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使用权》 第1章 一 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砸在青旅老旧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 店如其名,“遗忘”。 深山里这栋孤零零的房子,活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斯隐盘腿坐在大厅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懒人沙发上,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山影,第N次怀疑人生。 毕业证还没捂热,男朋友就跟同届一个家里有矿的女生好了,分手短信言简意赅:“隐宝儿,你很好,但我们路不同。而且你还染上打女权的恶习……” 呵呵,好你个头!没本事的凤凰男,过去两年半就当青春喂了狗! 找工作接连碰壁,简历石沉大海,回家刚想喘口气,无情连环唠叨接踵而至: “隔壁老王闺女考编上岸了!你要不要考个研过渡一下……” “你李阿姨儿子进了大厂,年薪三十万!” “或者你先结婚?别管跟谁结,你先结!完成一件人生大事也好!” …… 这些话说的,好像她这大学白读了,22岁就成了滞销品。 于是心一横,揣着仅有的几千块钱,在网上找了这家评分低得可怜、但便宜到令人发指的深山青旅,美其名曰放空自我,其实就是躲起来摆烂。 但,管他的呢,能开摆也是一种心态不是吗? 只是这青旅,比想象中还破。 墙皮脱落得很有抽象艺术感,墙体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架。 招牌歪歪扭扭,“遗忘青旅”四个字掉了一半漆。 推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空气扑面而来。 前台空着,只有一个褪色的招财猫雷打不动地挥着手。 整个青旅死气沉沉,除了屋檐下哗啦啦的雨声,以及远处山林被狂风蹂躏的喧嚣,再听不到别的动静。 看来飞牛APP上显示的“您是今日唯一房客”并非系统错误。 正当斯隐拖着箱子,像个水鬼一样滴着水,茫然四顾时,旁边一扇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人端着个脸盆走出来,差点跟她撞个满怀。 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二十五六的样子,个子挺高,但有点瘦,穿着件旧T恤,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五官其实不差,但眉眼间总感觉有股**丝气质。 这就是老板谭原? APP头像模糊,没想到真人……这么“接地气”。 “住店?”他问。 斯隐点点头,出示了手机订单。 他没再多问,沉默地帮客人办理入住。 “还要多久啊?” 一开始说电脑有点问题,斯隐百无聊赖地坐在懒人沙发上玩了会儿手机,又追忆了逝去的青春年华,再想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半生已跑马灯似的走完了。一扭头,这老板怎么还在办理入住手续? “Hello?老板?” “好了,过来人脸识别一下吧。刚才系统出了点故障,旅游淡期没啥人,太久不走这个流程了。不好意思。” 他递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203,楼上右转最里头。热水器有点问题,凑合用。这天气,估计也没别人了。” “对了,电路可能会撑不住,你手机趁早充好电。”他说着,在柜台后面躺下了。 斯隐“哦”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看窗外。 心里那点不安却在放大。 孤男寡女,深山老林,暴雨倾盆,这设定怎么那么像低成本恐怖片的开场? 她赶紧晃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不至于,好歹是开门做生意的……吧?在飞牛平台登记过的,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嗯,她坦然地接受了整栋楼今晚就她一个房客的事实。 也好,清静。 斯隐这么安慰自己,忽略掉心底那丝因为环境过于简陋和孤立无援而升起的不安。 “咦?你还有什么事吗?”谭原见她半天没走,在躺椅上直起上半身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平时□□打多了,她感觉面前这男人说话时,目光飘忽,在自己湿透后曲线毕露的身上扫来扫去。 感受到男凝后,她强忍着不适,拿起柜台上那把钥匙,逃也似的上了楼。 房间比大堂更破,一张硬板床,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空气里的霉味更重。 窗外的暴雨没有停歇的意思,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整个山谷仿佛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上干衣服,内心的委屈和愤怒却像被这雨声催发了似的,疯狂滋长。 被甩的失恋感,父母的责备,前途的迷茫,还有眼下这鬼地方、那个奇怪的老板……所有糟心事碰到一起,勒得斯隐喘不过气。 趴在硬邦邦的床上,她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枕头里,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不知过了多久,哭得有点头晕,她决定下楼找点热水喝。 雨似乎小了一点,但天色彻底黑透,走廊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节能灯。 刚走到楼梯拐角,猛然看见老板谭原就站在下面,背对着自己,人紧绷绷的。 他好像也刚冲过澡,身上有沐浴乳的味道,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却比刚才更不对劲。 斯隐心头一紧,下意识想退回房间。 但已经晚了。 他听到了动静,猛地转过身,三步并两步冲上楼梯,一把抓住了斯隐手腕。 “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喘着粗气,“这破店快完了,阿梦也跟人跑了……我什么都没了!你偏偏这时候送上门……城里来的大小姐,比阿梦还好看……” 妈呀,阿梦是谁,是上一个受害者吗?这是黑店啊?!要交代在这了吗? “你一个人出来玩,不也是找刺激吗?不如……” “不如可怜可怜我,让我死前爽一把,好不好好不好?算我求求你了……” 男人语无伦次,把斯隐往墙角逼。 她尖叫,踢打,但男女力量悬殊,他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自己。 绝望中,斯隐抬头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天幕。 就在这时—— “轰隆!!!” 惨白的闪电劈下,房内灯光疯狂闪烁,而后彻底熄灭。几乎同时,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响起! 整个世界被照得一片诡异的亮堂。 一股难以形容的可见电流瞬间窜过两人的身体,四肢百骸一阵麻痹。 斯隐眼前一黑,彻底昏倒前她有种错觉,自己的灵魂像被硬生生从躯壳里扯出来又塞进另一个狭窄的空间。 天旋地转,恶心想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头很痛,身体也痛。 自己怎么躺在地上,还浑身湿冷? 斯结下意识想撑起身子,却发现手臂异常沉重,触感也不对…… 她晃晃脑袋,定睛一看—— 面前……蹲着一个人? 是人是鬼啊? 视野适应黑暗后,她发现那是一个身材娇小、长发凌乱、正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满脸惊骇的女生。 那是……我的脸?! “啊啊啊!” 一声完全不属于斯隐声音的惨叫,从……从这句身体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卧槽卧槽卧槽?! 借着窗玻璃上反射的微亮天光,斯隐看到此刻的自己赫然是刚才那个意欲对她施暴的店老板的脸! 对面的人也没搞清楚状况,两人连滚带爬地分开,跌坐在地上,死死瞪着对方。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对面的“斯隐”难以置信地吼道。 斯隐,或者说,现在占据着谭原身体的斯隐,试图冷静:“我……我还想问你呢!这是什么妖术?!” “老子的脸!老子的身体!”套着斯隐皮囊的谭原,指着斯隐,声音变调。 “我的身体!我的头发!”顶着谭原的壳子,真斯隐欲哭无泪。 说话时,她摸了摸脖子,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这天杀的狗玩意儿,我要报警,你刚刚是想强上我,对吧!” 报警!必须报警!这简直是被迫卷入了一场超自然绑架案! “……”谭原慢慢爬起来,“我没有……” “你还没有?你现在这句身体手腕上有痕迹,让警察来验伤,你等着吃牢饭吧!” 被指控的男人没吭声,熟门熟路找到床头柜里的打火机和蜡烛,正准备点亮蜡烛,电灯呲的一声就通了电。 电路恢复了,楼下电视也传来了独家天气播报。 “……据气象台最新消息,本次强对流天气为连潭山脉六十年一遇,伴随罕见球状雷电及超强电磁场活动……专家提醒,此类极端天气可能引发一系列难以预料的自然现象……预计未来一周仍将持续降雨,望广大居民朋友做好防范准备工作……” 这是什么狗屁专家报道?马后炮呢搁这儿? 新闻主播平静无波的声音还在继续。 斯隐突然想起来,中学课本上说光速大于音速,因此闪电和打雷之间约有两到三秒的时间差,可刚才二者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球状雷电吗? 她喃喃自语:“六十年……一遇?意思是……下次能把我俩劈回来的雷,得等我八十二岁?” 太诡异了吧……自己也太倒霉了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天真应该听爸妈的话,近日不宜出门! “那我们下次身体换回来,岂不是七老八十了?”谭原也悻悻道。 斯隐懵住。 一辈子?用这个男人的身体过一辈子?找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子?她想都不敢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都怪你,要不是你想侵犯我,对我动手,电流不会击穿你和我!我现在立刻就去派出所!” 他阴阳怪气道:“去派出所然后呢?说青旅老板想非礼你,结果被雷劈成了你?警察来了,是把我抓走,还是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斯隐蔫了。 “所以能别提这事儿了嘛,再怎么说也是犯罪中止嘛……” 斯隐纠正道:“法盲,你这是犯罪未遂!” 谭原破罐破摔:“好好好,你叫三十里外的警察今晚就把我抓走,你替我坐牢去吧!” 斯隐傻眼,僵在原地,大脑彻底死机。 他爹的,这种情况怎么办,报警,然后呢?警察抓谁? 她正思考间,看见谭原往厕所走去。 “喂……等等!” 第2章 二 来不及了。 厕所里传来了尿尿的水流声。 两个字从她喉咙里滚了出来: “我、操。” 世界安静了。 只有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没过几秒,他出来了。 “对不起,刚才站着尿的,漏了几滴在你小裤裤上。” 谭原的脸有点红。 “……” 斯隐已经无话可说了。 “谁知道打个雷能这样!妈的,这裙子怎么这么短,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别扭地往下扯着身上那条牛仔短裙的裙摆。 斯隐看着“自己”做出那种粗野又不适的姿态,心情复杂。 她试着站起来,立刻感到身高带来的视野变化,以及腿间那种……坠坠的异物感。 她差点同手同脚。 真他妈活见鬼了,雷劈交换灵魂?这种烂俗桥段也能让自己碰上。 现在,斯隐确定以及肯定了。 她,二十二岁的应届毕业生失恋少女斯隐,灵魂跑进了二十五岁濒临倒闭青旅老板谭原的身体里。 而谭原那个混蛋,此刻正住在她的身体里! “现在……怎么办?”她听到自己用谭原的声音问,带着一丝茫然。 “怎么办?找办法换回来啊!”谭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头精心护理过的长发被随意挠乱,力道之大看得斯隐灵魂都在抽痛, “什么办法?刚刚新闻也说了,六十年一遇,想要电流再次击过我们要六十年!六十年!” “总有别的办法吧。” 谭原其实心里也没底,他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老爹给了点本钱,到这荒郊野外开了个青旅。之前附近有个旅游景点,气候暖和的时候还有游客来。去年国家修路改道,这儿都快无人问津了。他又不求上进,每天在这儿得过且过,书读的不多,怪力乱神的小说看得不少。 这种脱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奇异事件,他倒是接受的挺快的。 “再找找别的法子吧。”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安慰面前濒临崩溃的女生。 见她不为所动,他就在原地自言自语道:“说实话,从小我老娘就跑了,老爹又不咋管我。本来阿梦和我分手以后,我都想关了店去找她,复合不成我就结束自己的小命来着……” “你敢!” 斯隐脱口而出,随即愣住。她居然在灵魂回归无望的情况下,依然维护自己的身体使用权? “不敢不敢……”谭原赔笑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在昏暗的雨夜里,用对方的身体,进行着这场荒诞至极的对峙。 “你说说你,一米八的大个子,脸长得也不算难看,拾掇拾掇还是城里小富婆喜欢的类型,怎么吧自己弄到今天这一步?” 斯隐拿出包里随身带着的小镜子,仔细观察起这张脸。 “我没文化,这些年也没赚到什么钱,没走出过这座大山,阿梦也常说我是没什么出息的……”谭原心虚道,是不是瞥一眼她。 “看什么看!”注意到男人的目光,斯隐没好气地瞪回来,“老子的脸……不是,你的脸,现在归我暂住!我研究一下怎么了?” “烦死了,一天到晚阿梦阿梦,别的男的都是妈宝男,就你是梦宝男!” “什么是妈宝男?”他问。 斯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不下山你也不上网吗?网络热词都不知道?” 谭原靠近她,颤巍巍地从她身穿的工装短裤里拿回自己的手机,而这一动作差点让斯隐挥手击打他。 “喏,你看。”他翻出自己常用的app,给她看自己平时在看些什么。 一些野生动植物科普视频,心灵老鸭汤,还有长腿美女。 “……”斯隐更加无语了。 “好吧,男女之间有信息壁垒。你从不看社会热点事件,你也不关心人类!”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谭原不跟她争辩。 斯隐握了握拳,感受到一股远超自己原本身体的、充沛的力量感。 这就是……男人的身体?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破败的青旅宿舍。 角落积灰、墙面斑驳、门窗漏风。 几小时之前,她只是觉得这里又旧又破,此刻,或许是共享了谭原的一部分视角,她竟然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经营七年却即将付诸东流的绝望感。 “好吧。”斯隐暂时收起说教模式,语气软了下来,仿佛刚刚想犯罪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对方,“反正今晚是暴风雪山庄了,聊会天吧。” 谭原不语。 她带着试图讲道理的平静:“你刚才……为什么那样?”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猥亵未遂的事。 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恼怒,别开头:“……鬼迷心窍了行不行?店要倒了,欠一屁股债,喝了几口马尿……看到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一个人住这儿,觉得……觉得老天爷最后给我送了个安慰奖呗。” 他说得粗俗,带着破罐破摔的自嘲。 “安慰奖?”斯隐心里涌起一股荒谬的怒火,但更多的是无力,“你觉得女人是什么?是你们男人失意时的战利品,还是可以随意发泄的物件?” 她想起前男友那句轻飘飘的“路不同”,想起求职时隐晦的性别歧视,想起父母“女孩子稳定最重要”的唠叨,一股压抑许久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借着这具陌生的身体,倾泻而出。 “我毕业拼命找工作,有的公司明里暗里问有没有男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 “我狗日的前男友,觉得我追求事业心太强,不够‘温顺可人’,转头找了个依赖他家境的!” “我爸妈,只想让我赶紧考编嫁人!好像我二十二年的书白读了,最终价值就是找个好婆家!” 她越说越激动,“我们只是想凭自己的能力活着,怎么就这么难?还要随时提防像你这样的‘鬼迷心窍’!” 谭原起初还皱着眉想反驳,但听着听着,他沉默了。 他用斯隐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对面那个激动得眼眶发红的“自己”。 这些抱怨,他以前或许听过,但从未真正入耳。 此刻,从一个“男人”嘴里,用如此愤懑的语气说出来,竟有一种奇怪的说服力。 等斯隐说完,喘着粗气,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谭原才嗤笑一声,干涩道:“你们女人难?我们男人就容易?” 他指了指这间破败的青旅,“我,高中毕业就开始折腾,七年!七年啊!最好的年纪都耗在这山沟里了。阿梦,就是我那前女友,当初说好一起奋斗,结果呢?嫌这里穷,嫌我没出息,碰到个能带她去城里发展的,二话不说就走了。捞女!彻头彻尾的捞女!” 他越说越气,用斯隐那没什么力气的小拳头吹了一下床板。 “是,我刚才混蛋,我不是人!但我他妈的压力不大吗?” “银行天天催债,房东要收房子,我一个人撑着这个破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也想像你们女人一样,累了可以哭,可以抱怨,可以找个有钱人嫁了算了!可我能吗?我是男人!我得扛着!扛不住就是废物!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 他发泄似的吼完,胸膛起伏,眼圈也真的红了。 斯隐怔住了。 她看着“自己”那张脸,因激动和委屈而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些“男人的苦”,她以前或许也听说过,但总觉得隔着一层,甚至觉得是某种矫情的借口。 可此刻,从“自己”的嘴里,用如此真切、甚至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出来,那些“扛着”、“废物”、“留不住”的字眼,像石头一样砸进她心里。 她突然意识到,谭原那双看起来总是有点不耐烦的眼睛深处,藏着的是和她一样沉重的焦虑和无助。 只是这社会要求他必须用“强硬”和“不在乎”来伪装。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的敌视和恐惧,也不是后来的绝望,而是一种…… 奇怪的、被迫的共情。 他们仿佛站在了一座孤岛的两端,原本互相敌视,却发现潮水上涨,淹没了所有陆地,他们成了唯一的难友。 他体会到了她作为女性在职场和情感中面临的隐形天花板和物化威胁;她则窥见了他作为男性在生存压力下被赋予的、不容退缩的责任枷锁,以及情感被忽视的脆弱。 “那个……”斯隐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要不要喝点热水?” 她想起自己以前情绪激动时,喝点热水会舒服些。 “有酒,你喝吗?”谭原接话。 斯隐用着这句身体,脑子里突然飘过了一瓶起泡酒的画面。 她问:“是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吗?” 谭原:“你怎么知道?” 斯隐:“不清楚,脑子被雷劈了,有原主,也就是你,一点点模糊的印象。” 谭原:“那你去拿一下,咱俩一起喝。” 斯隐起身,动作还是有些别扭,但比刚才熟练了点。她拿来酒瓶和两杯子,倒一杯递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她现在这具身体有武力压制,不怕喝醉后谭原会做啥。 只是这酒…… 三点八度的果汁气泡酒,给你喝上头了还?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切掉啊! 她在心内默默吐槽。 谭原又喝了一大杯,满足地咂咂嘴,评价道:“这身体,酒量好像不咋地。” 雨声渐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 天边隐约透出一点灰白。 长夜,似乎快要过去了。 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 斯隐感受着那个明显的热流凸起,又低头看了看下半身鼓处。 这就是传说中的晨勃吗…… 第3章 三 天光透过积尘的窗户,勉强照亮房间。 斯隐几乎是睁着眼熬到天亮,身体僵硬,大脑混乱。 靠着床板的谭原倒是心大,后半夜居然歪着头睡着了,呼吸均匀,只是睡姿豪放,一条腿搭在沙发扶手上,丝毫没顾及身上那条短裙是否走光。 斯隐看着“自己”如此不设防的睡颜,居然还怪可爱的。 她试着动了动,浑身的肌肉,尤其是肩膀和手臂,传来酸痛,大概是这具身体昨天淋雨又经历情绪大起大落的后果。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走向一楼的公共洗手间。 解决生理需求是面临的第一道关卡。 站在小便池前,她做了足足五分钟的心理建设,才笨拙地、面红耳赤地完成了这个属于男性的日常仪式。 羞耻、荒谬。 洗手时,她看着镜子里那张属于谭原的、带着胡茬和疲惫的脸,再次感到一阵眩晕。 这真的不是梦。 回到大厅,谭原已经醒了,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脸新奇地低头,用手隔着睡衣面料,按捏着自己的胸部。 看到斯隐回来,他立刻收回手,假装看窗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看什么看!”他先发制人,“老子研究一下自己的新设备不行啊?” 斯隐没接话,只是走到柜台后面,开始翻找。 她记得谭原的钱包放在这里。 “喂!你干嘛动我东西!”谭原立刻警惕地跳下沙发冲过来。 斯隐头也不抬,冷静地说:“退房。” 她找到了那个皮夹子,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张钞票和一堆零钱。 这男人,是真的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退房?”谭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急什么?反正……现在也回不去了。你看,咱们这情况,多独特啊。” 他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用斯隐那张纯良的脸,说着下流的话,“我说……既然都用着对方的身体了,不如……物尽其用?你不想知道女人那啥的时候是啥感觉吗?我帮你体验体验,保证……”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斯隐已经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了自己的衣领! 男性的力量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她几乎没怎么用力,就把他整个人提得脚尖离地,按在了柜台边! “闭上你的臭嘴!”斯隐低吼,“我警告你,谭原!现在住在这具女性身体里的是你,但灵魂是我!你敢用我的身体做任何恶心的事,哪怕只是想想……” 她凑近那张因为惊恐而睁大的、属于她自己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就用你这具男人的身体,先去结扎让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小孩,再把你爹搞残废!咱们一起完蛋!” 她是真的气疯了,也被恶心坏了。 这种威胁直白、粗暴,却有效。 谭原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吓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绝对压制性的力量,以及那双属于自己原本眼睛里的怒火。 毫不怀疑,这个看似文静的女孩,灵魂住进男人的壳子后,被逼急了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我开玩笑的……”他怂了,声音发抖,“松开,快松开!衣服要扯坏了!” 斯隐狠狠瞪了他几秒,才猛地松手。 谭原踉跄了一下,揉着被勒痛的脖子,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彻底老实了。什么歪心思都不敢再有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性别带来的力量差异,以及…… 当一个女性被逼到绝境时,能爆发出的决绝有多么可怕。 斯隐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操作电脑。