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早就不流行两小无猜啦!》 第1章 岑雪怀,人间绝品大笨蛋 中考后的暑假很长,很热。 烈日浓荫,蝉鸣如浪。爬锈的漆红格子窗大敞,微风穿枝过叶,涌进窗来,一丝清凉冲破闷热禁锢。 “岑雪怀……” “人间绝品大笨蛋……” 穿亮粉色吊带的女孩弓着腰,拿水笔在白底红线条的球衣上涂鸦。碍于笔速放缓的语速里,带一点咬牙切齿。 女孩洋洋得意抬头,目光正对上她口中“大笨蛋”的书柜。 列满书籍的玻璃窗黄木柜,顶天立地,占了两面墙。最上两三层,隆重地满摆着形状各异的奖杯,奖牌,奖章和证书。 一眼看不到头。 汗珠滚过,渍得脸颊疼痒,于晴意挠挠脸,也有些心虚。 但想起他的过分,那淡薄的心虚,便毫不费力地一扫而空。 更何况,她已经够心软,拿了支可擦的水笔。目的也只是吓一吓他而已。 小小恶作剧,他应得的! 看着他最珍爱的球衣,现在落上自己的笔迹,于晴意满意地盖上笔帽,“咔哒”一声很清脆。 隔空对房间主人做个鬼脸,她哼着歌从窗台翻出去,关好窗,棉线一抽,插销就自动落下去。 轻车熟路地踩一脚楼下人家的挡雨棚,再撑起身子一跃,翻回隔壁自己屋的小阳台。 一落地,楼下王奶奶的叱骂就冲天而起,吓得她一缩脖。 在老人家的埋怨里,于晴意嬉笑着捋顺翻卷到腿根的短裤,扑到床头。 吊扇和小风扇各自呼啦啦地吹,新手机放着正流行的歌,墙上风铃叮当响。 她的房间和隔壁格局对称,但远比隔壁热闹。 她太期待岑雪怀发现球衣上的字,然后怒火满腔无处宣泄的样子了。 一想到能“旁听”那么假正经的人破功,她就激动地躺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直打滚。 不过乐极生悲,坚硬的水笔硌得肉疼。痛苦地“哎呀”过后,于晴意忙从裤子口袋掏出粉色的笔,扔到书桌上。 纤长的笔在桌面滚动,撞得另一只相似的粉壳笔也翻出去一圈。 记起墙边柜里还有一包辣条,她趴到床头使劲伸手,奈何就是碰不到,还险些碰倒那几只略显粗陋,奇形异状的手工陶瓷杯。 不想下床,她四下寻了寻,摸起一个痒痒挠,插到辣条袋底下,缓慢又平稳地端到自己面前。 “智取辣条”的一举成功,带来又一重喜悦,她靠在小风扇旁拆开辣条,美滋滋晃着二郎腿大快朵颐。 基于前楼和树木遮挡,从于晴意的床头往外看,窗外仅余一线街景。 她的视线像往常一样,被树荫下披着光影的车来人往吸引。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生动,她为这生动着迷。 音乐一顿,切换成通话铃声,打断了于晴意的想入非非。 舔舔手指,她用干净的无名指和小指捞过手机接听。 “喂,小姨?” “一一啊,来帮忙啦!” “一一”是于晴意曾经险些成为大名的小名,电话里亲热的女声是她在批发市场卖衣服的小姨吴玉艳。 吴玉艳的儿子,于晴意的表哥,今年春天早早给吴玉艳生了个孙子。 太冲动的年纪,两个年轻的父母生完立马后悔,把孩子丢给同样称得上年轻的奶奶,转身去浪迹小城市最灯红酒绿的街头巷尾。 年轻的奶奶吴玉艳,今年37岁。 怎么不算年轻呢。 一个人赚钱养四张嘴,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再带上个孩子,日子过得如同一脚踩进乱麻,压根儿摆弄不开。 这一学期,于晴意的周末和节假日几乎都在帮小姨看孩子,卖衣服,偶尔放学还要先去小姨家搭把手,让小姨有时间给难得回家的儿子和未来“儿媳”做晚饭。 于晴意爸妈,吴玉英两口子,为此没少发牢骚。 毕竟孩子本来成绩就不好,马上要中考,周末再耽误在这里,还怎么学习怎么进步? 抱怨起来,全然不在意于晴意周末本来也不学习的事实。 而于晴意,她虽然热心肠,可做不到任劳任怨,能坚持这么久,主要是小姨大方—— 带娃按时计费,卖衣服就按提成。 一学期下来,财迷于晴意的小金库日渐充实。 于晴意在小姨那干了大半个假期,都快开学了,两人约定好接下来的时间要留给她好好放松。 这才休息了几天?怎么能突然变卦。 于晴意眉头一拧,不乐意:“不想去啦,你让哥去帮你嘛。” 她还得看好戏呢,现在出门岂不是白费力气。 小姨在电话那头着急:“我要是能喊动你哥,哪还能觍着老脸来找你嘛?” 见于晴意不吭声,她诱哄道:“来嘛一一,今天客流量大着嘞,你来啊,只要你来,咱今天卖出去的都给你提成。” “赚钱哎,不嫌多嘛,来不来哦?” 每次赶上小姨气口,于晴意都想接话。 可惜小姨比她更快,这一连串诱饵抛出来,钓得于晴意有那么些心痒。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小姨又加码苦肉计:“哎呦我真可怜呐,一把老骨头混成这个样子,到这个点一口热水都喝不成,胳膊也酸嗓子也干,没人心疼我只能自己心口疼啊……” “来买衣服的还一个个跟我往死里砍价,命苦啊,是一点办法没有,我还没上厕所!憋都要憋死了,你说人活着图个啥……” 配上于晴意小侄子嗷嗷待哺的哭声做背景乐,悲情效果十足。 于晴意哪遭得住,忙打断这悲情戏码:“哎呀,我去我去,你别这样,赶紧找个人帮你看孩子,你上个厕所吧。” 