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十年前我被自己救赎了》 第1章 第 1 章 午时三刻的阳光白得惨烈,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尘土味。 “噗”的一声,刽子手将酒液喷洒于刀身,那声音明明极轻,在沈栖耳中却如惊雷一般炸响。 不——不要! 沈栖惊恐而无声地呐喊着,眼前却很快出现大片大片的红,接着鼻间钻进浓厚的血腥味,四周尖叫声和慌乱声交织,一切都变得扭曲、嘈杂、混乱。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疯狂掰动着面前紧紧禁锢自己的手臂,痛苦的嘶喊着,却被人捂住声音,只在喉咙里残留了一点点气音,如绝望的野兽般呜咽哀泣:“父亲,父亲……兄长……” 沈栖猛然睁开眼,入目是青色帐顶,原来……原来是一场噩梦。 忙伸手到枕下,掏出一封信件,捏着它,心终于安定下来。还好……还好,这封通敌罪证已被她拿走,梦里的一切再不会发生。 因为她已回到十年前,改变了这一切。 昭平十二年三月,御史大夫沈守正因通敌叛国获罪,举家入狱。四月初三,沈家问斩。 其中最有力的罪证,便是这封与敌国往来的信件,它彻底钉死了沈守正的罪名,让一切再无转圜余地。 罪不及出嫁女。沈守正之女,十六岁的沈昭昭,因此躲过这场惨烈祸事。但此后九年,合离,独自一人漂泊求生,再无亲朋故友。 二十五岁时,对生活和一切都失去**,倒在一颗大树下,生机渐失…… 却不想,一朝醒来,发现自己身穿十年前,昭平十一年元月初一,也就是沈家获罪的前一年。 二十五岁的沈昭昭出现在汴京城外,路遇一女子,其濒死之际将一枚玉佩和一封信交予她,求她帮忙送到沈家去。 于是,二十五岁的沈昭昭摇身一变,成为沈家的表小姐沈栖,她左侧脸颊因受伤毁容,戴着半枚玉质竹叶面具,从额头遮盖至鼻翼。 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沈昭昭,历经风霜的沈栖只能只会是一个局外人。太多的时光岁月抹掉了她的生命力,她现在只有一件事想做。 那就是救下沈家,让沈父能够从被冤通敌叛国的罪名里脱身。 在沈父死后的第五年,皇帝第九子宣王重审此案,真相却是另外一个模样: 通敌叛国信件竟是假的,沈家滔天祸事只因一场师生恩怨。 门生赵鸣怨恨沈父不提拔他,从而故意栽赃陷害,致使沈家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枉死。 人死不能复生,又是一桩举国震惊的大冤案,赵鸣的刑判极重,受千刀万剐之刑。 那时的沈栖已经远离汴京,却还是日夜兼程赶至京都刑场,一眼不错地看着赵鸣被行刑,看他痛苦哀鸣,看他血肉模糊,看他落下最后一口气。 而今,一切回到过去。沈栖看着手里的信件,未想这么早,赵鸣就已经将这封信件放到父亲的书房里了。 捏紧信件,沈栖抹黑下床,找到火折子,点燃灯盏,一室昏暗便有了光亮。 看着跳跃的火星,她抬手将信件靠近火苗,“咻”的一下,火舌窜上了信件。 燃烧的信件置于火盆中,看着这熊熊烈火,沈栖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冷色,接下来就该轮到制造这封信的人了。 —— 四月,春意正浓之时,天气暖和许多,有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并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很是让人喜欢。 春生万物,正是生命力旺盛之际。小月陪着自家小姐,一路从“春熙阁”往“云景斋”而去,小月看着小姐捧着一束花,兴高采烈地去送给那个冷脸的表小姐,她替小姐不值,那位表小姐可是冷漠得很。 一路经过走廊、花园、假山,再走上长长的一段路,便到了云景斋。云景斋并不是正常的起居生活住宅,而是家中一幢原用于藏书的小楼,楼高三层,一楼二楼藏书,三楼可住人。 沈府自是给沈栖安排了正常的起居生活处——临水轩,规模和环境与小姐的居所不相上下。但表小姐拒绝了,理由是:“想一个人静静,并不愿和人过多接触。” 这话倒也不假,沈栖确实是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和意愿,去掺和进自己昔年的生活里。她在后来的十年里耗尽了自己的精气神,几乎对什么都无所谓,整个人变得冷漠麻木,死气沉沉。