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眠》
1、第1章
“他不见,你回去吧。”狱警将宋书眠的身份证和会见卡一起递了回来。
宋书眠熟练地从狱警手里接过身份证,笑着微微鞠了个躬,“劳烦您了,他在里面还好吗,缺什么吗?”
“什么好不好,来这里是过好日子的吗,认真改造!”狱警瞪了宋书眠一眼,回过身就拉开了铁门进去了。
砰——地一声,太响,给宋书眠震了个激灵。
她将从额角垂落下来的碎发箍到了耳后,眨了眨眼睛又咽了咽,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走向家属充值的窗口。
从帆布包的内袋里掏出了1000元现金,点了又点,才小心翼翼地伸进去,“您好,467390充值,谢谢。”
“稍等,”窗口很小,宋书眠几乎看不见里面的工作人员,只能听见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467390卡内余额充足,不需要额外充值。”
没等宋书眠说话,1000元现金又回到了台面上,而里面的挡板瞬间就被拉了下来,连刚刚泄出来的键盘敲击声都被隔断了。
千元现金又被小心地叠好,放回夹层,宋书眠将帆布包往上背了背,往楼外走去,从阴影里踏出前,她回过头又看了看那扇被关起来的铁门,眼神复杂,七分不解两分无奈,还有一分,是怒意。
不似刚来时的唯唯诺诺,宋书眠此刻利落地转过头,没再犹豫,一步踏进楼外的阳光里,盛夏的热度瞬间让后脖颈出了一层薄汗,碎散的发丝已经有些粘在了上面,她从包里掏出了在轻纺市场买的遮阳帽,罩在了头上。
到大铁门还有些距离,整片的空旷,黄沙水泥地被阳光照得都有些发白,几十米走到门卫处,就跟洗了热水澡似的,连发根都湿透了。
她掏出了一包烟,很普通的利群,借着和门卫打招呼的间隙,毫无痕迹地塞到签到簿的下面,又感谢了一通后,才离开了这个大铁门边上逼仄的小铁门。
别看小,关起来依旧是闷重的一声。
监狱在市郊,公交车站程长,连车站都少,宋书眠一路借着路边香樟树的阴影,终于钻进了风雨棚里,长长的一条悬空凳,即使没人,她还是选了个靠边的地方坐了下来,拿下帽子后,对着自己的脸扇起了风。
真热啊,她就说全球变暖是真的,徐放以前偏说一定是先冷再热,固执得要死。
宋书眠向左看着公交车的来路,尽头都有些跟火烧似的花影,她冷不丁地笑了一下,等着明年徐放出来,一定要让他在三伏天光脚在地上走几步,看他到时候嘴还硬不硬。
热风袭来,带走了浮在皮肤上的旧汗,又惹了一身新的出来,她下意识地捏了捏帆布袋内侧的地方,感受到现金的厚度才放松,思绪也跟着慢慢松散。
都已经大半年没充值了,这男人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缝纫机踩冒烟了吧?还是装牙签进罐子一把过?
该买点啥就买点啥啊,她现在又不是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了,每个月除去房租和固定开销,还是能存个千把块钱下来的。
不用心疼她,真的。
宋书眠感谢徐放还来不及。
算起来,这已经是徐放收留她的第四年了。
四年前的冬天格外地冷,这个城市不算北方,但还是下起了雪,当时的自己为了漂亮,还喜欢穿光腿神器,湿冷的风钻进膝盖骨骨缝里,又酸又疼。
她几乎僵直在雪地里,靴子早已湿透,脚趾都没了知觉,寒风一刮,就感觉要往前倒。
不得不承认,以前那么多声“宋小姐”里面,那天徐放喊出来的,最让她感动,就是回过头那一滑,确实有些不雅,也幸好这个小保安反应快,迅速扶住了自己。
宋书眠肯定,徐放应该是知道他们家被封了,不然也不会直接在雪地里把她背起来,还空出了一只手去拿她的行李箱。
他租的房子实在太小,厨房卫生间带阳台,都没有她的卧室大,连个客厅都没有,她连往哪儿迈腿都犹豫,直到徐放端了一个脸盆过来,放到了小沙发前,宋书眠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希望她坐在沙发上。
这是她第一次被父亲以外的男人碰到脚,宋书眠以为自己会瑟缩,会大力抽回来,可她已经冻透了,小保安粗糙的掌心却是温热的,她忍不住把自己的脚往他手里塞,直到徐放一双大掌把她的两只脚包住,还放到了他的小腹上。
“水有点烫,脚暖和点了再泡。”
恢复感知比想象得要快,先是脚掌密密麻麻地出现了针扎一般的感受,接着是痒,再感觉到热,有触感的时候,脚底的温度已经和徐放的小腹温度一样了,宋书眠这才发现,脚底的小腹并不是柔软的,有些棱角,也有些厚度。
鞋袜早就被褪了下来,徐放没有乱扔,而是挂在了椅背上,还小心翼翼地对齐了,像两个耷拉下来的兔耳朵,宋书眠的眼神留在那,发着木,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等着我给你洗。”
话音刚落,她的脚就被那双一直捂着的手带进了脸盆里,热水没过脚踝,却没觉得烫,可能天气真的太冷了吧。
热水温着脚心,好像把她在雪地里冻起来的血液化开了,毫无征兆地,她流下了眼泪,嘴角却瘪都没瘪一下,看不出丝毫委屈。
女孩子眼眸清澈,黑亮的瞳仁和眼白因为眼泪而更加泾渭分明。
宋书眠当天晚上就对着徐放说了两句话,男人听了后手上的动作没停,带着茧的手掌还在水里为她搓脚,几分钟的沉默后,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我只有两千块,都给你,你管我吃饭。”
“我不去上学了。”
嘀嘀——
公交车靠站,前门打开,司机师傅又对着宋书眠喊了一声,“走不走?”
她这才从冗长的回忆里拔出来,快步上了车,和司机师傅赔礼道歉,“不好意思,走神了,谢谢师傅。”
司机师傅声儿大,还带着笑,“小姑娘家家的想什么呢,开心成这个样子!想男朋友了啊!?
宋书眠打了个哈哈过去了,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她把空调出风口关得小了些,才靠在椅背上看窗外。
每次离开这里她都有这个习惯,再看一眼大铁门。
随着大铁门在视线里消失,她心里就会再原谅徐放一次。
不给她回信,打电话不接,探监也不见。
算了,犟种有犟种的想法,她不跟他计较。
同样是市郊,监狱这里空旷苍凉,自家别墅那就优雅规整,宋书眠倒了两次地铁,又搭了个公交车,才到了原来家三公里外的一个生活区,也是徐放租房的地方。
这里有两个大型小区,各占了马路两边,沿街都是小店,也不分门别类,五金店旁边是餐饮,又接着小超市,杂乱,但也热闹。
今天去得早,这会儿回来也就刚过饭点,她走进一家老鸭粉丝汤店,对着老板娘抬了个头。
“回来了啊,今儿见着没?”老板娘对着宋书眠笑,胖胖的脸上肉都有些堆起来了。
宋书眠撇了下嘴,先打开手机扫了码付了13块,又对着老板娘笑,“让叔快点,饿死了。”
“好嘞,”老板娘转身就对着厨房吼了一句,“老鸭粉丝汤一碗!!”
她趁着老板娘回头那会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了,抽来两张粗糙的纸巾擦泛着油腻的桌子,从中间,一直擦到胸口对着的桌沿。
“哎呦,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就是讲究啊,”长得更胖的大叔端了一碗老鸭粉丝汤,放到宋书眠面前,“快吧?秒给!”
“谢谢叔。”宋书眠照样回笑。
这条街都知道,宋书眠以前住在三公里外的别墅区,也知道她是徐放养着的女人。
其实宋书眠以前没这么多臭毛病,因为她不知道,桌子上竟然会有这么多油腻,也不知道筷笼里的筷子拿出来要用热水烫一烫,她之前见到的这些,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都是徐放教她的。
徐放在的时候,都是他擦桌子,他烫碗烫筷子,他来应付这些人的调笑,唯有在别人提到“又带你女朋友来吃饭啊”时,他才会反抗一下,啐人家“胡说什么”。
过去宋书眠也觉得他们在胡说,明明她交了饭钱的。
老鸭粉丝汤的咸香气一下从碗里蒸腾而起,灼白的热气冒过了鼻子,将她的眼睛也遮得朦胧,头发丝又掉了下来,宋书眠故意停了停,没有自己拢上去。
她不知道在等什么,好像希望记忆里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能够再出现在她面前,替她别到耳朵后面去。
又一口粉丝下去,都吃着点发梢了,她才捋了下额头,把头发抹了回去。
应该和男人没什么关系,是发圈松了,等着再去隔壁小超市买一包就好。
老板娘见宋书眠起身,还在关心她有没有见到徐放,但她就是不回答。她觉得,徐放这么钓着她,她也得这么钓着这些人,总不能只有她一个人空落落地没答案。
宋书眠站在老鸭粉丝汤门口的空调前,对着吹了会儿,直到脸上和颈间的汗褪去,身上的衬衫不再黏腻才走出门,还不忘和老板娘打招呼,“走了啊婶儿。”
背后的老板娘和自己男人嚼舌根,“也不知道徐放那臭小子给这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留在这不肯走,好好的富家闺女样都没了,一身江湖气。”
2、第2章
夏日午后,这条街最安静,街面上都没几个人,连鸟叫声都很少,仔细分辨的话,才能从那几个门面冲外没法开空调的店里,听到吱嘎吱嘎老式摇头电扇的声音。
粉丝汤斜对面就是俏俏造型屋,前几年还叫俏俏理发店的,老板娘肖美丽说这名字跟不上时代了,得换换,多土的人现在才会说理发,都说做造型了。不仅店面要改,连店里的理发小哥和洗头妹,都得这么跟客人说。
宋书眠重新绑了马尾,推开门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凉气,冷得她眼睛都瞪大了,她径直走到收银吧台后,找到了遥控器,往上拨了两度。
“啧。”
趴在胳膊上睡觉的肖美丽,头还没抬,先咂了个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刚准备开骂,看到是宋书眠眉眼就软了下去,“回来了啊,吃过了吗?”
“吃了,”宋书眠从吧台抽屉里拿出个发网,将马尾团了进去,“空调打这么低,等着高老师来了你要是感冒,你就老实了。”
“别提那个死男人,”肖美丽不屑,“我俩掰了。”
宋书眠笑笑,去洗了手,就在门口的长凳上坐着,这话她都听腻了,哪回高威带着东西来找肖美丽,她不高兴的?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店里只有一个老头在剃头,这种没什么难度的活儿肖美丽都不稀得出手,扔给了小徒弟张俊,六十多平的店,四个人,都不说话,只有电推子发出的“滋滋”声。
破开这种静谧的,是老头的喟叹,他“哎——”了一声,张俊抖了抖,推子砸到了老头的肩膀上,老头嗷地一下就不干了,站起来把理发围布扯了扔在地上,嘴里也不干净。
“小美丽!老子来剃头,你不招待也就算了,叫这么个毛头小子来剃,一个光头,剃了四十分钟,搞什么东西!”
肖美丽懒洋洋地起来,挪着步子晃着走,手里捏着个计算器,指甲抹的艳红色,快到老头面前,却被宋书眠拦下了,她把肖美丽的计算器拿走,又推了她肩膀一把,“姐,冰箱里两罐酸奶,你拿出来晾会儿,一会儿咱俩吃了。”
“你今天见到徐放了?”肖美丽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快去,我想吃呢。”宋书眠没回答,又推了她一把,肖美丽才走开。
老头见肖美丽要走,扯着嗓子借机发挥,“小美丽!你打听打听,这条街哪个理发店老子不能去,偏来这照顾你生意,还不是看你——”
“叔,”宋书眠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围裙,对张俊使了个颜色,让他快走,“不好意思啊,砸疼没有?”
“怎么不疼,还他妈滋滋冒响呢,给老子划破了怎么办!我看你们怎么赔!”
什么年代了,电推子都有保护机制,但这条街的人就是这样,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到别人那里消费,就把自己当成店里的爷。
“我看看,”宋书眠把着老爷子的胳膊让他坐回位置上,顺着脖子看到肩膀,“没事儿叔,没蹭到都,小俊也是帮您剃完了,想再完美一点,您别怪他。”
“哎,”老头的声音软了下来,“还是你懂事,小美丽那个暴脾气,怎么就能带出你这么个贴心妹妹,来,给叔按按头。”
酸奶敲到吧台上的声音特别大,肖美丽还是被宋书眠的眼神按下了。
宋书眠按着老头的肩膀,时轻时重,换了空心锤,又用掌骨去揉,给老头舒服得直哼唧。
老头手都有些枯了,还不死心地去抓宋书眠的手腕,拇指忍不住在她静脉处摩挲,还恬不知耻地按了两下,宋书眠都没有躲,照常给老头按摩。
几分钟后,她停了手,仰躺在椅子上的老头面色都感觉红润了不少,宋书眠心里也没多少厌恶,轻轻拍了拍他,“叔,好了,您要是累就再睡会,醒了再走也行,就是我们店里空调冷,容易着凉。”
听了这几句话,老头似乎才不好意思地起来,清了清嗓子直起身,朝收银吧台那走去,扫了个码付了20块钱,没再多和肖美丽说什么,走了。
宋书眠招呼张俊把地收拾一下,也走到了吧台那,拿起桌上的酸奶扎了吸管,喝了起来。
“妹妹,”肖美丽在吧台后面玩着计算器,“你刚拦我那一下,我以为是徐放回来了。”
宋书眠的动作顿了一秒,又继续吸起了吸管。
肖美丽也在酸奶上扎了个吸管,叹了口气,“你和徐放越来越像了,笑起来都差不多了都。”
“姐你眼神不好使吧,徐放那么难看,”宋书眠把空了的酸奶杯扔进垃圾桶里,“我怎么会像他。”
肖美丽笑了声,没搭理,按着计算机发出“归零归零”的声音,算着今天的收入,“这老头的20正好,凑了个整。”
“嗯,”宋书眠轻轻应了声,“钱不好挣,小事就别跟人吵吵了。”
没客人的时候,宋书眠就会坐在入口的长凳上,白衬衫、黑色包臀裙,腿是光着的,标准的洗头妹打扮,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求带发网,后来给客人洗头,发梢落到了人家的眼睛里,爆发了一顿争吵后才明白。
那天宋书眠被肖美丽骂得狗血淋头,从理发店跑回徐放的出租屋,从柜子拿出他的衣服又捶又打,恨得她后槽牙都发紧。
他凭什么可以甩甩手一走了之,找到管饭的地方就不管她了。
可闭上眼,都是那天徐放不管不顾踢开门,冲进屋子里,将盖在身上满身烟味的男人扒开的样子,明明做保安的时侯一直客客气气带着笑的人,那刻跟鬼罗刹一样,抄起椅子就朝那个男人身上抡。
当时屋子里声音那么大,宋书眠却好像聋了,她缩进了床头的角落里,把被子都抱在了身上,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徐放的口型中辨别出他在骂脏话。
他们扭打在一起,桌子上、柜子上的东西悉数掉了下来,最后掉下来的,是徐放给宋书眠买的花瓶,里面插着她最喜欢的向日葵,花和水都撒在了地上,徐放抓起花瓶就朝着男人的命根子那砸。
一声剧烈的嘶吼唤回了宋书眠的听觉,她惊醒过来,跳出被子到徐放身边,抓过他的手,来回看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是那个男人喊的。
她想去拿手机打120,却被徐放紧紧抱在了怀里,手臂都在颤抖,松开后他看向宋书眠的眼神慌张,还掺杂着些难过,帮她把被男人扯下来的内衣带子勾上去时,好像快哭了。
徐放又往下看,宋书眠的打底裤已经被往下拉了些,露出了粉色的内裤边,中间还有个细缎带的蝴蝶结,他撇过头,又踹了一脚在地上捂着裆的男人,将她擎到床上,扯过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住。
宋书眠就像个撒了点色素的粉色棉花糖一样,坐在床上看徐放,他从衣柜里掏出个铁盒,里面有五千块的现金,和两张银行卡。
徐放那天好像也就跟她说了两句话,但她没点头说好。
“银行卡密码是226337,你记得把钱都取出来放在身边。”
“然后就跑,离开这里,别回来了。”
宋书眠被徐放强制从被子里拉出来,罩上t恤、羊毛衫,又拿了条厚的灯芯绒裤子让她穿,衣柜里小姑娘的羽绒服这么薄,徐放索性把压在最下面自己的厚羽绒服也给她罩上了,拿过宋书眠的书包塞给她,把她往门外推。
那扇铁的防盗门关起来的声音也是闷重的,砰地一声。
宋书眠拔腿就冲出小区,在人行道上疯跑了起来,步子迈得快,胸口也觉得痒,直到额角的汗流下来,才意识到已经是深春了,怎么徐放还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堆厚衣服,他是傻吗?!
怎么这么怕我挨冻。
“小宋?小宋?”高威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两袋子水果,一袋是并不大的苹果,还有一袋是橘子,“发什么愣呢?”
直到小腿被他的皮鞋背踢了踢,宋书眠才有了反应,刚刚还空茫的脸上有了表情,像徐放那样弧度的笑,“高老师来啦,姐今天还念叨你呢。”
说话间,她顺手将高威手上的两袋便宜水果拿了过去,放到吧台上,看着故意坐在椅子上不起身的肖美丽,笑道:“美丽姐,高老师来了,现在下班吗?”
“什么高老师,一个职校里的班主任而已,”肖美丽没什么好气,像是故意说给高威听的,“他来我们就要下班啊,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不用开店?”
高威三两步走过去,手搭在肖美丽的肩膀上,讨好似的捏了捏,“美丽,快开学了,这几天教务工作多,没来看你,是我不对,我带你去吃火锅?”
“大夏天吃什么火锅啊,你不热我还嫌热呢!”
宋书眠听着肖美丽的声音多了点甜腻,便转过身拍了拍张俊,让他准备收拾收拾下班。
高威见他俩要走,赶紧问:“哎,小宋、小俊,一起去吃火锅吗?”
张俊刚想点头,被宋书眠拽出了门口,“不吃了,有味儿,衣服不好洗。”
这男孩儿,跟看不见肖美丽都坐到高威腿上了似的。
她正打算和张俊说拜拜,却没想到男孩儿比她先开口,“小宋姐,我听说那里头都能申请减刑,这都第四年了,徐哥是不是快回来了?”
