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娇凰》 第1章 替嫁 永嘉十七年,初春,皇城深处的玉兰花苞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 高帝病重的消息,伴随着一道突如其来的赐婚懿旨,将长乐宫的死寂彻底打破。 “咨尔皇女昭宁,柔嘉成性,贞静持身。今赐婚于右相谢景行,良缘作合,佳偶天成。着钦天监择吉日完婚,钦此。” 内侍太监面无表情的宣完旨,便迅速将那道明黄卷轴合拢,身后跟着的两位嬷嬷,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监视着地上少女,仿佛她并不是地位尊贵的公主,而是位看管的囚徒。 “儿臣昭宁,领旨谢恩。” 跪伏在地上的少女声音细微若蚊蚋,姿态虔诚。 她低垂着头,脖颈显得异常纤细,如同乖乖引颈就戮的天鹅。 宫女们个个噤若寒蝉,虽然惊异于往日反抗激烈的娇矜公主为何今日异常恭顺,却谁也不敢多看那单薄身影一眼。 谁人不知,昭宁公主虽为高帝唯一尚存血脉,却因生母身份而卑微,后来虽然有幸攀附上了皇叔摄政王权势,也曾鲜衣怒马娇纵跋扈过几年,可如今却因其身份,即将成为皇叔计划中最后被清理的绊脚石。 这道蹊跷的圣旨,不仅彻底葬送了她嫁给青梅竹马的虞弘世子的希望,也无情昭示,她即将嫁给那位来自敌对阵营,权倾朝野传闻又性情乖戾的玉面阎罗,是福是祸,前途堪忧。 * 出嫁之日,春雨渐歇,天空却阴沉得如同泼墨。 长乐宫内外挂起了刺目的红绸,却无半分喜气,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祭奠。 虞昭宁任由宫女嬷嬷们摆布,戴上镶嵌着宝石的凤冠,穿上繁复沉重的大红喜袍。 镜中的少女,明明眉目如画,却灵气全无,显得木然而娇弱,更像一个被精心妆点的傀儡,唯有那双杏目清亮的吓人。 张嬷嬷一边为她整理着腰间的环佩,一边低声叮嘱,语气却极为强硬:“殿下,出了这宫门,便是谢家妇了。务必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皇家体统,亦莫要给摄政王殿下添麻烦。” 身旁一位年纪稍小的宫女,手却微微发着颤,在为她系好最后一根丝绦时,不小心打了个死结,瞬间吓得脸色煞白。 虞昭宁透过铜镜,看到了宫女眼中的恐惧。她却没有如同原主般动辄打骂下人随意发泄怒火,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将一切盘算悉数掩藏在了浓密的眼睫之下。 她是魂穿而来的现代工科博士虞昭宁,那道不知道被谁提前放出去的高帝遗诏风声既是她的催命符,也是暂时的保命符。 虞銮暂时不敢明杀她这个傀儡,便想出了赐婚“替嫁”这招毒计,直接将她送入政敌府邸,再以公主已嫁为人妇,不便涉政之名,剥夺她的皇位继承权,届时无论她是死是活,他都能从中牟利。 她深知如果拒绝就会如同原主般被一杯毒酒赐死,尸体直接丢入高帝陵墓殉葬,只有答应,还尚存一线生机。 吉时已到。 八抬豪华凤舆稳稳停靠在宫门前,堂堂公主出嫁,却没有什么嫁妆,更没有亲人送行,乃至身旁连心腹宫女都没有一个,只有满满的寒酸与冷清。 虞昭宁被两位宫人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搀半架着,送上了那顶华丽无比的喜轿。 轿帘垂落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轿夫一声吆喝,轿身被稳稳抬起。 虞昭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具身体娇生惯养的躯体哪受过这般摇晃颠簸,她却强忍着不适,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直痛的她浑身一激灵,前路凶险未知,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微微一震,终于落地。 外面传来一声高呼:“丞相府到。” 耳边突传人声鼎沸,她心中却始终感觉自己与这个时代如同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般,只觉遍体生寒。 * 虞昭宁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狂跳的心脏。 鲜红的轿帘突然被掀开一角,一只戴着极品羊脂玉扳指的,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 那手修长,掌心宽大,透着养尊处优的闲适,与她相同的正红繁复袖口显得格外刺目。 她犹豫了一瞬,终是伸出手,轻放了上去。 她握着那人的手轻踏下轿,头上的红盖头厚重,几乎遮蔽了她所有视线。 只能透过下方有限的视野,瞄见前方男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挺拔背影。 然而他步履却极快,丝毫没有顾及她的意思,虞昭宁不得不踉跄着小跑才能跟上,那华丽的曲裾嫁衣和贵重头饰此刻都成了沉重的枷锁。 好不容易走至喜堂,本就娇弱的她感觉自己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薄汗,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一道道看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充满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婚礼的仪式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氛围中举行。每一次弯腰,虞昭宁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那道如影随形的探究目光,锐利得仿佛要透过她的喜盖直视她内心一般。 * 终于,她被搀扶着送入了后殿一间弥漫着清冷檀香的房间。 