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尽长安桃花时》 第1章 第 1 章 许汐元还有半个月便要出阁了,她的未婚夫是晋王府的二公子裴砚之。 裴砚之,晋王次子,年方廿一。其人龙章凤姿,文韬武略兼备,虽值年少,然威仪气度已俨然不凡。 她与裴砚之不算太熟,却也不算陌生。只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成婚。 那日他来提亲,她怔怔地立在院中,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从门前到庭中,她一直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他道明来意,直到父亲含笑将他与晋王府的媒使迎进前厅,她才被母亲牵起手,一同往屋里走。 那一日,风过桃花,簌簌如雨,落在她恍惚的眼底。 如今定下婚事已过月余,她仍时常觉得不真实。 她出身顶级勋贵之门:父亲是开国功臣,官拜卫国公;兄长年少有为,已是威震四方的镇平大将军;母亲更是皇后表妹,血缘天家。 如此煊赫家世,让她自坠地之初,便成了长安城最璀璨的明珠。 因自幼娇养深闺,她心中描摹的良人,该是完美无瑕的。至少,也该像太子表哥裴玄那般风姿出众。 这并非她心高气傲,而是她才十七岁,正值锦瑟年华,心中自有一段九曲柔肠、锦绣鸳鸯梦。 怎料一朝风云突变,那将要与她共度一生的,竟是结过梁子的裴砚之。 婚期定下后,整个国公府便忙碌起来。 这日用过早膳,她于房中看书,却总是心神不宁,便邀了好友沈妍过府说话。沈妍来时不仅带来了兄长沈宗钰,还抬来了好几匣子贺礼。 沈家兄妹是许汐元父亲故交的子女。两家的情谊要追溯于三十多年前的一场特大洪灾。 那时,许径山与沈名堂的家乡被淹,镇子尽毁,死伤无数。二人为了活命,随逃难人流北上,途中恰遇二皇子裴晟率军自冀州往皇城进军。 当时裴晟连年征战,兵力损耗甚大,正沿途招兵买马,凡入伍者不仅管饱饭,还赏十两银。这对于逃亡多日、山穷水尽的兄弟二人来说,无疑是天降救星,于是他们都投了军。 入伍后,因着年龄体格的差异,二人际遇渐渐不同。许径山年长两岁,生得高大魁梧,自幼又爱舞枪弄棒,很快便适应了军营生活,不出多时便熟练掌握了行军打仗的基本要领。 然而沈名堂身形瘦弱,始终难以适应军中艰苦,屡次几近崩溃,最终在一场恶战中悄悄逃离了军营,独自向北流亡。后来偶遇一支商队,便混迹其中,开始了颠沛的逃亡生涯。 而后许径山跟随裴晟自冀州一路南征北战,历经无数烽火洗礼,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钢铁般的意志。他凭着军功步步晋升,从一个小小的步卒起步,最后成了裴晟麾下的得力副将。 他不仅勇猛过人,更兼具谋略,深谙用兵之道。其间多场关键战役皆由他亲自指挥大获全胜,在这烽烟四起的乱世中堪称骁勇良将。更是在关键时刻为裴晟攻破了通往皇城最紧要的关隘,立下不世之功。 最终,裴晟大军攻入长安,问鼎天下。 新帝登基,论功行赏,许径山先被封为开国大将军,后又晋为卫国公,更迎娶了当今皇后的表妹李素为妻,享尽满朝尊荣。 婚后二人育有一子二女,日子过得幸福顺遂。 而当年逃离军营的沈名堂,跟随商队一路北上,从最卑微的伙计做起。他虽身形瘦小,却颇具经商天赋,不出数年便自立门户,将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 适逢新帝登基推行改革,他抓住机遇,产业迅速扩张,商号遍布全国,成了富甲一方的巨贾。 沈名堂深谙藏锋守拙之理,行事低调,不彰家业。在世人眼中,沈家不过是长安城内一普通商户,实则其积累之财富,却早已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他在长安落脚后,便与旧友许径山重逢,两人情谊一如往昔。此后,娶妻生子,有了一双儿女。 因许、沈两家交往密切,子女们自幼一同长大,其中许汐元与沈妍更是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沈家兄妹待许汐元极好,尤其是沈宗钰,尤为疼爱她。他出手大方,有求必应,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买来相送。 沈宗钰样貌俊朗,虽非人中龙凤,但在寻常男子中也算得上仪表出众。二人相差六岁,许汐元既将他视如亲兄,也始终将他的疼爱妥帖地维持在兄妹之情的界限内。 沈妍也说,让她把沈宗钰当做亲哥一样使唤就行。 如今她要成婚了,这兄妹俩比她还要激动。沈妍更是亲自挑选了一些最贵重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连同那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一并送了过来。 虽说许汐元身为国公府的千金,自幼见惯了珍奇,但这些物件里不少是她从未见过的稀罕物,更承载着姐妹深厚的情意,自是欢喜不已,心中满是感激。 沈宗钰与许汐元叙了会儿话,便去寻她的兄长许绍凌了。许汐元则拉着沈妍的手去了书房。 平日里姐妹俩常来常往,对彼此的心事都熟悉不过,今日沈妍接到邀约时便已猜到,许汐元这般急着见她,定是为了这桩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婚事。 二人进了书房,许汐元轻轻合上门,引沈妍在案前坐下,为她斟了杯茶,忧愁道:“姐姐,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拟份契约书。