青旅的管理系统简陋得可怜,她凭着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找到了退房选项,将房费原路退回至斯隐的支付账户。 听到手机提示音,她松了口气。至少,经济上先厘清一点。 “好了。”她关掉电脑,看向他,“入住体验这么差还想要我买单?现在,我们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谭原撇撇嘴,没敢再呛声。 阳光彻底驱散阴霾,山林被雨水洗过,绿得发亮。 看来天气预报也不怎么准,说好下一个星期的雨呢? 但青旅里的两个人,心情却比雨天更沉重。 “首先,”斯隐冷静分析,手指敲了敲柜台,“我们得适应对方的身份。你,现在是斯隐,二十二岁,刚毕业,失恋,跟家里吵架跑出来的。我,是谭原,二十五岁,这家青旅的老板,经营不善,濒临倒闭。” 谭原不情不愿点头。 “其次,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斯隐看着空荡荡的大厅,“你这店,还能撑多久?” “撑个屁!”谭原没好气地说,“水电费都快交不起了!本来指望旺铺转让回点血,结果这鬼天气……哪有上门看房子的冤大头!” 斯隐皱眉。 也就是说,作为“谭原”,她很快就要面临真正的生存危机——没钱交租,没钱吃饭。 “你……”谭原犹豫了一下,看向斯隐,“你原本有什么计划?回去跟你爸妈道歉?继续找工作?” “我才不回去!”斯隐立刻反驳,表情抗拒,“听他们唠叨?烦都烦死了!工作……哼,那些狗屁工作,谁爱找谁找去!” 他完美复刻了斯隐之前的叛逆和摆烂心态,甚至因为换了个身份,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加倍放纵感。 斯隐一阵无语。好吧,看来“斯隐”这条路也指望不上。 两人陷入了僵局。 用对方的身份活下去,谈何容易? 她一个应届毕业生,要怎么经营一家濒临倒闭的青旅? 他一个高中毕业的糙汉子,要怎么去应对职场和家庭对“22岁女性”的期望? “咕噜噜——” 一阵响亮的肠鸣音打破了沉默。来源是……斯隐的肚子。 紧接着,另一阵更细微的“咕噜”声也从谭原那边传来。 饿了。 现实的生理需求,可不管你们灵魂是谁。 斯隐叹了口气:“先弄点吃的吧。” 她走向厨房。 谭原的厨房和她想象中一样乱,冰箱里只有几瓶啤酒、几个鸡蛋和一把蔫了吧唧的大青菜。 灶台上积着油污。 她看着这堆东西,犯了难。 她厨艺仅限于煮泡面和番茄炒蛋水平。 而现在,她得用这双明显更擅长搬东西而不是颠勺的手做饭。 谭原也跟了进来,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笨手笨脚地打鸡蛋,蛋壳掉进去一半,嫌弃地撇嘴:“啧,会不会啊?以前阿梦在的时候,做饭可好吃了……” 斯隐懒得理他,集中精神跟锅碗瓢盆搏斗。 最终,两碗勉强能入口的、蛋花稀碎、青菜过老的汤面端上了桌。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旁,沉默地吃着这顿滋味难言的早餐。 谭原吃得很不习惯,罗里吧嗦地嘟囔着:“盐放少了……油太多了……这鸡蛋怎么回事……” 斯隐食不知味。 她感受到这具身体对食物的强烈需求,胃口似乎比她自己原来大得多,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面扒拉完了,还觉得只有半饱。 这种生理上的差异,让她再次深刻体会到“灵魂互换”的真实性。 吃完面,收拾好碗筷,斯隐强迫谭原用“她”的手去洗,美其名曰“熟悉家务”。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接下来怎么办? 阳光透过厨房窗户,照在谭原细腻的手臂皮肤上,也照在斯隐带着汗毛的结实小臂上。 “要不……” 谭原忽然眼睛一转,“你先用我的身份,想办法弄点钱?比如,去找我那几个狐朋狗友借点?或者,把这破店里的东西卖卖?” “你想都别想。违法乱纪的事,我绝不会做。” 她用谭原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而且,这是你的店,你的烂摊子。” “那你说怎么办?!”谭原恼了,“等着饿死吗?!” 就在这时,放在柜台上的、属于谭原的那个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来电显示闪烁着一个名字:阿梦。 两人同时愣住,目光齐齐投向那部嗡嗡震动的手机。 “阿梦……”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接。 “别动!”斯隐抢先一步抓起手机。 手机在她手里执着地震动着,屏幕上“阿梦”两个字时隐时现。 “给我!”谭原急了,上前就要抢,“肯定是找我的!” 斯隐侧身躲过,用谭原高大的身躯形成阻挡,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同时点了免提。 “喂?谭原?” 带点儿不耐烦的娇柔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正是阿梦。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斯隐清了清嗓子:“嗯,刚在忙。有事?” 电话那头的阿梦没听出异常,语速很快地说:“跟你说个事,我过两天要回来一趟,拿点之前落下的东西。应该就住一晚,你……方便吧?” 回来?!住一晚?! 斯隐和谭原同时瞪大眼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完蛋了”三个字。 现在这个情况,阿梦回来? “呃,这个……”斯隐脑子飞速旋转,想着拒绝的理由,“店里最近……不太方便,有点乱,而且……” “有什么不方便的?”阿梦打断她,语气理所当然,“我就住一晚,拿完东西就走。又不是不付你房钱!再说了,你那破店什么时候不乱了?就这样,我明天下午到。” 说完,根本不给“谭原”反驳的机会,阿梦直接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在大厅里回荡,留下两个灵魂交错的人,在清晨的阳光中凌乱。 “她……她要回来?!”谭原先反应过来,“怎么办?她看到这种情况,肯定会误会的!她本来就觉得我没出息,这下更说不清了!” 斯隐也一个头两个大。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误会?现在重点是误会吗?重点是,我们俩怎么在她面前不穿帮!” 她指着谭原,“你,现在是斯隐!一个二十二岁的女房客!我,是谭原!青旅老板!我们得演好这场戏!” “演戏?怎么演?”谭原崩溃挠头,“老子一看见她,肯定露馅!我……我他妈想掐死那个捞女!” “你想都别想!”斯隐严厉警告,“现在,立刻,马上,我们得统一口径!” * 青旅被斯隐强迫着进行了一次大扫除,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看起来没那么像废墟了。 然后她穿着谭原最干净的一件T恤,紧张地坐在柜台后面。 谭原则按照剧本拿着一本从角落里翻出来的过期杂志,坐在远处的沙发上,假装安静看书,实则如坐针毡,时不时偷瞄门口。 下午三点左右,一辆略显破旧的长途出租车停在了青旅门口。 车门打开,先伸出来的是一双踩着细高跟凉鞋的脚,然后是一个戴着墨镜、拖着个小行李箱的年轻女人。 阿梦来了。 她摘下墨镜,推门进来。 斯隐赶紧站起来:“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阿梦目光随意看向沙发上那个陌生女孩。 斯隐按照排练好的说辞:“哦,是房客,斯隐。刚毕业出来玩的。” 说着,她朝沙发那边使了个眼色。 “你好。”阿梦打了个招呼,又转向“谭原”,“我住哪间?还是原来那间吧?” “啊?哦,对,对……”斯隐连忙点头,拿起钥匙,“我带你去。” 阿梦原来的房间在二楼。 斯隐帮她提着行李箱,感受到这具身体的力量,提箱子毫不费力。阿梦跟在后面,高跟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清脆响声。 谭原看着她们上楼,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回沙发上。 他拿起杂志扇风,嘀咕着:“妈的,这女人还是那副德行,眼睛长在头顶上……” 楼上,斯隐把行李箱放进房间。 阿梦环顾了一下这间她曾经住过的屋子,表情淡漠。 “店里……就你们两个人?”阿梦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斯隐心里一咯噔,强作镇定:“嗯,最近生意淡。” 阿梦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是吗?我看那个斯隐姑娘,挺水灵的嘛。你这个臭弟弟……倒是艳福不浅。” 斯隐头皮发麻,赶紧解释:“你别瞎说!就是普通房客!人家小姑娘才二十二岁,刚失恋出来散心的!” “哟,了解得这么清楚?”阿梦挑眉,“连人家失恋都知道?看来没少聊天嘛。” 斯隐:“……” 百口莫辩! 没惹任何人,这就被造上黄谣了?她现在恨不得把新本尊抓过来暴打一顿!都是他惹的祸! “行了,不逗你了。送你个礼物,喏。” 阿梦媚笑着往斯隐手上递了个小棒子。 斯隐低头一看,差点晕掉。 验孕棒?两条杠? 阿梦……怀孕了?! 斯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谭原,你他妈……到底还留了多少烂摊子?! 第4章 四 就在斯隐欲挥刀自宫来替某人赎罪时,面前的阿梦嘴一撇,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钱,谭原……” 她声音飘忽,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我老家在很远的山里,我们那儿……有换婚的习俗。家里的哥哥要娶媳妇,我就得嫁到那家去,换他家的姑娘过来给我哥,谁也不给谁彩礼,就像……就像交换牲口。” 斯隐知道有些少数民族地区是这样的,今天第一次亲眼见到当事人。 她此前从谭原口中所了解的阿梦指是个虚荣、向往城市的普通女孩。 “我十六岁那年,家里就给订好了。” 阿梦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男人比我大十几岁,喝醉了就打人。我怕极了,趁着一次赶集,偷跑了出来。扒火车,睡桥洞,捡剩饭吃……好不容易到了城里,举目无亲。” 她的眼泪无声滑落,谭原之前就说她很会演戏,演得还挺逼真。 “在餐馆洗盘子的时候,遇到你来找打零工的学生……你带我回你这破旅社,给我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谭原,那时候……你是真的救了我。” 面对面的斯隐毫无表情,这种戏码她见多了。 而门后的谭原,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起七年前,那个瘦小、胆怯、眼神却像受惊小鹿一样的女孩。 他收留她,教她前台登记,打理杂事。 阿梦大他两岁,虽然小学没读完,但人很聪明,学得快,慢慢把旅社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以为自己给了她一个家,她也曾真心依赖过他。 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混着被欺骗的愤怒,五味杂陈。 “我承认,我贪心。” 阿梦低下头,“我看着城里姑娘穿漂亮衣服,用高级化妆品,我嫉妒。” “我管着旅店的钱,一开始只是拿一点零头,后来……越来越大。我怕你发现,更怕再回到那种一无所有的日子。” “网上认识那个人的时候,他温柔体贴,说心疼我的过去,要带我看更大的世界……我信了,我以为终于能彻底摆脱过去,过上真正的好日子。我甚至觉得,拿旅社的钱,是给我自己攒嫁妆……” 她捂住脸,肩膀颤抖:“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他是个骗子,还是个……死gay!” “他说他需要个孩子堵家里的嘴,说生了男孩就给我一大笔钱。” “我是不是特别蠢?特别贱?从山里逃出来,以为能攀上高枝儿掉个金龟婿,最后被人当成生孩子的工具……” 屋内很安静,只有阿梦压抑的哭声。 斯隐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从一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到同为女性的怜惜。 原生家庭的悲剧、社会的畸形观念、个人的虚荣软弱,共同造就阿梦选择的扭曲之路。 她可悲,但并非全然无辜。 这时,在门外偷听了很久的谭原缓缓推门走进来。 他蹲下身,看着阿梦。 他用斯隐那双柔软的手,递过去一张纸巾。 谭原开口,声音是女声,却带着一种属于本尊的、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 “别哭了。” 阿梦抬起泪眼,困惑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女房客。 谭原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透过斯隐的嘴,说出积压已久的话。 但一旁的斯隐立刻打断了他即将暴露身份的举动。 “不关你的事,接下去的话让我来说!”斯隐叫道。 “阿梦,你的过去,很苦。我……以前不知道。你贪污旅社的钱,玩弄我的感情,是你不对,我恨过你。” 她顿了顿,看向谭原。 小样儿,我说的挺好吧? “但爱也是真的爱过。收留你,不是因为可怜,是那时候,真的想跟你有个将来。这破旅社,曾经是我们的家。” 阿梦的哭声渐渐停了,呆呆地看着斯隐。 “现在说这些,没意义了。”斯隐见谭原没打断她,猜想自己说的都是他想说的,便继续道,“你骗我,我也有眼无珠。咱们俩,扯平了。爱过一场,既往不咎。” 阿梦听完,怔愣了半秒,随即爆发出更汹涌的哭声。 但这一次,像是忏悔,也像是解脱。 她攥着纸巾,哽咽着说:“对不起……谭原,真的对不起。也谢谢你……谢谢……” 斯隐和谭原对视,谭原小声地说:“阿梦碰到的可真是个畜生!” 他虽然恨阿梦现实,但听到这种利用女性子宫的冷酷计划,还是感到一阵恶寒。 斯隐走到阿梦身边,没有扶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就说一点,你不该同意,不该把自己当成生育机器。” “我不同意能怎么办?!”阿梦激动地抬起头,“我一个外地女人,在城里无依无靠!工作也丢了!打胎?我需要钱!需要人陪!生下孩子,至少……至少还能有一笔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斯隐听出了阿梦的自我厌恶和无力。 她看着阿梦,仿佛看到了无数在都市丛林里挣扎、最终被现实逼到角落的女性缩影。 虚荣、软弱固然可恨,但背后的结构性压迫更令人窒息。 一瞬间,她对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产生一丝愧疚。 “你傻吗?”斯隐叹气,语气缓和不少,“他说是男孩就给钱,如果是女孩呢?你怎么办?他到时候翻脸不认人,你抱着个孩子,去找谁?法律上,他是孩子父亲,你甚至可能连抚养权都争不到,最后人财两空!” 阿梦浑身一颤,她之前只顾着恐慌和那笔虚幻的保障,根本没想那么远。 “而且,”斯隐继续分析道,“你才多大?一辈子就绑在这件事上了?为那种人渣生孩子,值得吗?就算拿到钱,你心里这根刺,能拔掉吗?” 阿梦彻底崩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我能怎么办啊……呜呜呜……” 一旁的谭原看着这场面,内心纠结。 他一方面觉得阿梦活该,一方面又觉得她确实可怜。 更重要的是,他看着斯隐用他的身体,如此冷静地分析利害,安抚前女友,感觉无比诡异。 这女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斯隐蹲下身,平视着阿梦:“站起来。哭解决不了问题。” 阿梦被她眼神里的力量震慑,抽噎着止住了哭声。 “第一,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斯隐斩钉截铁,“不是为了那个渣男,是为了你自己。生下来,你这辈子就毁了。” 阿梦无助道:“可是……手术需要钱,需要人签字……我一个人……” “钱,我可以先借给你。” 斯隐看了一眼谭原,用眼神示意他闭嘴,虽然谭原此刻并没想说话。 “至于签字……”她顿了顿,咬牙道,“我陪你去。我来当这个便宜爹。” 阿梦和谭原同时惊呆了。 “你疯了?!”谭原尖叫,“你以什么身份去?!前男友?这不更说不清了吗?!” 阿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文静的“女房客”会突然跳出来。 她恼羞成怒,指着谭原:“你……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是不是你想勾引他,所以不想让他对我负责!你们这对狗男女!” 斯隐没理这个神奇女人的脑回路,继续说:“第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渣男。他骗你,利用你,还想全身而退?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阿梦被牵着走:“……报复他?” “对。他不是怕曝光吗?不是想要孩子传宗接代吗?我们就从他最怕的地方下手。” “手术之前,你联系他,就说医生说是男孩,但你改变主意了,不想卖了,要打掉。他肯定会急,会来找你,甚至可能威胁让你改变主意。这个时候,你录音,保留所有证据。包括他承认骗婚、承认用钱买孩子的一切证据。” “然后,告诉他,可以生,但条件要变。第一,钱要翻倍,并且先付一半作为保障和营养费。第二,孩子生下来后,他必须立刻办理离婚,并且和你签订协议,保证你后续的生活和孩子的探视权。第三,让他‘老公’也知道这个计划。” “他如果不同意,你就威胁要把所有事情捅给他的家人、同事,特别是他那个‘老公’的圈子。gay圈对骗婚深恶痛绝,曝光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如果他同意……我们就拿到了更实的证据和一笔钱。然后,在孩子月份还小,适合手术的时候,你突然消失,直接去另一个城市做手术。拿到证据和钱后,是否真的曝光,选择权在你。但手里有牌,你才能安全脱身。” 这个计划环环相扣,既狠辣又留有余地,完全超出阿梦和谭原的想象。 阿梦听得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谭原”。 谭原更是瞠目结舌,看着“自己”运筹帷幄,感觉后背发凉。 这女人,太可怕了!但也……太帅了! “这……这能行吗?” 阿梦声音发抖,既是害怕,也是兴奋。 “风险肯定有。”斯隐坦诚道,“但比你一个人傻乎乎地被利用到底,或者现在灰溜溜地逃走,机会大得多。至少,你能拿回一些补偿,也能让那个人渣付出代价。” 阿梦看着“谭原”坚定而冷静的眼神,一股久违的勇气涌上心头。 她用力擦了擦眼泪:“好!我听你的!爹的,凭什么我要被他们当傻子耍!” 计划初步制定,气氛从刚才的绝望崩溃,转向了一种同仇敌忾的诡异同盟状态。 斯隐站起身,对还处于震惊中的谭原说:“你,负责照顾她情绪,别让她再崩溃。我,去弄点吃的,然后详细商量细节。” 这一刻,斯隐仿佛成了这个临时“作战小组”的核心。 谭原看着“自己”高大的背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阿梦也默默从地上爬起,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谭原”,又看了看旁边这个陌生的“女房客”,感觉这个世界彻底魔幻了。 第5章 五 本来胡梦子这次回来,拿东西是次要的,主要是听说谭原这店快不行了,想来最后看看,或者说…… 是来确认一下自己的离开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没想到,却撞见这么一幕。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一个濒临倒闭的旅店,一个显得心虚的老板…… 这组合,由不得她不多想。 晚饭时间,气氛更加尴尬。 斯隐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三人围坐在餐桌旁。 阿梦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用审视的目光扫过“谭原”和“斯隐”。 谭原牢记“食不言”的教导,埋头苦吃。但男人的饭量住进女孩的身体,总觉得吃不饱,又不敢添太多饭,吃得憋屈无比。 斯隐则要努力扮演好主人角色,还得时刻注意言行,生怕露馅。 “小隐妹妹是哪里人呀?”阿梦突然开口,熟络场子。 谭原一口饭差点噎住,慌忙咽下,按照背好的资料回答:“……新、新市的。” “哦?新市哪里的呀?听口音不太像呢。”阿梦步步紧逼。 “就……城西那边……” 谭原额头冒汗,城西那么大,他哪知道具体哪里! “城西哪个区?我也在城西待过呢。”阿梦笑容可掬。 谭原彻底卡壳了,求助地看向斯隐。 斯隐心里骂了一句猪队友,赶紧打圆场:“哎呀,吃饭吃饭,问那么细干嘛,查户口啊?” 阿梦看了斯隐一眼,没再追问,但眼里的怀疑更深了。 这反应,太像是护着了。 斯隐看出阿梦一脸正宫娘娘抓小三的神情,暗自腹诽:小情侣别把我当play的一环了。 一顿饭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饭后,阿梦说要去附近走走,怀念一下。 她一离开,斯隐和谭原几乎同时瘫倒在椅子上。 “不行了……老子要崩溃了……”谭原有气无力地哀嚎,“这女人太精了!她肯定看出来了!” 斯隐也心力交瘁:“撑住!就一晚!明天她就走了!” 然而,老天爷似乎觉得这出戏还不够狗血。 晚上九点多,阿梦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她没说什么,直接回了房间。 斯隐和谭原稍微松了口气,以为危机暂时解除。 十点左右,谭原正准备催斯隐回房休息,以免节外生枝,二楼突然传来阿梦一声惊叫! 两人心里同时一沉,冲上楼去。 “咋了咋了?” 阿梦不着片缕倒在浴室,斯隐下意识要去扶,却被她赶走。 “那个,小隐妹妹,麻烦你了。”她把手搭到谭原的裙子上。 谭原手足无措地把她扶到床上,斯隐则在门外。 如果说阿梦下午的哭诉还带着表演性质,那她现在躺在床上对着一个“陌生女孩”,哭的是真叫一个伤心。 “我那么对他,他还那么关心我……” 谭原知道阿梦口中的他指的是自己。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温暖记忆,在他心里翻江倒海。 但此刻,他只能以斯隐的身体作为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我现在回头想想,谭原他虽然没啥大本事,脾气也糙,但至少……至少当初对我是真心的。是我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那个……梦姐。” 谭原用“斯隐”的口吻说道,但每句话,都是他自己想说的。 “人都会做错事,尤其是在看不到路的时候。贪心、害怕,都会让人走岔道。重要的是,现在知道错了,也想回头了,对不对?” 他顿了顿,绞尽脑汁组织“斯隐”该有的语言,冷不丁流露一点儿心声。 “不管以前有多少恩怨,爱过一场,总归是真的。既然过去了,就……算了吧,别再互相折磨了。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这看似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劝慰,但听在谭原和阿梦耳中,却有着不同的分量。 对谭原而言,这是借他人之口完成的自我告解;对阿梦而言,这是一个陌生女孩给予的最大善意和理解。 阿梦听完,怔愣了许久,随即爆发出更汹涌的哭声,但这一次,像是忏悔,也像是解脱。 接下来的几天,青旅里的气氛诡异又和谐。 复仇计划在斯隐的周密策划下稳步推进。 阿梦按照计划联系了那个gay渣,果然如预料般,对方听说可能是男孩后,急切地想要稳住阿梦。 通话被秘密录音,转账记录被保存。 当所有关键证据到手后,斯隐帮助阿梦编辑了曝光帖子,没有使用过激的辱骂,而是用冷静克制的笔触,陈述了被gay骗婚、被当作生育工具的事实,并附上录音和转账截图。 帖子发在了几个重要的社交平台和本地论坛上。 投石入湖,激起千层浪。 舆论几乎一边倒地谴责渣男。 渣男的社会关系受到巨大冲击,据说连他那个“老公”也跟他闹翻了。 他试图联系阿梦威胁,但阿梦已经拿钱销号,准备悄然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南方的小城。 扣除借给阿梦的手术和安家费,斯隐将追回的部分贪污款还给了谭原。 送走阿梦的那天,天气晴朗。 阿梦看着眼前高大眼神清亮的“谭原”,又看了看旁边美貌却气质**丝的“斯隐”,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让我没有一错再错。保重。” 车子远去了。 青旅门前,又只剩下“谭原”和“斯隐”。 送走阿梦,斯隐转身,看着身边神情复杂却明显轻松了许多的谭原。 “好了,旧账清了。现在,该想想我们的新账了。” “旅费已经退你了,我们之间还有啥经济纠纷?” “想想怎么让这破旅社活下来啊。现在你不能用我的身体走出去,我也不能用你的身体走出去,先搞钱吧。” 谭原深吸一口气,带着久违的干劲回答道:“好!你说,怎么干?这回,老子……不,我听你的!” 斯隐指了指眼前这座依旧破败的青旅。 谭原点点头,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摆烂,多了一丝认真。 斯隐拿出手机,调出这几天她抽空做的笔记和构思:“‘遗忘青旅’这个名字不行,最好和你这个主理人名字有关。” 说到主理人三个字时,斯隐突然捂住嘴笑起来,似乎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 “就是店主的意思。”她解释一下,“是更高逼格的叫法。” “呃,然后呢,你这个旅店地理位置也不好,深山老林的。现在是劣势,但可以变成优势。我们要把它打造成一个特色,呃,比如……” 斯隐歪着脑袋,“我想一想啊,可以定个如‘废墟美学打卡地’或‘深度自然避世体验’的主题。” 