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珈提亚的自由何处可寻》 第1章 轮回 风暴如巨兽的咆哮,撕裂了斯珀兰蒂亚大陆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翻滚着,裹挟着雷电与冰雹,将往日丰饶的土地化为一片狼藉。 枯死的树木在狂风中扭曲,仿佛垂死者的哀嚎。大陆西北边缘的初隐镇,此刻已沦为废墟的一角,断壁残垣间,几缕黑烟挣扎着升腾,旋即被暴风雨吞噬。 在这片混沌的中心,一座半塌的建筑顶端,残存着最后一丝生机。 莉米尔紧贴着湿冷的石墙,平日那神圣的修女服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紧紧黏在她颤抖的躯体上。 左耳垂上,那枚名为“铃妄”的法器的金色铃铛缀着血红流苏,在风中发出细碎而急促的鸣响,如同她狂乱的心跳。 她琥珀色的瞳孔深处,那抹被隐藏的白色十字架,因力量的涌动而若隐若现。几小时前,她还在这教堂里低声诵读经文,伪装成一位虔诚的修女,如今却要面对毁灭的深渊。 “琉盏!还能撑住吗?”莉米尔喊道,声音在风雷中显得微弱。 不远处,时翎琉盏半跪在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金色长发被雨水打湿,紧贴着脸颊。 那具总是透着病弱的身躯此刻正剧烈颤抖,她的左臂,从肩膀到指尖,已然完全化为一种半透明的、硫磺色的琥珀,僵硬地垂在身侧,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她左耳悬挂的青铜沙漏耳坠,正疯狂地逆时针旋转,其中淡绿色的光晕忽明忽暗。 “再次进入轮回……我们的记忆都会被吞噬……”琉盏的声音气若游丝,她试图集中精神,但每一次催动熵能,都感觉有无数碎片从脑海中被强行剥离,伴随着灵魂被撕裂的痛楚。 “下次轮回……我们都会不记得这些灾难。” “但是,我可以保住一个人的记忆。” 莉米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教堂残破的广场上,粉发的少女撒塔娜正被一道紫色的闪电狠狠劈中。 她惨叫一声,腿骨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摔在泥泞之中。鲜血从她额角渗出,染红了粉色的发丝,也模糊了她那双异色的瞳孔—— 右眼是魅魔特有的爱心形状,此刻充满了痛苦与绝望;左眼则因力量的冲击,隐约浮现出奥珈的白色十字架虚影。 撒塔娜艰难地抬起头,视野里一片血红。她看到不远处,墨戟伏倒在地,那双曾与“斗之恶魔”契约而化出的巨大魔手,此刻已被雷电烧焦,冒着青烟。 更远处,几具熟悉的躯体一动不动,生机全无。 几小时前,她们还围坐在篝火旁,商量着这次的战役事项。墨戟冷着脸却悄悄替她包扎伤口,琉盏轻声讲述着占卜到的星象,莉米尔则汇聚着力量,眼神坚定地望着西方。 她们商讨着前面那么多次的轮回中,对付帕祖赛特的方法,所有人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消息在这篝火旁一一托出,她们之间的误会、隔阂,在生死面前,一一化解。 谈笑之声犹在耳边,此刻却只剩死寂。 “不甘心……绝不甘心!”撒塔娜心中怒吼,愤怒与悲伤如同毒焰灼烧着她的内脏。 她挣扎着,试图再次凝聚力量。头上原本虚幻如烟雾的黑色魔角,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骤然凝实,角质层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然而,她刚颤巍巍撑起上半身,又一道电光精准地击碎了她另一条腿的膝盖。她再次扑倒,泥水混着血水灌入口鼻,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高天之上,风暴的核心,帕祖赛特宛如降临世间的灾厄之神。 她粉色的长发在狂舞,头顶悬浮着由漆黑荆棘与纯白光环交织成的诡异王冠。指尖跳跃着炽白的雷蛇,周身环绕着毁灭性的能量风暴。她俯瞰着脚下的蝼蚁,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足尖轻点,她如一片羽毛般悠然落地,站在撒塔娜面前。华美的衣袍纤尘不染,与周围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她伸出纤细的脚踝,用鞋尖踢了踢撒塔娜的脸颊,力道不重,却充满了极致的侮辱。 “啧啧,”帕祖赛特发出轻蔑的喟叹,“瞧瞧你这副模样。你可是我的一魂一魄所化,承载着我部分本源的力量,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她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撒塔娜与自己九分相似的面容,那脸上此刻布满血污和绝望,让她不悦地皱起眉, “这张脸,看着真是碍眼。待此事了结,定要剥下你的面皮,拿去喂狗,方能解我心头之腻。”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废墟的阴影里,传来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嘲讽,穿透风雨。 “……帕祖赛特,你这个只会倚仗阴谋诡计、背信弃义的废物。” 帕祖赛特猛地扭头,目光如淬毒的利箭射向声音来源。只见时翎琉盏竟用那只尚未琥珀化的右手,支撑着身体,勉强半跪起来。 她头顶往日那如星盘般流转的神秘光带早已黯淡破碎,散落一地。修长的手指沾满污泥和血渍,昔日高傲的占卜师此刻狼狈不堪,却仍挺直了脊梁。 “你再说一遍?”帕祖赛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琉盏咳出一口鲜血,脸上却绽开一个近乎癫狂的嘲笑。“哈……我说,你是个废物!一个可悲的、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你为了报复梦潮领主大人,不惜毁掉一切,编织谎言,将她封印,不过是因为她拒绝了你可悲的爱意,你便由爱生恨,痛下杀手!”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帕祖赛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 “明明,是你亲手将她推向绝路!是你亲手杀了她!却还要装出一副被背叛的可怜模样,自欺欺人!” “闭嘴!”帕祖赛特勃然大怒,脸孔因怨毒而扭曲。她指尖雷光暴涨,一道粗壮的紫色闪电如同怒龙般劈向琉盏!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琉盏早已暗中将最后的力量凝聚于指尖。