就是不知这契约要如何写才好。” 她为此事一夜未能安眠。 沈妍见她眉间轻蹙,便知她心中愁绪,温声安抚道:“妹妹先别着急,你我想到一处去了。昨日我还与宗钰哥哥商议你的婚事,也提起不如立一份契约。且不论这契约能保障多久,至少你初嫁之时,能多几分依仗。我们首先要把心中所想、于己有利的条款都列出来。” 沈妍自幼耳濡目染,对经商之道格外敏锐。在她看来,世间事总要先谋个进退有据。 若是两情相悦结为连理,自然该琴瑟和鸣;若这婚事本就掺杂着利益往来,那更该把话摆在明处,白纸黑字写个分明。 许汐元托着腮轻叹一声:“那姐姐说这契约该如何写?我与裴砚之订婚后才见过一面,想与他商议也见不着人。如今婚期只剩半个月,我有些紧张。” 沈妍凝神思忖片刻,缓声道:“说起来,据我们对裴砚之的了解,他虽性子孤高冷傲了点,人品倒也不差。只是怕你俩年少时结下的那些梁子,他还没有释怀。有些人最是记仇,一点小事就能惦记好些年,若得了机会,还要报复。依我看,这第一条就该写明:婚后二人既往不咎,前尘旧事皆不再提。” 许汐元担心的也是这个,惴惴道:“裴砚之不会真的成婚后报复我吧?我瞧着他确实有些记仇的性子。” 沈妍摇头道:“报复倒不至于,只是那年在宫宴上的事,怕他还在耿耿于怀。” 提起当年那事,许汐元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叹道:“那会儿我也不是存心的,谁让他非要来管我的闲事。姐姐,契约书上只写‘既往不咎,和睦相处’吗?要不要再添些别的?” 沈妍略一思忖:“不能只这般写,你须得占住主导才是。不论过往如何,往后你终究是他的正妻。这每一条款都得站在你的立场,措辞更要强硬几分,日后他若讨价还价,也好留些转圜余地。” 她说着便执笔递到许汐元手中:“我说,你写。起码先拟个七八条,待写罢我们再细细推敲。” 沈妍不愧是商贾之女,这般机敏心思,确比许汐元灵透许多。许汐元立即接过笔,乖巧点头:“都听姐姐的。” 起初二人只打算拟七八条,谁知越写越多,最后竟列了将近二十条。 二人一琢磨,害怕条件太多,对方难以应允,于是又细细斟酌,几经删减,最终结合对裴砚之性子的了解,定下了十条。 拟定完,姐妹俩又说了会话,直到用膳时分才推门出去。 许夫人特意留沈家兄妹用饭,备了丰盛席面款待。 许汐元送走好友后,又将契约书拿出来反复看了几遍,心中依旧七上八下。这婚事着实令人心烦,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去想,信步去前院浇花。 时值春深,满园芳菲正盛,暖风过处暗香浮动。尤其那几株桃树开得正好,粉霞灼灼,映得人眼花。 小丫鬟捧着一碟新洗的樱桃过来。这樱桃是沈家兄妹方才带来的,沈妍说是宗钰哥哥经商途中特意买给她的。 樱桃颗颗饱满红艳,汁水甘甜,比长安城里卖的鲜美许多。 她在桃花树下的长椅上坐下,让小丫鬟取了本书过来,就着春光边读边尝。 她虽出身将门,却极爱读书,算是家中最有文墨的一个。 春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微风拂过,带着桃花的清甜香气。这般看着书,品着樱桃,惬意极了。 正当她读得入神,府中忽然来了客人。起初她并未留意,直到身旁的小丫鬟轻声提醒,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日光之下,一道白色身影静立在她眼前。那人身着绣祥云纹的白色锦衣,身姿挺拔如松,恰恰遮住了落在她书页上的那片光。 超凡出尘,风骨难摹。 她仰头怔了一瞬,才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话音不轻不重,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对方目光掠过她拈着樱桃的指尖,好看的眉眼微微一动,清声回道:“我父亲让我来问问,婚期将近,府上可还有需要王府打点之处。” 原来是为这个。 许汐元移开视线,望向父亲书房的方向:“我父亲应当在书房,你自去寻他吧。” “好。” 她未再多言,重新坐下,将指间那枚樱桃送入口中,继续低头看书。 微风拂过,扬起她鬓边几缕青丝,身上那件绣海棠的粉色裙裾也随风轻曳,与身后灼灼盛放的桃花相映。光影流转间整个人仿佛被笼在一层柔光里,格外动人。 正吃着樱桃,忽然察觉身旁的人似乎并未离开。她悄悄抬眼,恰恰撞上他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一片桃花瓣悄然落在他肩头。她视线刚随之轻瞥,他却忽然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精致的白衣叠上她的粉裙,她下意识蜷了蜷手指,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裙裾往回收了收,而后诧异地抬眼看他:“你还有别的事?” 怎么反倒坐下了? 她扯裙的动作,裴砚之尽收眼底。他目光落在她手边那碟樱桃上,没有作声。 许汐元会意,拈起一颗樱桃递过去:“这是宗钰哥哥特地从外地捎来的,比长安城的要甜上许多,你可要尝尝?” 阳光落在她掌心的樱桃上,映出盈盈光晕。果皮上还挂着细碎水珠,显得格外新鲜。 原来是她的宗钰哥哥所赠……难怪连晋王府都不曾见过这般饱满的。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接过樱桃送入口中。果肉在唇齿间轻轻迸裂,甘甜的汁水瞬间盈满口腔。 这樱桃确实比长安城的要甜。