房门在身后合上,婚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虞昭宁端坐在床沿,心跳如擂鼓。 原主记忆中残存的对这位心狠手辣的疯批政敌的恐惧,此刻却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听闻这位谢相初入仕途时,有位漕帮巨头,自恃手握运河命脉,藐视皇粮,拒不配合运粮上战场。 只不过三日,那位巨头及其一百零七名核心亲信的人头,便被整齐码放在他们控制的数十艘粮船甲板上,鲜血几乎将整个运河江面染红,从此“玉面阎罗”之名便不胫而走。 然而她战战兢兢的等到了深夜,在半梦半醒间,才听到门外传来的不疾不徐脚步声,那人似乎走的很慢,那悠哉的每一步却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一般。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夹杂着一丝扑面而来的春风凉意,令她猛然惊醒。 脚步声停在虞昭宁面前,她竭力挺直背正襟危坐,然而这具柔弱的娇躯却出于畏惧的本能止不住颤抖,脑海中又不合时宜的浮现出另一则传闻。 曾有御史在早朝时,出于“风闻奏事”之责,弹劾谢景行“姿容过盛,恐非人臣之相”。 他当时并未反驳,只是淡淡地瞥了那御史一眼。次日,该御史便被发现于家中书房自缢,桌上留有一封措辞恳切的“悔罪书”。 从此,朝堂上再无人敢对他的容貌置喙半句。 她正走神间,下巴却被微凉的手指猛地攫住,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起了眉,一双娇美的杏目瞬间泛起泪水。 盖头被粗鲁地一把挑落,伴随着刺目的烛光,一张容貌昳丽近妖,令人惊艳的脸,直直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那人凤眼微挑,居高临下,斜倪着她。眸色深沉如寒潭,此刻却因沾染了酒意,氤氲了几分迷离的雾气,却反而更添了一种危险的邪肆。 然而,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虞昭宁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滞,大脑一片空白,连手中紧握的银簪无声掉落都没有察觉。 只因这张脸,即便是换上了古装,束起了玉冠,那过于昳丽的眉眼,那精致的轮廓,甚至是紧抿薄唇时的刻薄与挑剔,都无一例外的和她上课的大学实验室里,那个屡次在答辩会上,将她批得体无完肤的学术死对头导师,谢景行谢教授,一模一样。 难道他也穿越了?还这么巧穿成了与自己成婚的死对头政敌? 这个诡异的发现让她浑身一激灵,她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提醒自己,不行,绝对不能让他认出自己。 在现代,她和谢景行好歹还是身份平等的,就算彼此再不对付,还可以和他据理力争。 但在这里,她只是个毫无实权的傀儡公主,而他是掌权丞相。 他若带着宿怨,想要捏死她,比在现代让她论文不通过挂科都容易一万倍。 再说了让她在如此狼狈又弱势的情况下,去跟那个曾把她批得一无是处的死对头导师说“嘿,谢教授,是我,咱俩都穿了,帮帮我?” 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谢景行似乎没有认出她来。他眸光只多凝了一瞬,便俯下身来,带着酒气的呼吸灼热地喷洒在她耳畔,声音低沉悦耳,却如同毒蛇吐信: “虞銮是没人可用了吗?送你这么个哭哭啼啼、一脸晦气的玩意儿过来?” 他指尖用力,捏得她下颌骨生疼,“难道指望靠你这花瓶傀儡的二两骨头来本相这里当细作?还是觉得,你掉几滴眼泪,本相就会怜香惜玉?” 她颤抖着弱不禁风的娇躯,以卑微的姿态,哭的梨花带雨,红唇微启,声音细若蚊蚋:“丞、丞相大人…妾身不敢…” “不敢?”谢景行嗤笑一声,猛地松开手,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 那酒杯造型奇特,双蛇缠绕,蛇口相对,在烛光下泛着幽暗光泽。 “过来。”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虞昭宁心脏狂跳,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越靠近,那张熟悉的冰美人冷脸带来的冲击力就越强。 他递过合卺酒,又命令道:“喝了。” 她只得上前与他手臂交缠,行合卺礼。两人非常暧昧的距离,近到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甜香,气氛可以称得上旖旎。 他居然都没有叫人来试毒,便仰头一股脑饮尽。虞昭宁虽然害怕,却只得屏住呼吸,小口将那辛辣的液体咽下。 酒刚入喉,尚未察觉异样。 谢景行放下酒杯,却并未起身。他忽然伸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力道不轻,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他的指尖微凉,目光却晦暗难辨,那双从前在实验室里只流露出古板刻薄的眼睛,此刻却带了一些令她读不懂的情绪。 难道这人穿越来了以后就性情大变了不成?还是说天底下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既然成了本相的人,”他靠得离她更近了,灼热的眼神意味不明的扫过她湿润杏眼与红艳唇瓣,语气竟然充满了危险的暗示,“是不是就该学学,如何取悦你的夫君。” “譬如…别再当着我的面露出这幅蠢不可及的表情?” 这话语就是**裸的羞辱,虞銮将她嫁给谢景行就是为了羞辱他这个死对头政敌,以此来惹怒他,借他之手将她除掉。她想要苟住小命,就不能反抗,只能卑微顺从。 她面上强装镇定,不躲不避,内心却兵荒马乱,她可不想不明不白的与眼前这个顶着与自己最讨厌的死对头那张一模一样脸的人有亲密接触,她蜷缩着娇小身子向后缩,挣扎间,那宽大的袖袍却不小心拂过了桌沿。 “啪嚓!” 桌上那盏点燃着檀香的精致香炉,被她衣袖带倒,猛地坠落。 滚烫的香灰和碎裂的瓷片瞬间四溅。 