一缕淡绿色的熵能,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不远处奄奄一息的撒塔娜。 她并非要防御,而是要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出去。 雷霆万钧之力瞬间吞没了琉盏的身影。她的躯体在炽烈的光芒中化为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只有她最后的话语,借助熵能的传递,清晰地回荡在撒塔娜的耳畔,带着无尽的嘱托与决绝。 “撒塔娜……我送你回去……一定要……改变这个结果……找到……真相……” 强光过后,原地空无一物。 帕祖赛特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指尖,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她转向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的撒塔娜,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去吧,尽管去吧。这已经是第几次轮回了?三次?五次?还是更多?” 她轻轻叩击着自己的指甲,发出清脆的响声, “但你可知道,任何涉及时空的力量,都必然伴随着沉重的代价。你们一次次逆转时间,告诉我,你们被吞噬了多少记忆?她的身体又还能承受几次琥珀化?你们所剩的时间,就像沙漏里的余沙,已经不多了。” 她的笑容扩大,充满了期待与残忍。 “我很好奇,下一次,你们又能挣扎到何种地步?我期待着……你的复仇。” 随着帕祖赛特的话音落下,笼罩着撒塔娜的强光达到了顶点。她的身影彻底虚化,最终如同泡沫般消散在风雨之中。 广场上,只留下帕祖赛特独自伫立,以及周围死寂的废墟和几具逐渐冰冷的尸体。风暴依旧肆虐,天空中的巨眼虚影若隐若现,仿佛嘲笑着世间的徒劳挣扎。 帕祖赛特仰望阴霾的天空,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无论轮回多少次,你们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而这个世界……终将为我所用。” 第2章 雪域 "她又失败了。"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空旷而华美的殿堂中回荡,轻飘飘地落下,敲打在在场寥寥数位存在的心弦上。 那叹息里听不出多少惋惜,更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赌局终了时,对于输赢结果的淡然确认,仿佛流逝的并非鲜活的生命与数百次的挣扎,而仅仅是一枚无关紧要的筹码。 在这片已知世界边缘之外的虚无中,悬着一座孤岛。 它并非漂浮于海洋,而是锚定在时空的缝隙之上,远离尘世的纷扰与衰败。这里是世界的顶端,亦是遗世独立的囚笼—— 雪域。 终年不息的暴雪如同永恒的帷幕,将这座岛屿严密地包裹起来。那并非寻常的风雪,而是蕴含着极致寒意的熵能流,能冻结奔流的血液,更能冰封游离的灵魂。 任何妄图穿越这层屏障的生灵,都会在顷刻间化为晶莹的冰雕,成为这片死寂边境的永恒装饰。 然而,若能穿越这致命的极寒,便会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与外界的严酷截然相反,雪域内部温暖如春,奢华到了极致。 鎏金的穹顶高耸,描绘着早已失传的星图壁画;地面由整块的黑曜石打磨而成,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流转的微弱辉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的甜香,源自某种只在神话中绽放的奇卉。 即便外面的世界正一步步滑向深渊,这里的吃穿用度、一应陈设,依旧维持着亘古不变的、凡人穷尽想象也无法触及的奢靡。 殿堂中央,几位身影或坐或卧,姿态闲适,与这庄重华美的环境既融合又透着一丝格格不入的疏离。 “你们说,这次帕祖赛特的那一魂一魄轮回后,她能打得过本尊吗?” 率先开口的女子声音悦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她身量高挑,姿态优雅至极,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经过无数时光的打磨,臻至完美。 一头雪白的长发如流泻的月华,垂至腰际,此刻正由几位面容模糊、身形缥缈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那些侍从指尖流淌着微弱而精准的熵能,轻柔地梳理着发丝,不敢有丝毫怠慢。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双眼,眼白是深邃的墨黑,衬得那中间一片苍茫的瞳孔愈发显得空洞而神秘,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 她便是黯月世纪的主宰,神明黯月。 在她侧前方,一位留着浓密金色卷发的女子以一种极不庄重的姿势斜倚在另一张华丽的宝座上。 她翘着腿,赤足纤巧,脚踝上套着一枚简单的金色圆环。 她张开嘴,任由身旁的侍将一颗剥好的、散发着莹莹光晕的果实送入她口中,细嚼慢咽后,才懒洋洋地回应: “很难。那些孩子为了这件事,前前后后轮回了……多少次来着?细细算来,怕是几百次都有了。” 她拥有一双如最纯净蓝宝石般的眼眸,本该充满神性的光辉,此刻却荡漾着毫不掩饰的厌倦与疲惫, “要是潮寂那家伙在就好了,至少还能在这种无聊的时候,讲两句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给我们听听。” 提及那个失踪的名字,殿堂内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 黯月神明似被这句话触动,抬起一只纤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她身旁的空间顿时泛起涟漪,一抹黑影如同从水中浮出般悄然显现。 那身影笼罩在宽大的黑色兜帽之下,只能看见几缕银色的发丝从帽檐垂落。她微微抬头,兜帽阴影下露出一只眼睛,那眼眸是毫无生气的灰色,如同打磨光滑的石头,不带任何情感与机质。 “黯月大人。”黑影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们已经动用所有可行的手段,反复搜寻过所有可能存在的缝隙与痕迹。目前……依旧没有找到潮寂大人的任何下落。” “哼!” 殿堂后方,一个一直沉默的身影终于按捺不住。