她开始详细阐述计划:“首先是视觉改造。咱们不追求精致,而是强化‘破败感’和‘岁月感’。清理杂草,但保留斑驳墙面、生锈铁艺,将一些废弃老物件进行艺术化陈列。主打出片率,吸引摄影爱好者和寻求独特背景的年轻人。其次是内容赋能和线上推广……” 谭原听着听着,眼睛渐渐亮了。 他虽然不懂那么多术语,但能感觉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而且,想到要用“斯隐”的脸和身体去拍照,他内心有种别扭又兴奋的感觉。 “好!听你的!”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就先从改名开始吧!你读的书多,你有文化,你起一个?” “叫‘原点’怎么样?” “可以。”谭原赞同道,“啥意思?” “……原点嘛,既是地理坐标的基准点,也是坐标系中XY轴的垂直交叉点。简单来说,就是万事万物的起点。” “嗯嗯,行!” 于是,遗忘青旅,哦不,现在已经更名为“原点”,重生计划正式启动。 斯隐负责规划、设计和对外联络。 谭原被迫学习拍照姿势、管理社交媒体账号,用娇滴滴的声音录制推广视频。 * 阿梦走后没两天,青旅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喧嚣,只剩下破败和……穷。 斯隐忙着画改造草图,计算着那点可怜的预算。 谭原被指派去清理仓库,没干半小时就嚷嚷着手酸腰疼,瘫在旧沙发上玩手机。 “这啥也没劲……”谭原嘟囔着,手指在屏幕上划拉。 突然,他眼睛一亮。 某个直播平台里,几个穿着清凉、扭动身体的女孩,直播间人气旺得吓人,礼物刷得飞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纤细腰肢,修长双腿,还有这张无可挑剔的脸…… “嘿嘿……”他嘴角勾起一抹贼笑,“老子早就想试试了!” 说干就干。 他溜回房间,翻箱倒柜找出斯隐行李箱里几条还算时髦的裙子,挑了最短最紧身的一条换上。 又对着镜子,有模有样地涂了点口红,把长发撩到一边。 然后,他打开了斯隐手机上的直播软件,用了个极其直白的标题:“深山孤旅,寂寞小妹在线求陪伴~” 直播一开始,没什么人。 谭原有点着急,想起平时刷到的那些视频,心一横,捏着嗓子,开始他灾难性的表演。 “哥哥们~晚上好呀~”他对着镜头挤出一个自以为妩媚无比的笑容,“人家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的旅馆里,好~害~怕~哦~” 他试图模仿那些女主播扭腰,对着镜头抛媚眼,效果却像康复患者眼睛抽筋。 “想看人家跳舞?呃……人家不太会啦……”他支支吾吾,“不过……哥哥们要是来住店,说不定……有惊喜哦~” 他暗示性地拉了拉裙摆,露出一点点大腿,表情猥琐又别扭。 偏偏这种生涩又直白的“擦边”,居然吸引了一些猎奇的路人。 直播间开始进人,偶尔还有一两个小礼物飘过。 “主播在哪啊?旅馆环境怎么样?” “妹子一个人?哥哥去陪你啊?” “这腿不错,就是动作太僵硬了,哈哈哈!” 谭原看到有人回应,更来劲了。 自己现在顶着的这张清纯女大学生的脸就是好用! 他更加卖力地“暗示”,甚至开始编造“旅馆老板人很好,就是……有点寂寞”这种引人遐想的故事。 第6章 六 就在他对着镜头,试图做一个性感的俯身动作,差点因为不习惯高跟鞋而栽倒时—— “砰!” 房门被推开。 斯隐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手里还拿着画到一半的改造图纸。 她刚刚觉得不对劲,上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了这让她血压飙升的一幕。 直播间里瞬间炸锅: “卧槽!有男人!” “捉奸现场?” “这男的是老板?看着挺壮啊!” 谭原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地上,手忙脚乱地想关直播。 斯隐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夺过手机,直接按了关机。 她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暴露、妆容诡异的“自己”,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你!在!干!什!么!”她一字一顿,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属于谭原的低音炮此刻充满了杀气。 谭原心虚后退一步,嘴上还硬撑着:“我……我引流啊!你看,刚才好多人看!说不定就有人来住店了呢!” “引流?用这种方式?!”斯隐气得浑身发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用我的脸?!我的身份?!搞这种下三滥的擦边直播?!你还暗示什么?!暗示这旅馆提供特殊服务?!谭原!你他妈脑子被驴踢了吗?!” 她越说越气,想起自己辛苦规划未来,这家伙却在这里用她的身体搞黄色营销,败坏她的名声! 她再也忍不住,把图纸往地上一扔,抡起谭原这具身体结实有力的胳膊—— “嗷!” 谭原惨叫一声,胳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女性的身体痛感敏锐,他瞬间疼出了眼泪。 “你还敢打我?!” 他尖叫着,也想还手,但斯隐的身体平时不锻炼,力气太小,拳头砸在“谭原”硬邦邦的胸膛上,跟挠痒痒差不多。 斯隐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管不顾,一把揪住谭原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溜起来,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朝他屁股上狠狠揍去! “我让你直播!我让你擦边!我让你用我的脸丢人!我让你暗示!老子辛辛苦苦想正经办法,你在这儿走歪门邪道!揍不死你!” “啪!啪!啪!” 巴掌落在屁股上的声音清脆响亮,伴随着谭原杀猪般的嚎叫和求饶: “哎哟!别打了!疼!老子错了!真错了!” “姐姐!姑奶奶!祖宗!我再也不敢了!” “我的屁股!你的屁股!要开花了!呜呜呜……” 斯隐揍了七八下才气喘吁吁地停手,把哭得梨花带雨的谭原扔回沙发上。 她看着“自己”那副惨样,捂着屁股,头发凌乱,妆也花了,真是又解气又觉得好笑。 “给老子把衣服换了!脸洗干净!”她低吼道,“然后,滚下来开会!” 半小时后,大厅里。 谭原委委屈屈地坐在沙发上,屁股不敢完全挨着坐垫,小声抽噎着。斯隐黑着脸,抱着胳膊站在他对面。 “说吧,怎么想的?”斯隐冷声问。 “我……我就是想快点搞到钱嘛……”谭原瘪着嘴,“你看那些主播,来钱多快……我想着,吸引点老色批过来住店,不也是客源……” “客源?”斯隐气笑了,“吸引来的那是客源吗?那是麻烦!是变态!是警察!到时候店没救活,先被查封了!你我一起进去吃牢饭!” 谭原不说话了,自知理亏。 斯隐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引流没错,但不能用这种毁口碑、高风险的方式。我们得用脑子。” 她拿起刚才扔在地上的图纸,铺在桌上:“擦边不行,但‘故事’可以。” “故事?” “对。”斯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咱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故事。深山,老旅馆,闹鬼……呸,是充满传奇色彩!” 她开始构思: “比如,我们可以编一个‘寻找山神新娘’的沉浸式剧本体验。你是‘逃婚的山神新娘’,我是‘守护旅馆的退役猎户’。让客人来参与解谜,寻找‘信物’。” “或者,主打‘灵魂交换’主题!就说这旅馆被雷劈过,有概率触发神奇缘分!多适合那些寻求刺激、相信玄学的年轻人!” “再不行,就卖惨!‘破产帅哥老板与落难女大学生携手拯救百年老店’!把你我这诡异的组合包装成励志CP!” 谭原听着听着,眼睛慢慢亮了。 挨一顿揍,好像……脑子清醒了点? 这些点子,听起来比擦边直播靠谱多了,而且……好像还挺有意思? “那……那我们试试?”他小心翼翼地问,屁股也没那么疼了。 “试试!”斯隐一拍桌子,“但从今天起,所有对外宣传,内容必须由我审核!你再敢乱来……” 她捏了捏沙包大的拳头,骨节咔吧作响。 谭原下意识捂住了屁股,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 于是,“原点青旅”的奇葩引流之路,从暴力纠正后,走向了……编故事的方向。 谭原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屁股,深刻领会到了“话语权掌握在拳头硬的人手里”这一真理,暂时收起了所有歪心思。 斯隐雷厉风行地启动了她的“故事引流”大计。 第一步,环境改造。口号是:“变废为宝,营造氛围”。 斯隐发挥了她作为环境工程毕业生的专业素养和想象力。 她指挥着谭原干这干那。 “把那几块破木板钉一起,做个指示牌,字写得歪歪扭扭才有感觉!” “墙角那堆烂瓦罐别扔!摆整齐,里面种点耐活的野草,就叫‘时光容器’!” “蜘蛛网……局部保留!对,就那扇破窗户那儿,留着!这叫‘岁月的沉淀’!” 谭原累得香汗淋漓,一边干活一边腹诽:“这娘们儿比老子还能折腾……” 但看着原本纯粹的破败,确实渐渐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感”,他撇撇嘴,没敢抱怨。 第二步,内容创造。口号是:“人设到位,故事起飞”。 斯隐亲自操刀,注册了“原点奇谈”的社交媒体账号。 她让谭原换上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素颜,坐在整理干净但依旧看得出岁月痕迹的窗边,捧着一本旧书,阳光洒在侧脸。 “咔嚓!”斯隐用手机拍下。 配文她想了很久。 【逃离去远方,却困在了时间的缝隙里。深山老旅馆,等你来解锁我的秘密。#避世 #孤独旅人 #废墟美学】 谭原看着照片里安静美好的“自己”,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奇异的感觉,嘟囔着:“这能有人看?” 结果,这条动态因为画面的干净与文字的冲突感,竟然获得了不少点赞和评论。 “这个小姐姐我曾见过的!是我上辈子山楂树下的初恋!” “哇喔,这个地方在哪里?感觉好奇特!” “求地址求地址!” 初战告捷,斯隐信心大增。 她又让谭原去后山采了点野花,插在旧酒瓶里,拍下他纤细手指摆弄花草的特写。 【向山野借一束光,照亮此间荒芜。】 这次反响更热烈了。甚至有人开始私信询问住宿价格。 谭原看着后台增长的数据和询问,眼睛都直了:“我靠!这……这比露大腿还好使?!” 话音刚落,屁股上又挨了斯隐不轻不重的一脚。 “闭嘴!这叫高级感!氛围感!懂不懂!”斯隐瞪他。 最后一步是互动引流。斯隐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持神秘,勾住好奇心”。 有粉丝问:“小姐姐是旅馆老板吗?” 谭原回复:“是迷路的旅人,也是暂时的守护者。(微笑)” 粉丝:“旅馆就你一个人吗?” 谭原:“还有一位……不善言辞的‘山野伙伴’。” 配图是斯隐一个模糊的、在院子里劈柴的背影,肌肉线条在逆光中若隐若现。 这下评论区更沸腾了,纷纷猜测“山野伙伴”和“孤独旅人”的关系。 谭原看着评论区的各种脑补,乐不可支:“哈哈哈,他们说我是被你拐来的!说你是野人!哈哈哈哈!” 斯隐面无表情抢过手机:“再笑就让你去通后院那个堵了十年的下水道!” 在两人的精心编排下,“原点青旅”渐渐在小众旅游圈子里有了点名气。 虽然订单还不多,但总算不再是零蛋。 为了进一步制造话题,斯隐策划了一个“免费住一晚,倾听你的故事”活动,吸引那些有分享欲、喜欢猎奇的游客。 很快,第一批体验官来了。 一对寻求刺激的大学生情侣,指望遇到点“不干净的东西”。 一位自称灵感枯竭的作家,来找寻创作素材。 还有一个看起来神神叨叨、拿着罗盘的中年大叔,说是来勘察地气。 斯隐负责体力活和“山野伙伴”的冷酷形象,尽量少说话,怕暴露。 谭原则被迫营业接业,扮演温柔细腻、略带神秘感的“旅人守护者”,用他有限的耐心和脑细胞,应付客人们千奇百怪的问题。 “小姐姐,听说这里晚上有奇怪的声音?”大学生神秘兮兮地问。 谭原心里翻白眼:那是老鼠啃木头! 嘴上却温柔道:“山野寂静,万物有声。也许,是风在低语,或者是……某个不愿离去的故事在回响哦。” 说完自己先恶寒了一下。 作家追问:“你有什么故事吗?我觉得你眼里有沧桑。” 谭原嘴角抽搐,沧桑?老子是熬夜打游戏熬的! 他努力回忆斯隐教他的说辞,故作深沉:“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我的故事……埋在了来时的风里。” 心里补充:来时的风里全是土! 最绝的是那拿罗盘的大叔,围着旅馆转了一圈,又盯着“谭原”和“斯隐”看了半天,眉头紧锁:“奇也怪哉!二位气场交织,阴阳混沌,似有一道无形纽带,非比寻常啊!” 斯隐和谭原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冷汗差点下来。 这大叔……有点东西?! 第7章 七 幸好大叔只是神棍,不是科学家,最终归结为“此地磁场特殊,利于灵感交汇”,满意地去写他的勘察报告了。 送走第一批体验官,两人累得几乎虚脱。 但效果显著。 这几个人在网上分享了他们脑补后的神奇经历,虽然描述夸张,但确实吸引了更多好奇者。 预订电话开始时不时响起了。 晚上,斯隐核算着这几日的收入,乐得美滋滋。 谭原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抱怨:“老子演戏比干活还累……嘴都快笑僵了。” 斯隐瞥了他一眼,难得没怼他,递过去一杯水:“辛苦了。效果还不错。” 谭原接过水,看着“自己”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有点别扭地问:“喂,你说……要是以后真换回来了,咱们这人设……咋整?” 斯隐动作一顿,低声道:“先活下去再说。” 窗外,星河流转。 * “原点青旅”的故事营销初见成效,来的客人渐渐多了些花样。 为了深化“深度自然体验”的招牌,斯隐决定组织一次后山徒步。 报名参加的除了那对总想找刺激的大学生情侣,还有一个独自出行的年轻女孩,叫语嫣,看起来二十出头,文文静静,眼神里带着一股对“山野传奇”的向往。 她一来,目光就时不时飘向冷酷寡言的“谭原老板”。 徒步那天,天气晴好。 斯隐背着沉重装备和应急物资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健,偶尔提醒大家注意脚下。 谭原跟在队伍后面,负责照应,他努力维持着“斯隐”的人设,轻声细语地回答着客人的问题,心里却吐槽着山路难走,裙子碍事。 语嫣似乎对“谭原老板”格外感兴趣,总是找机会凑到前面去问问题: “老板老板,这山里真的有过山神传说吗?” “帅哥老板,你一个人经营旅馆,会不会很辛苦?” 斯隐被问得烦不胜烦,又不好发作,只能板着脸,用最简洁的“嗯”、“还行”、“小心看路”来回应。 然而这副冷峻的样子,反而让语嫣觉得更有魅力,眼神愈发亮晶晶的。 走到一处岔路口,斯隐提醒大家跟紧,这里容易迷路。 坐在最后面的谭原为了帮大学生情侣拍一张悬崖边的合照到处找角度,多停留了一会儿,一回头,发现队伍已经拐过弯去。 他急忙去追,却没注意脚下,被树根绊了一下,扭到了脚踝,疼得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跟在他旁边的语嫣为了扶他,也脱离了队伍,两人一起落在了后面。 等谭原忍痛站起来,却发现前面早已不见了人影,手机在山里也没了信号。 “糟了!真迷路了!” 谭原心里咯噔一下,欲哭无泪。 他这“旅人守护者”的人设还没立稳,先把自己和客人给“守护”丢了! 旁边的女孩倒是很镇定,甚至有点小兴奋,觉得这简直是冒险故事里的情节。 另一边,斯隐带着其余人到达预定的休息点,清点人数时,心里猛地一沉,哇靠?怎么少了两个!! 谭原和语嫣不见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安排其他人在安全地点等待,自己立刻原路返回寻找。 幸好前几天把这座山翻来覆去地跑了两遍,凭着对山林的熟悉感和强大的方向感,斯隐一路疾行,一边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 她的心跳得很快。 她怕谭原那个不靠谱的捅出篓子,更怕那个叫语嫣的女孩出事。 这个狗男人不会又精虫上脑吧? 不对不对,他现在没有那个功能了…… 终于,在一处相对平缓的溪谷边,她找到了互相搀扶、狼狈不堪的两人。谭原的脚踝肿了,漂亮裙子上沾了泥泞,脸上也不知道在哪蹭了一道灰。 语嫣倒是没事,正努力想架着他走。 看到高大挺拔的“谭原老板”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语嫣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激动地挥手。 “老板!你来了!太好了!”语嫣声音带着哭腔。 斯隐点点头示意,没来得及寒暄,几步跨到谭原面前,蹲下身检查他的脚踝,动作麻利地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和喷雾进行处理。 她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怎么搞的?说了跟紧!疼不疼?” 谭原本来又疼又气,但看着“自己”那张熟悉的脸庞上写满了担忧,认真地帮他处理伤口,那股火气莫名就消了大半,甚至有点……诡异的受用? 他龇牙咧嘴地说:“还……还行,死不了。” 处理完伤口,斯隐二话不说,在谭原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谭原看着“自己”宽阔结实的后背,愣了一下,脸上有点发热。他这辈子还没被“自己”背过呢! 这感觉太奇怪了! “小隐,你还走得动吗?你不想被背的话让老板背我好了,我也很累!”语嫣激将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别扭地趴了上去。 斯隐轻松地将“斯隐”背起,感受着背上轻盈重量和属于女性身体的柔软触感,她的耳朵尖也不自觉地有点泛红。 她稳了稳心神,对旁边一脸崇拜看着她的雨说:“跟紧我,别再走散了。” 回去的路上,语嫣一直跟在“谭原老板”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眼神里的爱慕几乎要溢出来。 “老板,你好厉害啊!方向感这么强!” “老板,你背着她走路还这么稳,体力真好!” “老板,你是不是有六块腹肌……” 斯隐被吵得头疼,只能“嗯嗯啊啊”地敷衍。 快到集合点,斯隐放下谭原,让他单脚站着休息片刻时,语嫣鼓足了勇气,红着脸,拦在了“谭原老板”面前。 “老板!我……我喜欢你!”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就觉得你特别有安全感!刚才你来找我们的时候,简直像英雄一样!我们可以……可以交往吗?” 她在演什么中二偶像剧?! 斯隐彻底石化。 她,一个女人的灵魂,住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被另一个女人表白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谭原也傻眼了,看着“自己”被小姑娘堵着表白,有点想笑,又有点莫名的不爽,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他盯着斯隐,想看“他”怎么回应。 斯隐尴尬得脚趾抠地:“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合适。” “为什么?”语嫣不甘心地问。 斯隐绞尽脑汁,终于憋出一个理由:“我……我心里有人了。” 她下意识地,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正竖着耳朵听、表情古怪的“斯隐”。 这个细微的眼神,煞有介事。 从没谈过恋爱的谭原心跳漏了一拍。 语嫣顺着“谭原老板”的目光,也看向了旁边楚楚可怜、脚踝受伤的“斯隐”,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有些失落的表情:“哦……我懂了。对不起,打扰了。” 她低下头,默默走开了。 斯隐松了口气,拒绝一个可爱少女的心事,比爬一座山还累。 她重新背起谭原,往集合点走去。 这一次,趴在自己背上的谭原,异常安静。 他能感受到身下躯体温热的体温和心跳,鼻尖萦绕着一股混合着汗水和山林气息的、属于“自己”却又无比陌生的味道。 刚才斯隐那句“心里有人了”和那个向他求救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那个眼神暗示的对象,是“自己”吗? 而背着他的斯隐,心里同样不平静。 刚才情急之下的借口和那个不受控制的眼神,让她自己也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山路蜿蜒,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语嫣表白被拒后,带着些许失落离开。 那对大学生情侣也心满意足地带着“荒野迷途遇救星”的刺激故事返程。 旅馆再度安静下来。 自那日背他下山后,谭原感觉斯隐似乎在刻意保持距离。 她依旧雷厉风行地规划着旅馆的改造,联系潜在的合作伙伴,但不再看他。 偶尔眼神对视,也总是闪躲。 晚上吃饭时,她总是飞快地扒完饭,借口检查线路或者整理账目溜走。 这让他心里莫名窝火,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烦躁。 最讨厌冷暴力了! 他才是那个该别扭的人好吗? 用着这具麻烦的身体,走路要小心,说话要细声,还要应付各种莫名其妙的眼光。 现在倒好,这个占了他壳子的女人,先摆起谱来了? * 七月的一个下午,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斯隐在院子里加固一块被风吹歪的“废墟风”招牌,雨水突然毫无征兆倾泻而下。 她猝不及防,被淋了个透心凉。 谭原正坐在窗边,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看到她高大的身影在雨幕中有些狼狈地收拾工具,单薄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属于他原本身体的、结实却此刻显得莫名孤寂的轮廓。 他心里那点怨气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悸动。 他抓起一把伞冲了出去。 雨声哗啦,敲打着伞面。 他跑到她身边,踮起脚尖,努力将伞举高,罩住她头顶。 斯隐动作一顿,回过头。 雨水顺着她的短发往下淌,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 她看着眼前举着伞、仰头看她的“自己”,那双属于她的、此刻却盛满了谭原情绪的眼睛里,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第8章 八 “回去,雨大。”她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几分。 他没动,执拗地举着伞,雨水很快打湿了他一边的肩膀。 “你先回去。”他说。 两人在雨中对峙了几秒。 斯隐看着他湿透的肩头,和那双不肯退让的眼睛,最终妥协。 接过他手里的伞,大半边依旧倾向他那边,揽着他的肩膀,快步朝屋里走去。 掌心隔着湿透的布料传来属于“自己”身体的温度,谭原的心跳漏了好几拍,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其实斯隐的手臂也只是虚虚地环着。 回到屋里,两人各自回房换下湿衣服。谭原看着镜子里那张泛着红晕的、属于斯隐的脸,心情复杂,一团乱麻。 他刚才……是在心疼“自己”的身体淋雨?还是…… 晚上,雨还在下,没有客人,旅馆里只有他们两人。 斯隐在柜台后对着电脑屏幕,脸被挡住。谭原窝在沙发里,拿着手机,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个……”谭原终于忍不住开口。 斯隐抬起头,看向他。 “上次,语嫣那事……”他斟酌着用词,“你当时说,心里有人了……” 他顿了顿,感觉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回来了,“是为了打发她,乱说的吧?”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问题蠢透了。 斯隐握着鼠标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鼠标滚动,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谭原以为她不会回答,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时,她才低声开口,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 她的声音很轻,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啊?你刚刚说话了吗?” “算了算了,我多嘴了。” 他不敢再问下去,怕听到某个答案,又隐隐期待着那个答案。他低下头,假装继续看手机,屏幕却黑着,映出他自己那张此刻无措的脸。 斯隐说完那句话,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处理任何事务,趴下假寐。 窗外的雨更大了,雷声在远山滚动,隐隐传来。 两人一个在柜台后,一个在沙发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怀揣着心事。 一道惨白闪电骤然划破夜空,照亮了大厅,也照亮了两双惊讶的眼睛。 紧接着,是一声就在屋顶炸开的惊雷! 整栋房子都为之震颤,灯光疯狂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几秒钟后,应急灯幽幽亮起,发出惨淡的光晕。 