹得人头皮生寒。 季礼以手作拳掩嘴轻咳几声,眼睛向上抬,打量屋里头的哪处在吹风,脚也没闲着,在屋里四处走动。 屋里面没点灯,外头的光线透过一层窗户纸投进来变得朦胧不清。 但就在这不清的光线下,他敏锐地捕捉到衣柜门缝夹着的一片衣角。 陆芸上山的时候碰见了一对官兵,眼见着他们就要逼近藏人的地方,于是跟其余几人打了个商量,由她和阿云将人引来。 她故意弄出动静,将大部分官兵往寺庙这边引。 因为不清楚哪个房间没人,保险起见她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人刚到厢房后面的窗子,就听见前头说话的声音。趁季礼开门前,翻窗进屋就近躲在衣柜里。太过匆忙窗户没关紧,开了一个缝,在往里呼呼吹着冷风。 衣柜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芸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屏息凝神希望季礼往回走。 但季礼很有目地的直奔衣柜,鞋底踩在地面上,在空旷的屋里发出震耳的响声。 “刺客闯入感应寺,我们奉东方大人的明,有资格彻查整座寺庙!” 屋外粗犷的声音覆盖屋里的脚步声。 随后,门被暴力地推开,门板相撞发出“啪”地一声。 季礼转身,身子巧妙地挡住了露出来的衣角。 “季大人,感应寺有刺客闯入,我们怀疑与失踪的夫人小姐有关,有所打扰还请谅解。” “好。”短短的一个字,但足以让旁人听出声音的嘶哑。 衣柜里的陆芸有点惊讶,昨晚上吹了点冷风就生病啦?身体这么娇弱。 领头的官兵气势汹汹,誓要把屋子翻得底朝天,但屋里的陈设不允许他这样做。 因为里面本来就很空荡,一张床,对面一台衣柜,衣柜旁边是一张妆奁,外加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再无其余。 站门口就能将里面看个干净,根本没有再翻的必要。 首领誓不罢休,眼睛一晃便看见了季礼身后的衣柜,上前几步,对季礼说:“衣柜里面要检查一下。” 季礼摇摇头:“里面都是女子的衣物,不方便。”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因为生病沾染上了病气,但依旧有不容拒绝的威严。 陆芸在柜子里听得清楚,当即明白季礼早就知道里面藏人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她隐瞒。 还有他就是个小小侍郎,说话怎么这么有气势? 对面那人也不敢跟季礼硬刚,只能讪讪说了两句假威风的话,带人出去了。 松茸上前看了眼自家大人的脸色,将门关好,然后将天冬两人叫了出去。 屋内一片寂静,季礼还没来得及转身,脖子上便被一道冰凉抵住,晃动的黑纱一下又一下蹭着他的脸颊。 “别动。” 第22章 眼前虚影 身后的人如毒蛇般贴紧他,寒气渗进衣裳,黏住他的皮肤。 陆芸压低声带,出口的声音低哑,与以往完全不同。 季礼低头看着抵在脖子上的匕首,余光瞥见后面的帽檐:“你可以相信我。” 脖子上的匕首抵近,传来一阵刺痛,还有丝丝暖意传来,但转瞬间便被寒风侵透,变得冰冷。 “我帮你把他们引开。”季礼脖子没有动一点,仿佛没有意识到脖子上的疼痛,对身后仅见过三面的人充满信心。 陆芸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白净脸庞,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若是想害你,方才便不会替你遮掩。” 陆芸思索片刻,外头四面八方传来那队官兵搜寻的吵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虽然这对陆芸来说算不上什么,但眼下无事,她倒想看看他卖的究竟什么药。 她收回匕首,抓起季礼的衣服擦拭上面的血。擦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太顺手了点。 果不其然,抬头就与季礼四目相对,她做贼心虚般挪开眼神,从怀里取出纸笔,唰唰写了几个字,然后捏住上面,反转给他看。 季礼垂眸看去,只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你想怎么引开他们? “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季礼眼神从纸上移开,定在她脸上。 陆芸爽快地点点头。 “这次的事儿是你们做的吗?” 陆芸摇头。 “他们在哪里?” 陆芸犹豫半晌,还是摇摇头。 季礼点点头,陆芸以为他不会再追问,却见他走到一扇窗旁,利落推开,右手撑在窗框上。一脸平静,任由外面的冷风包裹他。 “你一定知道。” 陆芸握紧匕首,不清楚他要干什么。 “你若是不说,我便大喊一声。”季礼把耍无赖说得十分自然,低头看了眼她手上的匕首,继续说:“不知道是我喊得快,还是姑娘的匕首快。” 陆芸气炸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他敲晕了出去。 冷风呼呼地吹,季礼凌乱地发丝在空中飘扬,更显得他虚弱。 陆芸又唰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你帮我,我给你钱。 “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咳咳,姑娘有所不知,我夫人也在失踪人员里,我需要找到她。” 陆芸蹙眉,她在他心里那么值价吗?若是现在告诉他也没什么,但她就是不喜欢被人威胁。 ——不行 “姑娘,我没有在威胁你,只是在打商量。”他抬手指了下匕首,然后向她摊手,“我什么都没有,眼下只有这副嗓子还有些用。” 对于他的无赖,陆芸一阵无语,同时也很惊讶他怎么看出她在想什么? 陆芸不想这么明白把地址告诉他们,但念在他一心想救自己,还是在纸上画下一幅弯弯曲曲的地图,丢给季礼。 地图被扔到了他怀里,季礼手忙脚乱接住,以免他掉在地上。 放在眼前一眼,一条弯曲的黑线从一团黑色圆圈中延伸出去。或许是怕看的人认不出来,在圆圈旁特意标注了:感应寺;在黑线终端画了一扇拱门,在一旁则写了:“山洞”。 陆芸将碳笔塞回怀里,看着季礼将地图收好,伸手将窗户拉下来。做完这一切,季礼对陆芸行了一礼:“姑娘稍等,我出去引开他们。” 陆芸点头,在季礼出去后,还没等他走远,便从方才季礼威胁她的那处窗户翻了出去,避开搜寻的守卫,一路顺风地来到藏人的山洞处。 阿云已经准备好了她换下来的衣裳,陆芸抓过便在山洞最里处换了。 然后任由阿云给她绑起来,选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闭眼装晕。 季礼出去后,并没有亲自去跟领头的说,而是遣松茸去与他周旋,自己则重新返回屋里。 推开门,一切空荡荡,他的心也跟着空落了一瞬。 虽然做好了她已经离开的准备,但真正面对时,难免有些失望。 松茸回来后,他把地图交给松茸,随意给松茸解释了一下,便让他根据上面潦草的线条去寻找失者。 松茸一度怀疑大人是疯了,且不说这莫名其妙得来的地图——尚且称它为地图,光是那上面小孩乱画似的线条,就很难让人相信它的真实性。 但大人十分坚持,同他说明了大致的方向,便将他赶出去找人。 尽管半信半疑,但他还是跟着上面的线条走。 前面两人各拿着铲子在除雪,后面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踩上去,生怕踩漏一处。 约摸半小时后,竟真让他找到了一处山洞,一群人上前看,失踪的夫人小姐们全在此处,一个不少一个不多。 有的已经清醒,正大眼睛惊慌失措的打量四周,此刻看见人来,呜呜呜地呼救。 还有的依旧在昏睡。 因为都是女子,他们也不敢上前,松茸便拍了两个腿脚灵活的回去报信,自己则带着一群人给里面的人松绑。 报信的下人率先来到季礼所在的地方,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 季礼呆愣地坐在窗边,任由冷风呼呼地吹。 屋外下人的通报声将他唤回来,一听找到人了,抓起大氅就往外边走。 