一听于晴意答应,那头小姨喜笑颜开,甜甜蜜蜜奉上一堆亲热话。 “挂了挂了,赶路了。”不等小姨说完,于晴意愤愤收线。 老套! 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每次都这样拿捏她! 套件薄衫,再扣顶棒球帽,于晴意趿拉着拖鞋,头顶大太阳出了门。 * 下午,岑宗彦特地腾出时间,去澜江别苑的新居进行入住前的最后一次复检。 返程时,经秘书提醒,调转方向去接飞机差不多落地的儿子。 这情况突发又罕见,所以岑雪怀挂断电话时,脸上虽没甚表情,眉间却是不自觉蹙起的。 等找到停车的地方,看见是岑宗彦的公务车,驾驶位坐的也不是王叔,眉心就皱得更深了。 婉拒张秘书和司机下车帮忙的提议,岑雪怀直接拎起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向前的脚步,顿在后排车门前。 在前后排的抉择间,迟疑一霎,他打开手边的车门,叫了声“爸”,拎着书包坐进去。 岑宗彦嗓音低沉地应了声,余光扫过穿着长袖防晒衣的儿子。 见他和张秘书打过招呼后,神情淡漠地接过纸巾擦汗,似乎并不打算再开口,岑宗彦不免生出一股郁躁。 他坐姿微调,下一秒,前排的张秘书已侧过身,热络地发起话题,调节气氛。 “雪怀这回,是又去比赛了吗?”张秘书一双探察的笑眼,在父子两个间流转,“咱们一个暑假没见,叔叔都不知道你近况如何,今天要不是岑总来接机,叔叔还见不着你。” 少年投来的目光带着审视,像冰凉水珠,滚落过燥热太阳穴,带给人微微一个寒颤。 寒意胜过车内空调。 尽管熟悉他的性子,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落地,张秘书的笑容仍免不了泛出几丝苦撑意味。 终于。 “不是比赛,出去听了个讲座。”岑雪怀礼貌性地牵起一点嘴角。 张秘书的笑容立时便舒展许多。 “哦?不知道是哪方面的讲座?”张秘书问的是岑雪怀,笑脸却多对岑宗彦,不无恭维,“岑总平常太低调了,什么也不透露,我们只能从新闻上得知雪怀你参加了那么多学科的赛事,还都斩获殊荣。瞧我们多可怜,恭贺都比别人慢一步。” 瞥见岑宗彦阴郁渐退的神色,张秘书也没想过要等到岑雪怀的回答,自顾自提高了笑声打趣:“我们这些老同事,可都拜托岑总转达我们的敬佩之情了,不晓得雪怀你有没有接收到?可别是岑总怕你骄傲,都给瞒下了?” 岑雪怀配合地笑了几次,张秘书也算有个台阶,顺着走下来,慢慢结束话题。 工作专用手机的铃声响起来,岑宗彦有了真正的公务,也不用再佯装看文件。 一路无话回到家属院。 车进院,岑雪怀一眼看到穿长袖的李颂青。 他正拿把裂了纹的木头晾衣架,接树上下不来的小猫崽。 这棵朴树年份不小,树干高耸,枝桠斜逸,自成一番古老气势的漂亮。 一条粗壮分枝正好伸展至他窗边,过去常常引来隔壁那人攀爬。 汗水打湿了老人家整个后背。 目睹李颂青艰难尝试,岑雪怀喊停父亲的车,下去帮忙。 岑宗彦拦了一句,没拦住,等又等不住,干脆跟着下了车。 放下岑雪怀的背包和行李箱,确定过晚宴出发时间,张秘书和司机调头回公司。 室外高温蒸得人直冒汗,岑宗彦扯松领带,朝楼后小花坛走近,看着成长到有些陌生的儿子又像幼时一样爬起了树,矫捷利落。 这么大的人了,还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难免令他感觉枉费了自己望子成龙的苦心。 再看他抱小猫时,即便刻意板起脸,也亲昵暗藏的神情,岑宗彦便忆起他过去和隔壁家闺女东游西荡,不务正业的叛逆日子。 一时间,恨铁不成钢的不满直涌心头。 但孩子大了,在外,当爹的也要给他留几分面子。 待岑雪怀走回来,他克制道:“以后别在无谓的事情上耽搁时间,少时光阴最蹉跎不得。” 岑雪怀一手拎背起包,一手拉过行李箱走在前面:“我没有。” 跟在后侧的岑宗彦脚步一滞。 他绝没料想,一贯倔强却缄默的儿子会同他顶嘴:“你说什么?” 岑雪怀看一眼父亲,语气平常:“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就是赋予光阴意义的方法。” 少年人的话落入耳中,岑宗彦不由轻嗤一声:“时间的价值都搞不明白,能谈什么意义。” “意义是个相对主观的概念,每个人对时间也有自己的估价。”岑雪怀用一种缺乏感情的声音回应他,同时率先拐进楼前。 “在我面前这样说话,你觉得合适吗岑雪怀?”岑宗彦只觉可笑至极,在拐弯处放慢脚步,望向他的儿子。 岑雪怀脚下一顿。 他当然清楚岑宗彦压制着的怒火。 片时,他半偏头,随口托词道:“辩论赛赛前综合征。” 岑宗彦拧紧眉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岑雪怀侧过身,阳光直刺他眉眼:“习惯性抬杠。”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岑宗彦不依不饶。 事情没能轻轻松松翻篇儿。 目光跳过父亲扣在皮带扣上的手掌,落到其乌云黑沉的面容,岑雪怀也在酷暑中疲乏起来。 看向似打算在此争出个长短的父亲,他回到这场争论的开端:“难道现在不是在浪费时间?” 在岑宗彦眼中,这无异于挑衅。 