沙发上和柜台后的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瞳孔深处都充满某种期待。 这雷声……这黑暗…… 和那个改变一切的暴雨之夜,何其相似! 难道……?! 应急灯惨白光线下,他们盯着对方,神情戒备,仿佛下一秒就要看到灵魂被强行抽离的奇景。 几秒钟过去,一分钟过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斯隐依旧被困在男人高大结实的躯壳里,谭原也仍然住在女人纤细柔软的身体中。 刚才那声骇人雷响,只是山区雨季一场普通的天气发作,电路跳闸了而已。 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随即又因为这份默契而感到一丝尴尬。 刚才那一刻,他们都在害怕,害怕换回去,还是害怕换不回去? 这个问题,谁也不敢深想。 谭原起身去检查电箱,发现是老旧线路被雷击波及,暂时无法修复。 斯隐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查看“原点奇谈”账号的反馈时,却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辱骂和恶意私信。 “黑店!去死吧!” “利用山难炒作?老板和那个女的是不是一伙的?” “垃圾,已经举报了!” “地址是不是这个?等着收刀片吧!” 斯隐脸色沉下来。 她快速浏览,发现源头是一个拥有几十万粉丝的本地八卦博主“暗夜行者”发布的一条视频。 视频里,赫然就是上次语嫣迷路,她背着“斯隐”回来的画面! 但视频被恶意剪辑,只截取了她背着人、语嫣跟在后面哭唧唧的片段。 配的解说极具误导性:“惊爆!某深山旅馆老板自导自演英雄救美,利用女员工和客人炒作,疑似进行不正当经营……” 下面的评论区已经被带节奏的水军和不明真相的愤怒网友攻陷。 “妈的!”谭原凑过来看了一眼,气得骂了句脏话,“哪个王八蛋干的?!” 这盆脏水暗示斯隐和谭原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更污名化了原点旅馆。 “报警。”斯隐言简意赅。 她绝不允许自己和谭原辛苦维持的这点生机被人这样践踏。 但报警需要去山下的镇派出所,收集证据、做笔录,一来一回很可能需要过夜。 他们现在穷得叮当响,要减少一切不必要开支。 第二天,两人带着所有证据,坐最早的班车下了山。 在派出所折腾了大半天,做完笔录,警方受理了案件,但查找“暗夜行者”的真实身份需要时间。 从派出所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夜晚的城市街头到处都是亮的,电费跟不要钱似的,与山里的寂静黯然截然不同。 斯隐感到恍惚,她躲在山里已经快一个月了。 “找地方住吧。”斯隐看了看手机里所剩无几的余额,“……开个标准间。” 谭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女孩子的行头。 他知道,这是目前最经济的选择,他可不想睡公园长椅或者天桥底下,被不怀好意的流浪汉骚扰。 两人找了一家最便宜的连锁酒店,前台小姐看着高大冷峻的“男人”和旁边漂亮却有些局促的“女孩”,麻利地办理了入住。 标准间不大,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窄窄的过道。 斯隐径直走进浴室:“我先洗。管好你的眼珠子。” 切,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没见过?谭原在心里“切”了一声。 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谭原坐在靠窗的床边,打量着这个临时落脚点。 他高中毕业以后就留在山里,鲜少到山下城镇,他爸都说他一点都不像个十几二十几的小伙子,对世界没有探索欲,像古墓派的小龙女。 爹呀,还不是因为没有钱,没钱哪儿都不好玩! 斯隐洗完出来,穿着自己带来的宽松T恤和长裤,头发湿漉漉的,冒着热气。 她没看谭原,说了句“你去吧”,就坐到另一张床上,拿起手机继续关注网上的风向。 谭原同手同脚地挪进浴室。 关上门,看着镜子里那张属于斯隐的、被水汽蒸得微红的脸。 真好看啊。 他开始自己摸自己的小脸蛋。 然后快速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物,磨蹭了好久才出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斯隐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盯着手机屏幕,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 谭原默默地走到自己床边坐下。 狭小空间里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那个……”谭原忍不住开口,“谢谢你……陪我过来报警。” 见斯隐没反应,他又娇羞道:“这是我的第一次……第一次报警……” 斯隐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旅馆也有我的份。” 又是一阵沉默。 “你说……”谭原问,“能找到那个键盘侠‘暗夜行者’吗?警察会管这种破事吗?” “会。”斯隐的回答很简单,“相信我们的人民警察,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她放下手机,终于转过头看他。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很沉静。 “睡吧,明天还要早点回去,看看电路修得怎么样了。” 谭原看着她,忽然觉得,哪怕顶着这样一张糙汉脸,她骨子里那种属于读书人的冷静和可靠,也让人……莫名的心安。 他“嗯”了一声,躺了下来,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 灯熄了,房间陷入黑暗。 两人各自躺着,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喂,”谭原在黑暗里小声说,“等这件事过去了,老子……我请你吃顿好的。” 旁边床上的人似乎轻笑了一下。 “好啊。”她说,“记下了。” 隔天,他们接到警方通知,“暗夜行者”的身份查到了,是一个住在邻市的小学生,最近暑假无聊,到处找事儿干刷存在感。 在警方压力下,他不得不公开发布道歉声明,澄清事实,承认是为了博取流量恶意剪辑。 真相大白,原点青旅的声誉得以挽回,甚至因为这场无妄之灾反而获得了一些同情和关注。 回山的班车上,谭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观,忽然低声说:“等以后有钱了,还得来城里。” 斯隐闭目养神,闻言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下次得找个好点的酒店,”谭原补充道,“至少……床大点儿。” 班车驶入盘山公路,将城市的高楼远远抛在身后。 “暗夜行者”的公开道歉给“原点青旅”做了一次意外的反向宣传。 虽然仍有零星质疑,但更多人是抱着好奇和同情前来打卡,想亲眼看看这个被无良博主盯上的“倒霉”旅馆,以及视频里那个“冷酷老板”和“神秘女孩”。 生意竟因此迎来了一个小高峰。 斯隐和谭原都忙得脚不沾地。 斯隐负责重体力活和对外沟通,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适应这具身体的力量,指挥若定。 谭原被迫将“温柔细腻旅人”的人设贯彻到底,用他磕磕绊绊的演技,应付着形形色色的客人。 两人在忙碌中磨合出诡异的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需要毛巾还是需要解围。 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谭原会在斯隐搬运重物时,下意识地递上水;斯隐也会在谭原被难缠客人纠缠时,适时地出现,用男性冷峻的眼神逼退对方。 这天傍晚,送走最后一波客人,两人累瘫在大厅的旧沙发上。 夕阳余晖透过干净的窗户,洒在重新焕发生机的旅舍内。 “喂,”谭原歪着头,看着旁边闭目养神的斯隐,忽然开口,“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患难与共了?” 斯隐眼皮都没抬:“算你还有点良心。” “那……”谭原凑近了一点,带着点试探,“等以后真有钱了,除了换大房间和大床,是不是……还能有点别的节目?” 斯隐终于睁开眼,侧头看他。 夕阳的金光落在她棱角分明的脸上,也落在谭原近在咫尺的、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里。 就在这时,“叮咚——” 门口风铃响了。 这个时间,按理不会有客人了。 两人同时一怔,转头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得体西装、提着公文包,看起来与这深山废墟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请问,哪位是这里的老板?”男人声音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 斯隐和谭原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丝不祥预感。 斯隐站起身,用谭原的身份迎了上去:“我是。有什么事?” 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是‘顶峰资本’的代表,姓赵。我们公司对贵旅馆所在的这块地很感兴趣,这是我们的初步收购意向书,请过目。” 收购? 地皮? 斯隐和谭原如同被一道新的闪电劈中,僵在原地。 他们刚刚才看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刚刚才在这错位的人生和这破旧的旅馆里,找到一丝平衡和难以言说的牵绊。 而现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带着一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文件,似乎要将这一切连根拔起。 斯隐接过那份意向书,谭原也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看着那份文件。 夕阳彻底沉入山。 收购地皮这几个字离他们挣扎求存的破旅馆太遥远。 资本碾压一切的冷酷真实却近在眼前。 斯隐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她快速浏览着那份装帧精美意向书上面的条款,收购价格低得近乎羞辱,搬迁补偿更是杯水车薪。 谭原也凑过来看,越看脸色越白,低声骂了句:“操,这不是明抢吗?” 赵代表似乎习惯了这种反应,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优越:“两位,我们顶峰资本是很有诚意的。这块地,我们志在必得。你们这家旅馆的经营状况,想必自己也清楚。拿着这笔钱,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斯隐抬起眼,带着压迫感反问,“谁告诉你们,我们要卖了?” 第9章 九 赵代表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落魄的旅馆老板会如此强硬。 他笑了笑,带着点怜悯:“老板,何必呢?硬扛下去对你们没好处。我们走正规程序,你们……” “正规程序?”斯隐打断他,扬了扬手中的意向书,“赵代表,你们做尽职调查的时候,是不是漏掉了点什么?” 赵代表皱眉:“什么意思?” 斯隐不再看他,转向一旁同样紧张又疑惑的谭原,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她慢条斯理地走到柜台后面,翻找起来。 记忆潮水般涌来,属于谭原的、关于这间旅馆所有琐碎事务的记忆,包括那个被他抛在脑后、觉得无关紧要的细节。 几分钟后,她从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里,翻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纸张已然泛黄的收据。 她拿着它,走回到赵代表面前,将收据拍在了意向书上。 “看清楚了。”斯隐冷笑道,“这是我爹,五年前,一次□□清的。” 那男人低头瞧去。 “五年租金。白纸黑字,收款方是村集体,租赁标的,就是这栋房子和它所在的这块地皮的使用权。租期,”她一字一句地强调,“到明年年底。” 赵代表的脸色变了,他一把抓起那张收据,细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和印章。 买卖不破租赁,这是最基本的法律原则。 只要租赁合同真实有效且在租期内,即使村集体把地卖给了顶峰资本,他们也无权强行收回土地,更无权赶走租户。 “这……这怎么可能……”赵代表失去之前的从容。 谭原也惊呆了,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他那个沉默寡言、几年前去世的老爹,居然在无意中,给他们留下了这样一道护身符! 斯隐看着脸色铁青的赵代表,语气恢复平静,带着点轻松:“看来,赵代表的‘正规程序’,得先跟我们这份租赁合同打交道了。回去告诉你们公司,这旅馆,我们会继续开下去。至少,到明年年底。” 她把收购意向书塞回他手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送。” 赵代表放下那张泛黄的收据,捏着那份瞬间变成废纸的意向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什么也没说,体面转身离开了。 大厅里重新恢复安静。 谭原长长地舒一口气,感觉腿都有些发软。 他看向斯隐,后知后觉地兴奋道:“我靠!你怎么想到的?!老子……我都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了!” 斯隐看着他那张属于自己、却洋溢着纯粹喜悦和崇拜的脸,也松弛下来。 她微微勾起嘴角: “下次你爹托梦,记得替我说声谢谢。” 木门“咔哒”一声合上,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 窗外渐起的山风呼啸着掠过屋檐,预示着另一场山雨的到来。 谭原看着斯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上前,不是以往那种大大咧咧,脚步放得有些轻。 “没事吧?”他开口,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斯隐闻声抬头,对上他那双写满担忧的、属于自己的眼睛。 那一刻,身份的错位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却又奇异地被一种共鸣所覆盖。他们共享着这个秘密,共同面对着来自外界的压力,也共同守护着这个破败却承载了太多复杂的“家”。 “没事。”她轻轻摇头,将收据小心地折好,放回铁盒,“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那个闷葫芦老爹,还留了这么一手。”谭原接过话感慨道。 他看着她将铁盒收好,那仔细的动作,仿佛守护着什么绝世珍宝。他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窗外,酝酿已久的雨终于落下,豆大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急促的噼啪声,更衬得屋内静谧。 “那个……”谭原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感谢她刚才的挺身而出?还是……表达自己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斯隐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她抬眼,平静地看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她的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戒备和疏离。 谭原在她的注视下,心跳莫名加速,到了嘴边的话转了几圈,最终却变成了一句:“雨这么大,电路一时半会儿怕是修不好了。” “嗯。”斯隐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雨夜,“今晚早点休息吧。” 对话戛然而止,雨声敲打不停。 他们各自回到临时的栖身之所。 谭原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斯隐脆弱又坚强的侧影,以及她守护那张收据时认真的模样。 回想起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夜,曾提到过她爸妈不支持她的种种做法。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守护她的冲动,在他心中破土而出。 而壁房间的斯隐,同样没入眠。 她回忆着谭原刚才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那未说出口的话,发现自己开始习惯,甚至依赖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山间到处是湿润的雾气。 谭原推开房门,恰好看到斯隐也从对面房间出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随即又默契地移开,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 “早。”谭原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早。”斯隐回应。 他们像往常一样,开始一天的忙碌,检查被风雨吹打的院落,准备可能的客人物资。 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午后,雾气散去一些,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 斯隐在柜台后核算着近期的收入,谭原则在擦拭着大厅里最后几张椅子。 就在这时,旅馆那台老旧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 突兀铃声打破山间宁静,也打断了两人难得的静谧。 斯隐和谭原同时抬起头,看向那部响个不停的电话。 会有客人在这个天气打电话来预订? 还是……昨天的赵代表不死心,换了方式? 一种不好的预感,再次爬上心头。 斯隐倒吸一口气,走上前,接起了电话。 “喂,原点青旅。”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焦急又陌生的女声:“请问……是谭原先生吗?” 斯隐点开免提,示意谭原一起听。 “我是。您哪位?” “我是市人民医院的护士,”对方的声音清晰传来,“您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先生昨晚突发脑溢血入院了,情况不太乐观。我们在他的物品里找到了您的联系方式,李先生昏迷前一直念叨着……‘遗忘青旅’和……‘合同’什么的。您看您是否方便尽快来一趟医院?” □□?合同? 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不远处,同样听到对话内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谭原。 青年的心沉下去。 新的麻烦,如同山间挥之不散的浓雾,再次笼罩而来。 □□突然病倒,确实与那份租赁合同有关。 他是当年经手此事的老村支书,也是谭原父亲为数不多的挚友。 顶峰资本的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租赁合同的存在,私下找到□□,试图通过威逼利诱让他作伪证,否定合同的真实性。 老人气急攻心,才突发脑溢血。 斯隐和谭原立刻赶往市医院。在病床前,看着昏迷不醒、身上插满管子的老人,谭原红了眼眶,紧握着老人干枯的手。 斯隐冷静地与医生沟通,并果断报警,将顶峰资本私下骚扰、意图胁迫的证据提交给了警方。 接下来的半个月,是奔波与守护的半个月。 他们轮流在医院照看,配合警方调查,同时还要远程维持旅馆的基本运营。 万幸,□□老先生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虽然需要长时间康复,但意识清醒后,他坚定地指认了顶峰资本的不法行为,为旅馆保住了一份关键的证据。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顶峰资本的收购计划因涉及不法手段和坚实的租赁合同而陷入僵局。 原点青旅,再次赢得了喘息之机。 回到山中的旅馆,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役。 两人都瘦了些。傍晚,他们坐在修缮好的院子里,看着远山如黛,许久没有说话,有一种安宁在小院流淌。 就在这时,斯隐的手机响了。 是她母亲打来的。 她走到一旁接听,电话那头,母亲终于有了点关心的口吻:“斯隐,你还在外面瞎晃什么?这都多久没回家了!下周末你必须回来一趟,你王阿姨给你介绍了个男孩子,条件特别好,海归,在投行工作,你回来见见!” 相亲? 她试图拒绝:“妈,我现在很忙,旅馆这边走不开,而且我……” “而且什么而且!”母亲打断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前男友?还是在外头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这次你必须回来!不然我跟你爸就亲自去你那什么破旅馆找你!” 电话被强硬地挂断。 斯隐握着手机,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理解父母的关心,但这种方式让她窒息。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似乎已经住进了一个人。 第10章 十 一个虽然顶着她的皮囊,灵魂却截然不同的人。 她回到院子,神色间的凝重没逃过谭原的眼睛。 “怎么了?”他问。 斯隐看着他那张如今写满担忧的脸,将母亲电话的内容和相亲的要求和盘托出。 她感到一种奇特的信任,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理解她此刻的困境。 谭原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斯隐面上流露出的烦躁和无奈,心里那股保护欲再次升腾起来。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回去后,将要面对怎样的轮番轰炸和压力。 一个隐秘带点儿期待的念头悄悄升起。 “我去,你也陪我去”他说。 斯隐愣住了,看向他。 谭原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坚定,一字一句地说:“你陪我回去。我就告诉他们……你是我男朋友。” 天空飞过两个黑色乌鸦。 斯隐看着眼前的人,用着她自己的脸,说出这样的话。刚刚飞过去的黑色小鸟叫着,冲击着她的理智。 “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谭原点头,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意味着我要用你的身体,去骗你的父母。意味着我们要把这出戏,在你最亲的人面前演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但也意味着,你不用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意味着……我们可以暂时,堵住他们的嘴。” 他的话在斯隐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却又是眼下看似最可行的办法。而且,她无法否认,在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心底松了口气。 “你不是也浪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帮我经营这个破旅馆么,礼尚往来嘛。”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敲定一场“演出”。 周末,近在眼前。 * 周末如期而至。 斯隐和谭原怀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无法缓解两人紧张情绪。 这比面对资本收购更让人忐忑,那是对外的战斗,而这,是深入“敌后”的伪装。 抵达斯隐家所在的城市,那种熟悉的、已然感到疏离的气息扑面而来。 站在自家公寓门前,斯隐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立刻被打开。 斯隐的母亲,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女性,带着热情笑容出现在门口。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高大挺拔的“谭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又落到旁边“斯隐”身上。 “阿姨好,叔叔好。”斯隐轻柔地问好。 她努力控制着姿态,让自己看起来乖巧又得体。 