那是一位发色如炽烈火焰的女子,长发仿佛不受拘束的野火,肆意披散。 她猛地一拍身下的座椅扶手,那由不知名金属打造的扶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就只剩下魔族盘踞的那几块污秽之地没有彻底翻找了!要不是这该死的规则束缚,我等不能直接干涉现实位面,我非得亲自下去,跟那些不长眼的、藏头露尾的家伙好好算算这笔账不可!” “诶诶,余烬,话可不能这么说,脾气太爆也不是好事。” 金发的希望神明咽下口中的果肉,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 “你我都心知肚明,魔族的那位始祖,以她的力量和手段,可比我们这些靠着世纪轮替才登上位格的后来者要古老和厉害多了。依我看呐,” 她话锋一转,蓝宝石般的眼睛瞥向脚下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落在了那片正饱受磨难的大陆上, “既然连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那不如……我们给下面那些正在拼命的小家伙们,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提示? 让她们顺带着,帮我们留意一下潮寂的踪影,又有何不可呢?” 被称为余烬的神明闻言,发出一声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希望,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黯月这种弯弯绕绕的阴险伎俩?连我们都搜寻不到的存在,给下面那些如同蝼蚁般的凡人透漏一点光芒,又能有什么用? 她们自身难保,在帕祖赛特的掌心里徒劳翻滚,难道还能指望她们创造出奇迹不成?” “余烬大人,”希望神明并不动怒,只是慵懒地调整了一下躺姿,让一名侍从为她捶腿, “可千万别小看了‘希望’这东西催生出来的力量。那是在绝境中也能生根发芽的种子,是能撬动看似不可撼动命运的微小支点。 其所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有时候连我们这些赋予其名号的存在,也未必能完全预料呢。”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又蕴含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深意。 余烬神明不满地瞪了希望一眼,她们二人平日里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一个性烈如火,一个看似慵懒却言辞犀利,拌嘴抬杠是常有的事。 黯月神明适时地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即将升腾的火药味压了下去:“行了。暂且不提那些联系不上的,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力量未曾彻底消散、还能维持自身意识聚集于此的,只剩下我们三位。潮寂失踪,其他更早世纪的存在早已归于沉寂或不知所踪。 倘若现实位面真的因为帕祖赛特的疯狂而彻底崩坏,或者引出更棘手的麻烦,到时候,我们终究还是需要出面收拾残局。 在此之前,未雨绸缪,多布下几手闲棋,总好过事到临头束手无策。” 这番话让殿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侍从们无声移动时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如同星体运行般低沉的嗡鸣。 就在这时,殿堂入口处的空间泛起一阵波动,一道身影未经通报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打破了这片沉寂。 来者是位女子,身着一件设计极为大胆的挂脖式白色长裙,裙摆高开叉,行动间翻转的布料边缘下,隐约可见大腿外侧有一弯精致的、如同新月般的黯色纹身。 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粉色短发,发丝锐利如淬火的刀锋。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边额角生长的一根魔角,通体洁白如玉,角尖浑圆,唯独尖端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平添几分诡异。 她的眼神锐利,行动间带着一股干练与风尘仆仆的气息。 “黯月大人,”她快步上前,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迅速,“我找到撒塔娜的气息了。她现在在初隐镇附近苏醒。” “哦?”余烬神明挑了挑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叹,“这次世界的重置速度,似乎比上一次又要快上几分了。” 她没有管露西雅那疑惑的神情,显然,似乎除了这些神明外,没有人意识到这个世界早已轮回多次。 “帕祖赛特那家伙,玩得是越来越不耐烦了么?” 黯月神明直接无视了余烬的评论,她的目光落在粉发女子身上,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重复一件做过无数次的事情,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 “露西雅,按照既定的安排去做。找到撒塔娜,以合适的身份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你要作为她的姐姐,将她收养在身边。” 名为露西雅的女子低头领命:“是,黯月大人。” 她没有任何疑问,仿佛完成黯月神明的任务早已烙印在她的本能之中。 希望神明轻轻笑了一声,目光扫过露西雅,又似乎穿透她,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来,让我们看看这次,这点微小的变数,能否在命运的潭水中,激起些许不同的涟漪。” 露西雅再次行礼,身影如同出现时一般,迅速淡化,消失在殿堂的入口处。 殿堂内重归寂静。三位前神明各怀心思,她们的目光或许再次投向了下方那片风雨飘摇的大陆,投向了那个刚刚经历死亡、又带着唯一记忆重获新生的灵魂身上。 雪域之外,暴雪依旧,永无止境。而一丝由这绝境之上投下的微光,已然悄然落下,试图照亮一条布满荆棘、通往未知结局的道路。 第3章 欺骗 灵魂被撕裂的痛楚,如同潮水退去后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只剩下残存的、令人窒息的抽搐感。