宋书眠愣了一下,抿了个笑,“啊,快回来了,明年吧。”
徐放从来没有申请过减刑,这个问题监狱联系过宋书眠,他们说他在里头的表现一直很好,主动找他聊减刑的事,被他拒绝了,希望家属能沟通一下。
他连见我都不肯,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就连这个“家属”的资格,也是自己绕了好大一圈才讨来的。
3、第3章
回家前,宋书眠去菜场里逛了圈,买了点瘦肉糜,又买了点青椒,还有豆腐和鲜香菇,拎在手里不过两个小小的袋子。
徐放租的房子在二楼,一梯四户,楼梯在中间,各两户还有个共有的防盗门,他们是202室,201室住了个孤寡老人,只知道姓季。
先前徐放在的时候,就会给季奶奶带饭,也不是什么好餐食,大多都是徐放做的,有的时候还会被季奶奶骂怎么做这么辣的菜,要是宋书眠在旁边,就会笑着呛她老婆子别挑了,又不要你钱,我喜欢吃辣的他才做。
季奶奶起初看宋书眠不顺眼,说徐放养了个白眼狼,迟早栽在她手里。
老人家的话,果然不能不当回事,一语成谶。
徐放真栽了,也确实栽在了宋书眠的手里。
上二楼不费什么事,宋书眠打开了外边的铁门又合上,先去里面那间看季奶奶,她从不锁门,一拧就开,她说这样万一有什么意外,救她的能麻利点儿。
老人家年纪大,屋子里没装空调,就可着电风扇吹,耳朵倒是好使,“是小宋吗?”
“是,”宋书眠赶忙应了一声,“今天怎么样,觉得头晕吗?”
季奶奶的脑梗在去年犯过一次,轻度的,没什么太大问题,现在日常吃药维持着,她应了答,“不晕,就是热得恼火。”
“明天我让人来装个空调呗?”
“你有钱了是不是,”季奶奶瞬间就骂了过来,“有钱了就给徐放留着点,等他出来要用钱的地方多着!”
宋书眠听了也不生气,去卫生间打了盆热水来给老人脱衣服擦身,毛巾绞干还是热的,擦到身上却是舒爽,又给老人擦了腿,还臊她,“犄角旮旯你自己搞定。”
季奶奶伸手就捶了一下她的后背,不重,说话的语气依旧冲得很,“都不要你管!”
“好好好,不管不管,”宋书眠搬了个小椅子在她面前拔青椒的梗子,“今天吃青椒酿肉糜,香菇豆腐羹,行吗?”
都掰到第二个了,宋书眠都没听见老人家的回答,她抬头去看,却发现老人也盯着她瞧,刚扒完青椒的手又抹了两下头发,“我脸上有东西?”
“今天又没见到他?”
宋书眠低头没回答,手上的动作却慢下来了,声音也没刚刚有劲儿,“问你菜行不行。”
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几个青椒梗都拔完了,季奶奶才回应,“行。”
“那我回去做完了给你送来。”
见宋书眠要走,季奶奶下意识地也站了起来,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刚刚的风扇吹的是坐在床上的奶奶,宋书眠的脖颈上已经有汗流下来了,她没来得及擦,回头看向老人的眼神倒有些疑惑,“还有啥事?”
季奶奶抿了抿嘴,“还是装个空调吧,小点的,便宜些,一会你过来我给你钱。”
宋书眠笑了起来,傍晚的夕阳照到了她的侧脸,额角还有莹莹的水光,“不用,我有钱,今天徐放又不用充值,省一千块呢。”
“哎,”老人家似乎听不得这个,挥手赶她走,“你去烧饭吧,少放点油。”
“嗯,饭做软些,知道的。”
宋书眠也觉得,徐放离开的这几年,自己和他越来越像了,表情、说话的方式、语气,甚至待人接物的态度,都慢慢染上了他的影子。
明明没有刻意去学,也只和他呆了三个月,怎么就越来越像了。
炒菜烧饭也是这两年才学会的,一开始做的时候差点把厨房给点了,还是季奶奶带了个大锅盖,才阻碍了铁锅里的火势蔓延,顺便还骂了她一句犟种,直接去买饭多方便,偏折腾这些干什么。
是啊,直接去买饭多好。
为什么徐放总是要给她做吃的?
她不信邪,觉得做饭一定有做饭的道理和快乐,就开始在手机上慢慢查菜谱,由浅入深,做到后面能熟练掌握火候了,也不用再去纠结“少许”是多少的时候,她发现做饭除了会收获油烟之外,并不能获得什么其他的快乐。
直到季奶奶拿了双筷子过来,说要尝尝,她才反应过来,做饭的成就感,是因为有人吃。
肉糜放葱姜水、放盐搅拌,塞进青椒的肚子里,油锅热了就放下去,滋啦一声,两面煎透了,才开始倒些料酒、老抽、醋、糖,最后再放上一碗水闷着。
米饭炒菜前蒸了,豆腐香菇汤弄起来也快,宋书眠便进了里屋换衣服。
白衬衫顺着白皙的肩膀滑落下来,里面是一片式的肤色内衣,无钢圈也衬托得很好,就是衬衫拿到手的时候,才发现领口这蹦到了油点子,应该是刚刚炒菜时不小心弄到的,她无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把衣服挂在了椅背上。
黑色包臀裙倒不容易染色,就是脱起来有些费劲,这条裙子的隐形拉链特别短,解开后也需要扭扭才能退到腿根,再用手薅下去。
宋书眠长得白,小时候还练过舞蹈,四肢匀称修长,腰也窄,以前的她小腹软,皮肤尤其嫩,自己也喜欢来回摸蹭,现在倒是出来了些马甲线,有了点力量感,她对这种变化还挺满意的。
她打开柜子,想伸手去拿大睡裙,手却鬼使神差地落到了件卡其色的t恤上,是徐放的。
t恤宽大,罩她一个人没问题,下摆都能遮住腿根,宋书眠揪着前襟到鼻子下闻了闻,除了樟脑丸的味道,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都没来得及见徐放穿过这件t恤,不过想来他穿应该是好看的。
男人其实不丑,典型的浓眉大眼,挺括鼻子,轮廓也好看,身高……应该比185要高一些,肌肉有,但不是那种吓人的喷张,偏精壮的线条感。
拿宋书眠以前的话说,这样的身材长相,当保安确实有些屈才了,当男模的话,富婆们应该会排着队点他。
徐放顺着她的话问过一回,是她的话会不会点他。
宋书眠说她压根没去过那种地方,现在就算想去也没钱了。
接着她就听见男人的一声轻笑,还有落到自己脑袋上揉的大手。
当时觉得,徐放认为自己是小孩儿。
现在想想,他应该是高兴。
傻子,她都没钱了,高兴个什么劲。
宋书眠脱下t恤叠好,又放回了衣柜里,掏出了那条巨宽大的水蜜桃印花睡裙套上,迈步再去厨房前,看了一眼床单,粉色的,和冬天的被套一个颜色。
自从徐放接她到这,除了开头几天让她睡旧床单外,后面全部都换了新的,粉色的、带泡泡图案的,还有个叫乌什么奇的长了个圆脸的兔子,宋书眠皱眉看他,他只说问了卖四件套的老板娘,这三套小姑娘买得最多。
她一开始以为,要和徐放睡一张床。
坦白说,宋书眠自己觉得没什么,徐放这人老实,大多数时候连正眼瞧她都过不了三秒,她不信他还能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情来。
但当她看到徐放打地铺的时候,还是震惊了一下。
大冬天,多厚的褥子都会透凉吧,她叫他上来,徐放不愿意,说他体质燥热,睡地上正好。
狗男人,就会骗她。
快四年了,这间屋子宋书眠越来越呆不住,她快速走出去到厨房,给酿青椒收个水,又做了香菇豆腐汤,还撒了点肉糜进去,加上淀粉,就是鲜滑的羹汤。
她把菜汤端到季奶奶的屋里,又盛了两碗饭过去。
季奶奶难得吃了夸她,说她这道糖醋酿茄子有她家乡的味道,宋书眠也不纠正,茄子也好,青椒也罢,老人家爱吃就行。
吃完了饭,两人都放下了筷子,谁都没动。
她们好像刻意把这个吃饭的时间拉长,听着摇头电扇吱嘎吱嘎的响声,还有楼下传来的电动车锁车的声音,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
这个时间段很巧,不用开灯屋子里还能看清,但也只消一会儿,深色的家具就融进了阴影,轮廓也渐渐模糊了起来,宋书眠心里的叹息,被季奶奶唉出了声。
于是她站起来收拾碗筷,利索得没有一点过去大小姐的模样。
直到她要端碗筷出去,季奶奶才在后面说:“徐放不会怪你的,你也别太责怪自己了,明天装空调的钱还是我出,省得那小子回来说我故意热着你。”
“什么怪不怪的,”宋书眠没回头,“孝敬你的就收着。”
她径直走了回去,用脚把门关上了,没听到老人家的叹息。
洗碗后洗澡,宋书眠终于坐了下来,从帆布包里拿出那1000块钱,给市场上卖空调的老板打了电话,说明天上201这来装空调,对面调笑她真把徐放爱心照顾的老太婆当亲人了,又夸她会当家,还说徐放有福气。
宋书眠听着高兴,没舍得挂电话,对面的人却跟她谈起了价格,她跟着以前徐放的节奏学,上去就杀二百,老板差点挂了电话,最后还说是看在她男人的面子上,不跟她计较。
她道了谢,说明天请他喝一罐啤酒,老板的声音才听起来顺耳些。
202室的空调,是宋书眠来了之后才装的。
徐放没有打电话,直接去市场请的人,老板都服了,问他大冬天怎么想起来装空调,体质燥热的男人说他冷,两人说了一路,到了家门口还在絮叨,打开门进了屋后,才发现被窝里团了个姑娘。
空调店的老板,是第一个知道徐放养着宋书眠的。
他当时惊得都快说不出话,表情却迅速笑了起来,虽然身高不够,但还是一拳打在了徐放的肩窝上,“可以啊,耍上朋友了,怪不得要装空调。”
徐放没有解释,就说让他快点儿,回头请他喝罐啤酒。
开机试验没问题后,徐放也没让他关,就这么开着。
等老板走了,他又到宋书眠面前给她道歉,说刚刚是他自己做主瞎说的,让她别往心里去,如果说是陌生朋友或者别的什么,传出去更不好听。
宋书眠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把被窝里的四个热水袋往自己身上拢了拢。
现在天热,空调也没闲着,装了就是用来开的。
就是冷风一吹,她忽然想起来了个事儿。
那年冬天徐放买空调,没有砍价。
4、第4章
徐放刚进去的那一两年,宋书眠呆在这个屋子里没什么感觉,掉落的花瓶也没碎掉,她照样放在了窗台上,就是不再买花了,偶尔路边折个带花儿的树枝插里边。
也没人告诉过她向日葵这么贵,以前家里的绿植和花都是定时定量换送的,徐放买的时候也没吱声,说买就买了,五枝加上点尤加利叶要一百多,宋书眠要是知道自己的2000块只能买不到20次的话,绝对不会让他买。
但宋书眠知道,犟男人不会听她的。
虽然他也没来得及买到二十次。
徐放的手机在宋书眠手里,有一回,她接了个电话,通了就直接说要的向日葵到了,还说这个天气进个货可不容易,他要是不来买的话,不一定能卖出去。宋书眠这才知道是别墅那边商圈花店老板打来的,她赶忙应声说她来买,徐放口碑好得很,她不能让别人觉得他言而无信。
但去取花的那天,对方认出了宋书眠,原来自己家以前的花,就是在这家花店订的。
老板试探着问,她爸有信儿没,宋书眠摇头,只问他花能不能便宜点。说这个老板就不太高兴了,他说卖给小保安的时候都是最低价,这都是调的高货,又是宋小姐亲自来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砍价就不合适了。
宋书眠第一次觉得,别墅商圈这的老板,和三公里外那条街的老板,不太一样。
她没再多说什么,一百多块拿走了花,心里都是对徐放的怨气。
搞什么,态度这么差,还不肯还价,他脑子是被门夹了么还在这订花。
自从离开别墅后,也没人联系过她,爷爷奶奶很早就过世了,亲妈在她三岁那年跟别人跑了,爸爸不知所踪,她成了现实意义上的孤儿,如今看着窗台上空落落的瓶子,宋书眠心里却一点点满起来。
因为有徐放,她没觉得多孤单。
退学手续也是徐放带着她去办的,理由就是不想读了,辅导员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又用更奇怪的眼神看徐放,或许是因为男人太过人高马大的原因,辅导员总想撇开他私下和她聊聊。
徐放这个人,眼睛大,心思也活络,当下就说渴了出去买水。
辅导员就问宋书眠,是不是这个男人诱拐她。这是宋书眠离开别墅后,第一次笑得那么大声,徐放诱拐她?她pua徐放还差不多。
聊了几个回合,辅导员还是建议宋书眠继续读下去,想和她家长谈谈,她又笑了,说要不老师您帮忙找找,我实在是找不着。
最后又问她是不是担心学费,宋书眠摇了摇头,说她担心的不是学费,是生活费,比起没个好出路,她更怕现在就饿死。
辅导员不再劝,申请了手续,让她之后来拿肄业证明。
当天徐放带着宋书眠去吃了顿人均二百的火锅,点了五份肉,让她敞开了肚子吃,就说庆祝她毕业,宋书眠饱得走不动路,又是徐放背回去的。
她那天喝了点酒,夜晚的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太冷,就是扰乱了男人说的话,前面一句没听清,后半句说的是,“不会饿着你。”
……
宋书眠觉得,除了睡觉,自己还是不要在这个屋子里呆了,思绪飞起来都收不住,以前她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去年突然开了窍,才知道这叫牵挂。
她搬了个椅子坐在厨房,腿翘起来挂在灶台上,然后就没忍住笑了笑,怎么回事啊,徐放附体了?连做的动作都是他以前的样式。
宋书眠深吸了一口气,从桌上拿了徐放的手机,在联系人那往下扒拉,这个男人的通讯录都录得很简单,爸、妈、张空调、李超市之类的,大多都是代号。
每次去探完监,宋书眠都会给徐放的母亲林秀琴打个电话报平安,其实她都快编不下去了,林秀琴问的胖了瘦了黑了白了,她一概回答不上来,只能手机上查,人进了监狱后会有什么变化。
有的时候上个月说胖了,下个月就说瘦了,害一个做母亲的担心好久,宋书眠心里也不好受。
她做了些心理建设,依旧用徐放的手机打了过去,只响了一下,对面就接了起来。
“小宋吗?”
“是我,阿姨,”宋书眠尽量在电话的这头笑,这样林秀琴听起来或许也能感觉轻松点,“今天去看过他了。”
“他怎么样啊?天气热了,有没有晒黑?”
“黑……黑了点的,他们有户外活动,还会组织篮球赛呢,”宋书眠绞尽脑汁,“但也壮了,心情也不错,跟我聊了会儿,让我问问你们好不好。”
“好,我和他爸都好,你让他别担心,”林秀琴沉默了一会儿,又哽咽了起来,“我们家里穷,也没什么路,孩子被欺负了也没办法替他讨回公道,山高路远的他也不让来,辛苦你了小宋。”
“……应该的阿姨,”宋书眠特别听不得林秀琴说这样的话,她不敢想象,如果林秀琴知道那个欺负她儿子的人就是自己的话,会有什么反应,“您别难过了,我们朝前看,明年、明年他就回来了。”
她特别不喜欢用“出来”这两个字来形容徐放的回归,他只是去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而已。
“小宋,”电话那头的林秀琴欲言又止,几秒后还是坚持说了出来,“明年阿放就出来了,就算是见义勇为,身上也是有了污点,你……你要是有好的方向,或者不想和他在一块儿了,阿姨和叔叔也是支持的,也会帮你劝他。”
宋书眠愣住了,张了好几次嘴说不出话。
“我和他爸商量过了,第四年了,你已经为我们家做了很多,他也不能一直绑着你,你还是个大姑娘,别因为他耽误了。”
“没、没有耽误,”宋书眠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一些词,说出来后自己也震惊,“我还是想等他的,还有很多话要问他,我得、我得等他。”
“好孩子,”林秀琴的声音哽咽了,认定电话这头的女孩是他们家的大恩人,“没事,阿姨就是这么一说,让你不要有负担,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好的我知道,您们也好好照顾自己,”宋书眠缓了缓,又说,“徐放说给你们的钱一定要拿着,买些吃的用的花掉,不要帮他存,不然他心里不踏实。”
“……这小子,人在里面了都还管这么多,你下次见他就跟他说别再给我们邮了,我们俩花不了多少钱,自己也有小存款,他要是再给我们,你就自己留着。”
“我不用,我有工资,”宋书眠赶紧解释,“是他自己留着的,交代我分批给你们,您就收着吧。”
林秀琴在那头叹气,“哎,等他出来再说吧,我们也是帮他存着。”
“那阿姨,我……下个月再给您打电话。”
“哦哦好、好,谢谢你了小宋,我们家祖上积德,让阿放交了你这么个女朋友。”
“……没有没有,阿姨再见。”
宋书眠几乎逃似的把电话挂了,手机放到桌上后,她仰着坐躺了下去,因为腿翘着,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最后还是把着椅面才把自己撑起来的。
锁骨这一片晶莹,是刚刚打电话紧张出的汗,她随手一抹,又擦在睡裙上,脸朝着屋内的方向,发着呆。
徐放的父母好像对自己好得有些过头了,这个话术还是徐放刚进去时,只能直系亲属探监,宋书眠作为陪同听见的,都是事实,就是他帮的那个人换成了个陌生人。
剃了短寸的男人看起来更野了,连眼神都很有攻击性,但盯着宋书眠依旧不会超过三秒,他蹙起来的眉头透露出了些不耐烦,对于父母折腾到这里更是烦躁,说没几年的事,让他俩别操心赶紧回去。
等宋书眠坐到了窗口,男人的嘴动了动,却怎么都说不出话,眼神都在躲闪,还是宋书眠扒着窗口不肯走,他才吝啬地开了口。
“剩下的别管了,你走吧。”
多冷啊,多酷啊,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透心凉的话?