混乱中,一枚溅起的锋利碎瓷片,划过她抬起格挡的手腕,留下一道血痕,同时意外轻划过了谢景行下意识伸手护住她脸的掌心。 “你没事吧?” 谢景行蹙起眉心,欲伸手拉她,掌心却正好覆在她手腕伤口上,令她痛呼出声。 然而,紧接着,比皮肉伤痛更剧烈百倍的,几乎撕裂心脏一般的诡异痛感突然浮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心脏里生根发芽般。 “好痛。”她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谢景行的身体也同时一僵,猛地松开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掌心的伤口,又看向她流血的手腕,苍白脸上先是震惊,随即竟漾开一个灿烂、却无比危险的笑容。 “有意思…你这是给我下了什么毒?” 虞昭宁敏锐察觉他的脸色也比刚才苍白,气息不稳。难道他也同样剧痛? 与此同时,她清晰感觉到,一股不属于她的,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极致的厌恶夹杂着被冒犯的暴怒,如同洪水般猛地涌入她心底。 不是,她怎么突然能感知到谢景行的情绪? 她因这诡异的莫名连接感而感到恐慌。 熟悉虞銮下作手段的原主记忆此时却突然在脑中自动炸响,是傀儡蛊,莫非是因为两人鲜血意外交融而发生了异变? 谢景行一把将她拽起,力道大得让她痛呼,眼神阴鸷得吓人: “好一出精妙的苦肉计!虞昭宁!”他几乎是咬着牙,声音因愤怒而沙哑,“先是故作姿态,再制造意外,就为了和我绑定?这是什么奇毒?你就如此迫不及待,竟然还学会了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看来他也感觉到了这诡异的连接感? 还有,什么叫学会啊?说的他似乎很了解她的样子。 “郎君…不是我,这酒中应该是被有心人下药意图毒害,你我二人夫妻共饮,才发生异变…” 虞昭宁忍着手腕疼痛,因为心口的剧痛,一张娇美的小脸更显惨白,瑟缩起秋叶般的瘦弱身子,委屈的望向他,刻意带了些讨好的意味,语气卑微的解释,一双含泪的杏眸却冷静的过分。 也许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密称呼与她这副仿佛受尽欺凌的模样搅乱,谢景行死死盯了她的脸半晌,突然猛地甩开她,任由她无力地跌坐在地。 他背对着她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阴影,语气充满了厌恶: “滚到榻上去!”他声音沙哑,带着未散的戾气。 虞昭宁战战兢兢照做,犹觉心有余悸。 第2章 杀机 虞昭宁颤巍着娇小的身躯,几乎是一步一挪的,爬上了那铺着大红金鸳鸯锦被的床榻。 捂着狂跳的心脏,暗暗说服自己不要紧张,如果他真是谢景行,那按照她对这位重度洁癖,且从不近女色的高岭之花死对头教授的了解,他应当不会轻易染指她这个敌人送来的棋子才对。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脑海中还是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关于眼前这位“玉面阎罗”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绩,三日沉江、头骨铺路…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穿越来的,又在这个位置上经营了多久,才养出了这般狠戾乖张的性情,想到要与这样的政敌做夫妻,对方还有可能就是她的死对头,就令她脊背发凉。 就在她如同风中秋叶般瑟瑟发抖,心神紧绷至极点时,察觉身侧的床榻微微一沉。 谢景行俯身而来,昳丽的容颜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同时,一股清冽中带着冷甜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如同密密麻麻般逃不脱的网。 虞昭宁只觉得心脏几乎骤停,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如鸦的羽睫因恐惧而剧烈颤动,胆战心惊的等待着狂风暴雨。 然而,预想中的侵犯并未到来。 他只是俯身,一把攥住了她受伤的手腕,他的手虽冰凉,力道却不容抗拒。 虞昭宁痛得轻嘶一声,不明所以地睁开湿润的杏眸,却恰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烛光下,他那张昳丽的脸如同雪雕玉砌般,看不出情绪,可她却敏锐发现他眉心微皱同时,薄唇竟在无意识轻抿,这个小动作如此的普通。 落在她眼中却如遭雷击,只因这个小动作她 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是从前谢景行每次火力全开,毒舌挑剔她博士学术成果时的标志性动作。 她正走神间,突兀的,感觉腕间一痛,竟是他借了她的血,滴了几滴来落在床榻上那方洁白的喜帕上,如同红梅绽放。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松开她的手,取出雪白帕子神经质般反复擦拭手指,仿佛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般。 一样的微表情,一样的洁癖,下一秒该毒舌了? 果不其然。 “今夜之事,若敢泄露半字,”他声音冰冷,目露杀意道,“本相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虞昭宁明白,他是在伪造落红,刻意维持这场婚姻表面上的“圆满”。 好歹算是逃过一劫,她松了口气,乖巧的垂头敛目,羽睫犹在抖动,声音微颤:“妾身…明白。”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 至少,暂时安全了。 紧跟着,他褪去外袍,只着中衣在她身侧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掌距离,红帐内气息交融。 “睡吧。”他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对病秧子没兴趣。” 虞昭宁望着他挺拔的背脊,心想这人连后脑勺都写着“别扭”二字。 但奇怪的是,明明是和深不见底的死对头同床共枕,应该保持紧张的时候,她竟然很快就沉入梦乡。 * 第二天早上,虞昭宁是在被一种被猛兽盯上,毛骨悚然的感觉中苏醒的。 还好,没死,还活着,手腕也被包扎好了。 然而就在她刚松了口气,就猝不及防的与一双含笑的妖冶美目对上,这才发现那危险的疯批死对头谢景行竟然就半跪在塌前。 他换了一身月白锦袍,如鸦的长发未束,几缕垂落在他昳丽的脸侧,更衬得他脸色病态苍白,唇色却殷红如血,指尖正把玩着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金色匕首,那寒光闪闪的刀刃令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公主殿下,醒了?”他轻笑,凤眸中却无半点笑意,只有一片探究的冰寒,“这饮血刀锋利精巧,臣很好奇,用它来取血解蛊,效果是否会更好一些?” 虞昭宁头皮发麻,只觉心脏狂跳。这疯批死对头,果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只见他手中那柄匕首优雅的转了一个刀花,那刀刃便在瞬间精准的抵住她喉咙,可他低头望向她脖颈的眼神却阴鸷而痴迷,似乎只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 “解药。”他俯身,冰冷的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如同恶魔低语,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别考验本相的耐心。” “郎君…” 虞昭宁强迫自己冷静,压下骨子里翻涌而上的恐惧,用上了她能想到的最亲昵的称呼,声音带着刻意的示弱与柔软,“若杀了妾身,您…您能安然无恙吗?” 尽管她心里怕的要死,语气却尽可能保持平静,心知现在如果示弱,只会死的更快。 这声突如其来的“郎君”,似乎让谢景行眸光几不可察地一凝。 她趁势抬起手,不是去扒扯他的手腕,而是颤巍巍的指向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他的心口,因为窒息而泛红的杏眸却带着一丝细微的挑衅,“郎君,不防先感受下…” 谢景行轻笑了一声,眸中戾气却更盛,手下匕首力道又重了几分,然而,几乎是同时,他眉心紧紧蹙起,脸色惨白了些,额角冒出些细微的冷汗。 他猛地松开了她,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 虞昭宁立刻弓起背,爆发出剧烈的咳嗽,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 “昨夜洞房花烛之夜,皇叔在那杯酒里给你我二人下了傀儡蛊,因你我意外鲜血交融,发生了异变。相爷博览群书,难道没听过‘同心同命,一损俱损’的古籍记载吗?” 她趁热打铁,眼神丝毫没有躲避,看向榻边那手中匕首仍未入鞘,美眸中带着半信半疑光芒审视自己的谢景行。 “若是郎君还不相信,妾身还可以试验。” 她强撑着这两天饱受折磨的病弱小身板坐起身来,目光锐利的扫过榻边梨花木小几旁掉落的那根银发簪,毫不犹豫地拿起朝着自己右手食指指尖一刺,血珠立刻沁出。 几乎在同一时刻,身旁的谢景行,持刀的右手食指指尖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口。 谢景行猛地抬手,瞳孔骤然收缩,眼神有些不可置信,深沉的眼底却多了一丝被冒犯的疯狂杀意。 “看来…有效距离内,物理伤害共享。”虞昭宁拿出了平时做实验记录数据的严谨与冷静。尽管因为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这疯批死对头政敌给一刀毙命,心脏几乎快跳出了嗓子眼。 “那么,再来测试一下感应距离。” 她忍着浑身酸痛,踉踉跄跄的下榻,一步步倒退着向殿门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起初并无异常,但当她退到约莫十步开外时,一股强烈的心悸感猛地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而另一边坐着的谢景行,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更为细密的冷汗,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那心悸感便稍有缓解。 虞昭宁又往回走了几步,喘着粗气平静道道:“看来,超出一定范围,蛊毒就会反噬,倒逼我们两人靠近。” 内心却在疯狂吐槽,这什么鬼强制绑定机制,怎么比公司上班打卡还严格? 就在她以为谢景行的沉默是相信了,被刀的危机短暂解除时,却突然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往怀中一带,那力道大的几乎快要捏碎她的腕骨,身体被冰凉的怀抱禁锢,雪白的刀刃再次贴上她娇嫩的皮肤,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不是吧,谢景行,她已经足够严谨了吧,还来? 虞昭宁再次被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他的眼神毒蛇般锁住她,声音阴鸷的几乎快滴出水来,一字一句的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问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你、究、竟、是、谁?虞昭宁那个草包,绝无此等心机!” 虞昭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是吧?她这么快在死对头面前掉马了?