斯隐的父亲也走了过来,神情相对温和些,对“女儿”带回来的这个陌生男人宽容地微笑。 “快进来快进来,这就是谭原吧?斯隐在电话里提过,说你们一起经营旅馆?”母亲一边将人让进屋,一边开始不动声色地套话。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堪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餐桌上,斯隐父母的问题密集精准,从家庭背景、教育经历到职业规划、未来打算。斯隐负责主要应答,及时接过话茬儿。她凭借着对谭原有限的个人信息,谨慎地编织着回答。 谭原配合着,适时地给“男友”夹菜,偶尔补充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努力扮演着一个陷入热恋、温柔体贴的女朋友角色。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斯隐父母,尤其是她母亲那看似随和的目光,这比他应付十个难缠的客人都要累。 终于熬到晚上。 “隐隐,你的房间妈妈一直给你收拾着呢,”母亲笑着对谭原说,然后又看向斯隐,“小谭啊,委屈你一下,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就在斯隐房间对面。” “嗯嗯,谢谢阿姨。”斯隐乖巧道。 谭原神色自若地点头:“好的妈咪,麻烦您了。” 斯隐提着简单行李,走向客房。在经过谭原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进房间老实待着,别乱动我东西。” 谭原用眼神示意“明白”,心里却莫名地痒了一下。 各自进了房间。 斯隐躺在客房的床上,大脑异常清醒。 听着门外父母似乎还在低声交谈,她感到疲惫。 在自己家里,却要像个外人一样小心翼翼。 而对面,属于斯隐的闺房里。 谭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演戏太耗费心神了。 他环顾着这个房间,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整洁,温馨,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细腻。 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有未收起的护肤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属于斯隐的清香。 他想起她刚才的警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乱动?怎么可能。 他的目光被书桌一角放着的几本厚厚的相册吸引。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翻开最上面那一本。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缺了门牙、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顾忌的小女孩。 小学毕业照上,她穿着统一的校服,站在第一排,眼睛亮晶晶的。 初中时,似乎抽条了些,少女轮廓初现,笑容里多了点羞涩。 高中照片上的她,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丝毫看不出被学业压迫的苦逼。 最后是大学毕业照,穿着黄领学士服,戴着方帽,笑容灿烂自信,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脚下。 谭原一页页地翻看着,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他如今无比熟悉、却又感觉无比陌生的脸庞。 这些定格的瞬间,让他穿越时光,看到了一个与他以往看到的截然不同的斯隐。 他看到她和朋友的搞怪合影,看到她在运动会上奔跑的身影,看到她在舞台上表演的青涩模样…… 不是那个冷静理智、偶尔流露出脆弱的管理者,而是一个鲜活生动、有着完整成长轨迹的女孩。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漫开来。 他看着照片里那个逐渐长大的女孩,想象着她经历过的喜怒哀乐,想象着她如何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即使被困在陌生躯壳里,依旧努力、坚韧、闪闪发光的灵魂。 心脏的位置,传来清晰而陌生的悸动。 他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他关注的,早已不是这具他暂居的身体本身,而是住在对面客房那个高大躯壳里的、真实的她。 他喜欢的,是那个会冷静分析利弊、也会在雨夜流露出脆弱的斯隐;是那个会为了守护旅馆据理力争、也会细心照顾李爷爷的斯隐;是那个有着完整过去、独立灵魂的斯隐。 与身体无关。 我喜欢她?! 他脑子炸开,怔在原地,手指还停留在那张大学毕业照上,照片里的女孩,笑容明媚,眼神清澈。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门外传来斯隐压低的声音:“喂,你睡了吗?我妈刚送了水果过来,我给你拿点。” 谭原猛地回过神,慌忙合上相册,心脏狂跳,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没……还没睡,进来吧。” 第11章 十一 房门被轻轻推开,斯隐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 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高大身躯在温馨的少女房间里有些格格不入。 谭原站在书桌旁,略显局促。 “还没休息?” 她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你瞧我妈这重男轻女的,自己家的女儿都没有这待遇,我当客人了才有。” 谭原抬起头,撞进她的眼眸里。 心脏再次不规律地跳动起来,刚才翻看相册时汹涌的情感尚未平复,此刻面对真人,更是难以自持。 “嗯……还不困。”他努力维持着平静,指了指相册,“刚刚……随便看了看。” 斯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本摊开的相册,里面正是她高中时期穿着校服在操场奔跑的照片。 她眼神微动,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应付我爸妈,很累吧?”她背对着他。 “还好。”谭原走到她身边,学着她平时安慰人的样子,语气放柔,“他们也是关心你。” 斯隐:“我知道。只是这种关心,有时候让人喘不过气。” 她转过身,“你刚才……真的只是随便看看?” 谭原的心跳漏了一拍。 谎言在嘴边转了一圈,却无法说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一部分。 “看着那些照片,”他指了指相册,“好像……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斯隐。一个我不认识的,但又……很真实的斯隐。” 斯隐怔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他看的不仅仅是照片。 这个男人,试图在理解她,理解那个在与他相遇之前,完整而独立的她。 一种少有的被珍视的感觉漫上心头。 两人静静站在窗边,楼下夜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那些共同经历的画面,山雨夜的初遇,经营旅馆的艰辛,对抗资本的并肩,城市雨夜的陪伴,以及此刻在父母面前小心翼翼的伪装,将两具错位的灵魂紧紧缠绕。 谭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流光,映着他此刻忐忑而真挚的心。 他想说些什么,想将心中那汹涌的情感宣之于口,却又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与靠近。 斯隐似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她微微别开脸。 “不早了,”她轻声说,“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指的是明天约定好的,与那位“海归精英”的尴尬会面。 谭原点头,将所有未竟的话语咽了回去。 “嗯,你也是,早点休息。” 斯隐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谭原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房间里属于斯隐的淡淡馨香。 他抬手,轻轻按住自己的左胸,那里,心脏正为了住在对面房间那个灵魂,而剧烈地、真实地跳动着。 对门客房的斯隐,躺在客床上,同样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谭原刚才那番话,和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情感。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种靠近。 甚至,隐隐期待着,这场以欺骗开始的戏,最终会走向何方。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映照着两个无眠的人。 第二天中午的相亲饭局,氛围和谐。 那位海归精英确实条件优越,谈吐不凡,但谭原全程心不在焉,所有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萦绕在邻座假装点餐的斯隐身上。 以至于当对面说自己在国外已经有一个异地女友时,他还嗯了一下。 “那么,我们就应付到这儿吧。”对面适时结束话题。 “好的,再见。” 晚餐席间,当再次被问及职业规划时,斯隐鼓足勇气,放下筷子,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对父母宣布:“叔叔阿姨,关于小隐工作的事,你们不用再操心了。我和小隐……我们合作的那家深山旅馆,虽然刚开始,但已经慢慢走上正轨。” 斯隐在桌下踢了谭原一脚,后者慌忙咽下一口无骨鸡爪。 “嗯嗯是的,妈,我们想一起把它经营好。”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斯隐妈妈瞬间变了脸色:“什么?你还要回那个山沟沟里去?跟……跟他一起?” “阿姨,那不是山沟沟,那是我和斯隐共同的事业。”斯隐语气坚定,尽管手心已经沁出冷汗,“我们投入了很多心血,也看到了希望。请你们相信我们一次。” 谭原接话:“爸妈,请放心,他会照顾好我,我们一起努力。” 斯隐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谭原的手。 她想说谢谢来着。 那只纤细柔软的手被一只属于男性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两手交握。 那触感温暖,谭原身体一僵,没有挣脱。 这突兀坚定的表态,让斯隐父母一时语塞。 父亲若有所思地,母亲气得脸色发白,但终究没在饭桌上彻底发作。 这顿食不知味的晚饭最终在不欢而散中结束。 返回旅馆的旅程,两人都安静下来。 手心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提醒着那份在父母面前被迫展示的亲密。 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心,终于回到原点青旅时,已是深夜。 山里的空气清冷,月光洒在寂静的院落里。 推开旅馆大门,前厅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陌生人。 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性,坐姿别扭,眼神惊恐不安,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看到他们进来,那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带着哭腔:“你们……你们就是这里能解决问题的人吗?那个大师说的!求求你们帮帮我!” 斯隐和谭原同时愣在门口,警惕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谁?”斯隐沉声问道,上前一步,将谭原护在身后。 “我……我叫邱邱……”那人啜泣着,用力抓着自己的长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住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 他指着自己,表情扭曲,“我本来是个男的!” 又一个灵魂互换者?! 斯隐和谭原心中巨震,对视一眼,双方眼中惊骇。 “那你原来的身体呢?”谭原忍不住从斯隐身后探出头问道。 邱邱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慌乱,她眼神闪烁,声音低了下去:“她……她死了。掉进河里……淹死了。” 死了? 斯隐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一个……一个拿着罗盘的大师告诉我这儿的地址!”邱邱急切地说,“他说这里磁场特殊,可能……可能有办法!我实在没办法了!顶着个女人的身体,还是个死人……我快疯了!求你们收留我,帮我想想办法!” 她扑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 谭原看着她那副可怜又诡异的样子,心生不忍,刚想说什么,却被斯隐一个眼神制止。 斯隐看着跪在地上的邱邱,大脑飞速运转。 又一个互换者,原身离奇死亡,被神棍指引到此……这一切,太巧了。 她不相信巧合。 斯隐:“我们可以暂时收留你。” 她想了想,又道:“但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你需要干活抵食宿。至于你灵魂的问题……”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邱邱,“我们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邱邱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干活!我什么都能干!只要有个地方待着!” 斯隐安排邱邱住进一楼最角落的空房间。 关上门,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谭原压低声音,难掩惊疑:“又一个……而且原主还死了?这太可怕了!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斯隐摇了摇头,凝重道:“不知道。但他很害怕,不只是害怕现在的处境……他似乎,在隐瞒什么。” 她回想起邱邱提到原主死亡时的异常,不得不有一些可怕的猜想。为了稳住此人,还是留着比较好,在明面看管着总比他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好。 “我们必须小心。这个人……可能非常危险。” 月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地面上。 刚刚从家庭压力中挣脱,回到以为可以暂时安宁的巢穴,却迎来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同类”,而且“她”让人感到不安。 原点青旅,此刻成了一个聚集着异常灵魂的漩涡中心。 邱邱背后的谜团,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白天,邱邱表现得异常勤快,抢着干最脏最累的活,打扫卫生、清理后院堆积的落叶,甚至试图去修理那老旧的电路,但被斯隐制止了。 她用力过猛,让斯隐感觉不适。 “太刻意了。”晚上,在确认邱邱回到房间后,斯隐对谭原说。 两人站在二楼的走廊阴影里,窗外山风呼啸。 “像是在拼命掩饰什么。” 谭原裹紧了外套。 他回想起白天邱邱擦拭楼梯扶手时,偶尔看向后院那口废弃深井时,眼中惊惧神色。 “你觉得……她在掩饰什么?” 斯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扫过楼下邱邱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 “我不知道,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吧。等她自己想说的时候说吧。”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的“咔哒”。 那是门栓被轻轻拨动的声音。 两人瞬间屏住呼吸,对视一眼。 斯隐示意谭原留在原地,自己则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向下移动,隐藏在楼梯的拐角阴影处。 她看到,一楼邱邱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几秒后,门重新合上,再次发出了那声轻微的“咔哒”。 没有人出来,她只是在确认门是否关好?还是在……偷听? 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真不像一个单纯寻求帮助的受害者该有的。 “他在害怕什么?还是……在隐藏什么?”谭原奇怪道。 斯隐决定不再被动等待。 第二天傍晚,她以检查电路安全为由,强硬地要求进入邱邱的房间。 邱邱显得极度抗拒,但在斯隐不容拒绝的态度下,最终还是颤抖着打开了门。 第12章 十二 房间内有某种淡淡腥气,窗户被旧床单钉死,昏暗压抑。 斯隐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 床铺凌乱,地面却异常干净,像是被反复擦拭过。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墙角一个半开的行李袋上,袋口隐约露出一角碎花布料。 邱邱注意到这道目光,冲过去,用身体挡住行李袋,尖利道:“别碰我的东西!” 斯隐没有坚持,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房间。 山内气候阴晴不定。 当晚,暴雨再次降临。 旅馆电力再次变得不稳,灯光忽明忽灭。 深夜,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猛地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声音的来源,正是邱邱的房间! 斯隐和谭原在前厅打游戏,闻声抓起手电筒就冲了出去。 其他被惊醒的客人也惶恐地打开房门张望。 邱邱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他语无伦次的哭嚎:“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斯隐一把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柱照射进去。 只见邱邱蜷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瞪得几乎凸出眼眶,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闪电划过! 惨白的光照亮房间一瞬。 就在那一刹那,斯隐和谭原都看到,邱邱目光所及的墙壁上,浮现出一片湿漉漉的、如同水渍般的痕迹,那痕迹……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光芒熄灭。 黑暗中,只剩下邱邱崩溃的尖叫和屋外肆虐的暴雨声。 斯隐猛地关上门,隔绝内外所有的视线。 她对谭原和其他被惊动的客人快速说道:“做噩梦了,没事,大家都回去休息!” 但当她转身,与脸色苍白的谭原目光相接时,两人都明白。 那绝不是噩梦。 谭原盯着崩溃的邱邱,那股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零碎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几年前,旅馆还没这么破败时,似乎确实来过一对看起来不太协调的男女。男的沉默阴郁,女的妆浓,笑起来有个梨涡,叫……叫李雅忱? 对,是叫李雅忱。 他们当时好像就住在……一楼角落这间房! 而眼前这个占据着李雅忱身体的邱邱,虽然样貌因素颜显得有些陌生,但那眉宇间的神情,与记忆中那个沉默男客的身影逐渐重叠! 当晚,安抚好受惊的其他客人,并将情绪崩溃、胡言乱语的邱邱锁回房间后,谭原立刻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斯隐。 斯隐马上起身去邱邱房间收走了所有可能用于自残或伤人的物品。 等斯隐回来,谭原继续说:“我记得他们!那个男的就叫邱邱!他们当时住了好几天,看起来……感情并不好,经常吵架。” “有一次我……去送热水,还听到那女的在哭,说什么‘放过我’……后来他们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斯隐脑子转得快,立刻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所以,很可能当时在这里,邱邱就想对李雅忱下手,甚至可能已经动了手,但在过程中,像我们一样,因为某种原因互换了灵魂!他变成了李雅忱,李雅忱变成了他!” “然后……”谭原脸色白了,“他顶着李雅忱的身体,还是把她……杀了?伪装成意外?这样,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邱邱去了哪里,而邱邱则继承了李雅忱的身份和身体,活了下来?” 说着说着,两人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邱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他利用灵魂互换,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谋杀和金蝉脱壳! “那个神棍……”斯隐沉吟道,“他可能不是瞎蒙的。他或许真的能感知到这种异常的灵魂波动。他告诉邱邱这里的地址,可能不是帮他,而是……一种警告,或者,是把他引回犯罪现场?” “那邱邱这次回来……”谭原感到一阵恶寒,“他不是来找解决办法的,他是来探口风的!他怕当年的事暴露,怕我们这两个‘同类’知道些什么!所以他装可怜,博取同情,实际上是在观察我们,试探我们!”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他那异常的勤快是伪装,恐惧李雅忱亡魂是真的,但更恐惧的是罪行败露。 他白天的鬼祟,夜里的崩溃,都是因为做贼心虚,亡魂的纠缠和可能暴露的恐惧双重折磨着他。 斯隐:“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更不能让他这个危险分子留在我们身边!” 第二天,邱邱从昨晚的崩溃中恢复,但神色更加阴郁不安,对斯隐和谭原也充满戒备。 他不再主动干活,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里。 斯隐和谭原开始按计划行动。 斯隐利用“老板”的身份,以检修房屋、排查安全隐患为由,再次强硬地检查了邱邱的房间,并重点勘察后院那口废弃的深井周围。 谭原则凭借对旅馆旧事的记忆,尝试与几位偶尔还会联系的老邻居通电话,旁敲侧击地询问几年前那对“邱邱和李雅忱”离开时的细节。 线索一点点汇集。 有邻居模糊记得,那对男女离开时很匆忙,而且是“那个男的”拖着行李,“女的”脸色苍白好像生病了一样,几乎是被搀扶着走的。 而在深井周围的泥土中,斯隐发现了一枚被泥土半掩的、样式独特的纽扣。 压力之下,邱邱的行为越发反常。 他开始在夜里低声自言自语,有时是恶毒的咒骂,有时是恐惧的哀求。他甚至试图偷偷溜进斯隐和谭原的房间,似乎想寻找什么,或者破坏什么,但被警惕的两人及时发现并阻止。 旅馆内如同一个充满瓦斯的房间,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彻底爆炸。 邱邱来到这里的第八天,再次陷入了癫狂。 他砸碎房间里的水杯,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嘶吼:“是你逼我的!谁让你要离开我!谁让你发现了我的事!我们都换了身体,你为什么还不安分!非要我把‘邱邱’也彻底消失吗?!” 这疯狂的呓语,透过薄薄的墙板,清晰地传到了隔壁密切关注着他动静的斯隐和谭原耳中。 几乎可以确定了!他亲口承认了杀人动机! 斯隐不再犹豫,她示意谭原报警。 山里信号不稳,需要到特定位置。谭原鬼鬼祟祟地出去找信号。 斯隐则拿起一根结实的木棍,一脚踹开了邱邱的房门! 房间内,邱邱状若疯魔,双眼赤红,手里紧紧攥着半片锋利的碎玻璃,对着冲进来的斯隐发出怪笑。 “你们都知道了……你们都该死!凭什么你们换了身体还能好好活着?!凭什么我要被那个贱人纠缠?!” 他挥舞着玻璃片,向斯隐扑来! 斯隐虽然占据着男性的身体,有力量优势,但邱邱此刻疯狂状态下的力气和不顾死活,也让她一时难以制服。 两人在狭窄的房间内扭打在一起,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 谭原报警回来,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他想帮忙,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的力量如此微不足道。 