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花魁后被病弱公子救风尘了》 第1章 第 1 章 二月廿二,花朝清晨。 丫鬟小梅将一枚垂着纯金流苏的步摇缓缓插入美人精心打理过的发髻中。 “好了吗?”美人檀口微张,轻声询问打扮梳妆是否完成。 半年前,美人戴纱笠自上青楼,小梅不知她与鸨母作何约定,只知从房里出来,纱笠同美人之前的名字一样消失不见,美人变成了“落雁姑娘”。 只露出一张精致绮丽的脸,如她的花名一般,不施粉黛便已沉鱼落雁。 更何况如今精心打扮过,小梅一时看得呆了,听见落雁的问话才回过神来,将铜镜递给落雁,“好了姑娘。” 见小梅脸色发红,落雁有意逗弄,俏皮地问,“我美吗?” “当然,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小梅只是叫作小梅,实际上在这明月楼已经待了近二十个年头,见过无数美人来来去去。 历代花魁当然美得各有千秋,唯有落雁,她的美既明艳张扬,又柔弱惹人疼爱,带有一分遗世独立的孤独感。 今日是落雁出阁的日子,小梅真心希望落雁能遇见一个好男人。 可是会来明月楼这种地方的,哪里有什么好男人呢? “咳咳咳……”天刚蒙蒙亮,谢系就猛地咳嗽了起来,将睡在外间的书棋惊醒。 不多时,书棋端进来一碗温热的甜梨汤,伺候谢系喝下,“二月末了,天气也该暖和起来了。少爷的身体会好转的。” 谢系嘴唇发白,勉强喝下半碗,听着书棋的话摇了摇头。 作为他的贴身小厮,书棋对他的情况再清楚不过,皇城中各大名医圣手、江湖郎中无不在为他诊脉后欲言又止。 虽然每次与父亲、祖母谈话都背着他,但是谢系清楚,他们的诊断无非就是自己活不过二十一二。 也是,母亲因自己难产而死,自己还能在这世上苟活二十余个年头,有什么不知足呢? “少爷还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谢系摇摇头,“不了,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起来吧。” 书棋端着喝剩的梨汤走出去,等他再进来,听见诗画正兴致勃勃地问:“今天是公子的生辰呢?公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诗画也是谢系的贴身小厮,年纪比书棋小几岁,日常伺候谢系梳洗更衣。 书棋没想到自己去厨房放个碗的功夫,诗画竟跑进来造次。 “说什么呢你?”他连忙喝止。 在丞相府上,大公子谢系的生辰就像是一个禁忌。对别人来说,是见识年岁增长的日子,对谢系来说,是提醒他离死亡更近的日子。 谢系微笑着对诗画说,“也是,许久不曾出门走动了,今日还是花朝节吧。你们就陪我出去走走,整日待在屋里,人都快发霉了。” 诗画刚伺候谢系梳洗完,端着盆冲书棋做了个鬼脸,快步溜出去了。 “少爷,这天气仍有些寒凉……”书棋斟酌着开口,还想劝谢系再考虑考虑。 “无妨。你把我那件墨色大氅拿来吧。”谢系说的话从不轻易收回。 主仆三人乘马车出门,谢系坐在轿厢里,书棋和诗画坐在外面。 谢系确实是许久不曾出门了,上回还是去年腊八,他亲自监督家仆施粥,结果当天晚上便发起高烧,反反复复三天才彻底退下。 祖母心疼得别说院子了,连屋子都舍不得让他出,别人晨醒昏定侍奉长辈,到了谢系这里,倒是他的长辈日日上门来看望他。 “咦,那里是在干什么,怎么围了那么多人?”轿厢外传来诗画好奇的声音。 “小孩子家家,别多问。”书棋没好气地说。 听见书棋这反应,谢系也有些好奇,他掀开厚重的帘子,正好撞上诗画清澈的脸。 书棋没有正面回答他问题,但是少爷总会回答的。 谢系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应当是明月楼花魁出阁吧。” 诗画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是知道这几个词语是什么意思的。 明月楼每年都会从新进的女子中,挑选出才貌最佳的一位封做花魁。 出阁,即花魁第一次接客的日子,通常价高者能与美人共度良宵。 其他人也可付出一定的银钱听花魁弹曲、得花魁墨宝等等。 “少爷,我们也去看看吧。我想听听花魁弹的曲子跟府上的乐师有何不同。” 