当时就给宋书眠气够呛,瞪着眼珠子重重地锤了一下隔断玻璃,还被狱警警告了,事后她跟徐放的爸妈说,他要求分手,她不干,还拽着林秀琴去管理登记处把联系人改成了自己。
我当初在雪地里要你管了吗,你就擅自把我带回了家?
现在你又想故技重施,不征求我的意见,就让我别管了?
徐放,咱们俩什么时候开始,以你为准了?
你搞搞清楚,我宋书眠就是揣着大小姐脾气,只听自己的话。
最后在联系人关系那一栏,她擅自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恋人。
没谈过情,所以不是情侣。
没说过爱,所以不是爱人。
那就算我依恋你行不行?
宋书眠从没想过,那次见徐放,竟然是这四年里的唯一一次,他父母很听他的话,再也没来看过,安安分分地呆在老家。
她也是在后来拿着徐放的银行卡查账的时候,发现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往家里打钱,金额不大,几千块,应该是存个几个月一起打过去的,没有固定的周期。
宋书眠一个高中毕业文凭的19岁姑娘,什么都不会,洗碗工嫌味儿大,洗切工她刀都捏不住,摸索了半天才走进了俏俏理发店,问老板娘还要不要洗头妹。
肖美丽见过她,也受过徐放的恩惠,便把她收了。
她知道,自己离开了这片地方,多少也能找个打字员、推销之类的什么活干,但她不想离开,全世界都没有人味儿了,就这还残存着些温暖,都是徐放零零星星留下来的火星子。
她也学着徐放开始攒钱,攒到了一只手的四位数,就给他父母打过去,说是徐放之前攒的。
记忆像潮水一样蔓延过胸口、人中,没过鼻子,再到头顶。
宋书眠闭着眼睛挠了挠头,怎么没坐在房间里,脑子里还都是徐放的那些事。
一定是因为又碰了他的电话。
通讯录一溜都是代号,到了宋书眠那,就是宋小姐。
四年飞驹过隙,她早就已经不是宋小姐,而是徐放版的宋书眠。
点击“重命名”,宋书眠将“宋小姐”删除,替换了一个字上去。
“眠。”
5、第5章
季奶奶的空调安得很顺利,吹出凉风时老太太挺高兴,还特意坐在风口感受了两下,对着站在门口的宋书眠招手,让她也进去吹吹。
“等会儿。”宋书眠对着里头喊。
她将八张100的票子递给了张空调,然后回家从冰箱里掏出一罐冰啤酒给他,张空调接过去的时候笑了,眼睛的褶子都明显。
“妹儿啊,你比徐放老实,他都是嘴炮,我从来没喝到过他的啤酒。”
宋书眠心里惊了一下,表面不露声色,对着张空调抬了抬下巴,“不要我拿回去了。”
“要要要,”张空调当下就打开喝了一口,气泡混着他嘶哈的气音,“你们家徐放命这好,几个男人进去了女的能守着,跑都来不及。”
她不愿意和别人聊这个,但又爱听夸,“他护着的是我,我跑了叫什么事。”
“哎呦,你不懂了吧,越是护着的人,越会跑,”张空调咂了咂嘴,“回过头出来了怨气都撒女人身上,不过徐放这小子应该不会。”
宋书眠还真没把握,她一直在思考徐放为什么不见她,连个消息都不愿意递给她,“不会吗?为什么他不会?”
“不知道,”张空调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他挺有良心的,面相是恶了点,心善。”
“他面哪里恶了,”宋书眠瞪着瞧张空调,“这条街还有比他帅的人吗?”
“没了没了,算我说错话了妹妹,”张空调赶紧收拾了东西走,“走了啊,回头要有问题你给我打电话。”
宋书眠没应声,等防盗门关了才靠在走廊里放的柜子上,大热天的打了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刚刚张空调的话。
徐放不愿意见她……是因为怨她吗?
难道她真的应该当时立刻就跑?永远不回来,永远不见他?
是自己会错了意?
可她已经等了四年了,明年徐放就回来了,如果现在才离开,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傻?
“小宋,小宋啊——”
季奶奶的声音从201里传出来,宋书眠立刻抬头,“哎,来了来了。”
她快速走进201,看到老太太手里捏着空调来回拨,“你听这个声音是不是不对啊,怎么风变热了?我想调高一度要怎么调啊?”
老人家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但好像依旧看不清遥控器按钮上的字,宋书眠去她床头柜里拿了老花镜来,递给她戴上,才耐耐心心地带着她的手指头在开关和温度的按钮上来回拨了两下。
“这个,上面写着模式的,暂时别碰,制冷我给你调好了,你只要打开就行,温度就是上下键,这个简单。”宋书眠看了看季奶奶的表情,好像还有点费劲,又带她摸了一遍。
“记住了记住了,”季奶奶又说,“要不模式你也给我讲讲吧。”
“那个好多种,用制热制冷就够了,等天冷了我来帮你调一下就行。”
话一说完,俩人都沉默了。
“你……”季奶奶看了看宋书眠,“冬天还会在这吗?”
宋书眠装傻,“嗯?为什么不会?”
“等冬天一过,再开春,徐放就回来了,”季奶奶咬了咬嘴唇,继续问道,“你打算等他?”
宋书眠的表情褪了下去,眨了眨眼睛,接着扯了个笑,“没事儿,我不在的话,到时候让张空调过来给你按一下,很快的,不耽误什么事。”
“我不是在赶你走,丫头,”季奶奶难得看她柔和,老花镜都快架到了鼻头上,眼睛从眼镜框上看她,“我怕你觉得不值当。”
“嗯,”宋书眠点了点头,又关照了她下觉得冷了就要关,不然容易感冒,接着直白地问了季奶奶一个问题,“徐放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季奶奶愣了愣,“怎么这么问?”
“张空调说,徐放之前说请他喝啤酒,都是随口说说的,”23岁的宋书眠仰头看季奶奶,希望从老人家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他什么都随口说吗?”
刚刚还有点紧张的季奶奶瞬间放松了下来,抬手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在镜片的透视下显得更小了,她哼笑了一声,“你自己没感觉吗?”
宋书眠摇了摇头,她真不知道,因为徐放压根没跟她说过什么承诺的话,这个男人对着外面都笑脸相迎的,对着她就好像是电池生了锈的喇叭,偶尔接触上了,他会蹦个一两句话,大多数时候是沉默地埋头做事。
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就帮着宋书眠洗内衣裤的时候问了问她行不行,19岁的她没什么羞耻心,之前在家里也是阿姨洗的,就点了头。
但她还是看到,徐放特意买了个新的小粉盆,洗的时候还会戴橡胶手套。
现在的宋书眠懂了,那是男人害臊了,他估计没想到自己会同意。
合住的三个月里,两人独处的时候,就像两个哑巴,整条街上都津津乐道的、她家被查封的事,徐放一点都不问,宋书眠也不说,她好像瞬间就把遇见徐放之前的事封了起来,闭口不提。
“小宋啊,”季奶奶拎起了宋书眠的手,合揉在掌心里,“男人最重要的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
宋书眠咽了咽,看向季奶奶的眼神依旧有些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但如果你等不下去了,就什么都不用考虑,收拾东西走就可以了,”老人家的眼神此刻无比清明,一点老花的感觉都没有,“你要走,徐放支持,我也支持,这条街不会有人怪你。”
“……没有,”她低头,去看自己被奶奶握住的手,“我没想走,我还有话问他。”
季奶奶眼神闪烁,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宋书眠中午才到店里,高威昨天的造访让肖美丽高兴不少,那两袋便宜的水果都被端出来了,往常来理发的人就只能有一杯水而已。
夏天来理发的男人多,大多都是寸头,自从当了洗头妹之后,宋书眠才知道,头皮是男人的敏感部位,要不怎么头发这么短,还会要求要洗头,冲一下抓两把的事情,一点也不嫌那5块钱的洗头费贵。
“来了啊,”肖美丽从洗头位那探出头,“那儿还有个坐着等的。”
“好的姐,我放一下东西就来。”
她将买方便面送的帆布包放进柜子里,修了下指甲后又洗了手,才走出来,白衬衣胸口的那点油渍昨天洗了,今天穿的是水蓝色的,包臀裙还是那条,她刻意将裙子往下放了放,就到膝盖上面一点点,露出两条藕白的小腿,脚上是一脚蹬的简单黑皮鞋,带了个三厘米的底。
等位的男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宋书眠走过去,“哥,洗头吗?”
他点了头,就被宋书眠领到了另一个洗头位上。
替男人在后颈围了毛巾,又往里掖的时候,发现他的后脖颈上有一粒痣,不大,褐色的,她托着男人的脑袋让他躺下,将脖颈放到水槽的凹陷处。
很短、很短的短寸,和四年前见到的徐放一样。
只不过,徐放的痣在耳后,小小一颗,也是褐色的。
适合的温度打湿了男人的头皮,水只是停留在发根上而已,根本看不出头发的干湿,挤压出少许洗发水,在手上打出泡沫,才盖到男人的头皮上。
这个男人的头发很软,宋书眠心里突然多了个攀比,徐放的头发好像很硬,她只是短暂地捋过一下,那时候他还没有剃寸头,手感绝对没有面前这个男人好,但她心里总有些瞧不上这样的软毛,还是觉得徐放的好。
指压头皮的时候,身下的男人忍不住哼出了声,宋书眠心里有些嫌恶,但手上的动作没停,按部就班地挠着、刮着,又就着盖在后颈的毛巾,给他按了两把肩,才开口:“哥,还有哪里要抓一下吗?”
男人好像很腼腆,摇了摇头说没有了,她心里没什么波澜,擦干后擎着男人的头让他起身,就是看到他短裤那蓬起来的时候,心里翻了个白眼。
洗个头就兴奋,怕是属狗的。
带着男人到收银台付了钱,宋书眠还笑着招呼,“下次还来啊。”
那边肖美丽洗头的客人还在和她说笑,咿咿呀呀的动静听着就腻,肖美丽怎么就能忍下来的,高威好像是知道她会这样,但也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俩的心这么大吗?
徐放呢?知道自己在给别人洗头,会生气吗?
但他们好像,也不是肖美丽和高威的那种关系……
今天店里客人多,他们三个忙到晚上才下班,宋书眠是跑着回去的,冰箱里还有些菜,季奶奶的晚饭还没弄。
匆忙打开防盗门,就有一碗炒饭放在了走廊里的柜子上。
季奶奶给她炒了一碗蛋炒饭,还混了点青菜,宋书眠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老人家的房门,见她正吹着空调看电视,一派安逸的样子,便也放下了心。
这种蛋炒饭四年里宋书眠没少吃,季奶奶好像也只会做这一种,但没什么规律,有的时候是因为她下班晚,有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老人家心情好吧。
宋书眠的嘴角勾了个浅笑,她又被人惦念了。
这晚宋书眠睡得不踏实,虽然空调开到了25度,但心里头依旧燥热,她明明没有和徐放一起过过夏天,但梦里都是他耳后洇着汗水的褐色小痣,还有极短的发根,蹭在她的脸上、下颚,泛着点点痛楚的痒。
梦里她闻到了徐放脖颈处的气味,消失四年,却跟瘾一样萦绕在脑子里的,清爽的味道。
他们毫无遮挡地四肢纠缠,徐放的唇完全体现了他的燥热体质,落到宋书眠的每一处都烫,而她没有任何推拒,全盘接受着,甚至迎合。
尽管她连在迎合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近乎本能地去贴近。
他在梦里也寡言,什么都不说,只有不断落在她耳边的热气提醒着他是热的、活的、存在的。
宋书眠腿夹得最紧的时候,呜咽一声醒了。
露在被子外的皮肤是凉的,里面的确是火热,宋书眠拿起遥控器把空调关了,再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她索性起来把窗打开,温热的风拂过,很快将她身上的两种温度调和。
这是徐放离开后,19岁的宋书眠就会有的梦境。
21岁做这种梦时,她仍旧觉得是依恋。
现在宋书眠23岁,她终于肯承认,是因为想念。
6、第6章
入了伏,台风也跟着来了,宋书眠抢着来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去市场里买菜,回家的时候还是遭了雨,豆大的雨点子砸在身上都觉得疼。
白衬衫被水一打,容易透,她是捂着胸口跑回去的,还是没留意滑了一跤,幸好是扑在了楼道口,没什么人看见,回去照常开了空调做了饭,给季奶奶端完,才开始收拾自己。
将部分黏腻的衬衫从身上脱下来,洗了一通热水澡,又吹了一晚上空调,宋书眠第二天不出意外地发烧了。
她从五斗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找药,连生产日期都没看,胡乱地吞了两粒下去,就开始陷入昏睡。
药效是从脑袋开始发热的,脸也热、脖子也热,蜷缩在被子里的身体冷热交替,宋书眠觉得身体好像被两个极端撕扯着,明明张着嘴却呼吸不到几口新鲜的空气,整个身体都在激烈地和高热斗争。
她中途醒过一次,给季奶奶打了电话,关照她自己吃饭,让她不要过来,也把门关好,老人家抵抗力差,她自己生个病没什么,年纪大的折腾不起,又跟肖美丽请了假。
宋书眠不得不开始叫外卖,皮蛋瘦肉粥、菠菜猪肝粥、窝蛋牛肉粥……吃到后面嘴里都发涩,倒进床里的自己软绵绵的,在高热下,人也脆弱,她生出了危险的心思。
要不就这么化掉好了。
反正她爸不要她,反正徐放也不要她。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暴雨下池塘里的一叶没有根茎的浮萍,雨水往她身上猛砸,偏要在她在的地方砸出一块空地来,将她挪到别的地方才甘心。
心力焦灼的时候,宋书眠获得了一瞬间的清醒。
她猛地坐起来,拿过手机看日子,昨天是探监日,竟然烧糊涂给忘了,宋书眠无力地叹了口气,又躺回了床上。
不去就不去吧,徐放也不想见她。
病着的自己,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了,但潜意识还是会想,梦里的徐放背对着她坐,隔着一块透明玻璃,看不出他是不是胖了瘦了黑了白了,她大声对着他喊,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喊着喊着,她也累了,再次陷入了虚无。
再次醒过来,是第三天的早晨。
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轻咳了两声,觉得整个身体都轻快多了,摸了摸额头,确实好像不烧了,宋书眠拿出水银温度计去量。
放空的这五分钟,脑海又被徐放有关的回忆占满了。
他领她回来后,尽管泡了脚,但宋书眠还是病倒了,一样也是高烧,她不愿意去医院,就跟徐放说吃药就好。
大个子应该很少生病,退烧的药买回来各种各样的,还是宋书眠告诉他,一样的成分,不能吃两种,不然肝衰竭就挂了。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刻徐放的眼神和动作,瞳孔地震都不为过,立刻就只留了个名气最响的那盒药,其他的都要作势去扔。
宋书眠赶忙去拽他的衣角,话说得也虚弱,让他别着急,以后指不定还能用上,药的有效期长。
她并没有拽得很用力,徐放立刻就回过头来了,又将那些药放进了抽屉里。
那两天男人好像也请了假,跟个大石头块一样就坐在小沙发上,不看电视、不看手机,也不看她,但宋书眠渴了就有温水喝,到饭点了就有清淡的饭菜吃,徐放好像知道自己不喜欢喝粥,就会给她炖很软很软的鸡蛋羹。
以前宋书眠觉得,立即喝到能入口的温水很正常,家里没有管线机的话,冷热饮水机总有,混一下也挺快,但也是徐放走了之后,宋书眠才知道,烧开的水只能等凉,扇风也不一定能多快。
就好像……徐放不愿意见自己,她就只能等一样。
果不其然,这个月没给林秀琴打电话,徐放的手机就响了,宋书眠清了清嗓子才接的。
“喂,阿姨。”
“不好意思啊小宋,我……没等到你电话,是阿放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呃,我发烧了,昏昏沉沉睡过去了,错过了日子,”宋书眠有些抱歉,“晚点我问问那边能不能调剂一下。”
“发烧了?”林秀琴语气急了起来,“那、那就不要去了,你好好休息,没事的。”
“不好意思阿姨,”宋书眠声音还有些哑,“回头我问问吧。”
“不用、不用,本来也不用每个月都去,”林秀琴好像故意要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转开,但她的语言多少也有些生涩,“每个月去都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了,哈哈。”
宋书眠抿了抿嘴,像是笑,更多是无奈,“嗯,那阿姨我下个月再去看他。”
“麻烦你了小宋,你优先自己,阿放从小就很懂事,在里面规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有空去,或者想去的时候再去好了。”
“好,谢谢阿姨。”
电话挂了,宋书眠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每个月去都快要不知道说什么了?真见到徐放,她要说什么呢?
你好吗?在里面还习惯吗?
这问的什么话。
你在里面想过我吗?我在外面倒是一直想你?