内心疯狂吐槽他这洞察力还真是和从前般毫无差别,敏锐的惊人,可面上却强作镇定,大脑飞速运转。 “我是谁不重要。”她整个人被他圈在怀中,无法动弹,强忍着被他拽得生疼的娇弱手腕,看着他美眸中变幻莫测的神采,决定再加一把火。 她索性挺直了背,直视着他,用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平静语气说道:“郎君若始终不信,大可现在就杀了我,用您手中的匕首即可。只是,您敢用您的命,来赌妾身所说的是真是假吗?” “本相最恨受人胁迫!”谢景行似乎成功被激怒了,晦暗的眼底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即便同死,又何妨?” 玩脱了?!虞昭宁心脏骤停。 但箭已在弦上,她把心一横,非但不退,反而伸长雪白脖颈迎着刀锋向前一凑,脖子上立刻传来轻微的刺痛令她眉心下意识一紧,她却没有躲闪,她拼了,就赌他也会惜命。 谢景行盯着她,那疯狂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当我不敢?”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阴影处一道寒光乍现,一名隐匿已久的暗卫如同鬼魅般袭向虞昭宁前心,显然是谢景行暗中下达了格杀令,要做最后的试探。 虞昭宁心里怕的要死,但不躲也不避,惨白着一张脸,索性把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暗卫的匕首还未碰到虞昭宁的衣角,攻击却突然诡异地僵在半空,随即闷哼一声,软倒在地,不知死活。 殿内死寂。只剩下谢景行粗重的喘息声。 他轻轻抹去自己脖颈上凭空出现的血痕,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癫狂的意味:“好…好一个同命蛊!虞昭宁,你好的很!” 半晌,那把精巧的匕首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刀花入了鞘。 总算是…暂时相信了。 虞昭宁一张娇美的小脸上冷汗涔涔,虚脱般靠坐在榻边,内心欲哭无泪,说服一个死对头疯批,更比她通宵赶一百篇论文还要累一百倍。 * 然而,未等她喘过气,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喧哗声。 多件甲胄碰撞的整齐声音,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数道正气凛然的高昂呼喊: “公主殿下既已嫁作人妇,便应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岂有已婚妇人继承大统之理?请殿下莫要违背祖制,即刻公告天下,放弃帝位继承权,以正视听!” “谢景行!你胁迫公主,强逼成婚,妄图以外戚之身窃据国柄,其心可诛!立刻释放公主,自请卸职,否则格杀勿论!” 什么大统?莫非先帝真将皇位传给了她这个仅存的唯一不受宠公主? 可到底是谁提前放出了遗诏风声,又好心的公开了遗诏? 她正愣神间,谢景行却好整以暇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嘲讽: “听见了?”他唇角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虞銮也就这点能耐。对了,忘了告诉公主殿下,昨夜,臣已差人秘密将先帝真诏送予太后公之于众。 遗诏明文,传位于你,可未曾言明‘未婚公主’方可继位。他想用‘已婚’二字便否定先帝旨意,未免太不把先帝放在眼里。” 他缓步走向窗边,眼含笑意听着外面的喧嚣,语气却满是嘲讽:“至于胁迫成婚?殿下,您可是亲自接了赐婚圣旨,凤舆临门,天下皆知。此刻,您已是名正言顺的大晟新帝,而臣,自然是先帝亲自下旨赐婚、昭告天下的皇夫。至于,他虞銮…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狗急跳墙罢了。” 真是好心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虞昭宁脑中轰鸣,所以原来她的替嫁也都在也都在他的应酬帷幄之中? 他不仅要利用她的身份,更要借着这场“合法”的婚姻,彻底堵死虞銮的路,先帝遗诏加上众目睽睽之下的明媒正娶,显然让虞銮的指控在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虞銮不仅主动上当,还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愧是她导啊,虽然是她一直看不惯的死对头,她还是暗暗佩服他的谋略,可随即却为自己这个毫无实权的病弱傀儡竟真要被推上皇位而感到荒谬头疼。 她一边瑟缩起身子,战战兢兢的听着叛军即将破门而入的巨响。 虞昭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谢景行会护她这个手无实权的死对头草包傀儡吗?如果任她被叛军绞杀了,他直接借着皇夫身份名正言顺篡位,岂不是更便利? 她青葱手指用力攥着衣角,惨白嘴唇几乎被咬破,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听着殿门一点点被撞开的声音,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恐惧。 就在殿门即将被撞开。 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沉重的殿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 随即,一枚薄如柳叶的飞刀破空而出,精准地钉穿了最前面那名叫嚣的最厉害的虞銮亲信的咽喉,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鲜血便如瀑喷洒,瞬间倒地而亡,死状凄惨。 谢景行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整理好了衣袍,束好了长发,重新变回了那个睥睨一切,狠戾肃杀的丞相。