听见诗画的话,书棋扬马鞭的手微微一抖,他们家少爷是何等清贵自矜的人物,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刚想制止,却听见一声柔和的“好。” 两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带着主仆毫无阻碍地进到明月楼院内。 诗画和书棋刚搀着谢系下了车,便听见轻浮的一声,“这不是谢相家的公子之舟兄嘛,真是稀客。” 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明月楼是他家开的。 “思归兄。”谢系抽回手,微微行了个平礼,“春日尚好,又是花朝佳节,之舟不过来听曲罢了。” 太傅的长子燕回,字思归。 “哦?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来看美人的。”见谢系这幅温顺恭谨的模样,燕回不情不愿地回了个礼敷衍,言语轻佻毫不掩饰,“我在这明月楼前厅有个包间。相逢便是缘,之舟兄不如同我一道,今日适逢花魁出阁,我包间的视听体验还是不错的。”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系心里看不起燕回的浪荡做派,面上却是一点不显。 包厢在二层,私密性和舒适性都极好,楼下热闹的场景一览无余。 只见中心那戏台中央娉娉婷婷坐着一位红衣女子,真如同待出阁的新娘子一般,鬓发如云雾般缤纷繁复,点缀各色珠翠,柳叶眉间一枚朱色花钿,衬得那双桃花眼更加妩媚动人。再往下,半张脸被细密的红纱遮住,只能见到娇俏的轮廓,更添遐思。 虽未见全貌,但无人不认为花魁之名副其实。 落雁素手抚琴,露出一截皓腕,琴声不乱,全然不受台下众人炽热目光的影响。 楼下各式各样的男人争抢纷纷,一个二个恨不得掏光家底就为让花魁弹一首自己点的曲子,好像这样他们与台上的艳丽美人就能建立起什么联系似的。 谢系同样被吸引了,不过琴声更吸引他,他闭眼侧目,静静欣赏。一旁的燕回目光要炽热得多,在点曲子的阶段就豪掷数金,吩咐小厮下楼去送曲牌。 一曲终了,小厮告知落雁下一曲要弹的曲牌名和客人的包厢号。 果不其然,是首艳曲。 燕回刚一进包间,落雁就敏锐地觉察到了,动作更加认真,琴声也更加动人。 落雁微微抬首,看向二楼燕回包厢的位置,烟波流转,含情脉脉,勾得燕回浑身发热,哪怕家里已经有了一众美人,但都不及眼前这一个。 距离还是太远,两人均未察觉彼此眼底的势在必得。 更无人见到落雁红纱下更鲜红夺目的唇微微勾起。 落雁重新拨动琴弦,也拨动了燕回的心弦,琴声如大珠小珠滚落玉盘,而燕回的心思早就不在曲子上了,满心想的都是晚上要如何折腾美人。 台下众人都是听曲的散客,等过了晌午,楼上各个包间才是竞价的主力。 落雁来明月楼不过半年,但她在京城已经待了足足一年。 前半年她日日灰头土脸刻意扮丑,混迹在乞丐中央毫不突兀,日日打听燕太傅家的消息。 燕难知本人滴水不漏,似乎没有任何爱好一般,日日宫里家中两点一线。 但他娇生惯养的独子燕思归恰恰相反,连日流连明月楼、百花阁等一众青楼妓馆中。 燕思归不过双十之年,但已经纳了五位青楼花魁充作小妾。此人似有洁癖,五位姑娘均是在出阁当日就被他赎身,次日便被迎回。 当日在上清宗,落雁终日习武从不懈怠,但师兄弟姐妹却总是先称赞她容貌倾城,再才看见她的实力。 落雁甚至曾差点用剑划破脸明志,幸好被师娘及时阻止,她还能有机会用容貌做武器报仇。 当日她自卖青楼,鸨母问她原因时,她强忍着恶心说自己被太傅之子天纵英姿吸引,但自己只是一届乡村孤女,想借花魁之名博得燕公子青睐。 鸨母揭下她的纱笠,只扫了一眼便答应了。 落雁甚至打听到了燕思归偏爱明艳女子,才在今日刻意选了一身红色装束。 竞价结束,落雁并不知谁出价最高,按照规矩先到厢房等候。 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落雁坐在桌边,玉手无意识地拨弄白瓷茶杯。 离报仇更近一步的喜,对自己未来命运的忧,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 却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顷刻消解,落雁脑子只剩下一片空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来的人不是燕思归?! 