他本欲称赞,话到唇边却又咽了回去,终究什么也没说,起身往书房方向走去。 许汐元见他离开,正要低头继续看书,忽又想起什么,急忙唤住他:“裴砚之,见过我父亲后,可否再来寻我一趟?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新文来啦!老规矩,评论区掉红包[红心] 这次是有点不一样的男女主,依旧香香甜甜。 重点:架空历史,所有古代礼仪制度,不完全参考真实历史,一切故事情节均为男女主爱情发展所写。 今天三更,祝大家看文愉快! 下本写《落仙谣》求收藏! 完结文《浸春潮》《春长渡》《折青欢》《探倾朝》可以去作者专栏看! 爱你们[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今日天光晴好,满院洒金,暖融融的日光映得那些带露的花儿格外秾丽。许汐元坐在那株桃花树下,纷扬的花瓣落在她肩头,衬得脸颊也透出几分绯色,连身旁的樱桃果也愈发显得殷红灼目。 裴砚之闻声转过身来,静默地望了她片刻,最终只低低应了一声,便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许汐元凝着他渐远的背影,长长舒出一口气,起身回到自己院里,取出早已拟好的契约书仔细收进袖中,又回到前院等他。 她重新执起书卷,想静下心来读上几页,可书页一页页翻过,墨字如蚁,竟半个也未看进心里去。 自定下婚约至今已一月有余,这不过是许汐元第二回见他。今日他破天荒地前来商议婚仪,可瞧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她不由想起八年前。 那时正值太后举办桃花宴,年年此际皆会邀请众人赏花游园。满园朱紫,尽是锦衣华服的官家子弟,晋王府的公子裴砚之自然也在其中。 人多口杂,难免生出是非。一群年少男女聚在一起,三三两两说着闲话。彼时几位官员拉帮结派,明里暗里排挤许汐元的父亲。 官场上这般倾轧本是常事,纵使她父亲勉力周旋,也挡不住那些私底下的闲言碎语。连她的姐姐都被几个官家女子编排了不少浑话,在席间传得不堪入耳。 她姐姐素来识大体,性情温婉隐忍,饶是受尽委屈,也只忍得双眸泛红,不曾出言辩驳半句。 那时许汐元年方九岁,虽年纪尚小,脾气却不小,哪见得这般欺辱。 她悄悄将那几个官家女子引到僻静处,当即挽起袖口与她们理论起来。奈何对方年长势众,她非但争辩不过,反被她们联起手来奚落嘲讽。 许汐元气极,抓住一人的手腕便狠狠咬了下去。这一咬用尽了全身力气,直疼得对方失声惨叫。 她被推搡在地,却倔强地瞪着眼一跃而起。终究是将门之后,力气远胜寻常闺秀,上前一脚便踹倒了一人。 她死死攥住那些小姐的头发狠命地扯,将她们的衣衫也抓得凌乱不堪。那时的她仿佛失去了理智,只顾着要将这口恶气出个干净。 可她终究寡不敌众,很快便被那几个女子围在中间,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混乱中,忽见一个身影冲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她只当又是来欺辱她的,想也不想便从发间拔下簪子,狠狠向那人刺去。谁知这一下正扎在对方臀上,疼得他当场痛呼出声。 这般动静顿时引来了不少人,不多时禁军侍卫也齐刷刷赶到。 众人只见一个小姑娘与几个官家女子皆是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身上还带着道道抓痕。 最惹人注目的是个约莫十三岁的少年公子,正俯卧在地,臀上明晃晃扎着一支簪子,四周洇开一圈殷红。 围观者顿时议论纷纷:“这不是晋王府的二公子吗?怎的臀上挨了簪子?” “瞧二公子这脸红的……莫不是被几个姑娘家欺负了?” “流了这许多血,哎哟,你们看小公子这脸色。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四下里议论声纷起,夹杂着对这般混乱场景的窃笑。 许汐元当时昏昏沉沉的,竟不知自己那簪子正扎在晋王府二公子裴砚之的臀上。 围观者越聚越多,议论声愈来愈响,裴砚之涨红了脸,捂着伤处匆匆逃离现场。 后来太后闻讯赶来,将一干人等都拘起来严加训斥。最终是许汐元的父亲许径山再三赔罪,又亲自向皇上求情,太后才将她放出,罚她抄写一百遍《诗经》。 而被她扎伤的裴砚之,则在榻上趴了整整半月。 许汐元随父亲登门赔罪时,那少年狠狠瞪着她道:“我当真是好心没好报!许汐元,你记着,这一簪之仇,我早晚要讨回来。” 彼时许汐元望着少年盈满怒意的眸子,只觉自己已被他当作仇敌,这梁子便如此结下了。 自那以后,但凡裴砚之遇见她,不是冷眼相待,便是说些刺心的话。虽贵为皇亲,他那张嘴却委实毒辣,每每将许汐元噎得无言以对,只能暗自憋闷。 后来她索性处处躲着他,凡是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绝不敢踏足,连宫宴也都推脱避开。 可总有几次推脱不得——王妃邀请她与母亲、姐姐过府做客,二人不得不碰面。裴砚之待她依旧没个好脸色,开口便如淬了毒。 有几回许汐元实在忍不住,与他争辩起来,最后又是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在许汐元心里,裴砚之从来都是个强势霸道、言辞犀利又孤高冷傲的小气鬼,浑不似流着皇家血脉的贵公子。 许是存了这点阴影,这些年来她确实有些怕他。但凡见面,总是能躲便躲。可谁又能料到,世事兜转,如今二人竟要成婚了。 成婚到底是不同的,是要同榻而眠,日日相对用膳的。