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精神体毛茸茸》 1、第 1 章 新婚妻子林辰去世一个月后的首个周末,连续下了三周小雨的首都安全区天气放晴,难得的阳光明媚。 徐羡如往常一样早早出门,在双人职工宿舍附近的花店里精心挑选了一捧新鲜的满天星。 她抱着花,坐上城市中心通往郊区的轨道列车,一个人来到了白塔墓园。 这座建在城市外围高地的墓园是白塔主持修建的,专门用来安葬死在污染区内的哨兵以及向导。 在这个生物变异的时代,动植物进化成不同等级、能够掠食的变异体,人类精神力系统也随之突变。 部分人进化成能够与变异体抗衡的“哨兵”与“向导”,在白塔的组织下对抗变异生物,保护安全区内普通人民群众的安全。 徐羡是s级安抚型向导,长期在白塔内从事精神图景相关的科研工作。 她的新婚妻子林辰则是s级攻击性哨兵,带领第八支队在a区附近进行清剿污染物、斩杀变异种活动。 近年来,由于变异体繁殖以及侵袭速度远超白塔评估范围,导致污染区边缘快速扩张,安全区面积不断被蚕食。 驻扎在边界附近的哨兵与向导长期处于高压的工作状态,精神以及身体消耗极大。 如若碰上大群变异体,许多哨兵可能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变异体吞噬,牺牲数不胜数。 因此能找到尸骨的哨兵与向导都是少数,墓园内大部分的墓碑下都是衣冠冢。 远处是“白塔感谢您的牺牲”以及“哨兵向导一家亲”的大字标语,徐羡眼前是如林的统一灰石碑。 她的新婚妻子林辰的墓碑位于编号s-32区域,是她所在的“第八支队”集体牺牲之后特批设立的纪念点。 与其它彻底失踪的小分队相比,第八支队还算幸运。 监察处领导与第四支队进入a-273号污染区后,竟然在一处废弃的渡口旁,找到了林辰及其队员,混杂在一起的尸骸与遗物。 徐羡穿着一件廓形的米白色风衣,这是她与林辰一起在商场买的。 两个人穿着同款拍了很多张照片,现在那些照片都被徐羡放进了墓地里,她想让林辰带着美好的回忆走。 风将散开的衣角吹得呼呼作响,徐羡的脸色苍白,齐肩的短发与怀中的满天星一同在风中摇曳,她瘦削的身形看起来如墓碑旁的野草般脆弱无助。 灰色的墓碑静静伫立在原地,哨兵墓碑的边角被打磨得清晰且锋利。 镶嵌其中的照片不算大,但画面中的林辰笑得阳光灿烂。 三年前,两个人分别从哨兵学院与向导学院毕业。 这张照片是徐羡与她一起拍的,所以照片里面的林辰微微侧身,手上还捧着徐羡的毕业证书。 半年前,两人在白塔监察处以及匹配中心的见证下结婚。 林辰与徐羡从单人宿舍搬到了白塔提供的双人职工宿舍内,正式住在了一起,拥有了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一个小家。 由于变异体的繁衍速度超乎众人想象,婚后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算太多。 林辰在婚后升任第八支队队长,她们由白塔监察处直接领导,专门处理临时爆发的污染源,有时也会进入污染区,执行大型变异体巡查工作。 此类任务时长不定,难度等级也难以评定,所以第八支队全体皆为s级哨兵,拥有极强的战斗力以及快速反应能力。 两个人都没料到,林辰升官后的工作这么忙碌。 她常常就只给徐羡留下一条十到十五个字的简讯,回家快速收拾行李后,立刻带队离开首都安全区,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 就在徐羡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林辰临时出任务,好几天都收不到来自林辰报平安的讯息的时候,她没想到这次会是生离死别。 “林辰,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先和你说好消息吧。” 徐羡弯腰放下怀中的满天星,仔细擦干净墓碑上的灰尘后,蹲在一旁小声说:“你说过,新婚之后想请个长假,和我一起度蜜月。” 徐羡扯了扯嘴角,想装得开心点儿,但又做不到,“这次我请到假了,你的和我的一起,一共一个月整。” 白塔里,只有丧假最好请。 徐羡办理了白塔安排的所有配偶丧失相关的手续,接受完心理科强制问询,获得了原先怎么请都请不下来的假期。 “坏消息是……匹配中心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徐羡感觉自己的胸腔处空了一块儿,浑身被风吹得很凉,“她们好坏,你才刚走了一个月,匹配中心就像是拉皮条一样,给我找了个新的哨兵。” “听说我和那个哨兵的匹配度有95%,我才不信呢,我俩的匹配度也才85%。” “我明天就要去医疗中心接那个哨兵了,白塔监察处的长官说,发现她时,她整个人重伤昏迷在你们出事那地方附近。” 身后的松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徐羡默不作声地微微侧身,从墓碑上挂着的透明花灯上,看见了个瘦削的倒影一闪而过。 她停下话语,垂着眼,过了好久后才继续半真半假地说:“谁叫你老是带队加班也不回我消息的,你看,老婆都跟别人跑了吧。你真是个笨蛋。” 随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墓碑旁缩成了小小一团。 “哎,怎么办呢。我品味不好,就是喜欢笨蛋。” 第二天上午十点,徐羡穿着军绿色的向导制服,准时来到医疗中心三楼的哨兵康复科。 楼层走廊的消毒水味道刺鼻,来往医护人员不多,整层楼空荡、安静的过了头。 前线部队,平均每月都有五到六支队伍全员失联或阵亡,能从污染区中逃离的哨兵数量更是稀少,“哨兵康复科”是为幸运儿们准备的。 为了增加人气,白色的墙面上甚至贴着一排排鼓励性标语,像是“身体与心理健康全面发展”、“没关系,放轻松,我们将哨兵健康放心中”之类的白塔标准口号。 根据白塔昨天晚上传给她的资料显示,这位名由中心匹配给她的哨兵叫做向云,精神力等级仅为c,一直生活在污染区内,入院后才做了第一次的匹配测试以及等级评定。 向云由于在污染区以及变异体尸首身边昏迷时间较长,她的身上以及头发上布满血渍与污秽。 被送往医疗中心后,医生第一时间剃掉了她脏兮兮的头发,所以现在……现在她是个光头。 徐羡走到301号病房,站定后隔着双层观察玻璃,第一次看见向云。 女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背对房门,整个人侧身蜷缩在白色的病床上。 她的身形比徐羡似乎更瘦、更薄,左手手腕看起来纤细易折,头顶上留着青灰色的发茬,脑后还有手术后的刀疤痕迹。 向云静静地面朝窗户输液,骨折的右手上打着厚重的石膏,徐羡从背后望过去甚至可以看到她突出的肩胛骨,外凸的样子像一对折翼的羽骨。 这样的人会是哨兵吗? 徐羡有些诧异,无论时林辰还是她接触到的哨兵,每个人都十分强壮有力量。 或许,污染区内分化的哨兵,大多就如向云一样营养不良? “徐羡,好久不见。” 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凝神。 徐羡收回放在玻璃上的手,转头看到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朝她走来。 女人黑色的头发又长又直,鼻梁上架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精神体是一只温温柔柔的梅花鹿,现在正在她的脚边踱步。 “输完这瓶营养液后,她就可以跟着你出院了。” 面前的人徐羡很熟悉,是第八支队副队长的老婆汪筱。 虽然副队长和林辰的关系不算好,常常因为队内的大小事务产生冲突,但是徐羡和汪筱的关系,意外的还算不错。 “汪筱,你什么时候复工的?”徐羡愣了一下后问,“我以为你休假了。” 汪筱摇摇头,朝她笑了笑,“葬礼结束后我就回来工作了,就算是丧假……他不在,我也不知道和谁一起休假。” 空气中有一丝的沉寂,两个人都属于殉职人员家属,无论休假与否,互相都能明白对方的选择。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林辰。你们两个人结婚还不到半年,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汪筱顿了顿,转头望向301号病房里面的人:“但是徐羡,白塔的要求无法违抗。” “收到匹配中心消息后,我申诉过,但是失败了。”徐羡轻声回答,“所以我来了。” 她静静看着病房里的那个人呢喃:“既然拒绝不了监察处的要求,那我只能好好养着这名哨兵。” “她浑身上下有六处骨折位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共有三十五处。除此之外,她严重失忆,就连精神体都还无法离开她的精神图景,只能进行缓慢的自我修复。” 汪筱在徐羡的身边站定,看着病房里那名身形瘦长的哨兵说:“根据我们医疗中心的诊断,她的精神体还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才能从精神图景中出来接受治疗。” “她的精神图景……是什么样的?” 徐羡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精神体是什么动物?” “徐羡,你见过被虐杀的猫吗?”汪筱的声音中带着藏不住的苦涩与无奈,“她的精神体,现在就是那个样子。” “我第一次进入她的精神图景的时候,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不到三平米的草垛子。那只小猫浑身脏兮兮、臭烘烘地躲在腐烂的草中,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但仍然不让人碰。肋骨骨折,毛发完全被烧焦,我甚至能看见裸露在外的腿骨……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名哨兵,是那场事故唯一的‘生还者’。” “白塔选择你来照顾她,一方面是匹配度的原因,另一方面她们应该也和你说了,希望你以照顾之名行监督之实。” 徐羡心中一沉。 白塔提供给她的报告显示,事故发生的前一晚,林辰在系统上提交病假申请。 第二天凌晨,副队长带领第八支队队员,照常进入污染区执行巡逻工作,不久后他们就处于失联状态。 其中有足足大半天的时间,白塔只能看见他们的定位标志围着污染源移动,收不到一点视频或者音频的反馈信息。 对于执行任务的支队来说,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所以后台值班的技术人员并没有对此给予重视。 直到当天下午六点左右,所有人的通讯仪生命监测系统,几乎在同时失效。 这意味着,通讯仪不再收到任何第八支队队员的心率变化,以及精神力波动。 监察处的值班人员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第一时间将坐标上报,并协调第四支队连夜出发赶往现场。 谁曾想,休假的林辰与队员一起,死在了a-273污染区内。 徐羡转头看向汪筱,她的眼角发红,声音也在颤抖:“活下来的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2、第 2 章 病房内的人像是感知到房间外有人在哭似的,忽然转过头,抬起能动的那支胳膊挥手,还对着徐羡与汪筱笑了笑。 徐羡朝她点点头,等心绪稍微平静了会儿,才跟在汪筱身后走进病房。 向导穿的靴子走起路来会发出“咚咚咚咚”的响声,向云傻乎乎盯着徐羡的靴子瞧了瞧,又看向她身上一丝不苟穿着的向导服,腼腆地开口问:“您就是白塔给我匹配的向导吗?” “对。” 徐羡见她对自己不抵触,于是与她握手表明态度:“我叫徐羡,今年二十六岁,s级向导。我的精神体是黑色的游隼,如果白塔也给你发了我的具体资料的话,我就不多介绍自己了。” 面前的哨兵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黝黑,大病初愈的人通常都很虚弱无力,她也不例外。 徐羡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向云骨节分明的手掌,她的手凉的可怕,整个人瘦得脱了相,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 向云的唇色发白,就算已经在医疗中心躺了一个月,可整个人看起来气色仍然很差劲。 她的面颊以及脸侧严重凹陷,只有双眼相对来说显得有神一点,圆圆的眸子像是大颗的黑葡萄,眼睛长得黑白分明。 “姐姐,我现在二十岁,精神体是猫咪,精神力只有c级……但是您放心,等我的伤好了,哦不,等我能走了,我就会立马去哨兵学院进修的!” 小姑娘生怕徐羡看不上她,于是努力证明自己:“我出生在污染区,跑的可快了,也很会照顾人,我绝对不会当累赘的!” “知道了。”徐羡笑笑。 她见过许多跑步快如闪电的哨兵,她们每个人都精壮干练,与面前骨瘦如柴的人状态大相径庭。 可是她没有反驳向云的话。 徐羡清楚知道,向云只是被白塔安排、利用的一枚棋子,她不会将不满发泄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 白塔想从向云处知道当时第八支队在污染区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变异体导致了全队的牺牲。 自己作为能够帮助向云恢复的s级安抚型向导,就是最适合安插在向云身边的人。 或许……两个人之间的匹配度数字都是监察处与匹配中心联合捏造的。 “等你输完液,你就跟我回家。” 徐羡环视了一圈病房,选了把靠近窗户的木制椅子坐下,看着汪筱检查哨兵的身体。 “马上就好了!”向云一边听话地抬胳膊抬腿,一边越过汪筱探出脑袋来,用她有点沙哑的喉咙和徐羡保证。 “不急。”徐羡莞尔,“你先乖乖配合汪医生的检查,不要乱动。” “哦哦好的!”小姑娘耳朵一红,又快速将探出的脑袋缩了回去,“您放心,我肯定听话。” 汪筱见营养液输完了,弯腰替向云拔掉针头,“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静养,每天可以在户外慢走半个小时,这样有利于身体的恢复。” 她细心地在哨兵手背上贴了一张止血贴,又再次检查了她脑袋上伤口的恢复情况,“每周五下午三点来医疗中心找我复诊,打石膏的地方不要碰水,知道了吗?” 小姑娘点点头,很乖巧地说了声知道。 “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和徐羡说,然后立刻来医疗中心找我,可以做到吗?” “可以!”小姑娘红着脸回复,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颜色,“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一定听话,绝不瞎胡闹。” “嗯嗯,那现在跟着徐羡回家吧。” 汪筱收起针头,转过身低声吩咐徐羡:“照顾好她,就当是为了第八支队。” 徐羡扬了扬嘴角,表示自己知道。 她站起身,熟练地伸手绕到向云身后,搀扶着只能慢走的她下床。 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工作的精神领域研究所,作为向导的徐羡最知道该如何照顾生病的哨兵。 哨兵脚刚落地时身形一晃,早有预判的徐羡立刻及时扶稳了她,熟练的动作仿佛做过千次万次。 向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丑很奇怪——脸部凹陷明显浑身肌肉无力,右手的胳膊上还绑了石膏。 病号服下的身体上全是黑褐色的伤疤,身上甚至还带着难闻的消毒水与药膏的味道。 她也不想膈应到徐羡,向云本来还准备逞强的,但是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默默直立身体身体,努力保持镇定,倚靠在徐羡身上离开病房。 从301病房走到医疗中心地下车库,平常人大概需要花费十分钟的时间。 她们俩足足花了将近三十分钟,向云才缓慢地上了徐羡停在地库二层的黑色轿车。 向云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很不好意思地对徐羡说:“对不起啊,我现在身体太虚了,走几步路都出汗。刚刚好像不小心将汗弄到你的制服上了……” “没关系,我理解。”徐羡看了眼自己的墨绿色制服,上面的确有深色的水渍印迹。 她态度温和地回应她,“你是病人,这都很正常。” “那……你家离医疗中心远吗?”向云没话找话。 “不算远,开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徐羡知道她有些紧张,发动汽车后主动开口问:“你一直生活在污染区吗?” “对。”向云挠挠头,又猛然意识到自己没了头发,哈哈干笑道:“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后来父亲被变异体杀掉,我就住进了收容所里面,帮所里的工作人员打扫清洁、做做饭。” “收容所里面都是和我一样的孤儿,大家都是互帮互助,每天分批出门找食物。” “食物?污染区内有什么食物可以吃吗?”徐羡的工作地点是研究所,她几乎没有去过污染区,因此对污染区内的人类生存情况并不是特别了解。 “有人会将安全区的食物走私到污染区。如果走私的人出了事,那她的食物就会被幸运的人捡到……” 向云尴尬笑笑,“当然,这种幸运情况出现的次数比较少。我们还是吃素比较多,收容所的位置比较靠近山区,我们经常会去摘野菜、捡蘑菇吃,运气好的话可以捡到刚刚死掉的变异体。” “我应该就是在找食物的时候出的意外,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得了。” 向云有些懊恼,“护士姐姐和我说过了,您的妻子就是在这场意外中逝世的。我本想努力回忆回忆,但是一仔细想的话,脑袋就会很痛。” “没关系,顺其自然吧。”徐羡表示理解,“你如果想起什么了,记得告诉我就好。” “一定一定。”向云立刻点头如捣蒜,“我肯定想到什么了就立刻告诉您。” 黑色轿车驶入职工宿舍大楼下的地库,里面停着的所有车辆都是黑色,型号与徐羡开的一模一样。 向云左瞧瞧右看看,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后才开口问:“您开的车,是白塔给配的吗?” “对。”徐羡将车停到了一个双人车位里,旁边的黑色轿车车牌号为s-081,车身上布满薄薄的一层灰尘,看起来许久未曾使用过了。 “向导或者哨兵从学院毕业后,白塔都会给她们配备职工宿舍以及办公用车。” 徐羡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又侧身替向云解开她的安全带,“你以后从哨兵学院毕业了,也能拥有自己的办公用车。” “只能是黑色的吗?” “嗯?”徐羡抬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喜欢黑色吗?” “黑色是变异体血液的颜色,我喜欢米色,偏白一点的那种。”向云笑嘻嘻回,“新鲜大米很珍贵,所以我特别喜欢新鲜大米的颜色。” “污染区内的食物又贵质量又差,收容所只能买到陈米,颜色可黄了。” 哨兵继续解释道,“那种米吃起来口感不好,还会有股馊掉的味道,大家都不喜欢,可是每次吃到了又很开心。” “那我们今天中午就吃大米饭。”徐羡稍微思考了一下,“冰箱里面还剩下一块儿冷冻的牛肉,一会儿我用番茄罐头给你炖肉吃。” “真的吗,我真的能吃到牛肉吗?”向云难以置信地问,嘴巴张得大大的,看起来很惊讶。 “医疗中心不是每顿都给你发营养餐,没吃到牛肉吗?”徐羡问。 “医疗中心每隔三天会给我发鸡肉炖土豆,虽然这个已经很好了,但我从来没有吃过牛肉呢。”向云真挚地说,“您对我真好。” “应该的。”徐羡领着她进了宿舍楼电梯,伸手按向数字八,“一会儿我会给你一张宿舍的门禁卡,以后你独自外出的时候,就需要带上卡了。” 徐羡现在仍然住在与林辰一起布置的双人宿舍内,房号是八零一,套内面积不到九十平,虽然不大,但是住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向云紧紧跟在徐羡身后,只见她刷卡后门锁“嘀”地发出响声,屋内的智能灯应声亮起, “进来吧。” 徐羡递给向云一双一次性拖鞋,“白塔临时通知我去医疗中心接你,所以我还没有来得及买新的拖鞋,你先将就穿这个一次性的吧。” “这个就已经很好了。”向云拿起一次性拖鞋仔细端详,“原来是无纺布做的呀,我第一次见呢。” “原先在收容所的时候,没穿过吗?”徐羡脱下身上的向导制服,将衣服直接扔进了浴室里面放着的洗烘一体机,露出了内里的白色衬衣。 向云好奇地把脑袋伸进洗衣机,“哇”了一声后摇摇头:“收容所里,一双拖鞋能传承好几代人呢。” “我穿的也是别人剩下的,您知道的,污染区内资源匮乏,如果有人去世了的话……她的衣服还有其她的物品都会给别人接着使用。我穿的是一双绿色的拖鞋,上面还粘着能动的小蝴蝶呢。” “就是有些挤脚,因为它最开始的主人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妹妹。” 向云想到这儿后叹了口气,“那个小姑娘长得像个洋娃娃,说话做事都特别有礼貌,老跟在我们后面喊姐姐,可刚进收容所没几天就出了意外。” “你……”徐羡本想安慰她两句,转念一想又没多说,只是静静听她说完。 “我其实算很幸运的人了,真的。” 向云朝她扬起嘴角,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少年人特有的阳光,“我不仅仅在收容所平安长到了二十岁,我还成功分化成了哨兵,现在竟然能吃到牛肉,收容所的其她人知道了的话,肯定会很羡慕我的。” “污染区内很少会出现这种大型的、可食用的动物,所以我们一般都会去外面捡一些兔子之类的、已经死亡的小型变异体炖着吃。” “这些肉味道都酸酸的,虽然难吃但也是肉。” 徐羡听到这话,心里突然变得躁动不安。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炖牛肉,突然变成了一件自己必须要完成,且必须要做好的棘手任务。 小孩期盼的目光太过炽热,徐羡瞬间自信心爆棚,平常看见厨房都绕道走的她,像是被下了蛊。 徐羡撸起袖子信誓旦旦保证:“放心吧,交给我!” 3、第 3 章 徐羡其实根本不会做饭。 大多数时候,徐羡会在精神领域研究所的食堂内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 如果林辰准时下班且没有出任务的话,她就会像个甩手掌柜一样,跟在林辰身后看她切菜洗碗。 现在,向云就像只听话的残疾小狗一样,抬着自己打石膏的右手,一步步跟在她的身后,看她做饭。 从冰箱的冷冻层拿出牛肉,徐羡先是用清水冲了一下牛肉的表面,嫌弃地洗洗手,然后就不知道应该怎么给牛肉快速解冻了。 她有些尴尬地立在菜板前,脑袋里面正在天人交战,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是直接开火往锅里倒罐头,还是坐等牛肉化冻。 她特别想找本食谱临时抱佛脚,可向云老站在她身后目光炯炯地盯着。 徐羡被她炽热的目光盯到后背发毛,这小姑娘的眼睛难道能发射激光不成?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往小狗饭碗里面偷偷塞药的主人,不知为何,竟然罕见地心虚了起来。 “你要不然去换件衣服?”她犹豫了一下,暗示哨兵现在可以走远点:“我做饭没什么好看的。” “我自己换不来衣服。”向云举起自己打石膏的右手,一本正经地解释:“而且您还没有告诉我,我该住在哪里,穿什么衣服呢。” “也是,那你往后退退,我怕我的厨艺太好,把你震撼到。”徐羡紧张的手心冒汗,她朝后挥挥手,让向云走远点。 能走多远就多远吧,拜托了。 向云似乎没发现徐羡正在因为牛肉解冻而变得抓狂,她只是稍微往后退了退,给徐羡留出了大概一米左右的安全距离,坐在了原先徐羡监督林辰做饭的那把小椅子上。 ……也行。 徐羡默默扶额。 “菜刀……菜刀在哪里……” 徐羡一边念叨,一边把牛肉随意地放在菜板上。 她记得林辰似乎给家中的每一把菜刀都安排了特定任务,什么刀切什么肉,分得清清楚楚。 她不想打乱原有的生活秩序,于是在刀架上翻翻找找,想要选择一把记忆中林辰用来切生肉的刀。 徐羡走到哪里,向云闪亮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她害怕徐羡被刀划到手,于是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人白净修长的手指在刀架上犹豫地滑动着,她血管的颜色很淡,皮肤颜色白皙到甚至有些发粉,挽起袖口后露出的是有力的小臂,看起来经常进行室内的健身运动。 徐羡的动作看起来不急不躁,但内心早就变得躁动不安。 一把把刀从她眼前掠过,有的太薄,有的太宽,有的长得实在不好看,她根本不想将那把刀从刀架上取下来。 而这些刀上,都有林辰使用的痕迹。 两个人之间算不上有感情,徐羡本以为自己已经调理好了一切,但看见熟悉的事物,思绪还是控制不住地变得混乱。 每一把刀中间留的距离一模一样,它们由小到大排列整齐,刀锋磨得锋利尖锐。 它们失去了自己的主人,徐羡失去了那个愿意为自己做饭的人。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放在最前面的一把,那是一把又厚又沉的刀,整体是偏深的灰色,上面刻着首都安全区一家很有名的厨具店名字。 “……那是砍骨刀。”向云看够了,见她快要拿上刀后,忍不住出声提示。 徐羡微微一愣,回头看她。 向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像是一只刚刚被捡回家的流浪狗,面上带着一丝讨好。 “啊?真的吗?”徐羡显然是有些懵住了,手指又不受控制的划到了另一把菜刀的刀柄上,“这个呢?” “这个看起来是水果刀。”向云伸长脖子仔细瞧了瞧后给出答案。 “啊……那我应该用哪把刀啊。”徐羡看起来犯了难,表情有些挫败。 向云一只手搭在大腿上,整个人坐的笔直,冲徐羡歪歪头问:“您家有微波炉吗?我觉得应该先解冻牛肉,再将牛肉切成小块。哦对了,如果想要快速解冻牛肉的话,可以把牛肉放进微波炉里,然后选择解冻模式。” “这样吗。”徐羡听到这话后猛然想起,林辰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举动。 她立刻把那一大块冷冻牛肉放进陶瓷碗中,研究了一下微波炉如何使用后,信心满满地转动机器上的定时按钮。 徐羡正准备按下开始键,就听到坐在身后的向云幽幽说了一句:“先打五分钟看看效果。” “什么?哦哦好的。”徐羡本来想直接按个十五分钟,给牛肉个痛快,听到向云的话后立刻把时间改成了五分钟。 “哈哈,我好久没用过微波炉了。”她默默给自己挽尊。 “理解理解。”向云冲她微微一笑,脸上就差写上“我不信”三个大字了。 徐羡也是要面子的。 她尴尬转身,装作很忙的样子开始在厨房里四处找东西,东翻一下西动一下:“番茄罐头去哪里了?哦对还有香料……” “右下角的敞口柜里。”微波炉工作声音嗡嗡作响,向云再次出声。 徐羡迅速弯腰低头,依言从柜子里面拿出两个有番茄块的罐头后,死鸭子嘴硬道:“你视力真好,我也觉得是这里。” “污染区收容所里面的小孩,视力都不错。”向云顿了顿,顺着她的话说。 “为什么?”徐羡边开罐头边问。 “没有电子产品玩,也没有书看。”向云说。 “那你们学习吗?”徐羡愣一下后问。 “不学,学了也没什么用。”向云想了想后补充道,“但是我们会学哪种蘑菇能吃,哪种蘑菇不能吃,还有一些基本的躲避变异体的方法。” “那也挺厉害的,我都分不清呢。” 向云听到这话后小脸一热,她从没因为这些“必备技能”被人夸过,没几秒钟整个人都红温了。 好巧不巧,徐羡这时候还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你这小孩,我夸你一句就成这样了?”徐羡看着向云像只煮熟的虾般缩成一团的样子就想笑,“那我以后一定多夸夸你,说不定夸你的次数多了,你也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向云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最后扭过头,装作高冷地回了句:“嗯,牛肉解冻好了。” “你听力可真好,这都发现了呢。”徐羡故意揶揄小孩儿,她找到林辰放香料的盒子,转头回到了微波炉旁拿出解冻好的牛肉,用手指戳了戳:“五分钟的确足够了,你比我厉害多了,我分不清刀具,也不太会做饭。” “……每个人擅长做的事情不一样。”向云想起收容所所长曾经说过的话,于是一板一眼认真回她。 “那可否告诉我,我该用哪把刀切肉?”徐羡笑盈盈地冲她指了指刀架,“我准备把牛肉切成块。” 向云虽然害羞得厉害,但还是伸手指了指:“从左到右第三把。” 徐羡把刀取下,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再去看刀柄上的印花还有刀面上的刻字。 她动作生疏地切起了牛肉:“污染区里面的人都和你一样,这么会生活吗?” “我们在污染区里能做的事情不多,每天也就光研究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了。”向云想到那些不同种类的蘑菇,傻乐了起来,“嘿嘿,有的蘑菇可香了,吃起来的口感和肉贼像。” 白炽灯光下,徐羡的心情有些沉重。 明明过的是苦日子,这小姑娘竟然还能开心成这样。 她感觉心口模糊一片,整个厨房里只能听到她切肉的声音,还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少顷,徐羡开口:“以后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和我讲讲污染区里面的情况。” “我从向导学院毕业后就直接进了精神领域研究所,专门从事精神图景相关的科学研究,所以没有去过污染区。” 她认真解释,“白塔方面很少告诉我们污染区内的具体情况,身边的人也没有长期在污染区内生活,所以我们大多不太清楚污染区内如何生活。” 日子都是一天天过出来的,大家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没人问过向云这个问题。 她仔细想了想,才开口回答:“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呀,找找吃的,躲躲变异体,我们一般就这么过日子。” “收容所常常会被变异体入侵,所以我们会一起背着包袱满山头跑,变异体走了以后,我们会一起生火做饭。” “那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与她们分开吗?”徐羡放下手中的刀,轻声问。 “我不记得了……我甚至连收容所的具体位置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就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画面。” 她抬起左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极小的距离,强调道:“就这么一点点。” 徐羡见她这样,心里不免有些难受。 哎,她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啊。 