撒塔娜的意识是从一片冰冷的虚无中,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的。 每一次都是如此。 从死亡的绝对寂静中挣脱,坠入这具尚且温软、却无比陌生的年轻躯壳里。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碾碎后又勉强黏合,残留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钝痛。 这痛楚并非此次轮回独有,它是无数次强行逆转时间刻下的共同烙印,是向那位执掌轮回的同伴时翎琉盏,以及她体内那件禁忌法器支付的、无法赊欠的代价。 可是,这一次的痛,格外不同。 它不仅仅局限于□□,更深入骨髓,蔓延至灵魂的每一个角落。上一次轮回终结之时的画面,如同被烈焰灼烧过的羊皮纸,边缘焦黑卷曲,字迹模糊难辨,却依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绝望气息。 她们……她们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接近某个被重重迷雾包裹的核心,某个足以撼动帕祖赛特统治根基的真相碎片。 那碎片或许就藏在帕祖赛特那充满侮辱与残忍的言语背后,或许就镶嵌在琉盏最后那番撕心裂肺的指控之中。 然而,接近真相的代价,是前所未有的凄惨。 撒塔娜的指尖微微蜷缩,触碰到身下粗糙却干燥的布料。 她缓缓睁开眼,视野先是朦胧,继而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由原木搭建的屋顶,缝隙间透着斯珀兰蒂亚大陆冬季灰白的天光。 她抬起自己的手,一双稚嫩的、肌肤光滑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手,与她记忆中最后一次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留下月牙般血痕的那双手,形成了残酷而刺目的对比。 这双手,曾在那场终末的风暴里,沾满泥泞与同伴温热的血,此刻却洁净得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风雨。 脑袋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伴随着某种空洞的嗡鸣。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回忆,去捕捉。 上一次轮回,除了她,还有谁带着记忆归来?是莉米尔那坚定如磐石的眼神?还是琉盏即便在琥珀化侵蚀下依旧冷静的思绪,抑或是墨戟那双与恶魔契约后异化、却依旧在关键时刻试图护住她们的巨手? 模糊了。 全都模糊了。 像隔着一层沾满水汽的毛玻璃,那些曾经并肩作战、在篝火旁交换过誓言与苦痛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朦胧的轮廓和零星的、无法连贯的片段。 一种冰冷的、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撒塔娜的心脏。 这一次……只有她一人。 只有她一人,带着这具年轻了太多的身体,和一份正在飞速流失的记忆,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或者说,即将再次上演的起点。 之前的轮回,即便再艰难,琉盏拼尽全力,至少也能保住两到三人的记忆,让她们不至于从完全的黑暗中摸索启程。 可这一次…… 琉盏最后传递记忆时那近乎燃烧殆尽的力量,那具在帕祖赛特雷光下化为飞灰的躯体,都昭示着代价的惨重。 她吞噬她们的记忆实在太多了,多到连她有意为撒塔娜保留的那部分,也如同掌中的沙粒,正不可逆转地从指缝间溜走。 她绝望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开始遗忘了。 对上一次轮回的具体细节,对同伴们临死前的具体神态,对她们曾共同剖析出的、关于帕祖赛特弱点的那些猜测……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 她只记得一场可怖的风暴,毁灭一切的雷电,同伴们倒下的身躯,以及高天之上,那个粉发飞扬、宛如灾厄化身的女人,帕祖赛特,她那充满轻蔑与戏谑的目光,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溢出,撒塔娜蜷缩起来,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试图抵御这种记忆剥离带来的虚无感和灵魂撕裂般的双重痛楚。 就在这极度的煎熬中,她的眼角似乎瞥见了一抹粉色的影子,在视野边缘一晃而过。 无尽的黑暗再次涌上,将她拖入了昏迷的深渊。 …… …… …… 时间失去了意义。 撒塔娜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混合着柴火燃烧时特有的、令人安心的烟火气。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单的木床上,身上盖着虽然陈旧却浆洗得干净的薄被。 撒塔娜的脑袋依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过,闷痛不已,并且有一种奇异的空虚感。 她努力地去回想,却只觉得脑海深处一片混沌,像是笼罩着浓稠的迷雾,有些极其重要的事情,明明感觉就在那里,可当她努力去捕捉时,却又如同触碰虚空,什么也抓不到。 她只记得,自己的同伴死在了一场可怖的风暴中。空中似乎还有一个粉发的女人浮空着,力量强大得令人绝望。 可关于其他的……她感觉自己的记忆都变得支离破碎,难以拼凑。 “你醒了?”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不远处传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撒塔娜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警惕地循声望去。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陈设简单却整洁。 她此刻正躺在靠墙的床上,对面是一个燃烧着橘红色火光的灶台,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为这间小屋带来暖意。 灶台上架着一口黑色的铁锅,锅里正炖煮着什么,浓郁的鸡汤香气正是从中飘散出来。锅盖边缘溢出白色的蒸汽,在空气中氤氲开。 灶台旁边是一个小木架,上面摆放着碗筷和一些简单的调味料。一旁的小桌上,则放着一碗已经蒸好的米饭,冒着腾腾热气。 