她长得还不够好看吗? 她还不够明艳动人吗? 他明明为之前的五位花魁都赎了身带回了家,为什么单单越过了她?! 一时间仿佛天旋地转,落雁还记得要起身行礼,却不小心碰落了茶杯,茶水洇了一地。 “公子……”落雁声音颤抖,满含委屈,甚至还有一丝绝望。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用刻意伪装便能这样说话,可惜对象不该是眼前人。 落雁得知身世时没哭,寒来暑往习武十多年,再苦再累甚至受伤都没哭。 积蓄了十八年的眼泪在此刻骤然涌出,在涂抹了脂粉的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蜿蜒消失在红纱下。 落雁又有些想笑,她笑自己是如此愚蠢,竟然想了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把所有的主动权放在对方手里,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燕思归没有选择她是事实。 她开始后悔,如果自己能学会厨艺,是不是早就伪装成厨娘混入燕府实现计划了? 不像现在…… 落雁双眼紧闭了一秒,设想了把眼前的男人灭口再从青楼中逃脱的可能性。 落雁的眼泪着实让谢系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把人吓哭了。 竞价成功的当然是燕回,可书画多嘴提了一句今天是谢系的生辰,燕回好美人,但也好面子。 他听了这话,怎么说也要把花魁美人的初夜当做礼物,赠送给一见如故的好兄弟。 谢系自是百般推辞。 “我知道之舟兄高洁。你就让她给你弹弹琴,唱唱曲。再跟我客气可就没意思了啊。”燕回心里最看不惯谢系这种假清高,什么高洁,明明是个病秧子那方面不行罢了,也就只能听花魁弹弹琴唱唱曲,自己之后再把人赎回去也是一样的。 万一这个病秧子真起了色心,十有八|九又要回家躺上十天半个月,那自己就当花钱买好戏看了。 燕回把话说到这份上,为着表面功夫,谢系只好答应。 落雁姑娘弹琴的技艺不错,谢系对此道略通皮毛,到确实可以探讨一下,反正今日新奇的体验足够多了。 但他着实没想到,他才一进门,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落雁就一边流着泪,一边开始解外袍。 第2章 第 2 章 谢系还没来得及制止,落雁已经解开了外袍的系带,香肩半露。 她里面穿着一件抹胸上衣,戴着层层叠叠的珠玉项链,衬托着微凸的锁骨,洁白得晃到谢系的眼睛。 他急忙闭目,刚刚的惊鸿一瞥却如同印刻在脑海中一般挥之不去,因病长期苍白的脸久违地染上绯红。 “姑娘……不……不要这样……”谢系竟然罕见地结巴起来,“穿上衣服……” 见谢系这般模样,落雁无声地破涕为笑,这是什么黄花大公子初上青楼吗? 她把外袍系好,沉默着等谢系自己睁开眼,眼观鼻鼻观心。 落雁收起笑容,故作轻佻地调戏:“哦?原来公子喜欢穿着衣服的?” 果不其然,谢系急忙否认:“不,不是,我不是要做那种事……” 落雁心里松了一口气,又疑惑起来,“那你为何要来?” 谢系本来想说不是他主动要来,是有人非要他来。但很快又意识到这样说好像是把落雁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赠送的商品,又咽下了前半句。 “我是来找落雁姑娘探讨琴技的。”谢系老实说了后半句自己的想法。 落雁实在没有想到,她调查了半年、又为此准备了半年的方案,就这样轻飘飘地被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傻小子打破了。 对方就算真的只是来找她探讨琴技,可是已经进了她的房,难道她能在第二天冲到燕回面前说“我没被碰过,求求你赎我回家”吗? “我从未见过来青楼楚馆找俞伯牙的钟子期。”落雁又好气又好笑,全然忘了主客尊卑,上前一步走到谢系面前。 谢系身高八尺,比落雁高了近一个头。 她微微抬头,刚被泪洗过的桃花眼更加澄澈,其中只有谢系的倒影,她放柔声音问:“你要帮我摘下面纱吗?” 虽是问句,但实为邀请。 谢系活了十九个年头,此前从未跟女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甚至从未想象过,因此无法拒绝。