当儿子的咄咄逼人,一句不让,当爹的自然大动肝火。 岑宗彦牵头,岑雪怀配合,父子俩压抑又激烈地吵过一番,最后不欢而散,进了家门各回房间,懒得多说一句。 岑雪怀推开门,一眼看见被随手丢弃在书桌上的球衣。 球衣就摊在桌上,整洁井然的室内,它是唯一的失序。 原本该有的精致包装,层层丢弃在地。发现它,再轻易不过。 抬眸看一眼窗台,是谁的杰作,显而易见。 待走近,瞧见球衣上亲笔签名旁边多出的字迹,他难以置信地拾起,仔细再看一遍,当即心头火起。 放下背包,大步走向窗台,岑雪怀推开窗,喊那屡教不改的惯犯。 “于晴意!” “于晴意?” 怕扰民,他只能压低嗓音,哪知接连几声唤不来人。 微风吹过他汗涔涔的额际,也吹过隔壁大敞着窗的阳台,堆在晾衣绳一侧的衣物轻轻摇荡。 少女的小衣服,花花哨哨,在午后闪烁的光斑照耀下,温情又甜蜜。 注意力落在上面一瞬,岑雪怀便红了耳廓。 好烦,她为什么总在卧室晒衣服。 总让他被迫撞见不合时宜的画面。 紧接着,大力关窗的声音换来楼下王奶奶一记暴呵。 岑雪怀懊恼地倒在床上。 第2章 好样的,连告别都没有 收到岑雪怀消息的时候,于晴意正和小姨酣畅淋漓地说人坏话。 让她口干舌燥的破事儿,发生在半个多小时前。 市场已经快要收摊的点,有那么三三两两不差钱的门面,已经拉下卷帘门走人,客流量也少了些,吴玉艳要上厕所,抱着小侄子出去透气的于晴意回来看店,好巧不巧,遇见初中时讨厌的男同学跟他妈妈来逛街。 于晴意从小,个子高,骨架大,还大嗓门,这男生从初一开学没多久,就莫名其妙给她起外号,拽辫子,解她挂脖胸衣的丝带,没事儿就爱撞她两下。 有他带头,男生们争先效仿。 于晴意不只被一个男生骚扰,男生也不只骚扰于晴意一个女生。 这种男生欺负女生的情况不在少数,女孩子们通常文静,生生气发发脾气就过去了,顶多告告老师,但没啥用,最后还是吃个哑巴亏。 可于晴意哪肯吃这亏。 确认他是有意的,不是不小心的,她于是次次当面还手,仗着大力出奇迹,回回给人挂点彩,对这些男生半点面子不留。 这些男生甚至组团围堵过于晴意,好险叫她逃出来,喊了家属院里的大哥哥大姐姐帮忙要揍回去。 不料被晚下班的班主任撞见。第二天,于晴意和那帮男生都被叫了家长。 义愤填膺地和班主任诉说前因后果,班主任也对两方进行了思想教育,很严厉,很苦口婆心,也很无用。 男生们死性不改。 于晴意只好暗里出手,好在有女孩子们帮忙掩护,少有再被叫家长的情况。 梁子是越结越深。 更可怕的是,听说他和自己一个高中。 于晴意虽不怕他,但恶心他,千万不要分到一个班。 那男生和他妈妈逛到吴玉艳这片区,他妈妈还在西头的店看呢,他已经冲出来喊着要走,扭头看见于晴意抱着小孩喂奶。 于晴意眼睛尖,俩人四目相对,她马上看出来他眼里恶劣的兴味。 她翻了翻眼皮,当做没看见。 刘宗梁抱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打字后,兴冲冲凑过来找事,果不其然,满嘴污糟话的老一套。 于晴意现在搁小姨店里,不能乱来。 牢记小姨的话,开门做生意,一定要笑脸迎人。 她便笑出八颗牙,无声地用嘴型回复他三个字,傻迪奥。 不管他说啥,她都笑着送他这两个口型的三个字。 小侄子也很给力,刘宗梁一靠近,他就挣扎哭闹起来,小巴掌“啪叽”就打在他脸面,给于晴意笑坏了。 气急败坏的刘宗梁还没能发脾气,便被他赶时间的妈妈拉走了。 小姨一回来,于晴意迫不及待和她吐槽这茬恶心事,批判这个恶心人,那叫一个口沫横飞,掷地有声。 “你信不信,他回去肯定在手机上到处和人说我坏话!”话题将歇,于晴意笃定补充道。 “信信信,这还用说!”吴玉艳立马附和。 等她看到岑雪怀的消息,才想起错过了自己安排的一场好戏。 “小姨,我得回家了,你快收拾收拾关门吧,别熬了。”于晴意心急道。 “呸呸呸,什么收拾收拾关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吴玉艳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一下紧张起来,手在脸前来回扇,要打散这晦气。 于晴意嘴角一抽,小声道:“迷信。” 吴玉艳眼尾撩她一眼:“本来啊,我这会儿就可以收摊了,哎你这话一说啊,我得多等一等,得过了这效力,才能安安稳稳地收摊回家。” 她说着,还合十凭空一拜,煞有介事的。 于晴意一听就不乐意了:“小姨你甭耍我,我得走了。” 不能当场见证岑雪怀撕破彬彬有礼的伪装,已经够遗憾的,现在再不去挑衅他,她要憋死了。 吴玉艳也不是真心为难她,行动上早就响应她的要求,利索归整一番就下班关门,但今天也得于晴意帮忙看孩子,她方能去买菜做饭。 “你确定哥今晚上回家吃饭啊?直接去我家吃得了。”于晴意问。吴玉艳天天忙着做早饭做晚饭,蒋钰杰压根没回来吃几顿。 “我做了他回来才有的吃,我不做万一他回来了,没饭吃又要出门儿去。”吴玉艳说。 “你说我开学了你咋办啊?”于晴意都替小姨发愁。 “你别上学了,咱娘俩合伙做生意,做大做强。”吴玉艳把婴儿车绑好在她的小三轮车后头,接过宝宝,让于晴意先上车。 于晴意敷衍地假笑两声,在后座坐好,再把孩子接过来。 