……算了,还是别假设了。
高烧退下,宋书眠觉得还是有点虚,一身的黏腻,却没敢洗澡,热水打湿了毛巾擦身,等拧干毛巾晾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买的毛巾上的卡通图案,和徐放给她买的四件套图案是同一个,她一直觉得当时有句话没和徐放说。
这圆脸兔子怎么长得有点蛏子。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宋书眠的手机也响了,事实上,她的手机响的频率要比徐放的还要低,是肖美丽打来的,说高威的老婆刚来闹了,把店里砸了一遍,今天收拾,不开店了,让她在家里再歇两天。
一开始,宋书眠弄不明白,肖美丽怎么就记挂着高威,一个有妇之夫,情绪还老跟着男人走,男人不来就想,男人来了就作,直到有次她俩带着张俊在店里吃火锅问起来,宋书眠才知道,高威和肖美丽年少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他老婆才是后来居上的。
至于为什么能上位,和高威现在能进职校当班主任有关系,宋书眠知道那些弯弯绕绕,自己大学的辅导员也是某个学院领导的二婚妻。这个社会有的时候就跟蚂蚁洞一样,看着都是独进独出的小蚂蚁,地底下相互之间都是通的。
要说高威负了肖美丽,也谈不上太多,他没和老婆生孩子,也不管自己老婆在外面包养小弟弟,但他依旧拿出了钱,给肖美丽开了这间理发店,又在几年前扩了一下。
老男人除了名分,什么都给她了。
肖美丽大概以为宋书眠听了之后会觉得高威是个情种,那会儿看着宋书眠的眼神有些复杂,好像在等一个年轻人的评判。
宋书眠没什么表情,从火锅里挑了个肉卷放到她碗里,说姐你辛苦了,没有名分,他给的一切收下来时都有负担,都会后怕。
那天肖美丽喝了很多酒,也哭得很大声,最后是宋书眠和张俊一起把她扛回去的,嘴里哼的都是那首老歌,为你我受冷风吹。
宋书眠那天学会了一个道理,有些事还是看破不说破的好。
就好像徐放对她好,她就该两眼一闭两耳一关受着,别多去琢磨为什么,也别老想着回报,这些事往深了想,就都成了债。
徐放的手机今天实在不安分,又响了第二次,是个陌生号码。
宋书眠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扯着嗓子问了起来,“明儿晚上有空没,酒街13号要人,一晚500,现结。”
她刚想说话,那头的人顿了顿,把手机拿得远了点,自言自语了句怎么打给了徐放,就挂了。
她一早上攒的力气都泄了,跌坐回小沙发上,拿起之前徐放特意给她买的小狗骨头抱枕,抱着膝盖蜷坐在小沙发里,对男人的想念又拉高了一节。
当个小保安能有多少钱,一个月六七千,放在宋书眠以前眼里,不过是半个包包、一两双鞋、三四顿饭而已。
那三个月里,徐放动不动就有几天晚上不回来,问他上哪儿了也不说,早上见他时身上一股浓烈的烟酒味,宋书眠皱眉有些嫌弃,之后再早上回来,他就会先去洗澡,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知道徐放去做什么,也是在他离开之后了,电话那头的人说得和今天一样仓促。
酒吧里有些老板做局,又不想喝醉,就会找一些酒仔来挡酒,一般300块钱买一晚上,形象好的可以加钱,徐放这样的基础价可以出到500,牵线的是酒吧里的保安,说起这些还有些洋洋得意。
他说徐放玩得大,只要肯出钱,什么酒都肯喝,混一起也没问题,就算是恶搞加醋加辣椒油都不带皱眉的。有的时候还会被老板安排上各种名头,合作方、供应商、秘书助理,但就是不愿意当女老板养的小情,出多少钱都不肯,宁可多喝点酒。
当时的宋书眠又生气了,啪地挂了电话,又从柜子里掏出徐放买的四件套一顿捶。
狗男人,烦死他了!没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打肿脸充胖子学人家英雄救美,她又不是要过以前那种日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她……她很好养活的,向日葵不是一定要,饭菜里也不必有鱼有肉。
现在的宋书眠也生气,对徐放的气半点没少,还气上了当时的自己。
但凡那时候多问两句为什么,就抓着他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就算三秒后他会挪开,她就再用手给掰回来,盯到他心里的那些心思都无处可藏,盯到只留一张嘴作为出口,盯到他愿意开口跟她多说两句。
或者当时就该用力戳他的胸口,恶狠狠地问,徐放,你是不是喜欢我?
徐放,你喜欢我,为什么从来不说。
小狗骨头抱枕被宋书眠揉得变了形,她鼻子好酸,但她不想哭,眼泪会弄脏怀里的骨头。
这是徐放给她买的。
就因为她随便提了一嘴,“徐放,我以后是个没有骨头啃的流浪小狗了。”
7、第7章
八月发烧,九月店庆,宋书眠再去看徐放,已经是十月了。
风还没凉下来,天气依旧是热的,宋书眠还是穿着白衬衫,但这次换了条的确良黑色长裤,裤脚是收的,仿的哈伦裤样式,看起来大方又随意。
进去的时候门卫还和她打招呼,问她怎么前两个月没来,宋书眠笑笑只说有事,提前把准备好的烟给了他,门卫推脱了两下,还是收下了。
登记、交会见卡和身份证,这一套宋书眠已经很熟了,最开始她还会先去挑个位置,角落里的,想着徐放这么内敛的人,应该不喜欢坐在最中间,后来就渐渐坐都不坐了,习惯性地等一个拒绝的消息。
这天宋书眠等得有些久,心里冒出了些担心,是不是徐放在里头出了什么事。
可狱警再出来的时候,狐疑地看着她,“站在这干嘛呢,找个位子坐啊。”
“我、我……”这个狱警脸生,以前没见过,应该不知道徐放和宋书眠的情况,她本来想说就在这等消息,想想还是不要搞特殊了,万一嫌她事多连累徐放,“好的好的。”
依旧选的是角落的位置,靠墙,连日光灯打过来的光都少一些。
今天的拒绝来得格外慢,宋书眠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玻璃里面那个小门两次。
第三次再抬头,徐放就已经坐到了她对面。
这玻璃一定极厚,里面那道门一定不比外面的这道铁门薄,怎么开关一点声音都没有……
宋书眠闭眼晃了下脑袋,透着玻璃看里面的人,又觉得不真实,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疼得皱眉,可还是不敢相信。
她的嘴型比脑子反应得更快,还没彻底清醒,就念出了“徐放”两个字。
“徐放?徐放……”宋书眠好像除了他的名字,失去了说其他话的能力,“徐放!?”
玻璃内侧,落在徐放眼睛里的,就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女孩儿,她好像在叫自己的名字,玻璃太厚了,什么都听不见,女孩儿好像懵了,就在手边的电话都不知道拿。
徐放轻轻敲了敲玻璃,往挂在墙上的电话指了指。
宋书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哑的,她去拿电话的手一直在抖,控制不住的幅度,徐放一定也看见了,不知道会不会认为她傻。
手里握着的好像不是电话,而是湖面的浮木,宋书眠眼神急切,又咽了咽,才敢去看里面的人。
他好淡定,好像时隔四年再见到宋书眠并不值得激动,去拿电话的手比她稳多了。
听筒终于、终于放到了男人的耳边,宋书眠却发不出声音,努力了几次,急得想跺脚。
“喂。”
低沉的、沙哑的一个字,是徐放先开的口,就是他的眼神,依旧触碰到宋书眠的视线,就会下意识地躲开,看她的下巴、脖颈、肩膀,或者台面,就是无法固定。
“……徐放,”宋书眠终于接上了他的话,又在下一句说得莫名其妙,“你怎么愿意见我了。”
男人清了清嗓子,说得也敷衍,“管教说还有半年,释放申请表里得有探监记录。”
原来是这样,她想呢,憋了四年,怎么可能轻易就想见她了。
见到徐放,宋书眠心里憋着的气和委屈全都没了,连疑问都消散了,她想问徐放的都已经有了答案,没必要揪着他再亲口肯定一次。
宋书眠抓着电话,眼睛一寸一寸地在他身上游走。
还是很短很短的寸头,轮廓比原来更有棱角了,依旧是浓眉,眼睛……眼睛也大,就是更深邃了些,像掺杂了雾,鼻梁没变,嘴唇……以前徐放的嘴唇是什么样的,宋书眠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她以为记住了徐放的点点滴滴,却还是没能抵过岁月漫长,记忆里他鼻子以下的模样,好像罩上了一层磨砂玻璃,看得出轮廓,却回忆不出细节。
但他身上的气质变化很大,29岁的徐放,和25岁徐放,看起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25岁的他还有些腼腆,现在在自己面前的徐放,周身都透着一股凌厉的野,看起来还有些凶,宋书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里面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他才会这样。
但宋书眠不害怕,她只想与他亲近亲近,试探着开口,“……你好吗?”
“为什么老是来看我?”
男人第一次驳了她的话,单刀直入的问题,仿佛是能透过玻璃的伽马刀,朝着她心口扎。
“……你爸妈离得远,不方便,”宋书眠觉得徐放大胆了许多,以前断然不会用这个口气跟她说话,“我代他们来看看。”
“他们也没想每个月都来。”
“我、我——”女孩儿有些着急,对着这样的徐放有些无措,“我上两个月没来。”
他依旧淡然,“嗯。”
宋书眠有些乱了,她不知道该不该解释,嘴比脑子更快,“上上个月是生病了,烧糊涂了不记得日子,上个月工作忙,走不开。”
徐放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咬肌紧了紧,“没上医院?”
“……家里有药的。”
“过期了吧。”
“我买的新的,每年我都买。”
徐放沉默了,他藏在台面下的那只手攥得死紧,指甲都抠紧了手心里,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宋书眠怕他认为自己没常识,又追着解释,“抽屉里的过期药我都扔了。”
徐放的喉结滚了又滚,记忆里19岁的女孩儿已经有了女人的线条,稚气还剩个尾巴,更多的是直白地漂亮,头发也长了,就是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一点不像她以前恃靓行凶、娇蛮跋扈的样子。
“在哪儿工作?”
“……就在街那。”
“做的什么?”
“文员,帮人家打字,录文件。”
徐放点了点头,“嗯。”
“你好吗?”
“挺好的。”
宋书眠有点想逃了,他们俩本来对话就不多,在这种只能对话的场面,她都不知道还能和徐放说几个回合,那些埋在心底里被春假秋冬糅了又糅的话现在也说不出口。
但一直以来坚信的、肯定的答案,此刻却不那么确定了。
万一、万一徐放没那个意思,又或者是他变了,尴尬的都是自己。
此刻宋书眠突然庆幸有这么层玻璃隔着,玻璃很透、也很厚,内外是两个世界,她随时可以离开。
“那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徐放这句话接得很快,没有一丝停顿,“别来了。”
宋书眠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让我来?!”
“那条街不适合你,去市里吧,找个像样点的工作,以你的能力能过好的。”
男人的话带着他对这个社会和女孩的了解,她天生矜贵,兼具善和美,和那条街格格不入,他们是讨生活的,她是懂生活的,她实在不需要纡尊降贵匿在那条街里,她应该往外走,去更宽阔的世界,拥抱全新的、有层次感的生活。
她方才见到他的紧张、犹豫,在这句话后尽数散去,宋书眠原本有些耷拉下来的眉眼扬了起来,连下巴都抬高了些,不再试小心翼翼地看,几乎是瞪着里面的男人。
“徐放,有本事你就出来亲自把我撵走,做不到就少管我。”
宋书眠说得咬牙切齿,像一只露出了利爪的三花猫,漂亮是真漂亮,凶狠也是真凶狠。
这一秒徐放觉得自己要颅内高.潮了,他对这样的宋书眠毫无抵抗力,身体也给予了最直白的反馈,他ying了。
小花猫翘着尾巴趾高气昂地说她要走了,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他哪里还敢有什么问题,声音扯开都多了一丝哑,“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生病了。”
“下个月你也得出来见我。”
“……再说吧。”
“这里很远!”宋书眠又瞪他,“多留几次记录在申请表上不是更好吗?”
徐放沉默了下去,他不想告诉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突然有两个月没她的消息,他有些担心,虽然她家法拍后债务都已经还清了,但他也怕那些人还心怀不轨,或者她有什么别的意外。
要是她没来过,或者不太来,他有足够的缓冲可以慢慢放下,自己就这么点能耐,宋书眠离开是迟早的事,他从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负担不了她的人生,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对她好一些。
可近五年,她月月都来,就落下了这两个月。
他避而不见,不为别的,女孩儿意识不到他可能是她人生的绊脚石,那就自己来搬走自己。
事实上,徐放更希望宋书眠把他当成垫脚石。
吃他的住他的,利用他,消耗他,榨干他也行,他都认。
如果宋书眠能在他的奉献下重启人生,徐放会觉得,全世界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可她一圈圈地围着石头转,让他束手无策,只能躲起来,夜夜恳求,让她忘了他。
“喂,没多久了,你说话啊!”
徐放回过了神,看向宋书眠的眼神出奇地温柔,这张脸太漂亮,他怕自己贪心,一直不敢多看,又习惯性要撇过头的时候,听筒里传来她严厉地一声。
“看着我!”
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听话,目光不再挪动,与她的视线相撞、交融。
“下个月也要出来见我,重复一遍。”
徐放轻轻笑了声,上牙咬着下嘴唇,勾起一边唇角的笑,眉毛也跟着挑了一下,配上他这张已经具备成熟男性气质的脸,又痞又惑人,他舔了舔嘴唇,皱了皱眉,还是没答应宋书眠。
“时间要到了,快回去吧。”
临到了时间,宋书眠又着急了起来,话说得都快,“你余额够不够,怎么大半年了都说有?”
“够的,这两年可以赚余额了,”徐放不愿意和她说太细关于牢里的事,这不应该是小姑娘要知道的东西,“别充了,钱你自己留着。”
宋书眠点了点头,眼神还黏在徐放的脸上,“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徐放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踢了一下,后槽牙空嚼了几下才回答,“嗯。”
“明年春天,”宋书眠稳了一下声线,“我来接你。”
他应该立马举手和管教说时间到了,或者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但徐放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他用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摆动的幅度肯定不超过5度。
徐放为此后悔了许多个夜晚,他向所有的神请愿,希望女孩儿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也会听他的话。
他说:“不用了。”
8、第8章
宋书眠知道自己闯祸了,她对徐放说了谎。
她的电脑从学校里带出来后就没开过机,别说打字,现在连键盘的指法都陌生,认识26个字母的只有自己一直敲手机的大拇指。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回答徐放,这个答案也并不是她想说的,但身体下意识地就骗了他,洗头妹三个字,确实不太容易开口,好像糟蹋了徐放那三个月对她释放的好意。
对宋小姐的那些好意。
被拒绝见面时从未出现过的忐忑,在见面后出现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特别蠢的事情,但此刻的宋书眠分不清,是干洗头妹蠢,还是和徐放撒谎蠢。
心里慌得这次连大铁门都没回头看,可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今天徐放见她了,还需要自己原谅他什么呢?他都出来见我了啊!
今天她连午饭都没吃,一点胃口都没有,连进理发店都魂不守舍的,肖美丽说有客人在等她洗头,她哦了一声就去洗手,谁都没看一眼。
“哎哎哎,妹妹,你发什么愣啊,”肖美丽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笑起来有些妩媚,还对她眨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睛,“这个客人等你等到现在了。”
“啊?”宋书眠这才惊醒过来,“等我干什么?你不能洗吗?”
肖美丽翻了个白眼压下了心里的邪火,这姑娘讲话一直这样,“我洗也要人家愿意,人家就喜欢你的温柔巧手。”
“……什么啊。”宋书眠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她走到顾客面前,“洗头吗?”
男人点了点头,“洗的。”
宋书眠就把他引到了洗头位,一套操作后准备开水龙头,手腕却被躺着的男人握住了,她俯看的眼神有些惊异,还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不记得我了?”
这话就更难解了,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哪儿哪儿都是怪事,脱口而出的谎话、莫名其妙的老板、不知所谓的客人,但她还是保持了一个洗头妹的基本素质,微笑着对躺着的男人说:“哥,每天洗头的不少,我今天尽量记牢一些。”
“……我一直想找你道歉,”男人用着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话在说,“上次是我失礼了,那段时间工作忙,天又热,洗头的时候就敏感了点。”
宋书眠听不懂他说话,也不想跟他废话,“没事。”
“抱歉啊,让你为难了,”男人对她笑了笑,“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没想过做别的工作吗?”
她一边往男人头发上浇温热的水,一边撩着头发,方便浸透,“不会别的。”
“不会可以学啊,学个会计或者别的什么,导游?”
躺着的男人似乎在异想天开地为宋书眠提供生存之道,她很少在洗头的时候主动和客人说话,攀谈她的倒是挺多,大多聊些她多大、哪里人、嫁没嫁人有没有男朋友的私人问题,但给她出馊主意的没有。
“哥,还有哪里需要抓一下吗?”她这次洗得出奇快,不想再听这个男人说什么。
“你要不考虑一下?我有个认识的会计老师,”男人还在继续说着,看着宋书眠的眼神好像有些别样的色彩,“可以不收费的。”
不收费?免费去学会计?
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呢?
宋书眠笑出了声,“哥你图啥啊?”
“我——”男人噎了一下,接着耳朵都红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上次就觉得你好看,想问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我们俩能不能试试。”
店里这会儿安静,肖美丽和张俊都看了过来,在等宋书眠的反应。
“我们俩能不能试试和你让我去学会计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能看你过这种苦日子,天天给别的男人洗头。”
“觉得丢人?”宋书眠咧嘴笑开了,“觉得我丢人还是你丢人啊?”
男人彻底无话,头发还有些湿,整个人看着都透着傻气。
“哥,我配不上你,”宋书眠已经过了会和顾客呛的时候了,现在看这些人都跟看智障差不多,心里都没什么波澜,“你找别人吧。”
“不是,小宋,有别的好出路不考虑一下吗,人生翻个盘不好吗?”
早上就因为这个和徐放说谎了感到焦虑,下午又来一个男人对她做洗头妹这件事指指点点,宋书眠心里搓起了火,盯着这个男人越来越气,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此刻她终于认出来了,就是上次洗头起反应的寸头,心里的厌恶又多了一分,尽管口腔里的软肉已经被牙齿研磨了好久了,她还是强忍住了情绪,“哥,头还吹吗?”
“小宋!!我是为你好!”他倒是先吼上了。
宋书眠咽了口唾沫,眼神瞬间就变了,趾高气昂的,尽管没男人高,气势上却一点不显弱,“你是不是有毛病!?你洗头,我赚钱,是你头脏还是我手脏?!”
“……你怎么不知好歹!?我总不见得要和一个洗头妹在一块儿?”
“给你脸了还是给你胆了,跟你在一块儿?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宋书眠彻底爆发,连带着早上的慌张一起,扔向了面前的男人,“喜欢会计就去公司里找,理发店里没这个物种!”
“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男人在话里吃了宋书眠的瘪,开始往别的地方找补,“老板呢,我要找你们老板!你这什么服务态度!!”
肖美丽叹了口气,婀娜多姿地晃了过去,手撑着台盆,对着男人抬了个头,“弟弟啊,听姐一句劝,这个妹妹不是你能肖想的,回去吧,今儿个不收你钱了。”
“这是钱的问题吗?!”男人仿佛还没说够,又对着肖美丽吼,“她这么个好苗子,一看就聪明,耽误在理发店不可惜吗?”
宋书眠听得都快烦死了,伸手就想去推男人,被肖美丽拦下了,她又说:“千金难买她愿意,你连她是个洗头妹都忍不了,以后万一想让她去做美国总统,她还得自己先努力拿到绿卡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肖美丽一点不客气,“走吧,以后别来了,您这金贵身子不应该来我们这。”
“小宋……”男人看向宋书眠,还在希望她能够“迷途知返”。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宋书眠背过身,往理发店的小休息室走。
“你这样的洗头妹,没有男人会要你的!!”
