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荣老板》 1、第一章 这世上的人在无情眼里大致分三种,一种值得敬佩,一种可以接近,还有一种最危险,永远不能招惹。 第一次见到那位荣老板,荣仅,无情就知道他是第三种人。 梨花如雪。 院子里的梨花飘落时,他就站在花树下。 白衣少年推动轮椅,停在走廊上,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表情,薄薄的唇显得冷酷和锋锐,漠然的眼睛里,这满园春色似乎也变得有些冰冷。 无情整个人藏在阴影中,与簌簌下落的花雨格格不入。 花雨中的那个人,却仿佛比花更柔和清雅,让人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荣仅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衫,在雪白的梨花中添了一丝温暖。 他穿得不那么华美,却很讲究,衣服的质料都极好,暗绣了缠花云纹,束发小冠上点缀了一颗鲜艳的红宝石,嘴角微笑着,神色间却尽是倨傲。 荣仅随手捏住一片花瓣,夹在指尖玩弄,欣赏着四周的景色。 不能招惹的人。 可偏偏有人非要去招惹他,看他年轻出风头,便以为他没有经验,把卖给荣家商号的西域香料中掺了次货。 无情正为这件案子而来。 告到六扇门的不是荣老板,反倒是那位故意拿次货充好的奸商,宁崇礼。 听闻荣仅要亲自上门拜访,他倒先吓得到六扇门求托诸葛神侯,派四大名捕中的一个护送他去江南,他愿意加倍出银子赔偿荣仅的损失。 诸葛神侯虽与宁崇礼交情不算深,但也认识了十几年。 宁崇礼一直是神侯府的管家,十几年从未出过差错,告老回乡做起生意,却打破了他守了一辈子的本分。 京城富贾荣老板找关外卖家,要买一批特别的西域香料,是前所未有的一笔巨款,于是宁崇礼毛遂自荐,凭着在神侯府积攒的人脉,拿下了这笔买卖。 他看荣仅年纪轻轻,贪念一起,就想从这笔钱中昧下一半,那些钱尽快远走高飞,给子孙积攒一大笔家财。 诸葛神侯虽然位高权重,却为官清廉,为他做管家是没什么油水的,宁崇礼做了十几年,都不如这一次生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怪不得一辈子本分简朴的宁崇礼起了贪念,他在神侯府看着迎来送往的高官,他们的管家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 凭什么偏偏只有自己一生清苦。 于是他找到关外买卖西域货物的富商,姬冰雁,买了足量的香料,分成两份,给荣仅的那一份用收来的次货充够了分量,留下的一份自己卖了出去。 对一个在自己身边陪伴了十几年的老仆人,诸葛神候不忍心在他就要去养老的时候,最终却下了大狱。 诸葛神候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完全公正,他毕竟也是个很念旧的人。 无情来之前,诸葛神侯就告诉他:“你去和荣老板谈谈,哪怕加倍补偿,也让他不要再计较此事了。” 他一路护送宁崇礼,从京城一直南下到荆州,无情还以为荣仅不会费神费力,特意亲自追到这里来。 但现在看,这位荣老板是个有仇必报,绝不吃亏的角色。 宁崇礼依然简朴,看不出一点奸商的味道,这里是他新买的宅院,除了眼前这些梨花树,也看不出哪里富贵。 无情认识他多年,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谄媚,殷勤地把荣老板迎入花园,一路上陪着笑,似乎生怕得罪。 宁崇礼亲自擦了擦水榭里的石凳,说道:“荣老板大驾光临,是在下的荣幸,您先请坐,小人聆听指教。” 虽然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但宁崇礼做了半辈子管家,圆滑世故,如今这伏小做低的样子,让人都没法和他生气。 荣仅一言不发,只是不喜不怒地微笑着,撩袍坐下来。 来的只有两个人,跟在荣仅身后的,是个看起来并不显眼的小厮,他低头站在那里,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宁崇礼也没有在意他。 无情却看得出来,这个表面上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有一双剑客的手。 只有从小学剑的人,手上才会有那样的茧子。 “阿吉,要不要填填肚子?”荣仅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转头问身后那小厮模样的年轻人。 素来嚣张倨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荣仅,对自己的下人竟然如此客气。 “多谢老板。”阿吉对荣仅一笑,拿过桂花糕就吃起来。 无情泠泠如水的目光落在荣仅身上,这个人,简直是六扇门的一块心病,虽不致命,却让他们看到就头疼。 荣仅似有所觉,转头疑惑地望去那个方向,他只望见重重的梨花树,不知道谁藏在后面。 “宁崇礼,你倒是会做人。”荣仅回头看着宁崇礼,笑得更亲切。 “我向来不喜欢废话,既然你以礼待我,那我岂能不领情?我就直言了,荣家商号牵扯的权贵众多,你这么和我做生意,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荣老板大人大量,是我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我把钱全数奉还,那一半的香料也给您,就放过我吧。” “放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要是安分守己一些,我也用不着特意跑来找你。”荣仅端起茶杯悠悠地晃着。 杯子忽然摔落,茶水洒了一地,荣仅踩上去,把青瓷碾得更碎。 就像把无数失败者轻蔑地踩在脚下,他想对付的人,都会和这杯子一样无力反抗,不堪一击。 这副做派令人既胆寒又憎恨,无情曾经只是听闻,如今总算亲眼见到,比传闻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虽然是俊美的贵公子,有名的富商,结交权贵无数,可对那些不如他的人实在过分。 “宁崇礼,你在神侯府十几年,也没有积攒下什么家底,无论有多少,都给了你那个唯一的儿子,现在……令郎应该也离这里不远吧?” 宁崇礼的眉头一跳:“你……你想干什么?他可是我唯一的儿子!” 荣仅没有回答,端起装点心的盘子,走到水潭边,把点心揉碎了喂鱼。 “在神侯府时你见了谁,你都说自己是本分的人,你真有那么本分?” “我知道你去求过诸葛神候,但我若要他们秉公办理,你最好的下场也是去大牢等死,除非他们四大名捕都不做了,包庇你这个以次充好的本分人。” 荣仅把满盘子桂花糕一股脑倒进水里,转过身,轻蔑地看着宁崇礼,随手把瓷盘扔向他的脸。 宁崇礼慌忙躲了到一旁,瓷盘砸到了柱子上四分五裂。【`xs.c`o`m 网】 2、第二章 “宁崇礼,你也算兢兢业业,半生正直,就是太纵容你那个唯一的儿子,他胡作非为,不学无术,你不管管他,还为了给他攒下家底,毁了自己一生的清誉,那个儿子还不如没有……” 荣仅说到这里突然被打断,宁崇礼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我双倍赔钱你好不好?不要动我的儿子!你要是不答应,还这么逼我……就别怪我了!” 宁崇礼除了找名捕无情护送,私下里还请了一些江湖上杂七杂八的打手。 他一挥手,这些人都提刀带剑地冒了出来,宁崇礼急忙退后,让他们围住梨花水榭中的两人。 荣仅瞥了一眼,转头看着阿吉,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再杀人,但我不想再看到他们有一个还站着,半盏茶的时间够不够?” “老板,你数到五就够了。” 打手们听他这么看不起自己,纷纷叫嚷起来要打得他跪下磕头,阿吉好像都听不见,捡起一根树枝走了出去。 荣仅坐了下来继续喝酒,也没有多看一眼,对于打打杀杀的事,他一向没兴趣,不消片刻,水榭外就没了动静。 阿吉把宁崇礼拽到水榭里来,按着他的头,死死扣在荣仅面前的石桌上。 “这次请打手花了多少钱?白花了吧。”荣仅用折扇拍拍这张惊恐的脸,“跟我斗?你以为自己多活几年,能死得比我早,就算是个人物了?” 宁崇礼破口大骂:“你这奸商,你敢动我儿子,我死也不放过你!” 看荣仅仍然笑着毫无反应,宁崇礼又喊道:“无情捕头?铁手捕头?冷血?追命?快……快救一救我……” 不知道暗中护送的是哪一位,所以他把四大名捕的名号全喊了个遍。 无情的轮椅悄无声息地从走廊到了院中,却还是没有现身,他只是露出一抹讥诮的冷笑,喃喃自语:“世叔也有识人不明的时候,此人虽无大错,却怎么也称不上本分。” 荣仅在水榭里等,来之前他已经安排了手下人,黑白两道,他的门路都不少,在这里办事还是很方便的。 各州各府的衙门,大小帮派,他都有办法调得动,或者有他的线人,随时给他送消息,他做的可不光是明面上挣钱的生意,不然六扇门也不会盯着他。 所以,宁崇礼虽然有点聪明,也有点人脉,却挑错了人得罪。 阿吉搜遍了宅子,找出了宁崇礼的妻子,几个丫头和下人,然后看向荣仅:“没有别人了,他儿子不在。” “找不到?”荣仅终于站了起来。 “据我所知,他的儿子养在这里无人看管,从小到大凭着宁崇礼给的钱,在这里也算小有名气,前天在妓馆里打了人,衙役有理由抓他,怎么没带来?我不是让县令派人抓了吗?” 阿吉说道:“昨天我们的人和衙役都去了,没找到一点踪迹,和人间蒸发了一样,事有蹊跷。” 荣仅知道宁崇礼没这个本事,也想不到会是什么人所为,连本地的三教九流都查不出来一个人的下落。 “你本事不大,靠山倒还真不少。”荣仅几步走回宁崇礼身边,手里的扇子抵在他的咽喉上,慢慢地用力压下去,很快让他喘不过气。 “我就不信他能藏一辈子,给你个机会,十倍偿还,这件事就算了,不然的话……你就那么一个儿子,想想后果,我让他死也不过多花点时间……” “我全部家产拿出来也没有十倍,你这是要逼死我!荣老板,我求求你,家产我都给你,放过我儿子!” 宁崇礼开始服软,苦苦哀求,他的儿子就是他的命,为了这条命,他一辈子积攒的家产都可以不要。 荣仅微微笑了:“好,文书我已经写好,你这就签字画押,把你的家产转给我荣家,那也便罢。” “阿吉,东西拿上来。” 文书笔墨,还有红印泥,全都整齐地摆到面前,宁崇礼这才明白,荣仅来就是为了夺走他的全部家产。 谁得罪了他,他就要谁还到还不起为止。 现在悔不当初也晚了,宁崇礼颤抖着手,在文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再摁上手印,说出了房契地契的位置。 这一生的心血都给了别人,全都送到了荣仅手里,宁崇礼不舍地看着,悲从中来,几乎要晕过去。 荣仅清点了账目,和自己查到的对比并没有少了什么,才让阿吉收起来。 “很好,我们这就启程回京。” 他转身走出水榭,就看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少年拦在面前,双眼如刀锋,眼角悠悠地挑起,正看着自己。 “荣老板,挟持家眷威胁,侵吞他人家产,滥用私刑,这些可都是重罪……他有罪,你也逃不了。” 宁崇礼像见了救命稻草,疯了一般跑过去,躲在无情的身后:“他还想杀我的儿子,快!快把他捉拿入狱!” 无情毫不理会他,白袖微微一抖,宁崇礼就被他拂开,晕厥倒下。 荣仅略一愣神,立刻走过去躬身一礼,满面笑容道:“看阁下不良于行,应当就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公子吧,久仰了,见到阁下真是三生有幸。” 他故意提起不良于行的残缺,无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笑,只是笑得很冷:“荣老板,在下是公门中人,还请见谅在下秉公办事,能否与我一道回京,去六扇门将此事供述?” 其实他也知道荣仅去了六扇门是走个过场,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罪,何况荣仅背后的人位高权重,所以,他更要给此人一点教训,杀杀他的气焰。 阿吉要走过来,荣仅摆了摆扇子示意他留在原地,仍然微笑对着无情。 “公子一定要这样吗?如果我不愿意呢?我才是被坑害的无辜商人啊。” 无情拿出一柄柳叶刀,在指尖威胁地抚摸:“那也只好得罪了,这位阿吉,哪怕他是曾经江湖上的剑神,三少爷谢晓峰,我也不得不带你走。” 隐姓埋名的谢晓峰第一次被认出身份,但并不意外,四大名捕对江湖上的人太熟悉,知道的也太多。 谢晓峰不想再做什么剑神,他只想过一些平凡的生活。 所以他成了阿吉,可没多久,还是有很多人逼他做回谢晓峰,也只有在荣仅身边,没人敢来逼他,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他从没有这么安心过。 “好,好……无情大捕头,我就随你回京城。”荣仅从笑容变得面无表情,很快又渐渐笑起来。 “走水路。”无情仰头又看荣仅。 荣仅虽然还笑着,无情却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几分恼怒暴躁,十分满意。 即便荣仅在各地都有复杂的人脉门路,有无数种办法脱身,但到了船上,他就是长出翅膀也飞不走。 去京城之前,无情还要到宁崇礼儿子的住处查看。 荣仅没有抓到人,但毕竟想过动手,六扇门办案,要把荣仅带回去,自然还要按照规章,有真凭实据,人证物证俱在,最好能带一个人证回去。 对荣仅这个人是不能得罪的,招惹了他,露出一点破绽被他抓住,就不知道以后要迎来什么报复了。 要治他,就要把证据坐实。 推开房间门,宁崇礼的儿子,宁诚就坐在桌子边,似乎在等着他们来。【`xs.c`o`m 网】 3、第三章 宁诚明明已经失踪了,现在又突然出现,好像提前知道无情他们要来,特意等在这里指证荣仅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和他过不去。 他二十多岁,可能长年沉迷酒色,身形颀长,却面色不太好,看到荣仅他们推门进来吓了一跳,立刻就要跑。 白衣少年轻抖衣袖,三道铁蒺藜钉在他面前的门框上,挡住他的去路,宁诚只好小心翼翼退了回来。 无情冷冷道:“告诉我,为什么失踪,是不是有人抓你,都是什么人?” “衙门的人。”宁诚老实回答。 “就只是几个衙役吗?” “还有……”宁诚抬起手指向荣仅,“他,那天他带人搜我房子,我在外面看见他了,所以才藏起来。” 荣仅猛地回头,阴鸷的目光冷得可怕:“胡说!我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除非不得已,他极少亲自出面,怎么可能跟着手下的人一起。 这次找宁崇礼,其实都是为了让六扇门吃一次亏,借宁崇礼落了神侯府正直无私的名声,让他们知道厉害。 因为六扇门已经盯了自己很久,他们天天想着怎么让自己进大牢,荣仅实在很想给他们一个教训。 “荣老板,这时候就不用再狡辩了,你又没做什么,最多是因为生意私下报复而已,本人在这里,还有什么可说的。”无情好整以暇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荣仅恼怒的神色让他心情颇好。 虽然和神侯府的名声受损比起来,自己坐十几天大牢不算什么。 但他可不想蒙冤进去! 荣仅逼近一步,深深盯住宁诚问:“你为什么说谎?” “没……我没有……”宁诚装出害怕的样子,但现在荣仅发现他没有真的怕,这双眼睛灵动温暖,带着一种狡黠,像是大海粼粼波光的水面。 哪有一点害怕,反而像在笑。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荣仅突然叹口气,不想争辩。 “宁崇礼有这样一个儿子是他的运气,该我要吃这次亏,也罢,要拿的已经拿到,就去六扇门做做客。” 荣仅的恼怒只有一瞬,又恢复了贵公子的神态:“走吧,无情大捕头,不知道你的船订好没有?” “你早这样,我就不耗神了。”无情看他无奈的样子,几乎想要笑。 无情和荣仅刚走出来,宁诚就立刻把门紧紧关上,站在门外,荣仅依然觉得哪里不对,这件事太奇怪了。 “还是不对。” 无情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宁崇礼从来没有把儿子放在身边教过,一直以来,宁诚在这里的名声都不怎么样,明明是不学无术,怎么会突然有如此的心性。”荣仅皱着眉说道。 “这房间充满了发霉的味道,他身上却有很淡的花香,院子里并没有花,那香味很特别,不会是这里常有的。” “而且他出现得太巧合,如果他能这样自由来去,藏起来谁都找不到,那他应该明白我会找他的麻烦,不至于前天刚刚惹出了事,今天就回到家。” 荣仅将这一条条说出来,发觉无情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知是欣赏,是警惕,还算是探究。 无情心里在暗暗吃惊,道:“不愧是荣老板,低估了你,也难怪你年纪轻轻就是荣家家主,京城的首富。” 看来这不知道怎么发家,为富不仁的奸商还真有些本事,敏锐不输于六扇门的捕头,是个合格的对手。 荣仅转身回去,推开门,已经看不到那人的影子了,桌上留着一张短笺。 短笺上挺秀的字迹写了几句话:宁崇礼有错在先,你夺人家产也是太过,请去六扇门大牢看看,才算是公平。 “敢耍我……” 荣仅料定这个人还没有走,像这么自信嚣张的人,大多和自己一样有个毛病,做事后要留下来看看别人的反应。 “本来我和宁家的账了结,以后会对他们秋毫无犯,但你既然这么耍我就不要怪我,你最好让宁诚永远别回来,否则宁崇礼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他故意说出这段话,果然听见窗外有人悠悠叹了口气。 “到底要怎么样才行?你也太难缠了,要不是答应了朋友要救他,我一辈子也不想和你这种人对上。” “不是我难缠,是你多此一举,你要是不回来,就没有这件麻烦了。”如果他不是想故意让荣仅吃这个哑巴亏,他就不会特意来指认荣仅。 那人更无奈地叹气:“对,我这个人天生爱找麻烦,我自作自受,只要你能放过宁崇礼的儿子,你开条件吧。” 荣仅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所以不知道开什么条件,但也不能轻易放过,既然这样,那就不能让他好过。 于是荣仅在短笺背后写了几个字,扔出窗外,自己走了之后他一定会拿。 无情和荣仅当天下午就上了船。 楚留香看着短笺上的四个字,思绪也跟着飘到了京城。 白玉美人。 荣仅想要把京城世家金伴花的镇宅之宝白玉美人据为己有,所以让他做这件事?还是只为教训他一番? 金伴花能请到的高手可不少。 那个铁公鸡托他做的事果然不会太简单,姬冰雁肯定知道荣仅是个难缠角色,所以才求自己来办。 要知道姬冰雁之所以被称为铁公鸡,除了很吝啬帮别人的忙,他自己也从来不求人。 宁崇礼和姬冰雁认识了多年,这次他在给荣仅的货物里以次充好,姬冰雁就知道他要出事。 本来不想多管,但姬冰雁的老朋友不多,认识了十几年的就那么几个,看在他人到暮年的份上,姬冰雁就拜托楚留香来保住他唯一的儿子。 荣仅在边关走西域的商人中间,名声可不比京城低。 那可是个狠角色,当年十六岁就敢带商队进入沙漠,倒卖中原的货物,在这个行当里,他都算是姬冰雁的前辈。 不找楚留香的话,姬冰雁想不出身边还有谁能解决这件事,盗帅楚留香,任何事交给他都可以放心。 楚留香的确做到了。 不过,说句老实话,宁诚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纨绔,连楚留香都觉得救他是在浪费时间。 但他没有犯下大罪,别人也没有资格去要他的命,生命本就珍贵,哪怕是废物的命,都不是别人可以随便取走的。 荣仅行事缜密,让衙役用抓斗殴犯人的名义,去控制宁诚,用来威胁宁崇礼,谁都不能说是他在背后指使。 可他夺了宁崇礼全部家产,做得太绝,从头到尾狂妄嚣张,楚留香便想让他在六扇门栽一回。 无情就算看出他易容假扮,为了整治荣仅也不会拆穿。 想不到荣仅很快也看了出来。 若没有这多此一举,他现在就不必去想怎么偷白玉美人了。 唉,实在怪自己看轻了他,这恶名昭彰的狡猾商人,那是出了名的宁愿损人不利己,也要别人不好过。【`xs.c`o`m 网】 4、第四章 船并不大,但每一个房间都很宽敞,荣仅不会晕船,在房间里不是吃饭就是睡觉,倒过得舒服。 只不过这是官船,官品不同,船上提供的食物也分等级。 今天阿吉竟然送了一盘鱼过来。 荣仅只是商户,没有什么好的东西给他,船上没有几个人,其中就属无情的官最大,一定是他的午饭被截了。 “你把无情的东西往我这里拿,我还怕他记恨我,直说吧,究竟想做什么?像你这样的剑神,我真不想摆在家里自己看。” 荣仅坐在床头,把正在读的书放下,略显无奈地看着他,手中的书一指桌子,示意他放下东西。 谢晓峰绝对不是他请回来的,身份如此显赫又麻烦的人物,他才不会请回来给自己招敌人。 