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逆光中更显挺拔,月白色锦袍无风自动,如同神祇降临般,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淡然扫过门外惊骇万分的叛军,最终落在脸色惨白虚弱的虞昭宁身上,薄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本相的人,”他华贵的靴子轻踏过地上的血迹,薄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也是你们这些杂碎能碰的?” 得,暂时安全,小命又苟住了。 虞昭宁刚松半口气,就看见他回头,下一句明显是朝着她说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浓浓嘲讽: “陛下若是这般无用,倒不如直接拟了退位诏书算了,省得拖累臣一同赴死。” 这嘴还能再毒一点吗! 第3章 立威 那人数众多的军队很快就被谢景行暗中埋伏的一支身手极高的精锐暗卫军无情镇压。 他们不仅以少敌多,身手更是快得如同黑影般,来去自如的穿梭在那些乌压压的叛军中,使用的暗器五花八门,分工与行动都极具纪律性,几乎只是弹指一挥间就将那支叛军悉数杀光。 偌大的相府内瞬间血流成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而谢景行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只对最前面一身黑衣的心腹手下淡淡吩咐:“夜枭,清理干净,别脏了陛下的眼。”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吩咐打扫院子里的落叶。 而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见杀过的虞昭宁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颤抖着瑟瑟如秋叶的娇弱身子,告诉自己必须尽快适应这个世界的残酷。 然而谢景行刚才那句毒舌,却如同匕首一般,狠狠扎进了她因为意外穿越为了苟命而残破的自尊心上。 她虽不是原主,不是那位真正的傀儡公主,不至于被这毫不留情的藐视打击得心神俱碎。 可是他这句话却瞬间点燃了现代工科博士虞昭宁骨子里的胜负欲。 “陛下,请吧。”谢景行转身暼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声音里带了几分催促“虞銮老贼想必已在朝堂上等着了。臣倒真想看看,您这位‘真龙天子’,能否镇得住场子?” 转头看向她的眼神却仿佛在说“戏台子给你搭好了,敢不敢上?” 又是这样的藐视与毒舌。 从前在现代实验室里,他就是用这种居高临下、全盘否定的语气,一次次将她辛苦得来的数据批得一文不值。 然而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畏惧这位年轻有为的工科泰斗教授,唯有她,从不服输,为了自己坚守的理论和看不惯的学术不公,敢一次次的与他据理力争,两人才结下梁子,成为“死对头”。 凭什么到了这里,她还要被他看扁?就因为她此刻顶着个病弱傀儡的壳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再抬眸时,那双总是氤氲着迷蒙水汽的杏眸里,竟迸射出一种清亮到近乎锐利的光芒。 她转过身几不可察的朝谢景行偷偷翻了个白眼。 谢景行捕捉到了这丝异样,眉梢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 “进宫。”虞昭宁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她径直朝着入宫的銮驾走去。 那单薄娇弱的背影挺得笔直,竟然如同狂风暴雨中吹不折的翠竹,透出一种不符合年纪的决绝。 谢景行看着她的婀娜背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的讶异,随即又被惯有的寒冰覆盖,迈步跟上。 * 宣政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以摄政王虞銮为首的宗室权臣们显然已等候多时,见虞昭宁在那绯袍玉带,容貌昳丽的右相谢景行护送下安然无恙的踏入大殿。 满朝文武们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当中最多的是质疑与轻蔑,还有虞銮一党的诧异与忿恨,如同无形的网将她包围。 本来想着把她嫁给那与她向来不对付的死对头疯子,她肯定死定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搞定了那妖相,虞銮心里暗暗一惊。 如今先帝薨逝,没有成功截停住谢景行手中真诏,更悔不当初,居然把一个最好的筹码亲自拱手让人了。 虞昭宁微微发着颤,竭力说服自己不要紧张,提起裙摆,以娇弱身躯一步步迈向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高高在上的龙椅,身后的谢景行始终如影随形。 “恭迎女帝陛下!” 待她坐定,谢景行突然开口,那碎玉般好听的声音并不高,却响彻满殿,底下一些老臣已经下跪跟呼。 “登基大典未行,岂可轻易称‘陛下’?更何况牝鸡司晨,前所未见!” 底下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突然开口,眼中满是忿然。 谢景行轻笑了一声,眼神却如同看一只蝼蚁般:“先帝遗诏便是天命所归,太后早已辨真伪,大典不过形式,岂容你等借此拖延,虞弘世子莫非是想祸乱朝纲?” 那虞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目露畏惧。 却见摄政王虞銮主动出列,他先是做了个长揖,满面愁容,状似痛心: “陛下昨日受惊了!听闻丞相府昨夜竟有叛军作乱,惊扰圣驾,老臣闻之心如刀绞,一夜未眠!