山中崎岖的小路被人收拾出来,不需要下人带路季礼也能顺着小路一直走到尽头。 那是一个宽阔的山洞,四周被高大的树木遮挡得严严实实,且位于陡峭的崖壁处,远离寺庙。 难怪找了那么久都没能找到。 季礼算来的早的,眼下根本无暇顾及旁人,拨开人群,眼神四处晃动,终于在最里面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陆芸双手双脚都用麻绳绑着,嘴里也被塞了一大团白布,身体弯曲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松茸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因为绳索绑得极紧,且都挨着肌肤,他也只能干看着,不敢伸手去解。 季礼赶忙蹲下身,解下大氅盖在她身上,然后接过松茸递过来的匕首,挑开两处麻绳,又用大氅裹了一圈后将人抱起来。 吹了一整天的冷风,外加没有休息好,心里的事儿太多,他脑子越发昏沉,一路上忍着不适感强撑着将人抱回厢房,交由旁人照顾后,担心自己的病气会过给她,不敢多耽误,连忙退了出去。 大夫进屋把脉,开了一道方子。季礼抓住大夫询问情况。 “夫人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调养两日便好了。” “大约多久能醒?” “两个时辰左右。” 季礼送走大夫后,推门进去,在远处的圆椅上坐下,遥遥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 嗓子里如同针刺,他只有不断喝热茶来缓解不适。在喝到最后一口茶时,悄然与床榻上睁开的双眸对视。 “有哪里不舒服吗?”季礼放下茶杯,沙哑着嗓子将她扶起来,然后又后退几步。 陆芸见他双眼潮红,声音沙哑,但依旧守在这儿两个时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说起来他这病最初还是因为她染上的,从第一阁回来后,季礼便有些咳嗽,应该是在马车上收了凉。 虽说是他主动把大氅解下来的,但说到底她还是有些愧疚的。 现在又坐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 “你回去休息吧。”陆芸眼神四处晃悠,就是不与他对视。 季礼摇头,起身走到架子后,将那里的窗户推开一些,然后转身拖了根凳子过去坐下。 “不急,我陪你会儿。” “真不用,我觉得我也没什么事儿。”陆芸看着他随时要晕倒的架势,真不敢多留他,还不如让他回床上躺着。 季礼依旧摇头:“我安排了马车,等会儿便回府。” “这么急吗?”陆芸一愣,他都不打算留下调查一下有人失踪是怎么回事儿? 季礼略微点头,眼神从窗外扫过,最后定在她脸上:“那日有看见是谁带走了你吗?” “没有,那人从身后用一张帕子捂住了我的嘴,然后我就晕过去了。”陆芸摇摇头,语气虚弱,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抓住季礼放在腿上的手,忧心地问道:“杜小姐还好吗?” 有人给她收尸吗?陆芸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季礼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手,刚从被窝里拿出来,还带着丝丝暖意。 这份暖意自他手背上炸开,痒意顺着胳膊,一点点爬进他的大脑,然后侵蚀他的意识。 他不禁双眼放空,身子浸入寒潭,脖子后仿佛又攀上一条黑蛇,一下一下吐着蛇信子。 “季礼…季礼…”耳畔传来呼唤,眼珠轻颤两下,逐渐看清瓷白的手掌在他眼前挥舞,浑身的冰凉一点点散去,屋内燥热的碳火将他裹紧。 他脸上燥热,眼圈发烫,眼前还在挥舞的手掌与昏暗中把玩匕首的手逐渐重合。 抬眼望去时,外边廊下的穿堂风迅疾,从架子的空隙溜过来,解开一侧松垮绑着纱帘的带子,青色的纱帘垂落,正好挡住床里的陆芸。 季礼抬眼望去,却见一片青纱,恍惚间看到总在暗时出没的女子,昏沉的脑袋指挥手臂,下意识就要抓去。 噗通。 手还没伸过去,双眼一闭,从凳子上滑落下来,面色潮红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陆芸吓一跳,她赶忙掀起纱帘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把地上的季礼拖上床,伸手摸了把他的脸,躺得可以煎鸡蛋了。 陆芸牵起一点被子盖在他身上,真是难为他病这么严重还要守着他。 寒风还在往里面吹,陆芸左右看了一圈,看见架子后面开着的窗户,蹬上鞋子过去关上。 回到床前,看着昏睡的季礼,不知如何是好时,门被叩响了。 “大人,马车备好了。”松茸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陆芸过去开门,松茸看见她还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是她来开门,大人去哪儿了。 “现在就要走?” 松茸不知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大人吩咐了,您醒来便离开。” “你家大人昏过去了,走不了了。” 松茸一听,连忙从她身边挤过去,动作太快,以至于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进屋了。 转身看见被自己挤到门框上的夫人,连忙低头:“夫人恕罪。” 陆芸扬眉,这人之前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竟然这么有礼貌。 “嗯,现在走不了,你先出去。” 陆芸指了指门外,让他出去。 “夫人,大人说今日必须回去,所以……” “你家大人晕倒了,回不——” “我没事。” 第23章 下厨做饭 床榻处传来虚弱的声音,门口的两人纷纷望过去,只见季礼一路扶着东西出来。 “走吧。” 陆芸上下打量他:“真的不再休息下?” “回去休息一样的。松茸,去备车。”季礼这边吩咐完,眼看着就要倒下去,陆芸眼疾手快扶住他。 见他说句话都要大喘气,干脆不再劝说,搀着他在门口等轿子。 由于两人的身体状况不好,季礼便安排了轿子抬下山。 他们两人分别乘一辆,由人抬下山,一直到马车旁才被人放下来。 松茸上前搀出季礼,然后把他送上马车,陆芸则抱着天冬送上来的暖炉,站在后面看着季礼行动缓慢地进去。 直到他彻底进去后,她才在松茸欲言又止的目光下走上马车,撩开车帘。 他的目光太多急切,陆芸放下车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儿?” 松茸握了握拳,还在犹豫。 “不说我进去了。”陆芸不耐,转身就要撩车帘。 “夫人,劳烦您一路上多照顾大人。”松茸见她就要进去,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没有机会再说,随即一口气说了出来。 “嗯,好。”陆芸回了一声,转身利落地进了马车。 松茸在外面焦急地看着摇晃的车帘。他是真的担心大人的身体,这个夫人看着一点也不靠谱,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大人。 马车内,季礼一上车坐好后,眼睛一闭,脑袋一歪又昏睡了过去,外面两人的交流以及陆芸进马车的动静一点都没听见。 陆芸在上首位坐下,看着季礼因不适而紧促的眉头,伸手在他身前的手上摸了一下,很冰。 她果断把手上的暖炉放在他手心,抓着他的手换了个姿势,让他双手都能碰到暖炉。顺便把他袖子拉了下来,正正好遮住他的手。 陆芸坐回原位,托腮打量了片刻,想到上次季礼把自己大氅解下来,索性抬手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盖在他腿上。 但这样她觉得还不够,但打量了一遍车厢里,没有什么能再给他弄上的了,于是只能紧了紧他的大氅领口,保证领口处灌不进风。 做完这一切,马车终于缓缓动起来,山路不好走,雪冻在地上让马车跑起来更加摇晃。 车里的季礼被晃来晃去,脑袋时不时就要磕在车窗上。 