情急之下,他抓起桌上的一个陶制花瓶,用尽全力砸向邱邱的后背! “砰!”的一声,邱邱吃痛,动作一滞。 斯隐抓住机会,一个利落的擒拿,将他死死按倒在地,夺下了他手中的玻璃片。 邱邱趴在地上,如同困兽般挣扎嘶吼,污言秽语和绝望的哭嚎交织在一起。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山雨的喧嚣。 斯隐和谭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后怕,以及共同经历生死危机后的坚定。 警察带走了仍在胡言乱语、指控斯隐和谭原是“怪物”的邱邱。 后续的调查,在斯隐和谭原提供的线索和方向下,很快取得了突破。 在附近的一条河里,警方果然打捞出了属于男性邱邱的骸骨,颈骨处有致命的勒痕。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还活着的“李雅忱” 夜晚,他们再次坐在院子里,看着雨后清澈的星空。 “还好吗?”斯隐侧头看向谭原。 谭原望着星空,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下次再遇到这种麻烦,记得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别总想着一个人扛。” “好。” 一切水落石出。 三年前,原点青旅还不像如今这般破败,时不时会有寻求清静的都市客来访。 邱邱和李雅忱就是其中一对。 那应该是一次有预谋的分手之旅。邱邱控制欲极强,敏感多疑又好赌,欠下一屁股债;而李雅忱天性向往自由,已经多次借钱给他填补债务,逐渐无法忍受这份令人窒息的感情。 那次深山之旅,是李雅忱最后的尝试,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晚激烈的争吵后,李雅忱崩溃,提出分手,并收拾行李准备连夜离开。 邱邱苦苦哀求未果,一种“如果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的疯狂念头,在雨夜升起。 他趁李雅忱不备,用烟灰缸从背后袭击了她。 随后拖拽着昏迷的李雅忱,试图将她扔进后院那口废弃深井,制造意外坠亡假象。 就在此刻,一道前所未有的闪电和雷声头顶炸响,震耳欲聋的雷声让整座旅馆为之震颤,强大的电流瞬间窜过潮湿的院落,也窜过了恰好接触在一起的邱邱和李雅忱。 剧烈的眩晕感之后,邱邱惊恐地发现,他视线变低了,身体变得轻盈而陌生。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穿着李雅忱那件碎花连衣裙的身体,而旁边,赫然是那具穿着男装、昏迷不醒的躯壳! 正是他自己。 这超自然的变故让邱邱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恐惧过后,一种更阴暗的念头浮现。 这或许是老天爷都在帮他!现在,他是“李雅忱”,而李雅忱,则被困在了“邱邱”的身体里。 他立刻改变了计划。他将昏迷的“邱邱”拖回房间,伪装成两人和好如初的假象。几天后,他搀扶着依旧虚弱、神志不清的李雅忱离开了遗忘青旅。 但问题并没有解决。 李雅忱在邱邱身体里虽然精神濒临崩溃,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反抗,她试图逃跑,试图告诉别人真相。 邱邱的恐惧与日俱增。 他享受着占据李雅忱生命、摆脱原有身份的快感,但身边这个知晓一切、随时可能揭穿他的“定时炸弹”必须清除。 终于,在一个夜晚,他驾驶着租来的车,行至一座偏僻的跨河大桥时,残忍地将挣扎的李雅忱推入河中。 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河中沉浮、最终消失,邱邱感到了彻底的安全和一种扭曲的平静。 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邱邱,只有以“李雅忱”身份活下来的他。 他本以为这一切天衣无缝,直到不久前,他在网上偶然看到一个神棍的直播,那人言之凿凿地说能感知“错位的灵魂”,并隐晦地提到了深山中的原点青旅是这种异常现象的“漩涡点”。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他害怕了。 难道当年的事还有别人知道?难道那旅馆里,还有像他们一样的“同类”?如果那些“同类”知道了他的秘密…… 恐惧驱使着他必须回去看看。 他要确认旅馆的情况,确认是否有威胁存在。于是,他编造了“灵魂互换、原身意外死亡”的谎言,再次以“求助者”的身份,踏入原点青旅。 他扮演着可怜虫,暗中观察着老板“谭原”和那个叫“斯隐”的女孩。 他们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尤其是那个老板,仿佛能看穿一切。 他开始失眠,李雅忱临死前的绝望眼神开始夜夜纠缠着他。 旅馆里任何一点异响,尤其是雨夜和关于水的联想,都让他精神紧绷。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逼疯了,他害怕李雅忱的亡魂真的跟随至此,更害怕活人将他送入地狱。 那个死去的女人,她的怨念,或许从未离开。 最终,在又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积压的恐惧、罪恶感和被窥视的压力彻底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崩溃的呓语和癫狂的行为,反而成为了揭穿他自身罪行的最后证据。 邱邱这次回来,本是为了探听口风、消除隐患,却最终将自己送回犯罪的起点。 第13章 十三 处理完邱邱的事情,原点青旅后院那口深井被斯隐找来工人彻底清理,养上了观赏鱼。 活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依旧睡在各自的房间,依旧为旅馆的琐事忙碌。 谭原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将目光从斯隐身上移开。 他会看着她用那双属于他的、骨节分明的手,利落地修理门窗。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手这么好看…… 看着她皱着眉核算账目,看着她站在院子里,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一种情愫,在他心里野草般疯长。 他开始贪恋她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这具躯壳的柔和眼神,那眼神只在他面前才会出现。 斯隐同样能感受到那道日益灼热的目光。 她表面上依旧冷静若定,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麻烦”的存在,甚至……害怕失去这种古怪却真实的陪伴。 这天傍晚,没有客人。 细雨刚停,山间到处是湿漉漉的草木清香。 两人坐在门槛上,看着被雨水洗过的、格外清晰的远山。 “喂,”谭原忽然开口,“要是……一直换不回来,怎么办?” 斯隐正看着天边一缕将散未散的云,闻言,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 “那就……”她说,“一起把这家店经营下去。” 这不是承诺,只是一句陈述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那些在心底盘旋了无数个日夜、混乱而炽热的情感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什么鬼动静。 是属于谭原的一个旧手机响了起来。 这部手机,除了几年前存的几个几乎不联系的号码,就是个摆设。 谁会在这个时候打来? 谭原站起身,走进屋内,拿起那部嗡嗡作响的旧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 “是谭原吗?我……我是你李叔,李举国的弟弟。你父亲……他留了样东西在我这儿。关于……关于你们家旅馆的地契,还有一些……别的事。他说,等你遇到真正过不去的坎儿时,才能交给你。” 谭原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 地契?真正过不去的坎儿? 他抬头,看向门口同样听到对话的斯隐。 雨后的山风穿过堂屋,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 电话那头继续说道: “我觉得,是时候了。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关于……顶峰资本的?” 斯隐的瞳孔,微微收缩。 李举国弟弟的电话是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补齐了顶峰资本紧咬不放的原因。 原来,谭原父亲当年签的不仅是租赁合同,更在一位高人的隐晦指点下,用几乎全部积蓄,通过不为人知的方式,最终将旅馆所在的这块地皮的所有权,悄悄转移到了自己名下。 那份泛黄的收据,只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地契,一直被李举国秘密保管,直到他病重,才交由弟弟,嘱托在关键时刻交给谭原。 这份货真价实的地契,成了压倒顶峰资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原先的收购计划都建立在土地归属村集体的前提上。 面对白纸黑字、法律效力完备的私人地契,再加上之前针对李举国骚扰、胁迫的不利证据,顶峰资本彻底偃旗息鼓,灰溜溜地撤走了。 原点旅馆迎有了一段来之不易的平静时光。 生意逐渐步入正轨,虽然不算火爆,但维持生计和略有盈余已不成问题。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 谭原正坐在前台,对着电脑屏幕,核对最近的账目。斯隐在院子里,修理着被前几天大风刮歪的招牌。 两人过着寻常日子。 就在这时,旅馆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牛仔外套,背上是个硕大的军用行囊。 他面容憔悴,嘴唇干裂。目光,像带着钩子。 谭原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站起身,温和问道:“您好,请问是住宿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很轻。 “我找一个人。”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有些发皱的照片,递到谭原面前,“她叫孙宛水。你们……见过她吗?”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温婉、长发及肩的年轻女子,看起来二十七八岁。 最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有身孕。 谭原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谨慎地回答:“抱歉,没什么印象。她是我们的客人吗?” 男人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一个月前独自出来旅行,说是散心……最后失去联系前,她发来的定位,就在这附近。我的手机前几天弄丢了,我凭着记忆找过来的。” 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她怀着孕,已经七个月了。” 斯隐不知何时已从院子走进来,站在谭原身边,同样听到了男人的话。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男人看着他们,尤其是多看了几眼身材高大、气质冷峻的斯隐,眼神警惕。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 “有人说……在这片山里,看到过她。但不是在路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郁郁葱葱、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深山,缓缓吐出了后半句, “……是在一个不该有人的地方。” “不该有人的地方?” 斯隐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的目光与男人那焦灼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男人重重地点头:“对!西边那个废弃的观测站,早就封山十几年了!可前几天有个采药的老乡,说在天快黑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个女人的影子在那边晃了一下,穿着浅色衣服,像……像照片里这样。” 他又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照片。 观测站? 斯隐和谭原对视一眼。那地方他们知道,在更深的山里,路早就被荒草和落石埋了,极其难走,而且传闻不太干净,本地人都很少靠近。 “报警了吗?”斯隐冷静地问。 “报了!”男人语气激动起来,“警察搜了山,也去看了观测站外围,说没发现任何痕迹!他们说我老婆可能只是心情不好,去别的地方散心了,或者……或者自己想不开……” 他猛地摇头:“不可能!宛宛很期待这个孩子!她绝不会做傻事!她一定还在山里!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情绪几乎失控,身体微微颤抖。 谭原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生不忍,想递杯水给他,却被斯隐一个眼神制止。 斯隐上前一步,一米八几的个子带来无形压迫感,她看着男人,目光如炬: “你怎么找到我们这儿的?” 他们的旅馆不在主干道旁,并不显眼。如果不是手机上特意搜,很难发现这个犄角嘎达有栋两层半的建筑。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张印着“原点青旅”字样的简陋宣传单。 那是斯隐为了吸引客流,前段时间在镇上零星派发过的。 “在镇上问路,一个杂货店老板给的,说你们是这附近唯一还开着的旅馆。”男人解释道,“老板,我看你们是本地人,对山里熟,求求你们,帮我留意留意,或者……或者带我进山找找?我可以付钱!多少都行!” 他的请求合情合理,但斯隐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女人,独自出现在废弃多年的深山观测站?这本身就极不寻常。连警察都未能找到线索…… 斯隐沉默着,没有立刻答应。 男人的脸疲惫憔悴,双眼爬着红血丝。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谭原站在斯隐身后,看着男人那双几乎被绝望吞噬的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轻轻碰了碰斯隐的手臂,低声道:“要不……我们先让他住下?看他样子,也快撑不住了。” 斯隐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对男人说:“你可以先住下。我们会帮你留意。但进山的事,需要从长计议,那边情况复杂,很危险。” 男人虚脱般松了口气,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老板!我叫陈锋,麻烦你们了!” 安排陈锋住下后,大厅里只剩下斯隐和谭原。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谭原压低声音问。 斯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暮色渐沉的群山:“真假难辨。但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女人,独自跑去那种地方,本身就不合常理。” 看谭原一副不开窍的死猪样,她又补充道,“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看起来很疲惫,但那个背包……落地时的声音,不像只是装了衣物。” 谭原回想了一下,确实,陈锋放下背包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像是里面有硬物。 “你怀疑他?”谭原感到一阵寒意。 “在经历过邱邱之后,”斯隐转过身,“我们对任何找上门来的‘麻烦’,都得保持警惕。” 夜幕降临,山风穿过林隙,松涛阵阵。 原点青旅内,陈锋房间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锋就顶着一双更红的眼睛出现在大厅,他手里拿着一张潦草的手绘地图。 “老板,这是我根据采药人说的方位,和我自己查的资料画的。” 陈锋将地图摊在桌上,手指点向一个被红圈标记的位置:“我决定了,今天必须去观测站看看!你们……能不能给我指条最近、最好走的路?” 斯隐和谭原看着那张地图,知道劝阻已是徒劳。 而就在斯隐准备开口,指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时,旅馆那台老旧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斯隐皱了皱眉,走过去接起。 “喂?” 电话那头,传来镇派出所那位相熟老民警的声音: “小原啊,跟你打听个事儿。昨天是不是有个叫陈锋的男人,住到你们旅馆了?” 斯隐的心猛地一紧:“是。怎么了?” 老民警严肃道:“我们刚接到邻市协查通报。这个陈锋,有重大作案嫌疑,涉嫌谋杀他的妻子,孙宛水。” 第14章 十四 斯隐握紧听筒,表情依旧维持着镇定,压低声音道:“涉嫌谋杀?有证据吗?” “初步证据对他很不利。”老民警语气沉重,“我们在他家里发现了大量他妻子孙宛水的人身意外保险单,保额惊人,受益人都填的是他。” “原来如此,这段时间他一直表现地很关心……” “不,他撒谎了。他们夫妻关系近期似乎很紧张,有邻居听到过激烈争吵。孙宛水失踪前,曾对闺蜜透露过想离婚,并怀疑陈锋在外面有人。更重要的是,通讯记录显示,孙宛水手机最后失去信号的位置,根本不在你们那片山区,而是在相反方向的城郊!” 保险,婚外情,伪造的行踪…… 这是精心策划的杀妻骗保案! “他昨天提到一个采药人,说在观测站看到过他妻子……”斯隐快速提供信息。 “我们查过了,”老民警打断道,“镇上确实有他描述的采药人,但那人说,陈锋是主动找上他,反复追问深山里有哪里人迹罕至,还特意提到了废弃观测站,并且塞给他一笔钱,让他对外就说在观测站附近看到过穿浅色衣服的女人。采药人觉得不对劲,今天一早来派出所反映了情况。” 竟然是这样! 所谓的“目击证人”,竟是陈锋自己买通、用来误导调查、并将搜索方向引向这无人深山的棋子。 他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找妻子,而是为了处理尸体,或者制造妻子在此遇难的假象。 而选择原点青旅,恐怕不只是因为这里是附近唯一的旅馆,更可能是因为它位置相对偏僻,老板是本地人,熟悉地形,甚至可以成为他计划中的一环。比如,替他作证,或者……成为完美的替罪羊! 斯隐脑中飞速运转。 陈锋让他们带路,绝非单纯指路那么简单。 他需要一个“向导”,一个在他“意外”发现妻子尸体时在场的人证。 甚至,他可能打算在险峻的山路上,制造一场“意外”,让这个知情的旅馆老板永远闭嘴,将杀妻的罪名和后续的调查都引到这家旅馆和这个熟悉地形、可能“见财起意”的老板身上! 好狠毒的算计! 斯隐挂断电话,转身,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背后,赫然站着那个男人。 她对上陈锋那看似焦灼的眼神。 “警察的电话,”斯隐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例行询问一下住宿登记情况。” 她走到桌边,在陈锋手绘的那张地图上,手指随意地点在通往观测站的一条路径上。 “这条路人迹罕至,不太好走,但确实是最近的路。不过有些地段很险,需要格外小心。” 他连忙点头:“没关系!我不怕危险!只要能找到晚晚,再危险我也去!老板,你看……能不能麻烦你……” 他想顺势提出让斯隐带路。 斯隐却打断了他,抬起眼,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我可以把详细的路线和注意事项画给你。但我今天约了工人来检修旅馆的电路,实在走不开。我建议你等警方那边的消息。他们似乎有了新的调查方向。”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 陈锋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斯隐,似乎在判断她是否知道了什么。 他放在桌下的手,好像在捣鼓什么。 空气无声较量。 谭原屏住呼吸,看着斯隐从容应对,感受着陈锋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难以掩饰的危险气息。 几秒钟后,陈锋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是吗?那太好了。不过我还是想自己去看看,心里踏实点。麻烦老板把路线画给我吧,多谢了。” 他不再坚持要求带路,但那份急于进山的迫切感,有增无减。 斯隐不再多言,拿出纸笔,开始细致地标注路线,并“好心”地提醒了几个所谓的“危险点”和“容易迷失”的区域。 陈锋拿着那张标注好的地图,道了谢,匆匆背上那个绿色大背包,离开了旅馆,身影很快消失在进山的小路上。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谭原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他……他真是来……” “杀妻,骗保,还想拉我们垫背。”斯隐快速拿出手机,“我们必须立刻通知警察,他的真正目标很可能是去处理尸体或者伪造现场!而且,他包里有硬物,可能是先前行凶凶器或工具。” 她迅速拨通了老民警的电话,将他们的推测和陈锋的进山路线详细告知。 警方立刻部署行动,封锁进山路口,并派出警力按照斯隐提供的路线进行搜捕。 斯隐和谭原留在旅馆,心情却无法平静。 他们知道,警方正在与一个残忍而狡猾的凶手在深山中展开一场生死角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下午,对讲机里终于传来消息:陈锋在试图将妻子的尸体转移至一个预先选好的、伪装成意外坠崖的地点时,被埋伏的警方当场抓获。 他背包里找到了锤子、绳索等作案工具,以及他妻子的部分遗物。 真相大白。 陈锋因赌博欠下巨额债务,走投无路之下,为高额保单动了杀心。 他残忍杀害怀孕的妻子后,精心策划这出“深山失踪”的戏码,选择原点青旅这偏僻旅馆的倒霉蛋老板作为替罪羊,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了两个经历过风浪且观察入微的“硬茬”。 傍晚,警察押着面如死灰的陈锋下山。 经过旅馆门口时,陈锋突然挣扎着回过头,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怨毒地盯了斯隐和谭原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斯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押上警车。 谭原却感到一阵后怕,靠近了斯隐一步。 警车远去,山野重归寂静,但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似乎并未完全散去。 斯隐转过身,身后是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谭原: “看来,这深山老林,也不太平。” 第15章 十五 经历了陈锋事件,斯隐和谭原终于发现他们这片地方,太偏,太静,太容易成为罪恶的温床或目标。 “你当初怎么选的址?不事先上网连线问问有没有客流吗?来的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斯隐吐槽。 谭原:“便宜啊……我老爹估计就是看租金便宜才租五年的。” 斯隐:“死过人才有这个价格吧……” “别说了别说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斯隐站在院子里,看着寂静山林和略显孤寂的旅馆,“要么让这里热闹起来,让黑暗无处藏身;要么,我们就得把自己武装到牙齿。” 谭原点头,深以为然。 他也受够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双管齐下。 斯隐斥“巨资”购入了一批二手太阳能供电、带夜视和移动侦测功能的高清监控摄像头。 不仅仅安装在旅馆外墙、大门、后院,更是沿着进山的几条主要小路,在关键岔路口和视野开阔处,都巧妙地安装上显著探头。 监控屏幕就放在前台,24小时轮流显示各个角度的画面,确保无盲区。 这既是为了安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对外的震慑。 告诉所有来访者,这里并非法外之地,一举一动皆有记录。 接下来,斯隐抓住了几次事件在小众圈子里带来的、略带猎奇色彩的知名度。 让谭原觉得斯隐牛逼之处就在于:她没有回避,反而顺势而为。 这个小女人重新设计了宣传文案,不再仅仅强调“避世”、“废墟美学”,而是加入了“传奇旅馆——见证真实山野奇闻”的标签。 她与谭原合作,以匿名的方式,将过去经历中可以公开的部分,如智斗不法资本、协助警方抓获嫌疑人等,隐去灵魂互换和超自然细节,编写成引人入胜的“山野安全警示故事”和“旅馆传奇”,配以旅馆改造后的特色照片,在旅游论坛和社交平台发布。 同时,考公失败的她策划了更具吸引力的活动: 首先聘请了镇上有经验的退伍老猎人作为顾问,开设短期课程。 让登味儿十足的老猎人讲授基础的野外方向辨识、危险规避和应急自救知识。 将旅馆作为安全补给站和知识课堂。 