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从肩膀上伸到落雁的脑后,像一个拥抱。 他尽量避免触碰到落雁的身体,却能感觉到她裸露的后颈皮肤的温度。 谢系诗书棋画样样精通,然而经常被师傅夸作“妙手”却在此时笨拙起来,半天没解开一个活结。 “你会不会啊……” 面纱与落雁不耐烦的话音一同落下。 谢系感觉自己可能犯病了,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看呆了?”落雁笑起来,比二月的春风更加温暖。 “嗯,你很美。”谢系坦然地承认了,被这样一张脸迷住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落雁听了竟害羞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眼前人的脸。 确实比燕回要俊朗多了,呸呸呸,燕回那个东西怎么能跟眼前的人比。 才相处没多久,甚至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落雁已经把对方划入了好人的范畴。 细看才发现眼前人五官精致,饶是不在意外表的落雁都不得不承认他的脸对自己是有吸引的。只是太白了,跟涂抹了厚厚脂粉的落雁差不多程度。 落雁惊觉自己竟然盯着眼前的人痴痴看了半天,着急忙慌地转移话题:“你,你不是要听曲吗?想听什么,我弹给你。” 谢系还真点了曲《高山流水》。 一曲弹毕,落雁抬头看向谢系,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满是得意。 “谢谢落雁姑娘。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谢系语气诚恳。 “今天是你的生辰?”见谢系点点头,落雁猛地站起来,她在想有什么东西能作为像样的礼物送给谢系。 可她身在青楼,连珠宝首饰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怎……”谢系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落雁看着眼前人的样子,觉得有些熟悉,但眼下情形不容她多想,她忙倒了一杯茶水端给谢系,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谢系瘦得脊骨突出,外表看不太出,但落雁掌心感知到了。 谢系终于止住了咳嗽,抬起头接过茶水。 “你是谢之舟?”落雁语气中肯定的成分大过疑问。 咳嗽过后,谢系原本苍白的脸微微泛起红,他没想出眼前的人怎么会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几个月前,在落雁还在伪装乞丐的时候,她在谢家的施粥棚排过队。 如玉般温润的公子在舀粥人身边监督,落雁还没完全记住他的脸,那人便已经转过身猛然咳嗽起来,咳到脱力被下人搀扶离开了。 她听乞丐们闲聊的时候知道了那位光风霁月但体弱多病公子的名字。 谢系,字之舟。 聊到谢家施粥的动机,乞丐们最认可的理由莫过于积德积福,想让谢系公子多活几年。 不过君子论迹,乞丐们对于谢公子和谢家的行为仍是充满感激。 落雁捏了一个父母双亡、家中田地被征、造村霸逼婚逃跑、走投无路上京城当乞丐的经历,又把自己认识谢之舟的过程简要描述了一遍,略过了后面讨论施粥动机的部分。 “哎,恩人,我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只有这个我可以做主,你不要嫌弃。”落雁伸出手,手里是那条被谢系亲手摘下的红色纱巾。 谢系这才注意到落雁的手虽然纤细修长,却并不白皙娇嫩,甚至有许多茧子。 他双手接过面纱,动作轻柔地折叠起来,收进怀中。 不知怎么,这动作看得落雁脸热,还好她脸上的脂粉还没完全脱落,不至于让人看见绯红的脸色。 “落雁姑娘,你想离开这里吗?”谢系语气很轻,但是落雁听出了他的郑重。 “我想就能离开吗?”落雁笑了。 谢系知道落雁的答案了,他站起来跟她告别,“天色很晚了,我们明日再见吧。” 落雁愣了,她还没反应过来谢系说的明日再见是什么意思,竟忘了起身相送,眼睁睁看着谢系走出了房门。 在前厅盼星星盼月亮的诗画和书棋终于等到了谢系出来。 俩人见谢系神色如常,俱是松了一口气。 