可惜,整个六扇门都已经知道荣仅不是好人,结交各方权贵,与大奸臣傅宗书来往甚密,江湖上出了案子,往往会在荣仅的名下多出一些产业。 谢晓峰比六扇门知道的更早。 就在五年之前,江南最大的两股武林势力还是十二飞鹏帮和孙玉伯。 老伯,在武林三十年来都是个传说般的人物。 官府查不了的冤情,可以找他主持公道,管不了的委屈,也可以找他去管,老伯只要答应了你的事,就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有他在的三十年,江南无人还记得起六扇门,却人人知道孙玉伯。 老伯的势力压着十二飞鹏帮一筹,可就在五年前,十二飞鹏帮杀了老伯的儿子,从此两方互相厮杀,谋划吞并另一方的势力,一发不可收拾。 十二飞鹏帮的帮主最后虽然被杀死,但老伯的心腹手下也接连被铲除。 这件事的结局是,十二飞鹏帮与孙玉伯的势力都在几年间烟消云散,徒留下武林的一段恩怨笑谈而已…… 所有搅动这场阴谋的人都已经死了,除了荣仅。 谢晓峰那时躲在老伯最大的产业,江湖有名的销金窟,快活林里,做一个无人注意的小厮,却机缘巧合,亲眼看到荣仅密会老伯的心腹,律香川。 他要借律香川除掉老伯,也要借老伯除掉十二飞鹏帮。 那时已经有想要挑战剑神的人发现了谢晓峰的踪迹。 荣仅只好答应谢晓峰,让他留在自己身边,给他平凡的生活,条件是他不能说出所有关于自己的秘密。 谢晓峰彻底成为了阿吉,他也知道了更多的秘密,至少他知道,老伯和十二飞鹏帮的一大半产业,慢慢变成了荣仅的东西,可他不相信荣仅是为了钱。 谁会只为了钱,处心积虑地让江南最大的两方势力同归于尽? 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阿吉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鱼,老板不喜欢吃鱼,这是无情捕头送的。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好奇,老板对无情捕头似乎比对其他人宽容一些,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六扇门的人?” 他当然清楚整个六扇门都讨厌荣仅,应该说,和傅宗书关系不浅的,六扇门都不会喜欢。 “宽容?我荣仅的名字,和这两个字应该是反义词吧?我只是看这个少年性格过于尖锐,针锋相对反而无趣了,不如换一种方式来玩儿。” 荣仅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慢慢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茫茫江面望不到头,这艘船渺小得像水中沙砾。 恒古以来江水流之不尽,能留下的名字本就没有几个,再大的势力,无论曾经如何风光,要倒的时候也是顷刻之间,如今谁还能想起老伯? “两大势力一年内灰飞烟灭,有谁能做得到?有些成就不被人知晓……也是种寂寞,但这也正是有趣的地方。” 关上窗,荣仅接下来准备睡一觉。 阿吉又端走了鱼,老板不喜欢,把鱼赏给了他,那他就自己吃,无情捕头送这条鱼,无非就是讽刺荣仅而已。 荣仅再如何翻云覆雨,在朝堂上也没有立锥之地,无情终究高他一头。 等阿吉离开,荣仅正要躺下,敲门声突然响起,他警惕地看向紧闭的门。 “谁?” 来的人竟然是个女子,似乎不知道屋中有没有人,试探着敲门,才轻轻问话:“公子,我是你隔壁房间的,你的午饭错送到我这里了,你在不在?” 荣仅不记得见过隔壁的人,她怎么会知道住在这里的是男是女,开口便叫“公子”,而不是其他称呼。 她一定早就在留意自己。 该不会是看自己像有钱人,前来踩点的水匪吧?没关系,有阿吉这个剑神在,荣仅想死怕是都死不了。 天下第一的剑客,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可惜……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否则就能看到很多人有趣的表情了,像无情那么冷静的人可不多。 荣仅打开门,看见的就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她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约有二十六七,可这女子一说话,情态举止恍惚间又像个十五岁的少女。 对无情那样的少年来说,她或许是个极为有魅力的女子,又天真无邪,又仿佛带着温暖的母性。 但对荣仅来说不是,也许因为他太不单纯,走过风月场,经历的多了,也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对越是看起来吸引人的,心里越是警惕。 “多谢姑娘了,看姑娘也是江湖中人,敢问是……” “姬摇花。”女子柔柔地一笑,娇俏纯真,对荣仅挥了挥手,“公子好好用餐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飞仙姬摇花。 她也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侠女。 荣仅看着手中拿回的午饭,清粥和小白菜,这就是一介商户配吃的东西。 若不额外花大价钱让他们开私厨,没有官身的人吃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很多商户为了能和做官的人吃得同等,不惜出近十倍的钱来买那些并不好吃的东西,就是不想被当官的看轻自己,因此无论多少钱都肯花。 但……荣仅才不想花那个钱,多花几倍银子,买来的也只是最普通的吃食。 等到了岸上,什么酒楼都去得。【`xs.c`o`m 网】 5、第五章 荣仅没有吃饭,而是去敲无情的门,夜深人静,船上的人本来就不多,这声音吸引了几个人探头出来看。 姬摇花瞧了一眼,对他笑了笑。 荣仅微笑回礼,对面的无情已经把门打开,侧身给他让开了路。 “还以为这一路上,荣老板都不会想见到在下,竟然会亲自登门,在下真是受宠若惊。”无情不冷不热地说道。 船舱里很冷,初春的寒风在江水上更加刺骨,到了晚上尤其难熬,无情却没有关窗,所以桌上的一壶热茶早已变得冰凉。 船上哪有这么好的茶,能有茶叶末泡水已经不错了。 荣仅端起茶杯嗅了下,闻到一股清香,突然一口气喝下了半杯。 一点星光打落了他的杯子。 无情恼怒的声音在冷风中飘送:“明知有异,你这是想找死么?” 荣仅拿起桌上的一盒茶叶,在手中晃了晃:“你觉得这茶叶有毒,这是姬摇花送你的,是不是?” 姬摇花果然找了无情,荣仅不知道自己的午饭为什么错送到她那里去,但经过了她的手,荣仅自然是一点没碰,全都喂了鱼,可能鱼都嫌弃太素。 船上的走廊很窄,无情就住在荣仅对面,荣仅不信他会半点没听到。 他知道姬摇花找过荣仅,等姬摇花再找到他的时候,无论他对那女子多有好感,都会起了防备之心。 姬摇花到底要做什么,他也想知道。 荣仅的手搭在了无情的肩膀上。 向来不喜欢碰别人的荣仅,都是以扇子来代手接触,但无情显然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白衣从来一尘不染,所以这一次他并不介意。 无情似乎忘了拒绝,也忘了自己最厌恶别人逾越失礼。 “难道你看不出我是在救你?我在替你试毒,你既然成心整治我,何必这么关心我的安危?” 荣仅微笑着,在月光中眉眼柔和,仿佛是对他温柔劝解的长辈,却又笑得纯粹开朗,如同不谙世事,初出茅庐。 无情感觉到自己的心沉了下去,这个人的恶劣和缜密,他都亲眼见过。 他早听说过荣仅的名字,也早就知道荣仅风头无两,仗着势力,私底下不知侵吞了多少人的家产,让多少人一夜间一无所有,就像那天一样。 荣仅手底下的血债应该也够写厚厚一本书了,但除了宁崇礼去求诸葛神候保护,竟然从来没有人告过他。 有人申冤无门,有人不想被连累,有人觉得自己咎由自取,这是人之常情,可没有一个人去六扇门状告过荣仅,难道真让荣仅无法无天了不成? 诸葛神候,以及四大名捕的铁面无私,天下谁人不知。 百姓不相信六扇门会同流合污,仍然不告,那只会更加可怕,无情有时候会觉得荣仅一介商人,却隐隐有只手遮天之势,多少权贵在他背后撑腰? 无情早就想把荣仅绳之以法,始终抓不到把柄。 就是因为朝堂上有傅宗书那样的奸臣保护,荣仅才能如此肆意妄为,谁又敢得罪他?那副嚣张狂妄的姿态,简直让人恨不能杀了他。 然而现在这一瞬间,无情不觉得荣仅有多可恶,反而觉得他是个嘴上不讨好,却仍然心存良善的君子。 他突然做起好事来,这样的关切,让无情不知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我才是捕头,不需要你来管闲事,给我出去!” 无情转过轮椅,厉声喝斥,是拒绝这多余的好意,也是掩盖自己心里片刻的疑惑,荣仅没有见过自己,他凭什么对自己突发善心? 像这种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关心他,自然是因为他六扇门捕头的身份。 无情不信自己在查案一事上会输。 荣仅当然不会那么听话,反而撩起衣摆,悠然坐了下来,是准备长谈。 “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位被叫做魔姑的女魔头?听说她会制一种毒,让中毒的人对她言听计从,成为她的傀儡。” “何意,你怀疑……姬摇花就是魔姑?可是姬摇花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魔姑在十几年前就在江湖上做恶了。”说到江湖上的案子,无情忍不住回头看向荣仅,“你为什么怀疑?” 对付捕快,当然也要用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无情也对魔姑追查已久,可以说他是最关心那个女魔头下落的人。 因为无情这双残缺的腿,就是魔姑亲手造成的。 “魔姑能用毒将人变作听话的药人傀儡,这是她最得意,最毒辣的手段,她知道想杀自己的仇人成了四大名捕之首,就不担心害怕,所以来先下手为强么?她一定会致你于死地。” “我买回西域香料,就是为了做出药人之毒的解药,现在你该明白宁崇毁了我的货,是坏了我多大的事,所以我没要他的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无情催动轮椅,靠近荣仅道:“做出解药会得罪了她,你就不怕她找你寻仇?也对,你身边还有谢晓峰在。” “是,所以我不怕她,还一直在追查她的秘密,我们两个都是她想杀的人,到了船上,我们谁都插翅难飞,素不相识的姬摇花突然出现在这里,向我打招呼,又对你献殷勤,就不奇怪?” 荣仅有了阿吉这个天下第一剑客,自然更不怕所谓的武林高手了。 没人知道他自己的武功究竟如何,因为荣仅从来是坐在那里看戏的人,从来不会亲自与人动手,所有人都以为他并不会什么武功,只是个商人而已。 官商勾结,欺下媚上,逼杀夺财,这可能才是荣仅擅长的手段,所以他更需要一个能保护他的武林高手。 也只有他才能把谢晓峰都请来,心甘情愿做不名一文的阿吉。 无情点了点头,勉强算认同了他的推测,荣仅要是不够聪明,如他树大招风的性格,根本活不到现在。 “可是你在京城好好的锦衣玉食,素来无人敢与你为敌,为什么不惜耗费大笔钱财来请人做这种解药,是和魔姑有什么恩怨么?她又如何招惹了你?”【`xs.c`o`m 网】 6、第六章 “恩怨?” 荣仅捻起自己发冠垂下的缨子,挑眉看着他,大受委屈一般叹口气。 “为什么你不能想我是个好人,只是为了救人于水火,才不惜金钱财做解药,我在你眼里真的那么坏吗?从来也没有人去六扇门状告我为恶啊。” 无情挑眉嗤笑道:“你?谁又敢告你荣老板?连天下第一的大帮派,丐帮,到了京城也要看你的脸色。” “怎么会,丐帮的帮主南宫灵是我的朋友,他到京城,我招待还来不及,只是可惜他……”荣仅轻轻摇头。 “可惜他已经死了。”无情立刻接着说道,“丐帮现在也四分五裂。” “丐帮在京城的当铺,赌场,江南的绸缎庄,现在也被你拿下了一大半,怎么,南宫灵是拿这些抵债了?” “当然!这是他欠我的。” 荣仅的语气一转,说起南宫灵不再是惋惜朋友的态度,而是似乎事不关己的冷漠:“南宫灵杀了养大他的上一任帮主任慈,才坐上帮主之位,他想坐稳帮主,就需要数不清的钱来维持。” “所以他借了我很多很多的钱,借到他身为丐帮的帮主都还不起了!” “可他仍然是入不敷出,所以设计谋杀了天星帮,朱砂门的帮主,海南剑派的灵鹫子,沙漠之王扎木合,阴险毒辣,杀人夺财,反而被最好的朋友楚留香查了出来,算他咎由自取,然而他就是死了,欠我的账也一样要还……” 南宫灵不敢不还他的账,也不敢杀他这个债主,只好想办法填补窟窿,可是欠的实在太多,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就算他还得起,荣仅也会让他变得还不起。 荣仅的目的不在于钱,而是整个丐帮,他借出去的钱,收回来时自然要收十倍百倍的利息。 南宫灵一死,丐帮群龙无首,又因为曾经有许多人支持过这个败类,内部更加派系林立,互相残杀夺权,整个丐帮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荣仅当然也趁机会收拢了一些。 他本来就是要这天下第一的大帮派再无从前的威势,这才是他的使命。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无情捕头该不会觉得,是我逼死了南宫灵吧?” 无情沉默不语,这就是荣仅最棘手的地方,你就是明知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却没有一点理由去抓他。 “但这些与魔姑有何关系,让你破解魔姑的药人之毒?” “有……当然有,你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南宫灵弑父夺权,成为丐帮帮主,不只是因为他有野心,更因为他是大漠里的女魔头石观音的儿子。” 荣仅轻声说完,就低头直接盯着无情,哪怕是六扇门的名捕,也不可能知道这种秘密。 无情果然有些惊讶。 他不想被荣仅看出自己的想法,可他毕竟年少,又生性孤傲,哪里及得上荣仅这察言观色的本事。 “石观音盘踞在大漠深处,却有掌控中原武林的心思,才安排自己的儿子被丐帮帮主任慈收养,为的就是通过他来掌握天下第一大帮派。” 荣仅弯下腰拍拍无情的肩膀,柔声道:“不要觉得我逼南宫灵有错,因为石观音想要我的命在先。” “石观音要杀你?为什么?” 无情知道荣仅曾经在沙漠走过商,石观音旗下的人长年在大漠杀人敛财,难道荣仅也被他们劫杀过? “不为什么,反正我和石观音有仇,只要是能让她不痛快的事我都干,魔姑是当年在江湖恶贯满盈的十三凶徒之一,六扇门将十三凶徒绞杀殆尽,只剩下了她一个,她就投靠了石观音。” “所以我就要对付她,石观音的人,我全都要对付。” 荣仅不是很想提这些事,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端起茶杯,想起来里面可能有姬摇花下的毒,又放了回去。 无情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残缺的腿。 他已经找了魔姑快二十年,将近二十年的血海深仇。 幼年时,无情的母亲见到有人为恶,便出手打瞎了那人一只眼睛,好心放过了恶人一命,却酿下大祸。 那人集结了十二个好手,到无情家中残杀灭门,十几口人无一幸免,他的腿就是魔姑逼问时踢断的。 无情被十三凶徒灭杀满门,这双腿被魔姑折断,无情片刻不敢忘此血仇。 多年以来,十三凶徒陆续落网,被四大名捕正法,魔姑却还在逍遥法外,无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魔姑最大的倚仗除了武功,就是那种可以把人变为药人傀儡的毒。 荣仅要是真的拿出解药,简直可以算无情的恩人,可要他真的承荣仅的恩情……他心中却横着不肯与之污浊同路的傲气,怎么都无法说出感激的话。 “你真的做成解药了?”无情先要确认,有几分激动地抓紧了手。 破了魔姑的毒,要报仇便近在咫尺,无情难以按耐住这种心情,他等了快二十年,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刻。 “做出了一些,不过还不确定有多大的效用,我买的西域香料掺杂了次品,就等于全毁了,所以做出更多解药来试的计划只能暂且作废。” 荣仅说出来就是想气一气无情,想必他护送宁崇礼回乡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宁崇礼才阻碍了他抓捕姬摇花吧。 无情抿着嘴唇,脸色更苍白了几分:“看来你明知我与魔姑之间的血仇,却故意不说那些西域香料是用来解药人之毒的,你就是想等着我后悔?” 荣仅微微笑了笑:“是又怎么样,无情捕头不也是想整治我一回么?” “那就让你失望了,荣老板,就事论事,宁崇礼贪图钱财以次充好,但你利用衙役,想抓他的儿子要挟他,逼得宁崇礼倾家荡产,你的罪更大。” 无情仿佛急着反驳,说得很快,但看到荣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里那些懊恼慌乱反而平复了下来。 六扇门的捕头本来就该秉公执法,荣仅这些人能不择手段,他们不能。 如果因为自己的私仇,对荣仅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他就没有资格再待在六扇门了,也辜负了诸葛神侯的教导。 身为公门中人,最难的也在这里。 别人可以不讲道理,不择手段,他们不能,所以总是处处被动。 “六扇门办案从来就事论事,不会因为私情偏颇,十三凶徒迟早要归案,你犯了罪一样不能放过。” 荣仅翻了翻眼睛,不屑地冷笑。 “办案是要讲证据的,盛崖余大捕头,不要以为你是四大名捕,一句话就能把我押进大牢了,就宁崇礼那点家产,还抓他的儿子威胁他?也不看看他配吗!你以为他也是丐帮帮主啊?”【`xs.c`o`m 网】 7、第七章 其实荣仅还真的为宁崇礼费了点心思,特意亲自来了一趟。 不为别的,就因为宁崇礼和他做生意都敢以次充好,不好好教训,以后其他人和自己做生意岂不是有样学样? “这宁崇礼……” 无情可以做到秉公执法,但心里难免还有些懊恼,他有一瞬甚至想杀了宁崇礼,不仅连累了六扇门和神侯府的名声,还无形中帮了自己的仇人。 “荣老板,你说了这么多,牵扯了南宫灵,石观音,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何你如此怀疑姬摇花就是魔姑?” 虽然只见了一面,但无情对姬摇花颇有好感,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少女和传闻中的残忍狠毒的魔姑是同一个人。 “不只是怀疑,我一见到她就几乎确定了,因为我几年前见过她一次。” “你见过她?!” 无情快要反应不过来,自从见到荣仅,他说出的每一个秘密都让自己震惊,六扇门的情报消息,竟远远不如这个商人灵通,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荣老板,你为什么会见到她?十三凶徒被剿杀殆尽,她躲都来不及,有什么理由冒险露出踪迹?” “我告诉你啊……”荣仅把椅子拉到无情面前,仿佛正要说什么长篇大论,阿吉敲门打断了他。 “老板,该吃晚饭了。” 说了一下午,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阿吉端着荣仅和无情两个人的饭菜过来,荣仅就看谢家三少爷熟练地给自己布碗筷,怎么看都是一个小厮。 堂堂的神剑山庄三少爷不做,怎么有这种爱好?这就是所谓的高手寂寞? “放下吧,我和无情捕头还在谈正事,你在外面看着点,别让人打扰。” “是,老板。” 阿吉平时的样子显得既老实又懦弱,无情想过各种各样的理由,却没有找到一个荣仅可以收买他的可能。 荣仅连这件事都能做到,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阿吉守在门外,谁来了都没法接近,荣仅坐下来看着桌上的菜,这官船上免费的饭是真够气人啊。 荣仅把唯一的一盘荤菜换到自己面前,拿筷子夹了一口,边吃边说道:“无情大捕头,你们当官的再穷,也比我这种人地位高,要不是不方便行事,我也想弄个一官半职做。” “你在京城风头无两,还用得着一官半职?宰相傅宗书的府邸不也是想去就去,三品五品的官还要巴结你。” 无情可是很清楚,荣仅在京城是个什么人物,宰相傅宗书身边的红人,首屈一指的富商巨贾,哪怕势力占据一半京城的方小侯爷,也不能掠其锋芒。 在京城,势力再大的人往往都低调行事,那地方藏龙卧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惹上不该惹的人。 荣仅是个例外,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狂妄,做事从不留余地。 