张俊气得扫把都拿出来了,作势就要赶人,宋书眠又转过来快速朝那个男人走去,撇开了半路的张俊,食指都快指到男人的鼻子上,一字一句地说,“跟你没关系。”
男人咬着牙,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宋书眠没再忍,一个巴掌打了上去,“滚!”
肖美丽和张俊都吓了一跳,这条街上的男人没有省油的灯,他们立刻护到了宋书眠旁边,生怕男人动手。
“好啊,”男人轻笑着,啐了口痰在地上,“真是不知好歹,活该在这埋没!!”
肖美丽也忍不了了,抬腿上去就是踹,指着宋书眠对着他喊:“哪来的狗上这乱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她这张脸,给老娘焊在心里,徐放的女人你心里想想也就算了,还惹上了?!”
“徐……徐放?”男人睁大了眼睛,“坐、坐牢的那个?”
“放你娘的狗臭屁!徐放是他妈见义勇为过头了失手进去的,”肖美丽怼着他往外走,“你最好从今天开始收拾东西滚出这条街,明年等他出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嘴是怎么烂的!”
男人明显有些慌了,嘴里依旧不干不净的,“什么眼光,竟然看上了这种人。”
张俊一扫把把他轰出去了,门也锁上了,看着屋子里两个气喘吁吁的姐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肖美丽先叹了口气,拽了一下宋书眠,说话声儿有点哑了,“今天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先动上手了理亏啊。”
“……不好意思姐,给你惹麻烦了,”宋书眠呼着气,表情还绷得很紧,“对不起。”
“没事,啊,”肖美丽捏了捏她的胳膊,“之前徐放没见你,也没觉得你有这么大气性,是因为他快出来了焦虑吗?”
宋书眠摇了摇头,“没有,我去洗个手。”
肖美丽没再拦,任由宋书眠去了,又指使张俊去买碗面来,今天这妮子来得早,估计午饭也没吃,她嘴上不说,但周围的人都知道,徐放一直没见她。
一开始大家还忌讳,时间久了,见她一直嘻嘻哈哈的,也都不以为意,开始拿这个跟她打趣,还有些老汉甚至开了赌局,赌徐放出来前会不会见她一面,好事的还会直接问她,赌哪一边。
宋书眠从来没因为这个和大家红过脸,今天确实反常。
肖美丽靠在理发台边,朝着窄小的休息室里看。
帘被拉上了,宋书眠蹲在角落抱住了自己的肩,她无意将今天这个男人的行为和徐放去比较,徐放从来不会强迫自己干不愿意的事,就连退学都没劝过自己。
可到底是洗头妹啊,替那么多男人洗过头,徐放也会觉得她丢人,觉得她脏吗?
何况她确实没少被人揩油,这里摸一下那里蹭一下,她在这两年都调理好了,不太过分的都睁只眼闭只眼。
宋书眠看到了肖美丽的高跟鞋,她就站在帘的外边,她声音不再尖锐,透着一股带着风情的哑,“这个狗那人说话是难听了点,但他确实说得也没错,你要是有更好的方向,不一定要留在这里。”
她抬起头,隔着门帘看声音来源的方向。
“对于你来说,徐放并不是很好的选择,相较于你之前的生活,他是穷人是恶鬼,如果有更好的人相中,你随时可以离开这,没必要为他守着,你憋屈,他知道了也难受。”
宋书眠又把头埋了回去,好像越接近徐放回来,越多人在劝她离开。
“妹妹啊,命是天定的,逆天改命,是要遭劫难的。”
肖美丽一直没听到宋书眠的回应,叹了口气走开了。
宋书眠站了起来,她觉得膝盖好酸、好痛,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站在雪地里的冬天。
更好的人、更好的出路、更好的生活,徐放在五年前扭转她命运乾坤的时候就已经给她了,没有任何保留,全盘托出,也因此遭了劫难。
她知道,自己没有赌气,更不是在报恩。
宋书眠只是在等待,等待她更好的命运,回到她身边。
在蹲着的这几分钟里,她终于厘清自己忐忑的来源,比起洗头妹,她更慌乱的是另一件事。
能让徐放倾其所有爱护的,究竟是宋小姐,还是宋书眠。
9、第9章
这个城市的气温一直喜欢玩满三十五减二十的把戏,秋雨下两场,温度就低到了二十以下,宋书眠替季奶奶收了席子,又将褥子拿出来,铺四件的动作很利落,生疏都被留在了两年前。
“空调回头我买个罩子来罩上,不然藏灰,对肺不好。”她顺手把遥控器塞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季奶奶有些迷糊,回答得也慢,哼唧了两声。
“换季头晕?”宋书眠问道,“要不带你上医院输个液?”
“不去了,不去了,适应了就好了。”
“心疼医保啊?”
“……本来就没多少钱,买药还能久一点,”季奶奶往床头上靠,“你别管了,快走吧。”
“午饭冰箱里有包子,你自己热一热,”宋书眠帮她掖好被子,“用煤气的时候当心点,人别走开,知道吗?”
季奶奶咂了个嘴,“知道知道,你怎么比徐放还啰嗦,快去快去。”
宋书眠还想提气关照一下让她别开窗、关好门之类的琐事,老太太两眼一闭,头偏过去了,都不爱搭理她。
她摇了摇头,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那我走了啊,晚上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终于磨磨蹭蹭地出了门,这次再去见徐放,好像都没之前着急,不知是因为见到过了,还是因为心里有鬼。
上次那个快要让她呼吸不过来的问题,始终没找到答案,宋书眠都有点不敢去见他了。
风雨天,她穿了件薄薄的针织衫,套了个外套,掏出了一直放在行李箱里的牛仔裤套上了,还能穿,挺好的,宋书眠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去见徐放,都是拿到什么穿什么,今天反而讲究了起来,还特意拿出自己以前的衣服。
是想提醒这个男人,她身上还有宋小姐的影子吗?
等到冬天,她就24了,这五年几乎耗光了她作为宋小姐的所有心气和棱角,所有的感官和情绪都以更直白、更圆滑的形式出现,宋书眠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不是宋小姐了。
她不知道,徐放会不会失望。
从地铁上下来,搭上公交车,人还不少,宋书眠站在车厢中间,旁边乘客的雨伞没收好,蹭在她的小腿上,等到了市郊,乘客少了,她寻了个位子坐下来,才发现裤管湿了一大滩,伸手一摸,湿了的牛仔裤都发硬。
心里又一次打上了退堂鼓,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放,也在思考今天要不要和他说实话。
到站的时候还在下雨,市郊的雨量比市中心还要大一些,风都将雨线刮成了斜的。
兴许是这个天气还来探监的人少,门卫大爷难得主动和宋书眠打招呼,“这么大雨还来啊,小伙子有福气啊。”
她特别爱听这样的话,谁夸徐放有福气她就特高兴,好像自己就是那个福娃,送烟的手都感觉往里头伸了两寸。
宋书眠这次没选最靠墙的位置,往外挪了一个,那个光线确实太暗,她回去后几天,都记不太起来徐放左边眉角的样子。
端端正正地坐好,她还把电话拿下来检查了一下,挂回去的时候里面的门还没有打开,宋书眠开始紧张了,徐放上次没答应见她,难道今天不会来?
等待会让时间变得漫长,宋书眠十个指头的倒刺都被拔光了,再看手机也只过去了三分钟,心脏跳动得越来越重,她开始觉得口干舌燥,不安感从小腹蔓延上来,几乎要从下往上把胃顶着。
隔断玻璃内的铁门不开,外侧的铁门也不开,她的呼吸都开始刻意变轻,肩颈的肌肉明显紧绷了起来。
即使过来的路上多犹豫,真到了这里,还是想见到徐放的,上次短短的见面,解不了的不止有疑问,还有冗长的、冗长的思念。
或许是万物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先打开的,是里面的那扇铁门,徐放从对角处向她走来,还是那么高,她坐着只有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这个男人,比上个月见他时,更冷峻了。
坐到对面时,宋书眠已经迫不及待将电话拿了下来,还冲他笑笑,指了指里面电话的方向。
她刚想说话,就笑不下去了。
这次想看清的,徐放的左边眉角,贴了个肉色的创口贴,预备开口的“你好吗”好像在直观地给了她回答,于是开场白就变成了,“你怎么了?”
徐放好像知道她会这么问,迅速接了话,口气和以前一样淡,“没什么。”
“受伤了吗,是打架了吗?”宋书眠问得急,她看过不少监狱题材的影视剧,里头门道多,左一个大哥,右一个大哥的,还要争地盘、抢东西,不顺眼就会抄家伙干起来。
“没有,”徐放淡淡勾了个嘴角,“滑了一下,擦破的,刚刚去了趟医务室。”
宋书眠的手不自禁地就往上抬,隔着玻璃摸向徐放左边眉骨的位置,小姑娘的脖颈修长,皮肤又白,没有任何青筋的痕迹,她甚至还无意识地抬了抬头,让坐在里面的男人看到了她脖颈上绷出来的筋,和精致细巧的锁骨。徐放的头低了下去,好像他的目光会对她造成亵渎。
“疼吗?”
男人放在底下的手又攥紧了,这次攥的是裤子,到这来这些年,苦头吃过、也被立过规矩,班房的老大认过,前期屎尿屁没少沾,被殴打的次数也不算少,后来豁出去认真打了一架才让他们服,虽然被罚了一个星期的禁闭室,但至少回到班房的日子好过了点。
男人和男人的对抗,直接,没有套路,也是在那次之后,那些曾经向他挥拳的人,才开始问他是为什么进来的。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其词,直接说把一个欺负小姑娘的男人废了,收获了大多数人尊敬。
强.奸犯在牢狱里的地位一直是最低的,没品、没德、没能力,徐放这样的,会被他们称为好汉,说他有血性,更夸张的,叫他英雄。
英雄会被追捧,但很少被人问疼不疼。
无论徐放怎么克制,都无法忽略心中对宋书眠出现在面前的悸动。
继上次被宋书眠强迫对视后,这是徐放第一次尝试,盯着宋书眠的眼睛,他摇了摇头,“不疼。”
“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吗,”她又皱了皱眉,好像在嗔怪他的不小心,“里面地板很潮是么?”
一言一语还没超过十个来回,徐放的心就化了,他突然觉得刚刚在里头的架没白拉。
班房里新进来的两人因为点口角大打出手,他刚被通知了宋书眠来看他,那一刻真担心因为他们的闹腾,管教索性整个班房戒严,平日里不愿介入别人恩怨也沉默寡言的人,出了手,后果就是眉角挨了一下。
但看着宋书眠脸上的担心,他还是觉得没必要、不值得,替她不值得。
他也紧张,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瞒她,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嗯,潮。”
玻璃外的小姑娘好像很快适应了这种谈话的节奏,开始跟他抱怨起来时的遭遇,还特意站起来给他看湿掉的裤管,他实在无法将满溢的情绪完全控制,表情上一定出卖了少许的疼惜和关心。
不见她时,徐放每个月都在训练自己的铁石心肠。
可上次的那一面后,他好不容易垒砌起来的高墙,甚至还用铁水溜了缝的,突然就膨胀成了冰,碎裂后轰然倒塌在地,满地碎碴。
“雨天就别来了。”
“来都来了,你怎么昨天不告诉我呢?”
徐放都愣了,她是在对我撒娇吗,我、我要说什么呢?
“好了,”宋书眠见他不说话,也不再逼他,狗男人是这样的,话少得很,她语气软了下来,“没几个月了,以后想来这里见面估计都没机会。”
“别胡说,”男人难得训她,说话的口气都硬了些,“这是什么好地方。”
宋书眠没拿电话的那只手放到了台面上,撑住了半边脸颊,头一歪,眉眼弯弯对他笑了起来,“你在的地方,应该都不差。”
本来以为他听这句话会高兴,宋书眠还特意目不转睛地等着看他的表情,却没想到下一秒徐放就转开了头,皱着眉露出了些不耐烦的样子。
“没别的事就早点回去吧。”
又赶她走,这个狗男人,次次来都要惹她生气,不见面她生气,见了面也生气,宋书眠心里是真不服,明明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嘴上就老要把她推开呢?
我回不去别墅了啊,也不是宋小姐了,我现在属于你带着我生活的那条街,我们是一样的人了,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呢!?
从上个月开始积攒的焦虑顷刻爆发,宋书眠这一刻委屈极了,季奶奶让她走、张空调让她走、肖美丽也让她走,连随便来个洗头的男人,都对她的选择指指点点。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瘪,上牙咬着下唇,嘴巴都抿紧了,握着电话的手指骨都泛白,宋书眠抬眼去看里面的人,话都跟从嘴里挤出来的似的。
“徐放,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眼泪是蓄起来了,但在几个哽咽后又洇回了眼球,没了痕迹,宋书眠也挪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空茫地看着玻璃上背后灯的倒映,“我当时……是不是不应该跟你回家。”
男人的削薄的唇轻启,却没发出声音,徐放觉得自己从右后颈到后脑的这一片被钢梳扎了,他看得出来,女孩儿攒了一堆的问题想问,也知道里面肯定有情情爱爱的试探,但未曾想过,宋书眠会在这一堆中,挑出这么个让他无法拒绝回答的。
想什么呢,她觉得自己是麻烦?
“张空调说,进去的人……会怨让他进去的人,”宋书眠的声音越来越低,刚刚撑着脑袋的手抠着桌面,眼睛也向下垂落,“徐放,你怨我吗?”
看到她被欺负时,徐放是真起了杀心,宋书眠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她会认为是她的错?
绷紧的后槽牙终于松开,他的眼神渐渐回温,徐放对着听筒说:“看着我。”
宋书眠再抬头时,好像撞进了一片烈阳,他说的每个字都幻化成了直射过来的强光,不容拒绝地灼烧着她心底的阴霾。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儿。”
10、第10章
“嘶……呵……”
徐放仰头向上,大口呼吸,手上的动作没停,脑子里都是宋书眠,他极力控制着画面只停留在小姑娘的脸上,可她在脸侧若隐若现白玉般的耳廓,额前掉落下来的些许碎发,还有下颚连接脖颈的线条,每一处都在挑动他的欲念,光是眼睛扫到、再从脑子里返出来,就足够刺激他的神经末梢,让他不断向上攀爬,直到登顶喘断,才低下头来。
纸巾擦过,捏成团扔在了马桶里,哗啦一下冲走,这个只有男人用的卫生间里,刺鼻的骚熏味儿才凸显出来。
想着宋书眠的时候,觉得空气都是香的,明明是喜欢向日葵的女孩儿,身上的味道却是盛放在午夜的幽兰香,清冽、也霸道,趁着别的花在午夜将花苞收拢时,恣意扩散。
哐哐哐——
“好了没啊兄弟,”懒汉一样的声音从半人高的隔板外传来,“尿包要炸了,快点儿。”
徐放柔和的表情瞬间就收敛了回去,换上了平日里的冷峻,“催什么,等着。”
系好腰带,他就着水池抹了一把脸,眯着眼睛,对着已经有锈斑的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黑了、也糙了,小时候就有人说他,眉毛粗眼睛大嘴唇薄,是恶人相,如今确实是个恶人了。
徐放叹了口气,转过身,把着隔板往外走,刚踏出一步就被人拦了,是白天打架的人其中之一,年纪不大,白皮小子一个,偷窃进来的,叫程冲。
“想女人了?”程冲对着徐放挑眉。
徐放胳膊往前一探,把他扒拉开,侧身走了过去,没搭理他。
监狱里晚上睡觉是不关灯的,完全凭本事睡觉,徐放睡觉老实,也没什么声音,程冲就不太一样,睡没睡相、打呼噜、磨牙三套完备,就安排在徐放脚底心的那张床,烦人得很,有的时候徐放会把他的袜子扔他脸上,这小子也不生气,第二天依旧对他嬉皮笑脸的。
早上和人打架,主要是因为另外个人嘴贱带了程冲的妈,他冲上去就是个揍,一点也不怕被罚。
徐放冲装着防盗窗的外头看了一眼,下午雨停了,但还是阴天,风又小,天上堆得都是云,看不见月亮,也没法判断现在什么时候。
“两点,两点刚过。”程冲上完厕所回来,对他小声说。
徐放瞥了他一眼,眼珠子上下扫了下,有些怀疑。
“你放水的时候,我问了巡逻的管教,他刚告诉我的。”
“谢了。”他声音比程冲低一些,说完了便打算闭上眼睛睡觉。
“哥们、哥们,”程冲看了看门外,整个人往徐放这挪了挪,“你快出去了吧,能不能帮我个忙?”
徐放把胳膊垫到了脑后,眼睛一闭,“不能。”
“你帮我,我给你介绍对象,怎么样?”
“没兴趣,”徐放皱了皱眉,“闭嘴,睡觉。”
“我擦嘞大兄弟你刚刚可不是没兴趣的样子……”
徐放一把抓过他的下巴用力捏住,还把嘴唇挤在了一起,“这不是能闭上吗?”
程冲的腿脚蹬了几下,手也轻轻往床上拍了拍,徐放皱了皱眉有些意外,这手势是格斗投降信号,这人应该不弱,怎么自己对他不爽几次都没还手,便把手松开了。
他依旧嘿嘿对着徐放喊哥,“哥,我就想请你替我,嗯……给我老娘上个坟,能行吗?”
“等你出去了自己整。”
“我判的时候她查出了胰腺癌,”程冲毫无预兆地眼眶红了,但嘴角还是笑的,“当时穷疯了犯的错,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怕我妈半路担心我不肯走,你出去得早,捎带一下行不行?”
“你家里没人了?”
“没了,也不是,”程冲又是笑,嘴都咧开了,“都觉得我不是个东西,就我妈惦念我。”
“我没那么快出去,”徐放心软了,因为他想到了现在也无亲无故的宋书眠,“要明年了。”
“……那下个月能不能麻烦你对象?”程冲赶忙把手放到胸口,“我猜的,我不知道,我没看见,不过你那个动静,也很好猜……”
“这么赶?”
“啊,”程冲的声音低了下去,“能赶在七七里头。”
“刚走?”
“嗯,管教跟我说的,”程冲的脸上露出了些惨淡,“就前几天的事,都出殡完了家里才想起来往这儿报个信,没让我回去,就说让我知道一下。”
徐放沉默了一会儿,他把自己的设定放到宋书眠的思考方式里,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得到答案,大小姐都是口头上霸道,做的都是暖心的事,她一定会答应。可下一秒他又犹豫了起来,宋书眠不是他对象,他要怎么开这个口?