若是这矛盾解决不了,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 她又将那契约书取出来细看一遍,沉沉叹了口气,但愿这些条约他能全部接受。 正等着裴砚之过来,不料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太子殿下裴玄有要事,请她即刻进宫一趟。 听闻太子相请,许汐元当即站起身,可略一思量又坐了回去,对前来传话的内侍道:“劳烦回禀太子,我今日身子不适,恐怕不便前往东宫。” 那内侍细细打量她面色,只见她双颊红润,并不似有恙的模样,便躬身行礼道:“姑娘,殿下确有要事相商。特地嘱咐奴才务必将您请进宫去。殿下似乎……是想当面与您致歉。还望姑娘赏个脸面。” 许汐元闻言蹙起眉头,并未立即起身。她心里终究堵着口气,神色间透出几分不愿。 那内侍见状,又低声劝道:“姑娘莫要再怄气了,太子殿下也是身不由己。您想,皇上的旨意岂是他能违抗的?如今殿下已在设法周旋,还望姑娘体谅。殿下还说,您这桩婚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总归要从长计议才是。” 许汐元沉吟半晌,终是站起身道:“也罢,我便随你走一趟。” 她将书卷交给身旁的丫鬟,又去向母亲禀过,这才随着内侍往宫里去。 裴砚之从书房出来,信步走到前院那棵桃花树下,却见长椅上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一本书册并一碟樱桃搁在那儿,旁边守着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见他过来,忙上前行礼:“裴公子,小姐让奴婢在此候着。她说有急事需出门一趟,请您明日辰时往东街悦禾楼一见,有要事相商。” 裴砚之问道:“她去了何处?” 小丫鬟回道:“回公子,方才宫里头来了人,请小姐往东宫去了。” 东宫——那是去见太子了。 裴砚之未再多言,转身便朝院门外走去。他径直回了晋王府,才进府门,便见父亲晋王裴崇端坐轮椅上,朝身后的贴身护卫递了个眼色。那护卫会意,将轮椅向前推了几步。 裴砚之垂首行礼,静立原地,默然不语。 裴崇打量着他的神色,缓声问道:“如何?国公府那边可还有别的要求?” 裴砚之垂首回道:“回父亲,暂且没有。一切依先前章程办理便是。” 裴崇低应一声,又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裴砚之抬眸望去,但见父亲面容憔悴,似是染了风寒。 自那年父亲遭遇变故双腿残疾,需常年倚坐轮椅后,身子便一直不大爽利,时常抱恙。 待咳嗽稍缓,裴崇又嘱咐道:“你与许姑娘的婚期定下时,你皇祖母正在寺中诵经。如今她既已回宫,明日你便备些礼,带许姑娘前去探望。这是应有的礼数,切莫疏忽了。” 裴砚之静默片刻,方应道:“是,儿子明日会准备妥当前去。” 裴崇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声清朗的“父亲”。只见裴俊霖步履生风地走进来。裴崇闻声眸光倏亮,当即抬头迎向来人。 裴俊霖乃是晋王府嫡长子,亦是王妃所出,年长裴砚之两岁,今年二十有三。此人生得英挺俊朗,仪表堂堂,眉目间颇有裴崇之风。 他为人八面玲珑,能言善道,心思缜密。这般生在帝王家的公子,气度能力皆属上乘,在外人看来自是处处出众。平日里裴崇也格外疼爱这个儿子。 若论出身,裴俊霖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嫡出——当年裴崇明媒正娶裴砚之的母亲为正妃,却因一直未能怀上身孕,后才续娶了如今的王妃苏氏,生下一子一女。后来裴砚之的母亲也诞下了他与妹妹,但裴俊霖终究占了长子的名分。 待裴砚之的母亲因生妹妹时难产去世,王爷便将苏氏扶为正室,裴俊霖便顺理成章成了晋王府的世子,而裴砚之则成了次子。 裴砚之虽非庶出,但在这府中,他们兄妹二人的地位终究次于王妃所出的两个孩子。加之失了生母照拂,这些年在府中的日子虽未遭王妃刻意刁难,却与裴俊霖兄妹的待遇有着云泥之别。 此刻,裴俊霖才迈进屋门唤了一声“父亲”,裴崇便已眉目舒展,欣悦应道:“俊霖。” 裴俊霖快步上前,见父亲面色不佳,忧心道:“父亲身子可好些了?母亲方才已遣人去宫里请刘太医,定要好生为您诊治。” 裴崇见儿子这般挂心,含笑宽慰:“无妨,为父觉得好多了,你快坐下说话。” 一旁的裴砚之静观父子二人这般亲昵,默然向父亲行了一礼,正要退出房间,却被裴俊霖唤住:“二弟,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裴砚之抬眼看他,回道:“都已妥帖。” 裴俊霖走近拍了拍他的肩头:“往后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来寻大哥。” 裴砚之垂眸扫过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淡淡应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去,径直出了王府。 —— 这边许汐元刚到东宫,太子裴玄便迎了上来,含笑道:“妹妹可算来了。” 许汐元敛衽为礼:“拜见太子殿下。” 裴玄连忙虚扶一把:“妹妹何须多礼,快里边请。” 第二章来啦!留评红包[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太子裴玄年长许汐元两岁,二人虽为表亲,却自幼亲近。太子待这位表妹格外不同,许汐元至今仍清楚记得,自己及笄那年,太子曾神色认真地许诺,待她长大,定要娶她为妻。 