陆芸时刻关注着他,眼见着他被撞了后就要醒了,屁股一转,坐到了他那边,按着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减缓颠簸。 偏头看他,见没有醒来的迹象,松了口气。 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在心里感叹:“好麻烦,下次还是让季礼把衣服穿好。” 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城,陆芸觉得季礼醒来看见这个场景后,她有点尴尬,于是把暖炉拿回来,把他头掰正,坐回了原位。 斗篷是在下车前拿回来的,这时候季礼也没醒来。 她抱着斗篷,一手晃着季礼的肩膀,把人叫醒:“季礼,到了。” 季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顿时觉得脖子酸痛,脑袋有久睡之后的晕乎。 陆芸见他呆坐着,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地面,不会是睡傻了吧? 转身撩开车帘对车外候着的松茸喊道:“快去叫大夫,你家大人病得更严重了。”说完,放下帘子缩进来,拉着季礼衣袖一角把人扯起来。 季礼晕晕乎乎地跟着她下马车,越过府门。 陆芸边走便回头看身后的人,更加悚然了。 怎么还在笑! 她加快步子,把人带回他自己的院子,把他送上床,不敢多留,转身带着丫鬟在外面守着。 松茸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便带着一个挎着药箱的大夫过来。 大夫几乎是被他半推半带的催促进来,在外面跟陆芸见了个礼,没多停留,推门进去。 陆芸跟着进去,就站在床面,看着大夫给季礼把脉。 他这下倒是没笑了,表情十分正常,眼皮半阖,看着床顶,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大夫收回手,说只是普通的发热,但是拖的时间有些久了,需要好生调养。然后写了张药方。 大夫拿着药方转身,看着站在一旁揣手的夫人,以及在床边打转的侍卫,一时不知道改给谁。 思索片刻,还是双手递给陆芸。 陆芸拿过,放在眼前看了眼,不明白药方给她做什么。 抬眸看了眼慈祥的大夫,犹豫地将药方揣进袖子里。 她没动,大夫也没动,不知道大夫要干什么,于是眼神诚挚地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大夫见这位夫人收了药方,并且眼神诚挚地看着他,以为是在等自己给一些照顾病患的嘱咐。 于是将语言在脑中组织一遍,语重心长地开口:“季大人的病不宜吃辛辣重口的事物,最好吃一些清粥小菜……” 大夫说了一长串,陆芸便站在那里听完了。 等大夫走后她才觉出有点不对劲。 这大夫以为她要照顾季礼啊!她看了眼依旧在床前忙前忙后的松茸,这不应该告诉他吗? 但既然大夫都说了,她只得走出屋子。 将药方递给天冬,让她叫人去抓药。然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转身看了眼季礼的屋子,在看了眼走远的天冬,迟疑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陆芸到的时候,厨房里焦急忙慌地准备晚上的吃食,乍一看见自家夫人到了,除了丢不开手里活计的人,都涌来门口。 还没等他们叫一声,陆芸挥手把他们都打发了,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你过来。”陆芸随手叫了一个帮厨过来,帮厨走近后,她说:“大人生病了,做点清淡的。” 帮厨听她说完,暗道一声不好。犹犹豫豫地原地打转。陆芸见他没走,顿时皱眉:“怎么?” 帮厨一闭眼,说了出来:“夫人,现在厨房里没有会做清淡饭食的师傅……” 陆芸以为自己听错了,叫帮厨重复一遍。 “就一点稀饭而已,你们也不会做?”陆芸简直不敢先回信自己的耳朵,会做大鱼大肉,但是一点清粥小菜不会做。 帮厨擦了擦额上的汗:“坐早食的师傅告假回家了,明日才能回来。余下的师傅都不精通。” 陆芸无语,一碗水加一把米的事儿,还要精通的师傅来做。 “夫人,大人在吃食方面很挑剔,差一点都不吃。”在帮厨恳求的目光中,连翘上前给陆芸解释。 听完解释,陆芸头顶有一排乌鸦飞过。 “那可以去外面买啊!”陆芸说出另一个方法。 “大人不吃府外的吃食。”连翘接着说。 两排乌鸦飞过。 厨房的人不敢做也不敢买,就是怕被责罚,陆芸也不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 一排大腿站起身,气势汹汹地来到一口空余的大灶前。 把周围的人都赶到一边,自己坐在灶口前,塞进一把枯枝,引火柴从旁边灶口引出一簇火苗,火钳子夹起枯枝,把引火柴放在下面。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生好了火。 起身用水瓢舀了半锅水,盖上锅盖后回到灶口,多放了一些柴,加大火力让锅里的水快些沸腾。 等待的间隙,没人说话,厨房里的人都丢下手里的活站在一旁,远远看着里面灶前的夫人。 心里唏嘘,自家夫人居然会生火,但一想到她从哪儿来 连翘想上前帮她,但被她赶回来了,因为陆芸嫌旁人碍手碍脚。 厨房里寂静,只有铁锅里水沸腾的声音。 陆芸淘了两碗米就要放下去,都已经掀开锅盖了,却被躲在一旁的厨师制止。 “夫人,大人的粥都是用那个锅熬的。” 陆芸抄起一个长柄锅铲,“哐哐”敲了两下锅的卷边。 “要不你来。”说着,陆芸把碗一地,作势让开位置。 厨师连忙摇头,抱手缩回原位。 陆芸白了一眼,将碗里的米倒下去,长柄锅铲在锅底搅拌两下,然后又是“哐哐”两下,把过上放在一边,锅盖一盖,继续坐在灶口旁坐着,一下又一下地放柴。 等到饭煮好后,她拿了一个大碗,将稀饭盛出来。 “给大人端过去。他不问,你们就不要说是我做的。”留下这句,她便扬长而去。 若是让季礼给他做饭了,好尴尬啊。 她没走多远,遇上了抓药回来的下人,又跟着他回了厨房。 不过没有亲自煎药。 下人能做的她干嘛要亲自做? 连翘给她端了跟凳子,放在煎药的砂锅旁,她便坐在上面,煎药的下人坐在旁边。 这可给他带来不小压力,连添块柴都要瞅一眼旁边陆芸的脸色,天寒地冻的天生生流了一脸的汗。 等药煎好,已经是晚上,陆芸见这边完事儿,留下同样的话,带着连翘以及回来的天冬真正的扬长而去。 厨房将陆芸做的稀饭将就陆芸拿的碗就那样端了过去,盖了盖子放在桌子上。 松茸搀着季礼到桌前坐下,他掀开盖子,米香扑面而来。 松茸给季礼盛了一碗,嘴里嘀咕着:“王师傅不是告假了吗?难不成提前回来了?”他看着季礼一下一下地喝粥,没有什么不对劲,便认为王师傅回来了,不过为什么今天这碗比平日里稀? 季礼一喝便知道换了个做饭的,不过很好喝,他也就没必要细想。 季礼吃完饭,喝完药,松茸都没看见陆芸的身影,顿时为大人觉得不值当。 大人在庙里为她的失踪到处奔跑,加重了病情,接过当事人竟然连看一眼都不来。 大人看着倒无所谓,但是他快要呕死了。 季礼知不知道饭是她做的,陆芸不知道,因为她出去找阿云了。 两人照常约在玉福斋会面。 翻窗而入后,阿云将一个木盒交给她。 “阁主,里面是三年来的信以及随信寄过来的东西。” 陆芸接过打开,在最上面的赫然是一朵鲜艳的簪花。 给她送花? “这是什么?”陆芸拿起那朵簪花凑近烛火,上面的金线随着她的手腕转动,泛着璀璨的流光。 看的宝宝能说说话吗[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下厨做饭 第24章 状元簪花 “状元的簪花。”阿云向她解释,“大燕的状元在游街那日会特地戴上皇帝赏赐的簪花,可以送给心仪的女子,也可以自留。” 陆芸将硕大的簪花放在桌上,继续扒拉盒里的其他东西。 多是书信一类,上面压着些银子,还有一些女子的发饰。 她东看西看,兜兜转转还是拿起了那支簪花,似有所想地看着阿云:“阿云,你说季礼对我是个什么态度?” 阿云思考片刻,肯定的回答:“他喜欢上您了。”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雪怜跟我说的,男人对一个女人殷勤,要不就是有所图,要不就是看上她了。”