“……你对象不乐意?”
“不是,”徐放鼻子里呼了口气出去,“她不是我对象。”
“不是你对象?那我怎么听说她每个月都来看你,你还可不愿意去见人家,”程冲念念叨叨的,“他们说你快出去了,这俩月才愿意见见人……哥,难不成,是你的追求者?真爱啊哥!!”
这毛头小子,越说越大声,越说越离谱,“你想去禁闭室就喊得再大点声。”
“嘿嘿,”程冲的脑袋又凑了过来,“真是你的追求者?你真行啊,我都没被人追过。”
“啧,不是,你别放屁了,帮不了你,睡觉吧。”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程冲几乎把上了徐放的胳膊,“下个月帮我问问吧,要是不行,我也就死心了。”
“你怎么不问其他人?”徐放有些不耐烦。
“……都问过了,不愿意,”程冲的胳膊收了回去,看着徐放的脸还有点犯怵,“你是我问的最后一个了。”
徐放一直沉默着,直到程冲以为他都快睡着时,才告诉他:“我下个月问问,她要是不来或者不答应,你就再想办法吧。”
“这么可着你的女孩子,你劝不动?”
“劝?”徐放突然笑了,想起了宋书眠要退学的时候,又沉下脸来叹了口气,“我劝她干什么,她有自己的想法。”
程冲看着徐放的眼睛像个鼬鼠一样,黑漆漆的,透着傻气的好奇。
“是我可着她,”徐放把眼睛闭了起来,声音都拉长了,混着点无奈的哑意,“我可着她好多、好多年了。”
“那她现在不是追着你跑吗,你俩这都没处上?”
徐放伸手拿过程冲挂在床边的袜子,朝着他的脸扔过去,“不睡觉就滚去马桶那呆着。”
“睡,睡睡睡。”
隔壁的毛头小子终于安静了下去,看他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天真、莽撞,也容易犯错,总想出来闯荡闯荡,看看能不能避免和老一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水龙头这臭小子肯定没拧紧,滴滴答答的水声让徐放心神不宁,做的梦也乱七八糟的。
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村里的老人听说老徐家的独苗19了,不少人来踏门槛的,被说恶人相的男孩儿成年后长得人高马大,典型的稀缺劳动力身材。
村东头的闺女今年18,来人说她年纪正合适,村西的寡妇家良田多,来说亲的人说不愁吃,村南头还有个16岁的女娃娃,说年纪小,会体己。
中专文凭的徐放,小时候跟着打零工的爹去过一趟大城市,那一个月几乎把他的世界观都颠覆了,原来路可以不扬尘,原来不用种地搬砖也能挣到钱,连成家也可以不着急。
19岁的徐放跟爹妈简单商量了下,拿了600块钱,从村里硬生生走到了火车站,买了张硬座票到了这,先被介绍工作的骗了300,又狠下心去工地干了一年。
被包工头一句话点醒,玩儿钢筋混凝土的,不一定比那些健身房里练的差,要不去试试保安。
他在批发市场买了一身的行头,还有一双便宜的皮鞋,找了认知范围内最高级的地方,去应聘了保安,承蒙上天眷顾,那个别墅区的物业公司要了他,不包饭但有餐补,宿舍是别墅里预留的一套商用房里隔出来的,他终于有了落脚之地。
试用期4000的工资,已经让徐放觉得很满足了,转正后就能有5000,是爹妈两个月才能挣到的钱,当天晚上躺在不到十个平方的“小隔间”里,他第一次感觉到大城市里,只要肯干,确实能挣到钱,心里充满希望。
徐放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上细小的裂缝,无声地笑了声,二十来岁,还真是愣头青。
现实打脸很快,保安队长嫌他没气质,同事也爱搞排挤,他一个从小地方来的,成了他们最乐意使唤的人,因为他不敢,不敢反抗,不敢丢失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忍气吞声成了家常便饭,值班熬夜都是他来。
直到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业主的东西,然后把罪名安在了他身上,那天他终于懂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业主甚至不在乎钱,但要个道歉,要个面子,而物业也只想尽快解决,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保安,是否真的被诬陷。
他近乎绝望,仿佛看见了自己一事无成回村的模样。
“哥哥!谢谢你昨天下午帮我拿向日葵,好漂亮!”
14岁的宋书眠,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穿着白衬衫和红格子百褶裙,眼神透亮,声音还带着点稚气,对着站在路边被围剿的徐放挥了挥手,“哥哥再见!”
徐放在即将跌落进地底、粉身碎骨前,小姑娘用轻轻一句话,就将他托举了起来。
后续细节了解的过程,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灵魂好像被震荡了一般,他只记得,宋书眠站在阳光下,不急不躁地说着和他一块儿的事实,恰巧是业主家摄像头拍到小偷背影的时间。
业主没有道歉,物业也没任何表示,但徐放已经不在乎了。
有位萍水相逢的,可爱的小姑娘,用她的礼貌,守护住了一个青年的尊严,也保住了他赖以生存、寄托厚望的工作。
她就像一个,往装有深色墨水的玻璃瓶里,洒下星光的天使,降临在了徐放的身边。
自此他收敛了天真,也掩住了莽撞,彻底将自己改造成了“城里的人”,工作越来越顺,薪水稳步提升,人际关系也越处越好。
但对于宋书眠,他永远真诚。
宋书眠17岁时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已经忘记了徐放,也不记得14岁时做过的事。
但她依旧会在小保安喊她“宋小姐”时,笑着回一句,“你好啊。”
这叫那时才23岁的徐放,如何能不动心。
今夜真是漫长,他脑海里的宋书眠,好像又长大了一遍。
11、第11章
“哎呀,别洗了,水槽都要给你洗抛光了,”肖美丽走到正弯腰清理水槽的宋书眠旁边,掰了一瓣橘子放到她嘴里,“怎么这么勤快,碰上好事了?”
宋书眠嚼着橘子,把肖美丽往旁边推了推,手上的洗擦动作没停,脸上确实有笑意,“好久没消毒了。”
“……顾客又不把脑袋放到盆外边,”肖美丽往自己嘴里也放了一瓣,脑筋一转,“昨天徐放是不是见你了?”
宋书眠扯了两张一次性洗脸巾,将水槽外面擦干,白得都能泛光,她还是没回答,就是看向肖美丽的眼睛也跟着泛起了光,嘴角扬起了个淡淡的笑,仔细看,脸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真的见你了!?”肖美丽惊喜道,“他怎么样?”
“……挺好的,没瘦,”宋书眠回答得平淡,“就是里面地板潮,滑了一跤,左边眉毛那碰伤了。”
肖美丽没说话,往宋书眠身上靠,挑了她的下巴对着她笑,“和你说什么了没?”
贝齿扣了一下嘴唇,宋书眠的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嘴上却不露半分,“没说什么。”
“不惊讶你还在这里吗?”
“我不在这能去哪里?”宋书眠把肖美丽的手轻轻挪开,侧身走过了她,又检查了一遍店里的热水器有没有关好。
再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回过头对肖美丽说:“走了啊姐,你也早点回,现在天黑得早了。”
十一月底,西北风一刮,冬天就来了。
因为沿街都是商铺的关系,这条街的人行道显得有些狭窄,来回路过的人都不得不放慢脚步,尤其是那些做餐饮的,大多都会在店铺前再放个小食摊,里面放些好容易携带的点心小食,希望能留住从铺面前走过的一些人。
素日里行色匆匆的宋书眠,被一阵甜甜的香气勾缠住了脚步。
泛着油光的棕色板栗,在一堆碎热煤石中间摆着,轮大铁铲的是个胖乎乎的男人,线条粗,笑起来却连眼睛都看不见,瞧见宋书眠停顿,嚎的那一嗓子把路过的三五个人都钉住了。
“妹儿啊,现炒的糖炒栗子,25一大袋,15一小袋,整点儿?”
宋书眠抿了抿嘴,确实有点馋了,她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吃甜食是什么时候,那份勾人的甜腻就在打着暖黄的灯光下诱惑着她。
15一小袋,确实不贵,但她也只是想尝尝,“能买10块钱吗,我就一个人吃。”
“就一个人嗷?”男人抡了几下铲子,拿过一个小袋子,又拿了漏网滤栗子,倒了个大半袋,“这够不?”
“够的够的,”她很开心,又露出了笑脸,快速扫了码付钱,接过了袋子,“谢谢老板。”
“不客气嗷,喜欢吃再来嗷!”
回去的一路,宋书眠都捧着这袋糖炒栗子,她的每一个呼吸,都伴随着这股香甜,她还破天荒地买了只鸽子,上楼的时候都哼着理发店里放的小甜歌。
她先剥了几个栗子放在碗里,端给了季奶奶,告诉她今晚有鸽子汤喝,让她先吃这个垫垫肚子,根本没看到身后季奶奶狐疑的眼神。
三十七度做饭都关门的宋书眠,今天破天荒地开着门做饭。
自从昨天见徐放回来后,宋书眠就觉得胸腔里头长了个气球,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带得飘起来,连走路好像只有脚尖着地了似的。
徐放说,自己是他见过最好的女孩儿。
狗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坚定得仿佛在宣誓。
他好像……从来没这么长久地、认真地看过我,他的视线好像、好像变成了阳光,光斑落在我身上,还会发烫。
宋书眠只是这么浅浅一回想,就忍不住咬着嘴唇笑了起来,她循着记忆摸了摸左侧的脸颊,摸到了个小小的凹陷,不轻易示人的酒窝,又往里收了一点。
汤锅冒出了白汽,更鲜的气味在微冷的空气中漾开,宋书眠调了小火,明明鸽子汤就在眼前,她却在想,明年春天也这么给徐放炖一锅,他会不会再夸她一句能干。
晚饭比平时迟了快一个小时,宋书眠将整锅的鸽子汤都端到了季奶奶的家里。
“你刮刮乐中奖了?跟你说了那些不要去弄,不要去弄,那是什么好东——”
“没有,哎哟,”宋书眠给她盛了一碗汤,把两个鸽子腿都放进去了,“你年纪大了,吃点好的补补。”
老人家看着眼前的碗,又去看看眉目难得柔和的宋书眠,一筷子夹起来个鸽子腿,往她碗里放,脸还凑过去了些,小声问她:“见到他了?”
到底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心里的气球又涨大了些,本来从昨天开始就藏在边边角角的喜悦,被气球拱得拢了起来,经人一问,彻底浮到了面容上。
“嗯,”宋书眠往自己的碗里看了眼,才对着季奶奶笑,“见着了。”
季奶奶露出了慈祥的目光,“开心?”
宋书眠愣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季奶奶会和肖美丽一样,先问徐放好不好,却没想到是这个。她还是点了点头,抿着嘴,眼睛都跟着笑起来了,“开心。”
“嗯,看出来了,开心得把俩腿都给我了,”季奶奶也跟着笑,“上个月就见到了吧?”
宋书眠用力点头,“嗯。”
“那怎么这个月才开心呢?”目光带着戏谑,仿佛真的在看自家孙女,“跟你说好话了?”
宋书眠清了清嗓子,觉得有一股热意从脖子升腾起来,“没有,他那张嘴能说什么好话。”
季奶奶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反而催促她,“快喝汤,凉了都。”
之前她们俩吃饭,都觉得闷闷的,总觉得不是饭桌上有事,就是心里有事,今天俩人吃饭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平时胃口一般的季奶奶都喝了两碗汤。
宋书眠将碗筷拿走后,又来给老人家打水擦身子,搓好毛巾准备回去睡了,却被老人家握住了手,昏黄的壁灯下,季奶奶的眼神愈发柔和,还有些她读不懂的、好像叫心疼的情绪。
“小宋,你和小徐都是好孩子,我脾气不好,一直受你们照顾,多谢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宋书眠也不见外,直接坐在了老人家的床沿,拿纸巾替老人家揩了揩嘴角,跟她打趣,“良心发现了?”
季奶奶哼了一声,剜了宋书眠一眼,又笑了,“老太婆我脾气不好,无依无靠的,如果没你们,我可能就开煤气走了。”
宋书眠盯着季奶奶看了一会儿,直接俯下身抱住了她,“这些话,你等着徐放回来,说给他听,我没有奶奶,有了徐放,我才有了奶奶。”
“孩子,”季奶奶拍了拍她的背,话都有些哽咽,“他就快回来了,你再忍几个月。”
“……嗯,”松开后,宋书眠又扯了张纸巾揩季奶奶的眼角,说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爱哭呢。”
“我这是高兴的,替你高兴,也替徐放高兴。”
当天晚上宋书眠失眠了,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又是团成一团,又是把被子抱在怀里,最后侧过身躺的时候,特意整个人往墙那靠了靠,外侧留出了半个人的位置。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觉得留的地方还是不够大,又往墙边贴了贴,看着外侧空出来的地方,宋书眠的眼神在黑暗的遮掩下,露出了些期盼。
昨天她可没光顾着说话,仔仔细细地将男人的脸描摹了一遍,甚至能清晰地记得他哪里有痘印。里头的刮胡刀一定不太好用,他下巴上还留着点青茬,皮肤其实好像比原来白了一点,也可能去室外的时间有限。
还有那双手啊……
宋书眠闭上了眼睛,悄悄从被子里探手,放到旁边空着的地方,向上虚虚握着,她想象着自己的手被徐放握住的感觉,能盖住她、也暖,会和自己十指紧扣吗?
狗男人以前从来没握过她的手。
背过她,替她洗过脚,帮她套过衣服,但没有认真握过她的手。
我的手上长刺?胆子这么小的吗?
又不会扎你。
徐放的手成了宋书眠今夜的梦,指节不细,皮也不白,甚至有那么几个骨节还有点突出,她却想象着这些都会触碰到她的手,会握紧,还是揉按,她想都交给他。
她想让徐放,给自己做一次主。
宋书眠终于沉沉坠入梦乡,带着糖炒栗子的香气。
醒来后,她打了个喷嚏,心里有些紧张,她不想再生病了,快速找到了维c吃了两片,洗漱过后,看到厨房料理台上还剩的板栗,又剥了一个吃。
嗯,凉的也很甜。
再上街,感觉认识她的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正往外泼水的老鸭粉丝汤老板娘见她就笑,往常的打破砂锅问到底没了,替换了另一种话术,“你男人要回来了,紧不紧张?”
宋书眠依旧不答,路过的时候只回笑着说:“早啊,婶儿。”
胸口好像长了短短的绒毛,连扎根进皮肤里都轻巧,仿佛刮来一阵风,就会把这些小绒毛吹跑。
什么她男人……明明都还没说开。
她还有很多账没和徐放算呢,没问清他为什么五年里不想见她是为什么之前,是不会再轻易答应让他背她的,怎么想的,就把自己晾了快五年。
还有还有,他有没有想她,会不会和别人提起她,提起她的时候,也会和别人说,宋书眠是他见过最好的女孩儿吗?
他这么内敛的男人,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吧。
宋书眠鼓了鼓脸颊,才抬头去看路,街这边的电脑城到了。
径直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面,敲了敲玻璃门,再推开进去,被一股烟味儿呛得皱起了脸,她还是走到了前台这。
有个穿着豹纹水貂毛外套的女性,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红指甲,一边不经意地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又媚又嫌,“找谁啊?”
“我……”宋书眠咬了咬牙,“看见你们贴的广告,还招文员吗?”
宋书眠被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女的又轻笑了一声,才扭过头对着被墙隔断的里屋喊:“强哥,有个来应聘文员的!!”
12. 第12章
走进里屋,昏暗的灯光几乎让宋书眠觉得有些发昏,从头到尾都放着长条桌,每隔差不多一米就有一台电脑,她先路过的那几排,每个人都飞快地打着字,神情专注,再往前走一些,就看到他们屏幕上不是文档,而是对话框,越接近那个叫“强哥”的办公室,长条桌前坐的人越懒散,到最后只能看见一些戴耳麦的女人们。
打字……需要穿吊带衫吗?宋书眠心里起了个问号。
但现在回头离开的话,会不会太刻意?
被人追过债,知道那些人的肮脏和不择手段,她还是决定先假装不知道,敲了敲“强哥”办公室本来就开着的门,进去了。
“坐,”叫强哥的人夹了根烟,还戴了副墨镜,在这么暗的屋子里,也是难为他了,“想做打字员?”
宋书眠咽了咽,“我……我想先了解下。”
“外头那些都是打字的,你也看到了,有的用手打字,有的用嘴打字,都差不多,”他把墨镜往下挪了挪,眯着眼睛打量了下,对她挑了个眉,“你想用哪里打字?”
宋书眠被问得有些懵,愣了好几秒才开口,“打的内容……是什么呢?”
“什么都能打,”他将墨镜拿了下去,咧嘴一笑,对着宋书眠伸手,“王智强,叫我强哥就行,这片的打字工作是我负责。”
她忍着不舒服虚虚和他握了握手,“强哥。”
“你看啊,工种的时薪是不一样的,最后排那些,用手打字的,一天80,每天打满一万个字可以下班,死工资,没提成。中间那些的,有底薪,对方做了你的任务,还有提成。最后这排的,就和人聊聊天,提成高,”他把烟蒂直接往桌上抹了抹,“妹妹,看你想赚多少钱了。”
电信诈骗,四个字浮现到了宋书眠的脑海里,早上才收到短信的,她本来以为这种只在缅北那种地方才有,怎么这条街里也有这样的?
宋书眠的身体已经不自禁地往后靠,在思考离开的理由。
“我还是……回去想想,谢谢强哥。”
“慢着,”王智强的表情瞬间变了,嘴角挑起来个笑,“不想挣钱了?”
“……不、不是,我可能适应不了,抱歉。”
他倒是没强迫,从面前的一沓名片上抽出来一张,放到了宋书眠的面前,“那你想好了再来,到时候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
“好……谢谢强哥。”
她拿过名片的手没有犹豫,还笑着对王智强点头道了谢,才起身离开。
再次路过门口的时候,豹纹女看她的眼神倒是有了些敬佩,还说了句慢走不送。
宋书眠离开后,心里松快了一下,没听到王智强对着门口的一吼。
“她你不认识?!”办公室里的王智强对着豹纹女就是一巴掌,“什么人都敢放进来?!”
“……强哥,她是谁啊?”