太子才貌双全,性情温柔,恰似她心中所倾慕的良人模样。她便将这话当了真,自那日后便日日盼着表哥前来提亲。 两人一往来密切,只是年岁渐长,许汐元心中生出许多女儿家难以言说的情思,有些话反倒羞于启齿,只得默默等待。 她总想着,凭他们这般情分,又有太子当年的承诺,婚事自是水到渠成,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日复一日地盼着、等着,谁知前些时日,皇上竟骤然下旨为太子赐婚,命他迎娶太保千金姚姈。 许汐元与姚姈并不陌生。二人年岁相仿,同是官家女子,平日宴席间常有照面。那姑娘性子温婉柔顺,从前她父亲还曾动过念头,想为她兄长许绍凌去姚家提亲。岂料转眼之间,皇上竟将姚姈指给了太子。 既是御赐姻缘,任谁也不敢有异议。太子裴玄便这般应下了婚事,两月前正式订下婚约。 后来许汐元得知,这桩婚事原是太保托太后向皇上进言所致。太保此举,实则是为了让女儿嫁入东宫后,能使他那在尚书部任职的幼子,顶替裴砚之表兄李赫的尚书令一职。 太保对此位觊觎已久,奈何其子才干远不及李赫,先前纵使争得头破血流,也始终未能得手。 李赫是难得的人才,为朝廷屡立功勋,在众臣中素有贤名。可自其父李太尉猝然离世后,便有不少人虎视眈眈,欲将李家这最后一位掌权者取而代之。 虽说李家与王府有姻亲之谊,但自裴砚之生母去世后,他在府中日渐失势,外祖李家也因此渐趋没落,连这最后的尚书令之职也成了众人觊觎之位。 值此危难之际,朝中能救李家于水火的实在寥寥无几。而许汐元的父亲卫国公许径山,却是其中唯一有望相助之人。 当年许径山与裴砚之外祖父李恒曾随当今圣上南征北战,结下过命之交。其间李恒更曾舍身救过许径山性命。 后来今上登基,封许径山为卫国公,李恒为太尉,更将李恒的千金指婚给晋王裴崇。 当时许径山曾向李恒立誓,此生定会好生报答李家恩情。后来李恒的女儿——即裴砚之的生母——诞下他时,恰逢许径山的夫人也产下次女许汐颜。 李恒便提议让这两个孩子订下娃娃亲。许径山念及当年救命之恩,当即应允。两家就此定下婚约,只待孩子们成年后完婚。不料五年前许汐颜骤然离世,这门亲事便自然不了了之。 前些时日,姚姈与太子裴玄订婚后,太保便联合诸多官员频频向皇上进言,欲使其幼子取代李赫。李赫走投无路,只得恳求许径山相助。 许径山思前想后,却始终寻不出万全之策。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李赫忽然提起了两家结亲的旧约。可如今李赫早已成家立室,这亲事又从何谈起? 李赫道,当年他父亲定下的本是裴砚之与许家女儿的婚约。若此时履行婚约,裴砚之的权势地位便能得以提升,对李家亦是助益。这般一来,太保那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按理说李家本该寻求晋王相助,毕竟有着姻亲之谊。可晋王为人保守谨慎,唯恐引来皇上猜忌,始终含糊其辞,未有施以援手之意。 这般态度,足见晋王对李家早已不存倚重之心,也透露出裴砚之在王府中的艰难处境。 想来这位父亲,怕是早已不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毕竟李氏一族日渐式微,对晋王而言已无太多助益。反倒是嫡长子裴俊霖的母族正如日中天,自然成了晋王最大的倚仗。 走投无路之下,李赫只得提出履行旧约的请求。许径山虽重恩义,心中却万分煎熬。长女早逝,他实在不忍将小女儿也这般仓促嫁了,故而迟迟未能应允。 直到那日,裴砚之亲自登门,与表兄李赫一同跪在许径山面前,坦诚道出眼下困境。 许径山望着小女儿许汐元,眼眶泛红。许汐元见父亲这般为难,又见裴砚之神色恳切,李赫满面愁容,竟鬼使神差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一来是不忍父亲为报恩与婚约之事左右为难;二来,当时她正因太子表哥娶姚姈之事心灰意冷,心底不免存了几分赌气的念头。 那时她想,这辈子怕是再难嫁给太子表哥了。纵使能嫁,也绝无可能成为他的正妻。而太子表哥的态度更令她心寒——昔日那个美好的姻缘梦,就这般碎了。于是一时冲动,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可第二日她便后悔了,匆匆去找裴砚之想要退婚。 那时裴砚之只是静默地望着她,任她在跟前絮絮叨叨说了将近半个时辰,始终未发一语。 直到她急得落下泪来,他才淡淡开口:“自己应下的事,哭着也要做完。你平日在家任性惯了,连婚姻大事都这般儿戏,一时冲动答应嫁我,现在又来说这些话。许汐元,你觉得好玩吗?” 裴砚之向来言辞锋利,加之二人旧日嫌隙,许汐元心知此事既已应下,便再难转圜。婚姻终究不是儿戏,牵系着两族命运,她只得将这份委屈生生咽下。 横竖太子表哥是嫁不成了,倒不如就此认命。好在裴砚之生得一副好相貌,放眼京中再寻不出第二个。往后不论日子如何,对着这张脸总不至于太难受。 婚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这些时日太子表哥也曾寻过她几回,反复诉说着身不由己的苦衷,盼她能体谅。 这其间牵涉的利益盘根错节——姚姈一旦嫁入东宫,李氏一族便岌岌可危,恐将倾覆。这般错综的利害关系,许汐元虽觉心惊,却也明白是权势倾轧的必然。 此刻望着表哥温柔的神色,她心中五味杂陈。随他进屋落座后,轻声问道:“表哥唤我前来,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既听了内侍那番话,她心底不免存着一丝期盼——若太子能化解这番困局,推掉与姚家的婚事,李氏便不致迅速陷入危境,她与裴砚之的婚约自然也可作罢。 