在污染区里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算了,脑袋也不怎么好用。 她弯腰开火,将切好的牛肉块倒进了锅里,油劈里啪啦的飞溅出来,一瞬间厨房里变得吵吵闹闹。 “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她一边会务国产,一边拍拍胸脯朝向云保证:“我来给你做。” 面前的向云安静了两秒,突然开始装作很忙的样子,转着圆咕隆咚的秃头左右看。 就是不回她话。 徐羡猛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嫌弃我厨艺啊臭丫头!” 不是,怎么一到吃上,这小孩的脑子就变机灵了呢。 她挥舞锅铲,对着憋不住笑的向云做了个警告的动作,整个人像一只炸毛的鹦鹉:“你别看我这样儿,一会儿做出来无敌齐天爆炸好吃的东西,你可千万别被香晕喽! 4、第 4 章 半小时后,新鲜米饭混着酸甜番茄味的香气在厨房弥漫开来,向云用左手紧紧握住面前粉色瓷碗,徐羡还在她面前放了一双雕有小鸟与花的木制筷子。 她很少用这么精致的碗筷,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磕碰了这些贵东西,于是每个动作都很小心。 “要不要再给你拿一个勺子?”徐羡记得,在白塔给她的资料中显示,向云的常用手是右手。 现在右手上打了石膏,左手并没有那么灵活,用勺子吃饭是更加便捷的选择。 于是她又从筷架中选出一只金属材质的勺子,用清水冲洗后拿到向云面前,弯腰轻声问:“你在医疗中心是怎么吃饭的?” “最开始我不能自主进食,吃不了东西所以只能靠营养液维持。后来吃的是流食,这周开始正常吃饭。” 向云接过勺子后,缓慢起身帮徐羡拉开椅子,整个人颤颤巍巍,活脱脱像个腿脚有问题的小老太。 “您坐下吧。”她恭恭敬敬说。 徐羡站在水池旁朝她挥挥手,向云以为徐羡在喊她过来帮忙,于是连忙用龟速向厨房前进。 徐羡一瞧就知道向云没理解她的意思,于是又打了个手掌朝下挥动的手势。 这次向云看明白了,她又红着脸慢吞吞坐下,一只手吊着,一只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等着徐羡落座。 哗啦啦冲洗菜板的水声结束,徐羡擦干净手后终于坐下。 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不敢动筷子的向云,眨了眨眼睛:“直接吃吧。” “您……您先吃。”向云左手握着金属勺子,满脸认真地说。 “你对我没必要使用敬语。” “如果不是因为您的关系,出了医疗中心以后我照样无家可归,您是我的恩人。”向云固执地解释。 “那你说是就是吧。” 徐羡瞥了一眼小姑娘青一块紫一块但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玩心大发,更想逗逗面前的小古董了。 哎,可能是年纪大了吧。 白塔里面的人都个顶个的无聊,好不容易来了个向云,她就喜欢闹这种严肃的老实人。 徐羡说干就干,她“嗖”的一下站起身,用汤勺给向云舀了足足三大勺的番茄炖牛肉。 向云正面带感激准备乖乖接碗,她那两百八十倍慢速动作才做了不到三分之一,胳膊都还没完全伸出来呢,就眼瞅着徐羡飞快把手连带着装满肉的碗往回一收,不让她吃饭了。 徐羡挑眉,双臂抱胸道:“那你以后准备喊我什么?大恩人?大善人?还是说你们污染区有其他的叫法?” “定好称呼我们再吃饭,免得坏了规矩,你说是不是啊,小古董?” “我……”向云没见过这样耍无赖的人,顿时傻眼了。 她手足无措地望向坏笑的徐羡。 她没想过徐羡会这么形容自己。 “我才不是什么……小古董。” 向云嘟着嘴小声重复,语气却没有丝毫底气。 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话回得挺苍白的。 某种程度上,她的确像个与时代脱节的古董,不仅不了解安全区日常用品,也不怎么会和安全区里面的人聊天。 在医疗中心里面的那段时间,她不知道床铺可以调节高度,也不知道输液呼叫铃在哪里,直到护士姐姐手把手教她,她才明白安全区内的各种便捷装置如何使用。 向云不禁想起,刚刚苏醒的第一天,她的床前密密麻麻围了一堆医生护士。 她完全不认识面前的这些人,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紧张地攥紧手指下压住的床单,布料摩挲起来的触感和污染区内的完全不同。 手中的织物柔软、舒适且没有破洞,摸起来的厚度让人觉得踏实。 向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高级的床单,她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里没有用摇摇晃晃铁架子焊起来的床,也没有发黄发硬受潮的被子,一切都是崭新的。 她只需要在身侧的遥控器上按两下,身下的床垫就“咔哒”一声开始自动调整角度,无论她想要用什么样的高度入睡,这款自动床单都能满足她的需求。 灰色的遮光窗帘也配有相应的遥控装置,上午的时候光线没有那么刺眼,她就会将窗帘全部拉开。 等到了中午,日头上来了,她就会按着遥控装置上的按钮,让光线精准地洒在地板一角。 更别说安全区内的各类专业用语了。 身边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是从哨兵与向导学院毕业的人,他们人人都知道什么是精神力与精神体,嘴上说起污染源和变异体就刹不住车。 向云哪儿知道精神力还分等级啊,她出院前一周才勉强搞清楚这些东西。 她感觉活得像个旧式晶体管收音机,能用倒是能用,就是声音太老旧,也很难播放出新潮音乐。 哎,那怎么办呢,谁叫她常年生活在污染区。 人在那里的时候,能活着就算不错了,哪儿会知道什么能调节的床,能自动打开的窗帘,还有能发出“滴滴”声的电子铃呢。 话虽然这么说,向云还是感到一丝挫败。 这样的挫败并不是因为别人的优越,而是一种奇怪的无力感。 她在污染区内学的那些有关生存的东西,在这里是不是都没有用了呢? 她这样的c级哨兵,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才能和面前这位漂亮的s级向导匹配上啊。 向云不想被人当作只能收进柜子里的晶体管收音机。 她的指甲慢慢嵌入掌心,低下头的脑袋又再次抬起,眼神里是独属于污染区的倔强。 “怎么说啊小姑娘,想好叫我什么了吗?” 徐羡没想那么多,她的脑袋里面就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她任由向云叫自己一晚上的“您”还有“恩人”,那后面生活的每一天,向云势必也会这么喊她。 苍天啊,她可不想每天早上醒来以后,听到小姑娘说“您请吃饭”、“您昨晚睡得好吗”、“您也要上厕所吗”之类的话。 “徐教授?徐老师?”徐羡接着笑嘻嘻给向云出主意。 向云坐得笔直,她把这当成了一场考核,她就是那个被老师点名的差生。 小姑娘的脑瓜子疯狂运转,徐羡看她认真努力的样子,心里面顿时产生了强烈的期望。 向云想了半晌后,迟疑着小声说:“……徐导?” 徐羡:“……” 徐羡无话可说,脸上的笑容都凝滞了:“你怎么不直接叫我徐工呢。” “如果您想的话,也成。”向云以为这就是答案了,立刻诚恳地说。 “……你看我想吗?” 徐羡用右手食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无奈地弯了弯眼角:“小姑娘,再动动你那聪明智慧有理想的脑袋,再仔细想想呢。” 徐羡想到“徐导”还有“徐工”这两个称呼后,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幽默呢。” 向云不自觉地咬起了筷子,木制筷子上的小鸟脑袋都要被她啃秃了。 她又冥思苦想了很久,最后抬起头,一脸考试没考好的样子,弱弱地问:“总不能直接叫你徐羡吧。” 徐羡长舒一口气,安稳靠在椅背上,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我觉得这样不错。” 她慢悠悠地把碗推了回来,语气柔了几分:“记住了,喊我徐羡,用‘你’来称呼我,不准使用敬语,明白了吗?” 向云用写满“僭越了”的小脸点点头,随后小声“哦”了一声。 “吃饭吧,真把你饿着了,我就是罪人了。” 向云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乖乖低头吃饭。 她吞咽的速度很快,感觉没有怎么咀嚼就把饭菜扔进了肚子里。由于左手不是常用手,所以她每一勺都吃的小心翼翼,生怕把汤汁还有米饭弄到干净的餐桌上。 徐羡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情绪,翻滚着冒上来。 污染区出生的小孩,吃饭速度都这么快吗? 她见过很多同事还有领导家的小孩,那些孩子身上穿着束缚感极强的定制西装还有收腰连衣裙,吃饭的动作慢条斯理,甚至听说张嘴的大小都有规定。 从前菜到主菜,最后厨师为他们端上甜品,这些孩子吃一顿饭至少需要耗费两个小时的时间。 徐羡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右手打着石膏,且向云故意放慢放轻吃饭动作,估计只需要一两分钟,向云就能将碗里的东西全部吃掉。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向云,小姑娘一勺一勺地扒饭扒得认真,像一只受惊后又试图讨好的猫。 温暖的阳光穿过厨房落在餐桌上,光线柔柔地洒在两个人身上,让人浑身上下暖烘烘的。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金属勺子偶尔磕在碗壁上,发出轻微的“叮”声,还有向云呼噜着喝汤的声音。 徐羡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她给自己也舀了一勺带着汤汁的番茄牛肉,她一边盯着小姑娘吃饭,一边用筷子夹了一块儿牛肉。 等到徐羡低下头扒饭的那一瞬间,向云偷瞄她一眼,嘴角轻轻弯了弯。 三秒钟后,徐羡呲牙咧嘴地抬起头: “我去,这米饭怎么是夹生的?” “靠,牛肉嚼都嚼不动啊。” “怪不得你吃得快呢,啊啊啊我的牙。” 5、第 5 章 磕磕绊绊吃完了夹生米饭还有钠超标的番茄炖牛肉,两个人放下餐具后,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徐羡靠着椅背舒服地翘起二郎腿,她也懒得为自己的黑暗料理辩解了。 什么“刚刚手抖了”、“你没吃过,冷冻牛肉就这样”还有“今天用的新买的盐,这个特别咸”之类的话术,都是做饭新人会说的。 她二十六岁了,在研究所里头都兢兢业业混了三年了,哪能像向导学院的新兵蛋子似的,天天往上打报告,a4纸里面全写着自己做的错事儿。 她决定放弃挣扎,免得把自己的厨艺越描越黑。 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见她吃完了,又开始倔强地挪动她那物理意义上真的很难挪动的屁股,颤颤巍巍抱着碗似乎是想往厨房走。 徐羡哪能劳动伤员洗碗,于是赶忙拦住她,“你坐下,都这样儿了就别动了,把碗放桌上就行。” “赶快停住,我现在还不想洗碗呢,你这么积极放碗做什么。等我想收拾了,我就会收拾的。” 向云接收到徐羡的指令后愣了下,又像乌龟一样慢吞吞爬回座椅,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 徐羡看着面前听话的小姑娘,忍不住叹了口气。 向云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寄人篱下的灰姑娘啊。 徐羡想到这儿就更郁闷了,她恨不得冲到浴室里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面相是不是狡猾奸诈又恶毒。 自己明明不是继母的长相,为什么向云这么怕她啊。 徐羡正了正坐姿,决定和小姑娘讲清楚,免得她天天举着受伤的胳膊,到处找家务活儿做。 她抬手给向云倒了一杯水,向云小口小口喝着,乖巧的表情配上桀骜不羁的闪亮大光头,徐羡看着想笑,但又觉得心酸。 她说话声音都柔了三分:“吃完饭了,我们也该说说正事了,对吗?” 向云嘴角边还挂着一滴水珠,但在听到她话后的第一时间颔首。 “先说一下白塔那边给你的安排吧。” 徐羡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后,按照研究所的汇报模式,一条条与向云讲:“首先,每周五下午三点要去医疗中心找汪医生复诊,没错吧?” 向云点点头:“汪医生说了,如果骨折的地方愈合好了,那我就可以拆掉石膏了。” “知道了。”徐羡打开手腕上的通讯仪器,在显示屏上输入了具体的时间以及事项,设定了一个提醒闹钟,“那我周五下午两点半,开车带你去医疗中心。” “我在宿舍楼下准时等你。”向云认真回答,还着重强调了“准时”两个字。 “第二,白塔要求我带你返回事故现场。”徐羡顿了顿,“主要是方便你恢复记忆。” 徐羡知道这个要求不近人情,甚至还带有一丝强迫性质——这和受害人一遍遍返回现场,回忆被害过程的道理一样。 她看向向云脸上青紫色的伤处、因为手术而被剃干净的头顶、瘦削的身形还有打着石膏的右臂,徐羡觉得自己就是助纣为虐的混蛋。 但她又不得不去当这个大坏蛋。 她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补充道:“当然,我觉得这个是可以和白塔监察处商榷的,这样的要求显然违背了人道主义原则……” “没关系,我可以。”向云答应的爽快。 “没关系?你不会觉得这样的要求不合情理吗?” “去一次想不起来,你就要去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第四次,直到你能完全记起。” 徐羡难以置信地问,“白塔要求你回忆的内容可能很血腥,很痛苦,哨兵的狂化、同伴的死亡……哪种场面都会让人难以承受。” 徐羡担心的样子不假,向云看到她这样,其实心里挺高兴的。 向云耸耸肩,指了指她剃了光头的脑袋笑着说:“就我脑袋现在这样儿,想不想得起来都难说呢。” 她顿了顿后,接着安慰徐羡:“而且……我们污染区出生的孩子,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了。” “几乎每天都有同伴离世,四处乱窜的变异体络绎不绝……只要在污染区待上几个月,再害怕的小孩都能面不改色地替同伴收尸。” 徐羡的心像是被钝刀划过,蔓延而来的疼痛让人感觉一阵阵的窒息。 她是安全区里出生的孩子,从小无病无灾,父母康健,生活轨迹早已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污染区内的生活对她来说太过遥不可及。 许多时候,污染区在白塔内部只是资料里的代号,是每周《安全区情况通报》中的标红区域,也是会议上的一个又一个被人一笔带过的数据。 可她也知道,小姑娘表面镇定,指尖却悄悄地捏紧了衣角。 她想问问向云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活到了二十岁,可又觉得这个问题带着高高在上、令人作呕的态度。 这和一层层剥开人的心脏,用放大镜看一个人是如何在世界最糟的那一角,守住命、守住神智毫无区别,她不愿意听到向云平静说出“我习惯了”这样话语。 求死多简单,在污染区内磕磕绊绊活到现在,只不过是……不想死罢了。 污染源与变异体哪会分辨什么人“应该活”、什么人“不应该活”,活着的人只是知道现在还没有轮到她死亡罢了。 徐羡清楚明白,白塔在安全区人民心中如神明般高高在上,他们派出哨兵与向导包围安全区,看似一直在为人类的生存殚精竭虑,但它的根其实早已开始腐朽。 安全区逐渐被污染源蚕食,适宜人类生存的土地面积不断缩小,死亡最终也会降临在看似最安全可靠的白塔的头上。 末世的安全区就像是一片落入水中的白纸,先是边缘浸入水中,然后溃烂逐渐蔓延,最后整张纸都逃不脱下沉变为碎屑的命运。 首都安全区如果彻底沦陷,白塔一定会放弃保护平民,转而寻求自保。 他们会封闭关键出入口、在白塔周围加固安全网,派出忠诚的哨兵与向导冲向前线。 徐羡想到墓园中“白塔感谢您的牺牲”的标语,她不禁冷笑。 死去的千千万万哨兵与向导,真的是为了人民群众的利益牺牲的吗? 哨兵与向导只是白塔手中的棋子,她也是。 那时候的她,真的不会在与变异体的斗争中疯掉么。 向云看到徐羡微微出神,以为她想到了在污染区中去世的妻子,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您的妻子是为了人类的安全牺牲的,她肯定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她一定非常了不起。”向云补充道,“我也想成为像她一样,为人类的安全做贡献的人。” “所以没关系,我会努力想想,如果能为您……你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那我会很高兴。”她努力笑了笑,面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但没有退缩。 徐羡收回视线,轻轻点头,也就不劝了。 她打开通讯仪终端,继续按照白塔要求安排:“我把返回事故现场的时间定在每周六上午八点,首都安全区距离a-273号污染区的距离不算远,来回只需要坐三小时的车。” “从事故现场回来后,我需要在当天向白塔监察处提交一份报告,里面会记录你记忆恢复情况还有现场状况。” 徐羡想了想后说:“所以我们八点去,不出意外的话会在下午三点半结束现场工作,五点回家。” “我得留出晚上的时间敲字。” 向云安静地听着,听到要在事故现场待上整整四个小时时间,她的神情更加严肃了,并表示一定会全程听指挥,坚决不乱跑。 如果现场的污染指数极高,一个安抚型向导加上她这个能力几乎为0的c级哨兵,根本无法与高级的变异体抗衡。 一旦出现群居的变异体将她们俩人包抄,那么神仙来了都难救。 向云顿时感到了一丝紧迫,她立刻在脑袋里面开始构思如何躲避变异体、如何寻找避难所,她整个人坐得板板正正,脸上的表情更加冷峻了。 徐羡看她这样,立刻笑着解释:“你也别害怕,白塔监察处发布的实时污染指数显示,事故现场以及周围已经不存在污染源了。” “如果现场突发意外,a区附近驻扎的哨兵们也会赶来援救,所以我们俩人的行动还算是安全。” 向云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啊……这样啊,好的。” 徐羡忍不住挑了挑眉:“你这小姑娘,明明刚刚可以直接问我‘那里的污染指数高吗’之类的话,为什么不问?” “如果污染指数高、现场十分危险的话,你也跟我一起去吗?” “就算你不怕污染源变异体,我怕啊。”徐羡接着说:“我知道你脑袋里面在想些什么。” “是不是已经在想怎么躲避变异体、怎么保护我了?” “没必要。别想东想西的,也别总觉得亏欠我,想要报答我。” 她单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开口,“我们两个人之间是平等的,这意味着你不用一直想要补偿我什么,我也会在你伤好后补上现在欠的那些家务活儿。” 说着,她忽然笑了下,那笑容里头透着一股子欠揍味儿: “等你伤好了,你放心,我肯定会主动奴役你帮我做事的。洗碗、拖地、倒垃圾、晒衣服,这些一个都跑不了。” “我可不养白吃白喝的小哨兵。” 6、第 6 章 一大早去医疗中心接人,两个人来回折腾了一上午。 吃完那顿难以下咽的自制饭之后,时间已经悄悄地来到了下午两点。 算起来,今天是徐羡休假的最后一天。 没人会像安排年假一样安排丧假。 这种只有亲人离世才能获得的假期,意味着你将在这一个月里不能进行任何娱乐活动,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不购物就不购物。 你需要全身心地告诉白塔一件事:没有了这个亲人的我很伤心。 徐羡本以为她也会如其他人一样,在屋里简简单单地度过这一个月的时光,结果却从医疗中心领了个哨兵回家。 真稀奇啊,前一秒还在丧偶,下一秒她就被安排着迎接新人了。 徐羡转头看了一眼独自坐在沙发上晒太阳的小姑娘,向云手上握着一个空了的水杯,被剃干净的脑袋亮堂到能反光,身上宽大松垮的病号服让徐羡有种自己也跟着病了的感觉。 小姑娘的皮肤颜色比安全区内的人深很多,暗沉的肤色配上皮包骨的身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徐羡思考了一下,看了看通讯仪上的时间,又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阳光,突然开口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商场?” 向云其实听收容所的朋友们,说过“逛商场”这个词语。 有一个叫做小花的妹妹说过,她家亲戚在去世之前,是专做卖袜子的小本生意的。 听她的亲戚说,大概是十五年前,a-273号污染区曾经是一个叫做江城的安全区。 繁华的三层楼商场内设置了手扶梯与垂直电梯,里面的灯光特别明亮,卖运动服、休闲服装的店面有好几十家。 地下美食城里面热热闹闹,香味能顺着通风管道往外飘好几里远,甚至有其他安全区的人来这里卖当地特色美食。 污染源扩大以后,整个江城被白塔列入了高风险地区,从此之后江城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成为了编号为a-273号的污染区。 一夜之间,商场里面的商铺纷纷关门宣布暂停营业。 地下美食城内的商家们走得急,他们还没来得及收拾剩余的食材,就跟着有渠道离开污染区的朋友一起跑路了。 食材很快发霉腐烂,恶臭的味道引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变异体。 它们从原先散发美食香味的通风管道进入,暴力拆除不再通电的冷柜,啃食摆放在桌面的烂肉烂菜。 寻找到食物后,成群结队的变异体闻风而来,它们在此扎营,把这栋三层楼的商场当成巢穴,没过多久整栋楼就被变异体们占据。 向云没见过这座商场辉煌时期的样子,只有在躲避变异体的时候曾经路过过这座商场几次。 她只记得商场里面一片漆黑,从外面经过能闻到很恶心的腐烂臭味,变异体啃噬过商场外侧的铁质卷门,还撞碎了很多块透明玻璃。 大楼墙壁上贴着十多年前的海报,由于风蚀以及变异体破坏的原因,很多张海报都已经看不清字了,只有一位剪短发的女明星拍的床垫广告还紧紧贴在外墙上。 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离叫做“商场”的地方远远的了,可现在有人告诉她,这里的商场还如同十五年前一样,里面很安全,每个人都能进去逛。 “你是要去商场里面买东西吗?”向云试探着问。 她想先确认一下,徐羡口中的“逛商场”与她脑海中的“逛商场”是一个东西。 “对啊,买个帽子,买几套衣服,再买几双鞋子。” 徐羡伸出手指一个个算,“你没有牙刷,所以还得买把牙刷。我俩要随时保持联系,通讯仪也得买一个,没错吧。” “睡衣、内衣、拖鞋……要买的东西很多,我俩估计现在就得出门。” 徐羡口头盘点了一下后,顿时感觉时间紧任务重。 沙发上规规矩矩坐着的小姑娘还在那里摆手说什么“不用不用”,话都还没有说完,徐羡直接一把把人薅起来带到了衣帽间。 向云略显茫然地站在了挂得整整齐齐的大柜子旁,眼前眼花缭乱的全是衣服。 从不同季节适配的外套到款式差异巨大的上衣,最后是各式各样的裤子,向云数都数不过来。 她的脑袋有点懵,内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天啊,这些衣服比收容所所有人的都多。 徐羡给自己拿了一件灰白色的薄款风衣外套,又选了一件米白色的、更加厚实一些的短款飞行夹克递给站在她身后的向云。 “你先将就着穿,一会儿去了商场,我再给你买合身的衣服。” 徐羡快速给向云套上一边的袖子,顺手替她扯正衣领,又一边往她肩膀上拍了拍。 她推着人往门口走:“我这件衣服对你来说太大了,到时候咱就买小一号的。” “啊……好的。” 向云被她半推半拽地穿上医疗中心发的蓝色塑料拖鞋,她第一次觉得这双合脚的拖鞋不合时宜,配不上徐羡全是漂亮木制家具的家。 她默默蜷缩脚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徐羡抱进了怀里,触碰到的身体很暖很热,两人的衣服上有好闻的清洗剂味道,似乎是一股很柔和的花香。 她又把自己的脑袋往下低了一点,怕头上长出来的青色茬子刺到徐羡的下巴。 “商场离职工宿舍很近,走过去只需要不到十分钟,所以我就不开车了。”徐羡换上了一双轻便好走的白色板鞋,领着怀中瘦弱的哨兵出了门。 花了大概半小时才走到商场门口,向云整个人都快走散架了,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只能一屁股坐在附近的长椅上直喘气。 徐羡见状,立刻跑到不远处的商店里面给她买了一瓶冒着凉气的气泡水。 双手捧着冒水汽的绿色塑料瓶,大口喝了几口后,小姑娘抱着水瓶子直打嗝,一下下的动静很大,收都收不住。 徐羡看着满脸通红的向云直乐,她一本正经地解释:“气泡水就是这样的。” “我没喝过。”向云也在为自己的土包子行为解释。 “以后去了哨兵学院,训练量一大,你就会想喝它的。”徐羡说,“尤其是训练结束以后,很多哨兵能一口气直接喝掉半瓶。” “等我身体好了,我肯定也能这样。”向云紧紧握住拳头,气泡贷给喉咙的刺激感逐渐减小,她现在感觉嘴里甜滋滋的。 “嗯……”徐羡正准备鼓励一下小姑娘,眼角的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神情霎时变得紧张,表情立刻变得严肃,她快速站直身体,朝正前方敬了一个标准的向导礼。 “处长好!” 声音干脆,动作利落,向云猛地抬头看向把自己护在身后的徐羡,又在看见那人的一瞬间低下头。 那人的眼神极其锋利,像是x射线一般,一眼就能扫清所有秘密。 向云的身体条件反射般绷紧了,她把自己消瘦的躯体再往徐羡身后藏了藏,穿着全黑便装的白塔监察处处长站在不远处,等到徐羡礼毕后才走了过来。 步伐不疾不徐,空气无端变得更加压抑。 “徐向导。”处长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却自带不容置疑的威压,“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处长,是我的荣幸。”徐羡恭敬地站着,语气礼貌克制,带着一股天然的顺从与敬意。 “她就是那位失忆的c级哨兵?”处长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向云,“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向云怯怯地抬头,带着满脸的青紫打招呼:“处……处长好。” 男人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两三秒的时间,像在检查一件设备是否能够完美运行。 向云呼吸都变得沉重,她厌恶这样的目光。 男人高高在上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那些看不起污染区幸存者的安全区居民,他们同样会用扫视的眼神看她,仿佛在怀疑她身上是否携带了污染源。 徐羡听出向云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她再次侧身调整站姿,动作不大,却又正正好好将向云挡在身后。 “徐向导,你带她出来是为了……”男人的语气冷淡,询问中带着上位者的语气。 “报告,向云哨兵缺少生活必需品,我带她前来购买。” 徐羡沉稳应答:“应白塔要求,满足向云哨兵的基本需求,帮助她恢复自主行动能力以及记忆力。” “这条路线选得不错,光线好,监控也清晰。”男人肯定了她的行为后接着问:“恢复情况呢?” “目前精神状态稳定,接受治疗配合良好。”徐羡语气不卑不亢。 处长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把如刀一般锋利的眼神,重新落在了徐羡脸上。 “你和她关系处得不错。”男人不动声色地说。 “白塔将我与她匹配上,不就是让我们处对象么。”徐羡心头一紧,但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白塔怎么要求,我就会怎么做。” 男人听到这话后笑了下,漫不经心地说:“你曾经是林辰的配偶,我相信你对白塔的忠诚度。” “别忘了,你的职责不只是‘照顾’,而是评估——如果她的精神图景出现异常波动,要第一时间上报。” “是。”徐羡听到“林辰”两个字后,在处长面前温和地扬起嘴角。 “对她好一点,下周六,我希望在午夜十二点前准时收到你的书面报告。”处长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轻轻点头后转身离去。 男人的步伐一如来时般不紧不慢,像把刀收进鞘中,却依旧带着锋芒未退的寒意。 7、第 7 章 直到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里,徐羡也没彻底地放松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向云,小姑娘的表情紧绷,身体微微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唯一能动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身上的病号服,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徐羡面上的表情依然温和,她用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扫了一下四周,不出意外的话,这里至少有四个摄像头,正在无死角监控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不远处的电线杆上有一个与杆身颜色相近的灰白色摄像头,商场大门的正上方有一个与大门门帘颜色一模一样的全景摄像头,买水的店铺招牌上有一个闪着红光的小孔,就连长椅旁边的垃圾筒桶顶也有一个微缩摄像头。 徐羡又往前走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背朝着她的一个摄像头,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向云恐慌的表情。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往前移动的那个瞬间,向云的身体竟然往后躲了躲。 徐羡察觉到那意思微不可察的抗拒后,走路的动作有些凝滞,面前低着头的女孩子似乎有些抗拒她的接近。 她自嘲地笑了笑,感到有些尴尬,但又觉得向云的动作没有任何问题。 污染区内长期停水停电,向云一直以来躲避的都是突然出现的变异体,还有不断扩大的污染源,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来自白塔的赤裸裸的掌控。 医疗中心的人可以检查她的精神图景,白塔能够强制要求向云与自己配对,徐羡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色向导衬衣,她自己的出现不也是因为白塔的要求,让她随时随地监控向云么。 