吴玉艳眯着眼笑:“说真的,你学习又不好,多上几年学也没用啊,还不如退下来直接跟着我赚钱。” “姨你搁这放屁呢,学习不好怎么了,学习不好就不能上学了?”于晴意两只大眼瞪得溜圆儿,“娘嘞,我是不是你亲外甥啊?” 吴玉艳嗓音细细脆脆地一通大笑,笑够了,还得拧一把外甥女的脸蛋。 她坐上前座启动车子:“我这不是开玩笑嘛,你激动个啥,把你亲侄子的帽子戴戴好,别给俺冻感冒了!” 于晴意瘪着嘴,给自己亲侄子捂好迷你小帽,忍不住,又大亲一口香香甜甜的小宝贝。 她抬头冲小姨后脑勺笑:“姨,我要是以后找不着工作,是不能给人当保姆带孩子。” “你瞅瞅,”她低头晃晃梦里带笑的小婴儿,迎着风骄傲喊道,“到时候年纪大的没我有力气,年轻的没我有经验,我一枝独秀啊!” 吴玉艳头都没回,啐了一口:“俺儿啊,真没出息。” 热腾腾的夕阳黄昏下,小三轮上的娘俩开怀大笑。 于晴意回到家,天都黑了。 她爹于坤伟做好了饭,正歪在沙发上看手机。大胖屁股,撑得裤子溜圆。 肥美。 这画面常让于晴意浮想起这个词。 “爸我妈呢?”她问。 “加班。”于坤伟沉迷手机,目不转睛。 “又加班啊,几点回来啊?”于晴意探头闻了闻饭菜香,肚子里叽里咕噜叫开了。 小姨让她留下吃饭,她赶着回来就没吃,现下有点饿得发慌。 “不知道,七八点吧。”他看了一眼于晴意,估摸道。 “没问啊你?”于晴意嫌弃。 “这有什么好问的,”于坤伟不以为意,放下手机起身,“咱俩先吃吧。” 于晴意饿得不行,扔了包急匆匆去洗手:“行,回来给我妈热热哈。” 饭桌上,父女俩沉默地狼吞虎咽一阵,于坤伟照例问了两句菜好不好吃。 过了一会,他忽然开口:“今天,赚多少啊?” 于晴意差点喷饭,笑过,又不免略生防备:“别管,赚多少都是我的。” 一下被看穿,于坤伟窘得也发笑:“你说你小小孩的,要那么多钱干嘛。” “到底有多少?” “我姨说了,这钱是我自己挣的,就是我的,我爱干啥干啥你甭管。”于晴意摇头晃脑不交底。 以前明明是她爸妈俩人好面子,不让她收钱,后来小姨硬给,她老爸反倒又问她要起钱。 都给过好几次了,可不能再心软,于晴意想。 于坤伟也不是非要这钱,闺女不愿给就算了:“说个数都不愿意了,小家子气。” 于晴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只装聋。 “我下班回来,小区外头停辆货车,那么老大一辆。” “隔壁单元那个,老岑,岑总,他那司机小王啊,正指挥人搬他那稀奇古怪的摆件。” “看那架势,今天要一次搬完啊。” 于坤伟一如既往地吃两口,聊两句,慢慢吞吞。 “啥?岑雪怀回来了?”于晴意慢半拍地从饭碗里惊愕抬头,“不是,你意思岑雪怀今天搬走了?” 没搞明白闺女激奋啥,于坤伟慢悠悠应道:“昂,怎么?人家不早说要搬了。” “我做完饭,听着那爷俩又吵架。”固然在闺女面前该以身作则,于坤伟实在是忍不住,多八卦了一嘴。 “老岑啊,当领导挺带劲,”他捏着筷子,凭空一点,“当爹不行。” 电器厂没倒闭的时候,岑宗彦属于他领导中的领导,偶尔会下车间巡察,那家伙身量高,长得又俊,于坤伟和工友们看在眼里,好不神气。 到这时,于晴意可算回过神来。 乒铃乓啷一阵筷子打碗后,放下碗筷就往卧室冲:“爸我吃完了哈。” “吃饱啦?”于坤伟纳罕,转脸已连闺女背影都看不见,“不是你急啥?” 回应他的只有关门的巨响。 “轻点,门给我摔烂了。”于坤伟埋怨一句,自个儿意犹未尽地追忆起年轻时光。 于晴意回屋插上门销,趴到窗边往隔壁探头,果然看到漆黑一片。 她近来几天都能看到岑雪怀屋里亮灯,估计暑假将尽,他五花八门的课业和比赛都已结束。 只有今天,满是黑暗。 好样的,连告别都没有! 这么多年的好朋友,白瞎了! 半个多月以前,这人平白无故跟她冷战,还在外人面前说跟她不熟,她生他的气,他非但不知错,还嘲她爱的球星,这一桩桩一件件她还没问完罪呢,他就这么跑了! 不想想打小是谁罩着他,是谁天天逗他个大木头开心,是谁一次次冒着生命危险从他爸手里救出他! 于晴意越想越气,还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揩去眉间汗珠,她打开电扇对着脸狂吹。 不知哪儿来的蚊子在她耳边嗡嗡不休,她打来打去,打不着,整个人愈发郁闷。 拿花露水满屋洒,洒着洒着,怒从心头起,于晴意冲到窗边就是一阵臭骂。 两嗓子过后,忌惮起大人,尤其是楼下王奶奶,她压低嗓音接着骂,又粗又重的嗓子,一骂一顿,好似生锈的榔头。 于晴意觉着,岑雪怀如果是个钉子,一定已叫她锤到地核重新炼化。 骂完,好像舒服了,好像也没太舒服。 但是骂累了。 本来就累一天,此时更是肩背酸疼,浑身黏腻。 她瘪瘪嘴,准备去洗澡,消暑解乏! 洗澡前,先把今天赚的128块巨款掏出来数一遍。 尽管再数也不会变多,但数一遍是一遍的快乐。 一元两元五元十元,纸币硬币,分门别类放进她的小抽屉。 划掉原有的总数值,写上新的。 真好!幸福感从攒钱开始! 她摘下两件内衣,抱着毛巾去洗澡,都出了门,又倒退回来,在窗前点了支蚊香。 不喜欢关窗,只能靠蚊香了。 洗澡时候,于晴意后知后觉地做贼心虚,不禁猜想岑雪怀屋里不会有人吧,这人也不是没干过关灯自闭的事儿啊…… 虽说她有理言自壮,但着实骂得有点脏…… 没多想,隔着墙响起闷沉的开门声,她 “妈”“妈”地欢欣大喊,知道是吴玉英回来了。 