陛下金枝玉叶,何其尊贵,怎能身处如此险境?!” 虞昭宁冷笑,明明是他自己派人包围丞相府逼宫,他却话锋巧妙地将“逼宫”定义为“叛军作乱”,这一手颠倒黑白真是好本事。 “陛下!非是皇叔在此危言耸听,您乃先帝唯一血脉,身份尊崇,本该承继大统,光耀我大晟河山!然…然如今情势已变!” 他顿了一顿,仿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以江山为重,语气愈发沉痛: “可眼下您已嫁作人妇,此乃天下皆知之事!更何况我朝祖制,煌煌礼法,从未有过帝相联姻此等荒谬之事,更无已婚妇人垂帘听政、执掌江山之先例!” 他这段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敲在现场每一位最恪守礼教的老臣心上,引得那些人纷纷面露凝重,热议不断。 “还有一事,实在令老臣…百思不得其解啊!”他重重叹息一声,仿佛有千般委屈压在心头,“您与弘儿青梅竹马,自幼情深,宫里谁人不知。先帝在时,更曾默许你二人良缘。弘儿多年来对您一心一意,呵护备至。” 虞銮转回头,甚至带上了几分被“背叛”的伤心,开始倒打一耙:“可老臣万万没有想到,您竟会在先帝大丧期间,如此决绝地…毁弃与弘儿的婚约盟誓,转而答应嫁与谢相!这…这实在是…” 话锋又一转,丢下了一句更具煽动性的话语: “陛下,您自幼单纯,定是一时被什么奸佞宵小之徒蛊惑,听信了某些别有用心的谗言,才会做出如此…如此令人扼腕的糊涂决定啊!” 他虽未直接提人名,却指桑骂槐,抹黑谢景行。 这番离谱言论终于令谢景行也颇为不悦的蹙起了双眉。 而虞昭宁只是淡然冷笑,深知他的连环戏还没有唱完,静静的看着“皇叔”表演。 “陛下!您想想,这违背您本心的婚事,难道不蹊跷吗?老臣只怕您是受人挟制,或是被什么邪术迷了心窍,才会行此…此等背弃旧约,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最后,他再次深深拜下,声音带着一种仿佛洞察了一切的悲悯: “陛下,老臣恳请您,暂且放下这纷扰,移驾行宫好生静养,远离这朝堂纷争。待朝局稳定,自有贤明宗室可承大统。如此,方可平息物议,安定人心,保我大晟国祚绵长啊!” 这一番话,避实就虚,将一场政治斗争巧妙转化为“无知少女被奸人蛊惑、背弃青梅竹马”的情感伦理剧,既佐证了她难当大任。 又撇清了自己逼宫的嫌疑,更将谢景行暗指为幕后黑手,最终落脚点又回到逼迫她退位之上,用心很是巧妙与险恶。 然而就在这舆论即将被虞銮带偏的关键时刻,虞昭宁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她的笑声清冷婉转,甚至带着一丝嘲讽,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皇叔你说完了对吧?那朕来说几句。” 龙椅上的少女一身素服,脊背却挺直,毫无珠饰粉黛的脸偏偏更显娇美,一双杏目清亮惊人,竟然隐隐透出几分威严自持,令人不敢小觑。 虞昭宁首先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对虞弘道: “虞弘世子,你名下三处外宅,五位红颜知己,上周还在万花楼一掷千金,与人笑言‘昭宁无才更无德,空有皮囊,实难母仪天下,待皇帝老儿一死,我马上把她弃了娶你进门’,如今物证俱在,莫非还想狡辩?” 盯着她身后婢女递上的地契文书,虞弘的脸色瞬间一白,这些都是他私下放浪形骸的铁证,他眼中这个曾经非他不嫁,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草包表妹竟是何时搜集的? “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绝无辱骂陛下与陛先帝之心,定是有人构陷…”虞弘不防,跪地磕头,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 “皇叔,”随即她开口转向虞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说朕被邪术迷了心窍?”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下众臣,最终定格在虞銮那张伪善的脸上。“那朕今日,便让诸位爱卿看看,究竟是谁,一直在行魑魅魍魉之事!” 她扬声道:“传,尚药局掌药宫女,崔氏。” 一名中年女子被带了上来,她跪地泣诉,呈上了一些隐秘的档案和药渣,证世了多年来,虞銮一直指使她每日在昭宁公主的饮食中,掺入一种极难察觉的慢性毒药,目的是掏空她的身体,更让她成为日渐呆滞,易于操控的傀儡。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怪不得从前昭宁公主几乎每天都在传太医治病,原来是自幼便被下了毒药。 虞銮脸色骤变,当场厉声呵斥:“贱婢!竟敢污蔑本王!” 虞昭宁却不理会他,又命人带上了昨夜丞相府中,负责准备合卺酒的一名被夜枭暗中扣押的下人。 那人战战兢兢,指认了虞銮眼线如何将一枚诡异的“蛊引”交给他,命其神不知鬼不觉的投入酒中。 “皇叔竟在新婚之夜对朕与谢相痛下杀手,意欲何为?!” “你…你血口喷人!”虞銮慌了,指着虞昭宁,目眦欲裂,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位一向草包娇纵头脑又简单好拿捏的侄女何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更打的他措手不及。 “血口喷人?”虞昭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而威严,“皇叔,从你意图用慢性毒药掌控朕开始,到你设计朕替嫁,再到新婚夜下蛊,乃至今日/逼宫…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这桩桩件件,哪一桩是冤了你?!” 工科生的严密逻辑彻底碾压。 而虞銮的狡辩在这铁一般的人证物证面前,苍白得可笑。 “谢景行!”虞昭宁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虞銮,直接点名。