症结全系于此。 太子看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妹妹,此事我确已思得一策。不如直接为太保幼子赐个官职,令他安心。届时我再向父皇提请退婚之事。” “直接赐官?”许汐元闻言微蹙秀眉,“封官进爵岂是儿戏?太保家那位公子的品性才干,表哥岂会不知?他离了尚书部又能担任何职?听家兄说,太保本就盯着李尚书的位置。如今李家自太尉去世后日渐式微,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光是这月余,李尚书就接连被参了好几本。这分明是有人结党,存心要铲除李家。” “其间定然也少不了王妃一系的推波助澜。皇上对其中利害心知肚明,又怎会允准退婚?若随便安排个官职便能化解,当初又何必赐婚?所以从你应下这门亲事起,心里就该明白,此事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字字诛心。太子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未能言语,眼中满是哀戚。 许汐元见他这般神情,也不由蹙起眉头。她何尝不知,他亦是身不由己。若当初执意抗旨,怕是会失了圣心,动摇储君之位。 屋内静了半晌。太子也知道自己这拙劣的托辞连个小女子都瞒不过,而他不过是想多拖延些时日,盼着能寻到转机——毕竟她与裴家的婚期将近。 良久,他又望向她,问道:“那妹妹可否将婚期往后延些时日,容我再想想办法?” 许汐元抬眸与他对视:“表哥与姚家的婚期只剩十日,而我与裴家婚期不过十五日。若连你都束手无策,我又能如何拖延?只要你与姚家一成婚,李家立时便会陷入危局。” “家父曾受李太尉救命之恩,如今李尚书又亲自登门相求。虽这般周折,我们能做的也仅止于此。再说,我姐姐与裴砚之本就订过娃娃亲……” 说起娃娃亲,裴玄苦涩一笑:“那是你姐姐,与你何干?为何要由你来还这份人情?这赔上的可是你的一生!你为何要应下?” 裴玄了解许汐元,她表面看似温柔,实则性子倔强至极,且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一直以来,在她心里,她那逝去的姐姐,比任何人都重要。 他有些生气又无奈:“你非要替你姐姐完成这份未竟的婚约吗?” 许汐元不曾想他会说出这般话,蓦地站起身来:“那你为何要答应迎娶姚姈?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况且嫁入晋王府,也不全是为还人情,我自有我的打算。” “什么打算?”裴玄见她又执拗起来,握住她的手腕,无奈劝道,“汐颜姐姐已经过世五年,你还不肯放下?混进晋王府又如何?替她报仇吗?你以为你能做到?” “我为何做不到?”许汐元霎时红了眼眶,“我姐姐死得那样惨,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也定要为她讨回公道。你少来管我。” 她猛地挣脱裴玄的手,双眸赤红。五年了,只要提起姐姐许汐颜,她便抑制不住满腔恨意,恨不能立时将害死姐姐的仇人千刀万剐。 裴玄见她情绪激动,连忙温声安抚:“好好好,不说了,都是表哥的错。你先消消气,这件事交给我来想办法可好?你且拖延些时日,万不可做傻事。相信表哥,定能解决的。” 许汐元冷笑一声,直直望着他:“这话五年前你就说过。每年你都要说一遍,说会解决,说会替我姐姐讨回公道,可直到如今,你做到了吗?” 裴玄一时语塞。深知她这般情绪难以安抚,只得轻叹道:“妹妹莫要难过,也别太激动,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不是。” 此刻除了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别的——毕竟他能做的实在有限。 许汐元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心绪,却觉再说这些也是无益。她转身朝殿外走去,临行前抛下一句:“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不必再来寻我。” 太子追至门前,望着那道倔强的背影,终究停下脚步,沉沉叹了口气。 许汐元一路出了宫门,回到府中时心头郁结仍未消散。她将自己锁在房内,终是忍不住痛哭了一场。 深夜,裴砚之换上一袭夜行衣,悄然潜至宫墙外的暗角隐匿身形。他凝神望向不远处那条漆黑的巷口,直至一道纤瘦的黑色身影身轻如燕般掠入宫墙,当即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 深宫路径他再熟悉不过。一路跟着那黑影来到太后寝殿附近,他寻了个隐蔽处藏身,紧盯着那人影闪进嬷嬷们居住的偏殿。 殿内许久未有动静。他屏息静候,忽闻瓷器碎裂的脆响,随即大批侍卫蜂拥而至,有人高呼“有刺客”。不过须臾,殿内便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他纵身跃上屋顶,轻轻掀开几片青瓦向下望去。但见殿内乱作一团,侍卫们蜂拥而上,嬷嬷们惊慌四散,那道黑影正与侍卫缠斗在一起。 他凝神追寻那道黑影,但见那人双手各执短刃,刀法凌厉非常,挥刺间劲道十足,腾挪闪转更是灵敏异常。那纤细柔韧的身姿在缠斗中游刃有余,双刀快似闪电,转眼已放倒数名侍卫。 然而涌来的侍卫越来越多,黑衣人终究寡不敌众,手腕中了一刀。 