阿云在脑中努力回忆那日与雪怜的谈话,“阁主目前的身份是个平民女子,要钱没有,要家世也没有。” 阿云边说,便掰手指头记录,列完一系列她没有的东西,一摆手:“那就说明他喜欢您。”阿云说完,脑中满是雪怜恨恨的神情,越发笃定这个答案。 “他喜欢上我了?”陆芸一根手指反指着自己,看着阿云一脸笃定的眼神。 如果这话是阿云说的那可一点不能信,但既然这话是雪怜这位感情高手说的,那可信度很高了。 陆芸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你确定雪怜真说过这话?” 阿云仰头望着雕刻者繁复花纹的屋顶,脑中将那日的情形再次回忆了一遍…… 那日风和日丽,没有任务在身,整个人十分清爽。 阿云便来到了玉福斋,想要点两份爱吃的菜,坐在窗边,边看云卷雨舒,边享受着难得的佳肴。 雪怜这时从楼下经过,抬头间碰巧与往下面看的阿云对视,于是便改变方向,径直往玉福斋里来,甩来婢女后自然地坐在对面,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正夹着一筷子菜的阿云一见她这样子,顿感不妙,以为是某一样任务出岔子了,连忙放下筷子,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偏头侧耳靠近她。 只听雪怜在她耳畔问道:“阁主有跟你说过那个书生吗?” 时隔许久再听到书生这个称呼,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神情一愣,下意识反问:“哪个书生?” 雪怜“唉呀”一声,一拍桌子:“就是季礼啊!” “哦,有。”阿云点头:“阁主让我整理他三年来寄回去的书信和物件。” 雪怜神经紧绷,乍一听到“有”,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整个人忍不住颤抖。但听阿云说完,便放松下来,若无其事地整理袖口,仿佛方才的激动与颤抖都是假象。 她早先便知道,阁主要知道那个穷书生寄回去的东西,好来应付他。她就说嘛!阁主怎么可能喜欢他! 那个书生空有一副皮囊,官位如此之低,身上也只有三瓜两枣。阁主绝对不可能喜欢上他! 这边刚松弛下来,但另一股思绪又涌上心头。 那个书生喜欢阁主! “阿云,季礼私底下对阁主怎么样。”雪怜神情严肃,仿佛在对待一个十分重大的任务。 阿云思索片刻,认为这个跟阁主的私事儿扯不上关系,索性全说了。 总结下来便是:对阁主很好,比一般丈夫对妻子都要好。 “砰!” 雪怜猛地一敲桌子,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阿云被吓了一跳,赶忙将自己的碗抱起来,生怕再来一下直接崩地上去。 “你怎么了?难道是季礼对阁主有什么企图?”说完她便摇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不可能吧,阁主给他们的表现就是一穷二白,能有什么可图的?” 雪怜咬咬牙,想到那个可以与阁主住在一起,且每日都能见面的男人,她心中就是一万个恨啊! “他喜欢上阁主了!”雪怜可不认为阁主现在身无分为,她本身就很迷人! “不可能……” “一个男人对女人献殷情,既然不图她的东西,那就是图她这个人!” 阿云话说一半,便被雪怜急促地打断。这么一想,他俩无亲无故,干嘛对阁主这么好?而且雪怜对男人颇有研究,她说的一定是对的! 那天就是这样…… 雪怜确实说过这话,于是她点点头。陆芸半信半疑地看着簪花,季礼为什么喜欢她?真想不通啊! 想不通就不想了,只要季礼的喜欢不给她造成麻烦,那就不用管。 陆芸抱着木盒往回走,在小道中穿行,来到毗邻季礼院子外墙的小路时,陆芸停下脚步。 今日她想偷个懒,直接从季礼的院子翻过去,反正他病得那么重,肯定在床上躺着。而且他不喜欢人伺候,里面至多一个松茸。 想罢,陆芸毫不犹豫抱着木盒翻身跳上高墙,单手撑着墙顶落了下去。 里面果然安静。陆芸偏头看向季礼房间,漆黑一片,他肯定睡了。外头也没人守着。 陆芸于是大摇大摆地往外走,路过季礼院子时,没有投过去一个眼神,自然也就没看到廊下阴影处站着的人,以及他那幽深中夹杂着激动的目光。 “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夜的寂静。 陆芸下意识摸出腰间飞刀,脑中想起这道熟悉的声音,以及会叫她姑娘的人是谁,但手还是快一步,飞刀下一瞬便会脱手。紧急之下,她只能偏转手臂,尽量让掷出去的飞刀偏转方向,不敢保证不伤到他,起码不会要他的命。 飞刀扎进木板的声音传来,陆芸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不过他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姑娘……”季礼看见一闪而过的寒光,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刀刺入墙壁的声音,但他依旧平静,仿佛不知道飞刀的目标是他。 陆芸深夜翻进人家府邸被抓包,中途逃走定要被他认为是有什么目的。于是她放下木盒,掏出纸笔唰唰写了起来。 大步流星走到季礼面前,将纸放在他面前。 季礼的视线从她脸上转移到面前的纸上,抬手接过借着浅淡的月光辨认上面的鬼画符。 “你为什么不睡觉?” 季礼清浅一笑:“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为什么睡不着?”陆芸打算刨根问底,但人家根本不接她的招,接过纸后看也不看,而是盯着她,问:“你又为什么不睡觉?” 陆芸借着帷帽遮挡,眼睛四处张望,寻找破解之法。 看见静静躺在地上的木盒,心中有了注意。 她转身抱起盒子,走到季礼面前,当着他的面打开,从里面取出那支状元簪花。随后抢过季礼手上的纸,低头写起来。 “听说簪花对状元来说挺重要的,送给你。” 季礼接过簪花,又拿过纸看起来。看完后怔愣了一会儿,眼神放空,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儿。 直到陆芸用炭笔戳戳他,他才回过神,嘴角扯出一抹笑:“我有的。” “你的不是被你夫人弄丢了?就当是那日的谢礼。”陆芸觉得这话说得很好,刚好给季礼寄回去的簪花寻了个不错的结果。 季礼看了纸上的最后一行字,又看了看沐浴着月光的簪花,心中思绪万千。 “多谢。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只要我想查,没什么不知道的事儿。” 季礼默了半瞬,但下一秒便笑了起来。陆芸不知道她说的话哪儿好笑了,皱眉看着他笑。 季礼的笑被一串猝不及防的咳嗽终止,好不容易不再咳了,他目光诚挚地看着陆芸,问道:“你今日来便是来给我送这个的吗?” 陆芸迫不及待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外面。在季礼的目光下,抱着盒子跑了。 陆芸跑出很远之后才停下,季礼跟个鬼一样,总是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生着大病居然还有还半夜跑出来吹风,真是闲得没事儿。 她从原来的位置绕回到了小院,将衣服藏好后,对着那个盒子沉思,这个盒子太大了,塞不进床底啊…… 陆芸左看右看,果断抱着盒子到了衣箱前,打开盖子把盒子放进去了。 左右里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发现便发现吧。 第二日,陆芸起床后,坐在妆奁前,发现上面放着几根陌生的簪子,以为是新送来的,没多在意,任由天冬给她簪上。 季礼今日依旧休沐,不用上朝。 早上见没人送饭来,她便问了一嘴,天冬告诉她:“夫人,大人吩咐早上去他那儿吃。” 陆芸点点头,在铜镜前照了照,带着天冬两人就往季礼的院子去。 她没将昨晚的事儿放在心上,小插曲而已。 走到季礼院子时,松茸不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季礼屋子的门紧闭,她走进敲了两声,没人回答。 