“操!她你不知道徐放总该知道吧,”他揪过了女人的头发,直接往桌子上按,她眼前就是刚刚被烟蒂烫出来的疤,“老子可不想废一辈子。”
“那你刚刚还和她说那么多。”
她一下没管住自己的嘴,又挨了一巴掌,“瞧瞧你长什么样,再看看人家长什么样,她要是真想豁出去挣钱,我还留着你干嘛?”
豹纹女盯着办公室的门,心里一股酸劲涌上来,她觉得刚刚来的姑娘命真好,能完完整整地进来,也能完完整整的出去。
宋书眠在踏出电脑城后叹了口气,又往理发店走去,自己撒出来的谎,怎么着都得在徐放回来前圆上,就算让他知道了自己曾经做过洗头妹,那也是过去的事。
推开理发店,只有张俊一个人在扫带,宋书眠洗了手绑了头发后,走到他旁边,“姐呢?”
张俊摇了摇头,“不知道。”
宋书眠给肖美丽打了电话,那边声音挺朦胧的,感觉是宿醉了,“姐,没事吧?”
“昨晚和老高去饭局喝多了,头有点疼,店里你和小俊看着点,今天我不来了。”
“知道了姐,你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后,宋书眠站在收银台,发了会儿愣,她怎么觉得,肖美丽口口声声骂高威是死男人,去桩桩件件都以他为准。
接近年底,来剪头发的人多,宋书眠和张俊忙了一天,客人都说年底剪头发,明年能有个好兆头,宋书眠听进去了,临走前,跟张俊说,明天让他也给自己剪一剪。
她也想明年有个好兆头。
最终她的头发还是肖美丽剪的,她给剪短了一些,齐肩的中短发,又在发尾给她剪散了再卷了卷,弄了个造型,还挺时尚好看。
“这徐放见了,还不迷死他。”
肖美丽嘴快,不过也不怪她,宋书眠的心思也好猜,开不开心都挂脸上,当下就对着镜子来回看,觉得这个发型还不错,就是自己有点瘦了,如果脸上多点肉肉的话,好歹能看起来再喜庆一点。
在十二月去见徐放之前,宋书眠又让肖美丽给她修了一下,晚上还特意去季奶奶面前晃悠了两圈,老人家拨开她要看电视,她还非不干,偏要得到一个“好看”的答案才心满意足。
宋书眠也觉得自己最近娇蛮,还有些霸道,这种感觉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好像五年前自己对徐放就是这样的,或者……更早的时候,是宋小姐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
她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以前的羊绒衫,白色的,罩在身上毛绒绒的,没敢穿光腿神器,怕男人怪他不好好照顾自己,穿上了厚厚的灯芯绒裤子,再套上了羽绒服就出发了。
出门的那一刻,宋书眠才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急切。
想他,想徐放。
这种想念与之前的空想完全不一样,这种有盼头的想念,就好像给自己加上了马达,从前放空就能到的车站,今天却觉得地铁也开得慢,怎么就不能一步直接跨到那。
门卫大叔今天没收她的烟,说最后几个月了,就别送了,希望她和她男朋友以后再也不要来这。
宋书眠高兴得几乎想跑进去,确实到了登记处,她都有些气喘吁吁,羽绒服里的身体暖烘烘,脸都觉得发热。
这次没等狱警说话,她先走到了上次的位置上,宋书眠第一次发现这个凳子竟然可以转,左看看右看看没人,呼啦——转了一圈,心里好像漫出了小甜水,又转了一圈。
接着就扒着玻璃看上面有没有不干净不够透的地方,从包里拿出纸巾,呵气擦擦这、擦擦那,直到看不见有糊的地方,才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
徐放就在里面的铁门的后面,透着不大的窗,看着小姑娘忙东忙西的。
看到宋书眠的第一眼,就往她腿上瞧,确认是灯芯绒裤子才放下心来,刚想迈步出门,又看到她在椅子上转,这样快乐的女孩儿,真的好久没见了。
他求了管教,让他再在这看一会儿,他平时听话,也不做出格的事,管教便同意了。
宋书眠的一动一静都落在徐放的眼睛里,这么活泼生动的小姑娘,就在一步之遥,他露出了从未在这里露出的柔情,连旁边的管教好像都有些看不下去,推了一把他的胳膊肘。
“快去吧,时间有限。”
时间有限四个字,又把徐放拉回了现实,从前在别墅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远观,后来去了出租屋离近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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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看,现在敢离近了看,又有了限制。
徐放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徐放,徐放!”宋书眠先一步摘下电话,脑袋跟拨浪鼓一样来回转,“新发型,好看吗?”
“好看,像洋娃娃。”
“不会觉得下面有点卷会老气吗?”
“很可爱,比洋娃娃还可爱。”
徐放的两句夸直接让宋书眠的心坎儿里蓄出了蜜,她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就直起身朝着他左边的眉毛盯,不知道是玻璃太厚了,还是反光让她看得不清楚,她来回挪着,还是皱着眉。
男人就低下了身子,把脸凑到了玻璃前面,宋书眠见他这样,也往前伸了伸脖子,几乎贴着玻璃看他上次伤到的地方。
还是留了个浅浅的疤,宋书眠的眉头微微一蹙,再去看徐放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这么近,就隔着块玻璃。
天冷,玻璃的两边被他们各自呵出了白雾,离嘴的那最深,周围满满淡下来,好像有一朵云落在了他们中间,将两个人的感官接在一起。
接吻的话,会离得更近吧。
宋书眠觉得自己的心脏从来没跳得这么快过,连呼吸都紧张,耳根还在发烫。
最要命的是……她害羞抿唇的那一刻,徐放闭上了眼睛,她差点就条件反射地吻上去!
对面的那个男人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本来就不白的脸上还泛起了一些深色的红,他的喉结也不自主地上下滚落了一下。
好险,宋书眠在心里惊呼,还好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
徐放看见她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吻她的冲动已经到了嘴边,呼出的热气被冰冷的玻璃淬炼,再返还到自己的唇上才清醒,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克制着自己的叹息不那么明显,小姑娘的脸颊都红了,他真想摸一摸。可她总低着头,好像又不敢继续说话的样子,让徐放的心又酸又软,手都不敢再往前探半步。
还好,还有一件程冲的事,可以用来缓解。
“有件事,想问问你怎么看,”徐放尽量说得简洁,不带任何情感,他希望宋书眠用最中立的态度来判断,“里面有个人母亲过世,家里人通知过了,他还是想给他妈带个话烧点纸,因为他家没人来,所以就问了我,能不能帮这个忙。”
“可以。”宋书眠脱口而出。
轮到徐放愣了,他的中性陈述好还没说完,“这种事不是很吉利。”
“他人怎么样,对你好吗?有没有骂过你说过你?”
“没有,”徐放神情放松了下来,“没人欺负我,他们打不过我。”
宋书眠的嘴撅起来了,“那……你就是在里面打过架咯!”
男人被她这样的口气问倒了,他巴不得自己此刻化作一只灰猫,躺在地上对这个小姑娘翻肚皮,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敢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心里翻江倒海,到了嘴上却是,“……没有。”
“不许打架,”宋书眠对着徐放气鼓鼓的,“你最晚按时回来,不然……不然我就把家里的锁换掉!让你上季奶奶家打地铺!”
徐放听得精神世界都鸣笛了,表面都快维持不住,只好无奈点头笑笑,“好,不打架,按时回去。”
“那还差不多,”宋书眠听了徐放的回答,嘴角都放不下来,“你快跟我说说,上哪儿给人帮忙。”
徐放认真说事的时候,声音会放得很低,配上那张冷冷的脸,特别有吸引力。
宋书眠觉得,两人虽然什么都没说透,但好像……今天触了电。
有点……嗯,不一样了。
13. 第13章
宋书眠和徐放都很意外,程冲的竟然葬在一个比较高端的墓区,但涉及他人隐私,就都没多打听。宋书眠和徐放说办妥了就给他打电话,他跟没听见似的,光顾着关照她找个太阳好的日子去,不去也不要紧。
她难得觉得徐放缠人,又对着男人不乐意,“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男人终于停下了关照,安安静静地看着玻璃外的女孩儿。
“你……”宋书眠扭捏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回来了之后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想去哪里?”
“没什么,都差不多。”
“那——”
“467390,时间到了。”管教走了过来,没动手,下巴对着徐放抬了抬。
徐放点了点头,把电话挂上了,站了起来,宋书眠这边的听筒里变成了忙音,目光追着徐放走,不知不觉自己也站了起来。
应该是不能多余的动作,徐放挂电话的时候十分利索,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宋书眠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到了自己擦干净的玻璃上,留下了一些印记。
当她以为徐放就会这么进铁门时,他突然回过身快速地手抓了空气两下,被旁边的狱警骂了一句,又转了回去。
宋书眠着急,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等里面那扇铁门关了,她又淡淡地笑了,上次安安稳稳地说了再见,这次也没有不告而别。
她也不知道,这么高大个男人,说起再见来,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不是挥手,也不是四指向下招,而是跟小朋友一样,抓了抓。
就是看见他手上的银色手铐,宋书眠心头有些泛疼。
刚刚没问出口的问题,是想问问等他回来后,家里要添置点什么东西,现在想想,好像也没有必要问,什么生活用品能放五年呢,连洗发水都过期了,等着回去准备吧,还有他穿的衣服,估计现在也要重新买了。
回去的时候,宋书眠没再看那扇铁门,她觉得再看到铁门的机会越来越少,是时候也该把这个影像在心里淡化了。
宋书眠觉得,今天和徐放的见面,好像……约会一样,虽然地点确实磕碜特殊了点,但她真的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升腾起来的暧昧。
她已经不是懵懵懂懂19岁的小女生了,能非常明晰地感觉到这种感情的变化。
而且,徐放也不再认为她不可靠,甚至还请她帮忙,放做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狗男人恨不得什么都自己做了,自己只要在边上喘气就行。
不能这么惯着的啊,不能这么……惯着我的。
偶尔也要,仰赖我一下啊。
宋书眠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上,偷偷开了一条缝,特意让凉飕飕的风吹进来,降一降她脸上怎么都下不去的温度。
——
周四,晴,宋书眠来到了墓园。
她没有扫过墓,带的装备都是在街上的一条龙那买的,香烛、纸钱、元宝,都买了些,因听说墓园门口就有卖花的,便没有带鲜花过来。
20一把,也算便宜。
宋书眠先去管理处询问了程冲母亲的墓地位置,又借了烧纸用的小铁桶,循着号走过去。
这会儿没到冬至,又不是周末,墓园里几乎没什么人,宋书眠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也不害怕,只觉得空旷。
人走了之后放进小小的盒子里,还有石砖守护,看起来还挺有安全感的。
程冲母亲所在的地方也不远,真到了面前,宋书眠觉得还挺气派的,比那些排在后面的墓碑要宽大一些,她先鞠躬打了个招呼,说是替徐放的朋友程冲来的,还无脑夸了一下程冲有孝心。
拿出干净的毛巾擦了擦墓碑,各边点上一个小蜡烛,中间的香炉是现成的,宋书眠便开始鞠躬,说了点徐放告诉他的程冲的近况,就开始烧纸。
冬季干燥,火光很快上来了,宋书眠就站在边上看着。
“宋书眠?”左边传来一道声音,宋书眠吓了一跳,这地方突然被叫名字还是有点瘆人的。
她朝着左边看过去,看到个人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叫什么。
“是你吗,宋书眠?”
等那人走近,宋书眠才看清,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穿着大衣,身形挺拔,碎散的头发,还戴着一副眼镜,他的表情上好像有一丝惊喜。
“……你是?”
“我是周源啊,不记得了吗?我们大学同一个班。”
远古的记忆从脑海的底部慢慢涌上来,大学里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你是……班长吧?”
“哎对,”周源笑开了,“你这不是记得我吗?你怎么在这?你认识我二姨?”
“二姨?”宋书眠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帮忙替人来的。”
周源点了点头,“我二姨命苦,嫁了个男人死了,儿子盗窃被抓,现在还在牢里改造呢,自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就生病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徐放的原因,宋书眠特别听不得最后一句,她想把话题岔开,“你也来烧纸吗?”
“嗯,我外婆腿脚不方便,又想给我二姨烧点纸,我就来了,”周源也拆开他带的东西,想往铁桶里放,“我二姨真傻,嫁得不好也硬撑着不回家,儿子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大人了——”
宋书眠用腿把铁桶往边上挪了挪,阻止了周源的动作。
“怎么了啊?”周源蹲着向上看宋书眠,“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就是替她儿子来烧的,”宋书眠的脸冷了下来,“你要不就等会,要不就重新去拿个桶。”
“你认识程冲?”
“不认识,”宋书眠往里面放着元宝,控着火不让太大也不让太小,“我只是来帮忙,答应了别人的。”
周源的眉毛拧了拧,“程冲就是个混子,他认识的人你最好离得远一点。”
宋书眠不打算再应他的话,只想把手上的元宝烧完。
火焰从铁桶里冒出来,风一吹,窜得很高,宋书眠吓了一跳,被周源往后拉了一把才没有被燎到,站定后她将手肘从周源手里挣出来,往后退了一步,没看他的眼睛,点了点头,“谢谢。”
最终周源手里的元宝,还是等宋书眠烧完了才放进去的,两个人轮流给程冲的母亲鞠了躬,才往墓园门口走去。
“你怎么走?”周源问宋书眠。
“地铁。”
“这里哪来的地铁?”
宋书眠抬了抬下巴,“那有公交站,坐两站就到了。”
“我送你吧。”周源站定看她。
“……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
“老同学不用这么见外,”周源笑了笑,“车就在外面停车场,就送到地铁站?”
确实公交站下来后,还要走好长一段路才到地铁站,今天宋书眠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堆东西,现在的确有些手酸脚酸的,她咬了咬牙点头,“那麻烦你了。”
宝马X3的空间还算大,宋书眠坐在副驾挺宽敞的,她突然想到了她爸以前开的GL4,以前对车的价格没概念,小时候在内饰上贴贴纸,长大了不管雨伞还是踩过泥水的鞋子,就这么随意地在地垫上磨蹭,还不止一次在车里吃过自热火锅、螺蛳粉,现在想想,也是报应。
周源车开得很稳,他身上的大衣衣摆有些碰到了宋书眠的手上,好软,她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这个衣服什么料子,在哪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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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吗?”周源抬了一下袖子,“羊绒的吧,商场里买的。”
宋书眠点了点头,又追着问,“多少钱?”
“七千多吧,”周源单手转了下方向盘,丝滑地拐了个弯,“不记得了。”
这么贵,宋书眠便不说话了。
周源的车载香薰很好闻,清冽的味道,像松树上融的雪,车里的空调也开得足,宋书眠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车厢里很暗,宋书眠一惊,先是用手去握车把,想要开车门,怎么都打不开,才转过头看向周源。
“……你睡着了,地铁站那不好停,现在就在对面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你别紧张。”
周源双手举了起来,一副投降的样子,解释得也有些着急,宋书眠自知失态,慢慢放松下来,“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周源皱了皱眉,“已经中午了,一起吃个饭?”
宋书眠摇了摇头,“不了,我先回去了,谢谢。”
周源没再留,开了车锁,见她要开车门,追问了一句,“你当时为什么退学?”
宋书眠一愣,手上顿了几秒,回过头来对着周源抿嘴笑了笑,没回答却再次点头道谢,开了车门离开了。
地下停车场有一股特殊的橡胶气味,好像那些车在路面开过后,轮胎加热磨损,才进到这种昏暗的地方来悄悄撒热,最后才慢慢变冷。
时隔五年,宋书眠在那条地图上都标得模糊的街里,也慢慢蜕变,最开始的害怕,被徐放接住了,从别墅到出租屋的日子,这么些年她甚至没觉得委屈过,反而蕴出了珍惜。
宋书眠没告诉周源自己退学的原因,不是因为不想提,而是不重要,她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分享给他。
在周源说,离程冲的朋友远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和过去的世界彻底割裂了,宋书眠在徐放身上,学会了分辨。
如果对程冲没把握,徐放是万万不会让自己涉及到这些事里来的。
她对他一见面就放心,宋书眠在B2等电梯的时候心里想着,低头笑了笑,真不愧是做保安的。
宋书眠没有在一楼出去,而是上到了四层男装这,想着周源的那件大衣样式找到了一家店,她咬了咬嘴唇,踏了进去,伸手摸了摸料子,真软,也真暖和。
店员走过来时,宋书眠正在看价格,要九千多,她都没注意,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她还吓了一跳。
“小姐您好,这件衣服是纯山羊绒的,是给您先生买吗?”
先生?