可偏偏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嚣张成这样的人居然活到现在,整个京城就都知道不能与他为敌了。 除了六扇门,然而没有证据,六扇门都无可奈何,根本没法治他的罪。 “话不能这么说,宰相府的宴席是那么好吃的吗?吃他傅宗书一口饭,你知道我要办多少事?还有一堆人托我解决各种麻烦,或者替他们引荐。” 荣仅把自己的清粥端起来,递给无情:“大捕头,要不你也吃点儿?” 他不隐瞒和奸臣傅宗书的关系。 无情不知道他为傅宗书做过什么,至少他要解魔姑的药人之毒,绝不是一件坏事,无情很愿意帮他这一次。 不对,为什么又被岔开了话题?荣仅还是没有说如何见到的魔姑。 其实无情很清楚荣仅的手段,这不过是用更吸引人的消息转移他的注意,最常用这办法的就是他们捕头。 但无论是南宫灵,还是傅宗书,的确都能引起无情的在意。 无情只是不明白荣仅何必绕这么远,有什么好隐瞒的? 如果不是吃了什么说不出口的大亏,他不会如此缄默,无情更好奇了,他想知道荣仅和魔姑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主要对付的人如果只有石观音,用得着白费心血解魔姑的毒吗?魔姑纵然凶恶,如今和石观音比起来,那实在算不上什么,能令荣仅有苦说不出,这么多年筹划报复的,究竟是什么仇怨? “五年前,是你最后一次亲自去大漠走商吧,那之后你再也没有出过边关,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那一次见到她的,她投靠了石观音……” “若是抢夺钱财,却也用不着派魔姑出手去办,未免大材小用。” “她又到底为什么找你?” 无情的目光在荣仅身上缓缓打量,从头到脚,再从靴子到他的发冠,他身上有种亲切的儒雅,哪怕随意坐着,也是一派恣意风流,神态间自有贵气。 他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多情的桃花眼,锋如刀裁的眉,英挺之中带缱绻之意,怎么看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无情忽然笑了。 他几乎从来不笑,清冷的表情会让人忘记他只是个少年。 现在一笑起来,反而有一丝轻嘲之意,他大概已经知道荣仅遭遇了什么。 石观音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各色各样的美貌男子,欢好玩弄,让男人为她发疯,不知多少人死在她手中。 若想要投靠石观音,自然要送一份最讨石观音喜欢的礼物,比如…… 无情盯着荣仅那张俊美的面容。 苍白的月光照着他的脸,他察觉到无情的目光,忽然笑了笑,这一笑仿佛清雪初阳,暖意融融,让人心头一跳。 像这样一个人,谁都会难免心动。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无情不知道,但他笑起来没有一丝阴翳,他的过去仿佛没有遗憾,没有苦难,只有游戏人间的随意,谁也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无论好人坏人,女人还是男人,能有几个会不喜欢他?石观音也不例外。 也许无情不太一样,他毕竟是个专职抓人的捕头。 “你被她献给了石观音。”【`xs.c`o`m 网】 8、第八章 无情的语气很肯定,也只有这件事,才能让荣仅这样张扬的花孔雀都三缄其口,不透露出一个字来。 因为他一定在石观音那里有过不想提起的回忆,所以不愿让别人知道。 是以他和石观音成了死敌,将他献给石观音的魔姑,更是他欲除之后快的眼中钉,不惜耗费家财研制解药,专门用来对付魔姑,一泄心头之恨。 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石观音对荣仅做了什么,荣仅如何逃脱,定然是一段诡谲曲折的故事。 无情好奇,却不会问,他知道荣仅不可能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无情可以确认,至少在对付魔姑这件事上,他可以信任荣仅,这两个人不可能是一路。 石观音除了凶残恶名,却也是天下间的第一美人,荣仅筹划多年都要杀了她,可见当年绝不好过。 远在大漠深处的石观音,无情并不怎么了解。 但如果姬摇花就是魔姑,她到了这里,不止去见了荣仅,还用他做借口,给无情送了东西…… 只怕是一次想要他们两人的命。 荣仅忽然也笑了,他看着无情忽白忽青的脸色,觉得这少年闯荡江湖的时间虽然并不短,但还是颇为单纯。 无情知道就算问,自己应该也不会说,而且他还不好意思问出口。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啊……我就算告到六扇门,说石观音那个女魔头意图玷污我的清白,你们难道就能将她缉拿归案了?显然你们对付不了她,我只能自己来。” 荣仅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双脚一抬架到了桌子上,说出的话让无情一呛,险些把粥碗摔碎,猛烈咳嗽起来。 “你既然完好无损地逃了出来,又何必回去招惹她,不怕再落到她手上……”无情的目光落到一旁。 石观音的武功在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比,荣仅这样的人,就是她眼里精致的玩物,若是再次羊入狼口,有没有机会活下来就不一定了。 那女魔头的可怕,在大漠上足以令任何一个活人闻之色变。 荣仅闭着眼睛,缓缓舒出一口气。 “我又不像你们这样,各个都是武林高手,当年被带到石观音面前,我还真有些怕,也是那一次让我明白,对石观音,越是怕,只会越被她折磨,她差点让我在大漠被暴晒而死……” “但现在不一样,神剑山庄的三少爷,总不会比她差太多吧。” 无情说道:“谢晓峰的确可以保护你,可并非万无一失,魔姑若是姬摇花,那么石观音的人已经找上门了。” “所以说我在救你,要是你落在魔姑手上,可不只是我那些遭遇了。”荣仅起身踱步到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 无情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想象之中,各种酷刑与折磨仿佛已离自己不远,看着荣仅的目光也不知是悲哀,还是同情,能从石观音手中逃脱何其难? 荣仅笑道:“无情公子,我向来猜得不会错,你这次不该独自一人来,至少,该坐着你那顶满是暗器的轿子。” 石观音的确该死。 荣仅和她除了私人恩怨,更是因为她盘踞西域大漠十多年,势力越发壮大,挡了一些人的路。 当年被带去献给石观音,荣仅未尝没有一见美人的意思,他去大漠亲自走商,也是为了打探石观音的消息。 或许他有时候真的浪荡妄为,但他永远都会留一条只有自己知道的退路。 孙玉伯和他正是同一种人。 所以他才能猜出老伯最后的布置,断了他所有退路,杀了那个没人杀得了的武林泰斗,也能从无人逃脱的大漠活着回来,因为他知道会有人救自己。 无情看着桌上那壶茶水,姬摇花送的茶叶是雨前龙井。 谁会平白无故送这种值钱的东西? 昨日姬摇花从荣仅门前离开,就到了无情这里,亲手为他泡过茶,托词是荣仅送给他的,可他并没有喝。 像荣仅那种有钱人,以这种东西送人贿赂自然是家常便饭。 无情以为他想求个通融,也没有怀疑,直到荣仅喝下那杯茶,无情才明白其中的蹊跷,茶不会是荣仅托人送的。 从头到尾计算得很好,无情差一点就被骗了过去。 无情喜欢品茶,荣仅知道他的爱好,借陌生人的手送礼讨人情,他的确会做出这种事,如果不是荣仅亲自过来,简直可以说毫无破绽。 “这茶里的确有毒。” 荣仅慢悠悠地拿起茶杯,微笑着说道:“姬摇花和魔姑的身形很像,走路的姿态也一样,我看她第一眼就在怀疑,当年在大漠见到她,我想她应该易容过,姬摇花才是魔姑真正的样子。” 魔姑就是姬摇花,她来这里是要杀了无情和荣仅,或者把他们做成药人。 无情一把抓住荣仅的手腕,试探他的脉象:“你何必以身去试?我以为你这样的有钱人都很惜命,但你不一样,你是个疯子,难道你就不怕死?” 想到这个字,无情的心就更乱了,无论如何,这个是为了救了自己,那就绝不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 荣仅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盛大捕头这是担心我?其实我要死在她手上,不是恶人有恶报,咎由自取吗?” “你还不能死,六扇门也没有证据能定你的罪,只有这一次,即便宁诚是他人假扮,指你抓他的证词不能作数,我也亲眼见你对宁崇礼威逼夺财。” “所以,我要请你去六扇门大牢待一待,谁也不能在中途杀了你!” 无情一字一句地说完,忍不住握住了荣仅的手腕,他真的中了毒:“荣老板,你中了毒为何不怕?” 毒并不猛烈,所以过了很久才发作,一开始只觉得浑身渐渐发热,没有多久,思维也变得有些迟钝起来,荣仅中的毒很浅,只是略有昏沉而已。 “我怕什么,这是她用来制作药人的毒,你忘了我有解药?而且不是还有你么,你会不救我?” 无情不解地问道:“你如何确定我会救你?六扇门可是一直在监视你。” “因为盛大捕头是个好人啊。”【`xs.c`o`m 网】 9、第九章 荣仅走出船舱,到了甲板上,冷风逐渐缓解了他身上的毒热。 漫天的星光,淡淡洒在他衣衫上,荣仅依然是眼眸含笑,仰头望着夜空,等了一会,就听到了姬摇花的脚步声。 姬摇花还认得荣仅,她当然认得。 五年前,这个清贵的美男子被她扔到石观音面前时,楚楚可怜得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见了石观音那样仿佛仙子的女人,都惊恐得顾不上有一丝心动。 荣仅不会武功,这一点,姬摇花比谁都确定,可当年他是真的怕石观音,还是做戏伺机逃跑,姬摇花也不知道。 在石观音的面前,姬摇花可是真的摸到了荣仅手心渗出的冷汗。 他要是真怕,别说是对着石观音,真给他一个仙女,他也没有那个心情。 石观音恼他不肯顺从,对着那张怯懦又怜人的漂亮面容,似乎也不忍亲自下手,派姬摇花将他绑在大漠里,想要活活晒死他,也毁了他好看的皮囊。 只晒了一天,荣仅已经奄奄一息,竟然还兴致勃勃地和姬摇花谈了起来。 谈的除了石观音的美貌,还有大漠中石观音的财富和势力,他想把石观音的财宝都据为己有,还要拉拢姬摇花和他一起,希望姬摇花能放他一命。 还说什么,一定会有人来救他。 哪怕自己都快成了孤魂野鬼,也还敢做这种白日梦,姬摇花看着他快死的样子笑得喘不过气,笑他不自量力。 很快姬摇花就笑不出来了。 真的有人来救荣仅,而且这股势力在大漠不比石观音弱太多。 姬摇花发觉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地在想这件事,甚至开始谋划,姬摇花真被那缜密疯狂的计划打动。 荣仅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想借助各方势力杀了石观音,事成后财富归他,大漠的势力归姬摇花所有,听起来像是妄想,但荣仅告诉了她两个秘密,她就知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了。 丐帮帮主南宫灵是石观音的儿子。 少林的妙僧无花也是石观音的儿子,石观音想用他们掌控丐帮和少林,那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都是她的了。 利用这个秘密,就有机会剪了石观音在中原的羽翼,让中原最大的两个帮派都成为石观音的敌人,再加上荣仅在大漠联合的势力,并非不能杀石观音。 姬摇花从来不与人分享自己的胜利成果,如果计谋成了,她也可以杀了荣仅,真正成为大漠的霸主。 如果计谋失败,她一样可以杀了荣仅,把事全推到荣仅身上。 反正也荣仅不会武功,灭口实在很容易,如果再做成漂亮听话的药人,留着自己欣赏,那就更好不过了。 所以从五年前开始,姬摇花就成了荣仅的盟友。 姬摇花为荣仅办过不少事,也得了数不清的好处,献给石观音的东西越来越多,地位也越来越高,甚至不输于石观音的几位亲授弟子。 那么一笔财富,还有对称霸大漠的憧憬,让姬摇花等了五年也心甘情愿。 但就在半个月前,她突然发现荣仅在派人研制药人之毒的解药,显然是给自己准备的,姬摇花才惊醒过来,荣仅根本不可信,他和自己一样想灭口。 而且在石观音那里受的折磨,也全是因自己而起,荣仅会不想报复么? 姬摇花只能先下手为强。 装作不知道荣仅做出解药的事,才好对他下手,本想先除掉无情这个碍事的,想不到荣仅还会救他。 六扇门盯着荣仅想找出破绽,为什么荣仅还要救他? 无情现在保护着荣仅,看来是荣仅这个不会武功的惜命,防备着有人来杀他,在船上,他需要无情的保护。 “姬摇花,你快把解药给我,如果你不肯,我死了,没人与大漠的朋友通消息,他也会知道是你背叛了我们的计划,到时候你就等着看石观音会不会杀你吧。”荣仅压低了声音说道。 姬摇花就知道他也防备着自己,踮起脚,凑到荣仅耳边:“现在给你,岂不是告诉无情,你与我是同谋了?他会先杀了你。” “那你想怎么样?” “带你下船,到了陆地上,你还怕他一个六扇门的捕头么?哪里没有你的消息,你的人脉?” “好吧,不过你要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下毒?你不知道我也在船上吗?用我做借口,无情要是真的死了,我就会背上毒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他的师弟们还不将我千刀万剐?” “无情与我有仇,他一直想置我于死地,难道你不知道?六扇门那么公平正直,不会真的冤枉你的。” “你!”荣仅咬了咬牙。 如果无情真的死了,四大名捕的另外三个,铁手,追命,冷血,肯定每一个都想了杀自己,把自己查到死。 姬摇花还记得,无情听见那上好的雨前龙井是荣仅所送时,脸上的表情,嫣然道:“贿赂收买官员,你本来就会是做这种事的人,无情才不会怀疑。” 无情那轻蔑,冷漠的神色,显然深知荣仅媚上欺下,行贿勾结的手段。 荣仅轻哼一声,说道:“懒得和你纠缠,你心里想什么,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你要怎么带我下船?” 姬摇花指了指下方一叶轻快的小舟,揽住荣仅的腰,带他飞身而下。 无情的轮椅这才转到船舱外。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荣仅是六扇门的敌人,但却是为了救他,落到了有新仇旧恨的仇人手里。 姬摇花还能放过荣仅么? 无情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又在骗自己,荣仅不会武功,又惜命,他明知有毒还会喝吗?除非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还有一种可能,荣仅在故意揭露姬摇花的身份,用这次下毒一次彻底坐实他的猜测,给无情证明,就是想要无情帮他对付姬摇花和石观音。 以荣仅和石观音她们的仇,第二种可能更大。 “还是去救他吧,押送的捕头本来就有保护的职责,他为我找到了销声匿迹多年的仇人,我应该感谢他。”【`xs.c`o`m 网】 10、第十章 无情决定暂且相信荣仅,他年纪不大,在江湖上却经历了太多坎坷,很清楚面对不同的人该怎么斡旋。 荣仅在官场和江湖的能量很大,最近这几年,江湖上许多门派互相厮杀,四分五裂,背后都有一些他的影子,十二飞鹏帮,孙玉伯,丐帮都烟消云散。 这也只是表面所见,深处牵扯的势力不知有多少,荣仅出了事只怕更乱。 虽然无情一贯是极其冷静的人,但毕竟年少,也有少年人的冲动和意气,一个荣仅就足够他有理由去救,何况牵扯上被灭满门,双腿残废的血海深仇。 阿吉现在才走出来,无情侧目看他:“你不跟上去救你的老板?” “我不会解毒。”阿吉淡然说道,“我能做的就是找到他的位置。” “好,明天船靠岸了带我去。” 无情转动轮椅回到自己的房间,仍没有什么表情,他从轮椅的暗格里拿出一卷小小的册子,打开翻看。 油灯将耗尽,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目光忽然扫到桌上还没吃完的碗筷,挪动轮椅过去,亲手将碟碗一个个收拾起来,心里不由自主又想到荣仅。 到了岸上,荣仅随时能调用自己的势力,应该不会有事。 可姬摇花能给他机会传递消息么? 无情想着,不觉放下了手中的动作,幽幽叹出一口气。 账册上是他亲手写的记录。 三月十二日,南宫灵被楚留香在丐帮揭破谋杀夺财的秘密,因罪自杀。 南宫灵设计杀了朱砂门帮主西门千,天星帮帮主左又铮,海南剑派灵鹫子,沙漠之王扎木合,这些都是一方豪富,为的就是拿到他们的钱。 但是最终钱的去处…… 二月六日,南宫灵给荣仅名下的荣家商号存进了三百五十万两。 二月十日,又存入七百万两。 二月十六日,四百万两。 这些都是以南宫灵归还欠款的名义,到了荣仅的账面上的。 他还故意不和南宫灵私下用现银交易,全部在银号走的明账,每一文钱都记得清清楚楚,查无可查。 南宫灵要是真的借了这么多钱,那丐帮的帮主的确是不好当啊,简直是个无底洞,这么多银子,直接拿来当砖砌墙,都可以盖出一栋宅院了。 无情把这本账册翻了无数遍,一排一排的数字触目惊心。 “钱……他已经是京城的首富了,真的还需要这么多钱吗?有了这么多钱,就有无数人争着为他卖命,他何必还要亲自去大漠走商?” 无情的手指点在桌面上,细细思索着,荣仅的势力同样遍布大江南北,还要在朝堂疏通关系,打点各级官员。 荣仅的花费比南宫灵只会多,不会少,他需要钱,就要不停的挣钱。 大漠那个荒凉的地方,怎么挣到能让荣仅看上眼的钱?扎木合都是大漠上最有钱的人之一了,大多数钱也已经归他所有,比扎木合还有钱的…… 石观音的宝库。 传闻大漠里的龟兹国,所有的珠宝财富都不及石观音的收藏。 荣仅是为了这个去的大漠……那他和石观音结仇,只能说是黑吃黑,恶人自有恶人磨了,不过比起残忍狠毒,荣仅在石观音面前简直善良得像小兔子。 纵然南宫灵可能是被荣仅逼死的,也是南宫灵弑父夺权在先,死有余辜。 荣仅尚能算是可交的朋友。 石观音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六扇门早晚都要铲除石观音,有荣仅相助,何必白白放过这个机会?石观音死了,对六扇门和他都是好事。” 而且,还有谢晓峰。 无情看着手中的账册出神,他在六扇门看过无数遍关于荣仅的卷宗,总想找出一丝破绽,很多案件会牵扯到此人,所以他查起来也理所当然。 这个人混迹三教九流,四处插手办事,神出鬼没,哪儿都有他。 还有传闻说荣仅喜欢上了傅宗书家的女儿,宰相府千金傅晚晴,只是傅宗书觉得他商户身份低了一些,不肯将女儿嫁给他,所以荣仅才总是去宰相府。 无情却很清楚荣仅的踪迹和消息,这都是坊间百姓的戏说,荣仅和傅晚晴根本没什么交集。 他就是因为傅宗书才去的,傅宗书通过荣仅办了很多事,搜刮了数不尽的钱财,对他极其重视,看作心腹。 京城的几方势力,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甚至方小侯爷的有桥集团,哪个没有和荣仅做过生意,拿过他的钱?谁能相信荣仅手下没有庞大的组织? 可是他的势力连个名字都没有,只开了一间荣家商号,上哪里去查。 无情把有关荣仅的一切翻来覆去地看了不知多少遍,如果不是这次亲身和荣仅交锋,他还真的预料不到这个人已经难缠到了如此的地步。 消息比六扇门灵通,知道的秘密太多,好像永远用不完他的底牌。 荣仅甚至有过做证人的经历。 京城四少的金伴花,曾与神通侯方应看争夺一尊珍宝,白玉美人。 那尊白玉美人是整块羊脂玉雕刻,名家亲手所成,尽态极妍,栩栩如生,玉人像毫无瑕疵,是罕见的珍宝,从大漠流入中原,本为荣仅的珍藏之物。 只不过荣仅把白玉美人当成礼物,在南宫灵就任丐帮帮主之位的时候送了出去,后来,南宫灵又把它换成了钱。 白玉美人随着买家到了京城,再次被摆出来售卖。 恰逢宰相傅宗书的寿辰,金伴花和方应看都看中了这尊玉美人,想买下来送给傅宗书做贺礼。 这个卖家在京城扎根多年,深谙各个豪门贵家的底细。 神通侯是侯爷,地位自然高,但金伴花的家世也并不低,出的钱也更多,哪个都不敢得罪,于是只能到衙门,请官府判决应该把白玉美人卖给谁。 难题扔到了京城府尹那里。 京城府尹也不想得罪这些人物,愁得晚上睡不着,无情从头到尾在关注这件事,于是派人给他提了个醒。 无情让追命这个六扇门人缘最好的捕头,去和京城府尹喝酒,透露出那白玉美人以前是荣仅的藏品,于是和他想的一样,京城府尹去求荣仅来解决了。 原本无情是想让荣仅收回白玉美人,将此事了结,但荣仅没有这么做。【`xs.c`o`m 网】 11、第十一章 方应看比六扇门还能查,他早就把荣仅查了个透彻。 近些年江湖局势越发混乱,很多门派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奇怪的是,荣仅的账上这时候就会多出一笔钱来,摆明了那些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他毫不掩饰,可就是查不出来路,也抓不到证据。 