于坤伟给热完饭菜,自己下楼凉快。 于晴意洗完澡出来,吃着吴玉英买回来的小面包,陪她妈唠嗑吃饭。 隔壁怎么一点动静没有,这墙以前也不隔音啊。聊天间隙,于晴意纳闷。 这么想着,顺嘴和吴玉英提起岑雪怀搬家的事。 吴玉英自认和岑雪怀他妈郑丽华关系顶好,“肯定不能搬完啊,小郑之前就说了,她学校最近忙,还得在这住一阵呢。” 据说他们的新居是大别墅,离这远着呢,离郑阿姨工作的大学就更远了,完全是反方向。 倒是离她和岑雪怀考上的四中很近,于晴意一晃神,如此想道。 吃完饭,在吴玉英催促下早早洗漱,于晴意没跟她妈下楼凉快,自己回了屋。 抱着手机和闺蜜唐晓梦啪啪一顿聊天后,她又开始对着窗外发呆。 她朝对面阳台看好几回了,一丝光亮没有。 这个点还不回家,干嘛去了。 闲着也是闲着,她灵机一动,去他屋里吹空调多好。 全小区墙外架着的空调外机,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岑雪怀家有仨! 每个在他屋里吹空调的日子,都让她感动得想哭,太舒服了! 不蹭白不蹭,总不能空调也拆了。 说干就干,于晴意拿好小卡片,抬腿翻墙。 同往常一样拿小卡片拨窗内插销时,窗户缝里透出的丝丝凉气,轻轻贴到她皮肤上,但她没有留神。 第3章 你为什么生气啊 打开窗户的一瞬间,冷气扑面而来,衣着清凉的于晴意立马一激灵。 “好冷好冷,”于晴意赶紧跃进屋内,抱着胳膊不停揉搓因骤寒泛起的鸡皮疙瘩,“人不在还开空调,有钱人!奢侈啊~” 出门都不关空调。 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岑雪怀怕不是正躲在被窝里,预备逮她个现行? 坏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打开手机的灯往岑雪怀床上照。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连个褶皱都没有,松口气后,她又不禁感慨:唉,真是个老古板。 不过,就他那常年阴沉个脸的老爹,也养不出像她这般活泼可爱的小孩。 看着整洁的床铺,于晴意露出狰狞笑容。 她最喜欢把整齐的东西弄乱了,尤其是这种一跑了之就不用她承担后果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开心。 她小小欢呼着,蹦到他那张比她的松软许多的床上,手机脱手跌坠在旁,闪光掠过角落里一双俊俏的眼。 像黑暗中出鞘的剑,寒光四溢。 于晴意惊叫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直飙脏话。 “你有病啊,吓死我了!”她不停拍着胸脯,在心跳稍缓后去摸床头开关。 “别开灯。”岑雪怀冷淡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于晴意凶巴巴问,试图开灯的手倒是依言放下,“你在屋里干嘛不开灯,装神弄鬼吓唬我。” “不为什么。”岑雪怀关了窗,打开桌面台灯。 星夜一般的眼里几分讥讽。 “神经病。”于晴意气愤道。 原本翻开了书的岑雪怀,抬头瞥她一眼,极轻地哼笑了一声。 于晴意最讨厌他冷笑,当场炸毛:“有没有礼貌啊你,天天就知道冷笑冷笑冷笑。” 话虽说的蛮横,心里还是没底气,但她想,来都来了,也没有铩羽而归的道理,干脆脱鞋上床,抖开他被子裹了自己一身。 在大夏天舒舒服服地吹着空调盖被子! 天啊,世界上还有什么更幸福的事吗! “笑个屁。”幸福之余,她还不忘回敬一句。 岑雪怀听到这,把手中书一合,起身往床边走。 不得不说,见他这架势,于晴意还有点紧张来。 可能也不止一“点”,她心知他应该发现了恶作剧。啊!并且刚刚她还大骂过他…… 毕竟长大后,曾经的小白菜岑某人,现今十八般武艺在身,而堕落的她枉学多年武术,对比之下完全是纸糊的老虎…… 以后一定不能耽于吃喝!她如此痛下决心。 岑雪怀缓慢地朝于晴意身边踱步,微眯的双眼含着冷光。 给于晴意看不自在了。 “你干嘛你,看什么看,有话直说行不行?”她不动声色地朝床内侧缩了缩。 岑雪怀仍缄默不语,步步迫近。 背着光,他俊俏的脸半明半暗,逐渐向成年男性靠拢的身形,比过往更加高大,仰望的角度压迫感十足。 诡异死了,于晴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你干嘛呀到底,不就是来蹭个空调嘛,至于吗。”她慌了神,倒打一耙。 岑雪怀已至床畔,绷着嘴角朝她俯下身,迫使她向后退无可退,不得已后仰。 四目相对,气氛像紧绷的琴弦,一触即断。 莫名地,这一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她都快斗鸡眼了,黯淡的光线里她努力想要看清他的细微表情。 “呼吸声这么大,你哮喘了?” 于晴意愣愣地,陷入对这句话的思索。 岑雪怀却笑着撤开了。 脑海里隐隐约约闪过去些什么,于晴意来不及思考。 凭直觉和情绪行动的习性,让她脱口而出:“神经啊你!” 她的斥骂打断了岑雪怀的若有所思,他靠回桌边,指尖敲了敲桌面。 