季礼生了重病,昨夜又莫名其妙跑出去吹风,她又叩了几次,依旧没有人回答。不好的猜想在陆芸脑中冒出,不会是晕倒了吧! 想到这儿,陆芸用力“啪”地一声将门推开。 一走进去,浓重的药味儿扑面而来,陆芸闻得鼻子皱起,尝试用嘴吸气后更是差点干呕出来,喉咙里仿佛被贴了两碗药渣。 她忍着不适,在屋里四处寻找季礼的身影,找了半天终于在里处的小榻上找到了他的身影。 季礼躺在小榻上,双腿随意地搭着,眼睛紧闭,陆芸走近查看发现他只是睡着了。 刚松一口气,身子还来不及退回,就与季礼睁开的眼睛四目相对。 两人距离很近,陆芸都能察觉到季礼喷出的灼热气息。 她连忙退开,与他拉开距离。 季礼过了一会儿才撑着身子坐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里衣,陆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他白色的里衣。 “出去。” 季礼不看她,急促开口。 陆芸听见他赶人的声音,自己好心进来看他,居然还赶人! 张嘴就要反击,但一张口深吸一口气,药味儿灌满了他的喉咙,实在是受不了,她连忙退出来,在门口呼吸了一口,转头一口气对他说:“狗咬吕洞宾!”然后迅速关门出去。 门“哐当”一声阖上,足以看出关门之人的火气之大! 第25章 尚书一职 屋里的季礼涨红了一张脸,起身去衣箱找衣裳。 途中他模糊想起昨夜的情景。 昨夜目送黑衣姑娘离开后,他拿着簪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终于将满鼻子的药味去掉后,回到了房间。 点燃一盏烛火,将簪花凑近去仔细观察觉得这个簪花十分眼熟。 他心神一凝,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硕大的花瓣,手腕翻转,将里侧露出来。里面两个断掉的线打了个结,与周围精致的花瓣相比,十分突兀。 季礼将簪花复原,伸手在上面抚了抚。 这朵分明就是三年前他得到的那朵簪花,也是给陆芸寄回去的那朵。 难不成是被拿去当了? 他的视线聚集在手里的红花上,那个姑娘究竟是谁,短短时间就能找到三年前的簪花。 想不明白,他找了个盒子将它装起来,放在枕头旁边,自己则躺进被窝。 天朦朦亮,他便醒过来了,是被屋里的药味呛醒的。 给他诊脉的大夫回去后送来个药方,据说在屋里熏着对病情很有好处,松茸来询问他意见时,他没想到这药的味道那么冲。 昨夜悠悠睡去后,总感觉有人在捂着他的鼻子,恍然惊醒,发现是药味太熏,屋子里的门窗又紧闭着,里面的味道散不出去,外面的风也吹不进来。 实在是受不了,起身披上斗篷,忍着药味将香炉提出去,寻了个角落倒掉。 起身站在外面等里面的药味散去时,便目睹那位姑娘从外面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因为廊柱的遮挡,翻墙的某人并没有看见他,但他却能将某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黑衣姑娘大摇大摆地走过她面前。看着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看到他。 不知她来此处的目的,似乎不叫她会好一些,但内心某个隐秘的小心思作祟,最后在她快要穿过小院时,喊住了她:“姑娘……” 后来便发生了送簪花那一幕,黑衣姑娘消失在墙外,他独自一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进到屋里。 屋里熏药的味道散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和陆芸待在一起时习惯了开窗,他便没在意大开的窗户,径直上床了。 直到今日清晨,松茸进屋时没问到熏药的味道,便认为熏完了,赶忙又取了一些来点上。 季礼便是被熏醒了,模模糊糊醒来后,跌跌撞撞来到窗边,推开窗探出头透气,又将在外面时刻守着的松茸叫进来。 “去告诉夫人房里的人,今日到我这儿用饭。” 松茸走后,他懒得回床上,直接挨着小榻滑坐下去。 等再睁眼时,入眼便是陆芸凑近的白净脸颊。 脑子还有些发懵,逐渐清醒过来后便是惊慌,他现在只穿着一身里衣! 一阵慌乱。 陆芸被他赶了出去,自己慌乱寻找衣裳,门口再次传来陆芸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 陆芸站在门外,背靠着门,双手抱胸,等着里面那位换衣裳,中途看见了托着一板子早食过来的松茸。 两人谁也没理谁。 陆芸彻底知道了这个长随单纯看不惯自己。 她心里是不屑的,如果季礼不出手教训,她会认为这两人狼狈为奸,季礼任由自己的长随欺负自己夫人,这个男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那日初到京城时,松茸擅自发言,回来后便被季礼罚跪一晚上的事儿她也是知道的。 后来这个长随就跟她单独打照面时不问候是常事,只有在季礼面前时才会问个好。 不过陆芸不把自己当成季府里的真主子,也没有让所有人都听从她的意思,因此也不在意。 此刻便是季礼不在时的样子。 两人一个站在廊下,一个托着饭食往侧面的屋子里去。 陆芸听着身后透过门板传来的翻找东西的哐啷声,心里疑惑:季礼是在里面跟人打架吗? 时间过了有点久了,身后的门依旧紧闭,悉悉索索地声音还在不断传出来,陆芸耐着性子等着,但突如其来的“哐当”声,吓得陆芸心慌了一下。 她转身耳朵贴在门板上,悉悉索索地声音没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会真出事儿了吧?! “松茸,你过来。”陆芸手都放在门上了,但想到方才季礼把她赶出来的样子,还是缩回手,心里哼了一声,转身对偏房中的松茸喊了一声。 松茸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快步过来,还没等他开口,陆芸便叫他进去:“你进去看看,你家大人好像出事儿了。” 松茸大惊,一步跨上台阶,撞开门冲了进去,陆芸从大开的门缝里看见屏风旁边的季礼,以及倒在一旁的烛台。 想必方才的巨大声响就是季礼碰倒烛台发出的声音。 原来出事儿的烛台,不是季礼。 陆芸再也不看那边,一扭头往偏房去。自顾自坐在餐桌旁,打开粥碗上的盖子盛了一碗,两只手分别夹着碗的边缘端起来吸溜两口。 一碗粥吃完后,季礼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往这边走。身上穿的衣服之厚,但凡季礼胖矮一点,都是一个球形。 季礼坐在陆芸对面,过来时被风吹了,脸上的潮红更加明显。 他没着急吃饭,而是看着对面端着碗和粥的陆芸,抱歉说道:“方才不好意思。” 陆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尴尬,季礼因为生病也没有之前那么有精神,陆芸一直都不爱挑起话题。 整个屋子里,只有季礼身后的松茸情绪起伏比较大。 陆芸先吃完,说了一声后直接出去了,没分给季礼半个眼神。反正季礼看着也是不怎么想搭理她的样子。 陆芸走后,餐桌上越发冷清,季礼看着对面冷漠了陆芸,在思考这些天两人的相处。 他接陆芸上京城的原因并非如外头所说那般,是因为长公主的死缠烂打,迫不得已。 而是因为他原本就计划那个时间将她接进京城。 三年前的那一个晚上就行了夫妻之事,他对陆芸怀有歉意,认为就成亲是解决这些麻烦最好的办法。 于是他上门提亲,陆芸也很快给了答复。 三年后,也就是如今,他将两人看做真正的夫妻,对陆芸十分关照,这是丈夫的本分,他不应该抱怨。 但陆芸对他的态度,让他的内心产生了怀疑…… “大人,宫里来人了!” 屋外急促的通报声打断了季礼忧愁的思索,他有松茸扶着往外头走。 他从小院处过去时,路过陆芸的住处,只见那出十分安静,一个走动的人也无。 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赶,便见除了宫里人外,陆芸早站在里头。头戴青帽的太监,低头哈腰的站在她对面。 太监还在跟这位侍郎夫人说话,始终关注着外头动静地余光瞥见了从外头款款而来的季礼。