同时松一口的,还有被燕回吩咐在前厅盯着谢系动静的小厮。 燕回本人现在不知正在明月楼的哪处跟人厮混呢。 “少爷,你跟花魁姑娘聊得怎么样啊?”返程的路上,诗画就好奇地问谢系。 “她叫落雁。”话说出口,谢系才意识到落雁应该只是她的花名,他还不知道落雁的真名叫什么。 但还有机会可以了解。 “明日清早,你们再陪我来一次明月楼。” “来找落雁姑娘吗?”发问的是书棋,他没想到谢系头一次上青楼竟然就被花魁迷住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嗯。”谢系说话不容反驳,“我要为她赎身。” 诗画和书棋都对谢系的话哑口无言。 等回到府上,诗画伺候谢系更衣,忍不住开口,“少爷,你真的要为花……落雁姑娘赎身吗?” 落雁是花魁,为其赎身需两百金。 谢系一向简朴,之前从来没有主动在自己的事情上花费过上百金。 “嗯,我已经答应过她了。”谢系趁诗画不注意,从怀中拿出那团纱巾攥在手里。 “那……那要告诉老夫人和丞相吗?” “为何要告诉祖母和父亲?”谢系母亲去世后,谢庭将她的丰厚的嫁妆全部交给了谢系,两百金的支出还不用过问长辈。 诗画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声地说:“我们不是要有少夫人了吗?” 谢系哑然失笑:“怎么会。我只是想要让她自由。” 因第二天有重要事情要做,谢系晚上睡得并不好。 落雁也是,她躺在床上回味着跟谢系的相处。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刻意避免去想对方说的“明日见”,咀嚼着稀少的回忆片段入眠。 “落雁姑娘——”小梅来叫醒落雁,她掀了床幔,见窗棂中透进的光稀薄而暗淡,显然还是清晨。 “出什么事了?”小梅鲜少这么早来叫醒她,落雁穿着里衣下床,随手批了件外套就去给小梅开门。 小梅的脸上满是欣喜,“有人来为姑娘赎身了!” “什么?”落雁皱眉,在问清楚之前她不敢放松,“对方是谁?” “是姑娘昨天晚上的客人。”小梅为落雁找到珍惜她的好男人感到高兴,作为落雁的贴身侍女,她知道昨晚两人什么也没有发生。 落雁死死抠住房门的手放松了,她侧身迎小梅进房,语气轻快:“帮我梳妆吧。” 落雁穿了最朴素的衣服,只让小梅给她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粉黛未施,清水出芙蓉。 鸨母来叫落雁出去,在去前厅的路上,小声地跟她说:“你别想着燕公子了,谢公子挺好的,你跟着他好好过日子。” 落雁只是笑笑。 她见到了在前厅门口静立的谢系,身姿如松,他逆着光,好像那光芒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临走前,落雁问小梅:“你想离开这里吗?” 只要小梅说想,落雁等会儿就去城门外,把自己在进城之前埋下的金银细软挖出来给小梅赎身。 小梅年幼时被卖入明月楼,从侍女变成倌人,在和如今的落雁一般的年纪,有个男人对她说“明日再见”,她等了十多年,又变成了侍女,不再想离开。 小梅摇了摇头:“我已经习惯这里了。” 第3章 第 3 章 在青楼房间跟人厮混了一夜的燕回刚一醒来,就出门找昨天的小厮。 小厮吞吞吐吐,闪烁其词,见燕回实在不耐烦了,才实话实说,“谢公子昨晚应该是没碰落雁姑娘的,但是他刚刚来把落雁姑娘赎走了。” “什么?”燕回有一种到快到嘴边的熟鸭子忽然扑腾扑腾飞走了的荒谬感,但凡他早一些醒来…… “呵,谢系那个病秧子,我看他还能享几天福!”燕回恶意地诅咒。 与此同时,病秧子谢系正跟前花魁落雁一同坐在马车轿厢里。 “都快三月了,你还在生炉子烤火吗?”轿厢中间有一小几,摆了一个碳炉,让狭小的空间暖烘烘的。 “嗯,我比较畏寒。”既没睡好,又奔忙了一个早上,谢系有些乏力,困顿地拥着大氅,靠在轿厢的角落。 落雁察觉到了谢系的疲惫,不再多说什么。 谢系渐渐闭上眼睛,半梦半醒,不知道落雁正盯着自己的脸看。 马车不知是碰到了小石子还是什么,突然微微一颤,谢系眼睫微动,像要睁开,落雁如梦初醒,自己竟然看一个男人的脸看痴了。 她感觉自己脸上发烫,一定是轿厢太小,火炉温度太高了的缘故。 落雁慌慌张张地想要钻出轿厢,还记得谢系体虚,怕热气跑掉,只掀了一个小小的口闪身而出。 诗画和书棋正屏息听着轿厢里的动静呢,被落雁吓了一跳。 “诶,还有多久到丞相府啊?”