小姑娘的防御理所应当。 徐羡轻轻地后撤半步,没有再靠近向云,也没有显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你要记住,我们今天出门,就只是为了购置生活用品。” 向云猛地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全是紧张与不解。 徐羡接着说:“该买什么买什么,平常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 “我们按照白塔的要求做事,又没有犯什么错,你别害怕,领导们……也是为了我们好。” “你放心,我爱我的妻子,但是我也会照顾好你。”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一字一句吐词异常清晰,像是说给除了她们两人之外的第三者听的。 向云低头,过了几秒,像是终于听进去了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她努力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身,面前的五层楼高商场看起来又大又新,她却没有了想逛的念头。 她与徐羡一前一后走进商场,自动门“唰”一声打开的瞬间,向云不自觉地挺起了脊背,任由四面八方的监控摄像头捕捉她的身影。 商场地面的白色瓷砖被人拖得干净锃亮,所有的灯光都是瓦数很高的白炽灯,整个商场内没有一处光线的死角。 徐羡带着她直接去了直达电梯,向云看着徐羡按下数字五的按钮上,几秒钟后电梯就来到了商场最高层。 她像是游魂一般走在商场内,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展厅之中,她与徐羡都是展示给摄像头那方的展品。 徐羡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家人不算多,但是装修非常高档的女装店。 店铺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木制调香味,灯光虽然与走廊内用的是同一款,但所有挂衣服的货架都是颜色偏深的棕色木头,地面也铺设的是人字形纹路的木地板,因此店内的光线倒是没有其他家那么刺眼。 向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橱窗,玻璃展柜里面挂着本季度的新款,款式偏冷淡简约。 价格……她其实不太知道首都安全区内的物价,但看装潢也清楚,这里的衣服不便宜。 店内的服务员都穿着商场内统一的白色制服,肩袖上用金线绣着细小的字母logo,每个人见到她们后都微笑着打招呼。 站在收银台清点账目的服务员身形干练,胸前挂着和田玉制的平安符,还有一个小巧的长命锁。 她抬眼见到徐羡后,用非常熟谙的口气说了一声“你来啦”,满脸笑容的快步从收银台出来,站到徐羡面前。 “嗯,带家里的小姑娘出来买几件衣服。”徐羡也扬起嘴角回应,神情松弛,“你今天还是两点到八点的班?” “对。” 向云安静站在徐羡身后,服务员胸前别着的小牌子上写着“商场导购lindy(王佳)”这几个字,她不会读中间的外文,所以只是跟着徐羡一起点点头示意。 “这两周店里上了些新款,料子和版型都不错。” 王佳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向云的身形,随后去货架上挑了两件款式偏中性的衣服,一件偏修身的深蓝色防风外套,一件偏宽松的白色卫衣。 徐羡在绒面的深棕色沙发上坐下,想起向云身上穿的裤子也是医疗中心发的,于是出声提醒:“麻烦再帮她拿几条裤子试一试。” 向云慢慢吞吞走到她旁边,没再避着徐羡。 过了两三秒钟,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屁股一歪就紧紧贴着休息坐下,两人的肩膀之间就隔了大概一拳的距离。 王佳看了她俩一眼后走到裤装区,选了好几种不同类型的牛仔裤,棉质的运动裤也分别拿了阔腿的与束脚的。 她把所有选好的衣服都挂在了可移动的衣架上,为向云选择了一间最宽敞的试衣间。 “这间试衣间才装修过,前一段时间不是下雨么,不知道怎么的,这个试衣间顶部漏水,连带着把右边整个角落都泡发了。原先那里不是有一个空调,现在空调被拆了,里面全部换上了新的凳子还有镜子,可敞亮了。” “王佳姐姐给你挑的,你去试一试吧。”徐羡拍了拍向云的肩膀,“去王佳姐姐说的最里面靠右手边的那一间,那一间最大。” 向云略有些局促地点点头,站起身刚走两步又回头看她:“你……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换衣服也要我陪着么。”徐羡轻笑一声,摆摆手道:“你自己进去换就行,换好了就出来给我看看,换不好的话再喊我。” “……好吧。”向云有些遗憾地回答。 她也不是特别想要徐羡陪她进试衣间,只是怕自己手笨,一不小心弄坏了这些很贵的衣服。 徐羡盯着那扇半掩的换衣间门帘看了两眼,里面暂时还没有动静。 向云抱着卫衣与一条浅色的束脚运动裤,站在镜子面前,犹豫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慢慢脱下医疗中心发的病号套装,她第一次正视自己身上的伤痕。 瘦得可以见到排骨的前胸,打着石膏的右臂,才长出青岔的光头,还有脑后斜着的、像是毛毛虫一样恶心的手术疤痕。 手边的白色卫衣质地柔软,针脚细密,上面还有一股店内的木质调香味。 她想起刚刚碰到那位“处长”时,徐羡近乎不留痕迹地护住自己的背影,她像一把伞,替鲁莽的自己把刚才那点暴露的情绪全都遮了回去。 向云缓缓穿上卫衣,因为右手臂打石膏的原因,王佳姐姐给她选的都是袖口比较宽大的衣服。 她迟疑地思考徐羡的动机,无法将她的行为与白塔的要求完完全全划等号。 向云扯了扯衣摆以及帽子,换好裤子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衣服的颜色很浅,打石膏的手正正好好藏在了袖管里,出生在污染区内的孩子很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她呆呆地看着镜子,眼睛发直。 她听到徐羡和王佳聊天的声音,王佳问徐羡有没有去墓园看看林辰,徐羡说自己昨天就去过了,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因为沙发的位置离试衣间比较近,所以向云听得很清楚。 “刚刚在商场门口碰到了监察处的处长,他还是老样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徐羡语气漫不经心,好像她和那人是真的“偶遇”。 “他也经常会来商场巡视,但是这两周没来我店里。”王佳回答。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是什么意思? 在商场巡视? 商场里面有什么好巡视的? 向云听到俩人说的话后皱了皱眉,她感觉到试衣间外有人走动,于是主动掀开了试衣间的门帘,抿着嘴望着朝她看过来的徐羡。 她直直地站在那儿,身上是白色卫衣和浅色束脚运动裤,脚下仍然穿着医疗中心发的塑料拖鞋,眉骨上的疤结了痂,眼神安静又倔强。 “挺好。”徐羡围着她打量了一圈,笑着说:“你觉得舒服吗?合适吗?” 向云想到那个价格后想摇头,但是看到徐羡期盼的眼神后,又犹豫地点点头。 “那行,牛仔裤裤腰上的扣子多,不太方便你试,我就直接买好了。” “……真的吗?我想试试。” 向云突然一把把徐羡拽入了试衣间,掀开的门帘再次合上,镜子中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刺眼的灯光洒在天花板上,照不清边缘,徐羡突然觉得有一丝恍惚。 小姑娘踮起脚,压低声音后靠近徐羡耳边,轻轻问了一句:“这里刚刚装修完,所以没有监控,对吧?” 8、第 8 章 “如果我猜得没错,王佳是你的朋友,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对吗?” 向云低声说着,语气小心却带有一丝笃定。 她见徐羡没有反对,于是鼓起勇气接着说:“我们出了宿舍以后就被监视,所以那位‘处长’知道你会来商场,他是来专门提醒你保持忠诚的,没错吧?” 徐羡看了她一眼,没急着回答,而是伸手理了理她身上卫衣的帽子。 向云没等到回答,眼神里的疑惑愈发明显,她问得更急了一点:“你家安全吗?” “你在护着我,是不是?” “如果不是那男人出现,你就准备一直不和我说,自己扛着所有,是吗?” 一连串的问题朝徐羡砸下来,徐羡沉默了一瞬,她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温柔地解释:“你被无端牵扯进来,我很抱歉。” “如果不是因为第八支队还有林辰与我的关系,你伤好后就能直接出医疗中心。你可以在安全区里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被人监控。” 她笑了笑,语气里面带着戏谑:“我们住的地方房顶不漏水、墙体很结实,当然安全。就是每天出门都会碰到轮岗的门卫,你对他们客气一点就行。” 她顿了顿,目光压低一点后,认真地望向向云:“我不能保证屋里永远没事,也不能保证一直有能力护着你。” 向云没有急着回话,听到徐羡说的这些后,她反而放下了心。 至少目前为止,徐羡看起来似乎与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果说,自己是因为出现在事故现场,与那场灾难有着无法撇清的关联,而遭到怀疑和控制,那徐羡呢? 她又是因为什么,被牢牢盯上了呢? 她死去的妻子?她的工作,还是因为自己? 她站得笔直了一点,左手指节绷紧,然后用坚定得出奇的声音开口:“等我拆了石膏,我会立刻去哨兵学院。” 向云仰着头望着徐羡,眼神清澈又倔强,像一把纤细又锋利的刀,藏在湿润光亮的鞘里。 徐羡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用急,伤好了再说,哨兵学院的生活很苦……” “没关系,我能吃苦。” 向云朝她笑了笑:“等我能打人能跑起来的时候,我也护着你。” 徐羡感觉到一股很弱、很轻的热潮在心头泛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沉寂许久的胸腔都感觉被打开。 她低声“哼”了一下,手指头避开向云脑袋上的伤处,不轻不重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行啊小姑娘,我等着你保护我。” “你可不要骗我啊。” 说完话,她一把拉开试衣间的门帘,刺眼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洒下来,把她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王佳装作整理货架守在周围,看见她俩出来了,才松了一口气问道:“是不是衣服不合适啊?” 徐羡张嘴就开始编:“这不是看她穿这件白色卫衣好看嘛,我也试了一下,麻烦给我也拿一件,尺码比她的大一个就可以。” “行,牛仔裤那些也一起包起来吗?”王佳问。 向云朝她点点头,小心地整理好自己身上的卫衣和裤腿,生怕弄皱了身上的新衣服。 “这么多衣服也不好提,我一会儿叫个人把衣服给你们送到宿舍里面吧。”王佳理了理货量,一边扫描衣服标签一边说,“还是放在宿舍楼下门卫处。” “行啊,一会儿给我一张收据就好。” 向云小心翼翼地跟在徐羡旁边,看着扫码后显示屏上快速跳动的数字,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她扯了扯徐羡的袖角,小声说:“会不会买太多了?” “怕什么。”徐羡头也不回,随口道,“反正也不是你掏钱。” 王佳看了看向云,又露出了职业假笑:“你姐姐对你好呢。” 向云看到王佳突然变化的表情,她猛然意识到身边站着的店员变了。 斜前方另外一家服装店的店员看似在整理货架,实际上眼神的焦点也正好落在她们这边。 徐羡把向云再次搂进怀里,动作温柔。 向云没再抗拒,瘦小的身体轻轻靠在了徐羡温暖的身上,闻到了不同于商场的干净花香。 “今天的衣服有几件有会员折扣,积分我给你挂在账户上。” 王佳熟练地将衣服分袋装好,滴滴几声后黑色的小方盒子吐出一张长长的票据。 “送给你们两双袜子和一个风铃,有风吹过的时候,风铃就能响。” “以后也常来呀,给你好的折扣。” 王佳顺手塞了一张便条在折叠起来的收据里面,动作速度快到其他人难以察觉。 徐羡双手接过夹着便条的收据,看都没看就直接把手上的这一沓纸条塞进了风衣内侧的口袋里。 “多谢。”徐羡冲她抬了抬下巴,然后拍了拍向云的后背,“走吧。时间紧任务重,还有很多东西没买呢。” 她们并肩走出店门,穿过明亮的商场中庭。 身后的监控镜头和那不同店员试探的目光扎得向云后背发毛,她其实已经有点累了,但步子仍然走得稳稳当当。 买完东西后两个人直接在商场里的面馆吃了一顿,从这栋五层楼高的商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去。 干净整洁的街道、热热闹闹的公园、郁郁葱葱的树木,眼前的一切都与污染区不一样。 路上的行人匆匆,首都安全区内的街道灯光早已亮起,干净利落的白光在路面上拉出整齐的影子。 两个人靠得很近,向云正歪着脑袋调试新买的通讯仪,嘴里嘟嘟囔囔一遍遍背着徐羡的通讯号码。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七点了,徐羡向门岗的两个白塔门卫出示了身份牌,他们登记信息后,才将放在桌子下的衣服递给她。 向云悄悄瞥了一眼那些袋子,王佳包装衣服的手法特别,还喜欢在各个边角处使用胶带,因此她立刻发现所有的包裹都被打开过。 她默不作声地接过其中几袋衣服,与徐羡一起笑着与门卫说谢谢。 回到家后两个人都放松下来,身体不好的向云已经累倒在了沙发上。 徐羡看见她没再板正身体的样子后挺高兴,还从冰箱的冷冻层里面拿出来了一根巧克力味的雪糕,说要奖励向云。 向云乐呵呵地接过,一边笨拙地舔雪糕外的脆皮,一边大口猛喝气泡水。 “明天开始我就要去研究所上班了,早餐我会给你做好,中午的时候我妈会过来,到时候她给你做饭吃。” 徐羡把所有新买的衣服一股脑全扔进了洗衣机,出了浴室后说。 小姑娘从沙发上爬起来问:“你几点钟上班?” “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不加班的话我会在六点半回家。”徐羡说。 “那我有事情的话,是直接在通讯仪上给你留言吗?”向云想了想后问。 “有急事的话也可以打电话,我一会儿在通讯仪上给你发我妈妈的电话。” 徐羡又进书房翻翻找找了一阵子,几分钟后拿了三本又厚又重的书出来。 “《哨兵入门——完全解读》、《哨兵生存手册》以及《哨兵与向导——污染区实操案例》这几本书算是哨兵必读书目,你有时间的话就看看。” 向云伸手接过那三本纸页发黄的书目,低头一看,封面上不约而同都写着林辰的名字。 那人的字迹看起来清秀,但一笔一划都很有力量。 指尖轻轻掠过纸面,她压下心里的异样情绪,抱紧了怀里的书。 徐羡靠在桌边,看着她,语气平稳地说:“你现在伤没好,直接进入哨兵学院学习不现实。” 徐羡说着,用手指了指向云打着石膏的右手,“所以你需要将精力花在基础体能恢复还有打牢理论基础上。” “等你右手的石膏拆掉了,我会让医疗中心再次给你做一个体检,重新估测精神力等级。” 向云抱着书,听到这话后耳根子一红,小声嘟囔:“如果我还是c级哨兵怎么办呢。” 她在医疗中心的时候就听说了,林辰可是难得一见的s级哨兵啊。 徐羡眸色一动,语气很轻很柔安慰她:“那也没关系,能分化成哨兵向导的人本就不多,c级已经很好了。” 向云听到这话后抬头问:“那……通过训练,能够提高精神力吗?” “当然可以。”徐羡微微点头鼓励她:“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初试成绩,努力训练的话是能够进步的。” “哨兵与向导的身体还有精神力就像是肌肉,不断的刺激、不断的训练后就会有所提升,但是能提高到什么样的境界,还是会看她们自身的天赋。” “我认识的很多哨兵,经过训练以后精神力都越级上涨了呢。” 徐羡笑眯眯望着她:“像你这样能够在污染区内野蛮生长的小姑娘,想必天赋水平会很强的,你说是吗?” 向云猛地低下头,根本不知道该回“是”还是“不是”。 她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一些,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但她的眼睛里,却悄悄亮起了光。 她想要超越林辰,成为比她更优秀的s级哨兵。 9、第 9 章 向云穿着新拖鞋,抱着三本厚厚的哨兵学习资料进了次卧。 她很珍惜来之不易的书本,吊着胳膊的小姑娘在小小的次卧里面转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把书放在床头柜上。 等她洗完澡,她准备熬夜苦读,做一名勤奋好学的哨兵。 几分钟前徐羡告诉她,这个次卧原先是作为客房使用的,知道她要来后徐羡连夜收拾,从现在开始这个房间就属于向云。 徐羡甚至还给了她一把房间的钥匙。 银色的钥匙小小的很新,上面刻着“职工宿舍-801-3”的字样,几乎没有使用痕迹。 钥匙被向云插在了房门上,她觉得自己用不上这个,但是能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房间钥匙,向云很高兴。 她蹦蹦跳跳地进了房间,徐羡见她高兴,就默默退回了自己房间,贴心地给她了一点独处的时间。 向云像一只小跳蚤一样左瞧瞧右看看,先是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一坐,后来又将房间里面所有的抽屉都拉开看了一遍。 衣柜中间的抽屉里面放着徐羡说的一次性内裤、压缩毛巾还有客用牙刷,向云拿了条一次性内裤出来,其他的都原封不动放着。 因为徐羡说她不是客人,用不上这些。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把抽屉合上,目光忍不住飘向了房间中央那张干净整洁的双人床。 米白色的床单上面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还有两个柔软蓬松的枕头。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劲儿,特别想躺上去滚两圈,试试床垫是软还是硬,可是她不愿意穿着外出的衣服,躺在干净的床单被套上。 向云转头又趴在了地上,这张双人床是硬木制的,木头的纹路细腻,手感温润,与污染区内的双层铁架床还有医疗中心的电动床,材质都不一样。 她抱着床腿闻闻嗅嗅,直到徐羡站在房间外喊她洗澡,向云才“嗷呜”一声从地上弹起来,拿着一次性内裤小跑出来。 “新买的衣服都还没有洗,所以我先借你一条睡裙。” 徐羡看见向云已经拿了一次性内裤出来,于是直接把人领进了浴室,随手把睡裙挂在了墙侧的挂勾上。 “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后直接扔进洗衣机,能机洗绝不手洗。哦对,你会用花洒吗?” 向云的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 “你在污染区里面,一般是怎么洗澡的?”徐羡转头问。 “污染区里面洗澡都是用桶打水,水烧开了以后直接往身上浇。” 向云对她嘿嘿笑,徐羡总觉得她笑的样子像一只野猴子,结果下一秒小姑娘开口就道:“有的时候污染区内下大雨,我们会直接在雨里洗澡,哈哈。” ……好家伙,还真是只猴子。 “看好喽。这两个银灰色的旋钮一个是控制水温的,一个是控制水量的。”徐羡递给她长得像是话筒的花洒头,“抓紧啦。” 向云听话死死抓住冰冰凉凉的花洒头。 徐羡忍着笑,先转动了左边的旋转按钮:“向左旋转就是热水,向右就是冷水。” “记住了。”向云感觉自己握住的地方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弄得手心痒痒的。 “右边的旋钮拧到最左就是水管出水,想要泡澡的话就可以用这个。洗澡的话就将旋钮拧到最右侧。” “这个水不能喝啊。”徐羡突然想起什么后出声提醒。 “我们得喝烧好的水。”她严肃补充道。 向云:“……” 正想着一会儿高低得尝尝水味道的小姑娘,冲着徐羡讪讪一笑。 “我在洗衣机旁边放了一个可以收口的大塑料袋,打石膏的手臂不能碰水,一会儿你带上这玩意洗澡。”徐羡指了指不远处又丑又怪的东西。 向云连忙点头。 徐羡站在浴室里想了想,觉得自己一切都嘱咐到位了,就直接退了出去,还顺便帮小姑娘带上了门。 向云把手上一直攥着的一次性内裤放在了洗手池旁,她像是刚刚跟着主人回家的流浪狗,四处张望着观察。 这间浴室四四方方的,看起来很干净。 瓷砖白得晃眼,所有的水龙头都被清理过,所以上面几乎没有残留的水垢。 玻璃隔断后的花洒装在银亮的支架上,纯白色的浴缸虽然不大,但是看起来很温馨。 新买的米白色毛巾挂在一条粉色的浴巾旁边,有条看起来很久无人使用的绿色浴巾被人折叠的整整齐齐,放在银色的置物架的最顶端。 洗手池上摆着属于她的电动牙刷与牙刷杯,放在右侧支架上的一对应该属于那位叫做林辰的哨兵。 向云站在里面,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 过了好几分钟,徐羡才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她转头回到房间,从风衣外套内侧掏出刚刚在商场里,王佳给她的小票收据还有便签条。 便签条的纸质与收据一样薄,宽度也差不多。 【陆一帆的队长会在明天被白塔送到研究所,叫做单原,已经狂化。不出意外的话监察处会把他交给你,如果可以的话,请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这是王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徐羡帮忙做事。 陆一帆是王佳的丈夫,他在三个月前死于b-891污染区。 陆一帆在白塔内的职务为第十一支队的副队长,他所在的支队长期驻扎在污染区外,整队的精神力等级不算高,因此一直负责监测附近污染区动态,偶尔会清剿越界的低等级变异体。 他们在这个地方已经坚守了整整两年,按照以往的规定,陆一帆只需要再在这里待一年,就能升官回到首都安全区,接替原先的卫队执行巡察工作。 三个月前,长期属于低风险区域的b-891污染区突然出现变异体暴动情况,区域内的探测器不断捕捉到异常能量波动。 第十一支队作为距离该污染区最近的小队,在白塔监察处的要求下立刻进入污染区进行侦察。 同时,白塔也派了首都安全区内的第八支队作为应急小组,立刻赶往b-891污染区协同作战。 根据后来新闻上的信息显示,第八支队赶到b-891污染区时,第十一支队队员已经全部牺牲,仅留下一名精神图景崩塌的队长咬牙支撑。 现在,这名队长进入了狂化状态,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 王佳一直对丈夫的死亡原因存有疑虑,因此,她希望徐羡能够进入单原的精神图景,在清理与重建精神图景之前,尝试在其中找到第十一支队全员牺牲的原因。 徐羡在床头柜钟找到打火机,点火将纸条烧成灰烬。 她听见了向云打开浴室门的声音,转过头就看见向云浑身散发着热气从浴室里走出来。 她身上穿着自己不常穿的一条白色睡裙,整个人看起来瘦瘦长长的,像是一根挂着衣服的竹竿。 小姑娘很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使用花洒。 她的衣服上没有潆湿的痕迹,打着石膏的手臂也是干燥的,手上还提溜着湿漉漉的毛巾。 “毛巾也放在洗衣机里。”徐羡指挥她往回走,向云听话地将毛巾扔进了洗衣机里,又再次朝她走了回来。 她站到了徐羡身旁,洗干净的小脸红扑扑的像个苹果,满怀期待地看着徐羡。 徐羡盯着她亮堂堂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刺手的脑袋,夸了一句:“做得真棒。” 向云顿时开心了,笑眯眯说水很热乎水量也很大,怎么用水水都用不完,自己洗得很开心。 徐羡把人送回房间,小姑娘“噔”一下跳上次卧的双人床,在上面像只小虫一样蛄蛹,洗干净的脑袋在灯光下发亮,徐羡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枕头上有一点太阳晒过的暖烘烘味道,床单与被套都是徐羡临时洗的,所以残留了一些清洁剂的淡淡花香。 “我去洗澡了,你想睡的话就直接关灯。” 徐羡站在房间门口,没有踏进去,“早上不需要早起,你想睡多久睡多久,我会把早餐留在餐桌上,醒来以后吃掉就好。” “我妈妈快到宿舍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你要记得给她开门哦。” “好!”向云见徐羡要走,她跑到书桌旁拿了一支铅笔头,抱着放在最上面的《哨兵入门——完全解读》蹦回床上。 小姑娘举起手中的厚重书本,朝徐羡挥挥手:“我看会儿书就睡觉,绝对不熬夜,不做影响身体恢复的事情。” “行,那我就不打扰哨兵进修了。”徐羡笑着道了一声晚安,替她关上了房门。 向云背靠着床头柜,咬着笔头翻开《哨兵入门——完全解读》的第一页,看到上面“林辰”两个大字后,小声“哼”了一下,迅速翻到了第二页。 跳过编者寄语以及厚厚的目录,她打开了正文第一页。 “哨兵作为&%类*的进化者,主要特点为五@%乎其他人类,在对抗变异体、执行*&作战、@%、*&、护卫上有*&优势。” 向云哭丧着脸,用铅笔头在书本的第一句话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 她不死心,眼神认真地往后多翻了几页,越看心越寒。 好家伙,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认识的字还没有第一页多呢。 原来成为优秀哨兵的第一步不是看书,而是扫盲啊。 10、第 10 章 夜已经深了。 床边书桌上摆着的白色小钟显示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向云抱着书本转移阵地,双腿盘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 大概一个小时前,徐羡洗完碗又洗完了澡,洗衣机工作的轰鸣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向云本来想问问徐羡有没有字典,她刚穿上拖鞋准备出房门,就听见徐羡哼歌晾衣服的声音,高高低低的调子有些刺耳,她似乎五音不全。 向云怕徐羡尴尬,踏出的脚步又慢吞吞收了回来。 窗外是安全区寂静的黑夜,风吹过树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也吹动了向云挂在窗户上的蓝色风铃。 巡逻车每个小时都会出现在街道上,黄蓝相间的灯光在楼下闪烁,大概十分钟后巡逻车就会开走,去往附近的居民区。 这里没有爆炸,没有枪声,也没有变异体突然出现,对她们发出看见食物后兴奋的咆哮。 浅卡其色的书桌上摆着一台深绿色的复古台灯,向云按了好几次开关都没有让它成功亮起,最后才发现是自己没有给台灯插上插座。 被《哨兵入门——完全解读》打击了自信心的她,不死心地将其他两本理论教材抱到了书桌上。 双手合十祈祷后,她鼓起勇气翻开了《哨兵生存手册》以及《哨兵与向导——污染区实操案例》的正文页面。 五分钟后她欲哭无泪地揉鼻子,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绝世大文盲。 她抱着书本翻来翻去,发现自己只认识第一、第二、第三这种序号词语,一页文字中能认识十分之三,就已经算是碰上了幸运章节。 她磕磕绊绊、连蒙带猜看了十页火星文后放弃。 还好《哨兵与向导——污染区实操案例》这本中还有插图,要不然她这一晚上都将是两眼一麻黑,啥都看不懂。 徐羡没想到睡在隔壁的小姑娘这么不识字,她做完所有的事情后才回卧室,整个人懒懒散散地躺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 她抬手将自己的精神体从精神图景里放了出来,那是一只个头不算大的游隼,它扑扇着长及尾羽的翅膀,灵巧地落在柔软的床上。 黑色像葡萄珠子般的眼睛在灯光中明灭不定,黄色的爪子轻轻抓着床上剩下的那一只枕头,目光虽然带着天生的锐利和骄傲,但每个动作却又异常温柔。 徐羡打开了通讯仪,先是给自己定了一个七点的闹钟,随后又伸手摸了摸游隼的喙。 黄色的喙抽动了一下,游隼发出一声极轻的低鸣,“咕噜”了几声后用喙轻轻啄上了徐羡刚洗完的头发。 它本能地察觉到了隔壁房间还亮着微弱的光,见主人瘫在床上发呆,想要出去玩的游隼悄悄动脚,正准备展翅往外飞时,就听见发呆的主人开口说了三个字:“不准去。” 游隼“嗷呜”一声坐回主人身上,不情不愿地收拢羽翼,不满地用喙戳徐羡。 “人家小姑娘在学习,你干嘛去打扰别人。”徐羡解释。 游隼啄了啄空气,又扇动翅膀,毛茸茸的脑袋在床上狂蹭。 徐羡叹了口气:“人家的精神体受了伤,现在出都出不了精神图景,不能陪你玩。” 游隼又雌赳赳气昂昂走到了床上剩下的那一只枕头旁边啄。 “你不是不喜欢和林辰的精神体玩吗?”徐羡给游隼找了一床粉色的法兰绒小被子盖上,“你不是总嫌弃那只猞猁喜欢装死,还不喜欢和你贴贴吗?” 游隼想到那只可恶的猞猁就生气,它明明想表达的意思是,自己要捉到猞猁,然后狠狠欺负它来着,自己的笨蛋主人怎么连这都理解不了? 它气地闷哼了好几声,徐羡又是摸脑袋又是亲嘴巴,它才堪堪消了气。 它在精神图景里面飞久了,出来以后找不到朋友就只能自娱自乐。 徐羡看它无聊,于是用遥控器打开了房间里面的电视。 电视能收到的信号不多,一共就只有七八个台能看。 安全区一台正在播报各地的受污染情况,最近一年没有新的电影电视剧上映了,娱乐频道只能轮播应急避难演练教学。 访谈类节目中,两名西装革履的男性正在讨论最近的选举。 两个月前,监察处处长正式开始竞选首都安全区区长。 画面中的两个人普通话都讲不清楚,但却非常自信地坐在沙发里,一遍遍说那些徐羡都能背出来的车轱辘话。 徐羡把画面停在了体育频道,里面正在播出哨兵向导竞技综艺。 游隼用喙拱了拱身上披着的粉色床单,在床上给自己找了个最暖和的位置坐下。 它缩起身体,眼睛半眯着,陪着徐羡看起了有哨向学院学生参与的模拟作战比拼。 参与电视节目录制的学生大多为b级以上的哨兵向导,他们自由组队,以团体的名义出战,在仿真污染区废墟场景中,进行对抗全息模拟变异体以及营救平民等任务。 看到电视节目中哨兵健硕的身体,徐羡想到了还在侧卧冥思苦读的向云。 徐羡再清楚不过,她告诉向云哨兵的能力能够提升不假,可没有哪个c级哨兵能够一飞冲天,超绝自身天赋限制到达s级。 哨兵之间的差距,从分化那刻起就注定了。 有的哨兵天生强壮大力,因为他们从小生长在优渥的环境里,学习方法正确,教授他们的人也是高等级哨兵。 他们吃得多练得也多,肌肉增长迅速且分化年龄小,理所当然成为了高等级哨兵。 可向云不同。 向云从小生长在污染区内,总是饥一顿饱一顿不说,20岁才分化为c级哨兵,这会导致她身体素质难以跟上哨兵学院的训练,无法承担战斗中的精神力负荷。 徐羡看着电视机中那些飞快跑动的身影,叹了口气,关掉了电视与床头灯。 人啊,生来就会被分为三六九等。 天光大亮。 向云揉着眼睛醒来,眼前一阵眩晕,阳光透过纱制窗帘进入房间,书桌还有身体上留下了一片片移动的光斑。 