荣仅和京城各方的关系都很好,方应看也不想平白开罪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几次阻挠六扇门的调查,只管和荣仅做生意,帮他拉拢官员。 方应看手中握着有桥集团,倒不怕有人打自己的主意,他只是很想知道,荣仅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有桥集团表面上的领袖是大内的宦官,米有桥米公公,实际上,有桥集团却是方应看在掌控,这两位都是当今武林的高手,然而见了荣仅都要客气。 米公公甚至比方应看还要客气,这不能不让方应看猜测,荣仅在皇宫大内中也有某种深不可知的关系。 荣仅不会武功。 他从未学过武功,然而京城从上到下,谁都不能不给他几分薄面,上午在金风细雨楼吃酒,下午就能去六分半堂赴宴,哪怕这两方是死敌。 正因为谁都和荣仅有扯不清的关系,所以别人办不了的事他能办,别人给不了的东西他也能给。 但这些都是后话,荣仅崭露头角时,哪有如今这样的呼风唤雨。 方应看的敏锐不亚于无情,在六扇门还不知荣仅是善是恶的时候,方应看第一次见到荣仅,就知道这是个很危险的任务,一旦做大就是可怕的威胁。 所以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方应看怂恿其他大小门派去除掉荣仅。 这样有桥集团可以脱离干系,事情不成,还可以继续和荣仅做朋友,那些小门派死多了更好。 因为荣仅没有武功,高手想杀他易如反掌,除掉他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暗杀,荣仅毕竟毫无身手,被刺杀几次,也草木皆兵,和普通人一般狼狈了。 武林高手,身居高位的人总是看不起这种人的,在他们看来,真正有身份的人就该无畏无惧,喜怒不形于色。 荣仅不一样,他逃跑的时候也会抱头鼠窜,等他得意了,又嚣张跋扈得忘乎所以,活脱脱的小人做派。 只是他生得俊美,看起来清雅贵气,很能欺骗人的眼睛。 等他在京城,甚至在武林,朝堂都站稳了脚,却有谁敢再笑他?提起他被刺杀的往事,纵然亲眼见过他狼狈逃跑的人,也要奉承他面对杀手毫无惧色。 荣仅当然清楚他们心里怎么想,可是有什么办法?他不会武功啊。 周围全是武林高手,他能怎么办? 荣仅对自己的身手认识得很清楚。 方应看也觉得奇怪,你说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每次被暗杀,都有高手出来救他?有那么巧吗? 要说是荣仅请来的人,他能请动那些高手,还需要筹谋做生意挣钱? 眼睁睁看着他在京城站稳,宰相将军,各级官员,江湖势力,荣仅和他们都有了很深的关系,方应看只好继续和荣仅做朋友,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情都知道,方小侯爷有段时间不停的在找荣仅的麻烦,连他都知道了,荣仅本人还能不知道吗? 荣仅也被搞得一时间手忙脚乱,心里自然记恨,可又不好反目。 直到白玉美人之事。 他连夜把从南宫灵那里买白玉美人的富商给赶出了京城,然后说自己把白玉美人送给了丐帮帮主南宫灵。 无人作证,荣仅非说南宫灵不会卖了自己这个朋友的礼物,质问方应看在南宫灵当上帮主时亲眼见过白玉美人,为何不奇怪这宝物又被摆出来售卖? “南宫灵是我的朋友,他又是丐帮的帮主,天下第一大帮也要帮主当东西过活吗?”荣仅在堂上如此说道。 丐帮的帮主怎么会卖了朋友的贺礼,就是把南宫灵请到这里来问,他也不敢承认,否则还怎么做这个帮主。 荣仅就是暗指方应看瞧上了这件宝物,想夺人所爱,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这白玉美人出现在了京城,他则是“机缘巧合”地去买回来罢了。 有没有证据,他才无所谓,又不是六扇门办案,荣仅就是给方应看找麻烦,挑拨丐帮和有桥集团来回报一二。 虽然此事看起来很小,但江湖帮派将身份面子看得最重,帮主的一件小事,就关乎于整个帮派的脸面,是以丐帮从此以后看有桥集团都不顺眼。 这对方应看并不算很大的事,却也平添了无数的麻烦。 最终白玉美人被金伴花拿了回去,成了金家的镇宅之宝,如果楚留香能偷回来,就算真正的物归原主了。 丐帮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帮派,他们不乐意再和有桥集团做交易,连方应看的的耳目都吃顿了一些,荣仅这一次挑拨,让他多花了无数的钱来挽回。 方应看还以为荣仅忘了过去的恩怨,不准备再追究,原来是没忘,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报复。 在第一次见到荣仅的时候,谁都会以为他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但无情看了这么多年他的案卷,在见到他之前,就已经推测出这个人穷追猛打,丝毫不留余地的性格。 要无情将他当良善之辈看待,的确很难。 可是要将荣仅和那些杀人如麻的江湖人比起来,那就当真是温柔善良,儒雅谦和的君子了。 这种人最适合做官,去对付像傅宗书之流的奸臣,但他偏是个商人,而且还和满朝的奸臣同流合污。 朝堂江湖,几乎只剩个六扇门,还有边关的连云寨支撑了。 无情每次翻开他的案卷,都不觉惋惜:“如此一个人,如果能帮六扇门,岂非如虎添翼,他若能改邪归正,有朝一日投效六扇门就好了,可惜……” 六扇门养不起。 荣仅放债能逼得丐帮帮主走投无路,六扇门那穷地方供不起这尊菩萨。 出钱让荣仅办事却似乎并无不可。 以前世叔让他们试着拉拢荣仅,无情并没有考虑过。 真的把荣仅拉过来,他出手就是大把的银钱,他们四大名捕可以互相信任,可六扇门下面的衙役还会忠心听他们的命令吗?怕不是被荣仅透成筛子。【`xs.c`o`m 网】 12、第十二章 无情看待这世间的人总是黑白分明,荣仅既然与傅宗书走得近,就绝无可能是一个正直的好人。 可现在他发觉,荣仅虽然为傅宗书做事,却不是傅宗书的手下。 荣仅谁都可以帮,也随时可以不帮,只要不让他插手六扇门内部,六扇门同样能和荣仅做交易。 如果没有对荣仅的成见,也许自己早就找到了姬摇花的下落。 姬摇花已经躲得够久,她去投靠石观音,就是为了能够重见天日,可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她不想在躲藏中度过。 所以她后悔,当年为何只是折断了无情的双腿,而不是彻底杀了。 姬摇花原本是要先杀无情,灭门之仇,她不杀无情,也迟早被无情找到,想不到荣仅会帮无情的忙。 荣仅今天要救无情,那谁也不能在今天要了无情的命。 姬摇花可以杀了荣仅,只不过石观音还未死,她的把柄底细荣仅也全都知道,今晚荣仅死在这里,明天她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不是她想要的。 今天不能杀,也要把戏做全。 无情在船靠岸后,一定会追上来救荣仅,只需要等着他就行了,荣仅中了毒需要解药,自己还是他的灭门仇人,所以他一定会冒这个险。 为了荣仅的命,他也会的。 药毒在荣仅身体里发作,小舟还没有到岸边,荣仅已经第三次请姬摇花解毒,终于他很不耐烦道:“你究竟给不给我解药,还是要陪着我一起死?” “当然给你,但你就不怕引起无情的怀疑,让他发现你和他的仇人是一伙的?那他就不会帮你除掉石观音了。” “怕什么,他还能吃了我不成?”荣仅说道,“他不会动我的。” “可是多一个人,终究多一份助力,我们要想办法控制他,放心,我有个万全之策,等会你就看好戏吧。”姬摇花拿出解药,对荣仅妩媚地一笑。 船已靠岸,金陵城就在船下。 荣仅跟着姬摇花从码头到了城中一处客栈,一见客栈的招牌,荣仅想起来这金陵城里还有位多年不见的朋友。 “一瓶解药,一瓶毒药,等无情到了这里,他会亲手帮你选。” 姬摇花在荣仅面前摆下一青一白的瓷瓶,荣仅昏昏沉沉,眼角瞥着她,姬摇花这是故意不让自己好过。 阿吉和无情一到岸上,立刻带着他进了金陵城。 “你打算怎么追踪到你的老板?”无情问神色仍旧平静的阿吉。 “金陵丐帮的分堂已经全部被老板收在麾下,他们找人很容易,比捕头还专业。”阿吉特意看了无情一眼,“武林高手也没法完全藏住自己的踪迹。” 无情深吸口气,点点头:“你们的老板的确是厉害,那就带我过去吧。” 阿吉从衣襟那拿出一支小巧的信号烟花,点燃发射到空中,绽放出了扎眼的鲜红色,然后他们就在金陵城里,荣家商号的分号坐着等。 不到一个时辰,添茶的小厮就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方。 秀春客栈。 阿吉来到客栈时,仿佛和其他店小二一样,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客人们的脸,只是他手中提了一把剑。 三少爷的剑也许比闪电还要快,他握着剑时,就不再像是一个凡人,阿吉不想拿起剑,可有的时候不得不拿,他沉默地走到房门前,一把推开门。 无情藏在阴影之中,而荣仅沐浴在晨光之下,他靠着窗,显得十分惬意。 “盛崖余,无情大捕头,你终于是来了。”姬摇花并不认识阿吉,她看着门外的无情,柔声地说道,好像她已经期盼了很久,盼着对方来到面前。 无情没有说话,袖中暗藏的短箭,轮椅上的十二种暗器,已经蓄势待发。 阿吉走近了一步,姬摇花立即将白皙的手按在荣仅肩膀上:“你们要是再走一步,我就让他死了。” “老板?”阿吉紧盯着荣仅。 听到有人叫自己,荣仅这才慢慢抬起眼,他看见的两个人都重影了,要不是明显一高一矮,都分不清谁是谁。 姬摇花拿起红色的瓷瓶,向无情抛过去:“无情,你服下我的毒,我就把解药给荣公子,不然他也撑不过一个时辰了,我们公平交易,怎么样?” 无情精通医毒,他看荣仅的脸色,就知道姬摇花所言不虚。 荣仅比他还知道。 姬摇花今天不杀自己真是可惜了,今天不动手,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你杀了他,也不能活着走出金陵城。”无情看着手中的毒药,手指摩挲瓷瓶,真的要用自己的命救荣仅? “是,我知道,但现在我想毒死的是你,又不是荣公子。”姬摇花笑道。 无情并不怕死,如果对面的是自己的师弟,甚至一个没见过的江湖大侠,比如连云寨主戚少商,他都不会犹豫。 但是荣仅…… 他无法确定自己救了荣仅,是不是在助纣为虐。 荣仅看他神色犹疑,无奈撇了撇嘴,叹气道:“我就知道,六扇门保护百姓,为他们申冤,但从来不把我这种人看做百姓,对,我本来也不算是。” 无情抿了抿嘴,保护押送的人本来就是他的职责,而且荣仅没说错,无官无职,一样是六扇门该保护的百姓。 “这个交易我做了。” 打开瓷瓶,无情把毒药一饮而尽。 荣仅诧异地看着他,又不是那么意外,若非如此,他就不是四大名捕了。 “真是痛快,剩下这瓶就是解药,你们两个谁用,就自己决定吧。”姬摇花想到能得到一个傀儡般听话的无情,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更加娇艳。 这些女魔头怎么都那么爱笑。 荣仅的目光越过姬摇花,看着阿吉那双发亮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姬摇花轻盈地转过身,想要用轻功从窗户离开,然而她刚一动,骤然顿住,阿吉的剑已经贯穿了她的咽喉。 几滴鲜血溅到了荣仅脸上。 荣仅面不改色,拿过了旁边的干毛巾,慢慢地擦被溅到的血。【`xs.c`o`m 网】 13、第十三章 无情此刻才反应过来,荣仅即便不会武功,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现在的他手里握着无数人的命。 荣仅温和的笑容总让人忘记这点。 “你……就这么杀了她?” “怎么,你的仇人死了还不高兴?想把她带回六扇门,过三五遍堂,签字画押,定罪了以后再秋后问斩吗?” 荣仅挑眉笑了笑,擦了手和脸上的血,随手把毛巾扔到姬摇花的尸体上,盖住了那双没有合起的眼睛。 无情对他这种蔑视律法的做派感到愤怒,苍白的脸上泛起薄红:“荣仅,你没有资格滥用私刑!” “我什么时候杀他了,明明是阿吉动的手,我一个字都没说,你是公门的捕头,可不要污蔑我派凶杀人。”荣仅含笑地说着,倒一杯热茶服下了解药。 “如果不是你的命令……” “我下过命令吗?你不要忘了,他是阿吉,也是剑神谢晓峰,不是什么都听命于我的死士杀手。” 荣仅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看起来有些冰冷:“律法对我没有用。” 无情垂下目光,不知为什么,他对荣仅的回答莫名感到失望,难道他还期待这个人站在自己一边? “你的毒很快会发作,还是休息吧,今晚我们住在这里。”荣仅起身出去,阿吉开始收拾姬摇花的尸体。 无情就看着寻找快二十年的仇人,这么轻描淡写地死在了面前。 她死的时候,甚至没人多看一眼。 荣仅出去给无情也开了一间房,等他告辞离开,确定了门外无人,才小声地问阿吉:“你一向不帮我杀人,为什么这次又肯了?好快的一剑。” “因为有些人本来就该死。”阿吉回道,他已经不愿意管江湖的任何事,但十三凶徒,每一个都该死。 荣仅看他淡然地擦着剑,有些好奇练武功的人,如何能练到这种境界的。 他们好像真的和凡人不一样了,剑神谢晓峰有神剑山庄,至高的剑法,数不清的财富,却偏偏喜欢做阿吉。 不管是为了什么,荣仅感激他这些年一直保护自己。 “好,你的理由和我一样。”荣仅望向窗外,心中的隐忧没有散去,反而更浓重了,轻叹了一口气。 “我只怕石观音可能会派其他人前来,所以麻烦你为我们守夜了,无情中了毒,我又不会武功,他很危险。” 阿吉认真地点头道:“我明白。” 无情在房间里闷了一整日,他知道荣仅的决定并未有错,但是亲眼看他下令杀人,这感觉很不好,那意味着已经有不知多少人死在了他的命令下。 为何那么一个温柔体贴,又爱笑的人,竟能做到如此冷酷。 不……他并不温柔,只是偶尔对自己有几分好意,荣仅本来就是张扬跋扈的人,自己何必期待他是什么君子? 无情左思右想,只觉得被荣仅扰得思绪烦乱,从未这么心浮气躁过。 这些年翻看案卷,打听荣仅的消息踪迹,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里,虽然从未见过,却好像日夜形影不离。 如今见到了,反而越发不清楚荣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无情,你是不是觉得我只顾自己性命,所以生我的气?”荣仅去送信,忙完回来,看到无情面容清冷地出神,坐在轮椅上显得分外单薄。 荣仅连问都没有问过无情,好像全不在乎他的死活。 无情自知无需多问,□□仅当真一句不问时,他心中难免有几分落寞,自己如此保护荣仅,对方丝豪也不在乎。 “我只剩一个时辰的命,所以这份解药我必须服下,你还有时间,明天我带你去我最好的朋友家里,做出的解药都在他手上,就可以为你解毒了。” 荣仅像个亲切的长辈,闲聊一般随口说着,仿佛喝茶那样轻描淡写。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无情诧异地抬眼,还没有说什么,荣仅已经走过来,弯下腰,用手指抹了抹他的嘴角,动作很轻柔,温柔得像是对待情人:“你且睡吧,有我在。” 无情不觉抬起手,想要握住荣仅的手腕,他被诸葛神侯抚养长大,教导武功,却没有人对他这样温柔怜爱过。 他从荣仅手背上擦过,没有再拦荣仅的动作。 “今晚我就在这里陪你吧,你到底是为了救我中的毒,就由我照顾你。” “荣老板无须费心。” 无情心事重重,也不想麻烦荣仅在这里陪着自己,血海深仇已报,他心里骤然一空,竟更加觉得寂寞。 名捕大人如同石像,在灯下呆呆地坐着。 荣仅也没有开口,免得他想起来再盘问自己什么,陪着他坐了半夜,还是撑不住,自己倒在床上睡去。 无情已然将宁崇礼护送回了江南,他犯下的罪由当地官府来判处。 他护送宁崇礼,只是因为料到了荣仅会途中下手,要带荣仅回京城,也是小惩其罪,以防他回头赶尽杀绝。 想不到与此人的纠葛又深了一重。 看着沉沉睡去的荣仅,无情皱起眉,有些迷茫:“你究竟是善是恶,又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做……” 无情看得太久,似乎也困意上涌,只觉得昏昏沉沉,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幼年满门被灭的地狱场景反复地出现在眼前,噩梦比以往更加清晰。 十三凶徒,他们的笑声仿佛魔咒,在无情的脑海中回荡,催促着他复仇,去清理这世间一切该杀的人。 无情的手指间弹出一缕银丝。 荣仅在窒息中惊醒,他对无情没有防备,怎么想得到克己奉公的名捕,会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突然下手。 原来姬摇花并不是放过他,而是想借无情的手杀了他! 这样就能让六扇门和荣仅的人拼个两败俱伤。 现在无情双眼失神,脸上的表情既愤怒又惶恐,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显然是姬摇花所制药人的症状,只不过无情还没有完全变成药人。 但药人之毒直接给正常的活人服下,是无法做成药人的。 看无情这个样子,正常人服下药人之毒,虽然不会成为药人,但会心智大乱,而自己是因为没有武功,还没有来得及乱心智,就已经要毒发身亡了。 “无情……你快放开!我是荣仅,你还认不认识我?” “荣仅?”无情恍惚着。 他指间银丝扼住了的荣仅的咽喉,并没有太过用力,理智仍在拼命地挣扎,如果下一刻挣扎不过,荣仅真的就要死在他手里。【`xs.c`o`m 网】 14、第十四章 无情的暗器天下无双,何况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在这种时候,荣仅可不管会不会伤了六扇门的人,拔出腰带上挂的一把匕首,直接刺向无情的肩膀。 无情本能地一挡,这一刀没有刺中,还是划伤了他的手臂。 疼痛让无情暂时清醒,急忙收回银丝,转动轮椅向后退开,看着满手满袖刺眼的鲜血,眼前是当年满门被杀的情形,遍地的尸体,冲天的大火。 他痛苦地闭上眼试图逃避,可这一切没有用,黑暗里他看得更清晰,更可怕,只能抱住自己的手臂微微发抖。 无情蜷缩在轮椅上,像是被抛弃的,充满恐惧的孩子。 荣仅慌张地跑到了门口,回头看着无情,略一犹豫,却又折返回来。 “不要再出暗器打我啊,真的会死的,你清醒过来肯定会后悔。” 荣仅关上房间门,小心翼翼地走回来,看无情没有注意自己,松一口气,突然抓住无情的手臂,迅速点了他周身的几个大穴,将他从轮椅上抱下来。 无情心中一凛,立刻清醒了许多,看到荣仅,半梦半醒中惊讶道:“你会点穴?可你不是不会武功么?”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荣仅抱在怀中,满是冷汗的脸上有一丝愠怒:“快放开!你不怕我再次毒发杀了你?不会轻功,想跑都没有机会。” 无情不愿意被人触碰到残缺的双腿,也怕自己控制不住毒性,真的杀了荣仅,那么他无以谢罪。 “你以为我不怕你杀了我?但又不能不管你,若是你死了,你那几个师弟还不怀疑我杀人灭口?” 荣仅说得半是玩笑,但也是事实。 白衣少年的身量太轻了,荣仅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他的身材高挑,力气也不比一般男人小,何况还有几分内力,抱起无情简直感觉不到太多重量。 空荡荡的裤管也落在他眼中,这双残废的腿忽然让荣仅有些感慨,有人即便残缺身体,也能成为天下名捕。 “这毒不解,就算不变成药人,没死也早晚会疯掉,你且听话些?” 无情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言,由荣仅将自己放在床榻上,只是仍然不愿太承他的情,只怕以后更牵扯不清。 “那荣老板能否直言,你的点穴之术是和谁学的?” “还能是谁?”荣仅指了指门外,“阿吉……对了,我让他今夜守在门外,他怎么跑得完全不见影子?” 无情的面色愈加苍白如纸,冷冷地勾了下嘴角:“怕是被调虎离山了。” “真的有人来?可石观音的手下,有谁会是谢晓峰的对手?” 无情微微摇头:“也许是别人。” 荣仅忽然想起来什么,笑了一声,点头道:“对,和谢晓峰周璇也不一定用剑,要是轻功好,跑得快也行。” “何意?” “没什么,我在这里陪你,明日也许能拿到解药,就不给你解穴道了。” 荣仅给无情盖好被子,就坐在旁边看着他。 无情直接服下了药人的毒,那毒就算无法完全控制他,也会影响他的情绪心智,让他一直处在忧恐混乱之中。 荣仅知道现在无情表面上冷静,心里却依然迷茫惶恐。 无情从小残缺落病,他虽然精通机关暗器,实际上却并没有内力,在这种时候,荣仅也不知道怎么帮他。 “要不……你还是想办法睡过去吧,我并不太会点穴,只是点了你几个大穴限制行动而已,像点睡穴这种更精妙的手法就不会了,怕会伤到你。” 点穴的劲力手法不对,只怕让人永远都醒不过来。 