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够高,站得高自然看得远,沈府一览无遗。 临槛而望,沈栖远远窥见父亲领着赵鸣从大门而入,赵鸣落后父亲一步,一路和父亲交谈而行,看他们的行动路线,方向正是父亲的书房。 “表姐,表姐!” 有熟悉的、欢欣雀跃的声音传来,沈栖沉默一瞬,低头向声源处看去,是——沈昭昭,是那个——十八岁明媚的自己。 她站在楼下,着一身如烈焰般的红色衣裙,怀抱一束鲜研盛开的花,笑容如花般绽放,见自己看去,还挥了挥手,而她身后是丫鬟小月,脸上一脸忿忿不平。 小月当然忿忿不平了,表小姐来沈家已三月,却从不跟小姐走动,但小姐每次都来看她,得了什么好玩的、稀奇的玩意,都过来找表小姐,还邀请表小姐一起出府游玩。结果表小姐每次都是冷淡扫他们一眼,就开始各种看似“委婉”的拒绝了,偏自家小姐还兴致勃勃的。 但沈昭昭眼里就不一样了,她的表姐真真是个可怜人儿。第一次见到表姐时,她左脸半枚面具遮盖,衣饰极简,着一件窄袖束腰青衣,腰间无挂饰,只有发间一根碧玉素簪。她看见自己,颔首见礼,语调轻而淡:“表妹。”露出来的眉目间,神色冷而倦,整个人都透着股淡漠和疏离的味道。 不知怎的,明明对方是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只一眼,她就觉得这位表姐很亲切,仿佛她们本该拥有着这世间极亲密的关系。 时人更喜繁复装扮,表姐却是这样极简素雅的打扮,再加上父亲私下意味深长地叹道:“昭姐儿,多去陪陪你表姐吧,她过于沉静了,怕是……这些年经历了不少事。” 更是让她脑补好多表姐受苦受难的画面,这些让她更加心疼这位幼年失踪,年少有幸归家的表姐。 父亲只有一位妹妹,也就是她的姑姑,姑姑年少时,家中还不像现在,所以姑姑是在清远老家成婚。 婚后第八年,姑姑夫妻感情破裂,在祖父和父亲的襄助下,姑姑成功合离,五岁的表姐改姓为沈,由姑姑带走。 开远距京都有一段距离,起码要半个月才能归来,所以那年的元宵节他们便是在途中过的。年幼的表姐对元宵节很感兴趣,央求姑姑带她出去游玩,结果回来的却只有姑姑和仆人。表姐的丢失,让姑姑很是自责,之后姑姑就大病了一场,三年后郁郁而终。她临死都还在念叨着:“是我害了栖姐儿,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栖姐儿……” 表姐这么可怜,我一定要好好对她。 一边这么想着,沈昭昭一边吩咐丫鬟小月拿来花瓶,往里加了一点点水,接着将手中的花束插.进瓶中。 桌上花朵不过硬币大小,却团团簇簇,开得热烈。粉的、紫的、白的,深深浅浅地交织在一起,泼洒出一片绚烂的云霞。 但沈昭昭总觉得缺点什么。 环视屋内一圈,走至窗边,她轻推窗棂,春日阳光霎时倾泻而入,正好落在花上,仿佛为每一片花瓣都镀上了灵动的金边。 整个房间就像突然被注入了鲜活而温暖的生命力,花香与阳光交融,形成了令人愉悦的味道,让人心情舒畅! 其实她更想换掉这房间的布置,屋内布置非常简单,几张木制桌子和椅子,其他一概没有,也没有丫鬟,显得又冷又沉又空。但这些都是表姐要求的,之前布置的物件和送过来的仆人,全部被表姐退回去了。 表姐这要求显得十分独特,管家不得不回禀父亲,但父亲知道此事后,仅沉默片刻,便道:“满足栖姐儿的要求即可。” 房间布置她不能动,但是带束花来总是不影响嘛。 沈栖看着阳光下盛放的花束,带着她没有的生机和活力,有丝恍惚,原来十八岁的自己竟是这样的吗? 这么的——热烈而鲜活,她使劲的想,却发现脑子很钝,她记不清了。 如今的她不过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极了,要不是为着家人,她如今怕是已魂归地府了,一切正好落得个干干净净消亡。 于是,沈栖作扶额状,冷冷淡淡道:“现下身子疲乏,恐无精神招待表妹。” 如此直白拂掉沈昭昭的好意,言语中又都是在赶客,换别人可能生气,一甩帕子就走了。 但沈昭昭可不将这话放在心上。沈母已去世多年,但沈父并不放养沈昭昭,反而很是关注她的教育和生活日常,兄长也很宠着这个妹妹。 所以,沈昭昭性子养得很好,有着少年人天真热情的同时,也大大咧咧的。 这样的话对沈昭昭构不成杀伤力,但表姐的耐心不见得好,故此还是见好就收,日子还长,慢慢来嘛。 这么想着,沈昭昭便顺势抬手轻拍了一下脑袋瓜道:“哎呀,我想起来还有事,”歪头笑看沈栖,道别:“表姐,那我走啦。” 说完,带着丫鬟小月脚步飞快溜了。 房内重归寂静,独坐片刻后,沈栖将花束置于角落,并阖上了那扇刚刚才打开的窗。 