她的脑袋晕晕乎乎的,过了好几分钟人还趴在书桌上,身上有着熬夜后剧烈的酸痛感。 因为向云左边胳膊一直被身体压在书桌上,所以醒来后她半边身体都麻掉了,再加上不能动的右臂,现在整个人只有两条腿能够动一动。 昨天晚上向云一直在和火星文大眼瞪小眼,最后不知道在几点钟困晕了过去,白色的小闹钟上显示时间已经快要到九点半了。 她摇了摇自己的浆糊脑袋,稍微舒服了些后,她就立刻穿上拖鞋快步走到客厅。 屋子里静悄悄的,徐羡早就去上班了,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很多。 向云看到了自己昨天穿在身上的白色卫衣,她记得徐羡买了一件大一码的,可是怎么找都没有在阳台上找到。 属于她的那部分被徐羡晾在了靠右手边的位置,好几条牛仔裤正在风里飘动着,像是原先那种放在商店门口、很老土的充气欢迎小人。 餐桌上放着一张白色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清晰秀丽,向云断断续续认着字,最后将分散的字连在一起念出声:“我做了三明治放在冰&,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放在%&热一下。” 这句话她能依葫芦画瓢看懂。 向云想了想,看来自己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文盲嘛。 她放下纸条,开开心心跑进浴室洗漱。 洗漱结束,她搬开一张椅子,窝在餐桌边慢慢吃早餐。 吃着吃着,她想起昨天晚上书中的那些生僻字,感觉脑袋上压了一座叫做【文化】的大山,于是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后,小心翼翼地拿起通讯仪,删删减减后终于给徐羡发了消息过去: 【早上好!】 【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字典呀?我有几个字不认识】 向云有点心虚,她那岂止是有几个字不认识啊,她是只认识几个字。 没过多久徐羡就回复了消息,她应该是在忙,所以语句都非常简洁: 【有,你在书房里面找一下】 【应该在右边书架上摆着】 【字典旁边有一本《哨兵向导综合通用词典》,里面总结了许多专有名词,有时间的话你也可以看看】 向云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口吃掉了手中巨大的三明治,洗干净碗筷后立刻冲向书房,迫不及待摘掉自己的文盲帽子。 室内一股淡淡的木头香气混着旧纸张的味道,灰尘在阳光中四散飘舞,整个房间安静得仿佛世界都慢了下来。 书房不大,两个巨大的深棕色木制书架,与一张同颜色的书桌将空间完全占领。 向云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名,虽然有些字她不太认得,但是“哨兵”与“向导”这两个词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她确定右侧书架是林辰的,左侧书架是徐羡的,两个人的书分开放着,没有混在一起。 向云需要的书在林辰的书架上。 她从上到下开始找,最后在书架底部最角落的地方发现了老旧的《哨向字典》以及《哨兵向导综合通用词典》。 这两本书的封面边角都磨得发白,纸张发黄变脆,显然在很多年前被主人翻阅过无数次。 林辰在书的封面上用稚嫩的笔触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四年六班四个大字。 我勒个去。 这时候向云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连四年级的小朋友都比不上啊。 她羞愧地站起身,慌乱中书页里掉出来了一张看起来很新的蓝色便签纸,看笔迹应该是林辰成年后写的,但向云也不知道是具体什么时间。 蓝色圆珠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干净有力。 向云把手上的书放在书桌上,拿着这张便签纸站在阳光底下,一边翻字典一边缓慢读出声: “污染源扩张……方法; 信号异常波动掩盖方法; 变异体迁徙模式改变……方法: 精神图景快速崩塌; ——林辰第八支队第一次记录” 11、第 11 章 早晨七点,充满电的通讯仪滴滴响起,打破了卧室中的宁静。 趴在枕头上的游隼率先起床,它微微颤了颤黑色的羽毛,墨色的锐利眼睛在朦胧晨光中睁开。 它左右看了看,主人哼唧了一声后又睡了过去,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一副上班要迟到的样子。 它可不能让主人在工作日睡懒觉,要不然谁给它买零食吃啊。 游隼从徐羡的身上优雅地踩过,到了床沿前,它停顿了一秒,像是嫌弃徐羡还在睡懒觉似的,抬起黄色的小爪,“啪叽”一下,毫不客气地在主人的肩膀上使劲蹬了一脚。 “你这臭鸟,啊啊啊啊!”徐羡哀嚎着把脑袋塞进枕头下。 她被自己的精神体强制唤醒,整个人睡眼惺忪,眼睛半闭半睁。 直到时间来到七点十五,她才认命了似的,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来。 游隼放下心,它双脚轻轻一蹬,稳稳落到门把手上,动作熟练地用爪子扳下门把。 伴随着“咔哒”一声门把手弹回的脆响,门才开了一条缝,它就直接从缝隙中挤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巡视领地。 它昂首挺胸的样子像是巡逻兵,两只黄色的小脚丫“啪嗒啪嗒”地走在木地板上,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这个宿舍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将客厅阳台还有浴室全部巡视了一圈,它悄悄停在了侧卧门口。 黑色大鸟在门缝旁边站定,它歪着头听了听,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的打呼噜声音,又响又吵。 它最讨厌这种大声又没有规律的噪音了,整只鸟焦躁地在侧卧门口蹦来蹦去,特别想冲进侧卧阻止里面的小姑娘打呼噜。 就在它准备闯入侧卧、替天行道,且阻止打呼的前一秒,一只手精准无比地从身后伸过来,揪住了它马上扇起来的翅膀,干脆利落把它拖回了主卧。 游隼扭头瞪她,两只大眼睛内全是不满,被抓住的双翅扑腾了两下后失败,它很不服气。 “你行了啊,侧卧现在是别人的房间。”徐羡把鸟提到床上放好,用小毯子裹了起来,无奈地说:“而且人家现在身体不好,胳膊还断了一根呢。” “让别人多睡一会儿吧,亲亲。” 游隼才懒得管这么多,它气呼呼地在包住自己的小摊子上拔毛,最后气哼哼地窝成一团,把脑袋藏进翅膀里,不想理人了。 “你别气嘛,下周别人就拆石膏了,到时候我带着你进她的精神图景看看。如果别人的精神体愿意和你玩,你就和它玩,好不好?” 徐羡循循善诱:“听说她的精神体是一只小橘猫呢,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只毛茸茸、又不会藏心事的动物和你一起玩吗?” “到时候你先别追着人家跑,你先和小猫咪交朋友,可不可以?” 徐羡揉了揉游隼柔软的羽背,直到游隼抬起脑袋亲她的脸颊,气鼓鼓表示可以。 她这才放下心来,洗漱完后去厨房给向云做了一顿简餐,面包夹肉片还有蔬菜是她唯一会做的食物。 换上军绿色向导服后徐羡将游隼收进了精神图景,出门时首都安全区天刚完全亮开,她在早上八点准时到达研究所。 精神领域研究所位于首都安全区的西侧,从外表看就是一栋白色墙体配透明落地窗的三层小楼,大门口有一块刻着研究所名字的石头。 徐羡的车停在了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她直接坐上直达电梯,刷卡上了三楼的健身房。 清晨时段健身房里面的人很少,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跑步机上爬坡,每个人都安静地戴着耳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味和消毒水味。 徐羡用钥匙打开属于自己的柜子,换好训练服后去了角落的力量训练区域,健身房的落地窗外,她能远远望见城西那条渐渐模糊的安全区界限。 她皱了皱眉头,决定晚上回到宿舍以后,再去顶层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跑几公里。 哦对,还得带上病怏怏的向云,怎么说也得让她在跑步机上慢走一会儿。 九点整,徐羡穿过三道生物识别闸门,刷卡进入二层实验区,自己所在的精神图景重建小组实验室位于内部的治疗区附近。 空气里依然漂浮着重重的消毒水味,她刚在工位上坐下,手腕上的通讯仪就开始“滴滴”叫,一条来自己白塔监察处的内部指令出现在屏幕上: 【实验编号b-891-11;对象:狂化哨兵;精神体:郊狼;医疗中心初步判定精神图景崩塌,需及时清理并重建精神领域】 徐羡对这样的指令很熟悉,b-891是出事污染区的地址,11是哨兵原先所在的分队编码。 如果11后面没有再跟别的数字,说明第十一分队仅有这一名哨兵存活。 所以,他就是王佳在便签中提到的第十一支队队长,单原。 【附加说明:对象恐目击污染区事故,每日进入精神图景后,需攥写纸质报告提交至监察处工作邮箱】 又是报告,又是报告,又是报告! 徐羡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写报告,她看着屏幕上闪动的红字就浑身来气,恨不得冲到监察处和他们说“谁爱写谁写”。 “小徐,你来啦。” “听监察处的副处说,给你派了个活儿啊。” 徐羡的脑袋里正在生成一万字脏话,听到有人喊她后,立刻满脸笑容回头。 实验台前原本已经站了两三位穿着制服的向导,他们听见万所长讲话后,都立刻闭嘴不言,静静听他与徐羡聊天。 徐羡关闭通讯仪后,轻声细语说道:“对呀,刚刚去了三楼健身房,正准备接受新的工作呢。” 站在她身后的人是研究所所长万建伟,这位将近六十岁的s级向导看起来依旧年轻,头发颜色黝黑,皮肤紧致白皙。 他的精神体是一只银灰色的狐狸,每天上班的时候万所长会将狐狸从精神图景中放出来,代替他在研究所内的各个角落巡逻。 “狂化的哨兵不好处理,你虽然没有接手过,但是监察处看在你是林辰的妻子份上,把这个活儿交给了你,可不要让他们失望啊。”万所长笑眯眯说。 “当然。”徐羡点头称是,“监察处副处长是林辰的老师,我当然会竭尽所能。” “那就好,你工作吧。” 万所长说完话后就带着狐狸去了其他实验室,一名被派出来问话的男向导凑上前,声音压得低低的,但表情异常兴奋,眼里藏着止不住的好奇。 “徐羡,你也开始接手狂化哨兵了?” 徐羡点点头,没有任何想要透露具体信息的意思。 “监察处送来的都是硬茬子啊。”那人见徐羡没回话,仍不死心问:“哪个污染区的?原先是什么等级?” “常规任务罢了,你们不也接过监察处送来的哨兵吗。”徐羡语气淡淡地回。 男向导听出她的敷衍后“啧”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后,装作无事发生般回到实验台和别人闲聊八卦。 什么哨兵学院的xxx教官劈腿和小向导搞一起了啊,还有向导学院的某某教官包养了哨兵学院的年轻哨兵之类的信息快速进入徐羡耳朵。 她摘下手腕上的通讯仪,带着一张空白的报告单,起身离开了实验室。 治疗区位于实验室最里面的半封闭区域,四周用厚重的防爆玻璃还有大量精神力绝缘金属层层隔断,天花板上悬挂着环形精神污染探测仪与监控摄像头。 刺眼的灯光下,一名年轻的哨兵被困在负压拘束床上,一动不动地望向天花板。 徐羡刷卡走进治疗室,哨兵身上穿着熟悉的医疗中心病号服,双手规矩地放在身侧上,他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整个人看起来极其安静。 就是……有些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实验记录:星期一,9:21am,进入第六治疗室,记录人:徐羡】 【实验编号b-891-11;对象:狂化哨兵】 徐羡用圆珠笔在空白的报告纸上写下基础信息,在这里,狂化后的哨兵会失去自己的名字,只剩下编号代替。 单原……如果可以的话,徐羡想要竭尽她所能,让他不要变成冷冰冰的数字。 她搬了一把透明的塑料椅坐在负压拘束床边,深呼吸后精神意识缓缓下沉,徐羡散出一缕极细微的精神力,向那人缓慢探去。 触及精神图景的那一瞬间,她的眉头皱了皱。 徐羡将游隼从自己的精神图景中召唤出来,由于游隼的飞行速度极快,因此她能够通过游隼的眼睛,知道哨兵的精神图景究竟有多大,以及图景的主要构成是什么。 a级哨兵的精神图景广阔,在游隼的高速飞行下,她获得了俯瞰整个图景的视角,精神图景的全貌迅速展开。 徐羡看到了大片大片被洪水冲垮的房屋,还有被水掩盖住的街道,破碎的砖瓦漂浮在脏兮兮的水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水淹之后浓重的腐臭味。 郊狼出现在城市中不算奇怪,游隼尝试在精神图景中嚎叫,以此吸引单原精神体的注意。 但是游隼在图景中绕了整整一圈,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将郊狼唤出来。 徐羡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单原的精神图景不对,这不是他狂化后该有的精神图景。 根据徐羡的经验,如果一名哨兵的精神图景中只有城市街道与房屋,狂化后他的精神图景应该体现为地震摧毁,而不是洪水冲垮建筑。 这名哨兵的精神图景中根本没有河流与山川,洪水从何而来? 只有一种可能——单原的精神图景是被强行摧毁的。 12、第 12 章 乌黑的游隼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展翅,这里没有风,没有阳光,也没有鸟的鸣叫,只有不断涌动的浪花。 它们像被人为操控着,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快速涌来,裹挟着碎砖与树枝的浪潮不受重力控制,不遵守地形规则,如同翻滚的黑色幕布,铺天盖地地席卷着城市的每个角落,逼迫游隼不断盘旋向上攀升。 一个小时过去了,这片图景失去了时间的秩序感,徐羡感觉这里陷入了永远崩坏的地狱,永不停歇的浪花与停止不动的时间共存,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 她不得不让游隼再往上飞,有几次恶臭的水浪甚至快要将游隼卷入其中。 空气湿度越来越高,她感觉自己与游隼一起被泡进了水中,身体变得潮湿、粘腻,甚至也染上了水的腥臭。 在水中崩解的高楼此起彼伏地冒出水面,又在下一秒被浪重新卷回污水之中,最后百米高楼就像被扔进废纸机中的纸张一样被撕碎。 街道名牌、地标建筑、沿街绿植全都变成碎片在水中打转,转着转着就被吞没。 所幸楼中空无一人,这里没有任何居民受到身体伤害,只有一只不知所踪的郊狼。 徐羡借助游隼的视角,努力辨认水中那些四散开来的招牌名称,一块块文字,一段段画面浮起又下沉。 她在脑海中将相似的破碎名牌拼凑在一起,两个小时过去了,她拼尽全力只完成了四块名牌的拼接: 【明仁大街】 【b区中心医院】 【蕾蕾造型屋】 【日达商场】 浪越来越高,原本还能在天空巡回的游隼被逼着绕圈翻滚,漆黑的浪花一次比一次高。 它们从城市的每个角落涌来,像是数不清的手,一遍遍努力抓着它,拖着它,把它往水里拉。 水液溅到了游隼的羽翼上,徐羡感觉身体里传来一阵阵刺痛。 最后一波浪花拍来时,腐臭味的浪潮直接越过了楼顶,徐羡在天光完全被遮蔽的前一秒,迅速召回了气喘吁吁、快要力竭的游隼。 她从图景中退出来的那一刻,像是溺水者被救生员一把拉出水面,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重新灌入肺里,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嗡鸣声。 她似是耳鸣了,整个大脑像仍然泡在水里一样,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反应也很迟钝。 徐羡喘不过气,她喘着粗气将力竭的游隼抱入怀里,一遍遍说着“做得好”、“做得好”,直至耳鸣感慢慢消散,整个人从意识中被拉回现实。 怀里的游隼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工作过了,它刚刚从哨兵的精神图景中飞出来时差点摔一跤,跌跌撞撞的样子可真丢鸟脸。 而且,它是最爱干净的了,在精神图景中忍了好几小时的臭气,哪只聪明鸟愿意做这些苦工啊。 它可不愿意受这种牛马才受的气,浑身上下写满了逆反二字。 它非常直接的用脚狠狠蹬了徐羡一下,徐羡的向导裤子上立刻出现了个深深的脚印子。 游隼感觉自己好像踢得力气太大了,又装作娇弱地将脑袋埋入徐羡胸前,嘴里一直嘤嘤嘤叫个不停。 徐羡深知自家游隼的臭脾气,立刻给甜头安慰:“知道了知道了,晚上给你买烤鸭吃。” 游隼听到“烤鸭”两个字后气得直翻白眼,两只脚拼命踩徐羡的大腿,大翅膀也疯狂扑棱,整只鸟啾啾啾叫个不停,能有多不满就有多不满。 徐羡哪能不知道自己家游隼的脾气,这是它想吃好东西补偿自己的意思。 她哪能不满足啊,于是连忙按住它的翅膀还有小脚丫补充道:“樱桃鹅肝,樱桃鹅肝!” “还有内脏大套餐,加上香煎鸭胸,行了吧!” 游隼傲娇地哼了一声,立刻见好就收,抖了抖身子后乖乖地躺回徐羡怀里,眼神里全是志得意满的兴奋,看得徐羡两眼一黑,开始提前担心自己钱包的安危。 她抱着游隼,重新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的哨兵身上。 躺在负压拘束床的上的单原脸色更白了一些,身体无意识地微微颤抖,似乎很排斥徐羡与精神体的进入。 徐羡觉得奇怪,她坐在诊疗室的塑料椅上啃笔头,有些想不通。 按道理来说,如果一名哨兵与向导之间熟识,或者关系还算不错的话,他至少不会在精神图景中攻击向导。 精神图景不是一栋冷冰冰的自建房,它是哨兵与向导脑海中潜意识的投影,代表着他们的过去,里面的一草一木、房屋建筑都包含着记忆与情绪。 因此,当哨兵认为进入精神图景的向导是“可以信任的”的话,那么向导与精神体在进入哨兵精神图景的过程中,哨兵不会主动排斥她们的进入。 而现在,单原潜意识认为徐羡不可信任,将她的进入视为一种威胁,因此图景中的浪花不断攻击游隼,甚至想要将它拽入水中。 这说明单原认识徐羡,但又将她视为敌人。 徐羡不明白,自己的身上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单原厌恶到想要在精神图景中杀死自己。 她见过单原两次,第一次是在王佳与陆一帆的婚礼上,第二次则是在林辰与自己的婚礼上。 徐羡依稀记得,王佳婚礼时她坐在娘家人那桌上,单原陪着陆一帆到处敬酒,阳光开朗的寸头哨兵快被灌醉了,他歪歪扭扭地站在桌边,用他的大嗓门主动向徐羡介绍自己。 后来徐羡与林辰结婚,他带着第十一分队的全体哨兵来参加婚礼,他们笑得腼腆,不太会说吉利话,就一起送了一束巨大的鲜花。 那是白色玫瑰拼满天星的款式,有的人会觉得老土难看,但徐羡很喜欢,花上面还放着一张贺卡,里面写着祝她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之类的贺词。 八个人的签名各式各样,有的人字迹清秀,有的人写的字像是狗爬,但是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用正楷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单原、陆一帆、王科、易洋洋……徐羡记不清他们全部人的名字,但每每想起仍觉心酸。 两个月后,第十一支队中除了单原,其他人全部牺牲在污染区内,连尸骨都拼不齐全。 很多时候徐羡会觉得,哨兵与向导并不是什么能力高于平常人的幸运者。 他们被人送上了“保护平民”的精神锦旗,却又像是武器一样的消耗品,属于他们的宿命只有被消耗直至报废。 他们像是白塔拥有的资产,从分化的那一刻开始,哨兵与向导们就被评测打分,被要求与合适的人匹配。 狂化后作为类似污染品一样的东西被人编码,最后彻底报废,完成使用寿命。 这些年,徐羡参加了太多场葬礼。 她不想在监控摄像头下红了眼眶,于是深呼吸后抬头挺胸,游隼看出徐羡要开始写报告了,它主动飞到门口,将放在门边的报告单叼到了徐羡手上,站在她肩头看着她动笔。 【精神图景状况:图景整体为正方形城市,城市内部街道与楼房均被洪水摧毁,出现重度结构崩解现象,整体稳定值低,呈现高度防御及排斥进入状态,难以清理修复】 【精神体情况:未见精神体,城市整体已被洪水淹没,且洪水具有攻击性,初步怀疑精神体溺亡】 【精神图景狂化原因:原因不明】 【由于未明图景崩溃原因,需拓展哨兵个体背景调查。因此申请从监察处调取历史任务记录资料,望批准】 徐羡隐去了精神图景中那些被她拼凑起来的名牌信息,在报告末尾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后,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监察处能通过她的申请,那她就能知道至少一部分的事情经过。 等徐羡拿着报告单走出治疗区,原先在走廊上聊天的那些向导们都不见了踪影,实验室里也空空荡荡。 她抬头看了一眼实验室墙上挂着的白色时钟——1:37,现在是中午午休时间,其他人都去了食堂与休息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加班到现在。 放在操作台角落的通讯仪不停地发出震动声音,她伸了个懒腰后拿起通讯仪,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弹出好几条未读消息提醒。 【发件人:向云】 10:23【我身体的灰复速度真快,今天比昨天有劲儿多啦】 11:37【阿姨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十分钟已后就能到宿舍】 11:42【阳台上的衣服都干了,我把它们都取下来啦】 12:21【图片.jpg】 画面中的有一锅白色的蹄花汤、清蒸鲫鱼,还有清炒西兰花。 12:23【阿姨说了,吃啥补啥,体花汤补我的格伯,吃鱼补脑,蔬菜对身体好】 小姑娘的文化水平实在太低,徐羡看到那些个错别字后眉头紧皱,但过了几秒钟后又觉得有点可爱。 她感觉自己有点溺爱向云,但是转念一想,污染区长大的孩子,写点错别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都这么努力生存下去了,错别字算个啥呀,大不了自己慢慢教她。 反正小姑娘学习速度快,脱盲工作还不是轻而易举。 13、第 13 章 除了向云给她发了信息,妈妈也给她发了一张照片。 【发件人:妈妈】 12:30【图片.jpg】 向云穿着白色卫衣坐在餐桌旁,表情严肃地抱着一块巨大的猪蹄认真啃。 阳光透过玻璃斜照在桌面上,整个画面温暖柔和,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信号。 徐羡还有肩膀上的游隼一起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图中的向云精神抖擞,身体状态也不错,虽然胳膊上还打着石膏,但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生机勃勃。 妈妈做的饭菜还在冒热气,从污染区中死里逃生的人也在逐渐转好,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安宁。 游隼看起来也很想吃猪蹄,她兴奋地在徐羡的肩膀上来回走,不安分的小脚丫子扯断了徐羡好几根头发。 徐羡一把把它按住,她感觉很奇妙,心口也在微微发热。 明明半小时前,她还在哨兵的精神图景中躲避海浪的侵袭,现在的她却仿佛站在了两个世界中间——美好是真实的,惊涛骇浪也是。 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收到这种类似于“家中有人等你”之类的消息了。 徐羡不由自主地点开了消息停留在一个半月前的置顶聊天框,最近的十多条信息都是她发给林辰的,有问她在哪里的,也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想她之类的话。 再往上,就是林辰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之前,给她留下的简短讯息。 【发件人:林辰】 23:49【累了就休息,照顾好自己】 林辰的头像是灰色的证件照片,右下角的小字显示她【已离线】。 这一个月里,徐羡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 大概三年半以前,两个人作为哨兵学院与向导学院的尖子生,在白塔的安排下统一到匹配中心进行数据检测。 数据库得出的结论是二人之间的匹配度为85%,评价等级为良好。 就这样,两个原本完全不认识的人被绑在了一起。 徐羡没见过这么冷静、这么话少的哨兵。 刚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徐羡总是一有想法就给林辰发信息。 而林辰只会在早上六点半到七点、中午十二点半到下午一点,以及晚上九点半到十点这三个时间段回复消息。 后来徐羡发现了这个规律,也渐渐习惯了林辰的生活作息,她把聊天框直接当成了留言板,她发她的,到了时间林辰自会查看消息,逐条回复。 徐羡其实挺喜欢逗这种一丝不苟到有些死板的人,反正她就算再闹腾,林辰也都不会生气。 她们两个人在白塔的安排下,一起参加了许多任务以及模拟赛。 毕业前的哨向联合比赛中,两个人默契地组了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队友。 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徐羡发现林辰身上也有很多的优点。 她不会感情用事,战斗能力数一数二,做事很有条理章法,人也很有野心。 到了哨向学院的毕业季,林辰进入白塔的核心部门监察处工作,徐羡则去了更偏学术的精神领域研究所。 两个人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同在学院里面一样,通过每天发送信息、周末一起外出来维系情侣关系。 如果硬要说区别的话,两个人手上有了工资,购买力增强了不少。 徐羡喜欢买各式各样的情侣装,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她和林辰之间的关系。 林辰则不太一样,她的性格内敛,社交平台账号上永远挂着张面无表情的证件照片。 她不太喜欢当面送人东西,整个人似乎是对浪漫过敏,但总是默默地买价格差不多的饰品,在周一早上托人送到研究所前台。 半年前,她们在白塔的主持下结婚了,林辰升任监察处直属的第八分队队长,徐羡虽然没升职,但日子也算过得顺风顺水。 两个人如其他结婚的哨兵向导一样,找了个空闲的周末,一起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双人职工宿舍,开始了平平淡淡的婚后生活。 林辰像是一台可以精密计算的仪器,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换好衣服后回在宿舍顶楼的跑步机上运动一小时,拉伸后准时在七点十分回家。 她的饮食非常健康,早餐只吃配牛油果鸡蛋的黑麦面包,还有一杯正正好好五百毫升、加满冰块的黑咖啡。 林辰的秩序感极强,无论徐羡将客厅弄得多乱,她都能在看见后的第一时间,将所有物品放回原位。 她会把自己的东西分区整理,就连进门换鞋、放钥匙、脱外套这种动作,林辰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徐羡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林辰虽然不擅长表达情感,但是每天主动做家务,生活作息良好,空闲时间还会给她做饭。 她不会每天问徐羡“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碰到什么开心事”、“你为什么会生气”,但一定会在徐羡发烧时把退烧药和蜂蜜水提前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静静陪着她。 直到她退了烧,然后再次出门,完成她的下一个出勤计划。 这样的生活虽然寡淡的像是一杯白开水,但至少是有点甜味的的那种。 所以,就算每次任务前,林辰只会在通讯仪上发一句没有感情的提醒信息,徐羡依然甘之如饴。 但向云……好像与林辰完全不一样。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徐羡觉得向云更鲜活,至少像个真正的“人”。 阳光从实验室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落在她干燥的指尖上。 她低头苦笑了一下,退出两人之间的聊天框,盘腿坐在实验椅上,给向云回了一条消息: 【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我今天中午加班了,下午可以早点回家】 向云感受到手腕上的通讯仪震动后,扔下手中的字典迅速回她: 【阿姨做饭特别好吃!】 【你吃中饭了吗?阿姨刚刚离开了,还给我留下了小零食和水果呢】 【零食叫什么沙爹牛肉干来着,我不认识】 【水果的名字叫做南没】 徐羡揉揉手腕站起身,她带着游隼走进茶水间拿了两块曲奇饼干,一块儿喂进了游隼的嘴里,一块儿给了自己,然后心安理得地回她: 【嗯,吃过了】 向云:【那就好!】 过了两秒钟后向云猛然发现,她在最开始的留言里输错了字,是恢复而不是灰复。 她哀嚎一声,匆忙回到那消息处,却发现无法撤回了。 她再次打开手写输入法,在通讯仪上一笔一划点了起来,后来向云嫌慢,又打开了拼音输入法。 【哎呀,我刚刚打错字了,是恢复不是灰复,哈哈】 【我怎么可能那么没文化呢】 【我还不太会用设备的书入法,等我用习关了就好】 向云紧急给自己挽尊,里面的错字看得徐羡哈哈大笑,身上挂着的游隼嫌她吵,气势汹汹地翘着屁股,踩着优雅小碎步回茶水间偷饼干去了。 午后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落在桌边的纸页上。 徐羡整理好报告后将文件扫描发给了监察处邮箱,向云则一个人郁闷地窝在房间里,愁眉苦脸地翻着哨向字典,一句句研读《哨兵入门——完全解读》,在所有不认识的字上都标注了拼音。 她一本正经地拿着铅笔做标记,这样的话,记住了的部分就可以用橡皮擦全部掉,徐羡也就不会知道她是个文盲了。 向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像头猪,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知识在脑袋里面过了一遍又一遍,怎么着都记不住。 她的脑袋在桌子上一点一点,人虽然困困的,但是身体上却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向云甚至能感觉自己的大脑变得清明,意识深处的一片区域正在逐渐清醒,甚至还在微微颤动。 