骂到一半,目光被桌上的球衣黏住,于晴意喉咙一噎,就消了音。 “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这么明摆着。”于晴意嘴硬道。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厚脸皮,但大姐大当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破小孩面前掉面子。 “明摆着什么?”他追问。 于晴意一时搞不懂,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坐在床上,天然矮他一头。 于是她下床走过去,大摇大摆坐在他桌前的椅子上。 然后结结巴巴地老实交代…… “当然是打击报复你。” 岑雪怀眸光一凝,上前半步俯下身,鹰隼般攫住她的双眸:“为什么?” 他双手撑在椅背和桌子上,将她困在桌椅和自己之间。 于晴意猛地别开脸,又掩耳盗铃地转过脸面对他,强作镇定:“不为什么。” 语气越来越弱。 求求了,别这样看她,太怪! 而岑雪怀直看得她脸上热气腾腾,才肯放过她。背过身,遮掩一瞬无法绷紧的嘴角。 于晴意心慌慌地用脚推地,连人带椅子往后蹭,想离他远点。 椅子拖地,发出聒噪恼人的声响,岑雪怀回身,看见搓着胳膊的她。 “你考虑一下楼下住户的心情?” 他说着,扫一眼不远处的遥控器,却是走到衣柜前,翻出件外套丢了过去。 于晴意一把接住,还有点骄傲。 眼疾手快! 她披上衣服:“干嘛不调低一点,小心年纪大了老寒腿。” “遥控器坏了。”他说。 于晴意点点头,表示了解,盖着外套整个人缩在他椅子上,找到新的安逸姿势。 “想好了吗,怎么赔我?”他拎了下球衣,看上去兴味索然。 他今天的表现太意外太平静,让于晴意措手不及。 她眉毛拧成毛毛虫:“你咋一点不生气啊?” 淡定得离谱了吧这人? 岑雪怀这时反倒气笑了:“恭喜你,绝妙的脑袋,绝妙的时间差战术,成功磨平了我的气性。” 再大的火气,熬上一下午也消解了。 于晴意感觉自己好似被夸奖了,又好似被侮辱了。 “你老这么不阴不阳干嘛?”她不满,抬脚踢他书桌腿。 岑雪怀手中书翻一页,头也不抬:“怎么,自己听不懂,就怪别人说话有问题?” 于晴意恼了:“我听不听得懂,你都是在阴阳怪气好吧!” 没意思没意思,没气到他,反而自己窝一肚子火。 于晴意衣服一掀就要走。 “于晴意?”岑雪怀喊她,得不到回应。 他跟到窗边,看着一副铁了心要回去的模样,轻飘飘道:“你就这么走掉,是要我找于叔叔,照价赔偿?” “照你个大头鬼!”那么贵的破衣服谁要赔,于晴意激愤回头,“你给我等着。” 说完她就要翻墙,岑雪怀脸色一沉,拉住她胳膊:“走正门,说过多少次不许翻墙。” “哎呀,正门那么远,麻烦死了。”她不管不顾,拉扯他圈住自己整个手腕的手。 “那你别走了。”岑雪怀从背后高高控住她双腕,她分毫动弹不得。 她严重怀疑,时间偷偷调换了他们的力气,小时候明明小鸡仔一般任她摆布,怎么长大后的他,却难以撼动。 “哎呀,我拿个东西,马上就回来,走正门要爬上爬下绕好远啊。”她着急道。 他们靠得很近,但并没有贴在一起。 可他身上的滚热气息,仿佛穿透薄薄的布料,附着在她肌肤上。 从前在他这里吃过亏,她不敢轻易施展拳脚。 束手束脚,便挣脱不开他,于晴意急得手心冒汗。 岑雪怀还是那句话:“走正门。” 怕她不好意思,他补充:“家里没人。” “哎呀走走走,你快放开我,烦死了烦死了!”她嚷嚷着,在他撒手那刻跳出三尺远,当他是什么避之不及的可怕存在。 看着她跌跌撞撞跑走,岑雪怀沉默地回到窗边,倚墙而立。 静静等候隔壁的光影晃动,再消失。 出其不意地,于晴意探出头来朝他做鬼脸,岑雪怀暴露得毫无防备,匆匆忙将视线移向窗外月色。 高高的月亮掩映在窗前繁枝后,数不尽的皎洁光辉坠跃枝头,宛如水滴。 不到两分钟。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 她一定是跑着去,又跑着来。才会这么快。 于晴意蹦蹦跳跳回来,顺手打开卧室灯。 “别——”岑雪怀根本来不及阻止。 裸露在短袖外的小臂上,斜印一道紫红的痕。 于晴意惊叫:“你爸,你爸又打你?” 岑雪怀适应了光线,放下遮在眼前的手,一声不吭回身拿过她抛下的那件外套穿上,藏起手臂上的痕迹。 “你说话啊,你爸为什么又打你?他又犯什么病啊?” 岑雪怀面色沉冷,坐在椅子上垂首不语。 于晴意扒拉他的衣服,要看他伤势,岑雪怀拂开她,兀自坐到床边。 “你为什么生气啊?”于晴意不解。 弄脏了他最爱的球衣都不生气,开个灯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说话!哑巴了你。” 她随手拾起书桌上一本书砸他。正正好,那书的棱角砸上他受伤手臂。 岑雪怀吃痛闷哼一声,于晴意又急急忙忙跑过去道歉。 他无奈:“我说了不要开灯。” “开灯怎么了,你怕人啊?” 起先,她还满不在乎。 可盯着他的脸仔细瞧了一会儿,她猛然领悟:“干嘛,你不想让我知道?” 她从他沉静的目光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为什么?