其次,在晴朗的夜晚,于加固修缮后的观景平台组织观星活动,由“熟悉本地传说”的谭原主持,讲述些无伤大雅的本地山野传说,增加神秘感和趣味性。 再利用当地食材,比如野鸽子野鸡,开发独具风味的“山野套餐”,将饮食也打造成体验的一部分。 这些举措很快收到效果。 好奇的探险者、喜欢听故事的文艺青年、寻求特色体验的小康家庭们开始慕名而来。 旅馆的人气逐渐攀升,虽然还谈不上繁华,但以往那种一下雨就没啥人的鬼氛围被打破了。 院子里时常有客人的谈笑声,夜晚也有灯光和人气。 人多,眼杂,潜在的危险自然望而却步。 监控的存在更是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安心的约束。 一天傍晚,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专业相机的中年男人办理入住。 他话不多,登记的名字是“吴记者”,但那双透过镜片打量旅馆环境和往来客人的眼睛,与普通游客截然不同。 晚上,谭原在前台值夜。 突然,他瞥见监控屏幕上,那个吴记者并没有在房间休息,而是拿着一个小巧的、类似辐射探测仪的装置,在旅馆外围,尤其是几次雷击事件发生的区域附近,反复徘徊、测量着什么,行为诡秘。 谭原的心提了起来。 他立刻用内线电话叫来了斯隐。 斯隐看着监控画面中那个身影,她认得那种仪器,虽然不是专业型号,但确实是用来探测环境异常磁场或辐射的。 “他不是记者。”斯隐警觉道,“或者,不全是。” 这个吴记者,他在探测什么? 他是否嗅到了这座旅馆之下,那改变了她和谭原命运的、异常的灵魂波动? 监控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两人的脸。 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吴记者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和手中不断闪烁提示灯的仪器,无声地告诉他们:麻烦,从未真正远离。 “我去看看。”斯隐眼神一凛,蓄势待发。 她不能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旅馆周围肆无忌惮地探查。 “小心点!”谭原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 经历这么多,他无法再承受任何可能失去她的风险,哪怕她现在顶着一张比他原来更结实耐用的皮囊。 斯隐脚步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挣脱他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谭原紧盯着监控屏幕,心跳如擂鼓。 他看到斯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画面边缘,径直走向后院。 吴记者似乎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略显慌乱地将仪器藏到身后,脸上堆起一个职业化的假笑。 隔着监控,听不清具体对话,但能看到斯隐姿态强硬,似乎在质询吴记者的行为。 吴记者起初试图辩解,但随着斯隐的逼近,他的笑容渐渐挂不住,眼神也开始闪烁不定。 两人之间的气氛,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 就在这时,吴记者仿佛无意间抬头,精准地看向屋檐下那个伪装成鸟巢的监控探头! 他看到了! 他不仅看到了探头,还隔着镜头,与监控屏幕前的谭原,有了一瞬间诡异的、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视线碰撞! 吴记者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那不像是一个被撞破尴尬行为的人该有的表情,更像是一种……确认了什么信息的了然。 随即,他对着斯隐摊了摊手,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朝着旅馆正门走去。 斯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没有追上去。 谭原在柜台后,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那个眼神……他绝对看到了监控,而且,他分明是故意让自己发现他在探查! 这是一种挑衅? 几分钟后,斯隐沉着脸回到大厅。 “他说是报社派来做山区生态专题的,测量环境数据。”斯隐的声音带着冷嘲,“鬼才信。” “他看到监控了!”谭原急切地说,“他那个眼神……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斯隐:“我知道。他不仅看到了监控,刚才对话时,他还旁敲侧击,问起旅馆的历史,尤其是……关于雷电和磁场异常的话题。” 雷电!磁场! 邱邱和李雅忱的互换,他们自己的互换,都与那诡异的雷击和强大的电磁场脱不开干系! 这个吴记者,目标明确,他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他会不会……也是……”谭原带着恐惧的颤音,不敢说出那个可能性。 “不确定。”斯隐打断他,“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我们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 这一夜,两人几乎无眠。 吴记者房间的灯也亮到很晚,偶尔能看到他站在窗边的身影,似乎在观察着旅馆和远处的山峦。 第二天,吴记者表现得像个普通游客,拿着相机在旅馆周围拍照,甚至还主动和几位客人攀谈,态度随和。 他不再使用那个仪器,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只耐心极好的蜘蛛,静静地潜伏在他编织的信息网中,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热闹起来的旅馆,此刻是一个透明的舞台。 而他们,就是在聚光灯下、被迫表演却又时刻担心穿帮的演员。 下午,吴记者背起相机,似乎要出门。经过前台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对正在核对账目的斯隐说: “新老板,你们这旅馆,故事可真不少啊。”他笑容可掬,“我昨晚查阅本地资料,发现一个很有趣的记载。” 斯隐没搭话。 他自顾自接下去:“书上说……说这片山区,在古代被称为‘雷泽’,是雷电多发之地,而且……常有‘魂移影换’的志怪传说流传。” 男人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正在插花的谭原,缓缓补充道: “你说,古人记载的那些玄乎事儿,会不会……真有几分道理?”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回答,便笑着转身离开了。 前台只剩下斯隐和谭原。 他不仅知道雷电和磁场,他甚至查到了“魂移影换”的古籍记载! 他绝对不是普通的记者或者研究者。 谭原手中的花枝,“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第16章 十六 斯隐缓缓抬起头,看着吴记者消失的门口。 平静的日子,这才过了几天啊?真烦。 吴记者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让斯隐和谭原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都心神不宁。 他们密切注意着吴记者的一举一动,但他却再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只是每天早出晚归,拿着相机和笔记本,像个真正采风的作家,记录着山里的风物和旅馆的日常。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更让人煎熬。 直到吴记者入住后的第五天傍晚,他提前回来了,没有直接回房,而是走到了前台。 此时大厅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斯隐在核对账目,谭原在旁边的沙发上整理新采购的布草。 吴记者将相机放在台面上,看着斯隐,脸上不再是之前那种职业化的假笑,反而有些歉然。 “谭老板,还有斯隐姑娘,”他开口,声音平和,“这几天,打扰了。” 斯隐抬起头,冷静看着他,没有接话。 吴记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确实不是报社记者。我的本职,是一名悬疑小说作家,笔名叫‘吴痕’。”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两人的反应,发现他们虽然依旧警惕,但并没有太过惊讶,似乎早有猜测。 “我最近在构思一个新故事,核心设定与‘身份错位’有关。通过一些渠道,我听说你们这家旅馆经历颇丰,也协助警方破获过灵异案件,觉得这里可能能找到一些独特的素材和人物原型。” “吴作家”坦言道,“前几天晚上的行为,还有那些关于磁场、传说的话,很抱歉,是我故意为之,是一种……写作采风时惯用的试探技巧,希望能激发出一些更真实的反应。” 他这番解释,合情合理。 一个寻找灵感的作家,用些非常手段观察他感兴趣的对象,虽然令人不悦,但至少剥离了那些超自然的猜测。 斯隐问道:“所以,你找到了你想要的‘素材’吗?” 吴记者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找到了一些,但更多的是困惑。你们二位,比我想象的更难懂。” 他的目光在斯隐和谭原之间逡巡,“尤其是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有种非常奇怪的……默契和张力。不像普通情侣,也不像单纯的合作伙伴。倒像是……共同守护着一个巨大秘密的盟友。” 小样儿还挺会猜,你看我们承不承认就完事儿了。 斯隐面不改色,语气平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作家先生想象力丰富,可以理解。” 吴记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从随身的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台面上:“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一天,你们的故事愿意被记录,或者……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我认识一些朋友,对各种……‘疑难杂症’,或许有些门路。” 说完,他不再多言,拿起相机,微微颔首,便转身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他似乎已经得到了足够,或是无法再进一步获取的素材,决定离开。 一个小时后,吴记者办理退房,背着行囊离开原点青旅。 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谭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走了……”他喃喃庆幸。 斯隐拿起那张名片,看了看,随手放进抽屉深处。“他或许没猜到真相,但他肯定感觉到了不寻常。” 她看向谭原,“以后,我们要更加小心。我可不想被抓去当标本”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旅馆的生意在稳步提升,口碑逐渐积累。 他们依旧小蚂蚁一样忙碌,依旧在错位的身体里,经营着这家小旅舍。 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最后一批客人也已入睡。 旅馆里静悄悄的,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声响。 斯隐检查完门窗电路,回到大厅,看到谭原还窝在沙发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似乎在研究新的宣传方案。 柔和的台灯光线勾勒着他柔和的侧脸轮廓,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迷人光晕。 斯隐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房,而是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谭原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她,有些意外:“还没睡?” “嗯。”斯隐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沉沉夜色上,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如果……一直这样,你后悔吗?” 谭原愣住了。 他看着她,放下电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后悔。” “虽然这身体麻烦了点,但……认识你,不亏。” 斯隐走上前。 “好吧,那我也是。” 她轻声说。 窗外的风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谭原的瞳孔微微放大,心跳骤然失控。 下一秒,斯隐的拳头砸在桌子上。 “如果你没有在看a片的话,我会更不后悔的。我说怎么前两天电脑中病毒了!” 她作势要打谭原。 就在这时,台灯忽然闪烁了几下,光线明灭不定,像是接触不良。 两人同时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对方。 第17章 十七 台灯闪烁几下,最终顽强地稳住了光线,没有熄灭,也没有发生任何超自然现象。 “大概是线路老化了,明天得仔细检查一下。”谭原揉了揉眉心。 这破旅馆,总有些意想不到的小毛病。 就在这时,天花板夹层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着几声……细声细气的“喵~喵~”叫? 斯隐竖起耳朵,一脸困惑:“哪来的猫?” 谭原愣住,嘴角抽了抽:“几年前阿梦养过了一只橘猫,后来不知所踪了呃。” “那还不赶紧救一下!” 她翻出工具,在谭原既担心又好奇的注视下,爬上梯子撬开了天花板的一处检修口。 折腾了好一阵,伴随着一阵激烈的吱吱喵喵乱叫和扑腾,斯隐终于用厚布手套逮住了一个灰扑扑、毛茸茸的小东西。 那东西在她手里拼命挣扎,发出的却是细弱的“喵呜”声,一双豆大的黑眼睛里充满与老鼠身躯极不协调的。 “抓住了。” 斯隐松了口气,从梯子下来,将那只不断“喵喵”叫的老鼠拎到灯光下。 谭原凑近一看,忽然“咦”了一声。 他指着那只灰老鼠的尾巴尖:“你看,它尾巴尖有一小撮白毛,特别淡。” 斯隐仔细看去,确实,在那灰不溜秋的尾巴末端,有一小撮几乎看不清的白色绒毛。 “!!”谭原震惊脸喃喃道,“阿梦……阿梦以前养过一只猫,通体橘黄,就尾巴尖有一撮白的,她特别喜欢,叫它‘西西’……” 那是好几年前了,旅馆还没这么破败,阿梦也还在。 那只叫西西的猫总喜欢蹲在柜台高处,睥睨众生。 后来有一天,它突然就消失了,阿梦找了好久,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没多久,旅馆里就开始闹老鼠,特别猖獗,有一只就总喜欢在屋顶那块儿活动……”谭原难以置信地说,“难道……难道就是它?” 斯隐也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这只还在徒劳地“喵喵”叫、试图用老鼠的身体摆出猫科动物威慑姿态的小东西。 所以,当年并不是猫走丢了,而是在某次不为人知的山间异常波动中,西西的灵魂和这只老鼠互换了? 猫的灵魂被困在老鼠的身体里,凭着本能回到它熟悉的“家”,却只能以啃咬线路、发出怪异叫声的方式存在? 而那只拥有老鼠灵魂的猫,恐怕早已不知道流落何方,去哪儿潇洒去了。 这离奇又带着点悲剧色彩的真相,让两人一时无言。 斯隐纠结,最后没有像对待普通老鼠那样处理它。 她找来个结实的纸箱,垫上软布,做了个临时的窝,将这只“猫鼠”放了进去,又放了点水和食物。 “明天去镇上买个笼子吧。”斯隐叹了口气,“总不能让它再啃线路了。” 谭原看着纸箱里那只安静下来,开始舔舐自己老鼠爪子的“西西”,心里五味杂陈。 时光仿佛倒流,又看到了当年阿梦抱着那只高傲橘猫的样子。 物非人亦非,连灵魂都错位了。 接下来的几天,那只“猫鼠”被安置在了一个舒适的笼子里,放在后院通风遮阳处。 它似乎也认命了,不再试图逃跑。 只是常常蹲在笼子里,望着天空,发出带着点忧郁的“喵呜”声,尾巴摇晃作讨好状。 斯隐指着它:“会像狗一样摇尾巴,又像猫一样喵喵叫,但其实是一只老鼠,那这就是一直名副其实的狗猫鼠!” 谭原惊奇:“您就是鲁迅再世?” 斯隐:“好了不开玩笑,叫它咪西吧。” 谭原:“咪西吧?” 斯隐向上举起一根手指头:“迷西,咪西咪西的迷西,谁让西西迷路了。” 那狗猫鼠摇了摇尾巴,似乎很满意这个新名字。 它拥有一个比大多数老鼠都豪华的笼舍,每天享用着猫粮和清水,偶尔还会得到一点水煮鸡胸肉作为加餐。 斯隐虽然嘴上嫌弃麻烦,但清理笼子、添水加食的活儿一次没落下。 谭原对这只失而复得小东西倾注了更多的耐心和好奇。 他常常蹲在笼子前,用手指隔着铁丝网逗弄它,看它做出猫咪揣手、舔毛的姿态,细细长长的尾巴摇来摇去,嘴里发出与外形极不协调的“咕噜”声。 这诡异的狗猫鼠,成了旅馆里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偶尔好奇的客人问起,两人便含糊解释是“养的特殊宠物”。 山顶的雨季似乎有延长的趋势,空气总是湿漉漉的,酝酿着又一场暴雨。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 斯隐爬上屋顶,检查前几天被狗猫鼠啃咬过、后来又被她临时修补过的线路。 谭原在下面扶着梯子,仰头看着。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斯隐暗骂一声,加快动作。 “你快点!雨太大了!”谭原在下面喊。 就在斯隐准备下来时,脚下湿滑的瓦片让她一个趔趄。 虽然及时稳住,但手中用来固定的扳手脱手飞出,顺着倾斜的屋顶“哐当哐当”地滚落,直接砸在了后院那个临时搭建用来放置杂物的雨棚上。 “咔嚓!” 一声脆响,雨棚的塑料顶板被砸裂了一道大口子,雨水立刻倾泻进去。 斯隐心里一沉,那下面还堆着些暂时用不上的旧被褥和工具。 她狼狈地从梯子上爬下来,浑身已经湿透,薄薄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短发往下淌。 谭原也没好到哪里去,裙子湿了大半,贴在腿上,很不舒服。 两人冲回屋里,看着彼此落汤鸡的模样,都有些恼火和无奈。 “我去看看砸坏的东西。”斯隐抹了把脸上的水,语气烦躁,转身就要再去后院。 “等等!”谭原叫住她,快步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一条干净的大毛巾,扔给她,“先擦擦!感冒了更麻烦!” 斯隐接住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头发和脸,还是去了后院。果然,雨棚下的旧被褥湿了好几床,一些工具也泡了水。 “烦人。” 她低声骂了一句,这又是一笔不必要的损失。 晚上,雨还在下。 两人各自洗完热水澡,换了干爽的衣服,坐在大厅里,气氛有些沉闷。 “我先回房了。”斯隐对差点在懒人沙发上睡着的谭原说。 “行,那我也先撤了。” 回到房内,斯隐脸上的笑容很快淡去,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甚至……有点烦躁和坐立不安。 她刚才回房前,不小心点开了流氓软件一个推送的短视频,内容相当火辣直接。她本来想立刻关掉,但那瞬间,这具男性身体不受控制地产生明显且陌生的生理反应…… 那种感觉,汹涌,突兀,完全不受大脑掌控,让她措手不及,也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和……愤怒? 她忽然站起身,对上门口谭原疑惑小脸:“我去你房间聊聊。” 谭原:“啊?现在?” 他看着她脸上那种混合着困惑、严肃和一丝愠怒的表情,心里有点打鼓。 斯隐没解释,径直走向谭原的房间。 后者只好畏畏缩缩地跟上。 关上门,房间里有片刻的沉默。 斯隐似乎在组织语言,眉头紧锁。 “我问你个问题,”她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你们男人……下面那个……起来了,啥时候能消掉?” “噗——” 谭原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差点全喷出来,脸一下红透,结结巴巴地说:“你……你问这个干嘛?!” “少废话,回答我。”斯隐眼神有些飘忽,忽上忽下的,“是不是……完全控制不住?就像……快要饿死的人看到食物一样,非要立刻吃到才行?” 谭原被她问得面红耳赤,但看她一副非要得到答案的架势,只好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那种属于男性的、久违又陌生的冲动,试图找个比喻。 第18章 十八 “跟饥饿感差不多吧?就是一种很强烈的……需求感?□□就像强烈食欲,好像不解决就过不去了一样,确实有点像饿急了……” 他话没说完,斯隐就嗤笑一声,打断了他,毫不掩饰地鄙视道: “像饿急了?所以呢?饿急了就可以去抢、去偷、甚至去杀人□□吗?” 她向前一步,逼近谭原,声音冷冽: “那只是一种感觉!一种生理信号!就像饿了会胃疼,渴了会口干一样!但人是长脑子的!饿了可以选择做饭、点外卖、或者忍一忍!而不是把‘我饿了’当成侵犯别人的借口!” 她盯着谭原,恨恨道: “你那晚的行为,跟‘饿’没关系。那是你选择了顺从野兽的冲动,放弃了做人的底线。挨饿的感觉不是犯罪的理由,管不住自己,才是。” 怎么又聊到他最不想提起的那晚啦! 谭原张了张嘴,想辩解当时酒精上头、压力巨大,但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说的对。 感觉是真实的,但如何应对感觉,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他用“失控”掩盖了本质上的“选择”。 谭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颓然地低下头,小声嗫嚅:“……对不起。” 斯隐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那点无名火也消散了些。 她吐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以后……多用自己的脑子,别老被下半身牵着走。” 她说完,似乎也觉得这场面有点过于尴尬,转身拉开房门:“走了,睡觉。” 门被轻轻带上。 谭原独自留在房间里,回味着斯隐刚才那番毫不留情的话,脸上火辣辣的。 她总是这样,能轻易看穿他最不堪的一面,然后用最直接的方式,逼他面对。 而回到自己房间的斯隐,靠在门板上,感受着胸腔里依旧有些紊乱的跳动,脸上也后知后觉地泛起热度。 刚才她怎么就……问出那种问题了?还说了那么一大通…… 她甩甩头,试图把那些混乱的思绪和身体残留的怪异感觉抛开。 屋顶上,又传来几声不知道什么小东西奔跑的窸窣声。 唉,这见鬼的深山旅馆,人和动物,都没个消停。 斯隐穿着背心短裤,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擦头发。 那股因为之前不小心看了激情视频而被引动的、属于男性的生理躁动感,虽然早已平复,但那种完全不受意志控制的陌生体验,依旧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烦躁地扔下毛巾,那种被身体本能裹挟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 她百度搜了一下,不少热心网友说可以“自我安慰”解决这股冲动。 她想起谭原之前的比喻,什么“饿急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站起身,又一次径直走向谭原的房间,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 谭原正窝在床上看手机,被她吓了一跳:“又……又怎么了?” 他现在有点怕她深夜来访,总没好事。 斯隐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问你,下面起来了,这种难受要怎么解决,具体点!” 谭原脸一垮,差点把手机扔了:“大姐!你怎么又问这个啊!” 他简直要抓狂,哀嚎道,“这让我怎么说啊!” “实话实说!”斯隐不为所动,抱着胳膊,“我要知道这破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谭原看她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认命地放下手机,抓了抓头发,努力搜刮着形容词: “就……很胀,感觉血液都往那里涌,心跳会变快,脑子里有点嗡嗡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就,整个人都很……躁动?” 他越说声音越小,脸越红。 “所以,只是一种强烈的、局部的生理反应,伴随心理上的躁动感,对吗?”斯隐冷静地总结。 “……差,差不多吧。”谭原点头。 “那这种感觉,和‘饿死了,必须立刻吃东西,不然会死’,是一个级别的紧迫性吗?”斯隐追问,眼神锐利。 谭原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就是很难受,很干扰……” “所以,”斯隐打断他,“归根结底,那只是一种程度比较强烈的不适感。就像有人晕车晕船,难受得要命,但会因此去抢方向盘吗?不会!因为理智知道那会酿成大祸!” 