脸上立刻对上诚挚地笑容,对着季礼行礼。 陆芸嘴角一抽,这公公要不要再演差一点,这差别对待就差写脸上了。 “侯公公不必客气。”季礼摆手,示意他起来。 太监见季礼面色不好,转头对后面几个托着东西的小太监:“听闻大人生病了,陛下特地让奴才送些补药来。” 季礼让松茸收下,捂嘴咳嗽两声后,笑着道谢:“多谢陛下关怀。” “大人何不亲自进宫向陛下道谢。”侯公公声音尖细,终于道出此行来的目的:“陛下找您入宫呢!” 季礼微微蹙眉,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但也闹不到皇帝面前,所以现在叫他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人快些吧,陛下等着呢!”侯公公见季礼愣在原地,一脸心事的样子,忍不住催促。 “侯公公稍等,我去换身衣裳。” “不必啦!这就走吧!” 季礼眉心蹙地越发紧了,这么急,看来不是小事。 “马车陛下都为您备好了!现在就可以走啦!”侯公公继续催促。 季礼不好再推辞,看了一眼陆芸,带着刚放小补药的松茸就要出去。 “等等。”季礼才走两步,身后陆芸叫住了她。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双手懒散揣在宽袖中的陆芸。 陆芸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缓步来到季礼跟前,抓起他的手,将手中冒着热气的暖炉郑重地放在他手上:“这样暖和写些。” 季礼手上突然温暖起来,但下意识也是推却:“不……” “拿着,在马车里捂捂也行。”陆芸将他抬起的手按下去,以一种不能拒绝的态度。 侯公公好不容易把季礼叫走,这下又来个季夫人拉话,赶忙上前插嘴:“大人,咱们还是快些出发吧!” 于是季礼就带着陆芸的暖炉出发了。 宽大马车里,季礼拢在厚实的斗篷里,手上是陆芸做工精巧的暖炉。 表面的罩布是用红色底布做成的,上面用金线绣着缠枝纹的花样,华丽十足,与雪白一片的冬季很相衬。 季礼食指穿过上面的扣,将暖炉提起来。下面圆形暖炉就在他眼前晃啊晃。 他还是第一次用种东西,季府里第一次出现这种东西应当还是这个冬季,也就是陆芸来之后。 平日里这个暖炉被陆芸抱在手里,看着还是挺大个的,但如今在他手里,便闲得过分小巧。 季礼突然抓住还在旋转的暖炉,扯开罩面的拉绳,把里面黄铜做成的盛水的罐子拿出来。 黄铜罐子做工不比外头的罩面差。 工匠特地在上面刻着五福临门的样式,不过平日里被各式的罩面罩住了,倒是辜负了工匠的心意。 马车从玄武门进去,穿过宽阔的宫道,停在御书房的不远处。 季礼将暖炉重新套回去,塞进了袖子里。 侯公公在前面迈着小碎步,将他带进御书房。 一进去,季礼便看见了屋里的两人。 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以及下方略显佝偻姿态的杜游。 “陛下。”季礼先对皇帝行礼,随后转身对杜游行礼。 “允执啊!你终于来了!”皇帝爽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瞬便充斥了整间屋子。 “陛下召微臣是有何时!” “你这人!”皇帝笑骂着,伸出食指点了点他:“朕找你就不能是关心你的病情啊!” “是微臣失言。” 皇帝爽朗地笑笑,挥挥手:“罢了罢了,说正事儿吧!” 季礼颔首,等着皇帝开口。 “感应寺的背后之人,可抓到了?” 季礼摇头:“还未。” 自这件事儿过去后,官府便派了人专门彻查此事,但涉及此事的夫人小姐都处于昏迷状态,被解救后才醒过来,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此调查便陷入了僵局。 皇帝点点头:“嗯,今日找你过来,便是与这事儿有关。” 话落,皇帝顿了一瞬,才接着说:“你可有信心担任尚书一职啊!” 第26章 解救计划 “陛下说什么?”季礼瞳孔瞬间收缩,向前迈进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对于臣子略有不敬的态度,皇帝没有半分恼怒,而是颇有耐心地重复一次:“朕问你,你可有信心担任尚书一职。” 季礼将视线投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杜游,喃喃道:“老师?” “允执,经过这段时间,我突然认识到自己老了,脑子……”杜游一拍季礼的肩,举起一根手指,对着自己的脑袋:“这儿,不行啦!还不如让你们年轻人上来!” 季礼根本不信这套说辞,一定跟这段时间的事儿有关。 他很想问问老师,究竟是多么严重的事儿,以至于需要辞官来摆脱。 季礼满脸凝重,因发热不清醒地脑子此刻十分通畅。 “我向陛下推荐了你。”杜游再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格外语重心长:“老师相信你。” 这时,上头的皇帝再次发问:“再问你一次,你可有信心!” 看着老师浑浊颤动的双眼,季礼转身看向皇帝,郑重地点头:“臣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好!”皇帝大乐,对身后的侯公公招手,“朕要写旨!”旋即,又觉得这样太慢了,担心季礼会反悔似地,又摆摆手:“算了!传朕口谕,户部侍郎季礼,德才兼备,在位有功,擢升为户部尚书一职。” 这边说完,皇帝又看向杜游:“可要朕给你下一旨?” 杜游拱手:“不必劳烦陛下了,臣在位期间,功绩平平,今原户部侍郎表现卓卓,实乃羞愧,顾自请还乡,望圣上恩准。”说完,膝盖一弯,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向皇帝深深一叩。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同允执说说话。”皇帝对杜游摆摆手,眼睛却兴致勃勃地看着季礼。 “臣告退。”杜游再次深深地叩拜一次,随即才从冰冷的地砖上起身,对季礼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虽少了一人,但并没有因此而冷清。 “允执,你夫人初到京中,感觉如何啊?” “回陛下,内子很喜欢京城。”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京城中首饰衣裳店铺是要比小县多些,你夫人到了京城自然是很高兴。” “是的。”季礼颔首,但袖中依旧散发着热气的暖炉让他无时无刻都不能忽略陆芸的存在。再加上皇帝这么一说,陆芸平日的形象在他脑中更具体了几分。 陆芸对京城没有表现出半点喜欢之情,也没有对皇帝口中所谓遍布京城大街小巷的首饰铺子感到愉悦。 她仿佛只是换了一个住处,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一个疑团在季礼脑中升起,陆芸到京城后,也没有表现出对安县的怀念,安县与京城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改变的住处……仅此而已。 难道是她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儿吗? “你们二人分别三年,感情可有疏远啊?”皇帝的话将他的思绪拽回,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将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藏在心底。 “并未。”季礼摇头,“尽管三年未见,但我们之间常有书信往来,感情未曾有过疏远。” 当今圣上与皇后感情和睦,相濡以沫二十余载,感情依旧如刚成亲般甜蜜。 因此十分注重在朝为官的人的婚姻生活。 譬如陆芸第一次给季礼送饭时所遵循的京中潮流,便是因此而起,各位官员希望让皇帝知道自家和睦。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都入朝三年了。”皇帝画风一转,开始感时伤悲起来,“三年前你还是个稚嫩的少年郎,眨眼之间便成了五书之一。” 