暮色四合之际,有丫鬟挑灯而来,行礼:“表小姐,老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第2章 第 2 章 云景斋地偏,去哪里都很远,书房自是也不例外。两刻钟后,沈栖终于到了书房,沈父正坐在书案前研读一本诗集,另一侧是沈昭昭拿着毛笔在练字。 看见沈栖,沈父招手示意,沈栖走进,恭敬行了一礼:“舅舅。” “来,”沈父起身,引导沈栖至一张桌兀,温和看向她,“写几个字我看看。”桌兀上已备好宣纸和笔墨。 十八岁的沈昭昭,是个贪玩的性子,自是静不下心来练字的,不用去看,便知是在鬼画符。 二十八岁的沈昭昭,不,是沈栖,却不一样,十年时光,改变了太多,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漏出什么痕迹。 提笔,“沈栖”二字便丝滑地出现在宣纸上,沈父目光却凝滞了一瞬,略一沉吟,便走去了书架。 “专心致志”练字的沈昭昭,早已耐不住了,凑过来看,待看到沈栖的字,发现是父亲当下正在让她练习的楷书,与自己杂乱潦草的字不同,表姐用笔温润流畅,结构严谨,显然是一手好字。 她也想写成这样! 沈昭昭倏地睁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栖,甜甜地夸道:“哇!表姐,你写的字好好看啊……” 沈栖冷淡,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有没有什么技巧?教教我嘛。”沈昭昭不减热情继续询问。 “唯手熟尔。”沈栖淡淡地回答。 沈昭昭不信,缠着沈栖继续讨要秘诀,这时沈栖忽然听到门外有低语声传来,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 正待细听,沈父已回到桌兀前。训斥着沈昭昭:“昭姐儿,接着去练字。” 沈昭昭不情不愿地挪动,待终于回到练字的桌旁,沈父才收回威严的目光,拿起沈栖写的字再看了一遍,夸道:“不错!栖姐儿的楷书严谨而有力度,很有功力,想来是下了功夫的,”顿了顿,却说:“但舅舅更推荐你改练行书。” 沈栖不明就里,沈父继续:“练字是为修身养性,每个人适合的字体并不同,昭姐儿性子跳脱,需要规矩严整。 楷书注重法度严谨,重在“克己”和“规矩”,正合适她。” 他看着沈栖的眼神慈爱而怜惜:“而你不同,你更需要的是舒展胸臆,将往事看开。”说着,沈父将手中的行书书贴递给沈栖。 行书更为肆意,也更合适宣泄人心中的情绪。沈栖心里却五味杂陈,在那十年岁月里,她一遍一遍练父亲教导过的楷书,从练字中怀念亲人,淌过当下的艰难……楷书自然也从当初的“鬼画符”到如今的“很有功力”。 楷书已伴她走过半生,历经数载岁月,她并不愿意改练行书。 沈栖沉默,并不伸手接字帖,沈父见状,想了想,循循善诱道:“栖姐儿,现在不想练没关系,将它带回去。也许,以后的某一天你就想练了。” 话已至此,沈栖只好双手接过书贴:“谢过舅舅的好意。” 沈父公事繁忙,但凡在家,大多会把沈昭昭叫到跟前,如今多了个沈栖,自也是不例外。 沈栖性沉话少,不像沈昭昭那般跳脱,所以舅甥两人寒暄几句后,沈栖便告辞离开。 出于对父亲书房的敏感,沈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想到刚刚听到的模糊语声,出了书房门,她便作无意般问询,仆人答:“是赵大人,今日入府时落了东西,回来找一找。” 竟是赵鸣,沈栖又问:“找到了吗?” 仆人:“未曾。” 沈栖故作疑惑:“那为何不禀告舅舅?有府中帮忙会更方便。” “赵大人说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就不打扰老爷,然后便匆匆走了。” 漏液而返,证明丢失的东西至少是有一定的重要性,却又推脱说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话语前后如此矛盾,大大引起了沈栖的警惕,但她没有再问什么,只道“知道了。” 便拿着沈父给的行书书帖,提灯朝云景斋方向去了。 待仆从的视线彻底看不见之后,沈栖一拐弯便走了另一条路,郝然是赵鸣今日入府的路。 夜晚的沈府到处都点了灯,沈栖又提灯而行,所以视野并无太大妨碍。 赵鸣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值得漏液前来一趟? 沈栖就这样一路走,一路仔细地寻,企图找到点什么线索,但一直到大门口,什么都没发现,便打算回去。