混沌的大脑像是逐渐变得清澈的湖面,她屏住呼吸一点点努力往湖水下探,身前的空气在此期间忽然微微一震,就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方,一道橘黄色的模糊轮廓缓缓显现出来。 一只比台灯还小的橘猫从空中落下,它浑身散发着烧焦的糊味,身上的毛秃了大片,右侧前爪无法落地,整条腿伤得能看见白色的骨头,眼睛里面全是眼屎还有泪痕,看起来脏兮兮的。 小猫崽“嘭”的一声掉落在了书桌上,因为疼痛而发出了很轻微的喵喵叫,它用金黄色的双瞳盯着目瞪口呆的向云,眼神楚楚可怜,看起来受了很多委屈。 向云手足无措地用卫衣将小猫包裹住,小猫咪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眨巴着眼睛但眼皮都难以抬起来,看起来下一秒似乎就要离世了。 向云用自己的玻璃杯给小猫咪喂了点水,又把放在果盘中的蓝莓捣碎成泥,看着小猫用舌头一口一口慢慢舔进嘴里,她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力气用大了把小猫咪捏疼。 这只猫咪到底是怎么来的? 向云左看看又看看,没见到任何的洞,天花板也没有裂开啊。 直到看见面前翻开到正文第三页的《哨兵入门——完全解读》,猛然想起刚刚在书里面看到的知识点。 【精神体作为为哨兵意识/精神力的具象化表现,它们长期生存于精神图景之中,可作为实体,在精神图景与现实生活中穿梭】 向云两眼一黑,差点晕倒在书桌旁。 这么一只病怏怏的小猫,就是她的……精神体? 向云不敢睁开眼,希望面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知道自己弱,可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弱啊! 14、第 14 章 向云认了命,哭丧着脸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块小小的压缩毛巾。 她把小猫咪轻轻放在了浴室的洗手台上,像对待收容所里受伤的小孩一样,对待自己的精神体。 微微抬起水龙头,在细小的水流下,那块干瘪的棉团逐渐舒展开,几秒钟后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白色方巾,上面带着皱巴巴的褶皱,但是材质柔软亲肤,很适合给小猫咪擦身体。 脏兮兮的小猫身上带着一股子焦糊味道,毛发一块儿深一块儿浅,身体不知为何蜷成一坨,细瘦的四肢收紧,满是灰尘的耳朵也委屈地耷拉着。 向云慢慢地在猫的背上轻轻擦拭,小小的爪子下意识抓住她的指尖,黑漆漆的爪垫摸起来一点都不柔软,上面好像有很厚一层茧。 向云不禁想起那些被收容所所长救下的小孩。 她们每个人都又瘦又小,眼神怯怯的,很怕与人对视说话,总是避开人缩在角落里,不敢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她半蹲下来,让自己和小猫的视线平齐。 她的精神体,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吗? 向云冲小猫咪眨眨眼睛,猫咪无神的双眼尽力不与她对视。 向云的身体往哪个方向动,小猫咪的眼神就往反方向瞥,没一会儿毛巾上就沾满了焦灰还有污渍。 向云又不是什么齐天大笨蛋,她看出来猫咪在躲她,又想起自己刚刚嫌弃的眼神,突然明白了小猫咪的意思。 她“哎呀”了一声,伸手把小猫咪的身体转向自己,小猫咪受制于人不得不转身,可下一秒就慢吞吞转过头,不想看她。 “我没有嫌弃你,真的。” 向云俯身凑近,用指腹轻轻蹭了蹭猫咪的鼻子,轻声细语说:“我刚刚就是太吃惊了,因为……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小猫咪。” 漂亮的小猫咪? 小猫咪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身体还有残疾的小腿,放在洗手池上的方巾又脏又黑。 如果这都叫做漂亮的话,自己主人的欣赏水平是真的出了问题。 哎,小猫咪转过头,怜悯地望着向云。 好好一个主人,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竟然是个瞎的。 “不是,咪咪你什么意思?” 向云哪儿能看不出来小猫咪眼神里满满的同情啊。 她双……不,向云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只能单手叉腰,她站起身跺脚,气急败坏道:“我夸你,你还嫌弃我?” 小猫咪不语,只是一味地转头。 “我告诉你哦咪咪,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脏,是收容所的姐姐帮我擦干净脸和身体的。” 向云试图证明自己曾经也是漂亮干净的小姑娘,在污染区内长到一米七以上的女孩可不多见,更何况她还是一名与平常人不一样的哨兵。 她骄傲地在小猫咪面前转了一圈,指了指自己的身高,又指了指自己的精神体:“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长得很好?” 小猫咪抬起金色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向云一圈。 小姑娘的手指向了脸,脸上的青紫色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倒霉的紫薯怪,右边的胳膊还奇奇怪怪地挂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胸闷气短,似乎命不久矣。 它又看了看毫无生气的自己,对自己的主人彻底失望了。 它和主人到底是哪儿长得好了? 小猫咪叹了口气,实在无法喵出违心之语。 它感觉自己的主人很可怜,于是主动露出了塌陷的肚子与胸脯,摇摆的尾巴也不动了,四肢完完全全缩在了身体下面。 它怕向云触景生情,看到自己的胳膊后,想到身体同样残疾的自己。 向云哪儿知道自己的精神体这么贴心啊,她和小猫咪解释不清了,只能闷着脑袋低头干活,一下又一下直到帮它把身体擦干净。 橘黄色混着浅黄色的毛发在热腾腾的水汽下变得服帖,皮肤底下的伤疤逐渐显现,白色的方巾越擦越黑,猫咪身上的斑点纹路也变得更加明显。 肉垫上的脏污被擦干净后,原本的粉白色露了出来。 红红的鼻尖湿漉漉的,它轻轻打了个喷嚏,向云赶紧停下动作。 “擦干净了擦干净了,我把你放到床上休息,好不好?” 向云有商有量地抱起自己的精神体,带着小猫咪回到了侧卧,轻轻把它放在了靠近窗户的枕头上,还用被子盖好它的身体。 小猫咪在被子中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窝,就留了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在外面。 它用舌头舔了一下向云的指尖,见向云没再嫌弃它,才安安静静地缩成了一团虎皮卷。 “我以后会每天帮你梳毛的。”向云抱着凸起的被子,低头轻声许诺。 “我就叫你咪咪,好不好?”向云接着问。 猫咪哼唧了一声,闭上眼睛没再理她。 下午三点整,徐羡收到了白塔监察处发来的邮件。 监察处没有直接将第十一支队历史任务记录发给她,而是在邮件中通知她部分权限已经开放,徐羡可以自主查看相关信息。 徐羡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每每收到监察处发来的邮件,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肚子里很空,她决定将胃痛怪在监察处发给她的那封邮件上。 游隼抖了抖坐累了身体,也跟着她做出了展翅的姿势,弯曲的小嘴里发出“哦咦——”的叫声,引得周围低头办公的向导们纷纷侧目。 她们的精神体们也跟着叫了起来,一时间整个研究室里面都是此起彼伏的动物叫声,还有主人们“不要叫了啊”、“怎么什么都要学啊”之类的话。 徐羡不好意思地冲她们摆手,她用手指弹了弹游隼不听话的小嘴巴,带着不服管的游隼逃去了茶水间。 茶水间内的感应灯亮起,她俩抱着吃垮研究所的终极目标,先如同饿死鬼一般各吃了五块甜腻的曲奇饼干。 曲奇饼干上的糖粉掉的游隼身上到处都是,徐羡一边吃一边用卫生纸帮游隼打理落满糖粉的毛发,她感觉自己越吃越饿,嘴巴里越来越馋,什么都想吃两口。 徐羡给自己做了一杯加很多牛奶的咖啡提神,游隼自己主动飞到直饮水池旁边,用脚丫子蹬开了水龙头,自力更生喝上了过滤水。 徐羡嫌站着累,她一屁股坐在茶水间角落的黑色塑料椅上。 扫了一眼稀稀拉拉没装满的零食架,看了一眼抱着苏打饼干啃的游隼,她感觉自己的精神体真可怜,在研究所里面只能吃这些便宜玩意。 在向导学院的时候,游隼明明是只只吃新鲜肉的鸟啊。 徐羡很饿,但又不知道吃点什么,于是将目光投向了挂在门边的意见本。 她大手一挥,龙飞凤舞写上了“精神体零食太少”四个大字,又列出一堆自己想吃的薯片、香肠还有豆干品牌,才心满意足地把本子放回原位。 她站在零食架旁挑挑拣拣,选了五根布朗尼口味的蛋白棒,又拿走了一包果味小熊软糖,最后直接在垃圾桶附近找了个纸盒,将刚刚选好的零食一股脑全扫了进去。 她用曲奇饼干飞快给转不动的脑袋供给糖分,直到精神疲惫被完全填补,茶水间内的一整盒曲奇饼干都被她和游隼吃了个干净。 站起身,徐羡临走前再次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正大光明地揣走了四包即食鸡胸肉。 她端着自己的咖啡杯走向研究所信息室,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游隼立在窗台上打盹,徐羡翘着二郎腿打开电脑,浅蓝色的电脑屏幕上随即跳出一个身份认证框。 填写身份信息后,徐羡勾选了历史任务记录那一栏,系统自动检索出2587条相关信息。 她在搜索框中输入污染区编号,几秒钟后,一份不算长的影印版本文件出现在她的眼前。 【污染区编号:b-891; 处理支队信息:第十一支队; 后续跟进支队:第八支队; 记录人:林辰】 【任务时间:7月24日; 记录时间:7月27日】 【7月24日上午9:21,b-891污染区探测仪检测到污染指数在短期内急速升高(常态检测数值23至>120,并伴随出现变异体暴动情况,b-891污染区由低风险地区转为高危风险地区。 第十一支队长期驻扎在b区(大区)污染区外,营地位置距离b-891污染区最近,控制污染源任务由系统直接分配给他们。 第十一支队于9:24响应,9:31外出作业,9:49到达b-891污染区进行污染源清理工作,引导撤离在场其他人员,安装警戒设备。 第八支队应白塔监察处应急反应要求,启动一级应急预案,于9:35外出支援,10:56到达b-891污染区,处理变异体18头、污染指数下降至13及以下,并救助b区平民78人。 截止当日15:11,确认第十一支队有七名哨兵牺牲,一名哨兵狂化,现已将狂化哨兵送往医疗中心救治。 备注:卫勤哨兵因事假缺席】 影印文件上的字迹徐羡再熟悉不过,林辰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里面没有具体描述污染区内的情况,也没有提到第八支队与第十一支队何时碰头,在林辰的描述中,哨兵的死亡似乎与群居变异体集体暴动脱不了干系。 徐羡用通讯仪拍照留档,又复印了一张纸质版报告,她本想再研究研究,抬头看见挂钟上的时针指向了4,她立刻屁股转得像陀螺,完全坐不住了。 研究所里的员工本该是六点下班,但她中午加班了两个小时,现在下班时间直接提前到了四点。 徐羡迅速关上电脑,不愿意再多上一秒钟的班。 她带着睡饱了的游隼飞快离开信息室,文件被她匆匆塞进了黑色双肩包里,与茶水间里摸来的零食放在了一块儿。 徐羡总觉得文件里面的时间进程很怪,许多具体的细节被林辰隐去,让她难以找到问题的关键。 她想找个机会,与王佳再见一面。 15、第 15 章 徐羡背上双肩包,她的动作很轻,游隼也小心翼翼地飞到她肩头。 她俩做贼似得偷偷摸摸出了实验室,身边的同事们还在埋头工作,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 走到接近电梯口的打卡下班位置,徐羡掏出自己的工牌贴在白色的机器上。 她抬头看向斜上方的监控摄像头,站在肩膀上的游隼也跟着歪头邪笑,露出让人感到不爽的油腻表情。 下一秒,绿色的闪光灯亮起,彩色动态屏幕上跳出一张徐羡与游隼的合照。 “图像采集成功。” “身份验证完成。” “精神图景研究室-徐羡-工作时长7小时0分26秒-下班打卡成功” 熟悉的机械女声响起,徐羡正准备把工牌塞进双肩包外侧的小口袋中,她都还没拉开拉链呢,就听见“砰”的一声响起。 好家伙,这是打卡机没在墙上固定好,从墙上掉了下来吗? 徐羡慌慌张张抬头,就看见自己那不服管教的精神体,又用翅膀给打卡机器狠狠来了一巴掌。 这动作伤害性不高,污辱性极强。 可怜的打卡机在墙上摇摇欲坠,原本就不牢固的钉子噼里啪啦往下掉,连带着白色墙皮也跟着脱落了一块儿。 自家游隼得意地扬起胸脯坐等夸奖,徐羡无语到扶额苦笑。 虽然她每次看见打卡机的时候也想上手拆了它,但是她敢想不敢做啊。 想到月末会被扣掉维修费的工资,徐羡只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打卡下班乃不道德不人性化的要求,游隼这是在为民除害。 就是手段有点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她默默将打卡机扶正,捡起钉子塞回孔洞中,假装无事发生。 徐羡带着自家没啥素质的游隼进了电梯,按了个负一层后,转头好言相劝:“宝宝,破坏公物是不好的行为。” 游隼斜眼看她,抬起黄色小脚丫,不服气地点点她塞满零食的双肩包。 “我这不一样,我是在规定允许的范围内,合理地薅公司羊毛。” 徐羡没好气解释:“我回家后还得研究狂化哨兵的任务记录呢,这是加班。我连加班费都没有,加班的时候吃点公司零食,这有什么错。” 游隼扭头咕咕两声,嫌弃地看了徐羡一眼。 加班费都没有,那本鸟破坏打卡机有啥错? 反正打卡下班了也要回家加班,打卡机放在那里到底有什么用,不就是个废物点心吗。 徐羡:“……” 她一眼就看出了游隼脑袋里面在想什么。 自己人现在还在研究所的电梯里头呢,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她录着像,她哪能对着游隼的行为拍手叫好啊。 “如果我被扣工资了,你月末就没有樱桃鹅肝吃了啊。” 徐羡抬手轻轻点了点它的小嘴,看了一眼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假模假样劝:“我管不住你,哎,我真是个没用的主人。你自己检讨一下刚刚的行为吧。” 游隼用翅膀遮住它的小脸,身体缩成一把伞的样子,似乎在认真忏悔自己一巴掌打坏打卡机的行为。 出电梯后进了停车场,徐羡把缩在自己脖颈处憋笑的鸟塞进车里。 游隼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停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那一身柔顺的羽毛抖个不停,从肩膀颤到尾羽,两只黄色小脚丫动来动去,根本藏不住情绪。 车一开出研究所,远离了摄像头的监视,游隼立刻超大声“哦咦——”怪叫出来。 它想到自己两巴掌扇掉打卡机的帅气样子就兴奋,眼睛里亮晶晶的,小脑袋前后摇摆,嗓音高亢。 徐羡一个没注意,游隼就在车内各个藏着零食的角落蛇形走位,左跳跳右蹦蹦,像刚赢了场比赛。 徐羡看到它这样后也觉得解气,根本压不住眼角的笑意。 开了大概两公里的距离,徐羡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在了一家专为精神体做餐食的店铺门口。 这家名叫“嘴巴香”的小店铺面不大,位于距离商场不远的一条小巷子内。 店铺招牌白底蓝字,外面装着推拉式的玻璃门,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店铺里干净又卫生。 “嘴巴香”是林辰两年前推荐给她的。 那时候她俩才工作不久,一个人做的是监察处的编外工作,另一个人天天在研究所里面打杂,端茶倒水什么事儿都干。 两个人工资都低,谈恋爱也谈得格外节制,还好物欲不高,也不怎么买情侣装。 通讯仪的聊天记录里,徐羡与林辰总给对方分享优惠券,还有在路上遇见的超市打折信息。 两个小穷鬼乐此不疲地玩着省钱游戏,周一至周五每顿都坚持在单位吃饭,只有周末约会的时候才会找餐馆一起吃,因此她们在吃饭购物上的花销极小。 真正费钱的,是她们的精神体。 林辰的精神体是一只圆脸的猞猁,它喜欢吃肥嘟嘟的兔子肉,也喜欢吃体型较小的幼年鸟类。 徐羡的游隼不爱吃便宜货,闻一下就能知道食材新不新鲜,最喜欢吃的是内脏还有调味鹅肝。 吃肉这件事上,猞猁贪嘴,游隼嘴刁。 在她俩每天为了精神体零食抓耳挠腮的时候,“嘴巴香”这家店的优惠券出现在了白塔各个机构楼下。 提前到办公室的林辰率先看到优惠券,她也没多拿,兜走两张优惠券就上了监察处的楼,下班后像献宝似的分给了徐羡一张。 这家店卖的零食品质很高,猞猁与游隼都很喜欢,因此徐羡和林辰几乎每天都要来“嘴巴香”碰面。 两个人喜欢各挑各的,一起进店但又不交流,闷着头一门心思给精神体花钱。 有时徐羡会悄悄给林辰的猞猁买小零食吃,林辰知道以后就会在隔天回赠最贵的樱桃鹅肝,弄得徐羡很不好意思,但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现在徐羡的工资涨了不少,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给精神体买好吃的,还能凑上店内最高消费的满减买赠活动,但林辰的猞猁再也吃不到小零食了。 她带着游隼推开玻璃门,熟悉的风铃声响起,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在理货。 音响中播放的是哨兵向导竞技综艺第二期,现烤现卖的兔腿味道很香,徐羡静静站在货架旁,感觉旧日时光在这一瞬间,被喷香的肉味悄无声息地翻了回来。 “徐研究员,你来啦。” 老板是一名爱换头发颜色的小姑娘,她顶着满头粉毛与徐羡打招呼,可可爱爱的波波头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小蘑菇。 “游隼爱吃的鹅肝我放在冰箱第二层了,门口有小篮子,想要的话自取哦。” 她笑着问徐羡:“林队长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好久没见到林队长家的那只猞猁了,以前它总爱吃我们家的烤兔腿,一吃就是整整六根呢。” 游隼听到“猞猁”两个字后身体立刻立了起来,左顾右盼没见到猞猁,轻轻叹了口气后,又将脑袋重新埋回了徐羡的锁骨处。 徐羡弯腰拿篮子的动作一顿,不知道应该怎么回。 她俩原先买东西的时候扣扣嗖嗖,都是数着个数算着账买小零食。 随着林辰与徐羡逐渐变得有钱,零食越买越多,连老板都知道她俩升官了。 小姑娘每次看见她俩,总是一口一个“林队长”和“徐研究员”,叫得她俩心里暗爽,手上拿零食的动作都不带停的。 直到现在,徐羡听到“林队长”三个字后,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林辰的离去。 曾经那些一起在店内给精神体买零食的日子,恍若隔世。 她的指尖快要陷入掌心,心跳声也被放大。 仿佛隔音窗帘被人一下子打开,声音突然涌入耳朵,告诉她林辰与那只贪吃的猞猁,是真的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她去污染区出任务了。” 徐羡垂着眼,抑制住翻滚又复杂的心情,伸手打开冰箱门,快速从里面拿了十块樱桃鹅肝。 她努力把声音调整得平稳,背对着小姑娘说:“是长期的外派任务,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首都安全区。” “原来是这样呀。”小姑娘没再多问,只是懵懂地点头,“那你们也很长时间没见了吧。” “对。” 徐羡的声音温和,她又拿了二十包内脏冻干,还有五袋新鲜的脱骨鹌鹑肉,提着满满一篮子来到了收银台前。 她盯着不断转动的烤架看了好几秒,突然又开口说道:“麻烦再来两只现烤兔腿吧。” “好呀。” 小姑娘快步走到收银台里面,她应了一声后,熟练地把徐羡选的东西扫码打包,又用油纸包了两根现烤兔腿递给徐羡,满脸堆笑道:“下次再来哦。” “一定。” 徐羡接过袋子,礼貌道谢。 走出“嘴巴香”的那一瞬间,她感觉空气突然涌入胸腔,缺氧带来的晕眩感让她站不稳,也走不动路。 风将塑料袋吹得哗哗直响,徐羡一次又一次做着深呼吸,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 她的眼角逐渐发红,面颊上湿漉漉的。 徐羡快步躲回车里,她把零食随手扔在了车后座上后,忍不住哭出了声。 游隼坐在副驾驶上,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直到看见徐羡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它才飞上徐羡肩头,用舌头帮她舔掉了泪。 16、第 16 章 时间还不到下午五点,徐羡开着车缓缓驶入小区。 路边停的车不多,黑色轿车在地下停车场中的固定车位停好后,她背上双肩包,拎着一大袋零食进了电梯。 游隼在小小的电梯内飞来飞去,它不停围着主人打转,直到快到八楼时,才停在了徐羡的头顶上,撅起屁股低下脑袋,用喙轻轻整理了徐羡因为哭泣而黏在脸上的头发。 做完这些好事,它又抓着她的手,从袋子里叼走了一块儿解冻的鹅肝,大摇大摆吃上了自助餐。 徐羡刚从电梯里出来,宿舍门就“哐”地被人从里面推开。 “你回来了!” 向云满脸兴奋地从门里蹦出来,她冲得太急,整个人踉踉跄跄,脚上的拖鞋差点飞出去。 她几乎快要跃进了徐羡的怀里,徐羡的心绪已经平稳了很多,她冲着向云温和地笑笑,伸手护住了左歪右倒的向云。 面前兴高采烈的向云像只跑过头的小猫咪,在徐羡的帮助下艰难刹住了车。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徐羡把人扶稳后问。 “我在阳台,看到你的车进小区啦。” 向云小脸一红,觉得自己刚刚的样子太冲动,明明她都二十岁了,为什么做起事来仍然毛手毛脚,真是不像话。 她理了理身上歪掉的卫衣,站直身体后努力表现得像个小大人。 向云正准备帮徐羡提袋子,刚弯下腰就看见一只黑色的大鸟从徐羡的肩头向她身后快速俯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跟在她身后出来的咪咪。 “哎呀,咪咪扑不得!” 向云惊叫一声,原本伸出来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她都忘记思考这只鸟是怎么进的宿舍楼了,条件反射转身,在游隼的攻势下飞快抱起惊慌逃窜的小猫咪,将猫一把藏进了怀里。 “咪咪身体不好,不能撞的。” 向云一只手臂打石膏,一只手抱住猫,她急急忙忙低下头,用脑袋蹭小猫咪的后颈安抚。 怀中的小东西因为害怕而颤抖,向云的姿势做得也很别扭,从徐羡的角度看,她和小猫咪都可怜兮兮的。 这是……给自己找了一只同病相怜的猫咪? 徐羡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她拎着零食袋呆在原地,看看向云又看看她怀里的那一团小东西,不确定地问:“你今天出门了?” “没有啊。” 向云把猫抱紧,用瘦弱的背部左右闪避刚发现新玩伴的游隼,“怎么啦?” 徐羡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想了想后接着说:“这是你从宿舍楼下捡来的小猫咪吗?” “这是……” 向云听到这话后石化在原地,怀中的小猫也呆住了,她和小猫咪一起愣了半响,都觉得很丢脸。 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楼道角落上挂着的监控,不愿意让走廊摄像头另一端的人听到这些话,她不想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弱势。 小猫咪更是委屈,自己离徐羡也久二十厘米远的距离,面前的向导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它身上的精神力,还认为它是宿舍楼下的流浪咪。 这是精神体从没经历过的奇耻大辱啊! 它用沙哑的嗓子“喵”了一声,本来想表达自己的不满,却没想过自己的声音这么难听。 咪咪更难过了,它把没几根毛的脑袋塞回向云怀里,用似是斑秃了的背对着徐羡,不愿意露头。 “难道不是吗?”徐羡歪头问。 她感觉小姑娘要哭了,猫咪则假装坚强,背地里估计在偷偷掉小珍珠。 向云深吸一口气,根本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她哭丧着脸把站在走廊不明就里的徐羡拽回屋,快速关上门,用比蚊子嗡嗡声还小的音量回答:“这是我的精神体。” 徐羡:“……”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小、这么弱、这么破破烂烂的精神体,一向会说话的她都不知道应该讲什么安慰向云了。 白塔那边的检测仪器一定出了问题,就这精神体,什么c级哨兵啊,她觉得d级估计都勉勉强强。 她刚刚在走廊上的时候,竟然一丝精神力都没有察觉到。 这小猫咪……和普通猫有什么区别? 徐羡尴尬笑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连精神力都没有,这要她怎么夸。 她嘴上说着“挺好挺好”,默默往左边挪动脚步,把零食袋放在了餐桌上。 游隼碰不到小猫,甚至都看不见咪咪的脸,只能闷闷不乐地啃内脏冻干,两只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啊转,可怜巴巴地望着向云怀中那只病猫。 向云叹了口气,今天下午她就猜到了徐羡的反应:“我知道你肯定无话可说。” “啊,我说了啊,我觉得挺好的。”徐羡的表情与游隼如出一辙,她眼珠子转得飞快,脑袋里面全在想怎么办怎么办,该说什么弥补一下。 徐羡斟酌了一下开口:“我只是比较少见到……” 她还不如不解释,她这几个字说出口后,向云更伤心了。 比较少见到这么弱的精神体,是么? 向云更愁了:“其他的c级哨兵精神体不这样么?” “一般……相对来说比较健康。”徐羡委婉地说,“至少四肢健全,可以自由跑动。” 向云低头看看自己的胳膊,又往怀中瞄了一眼,小猫咪像一团软绵绵的毛球,胳膊也是个折的,别说与变异体战斗了,就连呼吸都很微弱。 向云下意识维护自己的精神体:“我的小猫咪只是病了,它病好了就会变成很强的精神体的。” 她用今天在《哨兵入门——完全解读》中学习的浅薄知识解释:“我的胳膊骨折了,它的也骨折了,我现在身体不好,所以它的身体也不好,这很合理。” 是啊,入门书籍中的确会说类似于“哨兵生病,精神体也跟着生病”之类的话,可是猫咪不会变成老虎,珍珠鸟也不会变成海东青。 这意味着,它的战斗力也就止步于捕捉小型鸟类变异体了。 还好向云只看了《哨兵入门——完全解读》的前几页,再往后翻翻估计会很失望。 徐羡现在还不想告诉她这些,这是向云以后需要考虑的事情,不是生着病的当下。 她连忙点头说“合理”,还竖起大拇指称赞:“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而且你想想,医疗中心说了什么。”徐羡没羞没臊地夸了起来:“她们说你的精神体需要一周才能出精神图景,结果呢,你的精神体今天就出来了。” 一旦开始说瞎话,徐羡越说越麻溜,小嘴巴一张一合,根本刹不住车:“你恢复得特别快,比其他生病的哨兵厉害多了。” “想必你的精神体也是一样,没多久就能完全大好了!”她又竖起一根大拇指,“升级成为b级哨兵,指日可待啊!” 向云听到这话,原本落入谷底的自信心又上来了两分:“你看,它刚刚躲鸟的动作多快啊,一瞧就是可造之才。” 不是,你告诉我……它刚刚在地上像毛线团一样滚来滚去的动作,原来是在躲鸟? 徐羡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敢说话。 她刚刚还以为小猫咪在撒娇呢。 向云低头给自己的小猫打气,脑袋埋在咪咪的耳边说:“记住哦,你和我一样,都是可造之才。” 徐羡扶额:“……你还顺带着夸自己。” 不想打击向云的自信心,她朝吃得正香的游隼招招手,游隼迅速飞到她的肩膀上站稳,两边的翅膀紧紧收拢在身侧。 它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看向云怀里的小猫咪。 游隼其实也委屈啊,苍天可鉴,它只不过是想找个朋友一起玩,没有任何欺负小猫咪的意思。 它可是s级向导的精神体,与那种喜欢吃活物的普通游隼可不一样。 “忘记和你介绍了,这是我的精神体,游隼。”徐羡说。 “游隼?它有自己的名字吗?” 向云好奇地看向也没多大的游隼,更觉得自己家的咪咪可以成长为厉害的精神体了。 s级向导的精神体,其实也没有多大嘛。 面前的游隼蠢蠢欲动,徐羡立刻提高警惕,生怕它再往咪咪身上扑。 “没有,你的精神体难道有名字?”徐羡奇怪地问。 “有啊,咪咪。”向云点头,真心实意地介绍:“多可爱的小名字呀。” “而且污染区里面的大人们说了,叫这种名字好养活。” 向云珍惜地看向怀中的橘黄色小团子,“都住到安全区里面了,我的咪咪一定要长命百岁。” 徐羡转念一想,也对,小猫咪都这样了,只要能健健康康的,叫什么都成。 她转头嘱咐在肩膀上吃冻干的游隼:“不允许欺负咪咪,知道吗?它现在身上都是伤,你不要追它、不要啄它,对它温柔一点,可以不?” 游隼果断点头,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做到,它激动地在肩膀上走来走去,翅膀扇得哗啦啦响。 下一秒,吹到翅膀风的咪咪,虚弱的探出脑袋,在向云的怀中颤抖了几下,打出一个带着鼻涕的喷嚏。 向云:“……” 徐羡:“……” 徐羡叹气,接着与愣在原地的游隼约法三章:“也不许对着咪咪扇风,能做到吗?” 游隼收起黑色的翅膀,可怜兮兮地“咕咕”叫了两声。 17、第 17 章 徐羡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她把双肩包扔在了沙发上,快步回房间脱掉了笔挺但不太舒服的向导服。 向云也没闲着,她虽然一只手骨折了,但是另一只手能做端菜的活儿。 她用微波炉加热了徐羡妈妈留下的剩菜,等到徐羡换上黑白条纹睡衣出来,两个人就默契地拿碗开饭。 她们的晚饭简单,游隼则叼了一根它平常不吃的烤兔腿到茶几上,用喙一点点撕成肉条,再慢慢喂给躺在沙发上的小猫咪。 小猫咪的精神状态不算好,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的,像是续航能力极差、需要不断充电的通讯仪。 游隼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坐在它的身边。 它看见小猫咪闭眼睛了,就用翅膀包裹住猫咪光秃秃的身体。 等到小猫咪醒来,游隼就立刻从脚边扒拉出兔肉丝,用喙啄给小猫咪吃。 咪咪很给面子,有力气的时候就会围着兔肉丝蹦跳,庆祝完以后才抱着肉丝慢慢啃。 晚饭后,徐羡洗干净碗筷回到客厅。 向云与游隼排排坐在沙发上,鸟一心一意照顾未来的伙伴咪咪,哨兵则咬着铅笔头子翻字典,缩着身体抓耳挠腮的样子像只猴子。 