落雁主动找话题。 “这就是了。”诗画努努嘴,示意眼前的高门大户就是丞相府。 书棋赶着马车从偏门进了府,偏门进去就是谢系的小院。 往日叫醒谢系的通常是诗画,但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落雁便迅速钻进了轿厢,她伸手抚上谢系的脸,本来想轻拍几下,却感受到掌心传来不正常的温度。 把落雁吓了一跳,她着急唤着:“谢之舟,谢系,快醒醒!” 谢系睁开眼,惺忪而茫然,完全没有了先前那副精神的样子。 落雁把他扶起来,谢系身上无力,大半的体重都压在落雁身上,落雁重心稍有不稳,但还是没让谢系摔着。 她喊书棋和诗画:“来帮我搭把手,谢之舟病了。” 书棋钻进轿厢和落雁一同搀扶谢系,诗画跑着去推木轮椅了。 把木轮椅推到,诗画又跑去主院向老夫人汇报,去请医生来。 落雁和书棋一起把谢系扶上轮椅,推进房间,落雁皱着眉头问书棋:“怎么偌大的丞相府,只有你们两个照顾他?” “少爷节俭,也不愿意身边有太多人。”书棋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 落雁点了点头,听见书棋接着说:“我去打点热水来。” “好。”见谢系脸上浮起一层薄汗,落雁道,“这里有我看着,没事的。” 书棋才走没多久,谢系努力睁开眼睛,他每动一下都十分吃力,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到落雁面前,“拿着……” 落雁接过来一看,是自己的籍契。 她不知道为了赎自己谢系花了多少钱,但肯定不少。 “喂,你给我这个干什么?”落雁跪坐下来,比坐在木轮椅上的谢系还是矮一点。 “你自由了。”谢系勉强地对落雁笑了笑。 “但我能去哪里,又去当乞丐吗?”落雁有些自嘲,她以为谢系给自己赎身是想让自己当小妾呢,她还想着给谢系当小妾总比给燕回当好,虽然报仇计划可能又要滞后。没想到谢系就是纯善心大发的滥好人,压根没想挟恩图报。 “不,你可以开铺子,或者回老家,把田地买回来……我……我有钱……可以给你……”谢系说不了几个字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你是菩萨转世吗?”落雁是真觉得谢系像菩萨。 她认真考虑起在皇城开铺子然后借机报仇的可能性。 在她还没想清楚开什么铺子之前,谢系的房间门被推开了。 端着水的书棋和叫了人来的诗画一齐站在门口,不过在他们身前,还有一位一头鹤发的老太太和一个江湖郎中模样打扮的人。 “老夫人好。”落雁飞快地反应过来鹤发老太太的身份,恭敬地行礼。 老太太只飞快地打量了落雁一眼,便急忙地进门看谢系的情况。 “祖母……”谢系看清来人,打招呼后挣扎着想坐起来。 “之舟,你不要起来。”被老太太及时制止,后半句话是对着落雁诗画书棋三人说的,“你们怎么还让之舟坐着?” 落雁是罪魁祸首,她跟谢系聊天聊忘了。还好诗画书棋反应快,他们没反驳老太太的话,连忙把谢系从轮椅上搬到床上。 “快看看之舟怎么样?”老太太对郎中说。 他为又陷入昏睡的谢系把脉,眉头越皱越紧,一屋子人的心都跟着他的眉头同步揪了起来。 郎中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太太一下知道这又是要背着谢系单独给自己说,默契地跟着郎中走到院子里。 在他们出去后,落雁又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忽然也跟着冲到了院子里。 远远地便听见郎中说,“坚持服药,不可动怒——” 见落雁走得近了,郎中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不可行房事,方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落雁刚要为那句“不可能行房事”恼羞成怒,突然听见“一年”两个字。 老太太双腿一软,落雁连忙上前扶住,问郎中,“你说的还有一年,是什么意思?” “就是谢公子最多还有大约一年的寿命。”郎中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 不料落雁勃然大怒,“你到底是不是大夫,没有诊病的手艺只长了一张嘴是吗?