裴砚之见形势危急,当即从屋顶纵身跃下,一把揽住那人腰身,同时甩出数枚飞镖逼退侍卫。 黑衣人乍见援手先是一怔,随即与他背脊相抵,并肩而战。二人配合默契,很快杀出一条血路。 不料那黑衣人竟无意脱身,转身还要往另一处偏殿去。裴砚之当即扣住对方手腕,将人拦腰一带,纵身疾掠,几个起落便遁出宫墙。 二人在一条暗巷中甫一落脚,那黑衣人竟反手抽出腰间软剑直刺而来。裴砚之蹙眉侧身,剑锋堪堪擦过衣袂。 他不由冷笑。 真是好心没好报,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 二人过了数招,黑衣人招式渐渐凌乱,终是落了下风。 裴砚之方要收剑,对方竟陡然甩出几枚飞镖偷袭。这下彻底惹恼了他,他旋身避开暗器,倏地逼近对方,一手扣住持剑的手腕,一手扼住咽喉将人狠狠抵在墙上。 黑衣人喉间溢出一声呜咽,徒劳地试图掰开他的钳制,奈何气力悬殊,挣扎半晌仍是动弹不得。 裴砚之指节愈收愈紧,直至对方松手弃剑,这才缓缓撤了力道。 刚一得自由,那人便伏在墙边连声呛咳,随即踹他一脚,头也不回地踉跄离去。 裴砚之望着那道消失在夜色里的娇俏而又倔强的背影,无奈摇头,俯身拾起地上长剑归鞘,悄无声息地返回了王府。 翌日清晨,裴砚之如约来到许汐元指定的酒楼,枯坐近一个时辰却始终不见人影,只得转道前往国公府。 本以为能立时见到人,不料丫鬟通传说许汐元身子不适,请他改日再来。待裴砚之说明今日要带她入宫觐见太后,许汐元这才不情不愿地请他进了客房。 甫一进门,她便反手阖上房门,弱柳扶风般倚着门框,刻意压低嗓音轻咳两声:“我染了风寒,头疼得紧......今日可否不去?” 说罢,她偷偷瞄他一眼,身子还微微晃了晃,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裴砚之立在她一步开外,瞥见她披散着秀发,双颊苍白得不自然,不由挑眉——这妆扮得实在拙劣,傅粉未免太过,反倒露了痕迹。 他静默片刻,清声道:“别装了,快去洗把脸。今日这趟推脱不了,我已经向太后禀告过了。” 第三章来啦!留评红包[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裴砚之与许汐元虽不算熟稔,往来亦不多,却自认对她知之甚深。 人前的许汐元,从来是一副温柔端方、知书达理的贵女模样,恰如旁人所赞,这般品貌才情兼备的闺秀,京中确实难寻第二位。 可裴砚之在这些年与她不甚融洽的往来中看出,她表面皎皎出尘、无可指摘,实则性情倔强,乖张易躁,行事更带着三分莽撞、七分刁蛮,活脱脱是个未曾长大的任性姑娘。 偏又简单得可怜,那些自以为高深的小伎俩,总教他一眼便能看穿。 不过,有一处倒令他颇为“佩服”,那便是她那能屈能伸的本事,向来只在他一人面前施展。 怕他的时候,她便低眉顺眼,语声软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柔弱得沾不得风雨,字字句句都拣着好听的说;若是心情不豫时撞见他,张口便能骂出声来。 就如上次,二人订婚次日,她便寻来反悔,口口声声要退婚。起初还絮絮叨叨诉尽委屈,说着说着就嘤嘤哭泣起来,扯住他的衣袖软声央求。待他拒绝的话一出口,她霎时翻了脸,抬腿便踹,骂了几句转身就走。 他每每想起,总忍不住冷笑——外头那些人,究竟是从何处瞧出她温柔良善、知书达理的? 明明就是多副面孔。 在恨不得将世间万物都捧来送给她的沈宗钰面前,她是乖巧温顺的邻家小妹,安然享受着他毫无保留的疼爱。 到了太子表哥跟前,她又成了时而温润可人、时而任性娇嗔的模样,偶尔还会摆出不能自理的矫揉姿态。 裴砚之虽不曾与多少女子来往,却有个妹妹。他以为,天下女子纵有千般性情,总该如他妹妹一般,言行有常,心思澄明。 可这许汐元,全然不在他所能理解的正常范畴。 昨日在国公府,她刚嘱咐他出了书房去寻她,说有要事相商。谁知一转身,她却先去见了太子表哥,还传话让他次日清晨至指定酒楼相见。结果他在酒楼空等一个时辰,连个人影也未见到。 待他亲自登门,她依旧是满口虚言,迟迟不肯露面。 此刻又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莫非真当他是个傻子? 都被他揭穿了,还直直望来,一双明眸亮闪闪的满是委屈,倒像是他在欺负人。 他轻叹一声:“快些去梳妆,莫要耽搁。待从宫中回来,还要随我去探望外祖母。她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一直想见见你。” 被揭穿的许汐元默然瞧了他一会,心下暗忖:这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可她偏不愿承认,抬手揉着额角,软声道:“虽身子不适,头昏眼花的,但既然你亲自来寻,我总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那便先入宫,再去看望老夫人罢。” 这话说的…… 裴砚之好一会没做声,目光落在她捂着脑袋的那只手腕上,但见系着一条紫色丝巾,绢面上沾着点点血迹,提醒道:“这紫巾不好看,去换条粉色的。我去前院等你。” 不好看?许汐元微微一怔,低头看向腕间,这才发觉今早系的丝巾竟还染着血。 定是伤口又裂开了。她连忙回到卧房,取出药箱,小心地为手腕重新上药包扎,又拣了条粉色的丝巾系上。 待梳妆更衣完毕,她缓步来到前院。裴砚之正立在院中等她,听闻脚步声转过身来。 她换了件鹅黄衣衫,衣料上零星缀着细白绣花,青丝精心绾起,衬得脸色愈发红润,唇若含朱,一双明眸澄澈清亮。 这便是许汐元,只需静静立在那儿,便似画中翩然步出的仙子,教人挪不开眼。 