她听见徐羡穿着拖鞋走来的声音,抬头冲她笑笑,又从字典中抽出一张蓝色便签纸递给她,假装不经意地说:“这是我今天翻字典的时候发现的东西,好像是林辰的。” 林辰的东西出现在林辰的字典里,这很正常。 徐羡没把便签条当一回事。 她礼貌接过,坐在了沙发靠近扶手的位置,懒散地倚靠在扶手与沙发靠背中间的那个角落。 她知道向云不太看得懂复杂的文字,所以轻声念了起来: “污染源扩张……方法?” 向云歪头看着便签纸上的字,她用字典把这上面所有的字都查了一遍,其实知道它们应该怎么念,也知道便签纸上文字的大概意思。 但是徐羡读了一遍,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再读了一遍。 徐羡皱眉,她感觉有点奇怪。 污染源扩张的方式有很多,比如说变异体的迁移与繁殖、变异体的粪便或者尸体污染水源等,都是变异体主导的活动。 但是“方式”与“方法”的意思不同。 “方法”更偏向于“人类”主导,是人类为了达成一个“目的”而采取的手段与措施。 她为什么会用“方法”这两个字? 林辰为什么要研究让污染源扩张的手段,她是写错了吗? 徐羡看着便签纸上的字迹沉默,这看起来像是林辰近些年的字迹。 按道理来说,林辰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接着往下读:“信号异常波动掩盖方法,变异体迁徙模式改变方法。” 向云继续跟着念,徐羡见她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以为向云不理解,于是开口解释。 “污染源扩张方法,听起来不好理解,你可以把污染源想象成生活中的污水,如果我们说‘污水扩大范围的手段’,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向云点头如捣蒜。 “第二条,信号异常波动掩盖方法。白塔在各个污染区内都安装了污染源监测仪,当监测仪显示信号异常波动,例如污染数值突然上升,白塔就会立刻派人去现场处理。依照白塔现行规定,哪只驻扎部队距离污染区越近,他们就会作为排头兵先行出发。” “那为什么要写‘掩盖’?”向云伸手指了指纸上的字,“不应该是‘处理’么?” 徐羡摇摇头,她也不清楚。 “那变异体迁徙模式改变呢?”向云思考了一下,“我原先在的污染区内也有群体居住的变异体,他们的迁徙模式多是依照变异前的生物本能,还有环境变化。” 比如说候鸟会因为温度的影响,选择春季北迁,秋季南飞。 “在污染区内要如何改变它们的迁徙模式呢?”徐羡对这部分不太了解。 向云对这些知道比较多,她立刻抬头挺胸,骄傲地解释:“气候变化会影响到变异体的迁徙。它们可能会选择新的路线,或者去更南边、更北边的地方落脚。” “如果不是气候变化,而是人类,用人为方式导致变异体迁徙模式改变呢?” “人为导致的话……”向云想起收容所所长曾经说的话。 如果所长没说错的话,那人类的确可以改变变异体的迁徙模式。 “收容所所长说过,我们这个污染区内原先很少出现大雁、绿头鸭之类的群体鸟类。后来因为位于我们上方的另一个污染区内,出现了大规模的山火,它们才选择在我们这里栖息。” “所以,如果破坏了变异体的栖息地,就有可能破坏它们的迁徙模式喽?”徐羡说。 “对。”向云点点头。 “我明天去信息室里面查一查,说不定可以查到那是哪个污染区。” 向云脑袋里面灵光一闪,她接着问:“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有人用精神力迫使变异体迁徙?”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很厉害的哨兵向导,他们有没有能力做到?” 徐羡从没考虑过这一点,她有些懵,但是潜意识里觉得向云说的这个方法,或许是可行的。 “驻扎的哨兵实力没有那么强,他们不行。” 徐羡在脑海中排除掉了这些人后,觉得只有一只支队能够做到了。 她们是监察处手下的精锐部队,拥有四名s级哨兵,与4名s级向导。 “或许……林辰带的第八支队,可以做到。” 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便签纸上的那些字,连起来后可不是什么救民济世的好词语啊。 “林队长也许是为了保护那片污染区内的平民,所以把这些变异体往下赶,赶到了我们污染区……” 向云试图为林辰辩白,但越说声音越小,越没有底气。 哪有人会为了保护一个污染区内的平民,将变异体赶到另一个污染区,不顾区内平民死活? “如果山火与变异体驱赶这两件事情都发生过,且白塔并没有将这些事情报导出来,那就说明白塔有可能操纵了变异体迁徙,对吗?”向云转头问徐羡。 徐羡点点头:“山火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向云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两年前。” 两年前,林辰的确在第八支队,但她当时还不是队长,只是一名有一定经验的哨兵而已。 “等我明天去信息室查一查,或许能找到一些相关的新闻,或者任务记录。”徐羡对向云笑了笑,表情不算太好。 她看接着往下看,蓝色便签纸上的最后一句话是“精神图景快速崩塌”。 徐羡整个人的面色都沉了下去。 她想到了单原。 屋里安静了一瞬,小猫咪轻微打鼾的睡觉声都被无限放大。 徐羡起身,从双肩包中掏出了一堆零食,最后拎着一张白色的影印版本报告单,递给向云。 向云云里雾里地接过报告单,又云里雾里地看了一遍,两遍,五分钟过去了……没看懂。 她朝着徐羡尴尬一笑,徐羡这才反应过来。 她快速说了一句“抱歉”后,用手指指着报告单上的文字,读了一遍报告内的内容。 “这是你今天接手的哨兵,他原先的任务记录吗?”向云问。 徐羡摇摇头,“他已经狂化了,队友全部牺牲。” “这是从首都安全区赶到事故现场,控制住污染源并清理了变异体的哨兵写的。” “这名哨兵,是第八支队队长,林辰。” 向云咬咬唇,身体缩成一团。 她看了看报告又看了看自己,不明白徐羡为什么要让她看这张报告。 徐羡是在告诉她,林辰又控制污染源又清理变异体,自己不应该怀疑她吗? 她不知道如何评价一名自己不了解的人,于是想了想,果断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那她真厉害啊。” 徐羡:“……” 徐羡:“我不是让你夸她……我在想,这名哨兵狂化,和林辰写的精神图景快速崩塌,中间是否有关联。” 她看着向云歪头不解的样子,叹了口气解释:“他是王佳丈夫的队长,叫做单原,他们同在第十一支队。” “我今天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发现他的精神图景是被人为摧毁的,但却无人提及。” “你怀疑他的精神图景,是被林辰摧毁的吗?”向云睁大了眼睛。 徐羡没点头,也没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林辰写的报告中有隐瞒甚至是篡改事实的部分。因为不了解现场的状况,所以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向云明白了,主动询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徐羡点点头,她回到更衣间里,拿出了一件没洗也没有拆标签的白色卫衣:“这件卫衣你有印象吗?和你的是同款。” 向云点点头。 她早上就在阳台上找这件衣服呢。 “我需要你明天早上十点,到商场找王佳换货。”徐羡打开装着白色卫衣的袋子,把衣服拎出来揉搓了几把。 “你告诉她,我想要更大一码的卫衣,我喜欢oversize……宽大一点的。” 向云很会举一反三:“报告单也需要同时给她吗?” 徐羡:“这张报告单有点大,我一会儿会找张便签纸,把文字誊写下来。” 徐羡:“明早之前,我会把便签纸塞进卫衣的帽子里。” 向云:“我只需要和她说换尺码,就可以了吗?” 徐羡点头:“对,她如果有相关的线索,会发送‘新款到货’的信息提醒我。” “记住,通讯仪中不要传递重要讯息。然后,我明天下午会带你去一趟医疗中心。” 徐羡看了一眼窝在游隼怀中睡觉的咪咪,严肃地说:“你的身体恢复速度比白塔想象中快,按照白塔要求,你这边出现了什么情况我都需要及时反馈。咪咪已经出现在了监控摄像头下,所以我们需要上报这一项他们‘已知’的变化。” “尽量表现得弱势一点,要用行动让他们相信:我们是弱鸡。” 18、第 18 章 听到“弱鸡”两个字,游隼不高兴了。 它猛地抬起脑袋,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徐羡,立刻站起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徐羡一转头就看见它鼓起双翼起势,整只鸟雌赳赳气昂昂,蓄势待发的样子如同被点名后的兵。 她哪儿能让游隼真的在屋里冲刺啊,于是赶忙伸手按住它:“你别动别动,咪咪又要打喷嚏了。” 话音未落,被冻醒的咪咪就可怜兮兮地打了个喷嚏。 它浑身直哆嗦,猫肚皮一下子露在了空气里,咪咪眯起眼睛迷迷糊糊找自己的被子,只见刚刚的羽毛被子被游隼收紧在身侧,看起来似乎是……不想给它用了? 它还想继续睡,但是又惹不起游隼,只能“喵呜”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咪咪小步挪到满脸严肃的游隼身下,它还不是会看脸色的年纪,哪里知道游隼脑袋里面那些心思。 小小的身体晃晃悠悠看起来要跌倒,秃瓢脑袋弱弱地往游隼胳肢窝下一顶,再次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游隼:“……” 它要做战场上最帅气、最厉害的兵,天下第一大总攻,怎么可以天天给小猫咪当被子,于是双脚往右挪动一步,侧身朝徐羡站好,没理咪咪。 咪咪的身体失去支撑,“嗷呜”一声倒在了沙发上,细小的叫声听起来非常委屈。 小小年纪的猫咪,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世间的险恶。 上一秒还端正坐姿,准备做最优秀精神体的游隼憋不住了,它忍不住转头看向被自己拒绝咪咪,正好瞧见它收回伸向自己的爪子,小小一团慢慢挪到了向云的怀里。 咪咪像一只被人嗦了好几遍的芒果核,它顶着长得乱七八糟的毛发,一头扎进向云宽大的卫衣底下,小步子挪啊挪,就留了半条委屈的小尾巴在外头。 “呵呵,你完了。” 徐羡就喜欢看游隼吃瘪,她靠在沙发边写便签条,看着游隼冷笑,“咪咪不理你了,你又没朋友了。” 游隼听到这话后顿时急了,它刚刚怎么没想到呢,弱不弱它以后自会在战场证明,朋友没了是真的没了啊。 它连忙围着向云绕圈子,两只翅膀扑腾来扑腾去,连带着黑色的羽毛跟着乱晃,动作又急又滑稽。 “哈哈,咪咪不理你了。”徐羡持续补刀。 游隼眼巴巴地盯着那段小尾巴,歪着脑袋也想往向云的卫衣里面钻。 结果咪咪身体缩得更紧了,小爪子还挡住了脸,它以为游隼要用尖尖的喙对她展开打击报复,整只猫不停地打哆嗦。 游隼愣在原地,它没见过这种场面,思考了两秒后抬起翅膀捂住嘴,营造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闷着头再次往卫衣里面顶。 它把咪咪吓得从卫衣领口处钻了出来,直接藏进了向云的胳膊弯里面。 “好家伙,彻底玩球,咪咪怕你了。” 徐羡点评,她把便签条塞进了卫衣帽子里面,然后封好包装,把明天需要交给王佳的东西放在了茶几上后,转过头来继续说:“你鸟品不行。” 游隼气得直跺脚,它感觉自己威严尽失,没辙了的游隼不傲了,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徐羡和向云。 “晚点儿,等咪咪冷静下来我再帮你啊。” 这可是自己的亲精神体,徐羡给个甜枣再给一巴掌,她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不急不急,你先当好你的兵。” 向云抱着咪咪咯咯直笑,眼角弯弯得像两轮小月亮。 游隼气得狂踢徐羡的大腿,围着糟心的主人团团飞,急哄哄的样子看起来气急败坏,但又无计可施。 它试图找场子,却又不敢真啄徐羡,只能一边围着徐羡的脑袋盘旋,一边咕咕咕地啄她头发。 到头来,它还得依靠自己的坏蛋主人与猫咪建交,颜面尽失。 向云笑地肩膀一抖一抖,身体完全放松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团柔软但又有承托力的云朵里。 她从未感觉如此幸福过,原来在没有战火、没有变异体的地方出生的孩子,就是这么生活的啊。 她在污染区的时候,从不敢想象会有这么一天。 那里没人养宠物,动物意味着物资,而非家人,这是污染区出生的小孩从出生开始就明白的道理。 污染区内可食用的东西不多,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如果路上跳出的兔子不是变异体,她们定会立刻围猎,直到兔子变成口粮为止。 省吃俭用的情况下,许多人手上的存粮都难以熬过一周,喂饱自己都困难,哪有人会让家里再多出一张嘴? 在那里,也很少有人拥有精神体。 向云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分化成哨兵的了,脑袋中关于分化以及精神体相关的记忆似乎被人蒙上了一层薄布,她只知道污染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分化的能力。 因为生存条件的限制,人们常常食不果腹,长期吃不饱穿不暖后,身体中的能量极低,根本无法支持分化还有精神体显现。 只有极少数成功觉醒、还能维持稳定精神状态的哨兵与向导,她们中的大部分完成分化后,一定会想方设法逃离污染区,前往安全区寻求机会。 污染区内的人都会有一个共同的认知——进了安全区,你就彻底安全了。 可是,安全区内真的安全吗? 向云想到这里后笑不出来了。 她第一次尝试用白塔的思维思考问题。 不是作为幸运分化、且能活着进入安全区哨兵向导,也不是作为哨兵向导亲人的“关系户”,而是……从冷冰冰的制度,从永远冷漠对待污染区的那群“看见全局”的人的角度,思考这件事。 那些费尽千辛万苦从污染区逃到安全区的人,对于安全区来说,到底有什么用? 向云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徐羡发现她情绪不对后立刻转头看向她,向云的手死死攥住衣角,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发抖的样子像极了怀中的咪咪,但眼中多了担忧与恐惧。 她想到那些分化成功的“幸运儿”,一路躲避变异体的追赶,没日没夜的赶路,直到鞋底磨穿,浑身是灰,睁着眼睛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味与臭味。 她们以为那是一条通往新生的康庄大道,只要跨过污染区与安全区之间的生死线,就能抵达没有污染源的人间天堂。 但是,安全区是多么难得的地方,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让人进去呢。 向云喃喃问道:“如果有人要从污染区进入安全区,需要什么条件?” 徐羡冷静地回答她:“首先你得分化成哨兵与向导,如果没有精神体,他们连个入档资格都没有。” 施舍给她们一张准入证,就可以换来她们一辈子的低三下四。 不止一次,徐羡听到其他的同事用嫌弃的口吻提起污染区来的那些人。 她们作为“临时居民”,少部分人会在安全区内做低薪的服务业,大部分人则会被再次送往污染区与安全区之间的地方,作为前线士兵的替死鬼存在。 有人说污染区来的人精神不稳定,还可能受到变异体的污染,也有人说她们受教育程度低,没什么素质,与她们沟通困难…… 什么样的坏话都被说尽了,安全区内的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永远高高在上的点评这、点评那,他们永远高人一等,天生与“临时居民”不一样。 对于白塔来说,收容污染区来的哨兵向导,只是为了填补战力空缺,完成下等人工作。 她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最后只能成为白塔系统中“随意分配、易被替代”的消耗性人力资源。 她们仅仅是“可用”,而不是什么安全区内的必需品。 对于安全区内的人以及白塔来说,她们就像是用后即弃的餐巾纸,没了就没了,太阳仍旧东升西落,安全区仍然照常运转。 向云低头抱紧怀中的咪咪,半晌没说话。 小猫咪睡得很香,呼吸的时候肚子一鼓一鼓的,身体摸起来热热乎乎。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正好晕倒在了第八支队所在的事故现场,正好失忆忘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正好能够与s级向导徐羡匹配上,那她现在也不过是准入名单上的一串编号,是白塔眼中“还有点用的”消耗品。 医疗中心的人或许会给她用药,但没人会真正管她的死活。 她会在睡着很多人的病房醒来,伤愈后,白塔会给她安排“消耗品”该做的工作。 她本来就是个齐天大文盲,这辈子也就懂个苟且偷生了,连句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所以她也会被重新扔到安全区与污染区的边界处,像许多和她一样无名无姓的c级哨兵一样,做冲锋陷阵的排头兵,最后消失在系统的最底层。 她进来的方式不体面,但她运气好,遇见了徐羡。 她没有嫌弃自己的身份,会主动帮她挡摄像头,以后也会教她读书写字,向云从没想过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一定是整个污染区最幸运的人! 向云高兴地在沙发上不停翻煎饼,搂着张不开眼睛的咪咪使劲儿蹭。 每当变异体出现在收容所附近,所长都会抱着孩子们的脸祈祷,她也依葫芦画瓢学起来。 好运传给你,好运传给你!向云对着咪咪小声嘟囔。 徐羡竖起耳朵仔细听,佛祖、观世音娘娘、土地公公、雷公电母…… 只要是个神仙,不管她们是管什么的,名字和法号都在向云嘴里过了一遍。 19、第 19 章 向云乐呵过了,也求够了神仙,情绪如同退去潮水的河堤,过后只剩下满地的垃圾与枯枝败叶。 她想到自己的未来,又重新变得沮丧。 她盯着自己打石膏的右手,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就算她与徐羡匹配上又如何呢?她只是一名平平无奇的c级哨兵。 一旦恢复了记忆,失去了利用价值,白塔会不会抛弃自己,给徐再羡找一个能力卓越的哨兵填补空缺? 到了那个时候,神仙来了都无用。 等待自己的命运又会是什么呢? 她低着脑袋垂着眼,苦兮兮的小脸看起来皱巴巴的,像条缺水的黄瓜。徐羡哪能不懂小姑娘的心思。 污染区来的小孩心思简单,她们和那些无端遭灾的家庭一样,如果眼前的困境无法依靠自身力量解决,她们就会死死跪在神的面前,把希望寄托在一尊泥像之上。 磕够了头,受够了苦,直到香灰燃尽,泥像倒塌。 苦难就是盘在身上的毒蛇,它紧紧扼住穷人的咽喉,让她们失去呼吸的力气。 向云刚从污染区来到安全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人也没适应环境,就就已经不得不面对那些冰冷刺骨的现实。 这对她来说,如同被毒蛇死死咬住最脆弱的位置。 换做是徐羡,她也没有把握自己可以接受这些。 小姑娘垂头丧气,紧紧抿住嘴唇。 徐羡看着她,心头同样苦涩。 她知道小姑娘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有人能够推她一把。 她遇到过许多类似向云一样的人,她们她们带着满身伤疤和不安走进安全区,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可以安安稳稳度日,可以如同安全区的居民一样生活,但迎接她们的却是重重门槛和无止境的“证明自己”。 白塔会用行动,轻描淡写告诉她们:“你们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她们满怀着希望来到这里,最初只是沮丧,后来会变得麻木,最后接受了一切,在白塔的安排下走向“命定”的终点。 徐羡不希望向云,在这个时候,就麻木接受这样的“命”。 “向云,商场负一层卫生间里面,住着一名同样来自污染区的阿姨,明天你递交完衣服,可以去找她聊聊。”徐羡出声说。 “她负责商场所有女厕所的卫生,一般会在负一层的卫生间里面休息。你可以先去负一层的精神体玩具商店,给咪咪买猫抓板还有逗猫棒,然后假装顺路去一趟厕所。” 向云抿唇,几秒后低声问:“她……是怎么来的安全区?也是哨兵或者向导吗?” “她的女儿是一名和你一样的c级哨兵,两年前,小姑娘带着她一路从污染区逃到了首都安全区。” 徐羡停顿一下,接着说:“小姑娘才不到十八岁,她在哨兵学院里面读了两个半月,连怎么和精神体配合都做不到,就被派到了污染区与安全区的交界处。” “去了还没一周,人死在了污染区内。” 徐羡有些哽咽,她的喉头滚动,良久后才说:“我告诉你这个,不是想说什么‘你只有依靠我,才能接着在安全区内活下去’之类的话,而是想告诉你,我们得一步步让白塔知道,我们有利用的价值。” “不光是你,我也是。”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徐羡语气柔缓却字字清晰,“你要需要拖着他们的步伐,一点点恢复记忆,同时在哨兵学院取得好成绩。” “这样他们就会想要抓着你不放,而不是让你深入险境。” 徐羡抬头冲向云笑笑,却发现小姑娘正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压抑无声的那种。 她死咬着唇,不停用手腕子擦掉眼角泪水,拼命掩饰自己的脆弱。 向云的表情狼狈,但眼神却没躲闪,看起来倔强又坚毅。 徐羡叹了口气,伸手递过去一张纸巾。 “我知道这很难,你的身体状况不算好,年龄也会比安全区内刚分化的哨兵大,但是我们必须往前走。” “我明白。”向云点头接过,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声音大得宛如公鸡打鸣。 睡得晕晕乎乎的咪咪被吵醒,她抬起脑袋左看看右望望,再次躺了回去。 “你的精神体已经出现在了监控摄像头下,所以明天下午我要带你去一趟医疗中心。” 徐羡见她的情绪缓和,她起身拍拍向云的肩膀,“明天下午,你需要告诉他们的是:你身体的恢复速度比想象中快,或许有成为b级哨兵的潜力,但是记忆力完全没恢复。”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哨兵学院?”向云的声音微哑,但是说出的每个字都很有力量,“我想变强。” “哨兵学院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你还需要通过考试。” 徐羡静默两秒,思考后说:“我明天早上会联系在哨兵学院执教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帮你要来真题。等通过了考试,你就直接进她的班级学习,这样我比较放心。” 徐羡撸了一把向云毛刺刺的头发,去阳台取下昨天买的全套运动服,用晾衣架把衣服甩给她:“别想东想西的了,现在跟我一起去运动。” “就你现在的体能,等着在哨兵学院里头吊车尾吧。” 徐羡挥挥手叫走在一旁吃瓜的游隼,“我也去换衣服,你回房间穿好衣服就出来。” 两个人迅速换上运动服出发,留下窝在侧卧睡觉的咪咪,还有在侧卧门口踱步的游隼。 宿舍楼顶层健身房里的人不多,哨兵向导每天都会在学院以及工作的地方进行体能训练,平常的运动量已经达标,所以她们很少来这里。 徐羡把向云领到跑步机上站稳,给向云的衣服上夹了一根红色的安全绳,见她准备好了,才按动绿色的开始键。 “你看着我操作一遍,以后就可以自己来健身房锻炼了。”徐羡说。 黑色履带缓缓启动,向云从没用过跑步机,她提心吊胆地抬起一条腿往前踩,后腿感觉到推力后立刻跟上,整个人身体紧绷,眼睛死死盯着脚下滚动的履带,生怕一脚踩空。 这玩意也太吓人了吧。 向云左顾右盼,发现周围的人不仅不怕,甚至在机器上快步跑了起来。 安全区的人胆子也太大了吧。 “速度二点零,坡度也是二点零。”徐羡给她调的是超级慢速的模式,向云像是在做老年人康复运动一样,战战兢兢适应着这台新东西。 直到她敢抬头看电子屏,心跳速度才逐渐降了回去。 “你慢慢在跑步机上爬坡就好,想要调速和调整坡度可以按这两个按键。” 徐羡伸手指了指屏幕上的两个灰色按键,“电子屏幕上可以看新闻还有哨向学院比赛实时转播画面,你想看哪个?” “比赛的。”向云毫不犹豫回答。 “行。” 徐羡站在一旁帮她找出实时转播后,递给她一副一次性耳机。 看着向云呲牙咧嘴调试了好几下,直到她比出一个“ok”的手势,徐羡才放下心去了旁边的器械上热身。 过了好几分钟后徐羡回来,向云已经将速度调成了五点五,坡度提高到了八点零。 小姑娘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向云哼哧哼哧地看着面前的电子屏幕,表情随着屏幕中场景的变化而变化。 徐羡欣慰地笑笑,站在了向云右侧的跑步机上。 两个人各干各的,带着跑步机上的一次性耳机,没再说话。 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攥着一股劲儿,向云耳机里面不断响起哨兵向导们冲过关卡、大步奔跑时的喘息声。 她的耳膜被那些陌生但又真实的声响震得发麻,她忍不住望向徐羡,身侧的这名s级向导,或许曾经也参加过这项比赛。 徐羡跑得认真,乌黑发丝黏在脸上,向云看不清她面前的电子屏中放的是什么视频,只知道她跑的每一步都很稳健。 向云可以清晰地看见汗水一滴滴从面颊往滑到修长的脖颈,最后溜进运动短袖的领口里。 她的动作变得有些慌乱,浑身燥热不安,向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或许她就是个大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修长利落,又充满力量感的身形。 向云不自觉地将视频中奔跑的哨兵与徐羡作比较,怎么看她都觉得徐羡比那些人的战斗力更强。 明明跑了将近半个小时,可她的呼吸一点都没有乱,整个人看起来冷静沉稳。 徐羡的皮肤颜色很白,向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她胸前的肌肤上。 白色t恤被汗湿透,轻薄的布料贴在腰线上,把线条勾勒得分明,跑步摆臂时带动肩背起伏,隐隐约约透出后背精壮的肌肉。 她不由自主往右侧动了动。 她甚至想要伸出手,触摸鼓起又下落的肌肉想象,感受运动后微微发热的皮肤在自己指尖下的温度和质感。 她无言怒骂自己不正经,大脑里面却在天人交战。 向云一会儿想着好好运动,一会儿思绪又开始神游太空,脑袋像是安了发条一样老往右边转,两只眼睛在徐羡身上胡乱瞟,每瞅一下都觉得徐羡这好那好,哪里都很好。 变态的行径持续了不到四十分钟,向云的体能跟不上了。 她的脑袋里面越来越乱,整个人喘得厉害,汗顺着下颌骨往下不停地滴,胸口像被火烧着一样闷得慌。 最终,她颤着手把速度一点一点调低到四点零。 她的身体承受不了太猛的运动,呼哧呼哧的呼吸声盖过了耳机里哨兵和向导的联合突围录音,直到心率重新降到150以下,她才又能分心看向徐羡。 向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偷偷看徐羡的每一秒钟,她都希望有人能在后面给她的脑袋来一锤子,让她放弃如此猥琐的举动。 可这里没人盯着她啊。 她感觉自己像个无人监管的贼,徐羡在旁边呼呼跑,她就在隔壁吸溜口水看。 本就控制不了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她终于遭了报应,前脚不小心多踩了一步,直接踩到了跑步机前侧的挡板上。 向云脚下步伐乱了套,整个人一个趔趄向前冲去,差点一头撞上面板。 右侧的徐羡听到声音后连跑步机都没来得及关,她先是双手撑起身体,随后两条腿迅速跨站在持续移动的履带一侧,关掉向云的跑步机后,直接伸手抓住了她那向前扑的脑袋。 小姑娘的面颊一整个红透了,她手忙脚乱地抓住扶手,吓得两条腿发软,垂着眼睛不敢与徐羡对视。 她的大脑完全空白,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往下钻。 徐羡转身关掉自己那台还在运作的跑步机,笑得一脸无奈:“做贼呢,跑个步都不专心。” 向云涨红了脸,她点点头,诚实地“嗯”了一声。 20、第 20 章 从健身房出来,向云低着头,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是红的。 她不敢看徐羡,身体僵得笔直,走起路来同手同脚,大脑无法控制身体动作。 徐羡看出了向云的不自在,她大手一挥,把身边的这只黑瘦鸵鸟搂进怀里,大剌剌说:“不就是差点在跑步机上摔了么,没关系啊。” 向云小脸一皱,后背的汗不断往下滴,她又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看她才摔的,整个人快要憋坏了。 她鼻腔里还能闻到徐羡衣服上的洗衣液味,两个人站在小小的电梯里,向云甚至能够听到徐羡平稳的呼吸声。 她的神经再次被这些旁的东西撩起,像是春天里燃起欲望小动物,浑身烧得厉害。 直到回家,向云抱着睡裙逃进浴室,才有了好好喘息的空间。 打石膏的手再次套上了保护袋,她蹲在浴缸里,任凭热水打在她光秃秃的头顶上。 这种感觉有点痛,但是足够让她的心跳恢复正常。 洗了很久的澡,水汽在浴室里氤氲成一团,向云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发什么疯、犯什么病。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因为一点肌肉线条,还有从额头往下流淌的汗水,就变成现在这手足无措的样子。 等她从浴室里面慢吞吞磨蹭出来,徐羡已经在主卧洗完了澡。 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已经洗干净吹好,徐羡光着脚坐在沙发上吃蓝莓,游隼则在茶几上与两只水杯并排蹲,冲着向云嗷嗷叫。 “它想进你房间看咪咪。” 徐羡见她湿漉漉的出来,歪头看了她一眼后说:“怎么不把身体擦干了再出来。” “……忘了。” 向云有些尴尬,她刚刚一个人在浴室里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也才堪堪能做到面不改色直视徐羡,哪里记得还要用毛巾擦身体这件事。 徐羡看着她的冒出茬子的头发,想了想后又说:“算了,反正你不用吹头,应该很快就能干。” 徐羡朝她招招手,向云立刻走到她身边,学着游隼的样子蹲下,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徐羡一阵语塞,她不知道向云这是怎么了,小姑娘从跑步机上下来后就心神不宁,整个人就像是被下了蛊。 不就是差点摔一跤么,她明明没笑话她啊。 “你可以坐在沙发上。”徐羡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拍拍身侧,示意向云落座。 向云:“……” 她再次羞赧地起身,坐在了距离徐羡稍微远一点的位置上,刻意拉开了自己与徐羡之间的距离。 向云闻到徐羡身上的青苹果沐浴露味道,两个人身上的气味交织着,呼吸也纠缠在一起。 她怕自己又犯病发疯,如果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朝徐羡扑过去的话,她就真的完蛋了。 