一转身却在眼角余光处,发现一团隐隐约约的白,出现在不远处路一侧的草丛里,沈栖提灯往前。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团白轮廓显得更加清晰。 看起来……像是一封信。 提灯站定,灯光驱散黑暗,彻底照亮了那团白,确实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沈大人亲启。 却就在看清的瞬间,沈栖的脸陡然变得苍白,瞬间失去了血色。 这字迹她只见过一次,正是在昨晚被她烧毁的【通敌叛国】的信件上面。 沈栖又慌又恐惧,一瞬间脑海闪过无数念头,她本能地伸手欲拆信封,却就在那一刻,立马顿住手中动作,环视四周一圈,同时悄无声息翻折信件放入袖袋,接着吹熄手中提灯,步伐轻而急地走偏僻小路,往云景斋而去。 一室烛火光亮中,是沈栖在看信。 谨呈沈公: 承蒙暗中运作,借您督修望河之便,使我部得以…… 落款是:阴山故人敬上。和一个鹰的印章。 阴山,国之以北防线,鲜族所在地,而鹰章正是其王族所用。 沈栖就着灯光看完这封信,愤怒和恐惧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这封信和她昨晚烧毁的那封没有太大区别,主要宗旨就一个,能十分清晰的证明父亲通敌叛国,是个十足的罪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说她拿走了书房里的那封信,被赵鸣察觉,然后又准备了这封吗? 还是…… 沈栖不敢胡乱猜测下去,她试图从信里找出蛛丝马迹来。 一封信被她反反复复地看,翻来覆去的看,仍然毫无头绪。 捏紧信件,沈栖脑子乱成一段乱麻……突然,她觉得不对。 手感不对,这封信的手感不对。 她在过去的十年,做过书籍修复的工作,所以对不同材质、厚度的纸张的手感很敏锐,这纸张和昨天的那个不是同一种类型。 她抬起纸张来,仔细看了看,又用手细细捻了捻,又回想了一遍那封被她烧掉的信件。 今日这纸是小戈,最常用最普遍的纸,而昨天的那张纸似乎也是小戈,但是更显细腻,再多的也找不到头绪了。 那这一封大概率是赵鸣拿来的,那么昨天那封呢? 她立马去翻了装纸灰的铜盆,燃烧后的灰烬的细腻程度、颜色都在昭示着这竟不是小戈,只是很像小戈,实际是另外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纸。沈栖悚然,整个人寒毛都立了起来。 如果两张纸一样,那大概率就是赵鸣。 结果却不一样,是说……是说有更多的人想要置父亲、置沈家于死地。 那会是谁呢? …… 沈栖脑子里产生了无数种猜想,整个人都快被这种不确定的未来和刀悬于颈的死亡恐惧逼疯了。 想着想着 ,不知怎的,沈栖钻了牛角尖。 也许,也许我不回来,不去拿那封信,父兄死亡,最差也不过是明年的事。而现在自己成了变数,那么父亲和兄长还能活到明年那个时候吗? 他们会不会死得更快??? 沈栖越想越慌,越想越自责…… -- 虽然父亲归家是件让人开心的事,但沈昭昭也好愁啊!回来一趟就压着她练字。 她字写得确实不是太好,但也不是这样苛待好久不见的女儿嘛,昨晚愣是硬生生压着她练到子时。 临走前,父亲还板着脸:“昭姐儿,以后你每日需练字一个时辰。”这还不够,他又添了新的课业,递来一页书单:“明日去云景斋把这两本旧书寻来好生研读,一个月后,为父要考校你的见解。”书单上面写着《红妆录》和《英雄传》。 《红妆录》是沈父偶然发现的一本民间杂书,可以简单称其为女子列传,讲述历朝历代女子一生,她们要么是很有名,要么是很具争议性。 有人自小天资过人,未来取得一定成就;有人幼时悲苦,但后来也不曾彻底灰心,于淤泥中开出花朵来;有人半生幸福顺遂,却于中年之际,人生陡变,也一步一步趟过来。 看见沈栖,沈父想到了沈昭昭,他希望女儿能够借书看到人间女子百态,虽波折但无一不是能从逆境中爬起来。 人生在世,祸福不定,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他希望女儿有一个开阔的心智面对未知的一切。 另一本《英雄传》,则是男子列传。男女生活处境不同,阅读这本书,是希望女儿在做事时,有自己的思考,能够在既定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利益,并圆融的解决问题。 读书使人明智,还可从前人经验中吸取教训,有更多的思考。 