咱俩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晴意有些受伤,下意识退开些,坐在他另一边。 她的话落在地上,岑雪怀没有接。 岑宗彦又动了手而已。 这是必然。 没什么不能说,也没什么好说。 只有笨蛋,才像她一样,非要问出个准话。 气氛一下子凝固,连于晴意也难得感到无措。 她抬手,想说些话打趣。 徒劳比划一阵,浓重的失落感压得她哑然。 “这个,”她晃了晃手中粉色双头可擦笔,撂到他手边,“可以擦掉你衣服上的字,我回去了。” 本来是给他惊吓之后的惊喜,现在看来,也用不到了。 她恍恍惚惚,一直走到客厅,却突兀地被追上来的岑雪怀卡住手腕。 第4章 请你立刻马上离开我的视线 在于晴意一阵吱哇乱叫中,岑雪怀将她带到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启动游戏。 “玩吧,不是一直想玩。”他说。 宁愿和小男孩私自跑去郊区上网,却不知道来找近在咫尺的他。 “你竟然下游戏……”于晴意惊。 他不是说电脑是用来学习的工具吗??? 带着目瞪口呆的她登录,岑雪怀坐远些,回避她的密码。 没出息的于晴意,被眼花缭乱的游戏界面狠狠吸引。 什么委屈,埋怨,窘迫,统统消散,此刻她完全分不出心神计较了。 她抽空看了两眼岑雪怀,装模作样叮嘱他找个冰袋敷手臂。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岑雪怀没好气道,“玩你的游戏。” 她眼神都和电脑拉丝了,当他看不见。 于晴意可听不得这种话,她是多赤胆忠心的朋友! “气死我了你!” 手指头急急朝他点几下,示意他等着,然后鼠标键盘一顿戳,安顿好游戏角色,她拔腿就往客厅冲。 巨大冲力下,卧室门来回摆动数次才归于平静。 紧接着,客厅响起一阵混响。 岑雪怀下意识朝床里侧偏了下身,仿佛这样能躲开贯耳的噪音。 知道的,是于晴意在找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百只哈士奇崽儿在拆家。 隔了有半分钟,于晴意又扑到门上,倚门问他:“靓仔啊,冰敷还是热敷来的?” 糟糕又随意的粤语,怪腔怪调。 这人,心情好得真快。 岑雪怀皱眉看过去,瞧见她满怀的冰袋,锁紧眉头颔首。 于晴意乐颠颠小跑过来,一股脑把冰袋塞到他怀里,不忘感叹:“真冰啊。” 她搓搓手,拍拍他脑袋就往电脑前走,自觉嘱咐得十分贴心:“你自己看看哪儿肿了,都敷上哈。” “……”岑雪怀拂开她的手,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游戏玩得投入,不大的脑容量早将之前的内存清清空,以防不够用。 她顺嘴又提起了老话题:“哎你爸到底为什么打你啊?” 半天没等到回应,身上凉凉的,于晴意一个激灵,灵台突然清明。 她缓缓转过头,对上他那锋利得能割伤人的眼神。 于晴意眯着眼,露出个夸张讨好的假笑求饶。 见他重又拿起书翻看,她才塌下肩背,安安心心沉浸到游戏里。 岑雪怀默然忍受于晴意玩游戏时的大呼小叫,忍无可忍时,不耐地抬头瞪她。 她却喜眉笑眼地转过头来,和他分享她的得意战绩。 岑雪怀愣了会,别开脸,茫无端绪地四下里看。 这就算,和好了。 她和他将近半个月你来我往的煎熬僵持,到此为止。 少年总是微蹙的眉头,终于稍稍松动。 除却中途岑雪怀喝水,给于晴意也倒了一杯,以及她指挥他再借自己件外套,再无交流。 两人一动一静,气氛却异常融洽。 注意到她的战况,他掐着时间,劝止她的不能自拔。 差不多到她爸妈回家休息的时候,再不回去,少不了一顿说教。 虽然小时候家长们很乐意他们凑在一起互相折磨,但今非昔比。 这个年纪倘若不保持距离,要被骂的。 “卧室不会搬空,家里钥匙给你留一份,以后想玩电脑来这里。” “不要冒险去黑店。” 于晴意仰着头,看他变戏法一般抛出枚钥匙,在他的引导下,傻愣愣向他摊开手心。 钥匙落在手心,她还怔在哪里。 岑雪怀用指背,轻托她的手指,半阖上她的手掌。 失了神般,于晴意颤着手往后缩了下,攥紧手心。 “我爸不会过来。我妈可能回来休息,我和她说过这件事,所以不用担心。”他为她排除潜在忧患。 转念,他又道:“想吹空调,也自己过来。” 她觉得别扭:“你今天咋回事,这么好,怪突然的。” 岑雪怀眸光微闪,仿似在措辞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对这氛围不甚习惯的于晴意,比他更急于结束自己不假思索的疑问。 她蓦地拍在他肩膀,替他抢答:“我懂!好兄弟,够义气!” 这话一出,岑雪怀脸色立变。 这该死又风靡的,男女之间的称兄道弟。 他深恶痛绝。 可惜于晴意在他面前,向来缺少察言观色的敏锐。 她的心阴天转晴了,主动去拿来可擦笔,殷勤道:“呐,我帮你擦掉,咱俩一笑泯恩仇啊。” 岑雪怀意味不明地睨她一眼,于晴意当他是欣然同意,摊平衣服打开笔帽,大刀阔斧地擦。 擦了两下就笑不出来了。 字迹不仅没掉,反而洇开长长如尾的墨迹。 于晴意惊掉下巴,脑海中立时浮现两支相似的粉色笔,晓得自己弄巧成拙。 她支支吾吾,不知怎么找补。 