五书指的是兵部、礼部、吏部、刑部、户部。皇帝很喜欢用“五书”来统称五位尚书。 “臣多谢陛下赏识之恩。”季礼对皇帝拱手。 他在心里猜想这位陛下为何话题转地如此急促,不知又要给他安排些什么活计。 季礼在心里自个猜想着,皇帝便直接挑开了说:“这个除夕,是朕与皇后成亲后共同度过的第二十五个除夕夜。好巧不巧,朕成亲时,也是二十有五。所以朕打算这次除夕宫宴大办特办!” 季礼明白了,皇帝这是想要他来筹办这次的宫宴。 “臣愿尽犬马之劳。”季礼弯腰主动揽下这个活。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抬头摸了摸下巴:“你这么愿意做是好的,但毕竟往年都是由礼部来办的。”皇帝叹了声气,十分善解人意地说:“这样吧!我叫东方来一起帮你弄!” 说谁谁到,皇帝话音刚落,门外就想起通报太监尖细且拉长尾音的一声:“东方大人到——” “哎哟!刚说你呢,这么快就到了?” 东方进来对着二人拱手:“陛下的吩咐,臣不得快马加鞭过来。” “哼,要是某人有你这觉悟就好咯!”皇帝说话间隙瞥了一眼季礼。 季礼面对皇帝的阴阳怪气,只得笑笑作罢。 “东方,这次的宫宴便由你同新任户部尚书共同筹办。” “新任?”东方语气有些迟疑,视线从皇帝脸上转到一旁的季礼身上,面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莫非……” “哈哈哈,允执便是日后的户部尚书!你俩日后相处时间可多了!借这次机会多相处相处。” 礼部负责外交以及各大大小小的仪式,准备这些东西需要人力物力,同时也需要或者说是最需要的财力! 跟钱相关可离不开户部,同时也就跟户部的老大,户部尚书联系密切。 “多谢陛下,臣可得好好把握这不可多得的机会!” 东方说话向来好听。 要钱的和审批的关系需要多密切吗?一个巴不得报上去就能得到钱,另外一个恨不得少给点再少给点,总是借各种理由拖慢进度,找到可以节省的地方。 所以背地里户部总是骂户部是一群抠门精,户部觉得礼部每次要钱都是狮子大张嘴,贪得无厌! 见面都要互相哼两声的关系,日后也有的是机会打照面,现在根本不需要这个所谓的机会。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因此要两人共同来筹办这次宫宴,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东方啊!你夫人近来可好?”皇帝这是知道雪怜也曾在感应寺失踪。 东方回道:“太医瞧过来,只是受了些惊吓,没别的问题。” 皇帝“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朕待会儿叫他们准备些补品给你带回去。” “多谢陛下。”东方深深的行了一礼,接着说:“臣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准允。” “你说,朕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皇帝大手一挥,十分慷慨 “内子在感应寺里毕竟是受了些惊吓,总是待在府里不利于疗养。”东方看着皇帝,目光诚恳:“臣斗胆恳请陛下答应内子一同筹办此次宫宴。” 东方说完,见皇帝面露犹豫,于是接着说:“我这个人总是比不上内子心细,有她协助,定能事半功倍。” 此话说完,皇帝面色终于豁然开朗,称赞地点点头:“没错,女子的确是要细些,且这次宫宴是为皇后所办,女子也能更通晓女子的心意。朕准了!” 站在一旁的季礼见皇帝说完上前一步,学着东方的话说:“臣觉得东方大人说得几是,也想为内子求得这份恩典。” 皇帝见两人都这么识趣,笑容更盛,止不住的点头:“好好!能为夫人着想到这步,已然很不错。你们两个的请求,朕都准了!” 皇帝见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对两人挥挥手:“你们回去吧!都好好跟你们二人的夫人好好说说!你去派马车送季大人回府!” 两人并肩从御书房出去。 几日不见的功夫,身旁这位小小侍郎摇身一变成了与他平起平坐的户部尚书,这可真是令人震惊。 东方瞥眼看着这位新上任的尚书,在分别是,依旧笑脸盈盈地说:“季大人,我就先走了,改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这件事儿。” 季礼颔首:“大人慢走,改日在下安排好之后派人上贵府通知。” “那便麻烦季大人了。”东方也是半点不客气,竟然直接应下来了。 因此雪怜在给陆芸讲这件的事儿都时候,难得对远在府里看书的东方点点头,表示赞同。 就应该让那个穷书生多做些事儿。 陆芸扫了一眼屋子,小小的屋子坐满了人。 今日是季礼定下的商谈的时间与地点,就在玉福斋二楼。 东方说两方分开谈,让两位夫人好好叙叙旧。 季礼虽然一直不明白陆芸到底是怎么跟东方夫人熟络起来的,但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问问,此刻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点点头,同意了。 因此雪怜与陆芸两人便到了走廊最里面的一件屋子。 结果两人刚关上门,便听见外面有人把守在外面的婢女叫走,她们便知道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窗门从外被拉开,一个接一个人从外面鱼贯而入。 一人找一个位子就把狭小的屋子坐满了。 “宋词,第一阁没事儿干了吗?” “北,任务做完了?” “上官南,账对完了?” “阿云,你怎么也来了?” 陆芸挨个问过去,得到了一个回答:“因为没有任务啊!” 她忘了,第一阁从那日起,便不再接其他人的任务了。 宋词捏起拇指大小的糕点放进嘴里,喝一口茶水顺下去:“所以你是怎么计划的?” 陆芸食指敲了敲桌面:“你们没想?” 几人分分点头,异口同声道:“想了。” “所以你们是怎么计划的?” 宋词右手五指并拢放在脖子前划拉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假死脱身。” 北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偷偷带出去不久行了?何必搞那一出。” 上官南一撩袍角坐在圆凳上,手指修长,捏着白瓷杯,一下一下吹着热气:“擒贼先擒王。” “什么?”宋词和北还在争辩,听见他说的,纷纷看过来,眼睛里满是疑惑。 她们不是要救人吗?怎么变成擒贼去了? 上官南放下茶杯,抬眸与对面的陆芸对视:“想要安全把殿下带回去,那些守卫是一大隐患,如果挟持了皇帝,那么也就不会去估计一个败锅质子。” 陆芸扬眉:“那你有想过那些去挟持皇帝的人能不能回来。” “完成任务前,性命也是我们的筹码。” 第27章 右相门客 陆芸却摇摇头,不赞同他的提议。 “万不得已时,性命确实不重要,但现在还为时尚早。” “在大燕,他们人多势众,想要安全把殿下带回去,完全不可能。” 陆芸扬眉,身子向后倾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怎么不可能。” 众人纷纷看向她,期待她说什么。 “跟大燕的皇帝做个交易。” * 敲门声响起,除陆芸与雪怜两人,其余人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不见,最后出门的人甚至还贴心地把窗户带下来。 “夫人,大人叫二位夫人过去。”雪怜的侍女在外面说道。 “好,这就去。” 两人对视一眼,雪怜率先露出一个浅淡地微笑,陆芸学着她的样子,也翘起唇角,仿佛两人方才交谈地十分愉悦。 季礼屋子的门被外面等候的长随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却见气氛紧张。 雪怜上前坐在东方身旁,柔声问道:“夫君,怎么了?” 东方扯唇一笑,抬手替她将碎发抚到耳后,语气有些抱怨:“季大人实在是没有情怀。” 陆芸看了一眼季礼,也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侧头问他:“怎么了?” 