她盯着谭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当时,就是那个晕了车却还想抢方向盘的人。你把一种生理上的‘难受’和‘躁动’,当成了可以为所欲为的许可证。这不是失控,这是你潜意识里就觉得,你的‘难受’比别人的安全和尊严更重要。” 这番话,刻薄又一针见血,剥开所有“冲动”、“酒精”、“压力”的遮羞布。 谭原的脸彻底白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这样的指控面前都没用。 他当时,确实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和痛苦是首要的,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 看着他哑口无言、备受打击的样子,斯隐心里的那股无名火才终于消灭。 她知道这话很重,但她必须说。 她不能容忍自己这具暂时寄居身体的原主,是这样一个会为自己卑劣行为找借口的人。 说完,她再次干脆利落转身离开,留下谭原一个人在床上,不知是否在自省。 窗外,后院的笼子里,那只名叫迷西的狗猫鼠又发出了几声细弱的“喵呜”。 几天以后,一个之前对谭原颇有好感的年轻男画家再次入住。 这次他更加大胆,深夜敲响谭原的房门。 谭原扭扭捏捏拒绝,动静惊动隔壁的斯隐。 她冲出来,看到那男画家几乎要贴到谭原身上,想也没想就一把将那男人推开,骂道:“你要不要脸!滚远点!” 男画家被推得一个踉跄,惊愕又羞辱地瞪着她,骂了句“疯子”,悻悻离开。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 斯隐冷脸:“这个男的已经是第二次骚扰你了,上次来了我就盼他早点走,总是对你动手动脚的,你是gay吗?对他笑嘻嘻的干什么?” 谭原:“我只觉得有点好笑和好玩儿。” 斯隐:“好玩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等他上头扇你几个巴掌给你打晕,然后掰开你大腿你就知道好不好玩了,贱不贱!” 谭原:“……” 斯隐:“拜托你保护好我这具身体。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去训练,增强体脂率!” 斯隐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她此前也尝试过锻炼身体,但跑了几圈或举了几次哑铃就嫌累了。 谭原:“行……” 其实以谭原的雄性脑子,他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斯隐对男女大防这么看重。 他只是开了一个陌生男人的门,放他进房间有说有笑地聊了几句,为啥就被骂。 不过好在他听话,虽然不理解,但是照做训练,每天起来做点卷腹,俯卧撑啥的,锻炼核心力量。 “不错不错,给老娘把马甲线练出来。哎呀,我这身材可真是杠杠的。”每天视察的斯隐看了又看,满意的不得了。 长时间单机码字其实有点想放弃了,昨天放飞自我写了狗猫鼠,然后准备弃坑。 最近重刷《士兵突击》,看到许三多在草原五班修路那段,突然被击中了。 他在荒原上一个人搬石头,我在电脑前一个人敲键盘。 他修的路最初没人觉得能成,我写的故事现在也没人看。 老魏他们说“这有什么意义”,就像我此时质疑我自己,我每天都在输出些什么电子废物。 他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铺,我一个章节一个章节地写。 要度过多长时期的无人问津,我不知道。 “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 他用一块块石头对抗时间的虚无。 我每天打开文档,在空白的战场上独自行军。 他搬石头时没人喝彩,我敲键盘时没有读者,但我们都在完成自己的“路”。 那条路刚铺时,老马说“你修成了也没人来看”,许三多说“班长,修成这条路,就不是给人来看的。” 写作的光荣,不在于点击量和评论,而在于每个字敲下时内心的纯粹; 写作的艰巨,不在于一时的灵感迸发,而在于日复一日面对空白的勇气。 许三多后来因这条路走进了钢七连。 但最初修路时,他什么都不为,只为“这样活着有点意义”。 我的文字或许此刻无人驻足,但它们像许三多铺下的石头,正一寸寸延伸着我内心的路。 既然是爱好又不是工作,那就写吧写吧,今日碎碎念到此结束!感恩读到这里的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十八 第19章 十九 后院新垦的地泛着潮气。 空着也是空着,两个主人兼农民商量种点啥。 “韭菜。”谭原蹲着划拉,“割不完。” “难吃。”斯隐否决。 “番茄吧。最好是那种小番茄,挂果快,客人也能摘着吃,红红的喜庆。” “招虫啊姐姐。”谭原不喜欢番茄。 “韭菜省心!” “番茄能零卖。我比你小三岁谢谢” “可是韭菜炒鸡蛋香!” “吃多烧心。而且有什么能比番茄更好地搭配炒蛋?” 两人蹲成对峙的麻雀。 斯隐起身拍土:“各一半。” “凭什么听你的?” 斯隐居高临下看着他:“因为现在,我拳头又大又硬。” 谭原噎住,愤愤地把土块摔得粉碎。 然而第二天还是老实分出界沟,左边撒韭菜籽,右边栽番茄苗。 雨季尾声,韭菜冒出绿针,番茄苗在风里颤巍巍地晃。 * 一对中年男女带着一个**岁的男孩入住。 男孩很漂亮,但眼神怯懦,手臂有青紫。 那女人对他呼来喝去,男人则在边上背过身抽烟,一言不发。 女人嗓门尖:“死孩子走快点!” 男孩脖子缩着,看着有掐痕。 登记时,女人掏身份证的间隙,男孩突然抬头看向二人,嘴唇无声动:“995,995!” 谭原:“??” 女人带着小孩进房后。 斯隐:“笨蛋,这小孩是说救救我救救我,一看就是和平精英的兵。” 谭原趁那女人去洗衣房的间隙,站在门口往里看,男人睡下了。 他招招手,小孩走过来。 他问小孩:“你咋了?” 小男孩:“这女的不是我妈……” 斯隐身形微侧,挡住走廊。 “儿童区有新玩具,”谭原弯腰笑,“阿姨我带他去?” 女人刚要拽,男孩死死抓住谭原衣角。 警车来时,女人哭天抢地。男孩上车前,朝旅馆方向挥了好几次手。 * * 男人在栅栏外转悠好久了。浑身尘土,衣服挂丝,指甲缝里全是泥。 起初两人没管,想着要是进来就再驱赶。 一个晚上之后,他还在附近,只不过由原先的站着变成躺着。 饿晕了这是? 斯隐盛了满满一碗饭扣上肉丝咸菜,谭原递过温水。 男人不接,先掏照片:“见过这丫头没?” 照片边角磨损泛白,小姑娘扎羊角辫。 他蹲在屋檐下吃,狼吞虎咽。 吃完对着照片喃喃:“爸一定找到你。” 第二天清早,台阶上摆着几株沾露水的野蔷薇和一则寻人启事。 斯隐和谭原帮忙复印了几份贴在旅馆周边。 * 店里来了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本名比较复杂,斯隐和谭原便叫他阿默。 他一次性付了一周的房费,然后每天清晨出去夜里回来。 第三天在房里待了一整天,然后在傍晚往险峻的后山去。 谭原扒着窗户看了半晌,突然冲回旅馆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手机钱包都好好的放着。 他立刻回到前厅对擦杯子的斯隐说:“不对。” 杯子放下。两人一前一后打着手电追上去。 断崖边风大,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阿默一条腿已经悬空。 斯隐么有靠近,隔着十步外站定,声音混在风里:“回来吃饭。晚饭做了红烧肉,凉了就腻了。分量很多,我们两人吃不完。帮帮忙啊兄弟。” 阿默背影僵着。 谭原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放软:“后院番茄红了,明天摘给你。第一茬哦!超级幸运的房客就是你!” 岩石上传来压抑的哭泣。 那晚阿默吃了一大碗红烧肉拌饭,汁都没剩。 五天后他走了,多住了一天,斯隐大手一挥说免房费。 收拾客房,枕下压着一张皱巴巴现金和纸条: 肉其实有点咸。我外婆以前告诉我番茄要搭架。谢谢好心人,想多活一会了。 第20章 二十 穿中山装的老人是午后出现的。 头发梳得整齐,手里拎着老式皮箱。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招牌,才推门。 “住店?”谭原放下抹布。 老人摇头:“讨杯水喝。” 斯隐从厨房出来,端了碗绿豆汤。 老人接过去,喝得很慢。碗见底时,他说:“我姓文,文载道。” 没人接话。风扇在头顶吱呀转。 文老放下碗,从皮箱取出牛皮纸包:“受人之托,送这个来。” 纸包推到斯隐面前。 “谁托的?” “故人。” “什么故人?” 文老笑了笑,眼角皱纹堆叠:“看了便知。” 纸包里是手稿。毛笔小楷,写在宣纸上。 “民国二十七年春,予避战乱于此山。旅舍主姓陈,健谈……” 斯隐念了两句就停下。谭原凑过来看:“这写的什么?” “日记。这旅馆以前的。” 手稿记录了一个大学教授为躲避战乱在此隐居的见闻。 他写山里的雾,写夜半雷声,写陈老板总望着东南方向发呆。 “有点意思。”斯隐翻到下一页,突然顿住。 “怎么了?” 她把纸摊平。某一页的边角,用极淡的墨批注着一行小字: “丙申年雷夜,见异光自东南来,坠于后山。陈往视,归时神色大异,怀中似揣物。” 谭原把韭菜割了,炒了一盘鸡蛋。斯隐盯着那行批注吃饭。 “东南是断崖。”谭原说。 “知道。” “要去看看?” “看完呢?” 谭原把韭菜鸡蛋拨到她碗里:“那就知道了。” 下午来了几个徒步的年轻人,吵着要住最便宜的床位。谭原带他们上楼,斯隐继续翻手稿。 后面都是寻常记录,直到最后一页: “今晨陈不辞而别,留书曰‘此去寻根’。其卧榻下藏铁盒,启之,空矣。” 文老第二天又来了,还是那身中山装。 “看完了?” “陈老板后来回来了吗?”斯隐问。 文老摇头。 “您是他什么人?” “研究者。”文老从皮箱取出眼镜戴上,“我研究民间传说,特别是……异常气象相关的。” 谭原正在擦杯子,手一滑,杯子差点摔了。 “那晚的雷,”文老慢慢擦镜片,“据县志记载,确实异常。之后几年,这附近出过几起……怪事。” “什么怪事?” “牲畜走失。村民说看见蓝火球。”文老戴上眼镜,“还有两个猎户,进山后再没回来。搜救的人说,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断崖。” 斯隐把手稿推回去:“我们开旅馆的,不信这些。” 半夜下雨了。斯隐起床检查窗户,看见后院有光。 文老打着手电站在菜园里,弯腰看那些韭菜。 “失眠?”斯隐走过去。 文老直起身,雨伞往她这边倾了倾:“这些菜长得好。” “土肥。” “是地方好。”文老跺跺脚,“这下面,可能真有东西。” 手电光划过泥土,雨丝在光柱里闪。 “三十年前我来过。”文老突然说,“那时候这旅馆还叫‘迎客居’。老板是个老太太,她跟我说……” 雷声滚过。文老闭嘴了。 “说什么?” “说这山是活的。”文老关掉手电,“它偶尔会醒。” 谭原发烧了。斯隐给他额头上敷湿毛巾。 “我梦见……”谭原嘴唇干裂,“梦见我在飞。” “烧糊涂了。” “真的。”谭原抓住她手腕,“还梦见你,你在吃韭菜盒子。” 斯隐掰开他手指,换毛巾。碰到他皮肤时,她顿了顿。 温度高得不正常。 “那老头不对劲。”谭原喘着气说,“他昨天问我,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 后山的断崖在雨里模糊成一片灰影。 斯隐去镇上买退烧药,顺便查资料。 图书馆的老管理员听她问起民国时期的异常事件,推推眼镜:“你也是文教授的学生?” “文教授?” “文载道啊。民俗学教授,退休了。每年这时候都来查资料。”老管理员指指角落的桌子, “他今天刚走。” 桌上摊着本地县志的复印页。斯隐翻到折角的那页: “丙申年七月十五,天现异象,雷火坠于东南山。翌日,樵夫见地陷,内有异物,状如圆盘,触之炙手。报官,官至,物已失。” 旁边有钢笔批注:“陈取之?” 谭原的烧退了,人很虚。斯隐熬了白粥,他喝半碗就摇头。 “那晚……”谭原靠在床头,“雷劈下来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疼。” “还有呢?” 斯隐收拾碗筷:“像被人从壳里拽出来。” 迷西在笼子里叫。谭原看着窗外:“要是能选,你还换吗?” “不换。” “为什么?” “这身体力气大。”斯隐端起托盘,“修屋顶方便。” 骗你的,老娘还是喜欢自己的身体,力气嘛,是练出来的。 她走到门口,谭原说:“我也不换。” “为什么?” “这身体……”谭原摸摸自己的脸,“笑起来好看。” 嘁,男人的话,鬼知道有几分真假。 文老在断崖边等他们。 “考虑好了?”他问。 斯隐把县志复印页递过去:“这是什么?” 文老看了一眼,笑笑:“民间传说的一种。村民常把流星当成飞盘。” “陈老板拿走的也是流星?” “也许。”文老望向崖底,“也许是他自己的执念。” 风很大,吹得人衣服鼓胀。谭原往前走了两步,被斯隐拉住。 “下面有什么?”谭原问。 文老从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抛给他:“自己看。” 是个生锈的指南针,指针疯狂转动,最后停在东南方向。 “磁场异常。”文老说,“这山里富含磁铁矿。雷雨天气,会产生强电磁场。” 斯隐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想说科学解释。”文老微笑,“不过你们可能更相信另一个版本。” 他忽然伸手,指向他们身后。 两人回头,看见旅馆屋顶上停着几只乌鸦,漆黑如墨。 “比如,这地方确实有点特别。” 回旅馆时,前台电话在响。斯隐接起来,是施工队,说明天来修屋顶。 谭原把指南针放在柜台上,指针还在微微颤动。 “你信哪个版本?”他问。 “便宜的。”斯隐翻开账本,“修屋顶报价涨了。” 月前的韭菜又长出一茬,谭原去割。 斯隐继续看文老留下的手稿复印件。 在最后一页背面,她发现铅笔写的几行小字,像是匆忙记下的: “陈归来,深夜独往后院,埋物于枣树下。翌日咳血,月余病故。” 她走到后院。枣树早就没了,现在那里是菜园。 谭原割完韭菜,蹲在地头看她:“找什么?” “没什么。”斯隐踢开一块土坷垃,“明天吃韭菜盒子吧。” 文老走了,留了张字条:“资料已集全,勿念。韭菜长势甚佳,可多种。” 谭原把字条揉成团,又展开抚平。 “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送手稿。” “然后呢?” “然后走了。” 斯隐开始翻土,准备种新一茬韭菜。锄头碰到硬物,当啷一声。 是个生锈的铁盒,巴掌大。 打开,里面只有张发黄的照片:穿长衫的男人站在旅馆门口,怀里抱着个东西,用布裹着,形状像盘子。 背面写着:“与异物共生第十三年。昨夜又闻雷声,吾命不久矣。” 谭原凑过来看:“这谁?” “陈老板。” “他抱的什么?” 斯隐把照片翻过去:“不知道。” 她把铁盒埋回原处,踩实泥土。 “不看看是什么?” “修屋顶的钱还没攒够。”斯隐把锄头扛肩上,“没空管闲事。” 谭原看看她,又看看埋铁盒的地方。迷西在笼子里喵喵叫。 “今晚可能会下雨。”他说。 “嗯。” “打雷呢?” 斯隐往屋里走:“那就打吧。” 风吹过菜园,韭菜叶子簌簌响。 新一茬的种子刚撒下去,要等很久才发芽。 雨下到后半夜,果然打了雷。 不是炸雷,是闷雷,声音从地底滚上来,旅馆的木地板都在微微震动。 谭原惊醒了,坐起来喘气。 不是梦。他听见后院有动静,像是泥土被翻动的声音,淅淅索索。 他摸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雨幕里,菜园那片新翻的土好像……在起伏? 很轻微,像熟睡的人胸腔的缓慢鼓胀。 他眨眨眼,再看,又不动了。只有雨水汇成细流,漫过垄沟。 “看什么?”斯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她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悄无声息地站在他房间门口。 “地……刚才好像在动。” “眼花了。”斯隐平淡道,转身往回走,“睡觉。” 谭原看着她的背影,没吭声。他知道不是眼花。 第二天放晴。文老留下的指南针还放在柜台,指针稳定地指着东南。 那是断崖方向。 斯隐叫住了准备去镇上的施工队头头老张,递了根烟。 “老张,这山……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法?” 老张点上烟,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法?老一辈人讲,这山有脾气。高兴时,草木长得疯;不高兴时,石头都往下掉。” 他吐个烟圈,“我们干活都挑日子,看‘山色’。” “山色?” “就是看山的气色呗。”老张指指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岭,“像今天,山色就好,清亮。要是哪天看着灰蒙蒙、沉着脸,我们就歇工。” 施工队在屋顶叮叮当当,斯隐站在后院,看着那片菜园。 新翻的泥土黑得发亮,湿润,平静。 谭原的烧完全退了,但人有点蔫。 他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后院摘韭菜,准备中午包饺子。 迷西在笼子里焦躁地窜来窜去,发出不安的“喵呜”声。 “别叫了。”谭原对它说。 迷西不理,爪子扒拉着铁丝网,望向断崖方向。 第21章 二十一 斯隐检查完屋顶进度,也走过来,蹲下看他摘菜。 “文老说的啥意思,山是活的?我只听说过活火山,可咱们这儿哪有啊喂,难道山也会像人一样‘打嗝’?你怎么想?说句话啊高材生!” 谭原头也不抬,问号叽里咕噜一个接一个,小男人话还挺多。 “山体断层,释放能量。甲烷或者其他气体溢出。”斯隐毕竟是凭自己真本事通过高考的,回答得跟教科书一板一眼。 “那灵魂互换呢?” “强电磁场干扰生物电信号,小概率事件。” 谭原把一把摘好的韭菜扔进篮子里:“你信吗?” 斯隐没直接回答,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菜园的泥土,又软又润。 “这土,比别处肥。” “然后呢?” “没然后。” 下午,旅馆来了个干瘦老太太,拄着拐杖。 她指名要找“管事的”。 斯隐接待了她。 老太太上下打量斯隐,又看看旁边的谭原,浑浊眼睛有了一丝了然。 她没多问,只是说:“我姓胡,以前住山那头。听说你们在打听陈老板的事?” 斯隐和谭原对视一眼。 “您认识陈老板?” “他是我表哥。”胡老太坐下,拐杖搁在腿边,“他临走前,给我捎过话。” 屋顶的施工声停了,大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什么话?”斯隐问。 胡老太看着窗外起伏的山峦:“他说,山醒了。让我们……别吵它睡觉。” “山醒了是什么意思?”谭原忍不住追问。 胡老太摇摇头:“他没细说。只说他拿走了山的一样东西,山不高兴了。他把东西还了回去,但山……好像没完全原谅他。” “什么东西?” “不知道。他用布包着,看不清。”胡老太顿了顿,“他说那东西是‘山的骨头’。” 山的骨头。 斯隐想起铁盒里照片上陈老板抱着的、用布包裹的盘状物。 “东西还到哪里了?”斯隐问。 “断崖下面。”胡老太用拐杖指了指东南方向,“他说那里是山的‘心口窝’。” 胡老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没喝水,也没要钱。 她离开时,看了看后院的菜园,自言自语道:“这地方,精气真足。” 夜里,谭原又听见了那种声音。 不是雷声,更像是……沉重的呼吸声。 从地底深处传来,悠长而缓慢。 伴随着呼吸声,他似乎能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的脉搏,通过床板传递过来。 他赤脚走到斯隐房门口,发现门虚掩着。斯隐也没睡,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夜色。 “你也听见了?”谭原小声问。 “嗯。” “感觉到了?” “嗯。” 两人默默站在窗前。 山风穿过林海,听起来是山的鼻息。 远处断崖轮廓在夜色中像一个巨大的、沉睡的侧影。 “它是不是……真的在动?”谭原看着远处,有点紧张起来。 “自己吓自己?”斯隐伸出手,掌心轻轻贴在玻璃上,嘴里嫌弃谭原,面上却仿佛想触摸窗外那庞然大物的脉搏。 过了很久,她才收回手。 “睡吧。”她说,“你这脑子只能想一些怪力乱神的事儿。明天韭菜饺子,你调馅。” * 第二天,施工队老张死活不肯上屋顶了。 “山色不对。”他指着东南边暗沉天际,“今天要出事,不能再动了。” 斯隐没坚持,结了工钱。 老张带着人匆匆下山,临走前回头说:“老板,听我一句,这几天……小心点。山要是打喷嚏,可不是闹着玩的。” 旅馆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和笼子里异常安静的迷西。 谭原在厨房剁饺子馅,心不在焉。 斯隐把文老的手稿、县志复印件、还有铁盒里的照片摆在柜台上,默默看着。 “山的骨头……”谭原念叨着,“会不会是……陨石?或者某种特殊的矿石?” “可能。” “陈老板拿了‘山的骨头’,山不高兴。我们还了……山是不是就没事了?” “不知道。” 斯隐拿起那张陈老板抱着东西的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她走到后院,再次挖出了那个铁盒。这次,她仔细检查了盒盖内部。 在锈迹斑斑的盒盖背面,刻着几个纤细难辨的字。 斯隐读了出来:“以身为祭,平息山怒。” 谭原包饺子的手停住了。 “什么意思?” 斯隐看着那几个字,脸色凝重:“可能……陈老板不是病故。” 以身为祭。 他把东西还了回去,然后用自己的生命,去平息山的愤怒? 就在这时,地面毫无预兆地猛地一晃! “地震啦地震啦?”谭原举着擀面杖胡乱叫道。 “冷静点,这不是地震那种剧烈的摇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在睡梦中不经意翻了个身。”斯隐有意吓他。 柜子上的杯子一阵哗啦作响,屋顶落下些许灰尘。 笼子里的迷西发出不安凄厉的尖叫。 晃动持续了三四秒,停了。 谭原扶着案板,脸色白了。 斯隐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个铁盒。 “动物比人对自然界的变化更敏感,对吧?”她犹犹疑疑问他。 真糟糕,刚才吓他的话好像成真了。 这不是传说,不是巧合。 山,确实是活的。而它,似乎刚刚被惊扰了。 斯隐慢慢把铁盒放回坑里,盖上土,用力踩实。 “饺子还吃吗?”谭原狗狗祟祟地问。 “吃。”斯隐走向厨房,洗手,“吃饱了才有力气。” 至于有力气做什么,她没说。 窗外,山峦静默,云层低垂,积蓄着下一次无声的呼吸。 * 雨后清晨,泥土气息格外浓重,混着草木清香,真是太太太好闻了! 斯隐站在后院,看着菜园,果实累累,心里美滴很。。 昨晚那一下轻微的“翻身”之后,菜地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垄沟的走向似乎……歪斜了一点? 不是人为的,像是大地自己调整了睡姿。 谭原揉着眼睛走出来,打了个哈欠:“我昨晚好像梦见地震了。” “不是梦。”斯隐用下巴指了指菜园。 谭原顺着看去,愣了愣,蹲下身,手指划过那略微改变走向的垄沟,脸色慢慢变了。 “它……真的在动?” “嗯,不过暂时对我们没什么影响。” 斯隐转身走向工具棚,拿出锄头,开始重新整理垄沟。 动作利落,男人的力气真是天生适合干农活。 谭原看着她干活的背影,心里那种怪异感又浮了上来。 这明明是他的身体,此刻却由另一个灵魂驱使着,适应着这超乎常理的一切。 “文老说的‘打嗝’,”谭原忍不住开口,声音压低,“会不会不是比喻?” 斯隐头也没抬:“把韭菜割了,中午吃。” “喂!我在说正事!” “种菜也是正事。”斯隐停下动作,拄着锄头看他,额角有汗珠滑落,“山活不活,日子都得过。除非你现在有办法把它哄睡着,或者我们卷铺盖走人。” 谭原被噎了一下。 走?能走去哪儿? 两个灵魂错位的人,离开了这片遮掩着他们异常的深山,又能去哪里正常生活? 他悻悻地去拿镰刀,嘴里嘟囔:“就知道使唤我……” 这种没影响只持续了几天,土地又有一些肉眼可见的变化。 眼看着日程多了每天都要重新整理田垄这一项累人的活儿,斯隐坐不住了。 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山色”看起来也颇为“平和”,斯隐决定去探一探。 “我也去!”谭原立刻说。 斯隐瞥了他一眼。 “行吧,看在你最近都有老实锻炼身体的份上。”她留情道,“路不好走,你这身板,可别掉下去,不然我还得捞你。” 谭原悻悻反驳:“说我就是说你自己,瞧不起我的小身板就是瞧不起以前的你!” “是的,我现在知道了,虎背熊腰不是对女性的贬义词,是力量,是power!” 最终,斯隐还是带上了他,但勒令他必须跟紧。 两人带着绳索、砍刀和强光手电,朝着东南方向的断崖出发。 路比想象的更难走。 多年的封山育林,让原本可能存在的路径被荒草掩盖。 斯隐挥舞砍刀在前面开路,谭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裙子被勾破了好几处,露出的皮肤也被划了些细小的口子,火辣辣地疼。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女性身体的娇嫩和无力,心里憋着一股火,又无可奈何。 “蠢东西,没有一个女的爬山会穿裙子!” “在旅馆里怎么不提醒我!你看着我走出来的!” “谁让你那么喜欢穿,让你穿个够。” 越靠近断崖,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不是来自任何动物或人,而是来自于周围沉寂的山林和脚下厚重的大地。 空气含氧量离奇之低,连呼吸都需要多用些力气。 “喂,”谭原喘着气,拉住前面斯隐的衣角,“你感觉到没?好像……有点喘不上气。” 斯隐停下脚步,擦了把汗。 她的感受更明显,这具身体的肺活量更大,但此刻也感到了压抑。 确实有点不对劲,绿色树木这么多,咋还能喘不上气呢? “磁场,或者别的什么。跟那天雷雨夜有点像,但没那么强烈。” 她拿出文老留下的指南针,指针依旧顽固指向断崖方向,并开始微微颤抖。 终于,他们来到了断崖边缘。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半空溢出白色雾气,看不清底部。 崖壁并非完全垂直,有些突兀的岩石平台和缝隙。 “山的心口窝……会在哪儿?”谭原探头往下看,一阵眩晕,赶紧缩回来。 斯隐没说话,视线沿着崖壁仔细搜索。 突然,她指着一处离崖顶大约七八米、被几丛顽强灌木半遮掩的狭窄平台:“那里?” 那平台位置,恰好在指南针指向的正下方,而且周围的岩石颜色似乎与别处不同,呈现出一种被灼烧过的赭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