他明明,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精气神足的时候,是能与常人差别不大。”郎中解释。 “你……”落雁有些无能狂怒,只能对郎中说,“谢之舟会活得比你长。” 好在郎中并不太在意,自动忽视落雁的话,等老太太指示。 老太太终于缓过神来,语气疲惫地对郎中说,“你先去开药。” 等郎中走了,落雁问老太太,“府上为之舟请过多少医生了?” “多少医生?我都快记不清了,二十位总是有的。”老太太语气苦涩。 落雁斟酌片刻,还是问道,“有没有请过神医谷的廖神医?” “没有,廖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况且我们并非江湖中人,又不知神医谷确切位置。”老太太见落雁对于谢之舟的关心不似作伪,虽不知两人是何关系,但对落雁心生几分信任。 “老夫人,我有话想跟您说。”落雁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开口。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行吗?” “事关重要。我想在私密的环境下,跟您单独说。” 老太太同意了,带着落雁到了自己的居室,将下人屏退了,问落雁想说何事。 “我可以带之舟去找廖神医。”落雁冷静开口,实则手心早已被汗浸湿。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老太太声音颤抖,满是不敢相信。 “是的,我师娘是廖神医的好友,我知晓神医谷方位。” “那你能否请廖神医上门看诊,诊金不是问题。山高路远,你带舟儿去,我怕他身体扛不住啊。” “不是我做不到,是时间上无法满足。从皇城到神医谷,单程最快也要六个月,坐马车大约八个月。我带他去,能快四个月。”落雁早就考虑过请廖旭峰上门,虽然她先前冲动之下骂了老太太请来的江湖郎中,但没人敢赌“一年”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只能尽可能快地将谢系带去神医谷。 老太太听了落雁的话,明显有所动容,沉默了许久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落雁“噗通”一声跪地,“小女原名,宁远安。” 老太太从榻上站起来,走到落雁面前,望着她那张容色倾城的脸,想从中看出故人的影子。 在谢系之前,谢家三代为相。 与谢家相仿,宁家在落雁之前三代为将。 两家一直交淡如水,无任何姻亲关系。 只是宁远安的名字,是当年谢之舟的祖父起的。 宁远安的祖母与老太太曾是闺中密友,宁家没有读书的慧根,因此宁远安的祖母托了年少时的朋友为自己的宝贝孙女起名。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才反应过来,将落雁从地上拉起来。 碰到落雁手中的茧,老太太有些心疼,“远安……这些年过得很苦吧。” “不辛苦。只是练剑而已。”落雁有些不习惯与长辈如此亲密的接触,轻轻抽了抽手。 老太太马上反应过来,松开她的手,“当年的事,是谢家对不住宁家。” 落雁摇了摇头,“当年之事,要怪只怪燕难知。谢家也不过自保而已。” 新帝登基,太傅燕难知诬告宁家有联合藩王谋逆之嫌,伪造证据让圣上信以为真。 刚打完胜仗,在家休养的宁孟没有等到战胜的封赏,等来的是全家满门抄斩的圣旨。 全家上上下下三十七口人死于燕难知的构陷,宁远安被母亲藏在米缸中幸免于难,厨娘为了救宁远安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母亲顾若兰年轻时曾在上清宗学武,邀请师姐陈若华到府上吃宁远安的满月酒。 陈若华到府上时,灭门现场刚被清理完,她满心悲愤,师妹与师妹夫为了皇帝的江山付出良多,最后只得如此惨烈的下场。 然而忽然,她听见了一声啼哭,见到了安安分分睡了半日,保全了性命的宁远安。她将本来准备的满月礼小铃铛系在宁远安的小手上,将她带回上清宗。 陈若华让宁远安唤自己师娘——既是师父,又是娘。 她还给宁远安起了新名字,“陈落雁”。 落雁小时候以为师娘是用的沉鱼落雁的典,知道自己会长成美人才起这个名字。 十二岁那年,陈若华将一切真相告知她。 宁远安方知落雁,实为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