说话的女子就坐在灶台前的小凳上,正随手将一根干柴添进灶膛。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比现在的撒塔娜年长几岁的样子。 身姿挺拔,即使做着添柴烧火这样寻常的事,也透着一股利落干练的气质。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那是一头利落的粉色短发,发丝锐利,仿佛精心修剪过。她的眸子是深红色的,如同沉淀已久的葡萄酒,透着股醇厚的思绪。 额角处,一根白净如玉的魔角生长出来,角尖浑圆,唯独尖端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这无疑宣告着她与撒塔娜相同的魔族身份。 她的穿着并不华丽,却也别具一格,一件便于活动的深色衣衫,领口设计略显大胆,隐约可见锁骨处的线条。 “醒了就来吃饭,记得去洗手。” 女子没有抬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撒塔娜没有动,她血红色的瞳孔里透出了股微妙的神绪,紧紧地盯着对方,像一只受惊后却又强装镇定的小兽,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可能存在的威胁。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那片记忆的迷雾中搜寻到任何与这个女子相关的信息,但一无所获。 她是敌是友?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昏迷了多久? 撒塔娜的眼神暗了暗,为什么她感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她? 想到了自己那些模糊的记忆,应该是之前的轮回中见到的人。 露西雅似乎感受到了她那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终于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撒塔娜的警惕。 “我叫露西雅,你在我家门口晕倒了。” 她言简意赅地解释,然后微微歪头,看着坐在床上依旧一动不动的小孩,“你想问我什么?” 撒塔娜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声音因为昏迷初醒而有些沙哑: “现在是哪一年?” 这是她必须首先确认的事情,是定位自身时空坐标的锚点。 “潮寂世纪七十三年。” 露西雅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她站起身,将炖好的鸡汤和米饭端到房间中央那张方形的木桌上,动作熟练而平稳,“睡傻了吗?连哪年哪月都不知道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关切还是嘲讽,更像是一种陈述。 不等撒塔娜再开口询问或是解释,她便用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过来吃饭。” 撒塔娜迟疑了片刻,腹中传来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警惕。她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脏衣服已经被换下,穿着的是一套干净的粗布衣物。 她默默地走到放在屋角的水盆边,舀水洗了手,然后坐到桌旁。 鸡汤炖煮得恰到好处,鸡肉酥烂,汤色清亮却滋味浓郁,米饭也蒸得软硬适中。 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味同嚼蜡,大部分时间都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露西雅。露西雅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吃完后便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 房间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灶火偶尔的噼啪声。 见撒塔娜吃得差不多了,露西雅开始动手收拾碗筷。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花哨。 撒塔娜看着她的背影,内心挣扎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与自己有着相似特征的魔族女子,是巧合,还是……她想起昏迷前眼角瞥见的那抹粉色,心中一动。 “……露西雅。”撒塔娜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露西雅的动作顿住,转过身,深红色的眸子看向那个坐在桌边、神情有些扭捏不安的孩子,等待着下文。 撒塔娜的内心如同沸水般翻滚。直接询问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太过于冒险,她对自己的记忆已经不再完全信任,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她需要更谨慎,更需要一个能够确认对方是否与那高高在上的、操控一切的存在有所关联的线索。 她努力地在那片模糊的记忆废墟中翻找,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似乎有关于某种印记的记载,与那早已过去的世纪神明相关……那印记的形状…… 见撒塔娜久久没有出声,只是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露西雅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淡: “你要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她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安置方案,仿佛收留一个晕倒在家门口的陌生孩子,只是举手之劳。 然而,这句话却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撒塔娜混乱的思绪。她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露西雅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探。 