荣仅没听到回应,自己去叫小二烧了热茶送上来,又备上一壶热水,两杯温暖的茶水送下去,再用热毛巾敷着无情的额头,惨白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无情被如此照顾,他的情绪似乎有所缓解,看了看荣仅,便安心地闭上眼睛,也不知有没有入睡。 荣仅自己趴在床边小憩。 无情当然没有睡过去,他以为自己是个足够坚强的人,这时候却要个普通人来照顾自己,无论荣仅有多少势力,现在也是个几乎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灯油要耗尽,淡淡的灯光照着荣仅的侧颜。 他像是最温柔的兄长,也像是毫无阴翳的开朗少年,无情冷酷的心柔软下去,这颗心从来不冰冷,却有一层厚厚的茧包裹,让人触及不到。 现在这温暖像是诱惑,无情有些动摇,有些迷惘于心中的暗思,哪怕褪下坚硬如铁的保护,也想据温暖为己有。 人没有那么单纯,就像这一刻无情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当做长辈,当做敌人,当做朋友,还是…… 无情抚摸这张俊美的脸,心忽然沉下去,觉得无尽痛苦。 次日醒来,荣仅已不在身边。 无情心里一慌,伸手去摸床沿,毫无温度,一抬眼,却又看到他。 荣仅备了早饭,热茶,就神气悠哉地坐在桌边,好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仍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荣老板。 “今天带你去见我一个朋友,我和他分别几年了,重要的是,我制作解药都是托付他完成,所以他手上应该有试用过的解药,拿到就可以为你解毒。” “朋友?”就因为知道荣仅手中有解药,无情才会心甘情愿喝下毒,所以并不意外,荣仅是个极度缜密的人。 或者说多疑。 倒是对那位朋友,他有几分好奇。 在别人看来,荣仅从来没有什么真心相交的朋友,他奸诈狡猾,又盛气凌人,怎么会轻易信任别人?可他连极其秘密的解药也全部给了出去。 显然那个人完全得到他的信任,是他极其看重的朋友。 荣仅忽然走近了,笑着问:“有没有听说过江南花家?” 无情了然:“花家,江南首富,也是商贾之家,与你是同行,听说你们两家合作了许多产业,花家七位公子,倒没有听说花家哪一位是你的朋友?” 今天无情没有说什么嘲讽揶揄的话,即便他做过恶,以法惩治就好,自己何必非要与他针锋相对? 看案卷就能看透一个人吗?他还是有少年人的心性,也想得太简单了。 无情很敏锐,在他发觉自己错误的那一刻,他以后就永远不会再犯,这般稳重,所以就显得越发少年老成。 荣仅微笑着答道:“花家七公子,我和他算是总角之交。”【`xs.c`o`m 网】 15、第十五章 荣仅解开了无情身上的穴道,要将他抱回轮椅上。 这一次无情怎么肯让他帮忙,立刻转身,轻飘飘掠起,坐在了轮椅上。 而荣仅面色如常,全当做未看到,笑着仍在谈论自己的朋友:“花满楼从不忍心伤害任何人,我做的很多事,他都不喜欢,这个我心里很清楚。” “不过他对家里的产业不怎么管理,我完全是个生意人,他却经常在江湖上游玩,我们很久没见了。” 无情的目光似已看穿了荣仅:“那这次有理由见他,你一定很高兴?” “呃……我不是找到理由才好去见他,只不过我做的一些事,总不好让他知道,他知道了也不开心,又不知道怎么劝说我,岂不是让他很为难?” 无情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他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竟然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世上如果有一件东西能让荣仅感到愧疚,那只有花满楼的“不忍心”。 小时候的荣仅反而是个乖巧的孩子,也因为他不曾习武,周围的同龄人却大多与武林中人有渊源,学过一招半式,他可谁也欺负不过,反而被为难。 花满楼八岁眼盲,幼年体弱,受尽一家人宠爱,不忍看荣仅为人刁难,便更加努力地学,每天保护着荣仅。 因为荣仅纵然身在荣家,却无人依靠,他是被收养的,无父无母,身世成迷,甚至有人流传他是魔教之后,武林世家的子弟岂能容一个魔教的孩子? 是以荣仅从小不喜欢武林中人。 他宁愿去做生意,成为一个见钱眼开的商人,也不学什么武功。 花满楼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也不在乎,他时常见到荣仅因一些小小的过错,被罚跪在院子里,哪怕凛冬雪天也不例外,他只能偷偷去看望。 也许花满楼不知道,只有他来看望的时候,荣仅才能吃上不错的饭菜。 荣仅要改变自己的处境,必须拼死一搏,可谁也想不到,他为什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拥有如此大的势力。 十三岁时,荣仅随着花满楼入京城,却突然失踪,杳无音信。 花满楼一直派人寻找,等找到他时,十六岁的荣仅就在大漠走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花满楼发觉自己这个从小相交的朋友变得不太一样了。 荣仅的睚眦必报,花满楼理解,却从未见他像现在这样不择手段。 花满楼只以为是这几年他受了太多苦,才变得更加极端和疯狂,便只有加倍地待他好,荣仅反而有些疏远自己。 一开始也许不太明白。 但花满楼何其聪慧,人说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眼盲心不盲,他很快想得一清二楚,只有随着荣仅的意思了。 荣仅是明白现在的自己有些变了,不愿在花满楼面前展现不好的一面。 所以知道他们是好友的人并不多。 在去花家的马车上,荣仅一直在说幼年和花满楼的事。 无情听得极其认真,他甚至不明白,为何荣仅会对自己透露过去,就算去查都查不到,荣仅凭什么告诉他? 难道荣仅放下了防备,也当自己是朋友?他与花满楼之间自令人羡慕,告诉别人,岂不是多了一个弱点。 无情从没有那样的朋友,他孤冷,却也寂寞,最亲近的人只有世叔,还有师弟们,被灭门之后,只在痛苦煎熬中度过了十几年,习武学文,别无他想。 他本以为,荣仅这样的人,左右逢源却又狡猾多疑,随时背叛别人,也随时会被别人背叛,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更何况是花满楼…… 那个出了名的温善公子,只喜欢种花,赏花,与世无争,哪怕是要他命的人,他也不忍心亲手杀死。 荣仅到底是不是魔教的后人,失踪的那三年发生了什么? 魔教被中原武林围剿,销声匿迹了多年,荣仅挑拨消灭武林中的势力,又会不会与此有关?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身世神秘,行事又这般诡谲,你和魔教……真的有关系?”无情试探道。 “这个,你自己查吧,我干嘛告诉你?”荣仅手中把玩着折扇,舒服地躺在马车上。 其实荣仅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在意自己有什么身世,如果魔教的名头好用,那做个魔教的教主也无不可,至于过去发生了什么,自己的父母又是谁,他并不想深究。 何苦做江湖人,打打杀杀,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才是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快到花家的府邸,马车里突然跳进来一个人,荣仅抬头看了看他:“阿吉,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没追到吧。” 阿吉老实地回道:“他的轻功太快了,一开始我追的并不是他,只不过他突然出现,我也不知道该追谁。” “哦?两个人?”荣仅突然坐起来,“一开始来的人是谁?” “是个和尚,他想去找的应该是你,但他不知道你在无情捕头的房间,和我交手后逃走了,我追他的途中,又冒出一个人,轻功之高前所未见。” 荣仅朝无情笑了笑:“那就没错了,先来的那个是妙僧无花,后冒出来的是楚留香。” “南宫灵虽然伏法,但他的哥哥无花却不知所踪,一定是去投靠了他的母亲石观音,楚留香在追捕他。” 阿吉不解道:“楚留香不是个贼吗?他为什么干捕头的活?” “那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他的乐趣吧,他喜欢查江湖上的各种案子,也许连我都正在查,随他去吧。” 荣仅说完顿了一顿,又开口道:“以后不要离开我身边,有人要杀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走了这一会,我险些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阿吉愕然:“还有第三个人?谁要来杀你?” 荣仅瞧了无情一眼,沉默片刻,笑眯眯地道:“没什么,他已不想杀我了,先不提这些,阿吉,你有没有什么能送出去的剑谱?我想送给花满楼。” 花满楼擅长武当的流云飞袖,他江湖上的朋友陆小凤又教了他灵犀一指。 荣仅想自己能送的,花满楼都不缺,那不如也送他一套武功,反正花满楼喜欢在江湖闯荡,一定用的上。 “好,我去买纸笔,写剑谱。” 阿吉又飞身离开了马车。【`xs.c`o`m 网】 16、第十六章 荣仅在半个月前才收到过花满楼的信,所以知道花满楼现在一定在家中。 六扇门在此之前经手的案子,正是之前震动朝廷江湖的一起绣花大盗案,花满楼正好也凑到了这个热闹。 犯案者是六扇门自己的人,同时也是这起案子的总捕头,金九龄。 他当然更有办法来扰乱调查,毁灭证据,把整件事嫁祸于人,难怪案子查得扑朔迷离,最后都派出了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亲自把他捉拿归案。 金九龄最后一次作案,是盗取王府的库银,当时花满楼正在王府做客,于是也帮着冷血他们寻查线索。 案子终结,花满楼在回去的路上,把整件事写成了信寄给了荣仅。 他一定想不到,荣仅会带着四大名捕的大师兄去见他。 花满楼当然很高兴,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其实荣仅变成现在这样,自己反而为他高兴,至少他过得很好,锦衣玉食,不会再需要自己的保护。 无情淡淡看着那年轻公子走出来,一见到荣仅,立刻便满面喜色,如见春风,与荣仅相拥在一起,寒暄起来。 他知道花满楼是个瞎子,为何人未到眼前,花满楼已察觉来的是谁? “小仅,我可好久没有闻到你身上这股铜臭味了。”花满楼故意吸了下鼻子,“离得越近,就闻得越清楚,这几年你一定又赚了不少,生意不错?” “是是是……我满身只有金银的味道,哪里比得上你一股花香。” 荣仅拉着花满楼,到无情面前,没有直接开口介绍,而是笑着问:“你知不知道我带了谁来?猜一猜如何?” 让一个瞎子去猜,花满楼也不生气,可见花满楼和荣仅的关系之亲密。 花满楼果然不觉得失礼,反而笑了:“能和小仅你一起来,不会是什么小人物,阁下,可是无情名捕?” “是我。”无情低头看着自己的轮椅,这声音很容易分辨。 “久仰无情捕头的大名了,荣仅还向我说过你,说你的暗器天下无双,办案公正,从未冤枉过一个人,对你也佩服得很。”花满楼这番话倒不虚。 只不过荣仅并非佩服,而是警惕。 “从未冤枉过一人?”无情看了看荣仅,“在下不敢担待此名。” 荣仅竟然提过他,还如此夸赞,这让无情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以前与师弟们提起荣仅,哪一次不是讽他太狡猾,手段太多,律法对他无可奈何。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情越来越觉得扑朔迷离,说荣仅不择手段,为何又如此对自己无微不至,真的只是他偶发善心? 花满楼心情极好地将两人迎进门:“小仅,还有无情名捕,你们来了,我就要好好设宴款待,府中的厨子也做得北方菜,喜欢什么就尽管点。” “小仅啊小仅,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平日说话内敛的花满楼今天尤其开朗,他握着荣仅的手,高兴地絮絮叨叨着,互相说起南方本地的话,无情见多识广,听这些话也大多听不明白。 沉默的无情更像是个多余的局外人,小仅,他们果然是无话不谈的总角之交,轮到别人来叫这个称呼,荣仅一定会要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拜访了花家长辈,宴席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小辈们叙旧总不好去打扰。 荣仅和花满楼在房内谈了很久,无情只能在外等待,看着桌上的菜一盘一盘的多起来,他这个京城高官去哪里都被尊为贵宾,今日却被冷待了。 他们在谈什么?是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或许只是朋友间的闲聊? 花满楼和荣仅真的只是朋友么?那般亲密,那般无话不谈,简直比情人更了解对方,花满楼对荣仅这几年做过的事又是否清楚?又知道他多少秘密? 无情望着窗外的花影,这里种满了花,香气弥漫在每个角落,阳光染着他的白衣,华美而慵懒。 有笑声传来,当然不是无情的笑,而是荣仅在笑,他一贯是爱笑的人。 笑得真是好开心,好开朗。 无情见到荣仅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只是纯粹的开心,哪里来的恩心机城府,又哪里看得出他的多疑狡诈,简直像和朋友玩儿游戏的孩子。 他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人身中药毒,在等着救命。 无情没由来的烦躁,他们难道不觉得把客人独自留在这里很失礼? 荣仅,荣仅……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对花满楼当然与别人不同,是不是比那晚对自己更温柔,也更没有保留? 无情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到了卧房门前,他要敲门,手将落下时又顿住,听见了荣仅说的话。 有关于他的一句话。 “无情这个人,很特别,我挺喜欢的,你去将我给你的解药拿来,给他解毒吧,毕竟,他也是为了救我中毒。” 喜欢……什么样的喜欢? 难道他并不讨厌自己这个一直想办法要抓他把柄的捕头? 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字,让无情的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豁然开朗,很多念头在这一瞬间涌入,让他分不清,看不明,又不敢去面对,竟让他心慌。 “你不疼么?”花满楼在问,“像你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竟然还会这么救他,让我觉得你也会心软了。” “嗯……还好,近朱者赤,和你在一起久了,我就不能变得温柔善良?” “和我?你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了,这次来还是为了救人,我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躺在床上夙夜长谈,一直说到天亮,饿着肚子又睡过去。” “我们长大了,花满楼,哪怕再不愿意,我们都是如此,然后再慢慢老去……但我们还是朋友啊。” 无情听着他们谈话,想象得出他们曾是怎样无忧无虑,亲密无间的朋友。 荣仅有些伤感地说着。 他们都已感觉到世间的无奈和沧桑,而不像无情这样的少年,仍然充满锐气,锋利到让人不敢接近。 无情转身要走,屋子里突然有什么摔碎,他悚然一惊,反手推开了门。 花满楼像是伏在荣仅的脖颈边,两人同时望向无情,花满楼微笑着,不介意他的打扰,正要说些什么,无情却根本不理会,转过轮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他中了毒,情绪本就受了影响,这毒迷人心智,你别介意。” 花满楼摇了摇头,再次去摸荣仅的脖颈,无情那天控制住毒性,虽然没有对荣仅下死手,但还是留下了伤痕。【`xs.c`o`m 网】 17、第十七章 花满楼看不到,却能摸到荣仅脖颈上浅浅的痕迹,他才非要给荣仅上药,这伤痕再深一些就会致命。 想不到推拒之间摔碎了药瓶,惊动无情赶过来查看。 花满楼总担心荣仅受伤,从小荣仅就对自己过于决绝,不惜代价地达到目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交易也干。 荣仅在这些事上却不谨慎,大大咧咧,只要不丢了命,什么都敢做。 他总是觉得自己男儿大丈夫,风流一些,有过数不清的女人,本来就不算什么,女人不介意他身上有伤痕,他自己就更不会在意,这伤痕又不明显。 花满楼的另一个朋友也是风流成性,他留着和眉毛一样漂亮的胡子,所以被人叫做“四条眉毛”。 这个人和荣仅正相反,更在意自己的容貌,他本来也是个俊秀的男人,却很在意自己的男子气概,非要留起胡子,让自己不像个毛没长齐的年轻人。 在没有留胡子的时候,四条眉毛就是个俊朗小生,只怕比荣仅还让女人着迷,甚至会让女人心生怜爱。 荣仅则是对自己的脸毫不在意,他忙起来会懒得刮胡子,受伤也任由身上留下疤痕,可他不在乎。 无论是俊美,还是英武,都不妨碍少女们喜欢他。 荣仅自己也说过:“像我这样的人,多一张好看的脸已经是锦上添花的完美,无论这张脸有些伤痕,还是有些胡茬子,都只会让人更觉得特别。” 谁让他是京城最有钱,也最年轻的人之一呢。 这场宴席,无情并不愉快,他感觉自己离荣仅越来越近,了解到了一些他真正的模样,今日,他又觉得与荣仅的距离忽然遥远,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 他永远不会像花满楼那样,与荣仅亲近,被荣仅毫不怀疑地信任。 不知是不是毒药的影响,无情这几日总是骤然怒意高涨,满心惶恐,毫无预兆的就想发脾气,以前他从不会如此不冷静,只怕毒发伤了身边的人。 即便这个人是他一直想令之伏法的荣仅,他也不想毫无理由的伤害。 何况,荣仅在他毒发时,哪怕差点被他给杀死,还要折返回来照顾他。 这样一个人为何不能是个好人? 为何他的朋友只有花满楼?自己这个公门中人,是不是做不了他的朋友? 荣仅,你那般狡诈,唯独对花满楼全心信任,这份信任……实在令人羡慕,他只给花满楼展现出他真正的样子,那他对自己的好意,又能信几分? 无情摩挲着冰冷的茶杯,只觉得心中仿佛一团乱麻,纠结撕扯,难理头绪,他想靠近荣仅,又戒备着荣仅。 “我这是怎么了……”无情不明白,他从未有这样复杂难明的感觉。 花满楼要去毓秀山庄拿解药,花家的本宅在城中,山庄别苑自然在风景秀美的山里,来去一趟也要两天。 荣仅留在花家照看无情,他也发觉自己对无情的照顾,似乎超出了预想。 但这也没什么,无情毕竟是六扇门的重要人物,如果真的能让他帮自己,以后很多事都方便了,至少无情不再把他当敌人看待,平白给他找麻烦。 毒性随着时间越深,越会影响无情的神智,所谓药人,就是只听从主人指令的行尸走肉,不会再有人的思维。 但无情并不是完全的药人,他不过是在正常的时候中了药人之毒。 所以毒性的发作完全不受任何人控制,即便下毒的人也不能,无情没有内力去压制毒性蔓延,只是凭意志抵抗,什么时候毒发完全不能预料。 这一切荣仅都清楚,依然毫无芥蒂,亲自来陪着他。 无情不知这是什么感觉,至少他安心了一些,哪怕这个时候他也有所依靠,有人愿意陪在他身边,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吃完就睡吧,明天可以拿到解药,你用不着再忧心了。” 无情的眼睫颤动,看荣仅亲手喂自己最后一勺白粥,这毒并不影响行动,荣仅却把他当做病人照顾,也不知为什么,无情都没有拒绝,反而顺从。 荣仅笑了笑,这最后一勺喂进他自己嘴里:“花家厨子的菜一直很对我胃口,等你解了毒,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我不假辞色,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无情没有说话,只是头低得更低,看荣仅的目光不知是柔情还是凉薄,不发一言,让人无法应对。 荣仅懒得再说什么,起身便走,无情立刻道:“你今晚不用来了。” 毒性加深,不知道还会不会发作,无情不想让荣仅看到他那副样子。 “好,那从现在开始,你不会再看到我,希望你能控制得了自己。”荣仅还是笑吟吟的样子,似乎没有半点多问的意思,端着空碗直接走了出去。 无情想叫住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需要自己度过这个难关。 