听见岑雪怀叹气,她嘴巴比脑子快:“还不是你先把我气懵了,要不我怎么会拿错笔,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攒钱赔给你,是兄弟就别跟我爸妈说!” 岑雪怀甫一蹙眉,于晴意立即改口,加大力度威胁:“是男人就不能!” “怎么,恶人先告状?”他眼神拂过球衣,又落回到她身上,玩味地说了一句。 他说着,手轻抬。 于晴意应激似的撤开半步,双拳放在下巴前,作出防御姿态:“你干嘛?” 顿在半空的指尖微颤着蜷起,握成拳收了回去。 他背过身去,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以为他这下反倒真动了气。 “哎呀,你不是说什么,‘气性都磨平了’,就不要生气了。”他要是明着发火,她还能跟他干一架,像小时候一样。 可他这样默默生闷气,她可就没辙了。 这人咋回事,越长大越难捉摸。 “哎呀你别生气啦。” “我没有。” “没有你皱眉垮脸的。” 随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不知是何等的郁结于心。 她凑过去看他,他便把头撇到另一边。 往复循环。 又是你追我赶的哄人游戏,于晴意心累。 受不了他不吭声但不耐的叹息,她嘀咕了一句:“真小气,都是一家人,怎么你表哥脾气就那么好。” 她话刚说完,耳边便传来自己大名。 “于晴意!” 那声音,犹如要把这三个字狠狠嚼烂。 “请你立刻马上离开我的视线。” 她整个人都被推搡着,赶出了他的房间。 耳边萦绕着他冷淡的声线,于晴意一脸懵地回头看他摔上的卧室门。 那门打开,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伸出来,拎着她贴满粉钻的手机 。手机撂在墙边柜上,那门又重重阖上。 大脑平日爱偷懒,导致她的恼火情绪姗姗来迟。 回过味来,她气得冲门里大“哼”一声! 一把拿过手机,她龙骧虎步,步步生灰地负气离去。 岑雪怀沉着脸,听门外她震天撼地的动静,厚重的书籍看不进半个字,干脆拍落在桌。 表哥表哥,叫那么亲热,到底是谁表哥。 从上个月表哥来找他玩,碰巧和她打了个招呼,她的笨蛋脑壳里就全是表哥。 满屋子都是她留下的花露水味。 鼻腔对不适的反馈是那么迟钝,他一把推开窗,让热风灌满冰凉室内。 * 太热,睡不着,于晴意熬夜看2块钱巨款借来的言情小说。 她想象不出书里男主刀削般的面容,于是多看两眼自己床头各色偶像的海报。 男主顿时有了脸,她喜滋滋埋头苦读。 看到半夜起身喝水,“不经意”发觉,隔壁仍有亮光。 想想他受了伤,又难得有那么一回为她着想的良心,只落得个再也变不回原样的球衣…… 愧疚像一根细小羽毛,搔痒在她挠不到的心窝。 纠结片刻,她靠去窗边捏着嗓子唤他。 意料之中的沉寂。 于晴意最终决定翻过去——打游戏。 心里那一丁点儿挥之不去的杂念里,铁定是对游戏的心痒占大头。她想。 几乎在她碰到窗子的一瞬间,他就站起身,朝她走来。 于晴意攀着窗台仰头望他,被他眸底冷意冻得一哆嗦。 退意萌生,她尴尬一笑想往回爬。 这时,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箍住她手腕。 不由分说,他紧握着她向上托扶,直到她安稳落地。 被他犀利又森冷的眸光锁定,于晴意慌促得都忘记要说什么,接下来会是一顿毫无漏洞憋屈得她毫无还嘴之力的道德谴责吗?她可不想啊。 还是他先打破这阒寂:“夜半翻墙,你要预谋犯罪?” 他头发怎么滴水?他刚洗了脸吗?月光打在他脸上真好看呐。 危急关头也止不住的种种游思戛然而止,于晴意猛摇头。 岑雪怀回到书桌前,撑着下巴敲键盘,百无聊赖似的。 “这么晚还学习啊?” 于晴意凑上前感慨,满屏发着光的字母符号,光看看,都晃得她眼晕。 “有话快说。”他淡声催促。 她无语,有些话哪是想说就能说,想说,就知道怎么说的。 球衣不在桌上了,不知他怎么处理的。 于晴意在他身边走过来转过去,思过来想过去,欲语还休的。 岑雪怀不堪其扰,半侧过身问她:“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 不太适应他这里室温的于晴意,挠挠头,钻进他的被子。 催啥呀,她也着急啊。 目光掠过她微红的脸颊,他略感荒诞:“你不会想在这里过夜吧,你疯了。” 他说完,感到身体都不自在得僵硬了些。 于晴意霎时脸蛋爆红。 她差不多是从床上跳下来的:“你放什么屁呢,谁要在这里过夜!有病啊你!” 她惊惶神情实在滑稽,可岑雪怀现下并不想给她笑脸。 怕压不住嘴角,他看向别处以作缓冲。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于晴意总算开得了口,相比方才的窘迫,道个歉似乎简单得多。 他用眼神质询,道什么歉? “就你球衣上的字嘛。”她隐隐冒出破罐子破摔的势头。 岑雪怀收紧指尖,压制着不知何时开始的,只要单独面对她便会游走在肌肤上,微微灼热的痒意。 “你觉得,道个歉就行了?” 他看她一眼,又垂眸。侧脸的轮廓极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