她斟酌着词语,用尽可能不引起对方过度警觉的语气,轻声问道: “……露西雅姐姐。”这个称呼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生涩,又有些熟悉,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并努力回忆着那模糊印记的具体形态, “露西雅姐姐的身上……是不是有一弯黯月?”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灶火燃烧的噼啪声变得异常清晰。 露西雅端着碗筷的手停在半空,她缓缓转过身,深红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不同于方才那种全然平静的神色。 那眼神极其复杂,似乎夹杂着一丝讶异,一丝审视,还有一丝了然的深邃。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撒塔娜,仿佛要通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灵魂深处所有正在模糊和尚未遗忘的秘密。 --- 初隐镇的冬日,总是被一层湿冷的雾气所笼罩,阳光难以穿透云层,即使是在正午时分,天色也显得晦暗不明。 镇子坐落在斯珀兰蒂亚大陆的西北边缘,紧邻着被称为“遗忘之海”的浩瀚水域,咸涩的海风常年吹拂,给这里的建筑和人们的脸庞都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撒塔娜在露西雅这间临海的小屋里,已经住了将近三年。 日子平静得近乎诡异,与上一次轮回结束时那种天崩地裂的惨烈相比,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露西雅似乎独居已久,生活极有规律。 她每日清晨便会外出,有时是去镇上的集市采购些食物和生活用品,有时则会前往镇子边缘那座依山而建、气势恢宏但却总透着一丝阴森的神殿。 撒塔娜曾偷偷跟随过几次,发现露西雅在神殿的身份似乎并不普通,并非普通的信众或杂役,而是能够直接进入后院、与一些身着特定服饰的神职人员交谈。 每当露西雅外出时,撒塔娜便独自留在小屋里。她尝试着梳理自己混乱的记忆,但越是努力,那种虚无的缺失感就越是强烈。 她记得莉米尔耳垂上的那枚金色铃铛,记得时翎琉盏左耳那疯狂逆转的青铜沙漏耳坠,记得夜斩那柄巨大的太刀……这些影像如同褪色的画卷,色彩正在慢慢流失。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个浮现在空中的粉发女人,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她昏迷前产生的可怕幻觉? 这种记忆的不确定性,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与恐惧。她就像一艘在浓雾中失去了罗盘的小船,不知来路,亦不明去向。 露西雅对她,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她提供食物和住所,时常训练她的能力,教她保命的技巧,却从不主动询问撒塔娜的过去,也不探究她为何会晕倒在自己门口,更对她那次关于“黯月”的突兀提问避而不谈,仿佛那从未发生过。 她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要么在整理一些晒干的草药,要么就在擦拭一些看起来颇为精巧、甚至隐隐有熵能波动的工具。 她的眼神总是平静无波,深红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这让撒塔娜愈发难以捉摸。 然而,撒塔娜并未完全放弃观察。她注意到,露西雅左侧大腿外侧,在日常的穿着中,若隐若现地,确实会显出那一弯纹路。 那纹身的颜色极暗,近乎于墨黑,在光线不足时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但若仔细看去,能辨认出那是一个精致的新月形状,边缘光滑,弧线优美,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这个发现,让撒塔娜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晚昏迷前的惊鸿一瞥,并非幻觉。 她能感觉到,这个印记,一定意味着什么。 她烦躁地揉着头发,模糊的记忆让她分不清真假。 日子一天天过去,撒塔娜身体上的虚弱逐渐恢复,但精神上的困顿却与日俱增。她开始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有时会梦见一片无边无际的暴风雪,风雪中矗立着一座华美而孤独的宫殿;有时又会梦见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悬浮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冷漠地注视着大地; 更多的时候,她会梦见那次风暴,梦见同伴们在她眼前一个个倒下,梦见琉盏在雷光中消散时,最后望向她的那种充满托付与决绝的眼神…… 每一次从这些噩梦中惊醒,她都会发现自己浑身冷汗,而脑海中关于梦境的细节,却在醒来后的几分钟内迅速消退,只留下一种沉重的不安感。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露西雅前往神殿时,远远地跟在后面。 神殿是用巨大的白色石块垒砌而成,风格古朴而庄严,高耸的尖塔仿佛要刺破阴沉的天空。 神殿外墙雕刻着许多关于海洋、潮汐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巨大生物的浮雕,由于常年受到海风的侵蚀,许多细节已经变得模糊。 这里供奉的是当前世纪的主神——潮寂世纪之神。 那位据说早已失踪了数十年的神明。 即便如此,神殿依旧是初隐镇乃至周边区域最重要的信仰中心,每日都有不少信众前来祈祷。 撒塔娜混在稀疏的信众中,走进神殿宏伟的主殿。 内部空间异常开阔,穹顶高悬,描绘着暗淡的星图壁画。光线透过彩色的琉璃窗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熏香和海水混合的特殊气味。 主殿的尽头,矗立着一尊高大的神像。那神像的面容模糊,似乎是一位女性的形象,身披由浪花和迷雾组成的衣袍,脚下踩着汹涌的波涛,但她的眼神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寥与空洞,仿佛在凝视着遥远的、无人能知的尽头。 撒塔娜站在神像前,仰头望着那张模糊的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混杂着强烈的陌生与疏离。 