荣仅甩上门,只听见“砰”的一声,那瓷碗四分五裂,被他随手扔到墙上,无情当然听出了他的不高兴。 谁对荣仅这么说话他都会不高兴的,无关于到底说了什么。 一直到入夜,荣仅果然都没有来。 无情在门口徘徊,从天亮等到天黑,他知道自己在等着,明明说了不要再来,心里还是希望能来一次。 他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天再亮,那就一定能等到了。 在大多数人眼里,无情都是冷酷而孤僻,他觉得安心的地方只有他那顶轿子,那座亲手打造的轮椅,此时竟会像个孩子般执拗,患得患失。 他渴望有人能依靠,有人能给他温暖,但他没有,他只有自己。 荣仅来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好像睡着了,悄悄地弯腰凑近,看着无情苍白的脸,就见到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那表情像从噩梦中惊醒,充满恐惧。 “别走!”无情抓住了面前人的肩膀,才发觉自己不在梦中的可怕场景。 这个人真的在自己面前。 他怎么又回来了?以荣仅的脾气,他恼火起来怎么可能回头。【`xs.c`o`m 网】 18、第十八章 荣仅看到无情醒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了个哈欠,整个人颇为疲惫。 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无情,即便无情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么无微不至,但也不想去拒绝,有一个人能这样从早到晚陪着你,听你倾诉,对你关切,这种感觉是一种说不出的安全和温暖。 就像在家里一样,像依偎在父母身边,只要有对方在身边就觉得安心。 无情发觉自己对荣仅开始有了一丝依恋,也许是这几日的关照,让他把年长的荣仅当成了可以去依靠的人。 “你自便吧,我现在去睡觉。” 荣仅全当没有听过让自己不要再来的话,伸了个懒腰,去床榻上躺着。 他占着无情的床,所以无情一直都没有睡,默默地在桌边下棋,棋谱并不吸引无情,他总忍不住回头看一看荣仅,看他依然熟睡,还是睁开了眼睛。 夜色越来越深,荣仅会不会一觉睡到天明?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睡觉? 这一次无情回头去看时,却和荣仅正好四目相对。 无情一慌,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忐忑,像是做错事被长辈当场抓住,心跳得很快,毒性也因为血流的速度而渗入,他立刻点了心脉周围的穴道。 一阵笛声忽然传过来,短促的笛音不成曲调,只是几个音调在不停重复,越来越快,聒噪疯狂,仿佛催命之曲。 无情只觉得心口钝痛,那声音让他觉得烦躁,烦躁到头疼欲裂。 “是姬摇花?” “不,姬摇花死了,是无花。” 荣仅听出这是姬摇花控制药人的笛声,毒入骨血,就可以扰乱中毒者的思维行动,姬摇已经花死了,会这种操控药人之法的,只有石观音的手下。 而最近出现的,和石观音有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儿子无花。 这是冲着荣仅的命来的。 荣仅立刻就要追出去,无情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开口说什么,只是在凭着一丝力气喃喃自语。 “荣仅……别去……”笛声急促,无情的心脉剧痛,仿佛千万蚂蚁啃食。 他从轮椅上跌下来,无法站起,没有内力抵御,毒发攻心,不知道是会完全成为药人,还是命丧在今晚。 无情匍匐着,想把身体撑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还是叫着荣仅的名字,这些天唯一陪在身边的人,成了他本能想抓住的救命稻草。 “你回来……回来……” 荣仅看他过于痛苦,竟有些可怜起来,倒一杯热茶走过去,把无情扶起来靠在怀中,想给他喂下热水暖身。 无情感觉到温度,紧紧地抱着他依偎过去,仿佛一只恐惧被遗弃的,在雨中将要溺亡的雏鸟,天下闻名的四大名捕之首,此刻只想靠近令他安心的人。 “喝杯热茶,嗯?这样你能好受一些。”荣仅像对小孩子一样哄问。 无情没有半点反应,只是蜷缩得更紧,荣仅可不耐烦问第二遍,轻轻抬起他的下颌,要给他温柔地灌下去。 望着荣仅的这双眼睛早已看不到平日的淡薄锐利,充满了迷茫。 烛光在无情眼中变得绚丽刺目,世界破碎颠倒,眼前的人又是谁?催命的笛声消失,却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一直说话,一声叠着一声,让他头痛欲裂。 你要杀了他,快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茶水灌不进无情的口中,顺着嘴角流下,荣仅把只好茶杯放回去。 他转过身,便有一抹寒光落入眼角,紧接着手臂传来微微的火烧之感,鲜血立刻在衣衫上蔓延。 无情手中的匕首有血滴落。 鲜血的颜色刺着无情的眼睛,他突然惊醒,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才想起发生里什么,惶恐地将匕首丢了出去。 “我……荣仅,我不是……”无情从没有如此恐惧过,小心地抬头去看荣仅的表情,他实在已用尽了所有勇气,不知道自己亲手造成了何种后果。 荣仅受伤不重,只是被划了手臂。 但那鲜血触目惊心,染红了大片袖子和衣襟,他向门外退出去,紧紧皱着眉,回头匆忙地看了无情一眼。 他没有在想什么,也没有责怪之意,无情的心中却更加惶恐。 任何细小的情绪仿佛都被无限放大,浓烈如浪潮。 那双眼睛好像充满了失望,对他的忌惮和疏离,无情不愿意看到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好像自己变成了怪物。 无情失去支撑,再次匍匐在地,这一生他都无法站起来,却胜过世上太多人,只不过现在他终于觉得自己比普通人更无力,更脆弱,如此的无能为力。 直到他没有力气,也没法回到轮椅上,只好依靠床沿就那么坐着。 荣仅简单处理了手臂上的浅伤口,便一刻不停地又回到了这里,他也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担心无情。 总之,这件事太有趣了,六扇门大捕头那无助的表情,还有对自己的愧疚,每一样都很有意思,他当然要多看看才不虚此行,怎么舍得不来呢。 他站到无情面前时,无情没有再睁眼看他,恍若未闻。 这种愧疚心疼,无助惶恐复杂交织的情愫,让无情自己也分不清楚,想不到这个人还能回来看自己,说没有半分的感动,岂不是真的太过无情。 如果他不是担心我,那又何必回来,可他回来看我,我又如何面对他? 至于荣仅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无情也好像完全忘记,至少,他还是回来了,到底……他终于是回来了。 荣仅笑得更是纯粹。 他俯视着白衣的少年,把无情扶起来,放到床榻上,这原本仿佛无坚不摧的苍白少年,似乎在微微发抖,荣仅用自己的体温去暖无情纤瘦的双手。 他忽然觉得无情是个意料之外的人物,性格与自己所想的并不相同,并不只是传说中六扇门名捕的符号。 一个活生生的人总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认识的无情是这般有趣。 无情的脸色近乎惨白,清秀的面容因布满冷汗,就像是病入膏肓的苟活之人,嘴唇更毫无血色,身体冰冷。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荣仅却感觉到他更靠紧了自己。 “突然这么信任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无情大捕头在想什么呢?”荣仅笑着说了一句,这句话没有后续。 只是他的语声越发轻柔,他的脸上虽然微笑,却毫无笑意,听不出任何情绪,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无情没有睁开眼睛去看他,所以没有看到他的笑,只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疏离莫测,好像在观看一场戏,这样的态度令无情心冷,对他捉摸不透。 此刻无情已慢慢冷静,他故意叹出一口气:“我不是信任你,只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你不会在这时伤害我。” 无情果然还是无情,本性就是如此高傲,他的谦逊,只是他从小被教养出的姿态而已,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必须要最快恢复冷静,这是他身为名捕必须要有的能力,不会任由他人牵动情绪。 荣仅不管他说了什么,只是看着他轻轻开合的,没有血色的嘴唇,忽然用手指抚摸上去,在他的唇上轻轻摩挲。 无情感觉到心头的停顿,似乎猜到荣仅下一步的举动,嘴唇微张,想要开口阻止,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连呼吸都忘记。【`xs.c`o`m 网】 19、第十九章 无情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黑暗中,他清晰地感觉到一片温热落到自己唇上,娴熟而温柔,不容拒绝,唇齿间的甜蜜立刻就能让人沉溺。 这又算什么?无情不知道,此刻也不愿想,他从不知道简单的亲吻能如此缠绵,酒一般醉人,让他昏昏沉沉,只想沉沦,忍不住开始青涩地回应。 荣仅并不是很规矩的人,嘴角的温存在无知无觉间,已经落到衣襟。 胸前衣领被戏弄似的轻轻扯开。 无情从未有过这种经验,但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单纯少年。 荣仅的技巧像是精准的钥匙,可以打开任何从未敞开过的锁,让人无法招架,显然是对此极其熟稔的人,他已认定今晚必定会很愉快,沉浸在其中。 他为何觉得无情不会拒绝? 无情的身体没有过这种令他心慌脸红的感受,轻轻颤抖着,肌肤在碰触下发热,荣仅经历多少人才会如此娴熟? 这让无情悸动的心漫出一股悲伤来,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心动。 然而令自己第一次心动的,是如此一个风流,狡诈,放纵,可能对他没有一丝真情的人,尚未互表心意,一言不发,就想要得到他,从不问他的意愿。 但无情的理智依然没有消散,他反而更加冷静,更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手指慢慢摸到了荣仅的后颈。 像荣仅这样的人,忽然兴起,便可以翻云覆雨,等他得到了,岂会还记得身边的人是谁,他早已习惯这样宿在花丛的生活,兴致过去便忘得一干二净。 至于荣仅究竟是不是这样的人,无情当然并不明白,可世上风流薄情之人哪个不是如此?从没有例外。 荣仅当然薄情。 否则他曾有那许多情人,为何无情却查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荣仅只给钱财,不给名分,更不会给予真情,将这一切都打理得干干净净。 若是今夜由他得逞,也不过是给荣仅添一段隐秘的风流韵事。 无情捏住他的昏睡穴,荣仅立刻感到眼前一黑,安静地歪倒在床榻上。 这一觉会睡得很沉。 明天他又会怎么样呢?无情不能猜想,只是这一夜守在床边,想了很多种他的样子,却都觉得太过荒谬。 情爱,欲望,这究竟算什么?无情觉得等他醒来,第一眼看到自己,也许难免会觉得尴尬,可无情偏偏守在旁边,半步都不离开,只怕他睁开眼睛,全然忘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天色终于亮了,漫长的夜彻底过去,漫长到无情觉得可怕和绝望。 荣仅睡醒神清气爽,他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果然就是无情,然后双眼弯如月牙,笑眯眯地招呼:“真是早啊,大捕头在等我吃早饭?” 无情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熟稔的态度,仿佛他们亲密如情人,但对昨日的事半个字都不提,全当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尴尬。 果然是如此,他想必在后悔昨日的逾越,或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习惯了与人有一夜露水情缘,然后如陌生人般再不相见,即便不是陌生人,也不在意对方心里的想法,他是如此自傲,又如此恶毒,简直就是败类。 无情感到愤怒,却毫无办法。 荣仅的手段他早就见识过,如今有何意外?难道期待荣仅忽然变得纯良? 他俘获的猎物中,有四大名捕之首这样的人物,便满足了他狩猎的征服欲,无情成了他以后回味的一场游戏。 无情垂下目光,看着窗纸上幽幽晃动的树影,仿佛他摇晃不定的心情。 花满楼如期而归,他来去匆忙,回来时身上带着晨露,一路干脆利落地走到客房门前,还好没有忘记敲门。 “小仅,我拿来解药了,你在不在里面?”花满楼的声音中虽然疲惫,却依然欣喜,他从不忍心一条人命无疾而终,无论救的是谁,他都不遗余力。 荣仅没有回应,只是下床来整理着衣服,他知道无情很着急解毒,用不着自己去照看,无情会好好服下解药。 此时他慢条斯理,毫不在意的动作,在无情看来似乎是一种讽刺。 真难以想象,荣仅在昨夜还想与他这个残缺之人有一场缠绵。 “无情,吃了解药你就会好了。” 荣仅伸出手,轻浮地在白衣少年的脸上地扫过,带起一阵深入心底的痒意:“我不会骗你,可惜你还是不相信我,无情大捕头的心可真难以捉摸。” 像昨夜那种情形,恐怕是无情捕头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的阴影,但无花会不会继续找麻烦也难说…… 荣仅他就是睚眦必报,想他死的人,最好能真的让他再也不能动,否则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报复,到那时必定会永生难忘。 无情服下解药,等到一天后他的毒彻底解开,荣仅就要向花满楼告辞。 隐患不除,就不能在花家逗留太久,万一连累他们惹上麻烦,一个花满楼远不能阻挡,花家在武林的关系并不深,只有花满楼武功高强,喜欢在江湖上走走罢了,荣仅无法分心保护他们。 而这两天之内,荣仅与无情处得比从前似乎更亲近。 他依然笑得亲切,吃饭的时候会招待,无情有任何不习惯的地方,他也全部看在眼里,立刻派人去安置妥帖。 可无情却觉得他与自己更加疏离。 那是因为荣仅在花家并不是客,他把自己看作主人,在把无情当做客人招待,花家所有人都习惯了他反客为主的样子,所谓贵客,只有无情一人而已。 荣仅让无情感觉到宾至如归。 可越是如此,无情就越发看透了他的冷漠,除此之外,荣仅并不与他多说,甚至比以前更不愿意接近他。 既然不愿有所结果,为什么要对他做出那种亲密之举,只是一时兴起? 凭什么他可以如此不在意,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把自己当成消遣兴致,随时可弃的玩物?【`xs.c`o`m 网】 20、第二十章 轻浮,戏谑。 荣仅对无情的态度越发如此,仿佛打破了某些界限,平日里疏离冷漠,偶然有兴致,便下意识地对他动手动脚,没有一丝尊重,叫无情有火发不出。 无情想了太多太多,不甘,愤怒,屈辱,羞愧……他也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无法坦荡面对自己的心。 明明发生过,却故意忽略,当做不存在,难道就能自欺欺人? 他享受那个吻,甚至沉醉其中,忘情忘我地回应,可给他如此体验的人,不过是兴之所至,轻浮浪荡的一次逾越,换一个人,只怕荣仅同样会如此。 这一天一夜,无情都在等待,等荣仅的解释,承诺,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荣仅的回答难道只是恶劣的轻浮? 金陵城外,无情看向身边笑吟吟的荣仅,脸上的表情更加漠然。 荣仅恋恋不舍地与花满楼道别,和朋友在一起虽然轻松,但他不能奢望永远活在这种轻松里,必须要离开。 花满楼送了他们一辆最好的马车,亲自送他们出了城,匆匆一面,他自然不舍,还有很多话相对这个总角之交谈起,到如今,说太多反而无用了。 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别人去耳提命面,花满楼从来相信荣仅,他是一个绝对值得交的朋友。 “小楼,我们多年未见,这次来却不是为了看你,不知你会不会怪我?” “你能主动救人,我已经很高兴了。”花满楼只轻笑一声,贴到荣仅的耳边,“无情捕头可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你好好想想吧,莫惹祸上身。” 荣仅没有回答什么,仿佛听不懂花满楼的意思,笑着一点头,就回头向无情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启程了。 无情看着他和花满楼亲近的模样,冷冷一笑,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朋友。 这一次他们自然不再走水路,离京城已经不远,为了避免无花这个麻烦,荣仅一直让马车走繁华的大路。 只不过出了城,大多数地方依然是偏僻萧索,进了山后更不轻松。 无情不再需要别人照顾,荣仅也真的不再和他多说半句。 虽然荣仅依然是温和有礼,但身边没有他在乎的人,他似乎也不那么喜欢笑,脸上总是淡然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按部就班地打理每天的琐事。 无情不喜欢每天面对他那种毫无意义的笑和问候,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今晚又要在山中过夜,偏僻无人,他们也孤立无援,阿吉不知道被荣仅派去了哪里,所以要对付他们的人一定会在这时候下手,无情不得不整晚守夜。 谢晓峰是荣仅最大的仪仗,无情真不懂他怎么总是把自己的保镖支开。 夜半时,无情正在出神,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得太多,仿佛自作多情。 林中忽然起了袅袅的烟雾,向他们笼罩而来,沉睡的雀鸟被惊吓飞起。 “终于还是来了。”无情神色一肃,戒备道,他的暗器机关再精妙,独自对付无花还是太过吃力,准备要叫醒荣仅时,对方已经从马车跳了下来。 “快走。” 荣仅这时没有半分犹豫,轻拍无情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 无情本就是极有经验的捕头,擅长追踪和隐藏,在渺无人烟,地形复杂的树林中,也能躲过别人的追踪。 他却想不到荣仅会如此熟练,好像比他更了解该怎么做,丝毫没有停顿地带着他在树林里曲折深入,掩盖痕迹,伪造线索,比六扇门的捕头还专业。 无情可算是大开眼界,真不知道他用这些本事都掩盖过多少恶行。 以前在京城,远观荣仅这个人,会错以为他是个嚣张的草包,但只要有点见识,就明白他会在京城立足,绝不会简单,所以无情认为, 无花的轻功在江湖上虽不是第一,但也不出前五之列,对荣仅和无情这样两个人,他根本不担心会逃脱。 荣仅自然明白。 可即便走得很快,也隐藏了痕迹,布置下误导的线索,妙僧无花这样的聪明人物却不上当,依然快要追踪到他们,无情立刻就决定独自阻拦。 留下荣仅也帮不上忙,无情说道:“荣老板先走吧,有我应付他。” “无情捕头,他虽然武功高,但一时半刻杀不了你,尽快脱身过来,我有办法对付他。”荣仅匆匆说了一句,慌忙走远了,好像生怕走慢一步。 真是走得干脆,根本头都不回。 离开金陵后,这么多天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无情不知他能有什么办法,但也只能再相信他一次了。 看着他那绝不回首,只顾逃命的背影,无情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人啊…… 荣仅自认为是个好人。 至少他没做过什么太坏的事,甚至有时候了还很讲道理,也讲义气。 他知道无情中毒初愈,不会是七绝妙僧的对手,所以没有走得太远,无情不良于行,走得太远了,岂不是累着名捕大人,虽然比他这个不会武功的人要好得多,但他总要照顾一二不是? 无情到他面前的时候,已经受了无花一掌,身负内伤,荣仅竟然立刻出现,将无情带入了一处隐蔽的山隙里。 “你毫不犹豫地来找我倒是意外,我还以为你独自走了呢。” 