季礼摇摇头,不答反问:“你同东方夫人谈地怎样?” “还不错。” “好,辛苦你了。” “季大人同夫人怎么如此生疏。”陆芸偏头看向突然插嘴的东方,勉强维持住唇角的微笑。 “只是东方大人同夫人亲密,显得别的夫妇生疏。”陆芸敛眸,不去看他,盯着衣角说道。 “可能是吧!”东方站起身,说完看向季礼:“那么宫宴便按今日说的办吧,季大人可别忘了快点拿钱哦。” 东方语气欠揍,说完便带着雪怜出去。 陆芸明白方才的紧张气氛是怎么回事儿了。 东方这个人一向喜欢奢华的场面,怎么张扬怎么来,但季礼这个人比较节约,当然觉得应该节约些。 于是两人便在钱财方面出了些分歧,不过最后听东方走前说的话,还是东方说服了季礼。 “你们说了什么?”回府的马车上,陆芸这样问季礼。 一般来讲,内宅女子是不能过问前头男人之间的事儿的,若是让旁人知道,便会说这个女子品行不端。 但陆芸可不是一般女子,季礼也不是那么迂腐的人。 “东方提议让你上台与东方夫人合奏一曲。” 陆芸僵在原地,她心里恨不得将东方那个惹事儿精千刀万剐。 “你不会同意了吧?”看最后东方得意洋洋的表情,不会是奸计得逞了吧! “没有。”季礼摇头,“你想去吗?” “不想。” “好。” * 回府后,季礼回去了书房,陆芸在府里乱转悠。 揣着手到处跑,最后顺着一条路竟然穿到了厨房后面。 “好大一股药味,又在煎药吗?”陆芸抬手在面前挥了挥,踮脚从敞开的窗户里看进去。 天冬小跑上前查看,回来告诉她:“夫人,大人的身子还没好全,大夫换了药方子,味道要冲一些。” “哦,换个方向走吧。”陆芸话音落下,却从窗户一角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补了一句:“算了,进去看看。” 连翘问道:“夫人是想为大人煎药吗?” “对。”陆芸敷衍道。 一走近厨房,热浪便席卷而来,陆芸解下斗篷扔给身后的连翘,然后向一个角落走去。 “游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陆芸站在游其山身后,低头看着蹲在一口砂锅前的人。 浓郁的药味从里面散发出来,想毕里面便是季礼的药。 游其山拿着一把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 “夫人。”他见来人,迅速转身行了一礼,“闲来无事,便来帮大人煎药。” 陆芸笑着,善解人意地说:“公子下年便要考试了,这些事儿便不劳公子费心了。” “多谢夫人关怀。”游其山说着,将手里的扇子递给连翘,再行一礼后出去了。 陆芸转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 伸手指着那锅药:“倒了重新煎过。” 天冬先连翘一步,抽过叠放在一旁的帕子,抓住两只耳朵,将砂锅端出去倒掉。 “夫人是不放心那位公子吗?” “不是,我只是想亲自煎药。”陆芸随口应道,抬手拿起一副药,倒在连翘取过来的砂锅里,然后便坐在一旁,看着连翘在砂锅旁忙前忙后。 厨房里干活的下人们经过那次陆芸亲自下厨做饭之后,以及最近她时不时就要来溜达两圈,心中对陆芸的惧意渐渐消散,再也不像一开始见到她时那样战战兢兢。 其中一位胖乎乎的师傅见陆芸就坐在小炉子旁边,于是端着一盘新炸出来的饼子来到她面前,热情地邀请她品尝。 连翘抬手制止,这饼子看起来油乎乎地,哪儿像是给主子吃的。 “李师傅,还是算了吧。” 这名李师傅不干了,咋了下嘴:“问问嘛!样子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味道很好的!不吃可惜了。” “不合规矩的。” 翘脚看着窗外的陆芸听见动静转头看过去,对李师傅招招手:“端过来吧。” 李师傅大喜,把连翘挤到一边,将盘子捧到她面前。 “夫人,这可是我们那的特色,别的地方可吃不到!” “是吗?”陆芸看着盘中焦黄还泛着油光的面饼,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到筷子,索性直接上手捏起一块。 慢一步拿筷子过来的天冬:…… “那不是!白面加点葱搅匀,往油锅里一放,出锅后抹点秘制的调料,一口吃下去别提有多香!” 陆芸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外皮酥脆,里面的还拉丝。 这种确实是第一次见,肯定不像这位李师傅说的这么简单,白面加点葱搅匀,再往锅里一放就能变成这种。 李师傅见陆芸吃了,还挺喜欢吃的,高兴地专门给她留出两块,剩下的就给其他人分了。 陆芸听着厨房里热闹的交谈声,有人在谢谢李师傅煎的饼子,李师傅说不客气地同时又在吹嘘这张饼只有他的家乡才有。 她耳朵尖,还听见有人在小声唏嘘,生怕陆芸因为李师傅用上好的白面做了饼给他们吃而生气。 一边担心一边将分得的饼吃完。 陆芸在心里“切”了一声,又不是她出钱买的,就算把季礼吃穷也跟她没关系。 吃完两张饼,拍拍手起身:“天冬,药煎好后给大人送过去。” 说完,带着连翘出去了。 陆芸专门绕了远路,从游其山住的地方回去。 经过他的住处时,陆芸从支起的窗户里看见了埋头苦读的人。 陆芸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不对劲。 准确来说是他的眼神很不对劲,眼睛骗不了人,陆芸见过太多人,看过太多双眼睛。 游其山的眼神,映射出他的内心并不想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后面还是得让宋词再好好查一查。 由于两家共同筹办宫宴,这段时间来往密切,雪怜有了更多时间同陆芸待在一处。 今日便是如此,陆芸自己要求来到东方的府上,说是找雪怜确定宫宴的事儿。 “阁主,这是我准备的单子。”雪怜把一张折子展开放在陆芸面前,“您看看。” 陆芸低头看去,上面整齐罗列了宫宴的流程,甚至一支舞蹈一首曲子要多少时间都标注出来了。 “这里为什么用红色圈出来?”陆芸指着一支舞蹈,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正想和您说。”雪怜坐在她身旁,压低声道:“有人出钱买季礼的命。” 陆芸蹙眉:“不是说不接任务了?宋词接的?” “这个任务不是下给第一阁的。”雪怜从怀中掏出一枚木质令牌,放在陆芸面前,“前些年三阁主送出去一个人情,知道我们在查季礼,便认为他对我们用些用处,接到这个任务便第一时间告知三阁主了。” 陆芸拿起令牌,前后看了一遍,不认得是哪家组织,索性不管,将令牌还给雪怜。 “桃花剑……”陆芸再次看向红圈里的那支舞,轻轻呢喃,片刻后,一拍桌子:“雪怜你过来。” 雪怜将耳朵贴过去,仔细听阁主的计划。 “阁主放心,明日我便将那名舞女的名字告诉您。” “好。”陆芸抖了抖衣裳,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再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阁主慢走。” 陆芸回到季府,在膳房用过晚膳后,便回到院子里。 照常甩开两名婢女,推开卧房的门板,四下漆黑。陆芸目光直直向一处看去。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如同银光镀在斜斜躺到床上的人身上。 “你做什么?”陆芸摸黑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舒服靠躺在床上的宋词,“舒服吗?” “挺舒服的。”宋词一甩头发,顺手拉了把陆芸,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不答反问:“不是你叫我过来的?” “何时?” “你不放心那个书生啊。”宋词坐正身子,一收懒散做派,“这么一查,我也不放心了。” “查出什么了?” “他跟右相府里的人有接触。” “不排除门客可能。”结交权贵不失为上榜的一个好手段。 “对呀,问题就是这个!”宋词右手握拳一锤大腿,“他现在可是住在季府,你季礼把他就回来的!他为什么还要做右相的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