当然,选这两本书的最主要原因是沈栖,他看着这位外甥女,年纪轻轻,却是心志沉沉,他希望他的女儿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坦然、安然度过。 人生从不是坦途,跌倒不可怕,但要一直有站起来的勇气。 沈父拳拳爱子之心,沈昭昭可不知道,她只觉得好麻烦,一点也不想干!但父命不可违,沈昭昭不得不去寻书。 云景斋剩余的藏书并不多,自沈栖搬过来后,便收拢归纳至一楼侧边独立偏房。但此处藏书杂而繁,并无规律可寻,沈昭昭烦躁地找着。 两个时辰后,沈昭昭提溜着两本灰扑扑的书,一扫一早上的郁躁,高兴极了:“小月,我都找到了。” “小姐好厉害,”小月竖起大拇指,真诚夸赞。 这么多杂而乱的不知名的书里,依小姐的性子,找出这两本真的是废了老鼻子劲。 沈昭昭尾巴都得意地翘起来了,让父亲说她耐心不足,哼! 可惜父亲不在府,沈昭昭眼珠一转。父亲不在,但是表姐在啊,吩咐小月锁门,自己提溜着书本出来就要往楼上去。 门怎么是关着的。 抬头望天,艳阳高照,应是午时了。视线往下,是三楼紧闭的门窗,很是反常! 当断则断,沈昭昭立即吩咐:“小月,开锁。”为了找书,今早他们提前到管家那领走了云景斋的钥匙。 上得三楼门口,沈昭昭喊了几声“表姐”,却无人应答,小月继续开锁。 钥匙一扭,“咔”的轻微一声,锁开了,沈昭昭伸手推门,却感觉到门后有重重的阻力,没推动。 第3章 第 3 章 沈栖在做梦,梦里一会是上一世沈家被砍头,父兄头颅落地的场景。 一会又是自己归来,偷毁信件致使上一世惨剧提前上演,沈家被围,而后被射杀,血泊流了满地。 梦境交替,她无法醒过来,一遍又一遍深陷痛苦,自我苛责,痛恨自己。 门外沈昭昭推不开门,最后和小月两人合力,才勉强破开。进得卧房,看到沈栖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口中满是呓语:“是我的错,我的错……” 沈昭昭伸手摸她额头,好烫! —— 府医墨大夫搭脉而诊,片刻后方收回手。他眉宇微蹙,对沈昭昭沉声道:“表小姐此乃肝气郁结,心脉沉涩。应是平日思虑过重,导致元气有所损耗。” 他话音微顿,继而语气转重,“昨日应是骤遇大惊,又受了凉,将她昔日潜藏之症,一并勾发出来了。” “墨大夫,那这要怎么办?”沈昭昭担忧而着急地询问。 “我先给她施针,稳住病情”墨大夫给出方案,接着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开始写字:“我开个方子,让人跟着药童去拿药,等药煎好,这边施针也差不多了。” “双管齐下,疗效会好上许多。” 墨大夫写完最后一个字,递给药童,小月便跟着去药房拿药。 墨大夫从药箱中拿出一个颇有岁月感的针囊,展开后,有三排短至长的银针,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他拈起一根银针,于提前备好的烛火上一燎,再用浸了酒的布条擦拭后,便开始施针。 半个时辰后,墨大夫一一取下沈栖身上的银针,这时药刚刚煎好,小月将药端过来,沈昭昭接过药碗,坐到床沿去一点一点地去喂沈栖。 沈栖喝完药,墨大夫和药童也已收拾停当,他对沈昭昭郑重叮嘱:“表小姐眼下虽暂且安稳,但今夜仍是最紧要的关头,需得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若突发高热,需即刻以冷帕敷额,醇酒擦身,辅助散热。” 言罢,方才作揖告辞。 沈昭昭很是担忧,执意亲自守着。她吩咐小月回去取洗漱寝具,自己则坐于榻前,寸步不离。 “不……不要……”沈栖又开始陷入噩梦,满目是亲人的血迹,脸上汗水和泪水交织,在梦中痛苦哀泣着:“父亲……” 沈昭昭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地喊着她:“表姐,表姐,醒醒,是梦……” 但深陷噩梦的人哪里是这么容易唤醒,沈昭昭火烧火燎地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却毫无头绪。 突然,她想起了年幼时,母亲哄她入睡哼唱的童谣。 “月儿光光亮,娘来……”少女年轻的声音,学着母亲当年的语调吟唱着,仿佛回到当年母亲还在世时,那样安宁幸福的入睡时光。 沈栖在梦魇的蚕茧中挣扎,窒息和绝望的丝线逐渐将她包裹,就在意识即将沉沦时,有熟悉的吟唱自天际而来,语声清亮亮的,像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一下,剪破了制造梦魇的丝。 