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一旁看戏的谢景行终于动了,他只是淡淡开口,但声音里那彻骨的寒意却令人心惊:“摄政王虞銮,弑君谋逆,罪证确凿,拿下。” 殿外等待多时的甲士瞬间以雷霆之姿涌入。 虞昭宁这才沉声下达了她穿越而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政令:“将逆贼虞銮一干人等,押入天牢,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其党羽,由皇夫谢景行协同三司,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虞銮似乎被这一朝之间便天翻地覆的惊变镇住,愣了半响,突然抬起头,眼神怨毒地看了一眼虞昭宁,然后死死盯着谢景行,狂笑了起来,那笑声状若癫狂,却令人毛骨悚然。 “谢景行!你以为你赢了?边关三万铁骑早已收到我虞銮的密令!到时我看你要如何护住这个草包傀儡!你放心!这大晟的江山,迟早都是我的!” “押下去。”谢景行眼神如同看一滩烂泥般, 甚至懒得回应,直接冷声命令,夜枭立刻上前将状若疯癫的虞銮强行制住拖走。 一场荒唐的逼宫篡位的闹剧,这才总算暂时落下了帷幕。 虞昭宁稳坐在龙椅上,看着虞銮被拖走,看着群臣头一次心生敬畏地跪拜告退。 才终于敢片刻放松心神,早已被冷汗浸湿的背缓缓靠向椅背,紧张的心跳逐渐平复。 她深知虞銮虽然已经被短暂扣下,但他身为前朝至今根基深厚的重臣,不仅手握兵权,而且党羽派系极多,背后的势力更是牵涉甚广,盘根错节,今天只不过是一碟开胃菜,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另一边,殿门终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同时,只有那枚阴晴不定的美丽危险炸弹谢景行还站在仅仅距离她龙椅三步之遥的地方,姿态十分疏离。 虞昭宁刚想主动对谢景行说点什么,类似于“郎君辛苦,合作愉快”这种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他却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一根根的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下令拿虞銮是玷污了他的手一般,殿内暖黄色的烛火照在他昳丽而冰冷的侧脸上,为他添了几分温度。 “陛下今日…”他顿了顿,语气里依旧听不出喜怒,唯有惯常的浓浓讽刺,“倒是让臣刮目相看。” 虞昭宁心中微动,正为这死对头皇夫总算是说出了一句“好话”而高兴,他接下来那句恶劣的话语却让她再次遍体生寒:“看来这同命蛊,除了让臣恶心之外,偶尔也有点用处,比如,至少能逼得兔子学会咬人了。” 他终于抬眸,视线第一次真正的落在她身上,虽然那双优美的凤眸里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之前那种纯粹的看待废物般的鄙夷,似乎淡化了一丝。 “不过,”他话锋一转,唇角却又勾起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微妙弧度,“陛下若以为凭这点小聪明,就能让臣心甘情愿当您的护身符,那便是痴人说梦。” 他又悠然向前的走了两步,依旧保持着君臣之间的礼貌距离,眼神却如同毒蛇吐信般居高临下的锁定她。 “今日之事,不过是清除了一窝聒噪的老鼠。边关铁骑,朝廷暗桩,虞銮留下的烂摊子,桩桩件件,麻烦,才刚刚开始。” 说罢,他又轻笑了声,冰冷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说“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最后,他微微颔首,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清晰如寒玉: “陛下好自为之。在解开这该死的蛊毒之前,臣会确保您…活着。但也,仅此而已。” 说完,不待她回应,他转身便走,月白色锦袍在空中划下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丝毫留恋。 这就走了?这是把她当成工具人用完就扔? 虞昭宁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过来。 * 然而,当她傍晚回到寝宫,却惊讶的发现原来虞銮精心布下的用来监控她的眼线侍卫居然全都被换成了陌生面孔。 为首的侍卫长甚至恭敬禀报:“奉丞相令,护卫陛下安全。” 虽然眼神锐利,却明显的让她多了一丝可控的安全感。 这个死对头疯子,嘴上说着麻烦,行动倒是很诚实。 虞昭宁心下总算稍安,心想至少短期内,她的生命安全有了一定保障,小命能苟住。 夜深人静,她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却毫无睡意。白天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内心同命蛊的存在感反而更加清晰。 她能隐约感觉到另一边谢景行似乎也未曾安寝,甚至还有一种烦躁压抑的情绪隐隐传来。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某一瞬间,或许是因为蛊毒的深层连接,她眼前竟然模糊的闪过一个破碎的画面,刺耳的警报声,四处弥漫着浓烟与刺鼻气味,混乱的人群四处逃窜,而谢景行,竟逆着人流,用力推开阻拦的手臂,在那此起彼伏惊呼声中,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间仍在爆鸣的,她的实验室。 画面戛然而止。 虞昭宁骤然睁眼,心脏狂跳,冷汗涔涔。 他竟然真的是谢景行! 可是他为什么要冲进去? 那个平日里对她极尽挑剔刻薄的人,在那种时刻,为何明知危险却还想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