徐羡只当她年纪小、好面子,她没管这么多,直接抄起通讯仪,对着向云发的那几条信息说:“你在污染区里,是不是没有上过什么文化课?” 听到这句话,向云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上一秒她还在期待徐羡与自己多说几句话,下一秒向云恨不得与咪咪一起钻回被子里。 一瞬间,小姑娘整个人都红温了。 “没关系,我没有别的意思。” 徐羡发现自己问的问题似乎有些不妥,于是立刻安慰她:“哎呀你别紧张。我就是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每天晚上我可以给你开小灶,稍微培训一下,免得你无法通过哨兵学院的入学考试。” “有笔试吗?”向云苦着脸问。 徐羡点头:“第一轮是笔试,第二轮是面试,通过以后才能进入哨兵学院学习。” 向云弱弱地问:“……笔试,要写字吗?” 徐羡:“……” 笔试不写字,那叫什么笔试。 从徐羡皱眉的反应中,向云已经知道自己的形象彻底完蛋了。 别说“装文化人了”,她连装个初中文凭的能力都没有。 从小到大她都忙着逃难了,小小年纪能跟着大人们身后躲避变异体就已经不错了,在那种紧急的时刻,哪有人会想起带本书一起跑啊。 向云摆烂了,面子也不要了,脑袋中那些旖旎统统消失,这一刻唯有认真学习才是正道:“我大字不识……识得几个。” 但不多。 徐羡摸摸她脑袋:“不要紧,我们从今天开始补习,你认真学,我认真教,一定可以通过笔试的。” “真的么?”向云抬头喃喃问。 “嗯,我还能骗你不成。” 徐羡从茶几底下摸出几本复印的资料,她细心把上面的灰尘拍掉,递给向云:“我手头上这些是两年前的真题,虽然有点旧了,但是我们可以先看看。” “你白天的时候可以抱着入门书籍自学,晚上我会统一答疑,带你做真题。” 向云接过徐羡手中的真题集,上面有用铅笔一遍遍写、一遍遍擦干净的痕迹,从书页的磨损程度来看,前一个用这本真题集的人,把题册做了很多遍。 “这是……那位阿姨女儿做过的题集吗?”向云抬头问。 徐羡点头:“对。张姨先认识了王佳,后来王佳作为中间人,问我能不能帮忙带带她。” “小姑娘的水平比你更差,她妈妈不认字,她的身边也没有会写字的朋友,但是她很好学。” 徐羡叹了口气:“每周末我都会去商场逛街,小姑娘就躲在负一层的卫生间里面等我。她把错题全部誊写在本子上,我把本子带回去拿给林辰做批写注释,第二周再还给她。”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哨兵学院两周一次入学考试,她一共考了两次。” 没人想过,白塔会让这样的新兵蛋子上战场。 向云看出徐羡情绪不高,她立刻蹲下来举手发誓:“那我争取一次过。” 徐羡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向云低下头,被拍到的位置以及耳朵,都在隐隐发烫。 半小时后,徐羡盘腿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吸气——呼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没想过向云的问题竟然有这么多,早上看过的《哨兵入门——完全解读》仿佛从没看过一样,她一会儿停下问字,一会儿又被词义卡住。 向云有些心虚,知识不过脑子就是这样,读了白读,看了白看。 她从小就没系统地学习过知识,零星认识的那几个字还是后来收容所所长教的。 徐羡原本还靠在沙发上,守着向云默写。 小姑娘手上攥着铅笔头,奋力点戳面前的白色纸张,她以为自己教的挺好,整个人悠哉游哉地等着向云教卷。 直到向云颤颤悠悠递给她默写的内容,她看着白纸上狗爬般的字体两眼一黑,终于忍不住直起了腰。 “你可以告诉我,你写的是什么吗?” 徐羡气得牙痒痒,她看得眼睛都要痛了,徐羡都开始怀疑向云与自己是不是一国人,为什么她完全看不懂向云写在纸上的那些东西啊。 那些黑色的团团是符咒么,专门克自己的符咒。 向云抿着唇,手上紧紧握住铅笔头,她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 有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反正依葫芦画瓢的,写对了算她运气好,写错了也就错了。 徐羡按了按太阳穴,深呼吸两秒,声音才又平稳下来:“你别紧张,我知道你以前根本没学过这些。” 向云听到这话后更紧张了,感觉自己的汗毛还有脑袋上的发茬子都立了起来。 她怕徐羡不教自己了,于是低着头道歉,声音闷闷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向云坐在地毯上,小小一团缩在一起,像只做错事的小猫。 “我没怪你。” “基础不牢就慢慢来,真题先放在一边。从今天开始我们一个字一个字的学,我教你,别怕。”徐羡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后,示意向云把手放在茶几上。 向云乖乖听话,把手里的笔握紧了一点。 徐羡从沙发上下来,她跪坐在地毯上直起上半身后,膝盖贴住她的下背部,又往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太瘦了,徐羡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骨头。 她俯下身,从背后环住向云的肩,轻轻握住向云瘦弱且骨节分明的左手。 “左手写字本来就比较难,但是我们时间不多,得赶在哨兵学院下一次考试前学会。”徐羡解释。 向云点点头,她知道的。 右手虽然是她的惯用手,但是现在手上还包着石膏,所以只能用左手写字了。 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手跟着徐羡的动作,机械性地写出鸡爪子一样的方块字。 “这不是挺好的,写得很不错嘛。”徐羡边写边夸,向云都不用看,就知道她面上肯定是笑盈盈的。 向云的身体僵直,她看着自己写出的那些楔形文字,没明白徐羡为什么要夸自己。 她耳朵红红的,感觉徐羡一呼一吸之间,呼出的气体都落在了她的后颈上,她感觉皮肤有些痒痒的,但是不敢动。 纸面沙沙作响,铅笔头擦过白色的纸页后留下灰色的痕迹,徐羡温热的掌心肉包裹住向云突起的指骨。 向云感受到徐羡掌心那些力量训练后留下的茧,一点点摩擦着她的手背,还有柔软的发丝拂过她通红的耳垂,微小的触碰让她浑身发热。 爱意缓慢生长,悄然生长的小心思与歪歪扭扭的字一起,在她的脑海中生根发芽。 向云心里羞得要命,但又忍不住想继续被那只手握着,被头发蹭着,被人抱着。 空气稀薄又甜腻,她的呼吸愈发局促,整个人口干舌燥、坐立难安。 最后实在忍不住,向云慌慌张张从徐羡怀里爬出来找水喝,人还没完全起身,又被身后的徐羡一把按了回去。 她不解地回头看徐羡,徐羡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起身放下手中的书本,从茶几上摸了一杯水递给她。 “水不就在旁边么,你还想逃到哪里去拿。”徐羡云淡风轻地说。 21、第 21 章 熬夜苦读到凌晨两点,向云不出意外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枕边的咪咪仍在呼呼大睡,她惦记着今天早上还要去商场,于是飞快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穿衣服。 咪咪身上所剩无几的黄毛看起来很稀疏,但是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金灿灿、软乎乎的。 它身上裹着一条粉色的法兰绒小毯子,上面还有黑色的卡通飞鸟印花。 这是游隼按照徐羡的要求交出的赔罪礼物,咪咪装作不在意,但其实很喜欢。 它不仅盖着小毯子,甚至还允许游隼抱着它一起睡。 对哦,昨天晚上游隼睡在了她的床上,早上它是怎么出去的? 向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套上宽松的蓝色长袖,她脑瓜子里嗡嗡作响,一边犯着困,一边思考游隼能够自己开门的可能性。 快速吃掉徐羡准备好的三明治,向云再用毛巾洗了把脸,又顺带搓了搓长毛茬的脑袋,镜子里面的自己像一只刺猬,摸起来很扎手。 她收拾好自己后回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个米白色的书包,这是昨天徐羡在商超给她买的,说是又轻便又防水,还是什么新潮的信封包款式。 向云哪里懂得潮流是什么,她只知道售货员一直夸徐羡的眼光好,还专给她选最贵的款式,就是一个带拉链的兜子,凭什么要一千块。 话虽这么说,向云还是喜滋滋打开了书包,拉链流畅,容量巨大,里面放着包装好的白色卫衣、家门备用钥匙,还有张贴着便签纸的银行卡。 【我妈今天不送饭,你自己在商场里面吃 吃了什么拍照发给我,别想着给我省钱 咪咪的玩具也多买一点别扣扣嗖嗖】 向云拿着便签纸看了又看,还读了两三遍,才小步蹦跳着跑回房间,将纸条塞进了书桌的抽屉里,与昨天收藏的那张放在一起。 她拍拍咪咪的脑袋,团成球的小猫咪轻轻哼唧了几声。 向云蹲下身用手指挠了挠咪咪的下巴:“出门啦出门啦,我要把你收回精神图景里面了。” 咪咪无法放弃自己的小毯子,她不甘心地摇尾巴,企图萌混过关。 “不行不行,你如果在屋里出事儿了的话,我不能及时赶回来救你。”向云摇摇头,捋起袖口看了眼通讯仪,现在是九点半,她没有太多时间和咪咪解释了。 “抱歉抱歉,晚上允许你接着和游隼一起睡觉啊。” 她不太会用精神力,咪咪又拒绝配合,向云只能想着昨天在书里面学习的方法,试了好几遍后,才勉强把不情愿的咪咪收了回去。 背上书包,向云在镜子面前显摆了一圈,扯扯衣角摸摸脑门,想到时间不多后急急忙忙出门了。 今天的气温比昨天更高一些,路上许多人都穿着短袖短裤,阳光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向云已经可以做到完全不看监控摄像头了,她今天的身体状态不错,脸上的青紫消了大半,走路的速度也比上次快,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朝气,路人不再用奇怪的眼光看她。 等到了商场,她才给徐羡发消息。 9:56【我到商场啦】 徐羡应该是在忙,并没有及时回她消息。 向云觉得这也很正常,她给通讯仪熄了个屏,坐上直梯去了五楼。 今天是工作日,商场里面的人不算多,王佳蹲在店门附近的货架上折衣服,身边没有站其他人。 “王佳姐姐好,我是过来换货的。”向云礼貌地打招呼。 收养所所长虽然没有怎么教她文化知识,但基本的待人接物方式却教了很多次。 “小妹妹,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呀。”王佳闻声抬头,用余光看了眼周围的店员后,客气地朝向云笑笑。 “徐羡让我来帮她换一下衣服的尺码。”向云从书包里面掏出那件白色卫衣,整理平整后递给王佳,“这件衣服她不是没试就买了嘛。” “小了还是大了呀?”王佳朝向云招招手,向云跟着她去了收银台,这里的店员大多都在理货,收银台处无人值班,只有她们两人。 “回去试了以后觉得小,她想要更哦……哦什么子的款,所以让我过来帮她换成更大的码数。” 向云略微提高嗓门,方便其他的店员可以听见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oversize一点的是吧。” 王佳打开包装袋,佯装仔细检查衣服是否有污渍与破损,她迅速将帽子中的便签纸握在手中。 趁着无人注意,她用一个提裤子的动作,把纸条塞进了紧身牛仔裤的腰部位置。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向云侧身帮忙遮挡她的小动作,还装出一副站累了的模样,身体完全倚靠在了白色的收银台上。 “她这件是一个m号,稍等我一下,我去库房给你拿l号的来。” 王佳对着向云点点头,向云憨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整个人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了附近的小沙发上。 王佳刚抬脚离开,向云捧着通讯仪正准备给徐羡发消息,她的屁股都还没坐稳,就听到有个男人大声说了一句“等等”。 “衣服检查好了吗,就准备把它往库房送。”男人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向云抬头,面前的男人长得肥头大耳一脸猪相,他脖子短得几乎看不出来,肥厚的脖颈上安着一颗肉球般的脑袋,稀疏的头发宛若生错地方的杂草,快被撑爆的衬衣上挂着一块金色的铭牌,写着一堆外文加上总领班三个字。 向云没在污染区内看过这么胖的人,一不留神就多看了几眼。 男人走上前夺走王佳手上的白色卫衣,每走一步,他肚子上那两层褶像水中的游泳圈一样动来动去,向云感到一阵不爽,她怕王佳被怀疑,于是抿着嘴开始蓄力。 她暗暗告诉自己:我有s级向导(虽然徐羡无实权也没地位)罩,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污染区来的c级哨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种你让白塔把我赶出安全区啊。 我没上过学,就是没素质,怎么了? 那人一开始还在指责王佳不好好做事,油腻腻的手指一点点检查卫衣里有没有夹带,后来直接用肉虫一般的手指往王佳的裤子口袋里面掏,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纸条或者其他东西。 向云“唰”的一下站起身,眼神一沉,身上带着污染区出来的人才有的狠劲儿。 她光着脑袋,后脑勺上还打着补丁,脸上还有没有消下去的淤青,看起来很不好惹。 向云抬脚,朝混合了汗臭、烟味和浓重香水气味的猪头走过去。 她想起污染区那些喜欢欺负小姑娘的死流氓,她依葫芦画瓢将动作学了个十成十,直接上手抓住这位总领班的衬衣领,恶狠狠问:“你干什么,怀疑我退穿过的衣服吗?” 满面油光的脸骤然愣住,这位总领班还没反应过来,向云哪会给他反应的机会,一刻不停接着骂:“你个死肥猪,欺负谁呢。” “退件衣服你们就在这里挑挑拣拣是吧。”向云越说越顺,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原来在污染区就这小霸王样儿。 她内心一阵暗爽,一双略微上扬的眼睛毫不退让,眉骨上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安全区里的人都是以和为贵,就算再生气也会像笑面虎一般行事,污染区内来的人更是畏畏缩缩,被骂了也不还口。 总领班常年生活在安全区,根本没见过向云这种一生气就抓人衣领的人。 他刚想张口呵斥,就觉得衣领被抓得更紧了,他喘气都困难,呼吸差点被吓没,感觉浑身发毛。 “前面那个女的检查也就算了,你刚刚那是什么态度?”向云持续发问:“看我一个人好欺负,想讹我钱是吧,啊?” 她环视一圈,盯上了店里最便宜的泡沫板,想都没想,立刻决定花小钱装个大的。 向云抬腿一脚踢翻那块印着“新货到店”的牌子,拽着猪头的脑袋就往收银台摆着的仙人掌上按,“退件衣服推三阻四,你知道我对象是什么人吗,就敢这么干!” 可怜的泡沫板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断了腿的螳螂。 周围几个店员远远看着,不敢上前,生怕被向云误伤。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总领班被向云吓住,真以为她的对象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大领导,冷汗顺着额角就这么流下来,滴在了仙人掌上。 他脸上的肥肉都僵硬了,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误会误会,我刚刚看错了,以为衣服上有油渍呢……” “你以为?你以为就可以随便浪费我时间?” 还好总领班没问向云她对象是谁,要不然向云立刻破功。 她转头假意呵斥王佳,朝她眨了眨眼睛:“少耽误我时间,还不赶快把货给我换了!” “是是是,我立刻去换货。”王佳接收到信号,抱着衣服跑进库房,没半分钟后拎着新衣服出来,双手递给向云。 向云冷哼一声,甩手将总领班推倒在柜台,男人踉跄两步后站稳,畏畏缩缩低着脑袋,听见向云说什么“照价赔偿”之类的话。 他哪儿敢让这位祖宗照价赔偿泡沫板啊,抬手恭恭敬敬送她出门,直到向云乘坐直梯下楼,才长舒一口气。 总领班掏出手绢擦掉额头上的汗,转身问站成一排送客的店员们:“她对象谁啊?” 所有人摇头,都说不知道。 总领班:“……” 22、第 22 章 直梯飞快下坠,向云的心脏砰砰直跳,她这辈子没干过这种狐假虎威的事,给徐羡发消息的时候手都在颤。 她知道通讯仪中的信息会被白塔看见,于是装作一副“我就干了,如何呢”的态度,手指头虽然还在抖抖抖,但仍然用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断断续续打字。 10:17【我刚刚不是去商场帮你衣服换货吗,遇到了个死肥猪】 10:18【受货员检查衣服也就算了,他尽然还要检查第二次】 10:19【他是不是看我污染区出来的,好七负啊】 错别字显得她更粗鄙无礼了,她越写,越感觉自己不用装,天生就这样。 等到了负一层,向云愁眉苦脸出了电梯,找到一张无人的长椅后坐下,在脑袋中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行为后,她深深叹了口气。 向云抬起左手仔细端详,自己的指骨修长却并不纤细,如果认真看的话,她的掌心里面好像若有似无留下了一些伤疤还有训练的痕迹。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打石膏的右臂,重伤后手臂得不到好的及时治疗,现在又被打上了厚重的石膏,上面的肌肉似乎不算明显。 只不过,自己在店内的动作未免太熟练了些。 她刚刚用的甚至不是惯用手,她真是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在未经大脑思考的情况下,一把抓住男人衣领,还把他脑袋往仙人掌上按的呢? 她又把自己几分钟前做的动作重复挥舞了一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污染区里面的流氓痞子,恐怕都没有她的动作利索啊。 “我以前……不会是专业做这个的吧。”向云想到这儿后懵了,突然开始恐慌起来,“徐羡如果知道我原来是打手,不会瞧不起我吧。” 她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不敢抬头,拼命摇脑袋给自己洗脑。 “污染区不一样嘛,污染区里人能活下去就是本事……而且我这么善良,肯定是打坏人的。我一定是作为哨兵,替收容所里面的小孩打抱不平来着。”她喃喃自语,希望自己的猪脑子可以想起什么。 理智告诉她,她打的肯定是作恶多端的人,但是她又无法控制地开始假设,如果自己打的人不是坏蛋呢? 如果她是小混混团体中的顶梁柱,一天到晚在污染区内横行霸道,抢别人的食物、用拳头帮人收债呢? 向云越想越害怕,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向了离她最近的宠物用品商店。 刚进门时她还有点晕,等混着草料以及干净木屑气味的空气钻进鼻腔时,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眼前的货架花里胡哨,她看得眼睛发直,猫薄荷球由大到小依次排列整齐,不用款式、种类的猫抓板看得她眼花缭乱,向云没见过这些东西,她什么都想买,但是又怕咪咪不喜欢。 “我想买猫猫喜欢玩的东西,”她对迎上来的店员说,“我的精神体现在还不大,也很怕生,麻烦推荐一些适合小猫的玩具。” 猫抓板、逗猫棒、猫爬架、猫隧道……店员推荐什么向云就买什么,她第一次体会到购物了的快感,没一会儿就上了头,瞬间忘记五分钟前脑袋里那些让人不快的东西。 “你好,这条屎黄色的毯子帮我拿一下,和我精神体一个颜色呢!” “你好,我还想要这个羽毛款的逗猫棒,和我家另外一只精神体的毛好像!” 店员直接从仓库里找了个推车出来,里面放满了向云想买的东西。心满意足逛了一圈后,她在收银台试着报了徐羡的名字,显示屏上显示“家属可代购/使用vip折扣”,最后竟然还用积分抵扣了好几百块。 这家店也有帮忙外送的服务,店员和向云确认了地址后,说会把货送到宿舍楼下门卫处,再由门卫直接把猫爬架送上楼。 向云刷完卡,心跳平稳了,血压也降下来了,她感觉浑身舒爽,身体飘乎乎的,哪儿哪儿都没病,连胳膊上的石膏都能提前拆了。 怪不得徐羡的衣柜里面全是衣服呢,原来购物这么快乐啊。 她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假装内急,问了店员方位后,直接大步走进了负一楼的女厕所。 这里被打扫的很干净,地面还有洗手台上没有一滴积水。鼓风机放在了靠近大门的位置,“呼呼”的噪音声很响很大。 向云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卫生间,没在里面发现阿姨的踪迹。 她有些遗憾地上了个厕所,慢悠悠洗手的时候,她在墙上被擦得锃亮的镜子里,看见最后一间厕所的门打开了。 那是标着“工具间”的一个小隔间,一名穿着蓝色劳保裤和橙色保洁服的中年女性从里面走出来,她头发梳得很仔细,发髻紧实,但整个人似是刚睡醒,脚步拖沓,身形也佝偻着,眼睛下面的眼袋肿胀,脸上的皱纹又深又多,像是被变异体刨过的沟渠。 女人揉着眼角,视线还没完全聚焦,就看见向云站在门口。她眯了眯眼,声音沙哑地说:“您好。” 向云点头回了声“您好”,犹豫了两秒后小声开口:“您认识徐羡吗?” 那人听到“徐羡”两个字后抬头,没说认识还是不认识。 “你是徐羡的朋友?”她问。 向云点点头,回道:“张姨好,我也是污染区来的。” “污染区来的?”女人对向云露出了笑脸,准备朝她走过来,又突然停下了脚步:“等等,小丫头,你家人是哨兵还是向导啊。” “我是哨兵。”向云说,“我一个人来的。” “什么等级?”女人接着问。 “c级。” 向云见她变了脸色,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眼神里带审视。 过了好一会儿,她冷笑着说:“刚来这儿的人都一样,逛商场、买衣服,进了安全区就以为自己过上好日子了。” “小丫头,你是不是也要考哨兵学院啊。” 向云点点头。 “上那狗屁哨兵学院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落个死。” 女人洗了把脸,又用洗手池下的抹布把周围的水渍擦了个干净,“你这种没权没背景的,没个三俩月就被会送回污染区。还不如像我一样,找个能糊口的工作算了,在厕所里面活着,总比在污染区里头死了强。” 女人的语气中带着没睡醒的烦躁,她把厕所门口的鼓风机开到最大,机器运行的噪音填满整个卫生间后,她才站在向云面前说:“小姑娘,我劝你一句,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哨兵学院也不是。” “如果你等级高的话,我也不会多管闲事。但是你和我的女儿一样都是c级哨兵,我就不得不说了……咱们能躲着,就躲着吧。” “可是我躲不了啊,我被白塔盯着啦。”向云嘿嘿苦笑,“我目前还算安全,徐向导护着我呢。” “她护着有什么用。” 女人沉默了两秒,最终只是轻轻“啧”了一声:“两年前她信誓旦旦和我说,我女儿肯定不会在前线名单上。” “那时候我是真信了。”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结果呢,第二天早上我女儿就被拉走了,都没一周呢,人就死在了污染区里,还是原先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那个污染区。” “早知道会被安全区的人拉上前线,那我们还不如乖乖待在污染区里头。” 女人朝向云笑笑,眼角却毫无笑意:“死在自己拼命逃出来的地方,这事儿听着是不是挺荒唐?” 向云喉咙发紧,她条件反射替徐羡解释:“她没想到会这样……” 女人冷哼一声:“她想到了也没用,一个没权没势的破向导。” 向云面上的的笑意瞬间淡了。 “要我说啊,我们最开始就不该来这地方。”女人没管向云生没生气,她一个人嘟囔着:“她就是犟,非要来这破安全区,非要什么‘改变命运’,命都是天注定的,哪儿能随随便便改了……” “我跟她说过,在污染区里头,再苦命也算是攥在自己手上。”女人从卫生间门后摸出一壶用塑料瓶装着的浓茶,低头拧开喝了一口,“可她不听,她非说这辈子不能这么过,要带我去安全区里头过好日子。” 她把杯子放下,重重发出“哐”的一声:“她说她要考进哨兵学院,做人人敬仰的高等级哨兵。要住有窗户的房子,要洗热水澡,要每天吃三顿饭——” 她说到这,声音一哽,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她到死那天,热水澡都没洗过几次。” 向云愣愣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吸了吸鼻子,又勉强扯起嘴角,故作轻松地说:“倒是便宜我了,我现在成了‘烈士家属’,有工作,有饭吃。” “我过上了好日子,也算是全了她的愿。” 她说着站起身,朝向云招了招手。 向云跟在她身后走到了厕所最里面的隔间,这里没有灯,黑漆漆的,里面堆满了她的生活用品还有保洁工具。 白色瓷砖墙上钉着一块棕红色的木板,上面供奉了一尊小小的神台。 木板上的螺丝打得乱七八糟,但是整体很新,像是不久前安的,高度大概在女人的额头处。 香炉里面的香灰满满当当,女人还没来得及收拾。 地面上放着一块粉红色印着白色小花的坐垫,阿姨似乎就是直接蜷缩在坐垫上休息的。 向云没进去,她站在隔间外,看着阿姨在印着“不孕不育”四个褪色大字的红布袋里面掏东西。 “我们原先在的污染区里面很多橘子树,没饭吃的时候我们就去摘橘子吃。”女人一边翻,一边唠叨,她从红布袋子里掏出两个枝叶有些干巴了的橘子,硬塞进了向云的怀里。 “那会儿我们肚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几个橘子吃进肚子里都会不停倒酸水。后来我们看到橘子树就犯恶心,但是又不得不吃。”女人示意向云把橘子放进包里,向云听话照做。 向云笨拙地单臂背书包,女人没忍住,伸手帮她把包提到了肩膀上,“她是个笨的,没能力还要进那狗屁哨兵学院,自讨苦吃。” 她再次打量了一下向云说:“你看着也不聪明,晚点我也给你拜拜吧。” “哦对,帮我给徐向导带个话。我挺好的,也不会再闹着回去了。”女人咧嘴笑笑,“她用命给我挣来的安稳日子,我哪儿能说放弃就放弃。” 她伸手给神台上摆了三个长得相对漂亮的橘子,摇摇手,示意向云可以走了。 23、第 23 章 向云在负一楼随便找了家面馆坐下,她其实不太饿,但还是乖乖听徐羡的话,点了碗热热乎乎的汤粉吃。 汤粉上桌,她从各个角度都拍了照,选了张看起来碗最大、粉最多的照片给徐羡发了过去,徐羡似乎还在忙,没有回她的信息。 向云也不着急,她知道徐羡会在十二点下班,于是给通讯仪熄了屏,安安心心吃粉。 这碗粉看起来很清淡,但是汤底的味道是酸酸辣辣的口感。 向云没吃过这种味道的汤粉,也没有见过刚烫熟就被端上桌的牛肉,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见每个点这道汤粉的人都在吃红色牛肉,她才连忙放下心,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她吃得很认真,速度也很快,没几分钟的功夫,她不仅把汤喝的干干净净,就连面上用来点缀的柠檬片都没放过,呲牙咧嘴地啃完了。 向云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一边剥橘子一边观察周围人的动作。 橘子吃起来没有什么味道,水分也不是很足,但是她却模仿周围真正的安全区人,假模假样发出了小猫般“嗯~”的声音,装作自己吃到了一个非常好吃的橘子。 向云感觉自己像是变色龙,为了融入群体而不断地模仿别人的行为还有神态。 坐在前桌的人用餐馆免费提供的卫生纸擦嘴,她也立刻伸手扯了一张卫生纸学着擦,看见其他吃完的人会把餐盘碗筷放到回收架上,她也立刻照做。 背着双肩包出了商场,向云去了徐羡上次进过的小商店,也买了一瓶气泡水。 付款的时候她的通讯仪上终于收到了徐羡的回复,她依然语句简短,满嘴仁义道德,充满对白塔的敬意,但是向云看了很高兴。 12:01【我下班了】 12:01【总领班是吗?】 12:02【他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 向云看到这句话后眼睛都笑弯了,她知道,白塔研究所模范员工徐羡又开始假正经了。 12:03【他作为商场领导,这是在败坏商场的名声啊】 12:03【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12:04【你现在从商场出来了吗】 向云连忙回复:【刚出来】 徐羡的消息立刻蹦了出来。 12:05【回去,去一楼服务台投诉他】 12:06【白塔名声,不容败坏】 向云喝了口气泡水,打着嗝拔腿往回走。 她现在需要扮演的是来自污染区的草莽,不仅没啥文化还脾气极差,面对欺凌现象一定要对方十倍奉还。 她站在服务台前,不仅游刃有余地投诉那位肥头大耳总领班讹钱,还提出他有性骚扰女性职工的嫌疑,要求商场严肃处理。 走回宿舍的路上,向云的心脏依然有些乱,她像只快乐的小蝴蝶一样蹦蹦跳跳、脚步轻盈,刚走到宿舍楼下,就碰到徐羡开着车往地下停车场拐。 “徐羡!”向云忍不住喊她。 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穿着笔挺的军绿色向导制服,袖子挽到手肘处,肩上的金色徽章在阳光下闪着晃眼的光,她把车窗按到最底,和向云说了句“回去讲”,就开着车往停车场走了。 向云兴奋地跑进宿舍楼,电梯停在了19层,还半天不下来。 她直接进了消防通道,刚吃饱饭的小姑娘很有劲儿,哼哧哼哧地爬了八层楼,赶在徐羡回家前把堆在门口的宠物用品全部挪进了屋内。 “向云,你回来了吗?”徐羡放下包,到家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喊她,“我从研究所打包了午饭,你要不要再吃点?” 向云把咪咪从精神图景中放了出来,睡了一上午的小猫咪变得略微有了点活力,它扭着屁股钻进了向云的裤子口袋里,与她一起出了侧卧。 “我回来啦。”向云看到徐羡拎着一大袋食物进了厨房,她也跟着拐了进去,“我吃的是汤粉,拍照发给你了,你看见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徐羡连忙回,“那家汤粉我吃过,味道很不错。” “你后来回去投诉了吗?”徐羡把打包盒扔进了微波炉里加热,转过头来问她。 向云听到这话后来了劲儿,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自己是怎么在店里拦住总领班、如何在服务台投诉的全过程,她越说越兴奋,感觉自己就是个替天行道的天才。 “不错不错。”徐羡立刻送上夸奖,“他本来就是白塔监察处派来挂职的,特别爱围着五楼晃荡,还喜欢放出他的精神体,偷听店员和顾客讲话。” “他的精神体是什么?”向云问。 “蝙蝠,听力很好的动物。” 