世界的基底瞬间坍塌,那些令她恐惧的幻象碎成了齑粉。 有人紧握她的手,给了她安稳的牵引,慢慢地,她的呼吸平顺下来,安然睡去。 也许是沈栖心底的自我谴责感太重,这一晚她还是反反复复的陷入梦魇,又一次次的被童谣语声拉回,直到天明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而一夜未眠的沈昭昭,嗓音暗哑,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小月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连连保证自己会好好的守着表小姐,沈昭昭这才放心去隔间休息。 虽然尽职的守着,但小月心里还是有气,自家小姐都累成什么样了! 昨晚本来是商议她守,但小姐一定要自己守,到了子时,她劝小姐去休息,小姐执拗不肯,只好她天亮来换小姐。 傍晚,沈昭昭终于睡饱了,小月将温着的吃食一一摆开,她痛痛快快地吃完,又喝了一杯润嗓的蜂蜜水! 这时,她终于注意到小月略有不快的神色,一想,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招手让小月坐到身旁:“好小月,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家小姐,但你看我现在不是生龙活虎的嘛!” 小月欲言又止,气鼓鼓的。 可小姐明明就不用受这种罪。 沈昭昭拍拍她,安慰着:“如果是你生病了,我也会这样照顾你的。” “我才不会劳烦小姐!”小月嘴比脑子更快,脱口而出,但仍然还是有点不高兴。 “因为小月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啊,同样的,表姐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沈昭昭认真看她:“所以,我希望小月像对我一样对她!可以吗?” 最受不了小姐这样,小月彻底没脾气了!“嗯”地一声应承了沈昭昭。 最凶险的第一晚已经度过,沈栖看上去好多了,但仍未清醒,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浑浑噩噩地昏睡着。 噩梦变成碎裂的丝线,被童谣语声的火焰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意识回到了过去,回到她合离后,离开汴京,去往江都的第一年。 她一个人在江都,最开始是不适应气候,一身的不适,满身满脸的痘,不至于要人命,但也很折磨人。 后来是生病,各种身体不适,每一次都是迷迷糊糊中,自己去找了药吃,扛着,迷糊着。 来江都时,她身上除了路费,并无多少积蓄,一个人的生活,一个女子这样求生,并不容易。 有很多辛酸苦辣,也有很多喜乐畅怀,但她无亲朋故旧,也无人可倾诉,所有的念头和话语,最终只能沉沉地落回心底,化作无声无息。 后来,生活好转。这偌大的江都,人人喜笑颜开,能和亲朋互道欢喜,和爱侣家人共同出游。她仍是一个人,她的一切都死在了很多年前,那场邢台问斩里。 热闹是别人的,和她毫无干系。 清醒时是无尽的沉与静,生病时浑浑噩噩地,在迷离的梦里有亲人在旁照顾着她,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待梦醒,又回到了残酷的人间现实。 没关系,即便是梦也好。额上会有湿热的帕子一直敷着,会有带着苦味的药进她的嘴里,接着是一小块甜甜的蜜饯;有时会是甜甜的、温度适宜的粥…… 真好啊,有家人在真好! 父亲,母亲,兄长……我想你们了! 慢慢地,沈栖的状态越来越好,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手指正被人擦拭着,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却看见是沈昭昭正拿着帕子给她擦手,一旁是端着铜盆的小月。 电光火石之间,沈栖明白过来,那不是梦,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事,不是在江都,是在汴京,十年前的汴京沈府。 她被十年前的自己,十六岁的沈昭昭,细致的照顾着。 有什么东西突然就在她心里化开了,但沈栖努力忽略掉这种感受,她记得自己的目的,救下父亲,救下沈家,其他的她不该不能不会也不愿掺和进去。 