无情说得有几分嘲讽之意,荣仅笑着凑近他:“你在这里,我怎么会走,虽然我不怕别人说我狡诈,但我不想别人觉得我薄情寡义,对你更舍不得。” “你……”无情对他的轻浮实在厌烦,几乎按耐不住,想问问他究竟如何想,究竟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 如果真的只是戏弄,无情宁愿杀了他!让他为自己的轻薄之举付出代价! 无情的胸口在痛,心却跳得鲜活,荣仅没有等他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 “我?我怎么……无情,你先别说话,我看到他来了,我和他的母亲石观音有仇,他要杀我,更甚于杀你。” 无花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xs.c`o`m 网】 21、第二十一章 无花穿着一身东瀛忍者的黑衣,手握武士刀,追踪到了这里,一时还没有发现荣仅,但知道他们一定就在附近。 即便他的身份已经被楚留香揭破,他做见不得光的事依然会换一身衣服。 仿佛不忍打破那圣洁僧人的假像。 无情受了伤,不会走得太快,无花在外面徘徊着,荣仅着见他的身影,右手按在无情的背上,揽在怀中相护。 一点内力透入无情的身体,他不能修行内功,所以从未体会过用内力的感觉,只是觉得荣仅的手温暖而有力,仿佛有丝丝流水般的热意从他手中蔓延而来,流遍了自己全身,让他感到舒服。 这样近的距离,无情几乎伏在荣仅的颈间,他不由自主回想起那一晚片刻的缠绵暧昧,轻浮又引人遐想的吻。 无情不禁把头低得更低,好像在荣仅的怀中靠得更紧密。 这温暖实在难以割舍。 无花在外寻不到荣仅的人影,恼怒却着笑说:“荣老板,你到哪里去了?别让我找得这么费力,我知道你在,若是和那没有双腿的名捕大人在一起,我可是要告诉他,你是如何骗他的……” “荣老板真的不现身一见?” 无情缓缓抬头,正对上荣仅的眼睛,带着一丝怀疑和探究。 荣仅那双漆黑的眼眸冷静至极,仿佛有些委屈,好像在对无情质问:你就这么容易相信他?就算相信一个敌人,也不愿意相信我,立刻要怀疑我? 无情立刻移开目光。 这种下意识的怀疑令无情愧疚,无花和荣仅之间,难道还需要他去质疑和犹豫?纵然荣仅引人怀疑,无花却是真的十恶不赦,甚至毒杀养育他成人的少林天峰大师,荣仅岂会有如此狠毒! “无论他怎么说,我都相信你。” 就算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也不算上天亏待于他,哪怕身体残缺,一生不能练武,可他终究报了仇,也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一切,并无遗憾。 只怕荣老板会不甘心。 年纪轻轻,在京城荣华富贵,如鱼得水的荣老板,怎甘心殒命在此地? “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不会,我说过要带你回京城六扇门,还要处置你滥用私刑的罪。”无情的声音缥缈起来,他说着,竟觉得自己一贯冷酷的话,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柔情。 这么的……莫名其妙。 哪怕心里不愿意承认,他也无法欺骗自己了,他的确对荣仅有了难以启齿的感情,这感情既纯粹,又极端。 想让他永远陪伴,想永远得到。 纵然听起来霸道,但无情就是如此,他忽然在荣仅嘴角落下轻吻,瞬间离开,不出所料地看见荣仅愕然探究的眼神,似乎想不到他还会这样。 这位大捕头的想法真是莫测。 “等我。”荣仅适时放开无情,不经意地隔开彼此的距离。 无花听到声音,已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荣仅转头对无花笑道:“你尽管说,我向来不介意别人说我坏话,不过你要杀我,最好先给我五百两银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无花不明白,他再聪明也没能听懂荣仅的话。 “意思是,你过来动手的时候,万一中了毒,或者发了什么病,又或者遇到仇家被杀死,我总要替你收尸埋了你,但要我亲自动手,价钱很贵的。” 无花知道他的确手段诡谲,计谋多变,会不会藏了后手,别人永远猜不到,他轻描淡写就处理掉了姬摇花。 这样一来,无花反而不敢冒进。 于是他用起拿手的伎俩,温和优雅地笑着说道:“无情捕头,你可知荣老板是姬摇花的盟友?他们合作多年,要对我母亲不利,母亲派我来正是清理门户,想不到姬摇花已死在他手上。” 盟友?无情想问问荣仅,自己甘愿为他饮下毒药时,他与姬摇花到底是敌是友?可他方才已说了,会相信荣仅。 他不再问,无论真相是什么,都不会去问,他说过的话绝不收回。 “无花,你惯是喜欢挑拨离间。” 荣仅整了整衣服,走了出来,无花意外地看着他,这个人明知无力对抗自己,为何自己来送死?他是活腻了? “你的母亲石观音非要置我于死地,就是知道我除了死,绝对不会放过她,你再帮她连你也要死!”荣仅缓步走着,无花却一时不敢接近,能杀了姬摇花,说明荣仅一定有厉害的手段。 荣仅盯着无花被黑布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冷笑:“曾经名满天下的七绝妙僧,也不过是如此肮脏。” 无花想做那人人敬仰的高僧,可惜他本性之中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 他恨别人诋毁那圣洁的高僧形象,更甚于诋毁他自己,拔出武士刀,寒光凛然,以闪电般的速度向荣仅攻来。 荣仅没有躲。 无花的身后也有一把剑刺了过来,谢晓峰的剑,他化名阿吉不参与江湖纷争,却还是要保护自己的老板。 天色将明,无情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中越发有种不好的感觉。 荣仅真的能对付无花么,还是为了让自己脱身,只是将人引开了?他恐怕没那么有牺牲精神,而是早有了准备。 既然荣仅让他等,就一定会回来。 正想到这里,无情就听见脚步声,踩在沉积的枯叶上,不疾不徐地走过来,阳光刺破了重重茂密的树叶,在阴暗的森林中洒下一道道淡金的光芒。 荣仅慢慢地从斑驳的晨曦中走来,他暗绣金纹的衣衫愈发显得神圣而绚丽,身上干干净净,不见疲惫之色。 只是,他的脸颊上有一滴鲜红。 那是一滴血。 荣仅可能没有发现它留在自己脸上,所以回来时一定是比较匆忙的,他蹲到无情面前,依然是笑了笑,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是不是担心我?” 无情捧着他的脸,手指从他脸颊上抹过,擦掉了血迹:“你杀了他?” “我从不杀人。” “从不?” “准确的说,是我从不亲手杀人,所以我的手是没有沾过血的,我这双手没有杀过任何人,我也不喜欢杀人。” 荣仅向来最得意的事之一,就是绝不亲手杀人,永远不去沾染血腥,他知道在很多人看来这是种虚伪,故作姿态以求心安,不过他也不介意被这样说。 杀人毕竟并非好事,他怎么做都随自己高兴,从不管别人高不高兴。 究竟是谁杀,无情也不多问了。 看来从花家离开之时,他就暗中安排了其他人守株待兔,这个人只能是阿吉,也只有阿吉能如此有把握地救他。 可他还是对彼此的关系绝口不提,表白了心意也不接受,算不算拒绝? 他不愿意,为什么要主动来招惹自己?真以为和以前一样,对人随意轻薄,与之欢好,只不过是享一夕之乐? 无情实在讨厌轻浮之人。【`xs.c`o`m 网】 22、第二十二章 接下来的行程并无波澜,无情和荣仅在几日后回到了京城。 无情没有直接去神侯府复命,而是委托师弟铁手带信,他选了一家很配得上荣仅身份的酒楼住下,一等一的舒服和昂贵,显然是有点长住在此的意思。 这家酒楼的后巷直通勾栏瓦舍。 荣仅推开窗户,就能看到那里有说书人聚集了一群看客,两边摆满了卖吃食的小摊,还有人在打把势卖艺。 有个青衣的年轻人每天清晨都准时来,似乎是专职的卖艺人,但他的武功实在不错,本不该沦落到卖艺才对,可如今这世道,发生什么都觉得合理了。 酒楼虽有厢房,却只有五间,这里是京城最贵的地方之一,来吃饭的人很少下榻,住的人也都非富即贵。 从卖艺的地方也能望见酒楼的窗户,就像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世界。 荣仅每天都会开窗看看那个卖艺的青衣书生,觉得此人颇有意思,不仅武功好,生得也极为俊美,却在如此艰难挣扎地活着,每日都在忧心明天。 无情知道他无聊,随他去看。 荣老板谈生意宁愿吝啬,肯却为佳人一掷千金,京城里谁不知道,他的风雅佳话,说书先生都会讲上几段。 包下花魁一月,只为给人家画像,姿容出色的状元郎,他就一定请回家住几天,连皇宫里的嫔妃,他都敢在宫宴时当着皇帝的面,称赞其美貌迷人。 太子是他的少年朋友,权臣与他来往神秘,就难怪他在京城肆无忌惮。 也难怪无情一直觉得他不是善类。 当朝宰相傅宗书,那可是不折不扣,祸国殃民的大奸臣,荣仅与他来往多年,岂能不惹人怀疑?不知道他们曾经因何来往,做过什么交易,荣仅毕竟不是丞相的人,从不听命于傅宗书。 可要说荣仅全然无辜,没做过什么恶事,那真是睁眼说瞎话了,恨荣仅的人不知凡几,他和权贵一样欺压百姓。 如今,无情要彻底将荣仅抢过来。 为了自己,不为神侯府。 深夜。 勾栏瓦舍仍旧热闹,青衣书生已收场子回去,无情在房中添茶,看着躺在床榻上,悠闲摆弄折扇的荣仅,转动轮椅,过去把一杯热茶送到他手边。 荣仅坐起来,被双腿残缺的名捕伺候着,全然不觉得亏心,拿过茶杯正要喝,就听见无情好像不经意地问:“荣老板,你打算和我在一起多久?” 这是默认了他会答应,默认他们现在的关系已是情人,荣仅一愣,喃喃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很久……” 无情的心在不受控制地狂跳,紧接着又问:“如果我要一生的时间呢?” 这次荣仅犹豫了,没有立刻回答,他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而且非常排斥,却也不想全然否定,支支吾吾,似乎在想一个能蒙混过去的答复。 一生的时间那么长,荣仅很年轻,他是喜欢无情的特别之处,可他是否会永远喜欢?荣仅很清楚自己的本性。 这个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荣仅不想为了这一个人而放弃弱水三千,也不舍得因为那弱水三千,而放弃这一个人,他实在贪婪。 “不行?”无情不放过地追问,双眼紧紧盯着荣仅,让他避无可避。 “也并非不行……只是……” “没有只是!”无情的声音分金断玉,直接打断他,“一生的时间,你的身边除了我,不会有其他任何人,你不能有妻子,更不能有儿女,我可以对你忠诚不渝,若你背叛,我情愿与你同归于尽,你若移情他人,我就杀了你!” 荣仅的身体一颤,对少年此刻锐利决绝的神情,竟感到一丝恐惧,他眼中的爱意与杀意令荣仅不自觉的心惊。 与他在一起,恐怕再难以脱身。 可是放弃他又如此的不甘心。 这很危险,这危险又令荣仅兴奋,他甚至想试试无情会不会真杀了自己。 “何必说得那么可怕……情爱之事要你情我愿,分开就分开,干嘛杀人呢。”荣仅起身,避开无情寒冷如雪的目光,把一杯茶放回在桌上,没有喝。 “我不是戏弄感情的人,身边从来不会同时有两个情人,但你……不是不愿意我碰你么?你那时候拒绝了我。” 荣仅抬眼,暧昧地盈盈一笑,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无情纤细的脖颈上。 那么苍白的皮肤显得有些病态,摸上去的手感却温玉一般让他爱不释手。 “你点了我的睡穴。” 无情感觉到那目光的侵入之意,偏过脸避开,他不是不愿,要解释这些,他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还是觉得难以开口,含糊其辞道:“你风流之名素来有之,被你顷刻得逞,岂不被你轻易丢弃……我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怕荣仅是一时兴起,也怕他真正看到,真正抚摸到自己残缺的双腿,会觉得厌恶,他真恨自己会喜欢上荣仅。 像荣仅这种人,就是披着人皮的鬼,诸葛神侯最让他提防的那一种。 因为荣仅不是显而易见的好人,也不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他圆滑精明,轻易便看透人心,最懂得利用人的弱点。 荣仅在无情面前缓缓转个圈:“我看起来真的如此轻浮薄幸?” 无情看着他,俊雅潇洒之姿,仍有少年的朝气蓬勃,天真纯粹,怎么会觉得薄幸,明明是引人倾心。 “我只是不会强求罢了。”荣仅一个转身,动作行云流水地坐下,“别人要走要留,我从不多言,你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开口说什么的。” “所以你也绝不问我的心意?” “为什么要问?” 荣仅嗤笑:“你要得到个确定的答案,不自己来问我,反而等我问你么?大捕头,我可不是那种人,我永远不会追问别人,永远不会看人脸色。” 想得到答案的是无情,不是荣仅。 是,凭什么要求他来在乎自己的心意,这个人何时在乎过别人?无情深深呼出一口气,觉得一切都那么坦然了。 六扇门名捕来问一介商户的心意,莫非是折辱了尊严?既然不是,他开口又如何呢,他本来就是为自己而问,何况他把荣仅安排在这里,就是想…… 如果荣仅拒绝了,就强行带走他。 荣仅若是个善良的好人,无情当然不会用强硬手段,只会惋惜自己初次心动便无疾而终,可他不是,而且帮傅宗书助纣为虐,无情何必对他过于怜惜? 阿吉也当无情是荣仅的朋友,无情这么做,有无数个理由让阿吉相信。 可叹聪明如荣仅,他不知道身为四大名捕的无情并非那么正直……【`xs.c`o`m 网】 23、第二十三章 无情关上了窗,也关上门,不许任何人打扰,烛光明亮,他吹灭一盏又一盏,只留下桌上那一笼暧昧轻柔的光。 他在暗示可以继续那晚的事。 要他再次开口说出来,这一次绝无可能了,他死也无法对荣仅说出关于那些事的任何话,荣仅既然答应了给他一生,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拿走,那么自己也将给荣仅想要的东西,毫无保留。 荣仅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显得很主动,看着他苍白的脸仿佛染红,认真地轻声问:“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我……”荣仅张了张口,默然。 他想得到这位冷如清雪的名捕,可一想到无情说会杀了自己的神情,额头就不禁冒出冷汗,他不是不怕死的。 虽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是他真的会怕变成尸体。 可他还没有死,若要他放弃,那实在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死了,就让死了的荣仅来怪罪如今的荣仅吧。 无情的脸红如霞云,深深低下头,荣仅冒犯的亲吻很舒服,他并不讨厌,想要再试试那样的感觉,却不能做出什么举动,只有等,既期待又无比煎熬。 原来自己的面皮竟如此薄,这时候连提起勇气都很难。 他觉得自己的模样一定很狼狈,会有些可笑,盯着自己的手指,凭声音判断荣仅在做什么,荣仅的影子投在他白色的衣服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轻微的窸窣声表示对方在脱衣服,想不到竟会这么直接,无情心如擂鼓。 “我们可以先去床榻上……” 无情羞赧地抬头,瞬间愣住,荣仅已脱下上衫,解开腰带,衣襟敞开着。 他衣服下的身材竟看起来那么有力,紧实的肌肉,宽厚的胸膛,修长优美的腰际,皮肤光滑泛着微微光泽,肌肉下蕴含的力量代表着他的健康。 这样的身体,无情这一生都不会有了,他从小的病根注定他的单薄纤瘦,苍白如纸,仿佛一缕误入人间的游魂。 无情欣赏这具身体,几乎贪婪地看着,眼里不禁流露出艳羡和渴望。 健康,强悍,美丽,可惜他这一生都得不到,但他可以占为己有。 荣仅只觉得被如此看着很不舒服,仿佛被盯上的猎物,拿来睡袍换上,在要系上衣带时,无情鬼使神差地挡开了他的手,让荣仅更是被吓了一跳。 无情这样未经人事的少年,怎会如此大胆,荣仅看他那眼神,已分不清谁才是被捕获的那一个,无情自小病弱的身体失却了男人该有的强悍,他似乎对健壮的体魄有一种别样的羡慕和追求。 从小就因病痛而与正常人不同,无情的心境又怎么会和正常人一般。 就算他正直善良,依然是四大名捕之中脾气最刁钻,最冷酷诡谲的一位。 荣仅从未遇到过像无情这样,对他的身体充满了欣赏,渴求,简直让他有些惊恐的人,就连他身体上的伤痕,无情都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轻声说:“这痕迹实在很美,证明你的身体很好。” 手指轻轻抚过这健康宽厚的胸膛,无情紧贴了上去,尽情感受着。 “我还年轻,身体自然很好。”荣仅握住无情的手,将他横抱了起来。 无情不愿褪尽衣物,把苍白纤瘦,显得可怜的身体展现出来,他忽然有种难言的自卑,立刻打灭了最后一盏灯,用暗器放下纱帐,在床榻躺下。 这样一具令人渴望的身体,带来的快乐自然也无法言喻。 在欲望的高处,无情几乎忘记了一切,他立刻迷恋上这种感受,忍不住诱惑地去追求,体会这具身体的力量。 次日天明,无情整个人都仿佛变得温软而慵懒,荣仅真的太知道怎么令人满足了,他对无情极尽温柔,丝毫不介怀残缺的身体,反而会夸几句无情。 荣仅赞赏无情的手强劲有力,感叹他的意志远超常人的坚强。 并非说他肌肤如玉,也不说他身体轻盈,荣仅知道无情想听到什么。 如此一个人,想不爱他都难。 无情在背后环抱着荣仅的腰身,靠在肩膀上,忍不住开口:“明天回神侯府,今晚你再陪我一次,好不好?” 荣仅正在穿衣服,没有去看无情,第二天醒来,身边人总会对他黏腻温存,他已经习惯,只觉得这是寻常反应:“回了神侯府就不可以了?我记得神侯府很大啊,你还有自己的院子。” “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不便。”长辈在的时候,谁都会不自在,但无情没想过隐瞒,回到神侯府就是要坦白这些事,而不是和荣仅秘密来往。 “好,你也起来吧,下面那位青衣书生都已经卖艺半个时辰了。” 荣仅站起来,无情的身前一空,心中略有失落,他感到荣仅的兴致并没有太高,荣仅见惯风月,对此并不新鲜,自然不会有无情这样初次的感受。 无情本清冷之人,如今却显得有些更沉溺欲望,不曾尝过便难以抵抗。 经过一夜,荣仅没有特别的变化。 无情却全然不同。 两人在窗前一起看那青衣书生的热闹,今日不同以往,他们不知不觉间已亲密至极,举止都有种不经意的黏腻。 情爱竟对人有这么大的影响,让无情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在荣仅的身边,他就觉得满足,看着那笑容,他心里就有一股暖意,荣仅是属于他的。 无情抚摸荣仅漆黑的长发,抚摸上修长的脖颈,真觉得自己得到了珍宝。 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个人一辈子都属于自己了。 对于残缺的自己,得到他,好像就补足了一切,这种感觉无与伦比。 那青衣书生一直都知道有人在观望自己,此刻一抬头,却看到这样旖旎的情形,以前窗口只有爱笑的锦衣公子,今天忽然多出一个白衣少年。 虽然他们没有做什么,青楼出身的顾惜朝却立刻看出了他们的关系。 他来京城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不择手段地获得金钱和地位,有富贵人家注意到自己,这是天大的好事,今日正打算怎么去见面结交,却看到这样一幕。 顾惜朝顿时觉得厌恶。 也许是因为出身的关系,他最讨厌玩弄感情,豢养色侍的有钱人。 哪怕是放弃这个机会,顾惜朝也选择立刻就走,以他的学识武功,总能找到出路的,那位锦衣公子就算是什么皇亲贵胄,他也不能出卖自己的尊严。【`xs.c`o`m 网】 24、第二十四章 荣仅他们回来得稍晚了一些,所以今日才听说满城风雨的探花除名案。 也不能说是案子,朝廷没有交给任何一方调查处理,这样称呼,无非是说的人多了,闹得满城谁都知道,连说书人都来编故事,起了个有噱头的名字。 书生顾惜朝高中三甲探花,却被查出用的是假身份,实际上出身贱籍,母亲是青楼女子,没有资格参加科举。 上面没有治顾惜朝的重罪,而是仅仅直接革除功名,其他不予追究。 顾惜朝不甘心,从此在京城各方游走,希望受到哪一方的重用,只可惜他一个贱籍,谁又肯用他?用完了钱,只能去卖艺才活得下去,如今还不肯走。 无情惋惜这般有才之士落于荒野,竟无处施展抱负,朝廷只因出身就拒人于门外,难怪如今越发的腐败无能。 荣仅倒不多关心,他才不是那种忧国忧民之辈,无情所说的国之蠹虫里,肯定少不了他这一个,他有自知之明得很,就不跟着一起叹惋世风日下了。 谁让他就是搞得世风日下的人呢? 