宋书眠心里“咚”地一下。
她点了点头,回答得很轻,“嗯。”
“您先生身高体重能告知一下吗,我给您看看有没有尺码。”
宋书眠想了想,“185?可能还要再高一点点。”
店员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抱歉,我们这边目前最大的尺码是180/104A的,您如果需要的话,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给您安排调货。”
听到无货,宋书眠心里有些复杂,一边是难得想给徐放买一件好衣服觉得可惜,一边又觉得幸好没他的尺码,因为她没钱,连5000块的存款都没有。
“不用,没事,我再看看,”宋书眠对着店员笑笑,“谢谢。”
坐上地铁的时候她的肚子“咕”地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吃午饭,她还是想回到那条街,吃一碗13块的老鸭粉丝汤。
因为徐放曾经说,有汤有料,一口能吃好多不重样的,还管饱。
宋书眠想着,等以后日子好过了,一定要把这件大衣买下来。
高高大大的狗男人,穿着应该很帅。
14. 第14章
进监狱快五年,徐放从未申请过对外通话,班房里的人说他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他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刚进来时保持礼貌距离,后来发现他们得寸进尺,那一架把惹他的人鼻梁和眉骨都揍裂了后,他才在这群人里有了地位。
男人凑在一起,无非三件事,喝酒、干仗,还有女人。
不知道是谁先从管教那里套出的话,徐放有个月月来看他的姑娘,班房里就跟炸开了锅似的,这也不乏有老婆女友的,跑的跑、躲的躲,没几个来看过,月月来的更是少数。
拿班房老大哥的话说,徐放就好像是砸在发霉了的面包里的一新鲜玩意,也骂他不知好歹,徐放也不解释,跟这群人提宋书眠,他们不配。
得不到徐放的回应,班房里的这些人也渐渐不再拿他说事,这儿的老大第一次找他事儿的时候发现和徐放是老乡,仔细一问也在那条街上混过,再后来听说了他的事后,也因为他的“见义勇为”高看他一眼,也算对他有所照顾,这五年过得虽然孤单,但也好在松快。
徐放心里知道,答应程冲,私心更多点。
宋书眠就好像是午夜会带给他所有治愈的玉兰花,在静谧的黑暗中缓缓传来香气,让他闻到一点后,忍不住再多闻一点,直到停不下来。
刚来这里,那个女孩就把亲属号码改成她的了,这让已经下定决心远离她的自己,束手无策。
早就跟她说,离开这里,走远一点,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她是向日葵,要生活在阳光下,享受光和风,而不是跟他一起躲在墙角,做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花。
他徐放可以没有姓名、没有故事、甚至可以不存在,但宋书眠不行。
她那么可爱、正直,又善良,上天凭什么夺走她的一切,我们这种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还不够玩弄吗,非要把她也拉下水。
徐放不知道宋书眠从没委屈过半分,但他替她委屈,替她不值得,包括,女孩在他身上花心思这件事,她实在不应该。
他都后悔了,那天不应该耐不住去见她。
他应该相信女孩的运气,应该离她远远的,怎么就没忍住呢。
徐放看着眼前的这周亲情电话申请表,有些犹豫,左边是程冲对着他看的小眼神,右边是一个个在收表格的管教,等到管教到他右边那人的位置时,他几乎在管教向自己伸手的最后一秒,在“确认申请”那处打上了勾。
申请表被拿起来了,一路收表格没停的管教在他面前停了几秒,看向徐放的眼神有些严肃,徐放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挠了挠脖子。
“知道跟家里联系是好事,快出去了,恢复点人味儿。”
管教的话一直说得难听,但徐放理解,没抬头看,但点了点头。
他还是第一次要给宋书眠打电话,他们没有约定过时间,他连女孩会不会把这里的电话当成骚扰电话都不知道,也许更有可能的是,她的手机静音了,然后没接到。
“哥,徐哥,”管教出了班房后,程冲凑了过来,“准备给嫂子打电话了?”
徐放皱眉,他不喜欢听别人这么喊宋书眠,以前在那条街那也是,是个人张嘴就说宋书眠是他女朋友,也不看看他什么熊样。
“别胡扯,你要是无所谓她有没有替你扫墓,我就不打了。”
“别啊,哥,哥!”程冲凑了上来,堆了个笑,近看还挺白净,“多谢多谢,帮我问问那位恩人。”
徐放对着他抬了下头,“你偷了什么进来的?”
说到这个,程冲的笑脸就褪了下去,自嘲地哼笑了一声,“哥,我说我没偷东西,你信吗?”
“不想说算了。”徐放懒得跟他废话,弯弯绕绕的,麻烦。
“……你这人怎么这样,”程冲到底年轻,表达欲被勾出来了,绕到徐放的面前,“你问我的,又不听我说,嫂子知道你这么——”
徐放又捏住了他的下巴,“再乱说我就不客气了。”
程冲又拍床又点头,才让徐放松开了手,他还往自己嘴上打了两下,“抱歉抱歉,我错了,错了,我是被人搞了,跳进黄河洗不清,顶罪进来的。”
徐放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口,“你以为干他们这行的都是废物?”
“嗐,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程冲摆了一下手,“他们看我一个人好欺负呗,偷的也是个不得了的东西,当初以为要杀头呢,幸好找回来了,也因为证据链不足,我判得比较轻,两年,减减刑估计一年能出去,算给个警告吧。”
“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偷的,”程冲自顾自地坐在了徐放边上,往后一躺,手臂盖住了眼睛,说话闷闷的,“就是可怜了我老娘,临走肯定也为我操心。”
本来想往他腿上来一下的徐放,回头看了一眼,把手收回去了,还是没忍心,多给了他一句,“会给你办好的。”
程冲的嘴角明显瘪了下去,声音好像上了一层雾,“谢谢哥,也谢谢姐。”
“你多大啊,张口就喊姐。”
“24了,本命年,流年不利。”
竟然也24,徐放没再多说,他还是把程冲赶了下去,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发呆。
流年不利么?宋书眠可一定要无往不利。
周末,终于到了可以打亲情电话的时候,徐放昨晚没睡好,梦里总朦朦胧胧地看见宋书眠的背影,一会儿是个十几岁的马尾辫,一会儿又成了她上次来看他的发型。
徐放对这个对外通话的机器不熟悉,摸索了一会儿,直到旁边的人都开始说上话,才点击拨打了过去,他对对面的回应一无所知,放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手不自禁地就攥紧了。
嘟——
“喂?”宋书眠刚洗完一个老男人的头,脸和肩膀夹着手机,正在擦手。
“……我是徐放。”
宋书眠吓了一大跳,惊得都开始打嗝,刚刚要去够毛巾的手就直接往裙子上擦,也没管是不是客人,扒开了还站在洗头位旁边的老男人,踩着小皮鞋咚咚咚地跑进了狭小的休息室,刺啦一下把门帘拉好,想了想又把门给关上了,把理发店放的歌也隔绝在了外面。
她用力咽了咽,止住了嗝,对着电话声音都没收住,“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好像也愣了愣,怎么女孩这么紧张,“没事……就是,到了固定可以打电话的时间,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宋书眠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起落太大,这里又没开灯,她有点晕,慢慢靠着墙蹲了下去,“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这句话说出来,先后悔的是宋书眠,她知道,狗男人对这种问题都不擅长,从来没正面回答过,逼急了就是以后不打了,正当她起另一个话头的时候,却听到徐放说——
“……想找你说说话。”
宋书眠笑了,蹲也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咬了咬嘴唇,暗色里的眼角好像也映出光来,回话也小心翼翼,“那你说。”
真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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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放说,他就傻了,两边的老爷们唾沫横飞地在说自己的江湖义气,声儿大得不得了,他刚刚那句跟偷着说的似的,脸都臊起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找话,“程冲他……”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宋书眠故意摆了个谱,骄横地说道。
“……不是,就是……”徐放觉得周围怎么那么吵,他们怎么能有这么多话好讲,怎么关键时候,嘴就跟白长了一样,都觉得憋着了,“就……”
“就什么?”宋书眠憋着笑得寸进尺,“你说呀,限时的吧。”
“就……就想问问你,在干什么。”
“哦,在上班啊,”宋书眠说得随意,心里乐开了花,“挣钱呢,老徐。”
“……”徐放又愣住了,宋书眠之前要不叫他大名,要不就哎哎哎地喊,突然这么一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脖颈子都觉得热,手里的电话跟拿不住了似的,“忙、忙、忙不忙?”
“还好,”宋书眠抬头笑了笑,又把嘴抿了回来,就是颧骨怎么都放不下来,“你这段时间乖吗?”
“咯……”徐放怎么都发不出那个音来,万分纠结下,叹了口气才说,“还好的。”
“嗯,”女孩终于爽够了,不打算再逗他,“程冲妈妈那里我已经去过了,香火元宝纸钱还有花,一样没少,程冲让带的话也都带到了,你让他放心吧。”
“谢谢,”徐放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补了一句更客气的,“给你添麻烦了。”
“你把我领回去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麻烦?”宋书眠脱口而出,自己也惊了一下,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点着急想“捅破窗户纸”。
“你一点都不麻烦,”这个徐放倒是回答得很顺溜,“你很好。”
“好了老好人,都要被你夸得飘了,”宋书眠咬了咬唇,又说,“老徐,街这边都没怎么变,老鸭粉丝汤也还在,你回来再带我去吃好吗?”
明明是一直在吃的东西,就还是想让他带她去吃,也想告诉他,这里什么都没变,你回来也不用担心,都能适应的。
“好,我带你去吃,”徐放的声音听起来也含着笑意,他难得也对宋书眠开起了玩笑,“给你再加一份鸭杂。”
“啊,老徐,你好大方啊,”宋书眠的胸腔里好像鼓了起来,攒了快五年的怨也好、气也好、想念也好、依恋也好,此刻都备受鼓舞,化成了勇气,“怎么办啊,我好喜欢你啊。”
狭小黑暗的休息室,和嘈杂无章的通话室,仿佛同时都变得无限大,他们在虚空中相接,灰黑色的地面先有了土,又成片长出了及腰的草,末梢又星星点点开出了各色的花,白云好像坠落在草的尽头,世界芬芳。
徐放差点就要握不住听筒了,嗓子紧得发疼,身体好像也被下了定身咒,他没办法动了,只能感受到心脏蓬勃的跳动,供给它养分的,是听筒那头的女孩。
“老徐,”宋书眠又那样叫自己,“我等你回来。”
徐放机械式地咽了咽唾沫,自己在这点头,却忘记了宋书眠看不见。
“早点回来。”宋书眠又说,四个字,说得不急不缓,就好像在嘱咐一个要去上班的男人。
徐放是他们中间最早挂电话的,都没到限时的时候,周围嘈杂依旧,他却像一个出了门后想返回去看看门有没有关好的人一样,反复回忆刚刚有没有答应宋书眠。
应该是答应了吧,应该是答应了的。
他记得他说了,“好的。”
她一定要听到才肯挂。
15. 第15章
徐放第一次主动找了管教,向管教说明了自己想减刑的意愿,管教很意外,之前多次向他提出,都拒绝了,没想到临要出狱了,倒是说起了这件事。
“没多久了,你现在提交可能也是那时候出去,确定要提交吗?”
徐放点了点头,“确定。”
他平时表现好,也从来不惹幺蛾子,管教对他没什么意见,拍了拍他的胳膊,笑说:“你这种死心眼,还是得小姑娘来治。”
徐放也扯了个淡淡的笑,“麻烦了。”
“那个小姑娘来了好多次了,”管教倒和他聊起来了,“和人家确认关系了吗,是女朋友?”
以前别人这么说,徐放多少要啐回去两句,可那通亲情电话打过后,他觉得,如果是满足宋书眠,那也没什么不可以,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不是,出去……出去之后再说。”
“啧,那你出去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哎,是,不冲动了。”
表格信息不多,最后一个大空,跟考试的最后一题似的,让写改造心得,徐放手大,字写得也大,方方正正的,认认真真将一直改造教育的内容挨个填了上去,又想起来好像作文最后还要写点升华的句子,又补了“向阳生活”四个字,最后文字栏都放不下了,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看着管教。
“没事没事,”管教冲他抬了个下巴,“收个尾,差不多了。”
句号落下,徐放把申请表拿起来,写字的力气太大,背面都是凸起,递给管教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人家倒是没介意,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有没有错漏,就收了起来。
剩下的日子就是等。
五年里,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求出去,宋书眠说喜欢他,这让他怎么办,感觉自己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怎么跑都觉得慢。
可真要他当宋书眠的男朋友,徐放还是有些不敢的,不敢想,也不敢当,更不敢去思考缥缈的未来,他觉得,只要能在这个阶段,将宋书眠照顾好,自己就十分幸运了。
至于他的喜欢和付出,倒不是那么重要,只要宋书眠需要,都不必她开口,徐放的一切都可以给她。
转念,脑海里又响起了宋书眠在电话里说的话,软软糯糯的,好像还带着香甜,像是……像是以前在老家冬天吃到过的赤豆糯米丸子,在嘴里问问热热又有点黏,还舍不得咽下去,就想含在嘴里反复回味。
“哥,哥!”程冲给了徐放一肘子,“想什么呢,表情这么骚。”
徐放扇了下他的后脑勺,“说什么呢。”
“不儿,哥,你找管教干嘛去了,”他的脑袋瓜跟个小南瓜似的凑过来,人瘦,牙就显得特别大,“准备撤退了吗?”
“你想留在这?”
“我肯定不想啊,但我现在申请肯定也没用,”程冲对着徐放笑,“哥你先出去探探路,回头等我出来找你混,行不行?”
“不行。”徐放出去后根本不想跟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有关系。
“别啊哥,你这会儿怎么心这么硬呢,”程冲几乎是冲着徐放嚷嚷,“嫂子那么心软善良,你怎么半点随不上呢。”
徐放瞪了过去,“嘴痒是吧?”
“不,我这……”程冲挠了挠头,“也是想当面谢谢她,这么大的忙,还是这种事,一个女孩子,我不好意思。”
“都办好了你不好意思,马后炮?”
“我想等我出去了请你俩吃个饭就走,保证以后不和你俩产生任何交集!”
徐放懒得跟他废话,“等你能出去了再说吧。”
“那你就是答应了,不行,你拿嫂子发誓,我信你。”
“我拿你的命根子发誓吧。”徐放没好气地说。
程冲这个人,嘴碎了点,没什么大毛病,会做人,待人接物都嬉皮笑脸的,只要不提他妈,他好像什么都无所谓,见谁都喊哥,只不过有些是招呼,有些是上心,徐放能感觉到这里面的区别。
就好像程冲会在打饭的时候给他占位置,也会在早上排队放水的时候让他先,简直要成了他的狗腿子,连班房老大都来问徐放,怎么临出门了想在这里收小弟,徐放只说程冲发花痴。
一月,因为宋书眠的那通电话,两人再见面都有些拘谨。
如果说,上个月见面的时候,就好像在小树林里的暧昧对象的话……那这个月,确实有点儿相亲的意思,宋书眠穿了件红外套,脸色衬得很漂亮,看徐放的眼神也躲躲闪闪的,男人他穿的……确实也板正,看宋书眠也不利索,能看出来表情也不自然。
“……快过年了,老徐。”
女孩好像已经把这个称呼叫习惯了,比徐放要熟悉,比那些小情侣之间的称呼,感觉两个人已经相处了很久。
“啊,”徐放其实对日子已经没什么概念了,“几号过年?”
“下个月初。”
在里头,别说过年,平时有些节日也是有活动的,想到这些,徐放心里就有些不好受,“你之前……都怎么过年?”
宋书眠的眼睛往上翻了翻,像是认真回忆后才回答,“和季奶奶一起,不过我不太爱看春晚,熬半个多小时差不多就回去了。”
“然后呢?”
“然后……”宋书眠摇了摇头,“不记得了,玩玩手机,等十二点放完炮,就睡觉了吧。”
徐放心底里漾出一丝愧疚,头往下低了点,没说话。
“你之前给我买的小烟花,第二年还能用,”宋书眠目光柔和,看着玻璃里面垂下目光的男人,“第三年就不行了,我看到标价了,怎么这么贵,街尾不是有个烟花爆竹贩售点么,怎么不上那儿买。”
宋书眠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她知道徐放为什么会给她买那么好看的花瓶,和被花店老板称作高货的向日葵,但她今天想听徐放说。
他们之间,就是因为有徐放的太多“不说”,才让宋书眠后知后觉,这个男人给他的,不仅仅是钱,还有敬和爱。
“你以前玩的就是那个牌子,”徐放声音很轻,说得很慢,“在你家的院子里。”
“……什么时候的事?”
“嗯?”徐放的眉眼柔和了下去,伸手比划了一下,“十几岁的时候,大概这么高。”
宋书眠被他逗笑了,“你以为我是矮人国的公主呢,就这么点。”
“你是公主,”徐放盯上了宋书眠的眼睛,无比肯定,又重复了一遍,“你是公主。”
她心里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那你是什么?”
“拿剑的那个,叫什么,守卫?”
“笨死了,那个叫骑士,”宋书眠撑着脑袋看他,“你为什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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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子?”
“……没有那个条件。”徐放坦白说,“哪里有穿着囚服的王子。”
宋书眠心里泛起了一些酸,从上次告诉徐放自己喜欢他时攒起来的一些欢喜都被冲淡了一点,这个男人在拒绝她这方面是惯犯,她不得不警惕。
“公主和骑士是不能在一起的,你知道吗?”
徐放点头,他哪能不知道,“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所以如果我是公主的话,你还是想当骑士是吧?”宋书眠盯着徐放,一点不让他躲闪,她本来就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明明喜欢得都要溢出来了,怎么还老是拒绝她,就因为自己已经不是——
“我做不来王子。”徐放觉得自己可能疯了,竟然和宋书眠在这种情况下讨论童话,但若是不讲清楚,他真的怕耽误她。
“徐放,”宋书眠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脑袋往前伸了伸,“你一直拒绝我,是因为觉得,我还是那个住在别墅里的宋小姐吗?”
男人听了他的话,立刻抬起头来看她,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你觉得宋小姐不应该和小保安搭上关系,更不能和劳改犯有关联,让我拿着你所有的钱离开那条街,”宋书眠笑了,干巴巴的,“离开那条街,我能去哪儿啊,徐放?”
徐放皱起了眉,不知道该怎么说,宋书眠小时候就聪明伶俐,长大更添了一份冷艳,看起来很有主见,也并不好接近,如果她愿意离开的话,一定也会在别的地方闯出一片天的。
就好像之前徐放刚进来时,也不相信,宋书眠能够在这条街混得开一样,但她还是做到了。
“你领我回家那天起,我就不是宋小姐了,”宋书眠自嘲地笑了笑,“兜里只有2000块,要吃饭、要睡觉、要活下去,你是冤大头吧,就这么答应我了?”
宋书眠没给徐放说话的机会,“哦……我知道了,你答应的是宋小姐,不是宋书眠,抱歉啊,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宋小姐了,是我没搞清楚,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宋书眠头低下去的那一刻,手上的电话挂得很慢,她心里清楚,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说,但这些话,如果不趁着徐放还在这里说,一旦到到外面,狗男人躲她的花样就更多了。
叫我。
叫我的名字,徐放。
留下我。
宋书眠在心里祈祷,手上拿听筒的动作已经不能再慢,下一刻再不脱离脸颊,就真的太假了。
狗男人,叫我啊!留住我,不会吗?!
心里的火焰逐渐变小,慢慢燃尽,直到最后浮于表面莹莹的蓝光也消失不见,宋书眠真的有些难受,她抬手挂断了电话,下一刻就要起身。
宋书眠……
宋书眠。
宋书眠!!
她看见徐放站了起来,拍打着玻璃,神色着急,嘴里大声喊着什么,连旁边的狱警都快速走到了他身边,宋书眠急了,立刻又拿起电话,又对着狱警鞠躬赔礼道歉,比起激他,她更不愿意给徐放惹麻烦。
他们最终又坐在了玻璃的两侧,徐放的眼睛都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难过的。
“……你刚刚瞎喊什么呢,我这听不见。”
“喊你名字,”徐放的眼睛不再躲闪,与她对视,“宋书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