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安静而沉默地,闭上双眼。 沈昭昭一手还维持托举姿势,另一只手拿着绢帕,缓缓眨了下眼睛,才意识到是沈栖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她叽叽喳喳就要开口,但想到病人要安静休养,就把那些话咽进了肚子里,只是神色欢喜了许多。 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栖刚刚抽走了自己的手,态度是十分不配合。沈昭昭才不管,她又坐过去一点,将沈栖的手从被窝里拉出来,沈栖再次欲抽走,对方轻而坚定地握着,沈栖抽不回来,她冷眼看沈昭昭。 沈昭昭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一点一点地用绢帕擦着,表姐的手指和自己的很像,但自己的更显年轻细嫩,而表姐的却很粗糙。 表姐真可怜!给她多擦点护手膏,慢慢地养回来好啦! 从小月手里接过一罐护手膏,用勺子舀了一勺出来,放在手心融化,一点一点地涂在沈栖手上,才给她放回被窝里。 沈栖逐渐好转,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她拒绝沈昭昭接下来的照顾,但沈昭昭有自己的注意,她要等沈栖痊愈才走。 很多时候,沈栖会看见沈昭昭用温热的绢帕细细擦拭着她的手指,动作轻轻柔柔,心痛地看着她粗糙的手;又或者是端着一碗清粥,小口垂着气,眼底盛满了对她的担忧和关心;或是苦药后的那块蜜饯…… 那些梦里的一切,不再只是感受,在她眼里,她身边,成为了现实。 沈栖态度依然冷淡,但沈昭昭和小月并未露出过生气或愤慨的表情,没有人质问她狼心狗肺,如此冷心冷情不回应人的好意。 她这段时间做了噩梦,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也许他们都听见了,但没有人问她,没有人一定要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就这样包容而宽和地待她! 日子像流水似的淌过,以前吵吵闹闹的小姑娘,按捺性子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手里常抱一本很古朴的书在她窗前翻阅,有阳光照进来,落到桌上,那里有一束盛开的花。 更多时候,沈昭昭只是日服一日的喂药、擦手,陪着她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虽然她回应的时候并不多。 半个月过去,沈栖这场来势凶猛的病,终于彻底痊愈。 “表姐,那我走啦。”沈昭昭笑看沈栖,拿起这些天放在桌上的那本古书,和沈栖道别。 此刻的沈昭昭笑容明灿,语调轻快,又变回了昔日那个叽叽喳喳的雀儿。 “嗯,表妹路上小心。”她轻声回应,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 傍晚时分,一只信鸽落到沈栖窗棂上,打开信鸽脚下的信桶,取出一张小纸条,展开,上面写着“昨日赵鸣进了潘楼”。 潘楼开得很大,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无人知其背后的主人是谁,但都知道惹不起。 而赵鸣是进入官场的穷举子,一顿饭的开销就会是赵鸣半年的收入,他自己是万万不会去那里的。 沈栖仿佛窥见一个巨大的阴谋针对着沈家,不复见到第二封信时的慌乱,此刻的她已经镇静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人总不能让自己给吓死。 只是……她是否该告知父亲呢?又该怎样告知父亲呢? 许久后,沈栖得出的结论是: 不能告知父亲。如果要取信父亲,就得说出自己的身份,但父亲会信吗? 不会。父亲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她到时候还可能会被打成别有用心的间人,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就有假,很难取信于父亲。 那要给兄长写信吗? 可兄长远在外地,信件南飞,如果途中被人发现,那可就糟了。 …… 万千思绪后,沈栖得出结论,她首先得自己想办法,她需要找出真正的敌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