这位神明,与那一次次绝望的轮回,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她的失踪,是否就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就在她出神之际,眼角余光瞥见露西雅的身影从主殿一侧的偏门闪入,进入了信徒禁止通行的内殿区域。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撒塔娜心中升起。 她必须弄清楚露西雅的身份,以及她与那位“黯月”之间的关系。这可能是她打破目前僵局、找回记忆和目标的唯一线索。 她小心翼翼地绕到主殿后方,寻找着可能进入内殿的途径。终于,在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她发现了一扇半掩着的、通往地下通道的小门。 门扉古老,木质斑驳,上面雕刻着早已被岁月磨损的符文。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从门缝中透出。 几乎没有犹豫,撒塔娜侧身闪了进去。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石阶,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隔很远才镶嵌着一颗散发着微弱幽光的萤石,勉强照亮脚下。台阶陡峭而潮湿,布满了滑腻的青苔。 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一步步向下走去。通道似乎很长,蜿蜒曲折,仿佛通往地底深处。空气中那股熏香与海水混合的气味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的尘土气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让她体内的熵能几不可察地轻轻震颤了一下。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撒塔娜心中一紧,立刻贴紧冰冷的石壁,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凝神细听。 声音是从一扇虚掩着的石门后传来的。其中一个声音,正是露西雅,她平日的淡漠此刻收敛了许多,语气中带着一种清晰的恭敬: “……消息已经传回,‘雪域’那边暂时没有新的指示。只是强调,要确保一切处于可控范围内,并引导她留意任何与‘潮寂’下落相关的异常波动。”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苍老而沙哑,属于一位年长的神官:“露西雅大人,黯月大人的意志,我们自然遵从。那个孩子……就是这次的观测点?看起来还很稚嫩。” “是她。虽然记忆受损严重,但确是她无疑。帕祖赛特的力量越来越强,奥珈提亚已经被彻底掌控,除了那几位,我们手上能用到的棋子也不多了。” 露西雅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她似乎对黯月的纹路有所察觉,甚至直接问起了印记的事。” 年老的神官发出一声低沉的沉吟:“哦?直觉倒是敏锐。看来即便记忆模糊,灵魂深处的烙印仍在。小心行事,别让她被发现,惊动了永夜领主那条疯狗。” “我明白。我会继续和她接触,逐步获取信任,教会她生存的技巧。目前看来,她对我虽有警惕,但并无明显敌意。只是……她记忆流失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可能要快。” “如果连最基本的线索都遗忘殆尽,那么引导她寻找‘潮寂’的计划,恐怕……” “无妨。”年老神官打断道,“她对于自己轮回的记忆早已模糊,据说她早就经历多次轮回,经验丰富,但我们也要小心帮她。既然目的相同,不如就将她好好栽培,让这唯一的变量去找一找线索也未尝不可?” 门外的撒塔娜,听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针,一根根刺入她的心脏,那模糊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露西雅的收留并非善意,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接近。她的接近也只是黯月神明的安排罢了。 而自己,不过是她们计划中的一颗棋子,目的是为了寻找那个失踪的潮寂神明。 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巨大愤怒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原以为这会是她轮回后第一个能交心的人,但欺骗狠狠抓挠着她的心肝,她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质问。 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 她现在势单力薄,记忆残缺,力量也远未恢复,贸然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倾听。 “奥珈提亚元老会那边……最近似乎也有些不安分的迹象。”露西雅转换了话题,“尤其是那位泰坦魔芋,她似乎最近与永夜领主走得很近。我们是否需要……” “元老会的那几位,各有各的算盘,暂时不必过多理会。至于泰坦魔芋…… “那个女人心思深沉,不过为了自身的利益,她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借助撒塔娜的力量,在帕祖赛特彻底毁灭这个世界之前,找到潮寂神明。 “只有当前世纪的神明归位,或者新的神明顺利继任,这个世界的崩溃趋势才有可能被扭转。 “否则,一旦现实位面彻底崩坏,即便是雪域,也无法独善其身。” “是。那我先回去了,离开太久恐她生疑。” “去吧。小心行事。” 脚步声向着门口传来。撒塔娜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凭借着记忆和微弱的光线,沿着来路飞快地、悄无声息地向上跑去。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出来。脑海中一片混乱,震惊、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茫然无措交织在一起。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地下通道,重新回到杂物堆后面,轻轻合上那扇小门,然后迅速混入主殿中稀疏的信众人群里,低着头,快步向外走去。