徐羡把游隼放出来,游隼立刻“哗啦啦”扇翅膀飞到向云腿上,和咪咪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她和王佳就是因为这位“总领班”认识的。 两年前,徐羡在负一楼的宠物商店给游隼买漂亮的树枝,刚付完款走出门,就看到这位大腹便便的总领班在骂人。 那时候王佳还没有在服装店里上班,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化妆品店的柜姐,店铺的位置距离负一楼卫生间不远。 “张姨刚从污染区过来,本来就没有休息好,商场也没有给清洁人员留休息室,她打扫清洁后就只能靠着卫生间的墙站会儿。”徐羡边吃边解释,“结果好巧不巧,被这位总领班看见了。” “那男的嘴可真脏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她影响商场形象,什么‘果然是污染区里出来的人,真是不懂规矩’。” “他说话真难听。”向云愤愤说。 她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自己今天没骂好,完全发挥失常。 “王佳当时正好听见了,她就替阿姨说了几句,结果被总领班连着一起骂,说她多管闲事。” “我站在旁边实在忍不住,就出来说他‘公共场合大声喧哗’还有说脏话‘败坏白塔风气’,怀疑他没经过培训直接上岗。”徐羡又拿出一个碗,给向云分了一根烤鸭腿。 向云直接用手拿着吃,鸭皮油香油香的,她觉得很好吃。 后来的事情发展也就顺理成章了,张姨与王佳本就在一层楼工作,王佳觉得她的女儿可爱,时常会给她们母女俩带好吃的。 徐羡与王佳虽然没有互相加通讯方式,但是每每遇到,两个人都会前后进入负一楼卫生间,如果里面没什么人,就站着聊上一会儿。 “所以啊,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忙一忙。”徐羡吃完饭,把一次性的饭盒扔进垃圾筒,“这段时间我们去商场的次数会比较多,我怕他起疑。” 向云跟在她身后,拿着装鸭骨头的碗进了厨房,两个人靠得很近,徐羡埋头洗碗,向云目不转睛地看。 她的指节修长有力,两只手混在白茶味道的洗碗液泡沫中,向云努力按下自己想要夺过碗自己洗的心思,把视线移动到了微微绷起的小臂肌肉上,她小脸一红,又想碰了。 这样精壮的肌肉,摸起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向云有贼心没贼胆,盯久了后眼神都变得猥琐起来,但是又忍不住心头的欲望,于是她折了个中,选择斜着眼睛瞟。 白瓷碗碰到不锈钢的洗碗槽,发出“咚”的一声。 向云被吓了一跳,她慌忙挪开视线,随口问道:“那我后续要不要跟进商场对他的惩戒情况?” 徐羡点头,轻哼了一声后才说:“最好跟进一下,商场对这种事情的惩处还是比较严格的。如果商场能够把他调走的话,后续我们和王佳传信息也会更方便。” “行,我存了商场服务台的通讯电话,过几天我打通讯仪问问。”向云眼睛都亮了,立刻把这活儿揽下,她喜欢做这种事情。 “哦对,你去见了张姨吗?”徐羡擦擦手,向云屁颠屁颠跟着她又回了客厅。 原本躲在她裤子口袋里面的咪咪跑了出来,现在它做老鹰游隼做小鸡,两只精神体呼哧呼哧跑着,在沙发旁边窜来窜去。 “见了。”向云跑回房间,从书包中拿出剩下那个有些干瘪的橘子,“这是她给的。” “她说她会好好过日子,让你别担心。” 徐羡闻言后一怔,随后低头剥开了那颗干瘪的橘子。 果肉纤维粗得像树皮,里面一点儿多余的水分都没有,本来饱满的地方变得干巴巴。 她慢慢含着吃完了,扔掉了手中的橘子皮,过了半响后才笑着说了句“真难吃”。 她低头看了一眼通讯仪,现在时间还不到下午一点半,医疗中心的那些医生不用值班,下午两点过了才会陆续到岗。 徐羡坏笑了一下,时间还够,那就逗逗小孩打发时间。 “向云,送你个礼物吧。”徐羡笑眯眼说。 向云听到“礼物”两个字后,整个人又兴奋起来,她跟随徐羡的指示,从放在沙发上的黑色双肩包里掏出了一沓装订好的纸。纸张厚实,整侧边角压得整整齐齐,侧面还贴了彩色便签,像是从正规培训机构发下来的教材。 徐羡坐在沙发上发饭晕,捧着水杯笑眯眯望着她。 “这是什么?”向云懵了,“这是给我的礼物?” 徐羡轻轻“嗯”了一声:“你打开看看?” 向云战战兢兢打开,粗略地翻了一遍后,没看懂。 徐羡:“我联系了一下哨兵学院的朋友,她把最近的笔试真题发给了我,我在研究所给你打印出来了。” 向云:“……” 她哀嚎出声:“礼物?这是礼物?!” 徐羡微微一笑:“怎么,不满意?我也觉得少了……” 向云连忙打断她的施法:“不少不少,很够了真的!” 她整个人瘫倒在沙发靠背上,咪咪和游隼打闹着从她身上跑过去,这俩精神体一只比另一只更重,踩得她肚子痛。 人善被精神体欺啊! 徐羡弯腰拍拍她脑袋,温柔地说着伤人的话:“下午从医疗中心回来以后,要开始学习喽。” 向云:“……” 24、第 24 章 下午两点整,向云与徐羡一前一后进了停车场。 咪咪的精力依旧不足,它就像是电池老旧的通讯仪,与游隼玩了半小时就困了。整只猫咪懒洋洋趴在沙发上,向云喊她一起出门,它哼唧了一声后倒下,动都懒得动。 游隼知道咪咪今天要去医疗中心,它倒是对这件事操上了心,不仅飞去侧卧替咪咪叼来了自己那床粉色小毯子,还用喙把咪咪卷吧卷吧,两只爪子牢牢抓住粉色猫咪卷,带着咪咪一起飞进了车后座。 今天她俩依然找的是汪筱,徐羡在一楼服务台找护士问了汪筱的诊室位置,还用笔在文件上登记了今天的来访目的。 向云喜欢看她低头写字的样子,刺眼的白色灯光落在她的头顶,将她齐肩的短发映得发亮。原本规规矩矩别在耳后的头发因为低头而滑落下来,发丝看起来柔软顺滑,还随着她一笔一划的动作微微晃动。 向云想到了放在浴室里面的山茶花味道洗发水,如果靠近闻的话,肯定可以闻到洗发水残留的淡淡香气。 需要填的文件有好几张,每个框里要写的字好像又臭又长。 自己只是想要用手帮她整理一下头发,方便徐羡好好填表。这样不带有任何情感取向的动作,应该没问题吧? 向云往前走了一步,垂在身侧的左手手心冒汗,她喉头发干,心脏砰砰跳得极快。 她咽了咽口水,正准备伸手帮徐羡把头发挽起,下一秒徐羡就直立起了身子,对护士说了一句:“剩下的不用我填了,对吧?” 向云立刻缩回手,站在原地有些语塞。 原来那些空格不用全部填上啊。 她以为徐羡还要填个半小时呢。 她叹了口气,人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文件文件看不懂,知识知识记不住,连哪些空格需要填,哪些不需要都不知道。 她只能遗憾地往后退了一步,乖乖站在徐羡身后,听她温声细语和护士沟通。 向云拍拍站着肩膀上傲视前方的游隼,在心里劝告自己,下次有想法了就直接行动,别磨磨蹭蹭的。 她转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肩膀上俯视众生的游隼,徐羡这鸟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它趁咪咪睡觉的空当,把裹着毯子咪咪当成垫脚石踩在了脚下,看起来威风凛凛,像名马上要上战场的小将军。 办理完所有的预备工作,服务台的护士领着她俩去了电梯处。 等电梯到达三楼时,汪筱已经站在电梯口,看起来等了好一会儿。 汪筱穿着白大褂,身边站着精神体,戴戒指的手上捧着个白色的马克杯,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清瘦,带着一股子医者特有的气息。 旁边站着的其他医生似是要坐电梯,她们说说笑笑着与汪筱说再见,进电梯前还在告诉徐羡,汪筱接到服务台的电话后,她果断放下手中的工作,直接从诊室里面出来了。 徐羡觉得自己在服务台花了太多的时间填表,没想到汪筱竟然一直在电梯口等她俩。 她不好意思地带着向云喊汪筱“汪医生”,汪筱不动声色地朝徐羡点点头,随后把视线放在了向云身上。 或许是因为精神力在不断恢复的原因,面前的哨兵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 脸上的青紫还没有完全消退,但是看着已经不太明显,胳膊虽然还打着石膏,可整个人看起来比出院时有活力许多。 汪筱把人带进了标着她名字的诊室,里面的装修风格与其他诊室并无区别。 如果要说不同的话,这里的内部空间很大,有基础的检查床、工作台,还有一架巨大的精神力测试仪器。 米白色的桌上放着台白塔特供的联网电脑,旁边摆着汪筱与第八支队副队长卫勤的结婚照,还有一包吃了一半的小熊软糖。 照片中的哨兵被汪筱揪着耳朵,但是表情却很开心。 向云在医疗中心里面待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非常熟悉整套检查的流程,和汪筱也算是熟识。 她撅着腚在诊室里面来回窜,像医疗中心的主人一样,给徐羡四处找柔软的真皮凳子坐。 直到她狗腿的动作被徐羡拦下,向云才乖巧地坐在了汪筱的对面。 徐羡和那些带孩子就诊的家长一样,从墙角搬了把木制椅子,坐在了向云旁边。 汪筱在电脑上调出了向云的基础信息,c级哨兵,精神体未知。 作为a级向导,汪筱的精神力稳定又强大,还有如同水雾一样的高密度。徐羡坐在椅子上没动,不断感受到汪筱的精神力缓缓渗透至诊室的每个角落。 在这片大约五十平方米的空间中,汪筱感受到游隼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自己的精神体梅花鹿则是在不停地踱步,似乎是想要出去玩。 汪筱把整间诊室都精密地扫描了一遍,从上到下甚至是无人踏足的卫生间都覆盖上了精神力,但仍然没检测到其他精神体的存在。 她不信邪,又用精神力感受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汪筱看了看徐羡在服务台填写的《精神力变动报告》,扫描版本的报告中徐羡字迹清秀,她看得很清楚,异常情况那一栏徐羡明明填写的是“精神体出现(将以实体形式携带至诊室)”,可是她检测了一圈,根本没发现向云的精神体。 汪筱皱了皱眉头,喝了口咖啡后问:“你刚刚在电梯里,把精神体收回精神图景里了吗?” 向云:“……没有。” “那它是独自跑去其他地方玩了吗?” 向云面红耳赤,但仍然摇头。 徐羡坐在一旁憋不住笑,猛掐自己大腿。 汪筱没懂徐羡在笑什么,她面无表情接着问:“你的精神体在哪里?” 向云羞愧地无地自容,她低着脑袋在地面上到处找能钻的洞。 徐羡看出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她抬手戳了戳睡在向云肩膀上的咪咪,游隼也连忙用爪子挠了挠那坨粉色毛毯,直到小猫咪哼唧了一声,露出了几乎没几根毛的脑袋。 汪筱看着向云肩膀上的粉色装饰物动了动,一只小猫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汪筱扶额:“这是你的精神体?” 真不怪她,那小小一团一动不动的瘫在向云肩膀上,还被游隼踩在了脚底下,她以为是衣服上的垫肩呢。 向云痛苦地点点头,开口为咪咪辩解:“她现在还小,精神头不是特别好,和我一样右腿骨折了,只能一瘸一拐和游隼玩。” “……你把它拿给我看看。”汪筱说。 她小心翼翼接过猫后,把比小鸟还轻的咪咪轻轻放在了检查床上。 适合哨兵向导还有精神体的检查床是特制的,侧面不仅安着捆绑绳与约束带,还可以自由的调节检查床大小。 现在汪筱的检查床就被调成了最大形状,2.5mx2m的长宽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张kingsize的双人床。 没办法啊,服务台传给她的文件里面没说向云的精神体有多大,汪筱做事一向喜欢未雨绸缪,于是直接把检查床调到了最大,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向云的精神体。 “它真小啊。”汪筱看着咪咪,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像是总裁躺在它两百平的床上一样。” 向云:“……”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检查床边,有些担心咪咪。 游隼飞到不远处的精神力测试仪器上站着,徐羡站在向云身后用手摸她长毛茬子的头,短刺的头发摸起来像是打磨木块的砂纸,徐羡越摸越上瘾。 大尺寸的检查床是金属制成的,躺在上面的触感冰冰凉凉。离开了粉色小毛毯的咪咪感觉到冷,它的身下就铺了一层一次性的床单,几乎可以说是躺在了冷冰冰的金属上。 没过几秒,咪咪被冻得发抖,还开始不停地打喷嚏。 向云急了,立刻把咪咪从床上一把抄了起来,拿起粉色毯子垫在了检查床上。 站岗的游隼敏锐发现诊室里面的窗户没关,它快速从测试仪器上弹射起步,爪子与喙并用,猛地合上了窗户。 关窗户带来一阵猛烈的风,咪咪冲着朝它飞来的游隼又打了个喷嚏。 游隼抬起翅膀擦了把脸,“啪唧”一下蹲在了检查床上,目光灼灼盯着正准备对咪咪进行触诊的汪筱。 身边的目光都很炽热,汪筱有些招架不住了,她转头和徐羡沟通:“你带着向云去精神力检测仪器那里坐下吧,她知道步骤,我们可以同时对向云还有精神体做检查。” 徐羡遗憾停下摸向云脑袋的手,把她带到了检测仪器那里。 向云一周前才做了精神力检测,徐羡每年也会在体检的时候做这个项目,两个人对基本的机器操作流程很熟悉。 坐在仪器上的向云主动钻进了精神力感应舱,给自己关上了舱门。 徐羡站在舱门外,按下启动按钮。 柔和的蓝光一层层扫过向云的四肢、脊背与脑部,舱内响起低沉的嗡鸣声,舱外的显示屏上逐渐浮现出向云精神力的波动图谱,波形密集但线条却没有怎么向上攀升。 “滴滴”两声后,汪筱把触诊完的咪咪也放进了感应舱内,在显示屏中选择了“精神体共同检测”这一项。 扫描过程持续了大概五分钟,徐羡与游隼站在舱外紧盯显示屏,等待向云与咪咪一起的精神力测试结果。 长频的“滴”声响起,感应舱舱门自动打开,检测仪器自带的喇叭传出没有情绪的ai女声:“向云哨兵您好,您的精神力为d级,请在显示屏处,查收您的独家精神力检测报告吧。” 向云正准备从感应舱里爬出来,听到这话后人直接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按着不知廉耻的咪咪,一起把脑袋缩了回去。 徐羡:“……” 不是,精神力还带降级的? 25、第 25 章 经过徐羡的一番好言相劝,向云终于愿意带着睡着的咪咪,从感应舱里面爬出来直面现实了。 小姑娘低着脑袋坐回座位上,整个人像一只霜打后的茄子,一言不发缩成一小团。 游隼在她身边飞来飞去,徐羡变着法子逗她,她就是不愿意看显示屏上的精神力检测报告。 汪筱示意徐羡劝劝,徐羡坐在木制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单手戳了戳她的肩膀:“小姑娘,抬头看一眼报告呗。” 小姑娘没反应。 徐羡又戳了戳:“你不看,我就只能念给你听啦。” 向云懊恼地哼唧了一声,声音闷闷的从她臂弯里钻出来:“别念了,太丢人啦。” “哎呀,没关系的。”汪筱见她沮丧,也开口帮忙劝:“你上次测的时候身体还没有好,检测机器会根据你目前的状态推算等级,所以最后得出精神力为c-级别。现在你的精神体可以从精神图景里头出来了,测的结果会相对准一些。” 听到这样的解释,向云更难受了。 “所以我就该是d级,对么。” “哎呀,你可是d+级别呢,咱们宁愿做鸡头,也不做c-的凤尾啊。”徐羡也连忙帮腔。 向云:“……” 她宁愿自己是倒霉的c-,也不愿意做d+啊。 “可能因为猫咪在感应舱里睡着了,所以测出来的等级比较低。”汪筱又想出一条理由,“要不然你把猫咪喊醒,咱们再测一次?” 向云摇摇头,她可不敢再测了。 一会儿如果测出来个d-,那她是真的会道心破碎。 “那我们就把这个结果存档喽?” 汪筱看见向云沉默地点点头,立刻在电脑上上传了向云新的精神力检测报告。 “你的精神体现在很虚弱,所以检测仪器会默认它只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去战斗。”汪筱解释,“等猫咪的精神状态好点了,说不定就会检测出c级了。” “那我现在可以拆石膏吗?”向云苦兮兮问。 她一直没和徐羡说,打上石膏的地方又痒又闷,有的时候里面还有些异味。 原先一个人住在医疗中心的时候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但是现在和徐羡住在一起了,向云生怕徐羡闻到。 她每天晚上都躲在房间里头,偷偷拿走几根放在卫生间里的棉签,沾水后一点点伸进石膏里面挠。 她好面子,不愿意与徐羡说这个。徐羡问她为什么想现在拆石膏,她只说自己迫不及待想早点儿开始锻炼,趁早回到c级。 “这得拍个片子,看看具体的恢复情况。” 医疗中心与普通的民用医院不一样,听到向云有拆石膏的需求,汪筱就直接带她去二楼拍了ct查看三维情况,留下徐羡坐在诊室陪精神体。 等汪筱带着向云回来,电脑首页已经自动弹出了向云的ct结果。 “右手桡骨小头骨折复查,骨折线模糊,位置尚可。”汪筱点开影像报告看了眼,抬头通知向云结果:“恭喜你,能拆了。” 向云抱紧咪咪,看着朝她微笑点头的徐羡,差点喜极而泣。 “哨兵的身体还是好,恢复比想象中更快。”汪筱飞快在电脑上打了一行向云看不懂的字,就示意她来检查床。 向云立刻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跑过去,蛄蛹着爬上了kingsize检查床。 “放松点,石膏锯不会伤到你。”汪筱把飞快旋转的石膏锯拿起来,在向云面前演示了一下,没等向云发出“真的不会伤到我吗”的疑问,立刻下了手,利落切开厚重的石膏。 “啪嗒”一声,右臂上的石膏被轻轻剥离,向云的整个右臂像是从壳里释放出来,肘部没有支撑后小臂突然脱力下垂,疼得她全身冒冷汗。 她低下头,整个小臂的皮肤颜色发黑,皮肤皱皱巴巴还带着死皮,肌肉萎缩后显得人更瘦了。 “还挺快。” 徐羡感叹了一句,她好奇地走到检查床边,凑近几步想看看向云拆掉石膏的手臂长什么样子。没想到向云突然一个转身,把整只右臂藏在身后,左肩用力往上抬,竟然不让她。 “哎?”徐羡一愣,笑出了声,“还不让我看?” “哟,还有偶像包袱。”汪筱在一旁瞧得清楚,对着害臊的小姑娘嘿嘿直笑。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躲什么。”徐羡踮起脚逗小孩,“我就看,你再躲躲?” 向云又羞又恼,她闷头冲进厕所,用洗手液搓了整整五遍胳膊,把上面的黑色死皮全部搓洗掉了,确认自己的胳膊上只有洗手液的清香,才从厕所里面走出来。 徐羡双手插兜,在检查床边站得笔直,军绿色的向导制服似乎是量身定做的,显得她整个人线条利落,肩膀与胸前的徽章在太阳光下发出细碎的光芒。 游隼在这一瞬间飞到了徐羡的肩头,齐肩的短发随着游隼站定的动作微微晃动。 下午的光线招的徐羡皮肤颜色白皙,一双杏眼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但是徐羡的眼神其实与游隼很像,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她的每一眼逗干净锐利。 向云第一次这么清晰又直观地看清徐羡的美,她站在原地看呆了,半天没回神。 “怎么,不藏了?”徐羡看小姑娘半天不动弹,扬起嘴角对她笑着说。 向云的肘关节根本伸不直,她听到徐羡说话后连忙侧身,像只螃蟹一样斜着身体,躲躲闪闪走路。 “你别紧张。”徐羡冲学面前的人形螃蟹挑眉,语气轻松地说:“林辰出任务回来以后经常坐轮椅打石膏,我见多了。” 向云:“……” 她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向云许久没听过“林辰”这个名字,弯腰驼背藏右臂的动作都做不下去了,她的手臂怪异地垂在身侧,整个人愣在原地。 “她任务多,受伤骨折是常有的事儿。”徐羡没察觉向云情绪的异样,接着说:“所以你放心,我知道拆石膏后的手是什么样。” “肌肉萎缩啊、关节僵硬啊都是很正常的,你别对自己有抵触情绪。” “……哦。”向云无端泄了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堵堵的。 怪不得徐羡会在浴室里面准备可以收口的大塑料袋,原来她经常照顾骨折的林辰,所以很有经验。 向云其实很少听她主动提起“林辰”,徐羡不说,向云也不会主动往林辰在的那方向去思考。 可现在她猛然意识到,徐羡叫自己名字时的声音虽然同样温温柔柔,但是却没有那种习惯性的熟稔。 这样的熟悉与徐羡与自己的关系无关,只有与徐羡长期相处的林辰才能拥有。 徐羡的语气轻描淡写,“林辰”两个字自然的从她嘴里说出,就像“林辰”从未离开,两人之间的婚姻关系系依然存在。 那她……在充满林辰生活痕迹的801号宿舍中,算什么呢。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林辰,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向云想到这里,猛然清醒过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生出这么无端的情绪,明明在医疗中心的时候,她还很向往成为林辰一样优秀的哨兵。 她走到转角,把恶劣的自己藏在影子里,冲徐羡讨好地笑了笑。 “向云,除了精神体出现以外,你的记忆力有没有恢复一些?”汪筱处理掉石膏,把用过的石膏锯放到清理架上,回到检查床边问。 向云摇摇头。 “知道了。既然拆了石膏,这周五就不用来找我了。”汪筱回到工作台,在电脑上给向云开了些补钙的药片,把药品领取文件传给了徐羡的通讯仪。 “回去后可以多做一点康复训练,比如说练习握拳啊、尝试伸直手臂之类的,这样可以加速恢复。”汪筱说。 “好。”徐羡把垂头丧气的人从阴影中拉出来,拍拍向云的肩膀,带着她离开了诊室。 一路上,向云罕见的没说话。 车窗外的街道从建筑林立到绿树成行,最后回到熟悉的白塔宿舍区,向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她低着头,默默坐在副驾驶上当鸵鸟。 脚下的坐垫是林辰经常踩的,面前摇晃的黑色香薰看起来就不是徐羡会买的类型,就连自己现在坐着的坐垫,上面都印着“哨兵学院惠赠”以及“林辰哨兵”几个大字。 向云努力抬起屁股,整个人上半身诡异地悬空,不想坐在这张有林辰印记的坐垫上。 “怎么了?”徐羡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你不会在医疗中心躺久了,痔疮了吧。” 向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嘟着嘴愤愤地想,林辰多厉害多了不起啊,徐羡肯定不会怀疑林辰痔疮。 “我没有。”向云抬起头,罕见地语气生硬,“我只是手臂骨折了,屁股没出问题。” “这样啊。”徐羡语气轻柔地说,“我怕你疼,也就随便问问,你别多心。” “……哦。” 听到这话,向云又开始自责。 她重新当回了鸵鸟,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不好,语气也硬邦邦的。 她小声嘀咕:“我也没别的意思。” “嗯,知道了。”徐羡冲她笑笑,轻轻地踩下刹车,把车停进了宿舍楼下的固定车位里。 副驾驶座的窗外,停着属于林辰的黑色轿车。 向云死死盯着那辆落满薄灰的黑色轿车,不就是一块铁皮疙瘩和一张哨兵学院的坐垫吗,她以后肯定能拥有。 26、第 26 章 进了宿舍,向云主动从沙发上拿起厚厚的真题集回了房间,游隼抓着粉色猫咪卷跟在她身后,没多会儿客厅里面只剩下了徐羡一人。 徐羡脱了向导服,随手把衣服扔在了沙发扶手上,整个人懒懒散散趴倒上去,额头贴着靠垫,重重叹了口长气。 小姑娘的心思真难猜。 徐羡感觉向云的性格很矛盾,她看起来好像阳光开朗充满活力,但是稍微与她再多呆一会儿,徐羡又觉得她一直对着自己死死锁着情感防线,连受伤的手臂都不愿意给自己瞧。 而且,痔疮那句一听就是玩笑话嘛,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徐羡抄起放在茶几上的小镜子,瞧了瞧自己的脸。 圆圆的眼睛,并不锋利的五官,弯弯的眉毛,徐羡对着镜子嘟嘴,满脸不解。 我长得很良善啊。 怎么,我在向云眼里,是那种看到这些就会抛弃她的人吗? “唉……” 徐羡重新叹了口气,声音被沙发压得闷闷的。 想归想,她又开始给向云找理由。 或许是因为向云长期生活在污染区,又是污染区内少见分化成为哨兵的人类,所以她心气高,总是不愿意向她示弱。 也可能是因为白塔的那些操作,让她觉得只要一露出“弱”的一面,就会被安全区放弃。 徐羡觉得自己分析得挺对。 要不然小姑娘为什么一回到家就埋头苦读呢,肯定是想要恶补基础知识,早日进入哨兵学院,做高等级哨兵。 侧卧里面的小姑娘哪里想过徐羡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动机,她满脑子都是“超越林辰”四个大字,一个闷子扎进了知识的海洋,在里面胡乱地狗刨。 从下午四点一直学到了晚上六点,徐羡敲门叫她出来吃饭。 一碗堆满荷包蛋的火锅底料煮挂面摆到了向云面前,这次徐羡给她在桌上放了一把叉子。 向云的右臂细瘦的吓人,她没再躲着徐羡,反而直接在她面前做起了康复训练。 她不断用手指头点戳放在桌上的叉子,叮呤哐啷地在餐桌上试了半天,也没能做到直接用右手拿起叉子。 拆掉石膏的右臂还不能做大动作,她的手掌依旧无法伸直与握拳,整个手腕关节转动困难,许多对平常人来说稀疏平常的小事,她都需要不断训练才能做到。 叉子一次次被左手拿起,徐羡用余光盯着那只可怜的银色叉子,只见它被放在了小鸡爪一样的右手手心,又立刻从无法握拳的掌心滑落。 十分钟过去了,坐在对面的徐羡都快吃完了,小姑娘还在那里固执地玩叉子。 向云泄了气,重新换成左手拿叉子,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匆匆吃掉了快被放凉的挂面,与慢悠悠吃饭的徐羡一起放下餐具。 向云面前的粉色瓷碗里面空空荡荡,汤都被喝得一干二净。 她主动站起身想要用右手端碗进厨房,徐羡却直接伸手把碗没收,与她的白色陶瓷碗叠在了一起。 “你可别再试了,碗不是金属的。”徐羡故意走到距离餐桌两步开外的地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帮忙拿叉子还有自己的筷子。 向云连忙答应,乖乖走到桌边,用右手抓了好几遍都没能抓稳,木制筷子与银色的叉子一起掉在了地上,发出很不美妙的声响。 “……对不起。”向云败下阵,弯下腰改用左手,快速捡起落在地上的餐具。 “没事,这很正常,你别担心。”徐羡把碗丢进水池,碗沿磕在不锈钢池边,发出一声轻响。向云跟在她身后,把餐具轻轻摆在了水池里。 徐羡撩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她抓着墨绿色的洗碗海绵打泡泡,不紧不慢地说:“林辰的胳膊也骨折过,她比你还虎,非得用刚拆石膏的手拿碗。” “要不然我这套成对的白瓷碗怎么只剩一个了呢,另外那个直接被她摔烂了。”她笑了笑:“这对碗还是我刚入职研究所时,她买来送我的礼物。” 向云盯着那只被洗干净放到沥水篮中的白瓷碗,觉得这碗的颜色白得很扎眼,碗底磨损的地方划痕很多,看起来已经快坏掉了。 徐羡干嘛一直抱着这只坏碗用。 她悄悄绷紧背脊,想把碗扔到一个看不见的角落,最好让它永远不出现。 向云嘴唇动了动,试探性开口:“这碗上面划痕很多啊。我听别人说,这种釉面被破坏的碗,用久了好像对身体不好。” 她说完后甚至还有点小骄傲,觉得自己现编的话听起来挺真。 徐羡把筷子与叉子收进沥水盒里,用厨房纸巾擦干手上的水渍,捞起那只碗看了看:“真的吗,我觉得还能用呢。” “这种碗对身体不健康的。”向云在“不健康”三个字那里加重语气,整个人挺直胸背,语气不紧不慢,让自己看起来说话可信度很高。 徐羡转头,看着她眼睛问:“谁说的?” 向云噎了下,佯装坦荡,胡说八道道:“……跑步机屏幕里面的专家说的。” “哦,那就不可信了。” 徐羡哈哈一笑,“还是和昨天一样,半小时后我们去健身房。” “……好吧。”向云遗憾地说。 她在侧卧里老老实实学了半个小时,颠三倒四地背完了《哨兵入门——完全解读》的第一章内容,并且终于知道,自己从d级哨兵一跃成为s级哨兵的可能性极低。 但是电视机里面的专家不也说了么,厚积薄发、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她愿意学,说不定她就能瞎猫碰上死耗子,直接鲤鱼跃龙门。 向云把自己知道的成语俗语全用上了。 虽然徐羡说专家们的话不可信,但她觉得那些话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 半小时后,向云不用徐羡催就主动换好了衣服,和她一起去楼顶的健身房锻炼。 这次她没再像贼一样盯着徐羡看,她整个人充满了干劲,不仅呼哧呼哧地在跑步机上爬了一小时的坡,还在徐羡的帮助下进行了人生第一次的腿部力量训练。 小姑娘虽然咬牙不吭声,但是面部的表情极其狰狞,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徐羡一边指导一边憋笑,调重量的手不停的抖,小姑娘还很好心问她,是不是机器上的插销太重了,她拿不动。 徐羡笑得人都要憋出内伤。 老天奶啊,也就你那只动不了的手才会觉得插销重。 直到训练结束,向云都保持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徐羡都不敢直视她,眼角的余光里小姑娘板着硬梆梆的小脸,抬着发抖的面条腿进了电梯。 徐羡正准备问她累不累,小姑娘却比她先一步开口,张嘴就开背《哨兵入门——完全解读》内容,从开头的第一章标题背到了正文的最后一个句号,连带着正文下方的标注都没放过。 “从这一章内容中,我知道了什么是精神体的本质,哨兵还有精神体与哨兵之间的关系。”向云面不改色继续说,“我也明白了,哨兵从低等级晋升到高等级的困难程度。” “书上说了,这个过程很难自然发生。” 徐羡点点头。 “但是我觉得,‘很难’不代表‘不能’,所以我准备在这两周内背完所有的哨向基础知识,多刷几遍真题,报名月末的哨兵学院考试。” “你都看好时间了?”徐羡惊讶地问。 向云严肃“嗯”了一声,“一周后的考试我肯定是赶不上了,但是月末的我觉得可以。” “行。”徐羡竖起大拇指,“那我回去了就给你报名。” “多谢。”向云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可能最近都要麻烦你给我补习了。” 等我上了哨兵学院,当上了哨兵学院的第一名,我会用实力给你换个更漂亮的坐垫,没有林辰名字的那种。 向云在心里默默说。 徐羡猛掐大腿,快被她装成熟的语气笑晕过去。 “我刚刚背的那一章,有什么问题吗?”向云接着请教。 “啊……挺好的。”徐羡其实记不得第一章里面具体写了什么,她原先背的是同系列的《向导入门——完全解读》,与向云和林辰用的并不是同一本教材。 但是她知道向云背诵的内容没有语义错误,理解的也与基本的哨向常识一致,她虽然背的有些磕磕绊绊的,但是这也无伤大雅。 “那我回房间了就开始背第二章。”向云握爪,整个人浑身上下充满斗志。 “这样啊……好啊。” 徐羡本来想问问她,要不要一起看会儿哨向学院比赛,现在话说不出口了,小孩儿的学习积极性太高,她可千万不能影响小孩奋发图强啊。 出了电梯,徐羡刚打开宿舍门,向云就准备往侧卧里头钻。 徐羡站在侧卧门口欲言又止,向云还有游隼同时歪头看她,没懂她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动。 小姑娘背的内容的确没什么问题,就是…… “咱们可以不用把标点符号背出来啊。”徐羡咽了咽口水,弱弱地说,“标点符号,没必要背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