裴砚之垂眸扫过她的手腕,见那紫色丝巾已换成淡粉,还松松系了个结,别有一番清丽。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娇俏的脸庞,转身朝外走去。 许汐元忙跟在他身后,问道:“我们头一回入宫拜见太后,可要备些什么礼品?” “都已打点妥当。”他脚步未停,淡声应道。 “好。”许汐元随他出了院门,一同登上前去皇宫的马车。 这是他们头回同乘。 狭小空间里,许汐元只觉浑身不自在,总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瞧对面的人。 裴砚之始终端坐着,背脊挺直,眼睫轻垂,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果然还是这张臭脸,见了她从未笑过。 车厢内极静,只闻车轮辘辘。两人相对无言时,空气仿佛凝滞般教人无端紧张。 春日的暖风透过车窗拂来,轻轻撩起许汐元鬓边碎发。她安静坐着,思绪渐渐飘远。 裴砚之坐在对面望着她——望着她安静时的侧颜,温润秀丽,确如旁人眼中的仙子。此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微微眯着眼睛,长睫一颤一颤的。 他凝视片刻,清声开口:“昨夜宫中似有刺客闯入,今日禁卫必定森严。到了太后跟前,你少说话。” 神游的许汐元蓦地回神,听到“刺客”二字先是一怔,随即避开他的目光,偏头掀帘望向窗外,小声嘀咕:“竟有人私闯宫禁……未免太大胆了。” “何止大胆。”裴砚之凝视着她闪躲的模样,眉头微蹙,语气沉冷,“简直是胆大包天。皇宫重地,岂容人说闯就闯?若侥幸逃脱也就罢了,若不幸被擒,唯有死路一条。也不知是没长脑子,还是活腻了。” 许汐元:“……” 他声音渐寒,隐隐透出怒意:“自己若被擒,死了倒也干脆,只怕要牵连旁人。这本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莫非想让所有人都跟着陪葬?” 许汐元:“……” 许汐元不语,只装作专心欣赏窗外风景。 裴砚之语气愈发冷了:“任性也该有个限度。那般意气用事,若当真被擒,会落得何等凄惨下场,莫非不知?简直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 他…… 嘴巴是真毒。 许汐元抠着车板,暗暗咬牙,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裴砚之望着她泛红的脸颊,本欲再说几句,话到唇边终究咽了回去,语气稍缓地道:“待你我成婚后,入宫便会方便许多。日后若想进宫,大可与我明言,我自会带你同去。” 许汐元:“……” 裴砚之:“……许汐元。” 许汐元这才放下车帘,转过身看他。见他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心虚地将系着丝巾的手腕往袖中缩了缩。 马车一路缓行,二人再未交谈。 到了宫门前,裴砚之先下了车,回身欲扶许汐元,手刚伸出去却又收了回来。许汐元将这动作看得分明,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太监引着二人行至太后殿外。裴砚之原本大步走在前面,临到殿门前却放缓步子,与她并肩而入。 殿内,太后正端坐椅上闭目捻着佛珠。闻得动静,缓缓睁眼,见是二人,面上顿时浮起慈蔼笑意:“你们来了。” 裴砚之与许汐元深深行礼: “拜见皇祖母。” “拜见太后。” 裴砚之奉上备好的厚礼,皆是投其所好的佛门雅物。太后眼中笑意愈深:“人来便是最好,何须这些虚礼。” 言罢,忙唤他们入座。 二人依言坐下。 太后轻轻舒了口气,缓声道:“昨日宫里闹了刺客,扰得哀家一夜未安,至今额角还隐隐作痛。这些宫卫内侍也是无用,竟能让刺客混进宫来。哀家年纪大了,经不得这般惊吓,这会儿心口还怦怦跳着呢。” 裴砚之忙安抚道:“皇祖母宽心,万勿为此动了心神。”随即转移了话题,“今日孙儿特带汐元前来,正是因订婚时未得向皇祖母请安,心中始终惦念。” 他说着侧目看向许汐元。许汐元会意,与他一同起身,郑重行了大礼,温声道:“汐元愿太后凤体安康。” 太后眉眼含笑:“不必行这般大礼。你这孩子,自小就常与玄儿玩耍,哀家熟得很。快坐下说话。” 接着含笑夸赞道:“以往就觉得汐元聪明伶俐,模样又好。如今长大了,更是出落得标致可人。和砚之站在一起,当真般配得很。” 突然听得这般夸赞,许汐元与裴砚之皆微微垂首,不由红了耳朵。 太后示意身旁嬷嬷捧来一个锦盘。掀开帕子,露出两柄通体莹润的玉如意,质地温润,雕工精细。她温声道:“你们即将成婚,皇祖母也没什么稀罕物可送,这点心意,且收下。” 二人连忙起身谢恩: “谢皇祖母赏赐。” “谢太后恩典。” 待重新落座后,太后便说起了去寺庙诵经的事。老人家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二人静静听着,偶尔应和一句。 不多时,一名小太监躬身入内禀报:“太后,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裴玄。 太后闻言立即止了话头,笑逐颜开地朝殿外望去:“是玄儿来了?快让他进来。” 许汐元也转头望向殿外,只见一袭蓝色锦衣的裴玄已经到了门前。 他甫一入殿,先是迎上许汐元的目光,而后直直看向裴砚之。 来啦!这本还是每天上午11-12点更新[红心] 小裴嘴硬心软,后期啪啪打脸[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