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必须离开这里,她不能再回到露西雅的那个小屋,那不是一个避难所,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囚笼。 然而,当她冲出神殿大门,站在初隐镇冰冷的街道上,看着周围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的人们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将她紧紧包裹。 她能去哪里?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可有她的容身之处? 莉米尔、琉盏、夜斩、墨戟……她们现在又在哪里?她们是否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一次次轮回的一切,忘记了彼此之间的承诺和牺牲?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海风卷着湿冷的寒意,吹拂着她粉色的发丝。 撒塔娜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那片熟悉的海域附近。浪涛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轰鸣。 她找了一块远离小路的巨大礁石,蜷缩着坐了下来,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欺骗。利用。遗忘。孤独。这些沉重的字眼如同巨石,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该怎么办? 凭借着自己这具弱小的身体和正在不断消失的记忆,去对抗帕祖赛特那样的存在无异于以卵击石。 去周旋于露西雅背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之间,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可笑而不自量力的笑话。 可是……可是就这样放弃吗? 任由露西雅,任由那些早已退位的前神明摆布,成为她们寻找潮寂之神的工具? 然后呢? 等到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被像垃圾一样丢弃? 或者,等到帕祖赛特彻底玩腻了这场轮回的游戏,将这个世界连同她们一起毁灭? “不甘心……绝不甘心!”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微弱,却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火光。 这声音与她上一次轮回被帕祖赛特踩在脚下时,内心发出的怒吼何其相似!即便记忆模糊,即便前途渺茫,这份源于灵魂深处的不屈,似乎并未被完全磨灭。 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大海尽头。或许……或许她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切。 露西雅想要利用她,那么她是否也可以从露西雅那里,套取关于黯月、关于雪域、关于神明和轮回的更多情报? 既然她们想让她寻找潮寂神明,那么这是否也意味着,找到潮寂神明,可能就是打破帕祖赛特统治、结束这无尽轮回的关键?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她内心的迷雾。 尽管前路依旧黑暗重重,但至少,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前行的方向,哪怕这方向是建立在被利用的基础之上。 就在她心绪稍定,准备思考下一步具体该如何应对时,一个略带焦急和担忧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打破了礁石区的寂静。 “撒塔娜!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是露西雅。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平静,但撒塔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是因为发现自己不在小屋而焦急,还是……因为自己可能听到了她和那位神官的谈话而产生了疑虑? 撒塔娜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符合她现在这个年龄的、带着些许委屈和迷茫的表情。 她看着快步走来的露西雅,深红色的眸子里映出对方的身影,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露西雅姐姐……”她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我……我做了个噩梦,很害怕……就想出来走走。” 露西雅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似乎在仔细分辨她表情的真伪。 片刻后,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撒塔娜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一些: “外面冷,先跟我回家吧。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这一次,撒塔娜没有抗拒,她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露西雅牵起她的手。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再次掠过露西雅大腿外侧那弯若隐若现的黯月纹身。 一场各怀鬼胎的姐妹戏码,就在这初隐镇阴冷的海风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撒塔娜深知,她必须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在记忆彻底被遗忘吞噬之前,找回同伴,找到真相,为奥珈提亚,也为她自己,寻找到那遥不可及的自由微光。 脚下的路,注定由谎言、背叛与坚忍铺就,而她,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