天下人皆贪,他不贪,就是吃亏。 来到神侯府外,两个守卫面面相觑,直勾勾盯着荣仅半晌,等无情已经带着荣仅入内,才想起来去通报。 荣仅此人,神侯府上下都认识,他在京城太有名了,还是神侯府能写上排行榜的对头,无情处心积虑要抓他把柄,都找不到破绽,如今竟将他带了回来?神侯府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不愧是四大名捕的大师兄,就是荣仅这般无法无天的人物也能制服。 京城之中,这可谓第一大喜事! 荣仅被神侯府抓获的消息不胫而走,真不知有多少人弹冠相庆,连在出租屋里郁闷的顾惜朝都听闻了,这非年非节的怎么还有人放鞭炮。 神侯府里却气氛死寂。 诸葛神侯,其他三位名捕都已经等候在大厅之中,铁手,追命,冷血三人盯着荣仅,每个人的神色都有所不同。 铁手性格沉稳,知道无情为荣仅耗费了许多心思,依旧不能奈何,今日亲眼见到荣仅,更能体会到无情的心情了,此人和传闻中一样,十分嚣张跋扈,让人看了就想给点教训。 荣仅只是一介商人,并无官职,进来之后对诸葛神侯行了一礼,然后就挑剔地打量起他们来。 大概,是嫌弃他们穷吧。 神侯府并不清苦,但是和荣仅比起来那就相形见绌了。 追命在他们之中最年长,洒脱透彻,最圆滑世故,他已察觉到大师兄无情对荣仅不同寻常的态度。 无情带荣仅回来,向世叔见礼,问候他们几个师弟,都和从前一样,但就是半句都没提到荣仅,那么大一个活人站着,好想被他给忘了,越是不提,说明这件事在无情心里越是重要,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无情从没这么为难过。 问候之后,便再不发一言。 荣仅在神侯府大堂里悠闲地逛,无情紧皱眉头,不时看他一眼,似乎想训斥他不该如此失礼,却一直没有出声。 转回到无情身边,他也不说话,手搭在轮椅背上,指尖在无情的后颈轻轻搔动,而且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纯然是一种对身边人的轻浮习惯。 其他人或许不明所以,追命可是见得多了,别人敢对无情这样,怕不是死得阎王都来不及收。 荣仅却敢,无情也只是忍耐。 只有一种关系可以令无情如此…… 冷血抱着剑,只看了荣仅一眼就再无兴致,他对不会武功,更不会剑术的都没有太大兴趣。 诸葛神侯审视地看着无情,突然叹了口气,他从不对无情恼怒,此刻却很想斥责:“让你去酌情处理这件案子,你倒是把自己办给了嫌疑犯。” 追命暗道果然如此,自己猜得没错,但荣仅恶命在外,他不是会熬什么迷魂汤吧,连大师兄都能…… “神侯,我可不是嫌疑犯啊,我没犯罪。”荣仅指着自己反驳道。 听到他说话,不忍斥责无情的诸葛神侯只有对他出这口怒气:“荣仅,你轻浮浪荡至这个地步,成何体统!惹得我的徒儿如此……如此……当真以为不过是醉梦一场,以后还能够脱身?” 无情的本性如何,诸葛神侯最了解,他善良,却也冷酷,虽高傲,但心底仍有一丝自卑扭曲,痴情,亦无情,对别人对自己都能狠到极处。 想得到他之后就甩开,除非荣仅想死,这位荣老板好像还不知道有多严重,无情对他这种人尤其狠得下心。 诸葛神侯将无情养育到大,无情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因为他自小断了双腿,心性不同于常人,清冷淡漠,普通人根本入不了无情的眼,而他也一直没有兴趣想什么情爱之事。 但第一眼见到荣仅,诸葛神侯就知道,荣仅恰是会吸引他的那种人。 如同兄长般温暖,能让人依靠,又长辈一般严厉,叫无情安心顺从,聪慧不下于无情,相比无情的冷漠内敛,他贪婪,狂妄,仿佛具有生命力的烈火。 能让他感到温柔爱护,又能理解他的所思所想,能对他威严管束,也能让他看到无视规则,肆意妄为的畅快。 这更像是无情为了满足自己,将心仪的猎物死死握在手中。 明知是恶人,还要冒险得到,正因为是恶人,无情对他会足够狠。 “世叔,我与荣仅定下了心意,特来向世叔禀明。”无情不说请诸葛神侯容情的话,他下了决定,就不必要任何人同意,哪怕是诸葛神侯也不能干涉。 诸葛神侯对无情这样的脾气能有什么办法?何况加一个手段百出的荣仅。 “什么?你和师兄?!”铁手终于明白过来,震惊地瞪着荣仅,无情虽然淡漠,却也是嫉恶如仇,怎么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简直是匪夷所思。 惊骇之下,他一把揪起荣仅的衣领,要将荣仅扯过去:“你到底干了什么事?要是……”他的话未说完。 无情的暗器已经打出,没有伤及铁手,而是割破了荣仅的衣领。 “不要伤到荣仅,他不会武功。”无情给了这样一个理由,可谁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有人对荣仅动手,那是他的情人,他自然要护着。 “无情,你好生偏心,明明是他冒犯我,你却划破了我的衣服,这衣服很值钱的,神侯府的人真是不懂礼数。” 荣仅看着自己的衣服指桑骂槐,诸葛神侯还真是理亏,有苦说不出。【`xs.c`o`m 网】 25、第二十五章 无情带荣仅回神侯府,本意是治他夺人家产,滥用私刑之罪,为神侯府立立威,打压他无法无天的气焰。 然而这桩生意宁崇礼有错在先,荣仅手段阴险,却也没有赶尽杀绝。 他们已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这个案子,宁崇礼交出所有家产,换荣仅放他儿子一命,事已至此,再要荣仅为他夺人家产而服刑,既无证据也无底气。 荣仅断然不肯,无情也就没有提。 于是荣仅到神侯府便成了做客,这自然为神侯府引来不少骂名,荣仅四处勾连,欺上媚下,攀附权贵的事干得多了,神侯府几乎是唯一的净土。 这下连神侯府都已同流合污,怎能不惹人猜忌,荣仅却不管这些。 神侯府名声如何与他何干,他想来便来,无情在这里,他要来看自己的情人,谁有理由拦着他?无情的院落中总有他的一席之地。 其他三位名捕每次见他来,心情都难以言喻,这实在像耗子进了猫窝,不仅不害怕,甚至当他们的面偷东西…… 诸葛神侯并不阻止荣仅,与荣仅相交,对神侯府不是件坏事,荣仅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是生意人,在京城有足够的势力,金钱,人脉,与谁都有来往,与谁都能合作。 神侯府和荣仅有关系不过背一点骂名,却要一些人知道,如今神侯府也能借助荣仅的势力,金钱,人脉。 诸葛神侯可不迂腐,他知道怎么做最有利,无情也知道。 所以无情从不担心他们不能来往。 荣仅对这一点也很清楚,只是不在意,只是无情住在神侯府,有长辈,又有三位师弟在侧,每有欢好之意,无情都不肯顺从,他实在不想在神侯府做这种事,而荣仅也逐渐意兴阑珊。 于是荣仅去神侯府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对一个人的喜爱总不会太长,这个人又不能让他体验乐趣,以他的喜好,他会懒得继续去找不自在…… 这样只图一时快乐,无所顾忌的人,从不信别人对自己的情会多长久,也不信自己能有什么痴心真情。 何况神侯府的人都不欢迎他。 无情在院中独自摆着棋谱,神色冷然,不疾不徐,荣仅已多日未踏入此地一步,好像忘了有他这个人,追命坐在墙头,犹豫许久才敢搭话:“无情,我就说他那样的败类绝不会有真心……” 恶人,败类,追命见得太多了,荣仅这样的虽然出色,容貌气质,城府手段都极其罕见,然而败类还是败类。 金玉其表,一个什么都好的人渣。 其实江湖上风流之人何其多,这也并非大错,荣仅做的事里这是最轻的。 追命也算是个风流之人啊。 然而当这一切沾染上无情时,便显得格格不入,充满了肃杀,他记得荣仅说过,要将一生的时间给自己,那荣仅就别无其他的选择,但这次非他之错。 荣仅不是重欲之人,却也非清心寡欲,总扫了他的兴,他岂会开心。 他那般狂妄自傲的个性,被人拒绝,就算当面不说,回去了自己也要发脾气,怎么还肯来寡淡地赏花谈月。 无情并非不渴望那诱人的欢愉,只是在神侯府,他不想有一丝的不敬…… 所以他准备搬出去住。 这理由难以启齿,他还没想好找什么借口向诸葛神侯提出,近日诸葛神侯总在宫中商谈政务,一直没找到机会,荣仅回京城如鱼入大海,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谈情说爱的心思自然也收敛了。 诸葛神侯不在,府中事务由无情打理,忽然有人来禀报:“无情公子,有位顾公子递拜贴求见。” “顾公子?”无情接过拜贴,看到了一个听闻过的名字,顾惜朝。 拜贴中的言语虽然恭敬,却有隐藏不住的傲气。 能中探花的人自当有这份自信。 可在被革除功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还如此孤傲,就有几分荣仅那样的狂妄了,容易得罪人,看来这位顾公子不甘心就此埋没,要在六扇门寻个出路。 “请这位顾公子进来吧。” 追命陪着无情一起在大厅等候,他也想看看那位闹得满城风雨,考上探花又被革除功名的人长什么样。 青衫书生进门未敢多看,先行礼拜见,无情当然记得他这个卖艺人。 原来荣仅整天看的就是顾惜朝。 白衣少年清冷淡漠,脸色苍白,却眉眼俊秀,顾惜朝抬眼时看清他,恍然记得见过他一面,对他的印象很深。 这就是无情,四大名捕之首? 神侯府清名在外,却也是藏污纳垢之地,说无情公子超然脱俗,原来是不好女色,好男色,顾惜朝心中的厌恶之意,瞬间压过了他对功名利禄的渴求。 天下最干净的神侯府都如此不干净,在这样的朝廷效力有何意义? 顾惜朝眉锋如刀,看着无情的眼神从恭敬,到迷惘,然后瞬间转为厌恨,近乎于咬牙切齿地说道:“无情捕头,你身边那锦衣公子的确当得风流潇洒,在下对四大名捕素来钦佩,却想不到,连你也不过是无耻之徒。” 无情知道他在说什么,却不想解释,荣仅这个人本就难以解释了,而他心悦于一个被当朝奸臣重用的男子,解释得再多,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要做的事,凭什么向人解释? 追命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身也称得上锦衣吗?没那么贵吧。 无情不语,追命听完顾惜朝的最后一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忍不住怒道:“你这个人是专找上门来骂人的吗?我师兄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江湖上谁对无情不恭恭敬敬?!一个被革除功名的书生竟敢出言不逊。 “我并未得罪他,是他不喜欢我的所作所为而已。”无情抬起手,示意追命退后,打量着顾惜朝,目光有些审视和戏谑,他也不想一个有志向的书生断了对神侯府的憧憬,可他无从解释。 “那位锦衣公子是谁,你早晚会知道,如果你来是为了说这些,就不必再说了,顾公子该是为前途而来?”【`xs.c`o`m 网】 26、第二十六章 顾惜朝想要一个前途,但无情会给吗?他当面辱骂,揭破对方的丑事,已经不抱希望,也不想借助此人的施舍。 “我至今日才发觉,寒窗苦读圣贤书,彻彻底底是一个笑话,无情,连你这样的人都有如此堕落的一面,我苦苦追求的又是什么呢?”顾惜朝剑眉拧起,一股苍凉愁绪让人同感悲戚。 “一纸贱籍,便夺去我所有的一切,而你们还坐在这里高高在上。” 顾惜朝绝望地缓缓摇头,然后笑出了声,他笑看不清这一切的自己,也笑以前自己所追求的东西。 “罢了,反正都一样。” 给这个朝廷效命有何意义? 既然毫无意义,他就只要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其他的都不过是一场空,侠义正直又能换来几个钱? 京城传闻的那位荣老板做过什么好事?被六扇门抓了都有人庆祝的角色,却是京城最有钱,最有势力的人之一,他有良心吗?若有,就不会与那些贪官污吏做生意,对百姓生死视而不见了。 顾惜朝狠狠拂袖,转身而去,还没走出神侯府,迎面又看到一个人。 一个他想见,却不知是谁的人,那锦衣公子站在花园另一边,在对他亲切地微笑,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顾公子,你要是找出路,我可以帮你,无论官至几品,神侯府,甚至丞相府,都可以帮你把拜贴寄上去。” 荣仅顺着走廊过来,看了青衫书生卖艺那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 这书生当真惊才绝艳,离得近了,才越发感觉到他的风姿无双,竟生得这般俊美,眉目如画晕成,一身烟雨江南的缱绻气质,如此多情,又如此孤傲。 荣仅眯起眼,一时瞧得出神,目光自顾惜朝的眼角落到唇间,这张薄唇说出的话,会不会也像无情那样有趣? 无情的刻薄在他看来也有趣得很。 顾惜朝对这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备感厌烦,这次却不再当面讥讽,浪费了神侯府的机会,他不会浪费第二次,不管锦衣公子是怎样的人他都无所谓了。 他知道这个人欣赏自己,虽然被这个人欣赏有些不舒服,但他知道对方的确能帮上忙,甚至给他谋求一个官职。 “你有什么条件?”顾惜朝绝不相信这些权贵伸出援手,会是出于好心。 “条件?”荣仅还真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要有条件,你的武功不错,能考中探花,说明你的学识也极为出众,我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顾惜朝瞬间欣喜,又不敢相信。 真的有人只是欣赏他的才学,就肯出手帮忙?这人与无情关系暧昧,也应该是个正直的好人,至少顾惜朝不相信,无情的眼光会差到哪里去。 可只要答应了,他和这个人就永远绑在一起,以后无论走到哪一步,都不能摆脱阴影,永远要受这个人的摆布。 顾惜朝虽然不愿,但那些都不是现在该考虑的。 眼下,他只需要一个官职,一个功名,其他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好,那就请公子帮我,来日惜朝必定有所报答!”顾惜朝拱手行礼。 “那我给你几个选择吧。”荣仅微笑着说,“第一个就是神侯府,你尽管可以走正道,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官职也许不会太高,但也得人敬佩。” “第二,大理寺,他们在朝堂中牵扯不深,你不必费力斡旋在各方,过得会自由很多,不过无论是朝政还是军事,大理寺能说话的地方都很少,你能衣食无忧,却不能手握实权。” “最后就是丞相府了,你也知道丞相傅宗书是什么样的人,这条路很危险,你可能一步登天,也可能命丧黄泉,你考虑清楚,我是不太建议。” 三种选择,是荣仅给他的三种人生,是安分地走正道,一步一步来,还是混个官职,随波逐流地过日子。 亦或是拼上一切赌一把,赢了高官厚禄,输了只能自吞苦果。 顾惜朝没有犹豫:“还请公子代我向丞相拜见!”要做,就做到极致! 他有经天纬地的才学,当然配得上三品以上的官职,神侯府不见得正直,他未必能出人头地,没有实权的地方更无用,他宁愿冒风险最快爬上去。 荣仅欣然答应:“好啊,明天丞相府设宴,你等人请你吧。” 拍拍顾惜朝的肩膀,他走向无情。 顾惜朝不确定这个人会不会真的帮自己,但也只能怀着期待和忐忑告辞。 荣仅走到无情的面前,多日不见,他本以为自己对无情已然有些乏味,可一见无情那仿佛看穿一切,略带嘲讽的眼神,他又忍不住被吸引:“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特意等我的吗?” 见荣仅来了神侯府,追命早就不见人影了,他有点怕荣仅,大师兄护着不说,这人还恶毒地爱戏弄他们玩儿。 只有铁手不怎么受骚扰,因为荣仅不喜欢他那种太正直不阿的脾气。 “顾惜朝这般佳人,荣老板也是赏足了吧。”无情眉梢扬起,讥讽说道。 荣仅轻叹口气:“无情,你不要这么刻薄地说话好不好,我回京城后一直在忙,最近没来看你,希望你不要怪我,见不到你,我又怎么安心呢?” 无情察觉到了荣仅的敷衍,这种对情人随意安抚的话,他竟然张口就对自己说,在荣仅心里自己似乎并无特别。 “你是没时间来,还是因为发脾气,觉得世叔在神侯府碍了你的事,你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嚣张跋扈如你,却毫无办法,气得晚上都在头疼?”无情嘴角微勾,满意看到荣仅僵硬的脸色。 诸葛神侯最近去商议政务,对傅宗书打压了一些,正好影响了荣仅的几桩生意,让他忙碌多日没赚道一点钱。 “无情,你可是特意来看你,为何你一点也不怜惜我?”荣仅收起应付的态度,柔情蜜意地握着无情的手,正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却连见面都不那么方便,“不如你搬出来吧,我名下的房子多的是,想住哪里都行。” 无情还不习惯怎么和最亲密的人相处,他也时时刻刻都不想分开,要自己去别人家里寻,却又莫名感到为难。 因为太亲密,反而不能坦然,但与之相比他更想和荣仅在一起得久一些。 无情笑了笑,亲昵地握着他的手:“哪天要是得罪丞相府,你不得已来我神侯府,我这里永远欢迎你。” “生意人和气生财,怎么会乱得罪人呢?”荣仅知道这是一种委婉的却说,让他彻底和傅宗书的势力划清。 但做生意的人永远都是灰色,否则就很难挣最多的钱。 荣仅想做什么从来随自己高兴。 没有人能劝他,更没有人能教他,谁都不行,不是他觉得别人哪里说错,只是单纯的不想听劝而已。《 》 27、第二十七章 入夜,果然有人来请顾惜朝。 他穿上了最值钱的那身衣服,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青色褂子,却已经是他最好的,将自己打扮得干净儒雅。 顾惜朝本以为来请自己的人一定会轻蔑嘲笑,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书生,凭什么能去当朝丞相的宴会?然而来请他的是阿吉,对他一眼都没有多看。 丞相在府中的私人宴会,只有他最看重,与他走得最近的人才能参加,来客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位高权重,没有谁敢私自带外人来搅局,除了荣仅,并无官身的也只有这一个人,荣仅。 今天荣老板似乎还没有到场,阿吉陪着顾惜朝到最末的位置入座。 虽然在最后,但有荣老板随身的护卫阿吉陪同,谁也不敢看轻了他,那些身穿官服,甚至曾经对他拒之门外,嘲讽贬低之人,都主动过来问候,喝酒,顾惜朝不知道那锦衣公子地位如此高。 自己满腹才学,到头来不如让别人的护卫在身边一言不发地跟着。 看到阿吉,他们就知道这是荣老板扶持的人,荣老板与傅丞相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要多多巴结,荣老板自己的势力就不小,京城里连神侯府都不轻易得罪他,虽无官职,却在众人之上。 成为人上人就是这么的风光? 顾惜朝丝毫不觉得自己比这些人低一等,来者不拒,很快和一帮官员觥筹交错,早放弃虚无缥缈的坚持,这些尊敬追捧早就他的了,何苦被人看不起? “公子,丞相大人请您过去单独相谈。”有人来请顾惜朝,听闻“单独相谈”,周围的官员门更是惊叹。 荣老板的面子实在也太大了。 一个没有官位的人,随便推荐位穷书生,宰相傅宗书都会亲自接见。 宴会仍在继续。 荣仅姗姗来迟地走到丞相府门口,一群人已经殷勤地前来迎接,远远地拱手笑道:“荣老板终于来了,快请!” “各位抬爱了。”荣仅拱手回礼。 锦衣公子略提衣摆,笑着回应前来招呼的每个人,谁都不落下,他甚至记得所有人的名字,见面就如故友重逢,每个人都能感到他的重视和热情。 难怪他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明明声名狼藉,还那么多人尊敬仰慕他。 这样的人谁不爱与他交朋友呢? 楚留香坐在树上,看那位锦衣华冠的荣老板被簇拥着进去,微微叹了口气,转头又看丞相府外不远处,在树下赏月吹风的无情,相比里面的纸醉金迷,无情只带了一个小童子,萧索地在月下默然而坐,静静看着丞相府。 荣仅到底与这些权贵官员沆瀣一气,无情想将他劝服过来,让他做个好人,显然荣仅不会听劝。 不过荣仅要是做了好人,大概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那未免有些…… 只有现在这样的荣仅才更吸引无情,让无情觉得他身上有无穷的秘密等着自己发掘,亦正亦邪,捉摸不透,待自己温柔爱护如兄长,做了情人又觉得他风流冷酷,对自己不过一时兴致。 便是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荣仅,你当日不该答应了我,既然答应将一生交付,岂能食言? 近日没有其他案子,无情整日在神侯府中,却对荣仅的行踪一清二楚,荣仅离开京城这段期间积压了很多事没有处理,所以即便没有兴趣找无情,他也一直在到处忙碌应酬。 至于让他有兴趣的人,只有顾惜朝,荣仅好赏美人谁都知道,他平日只是单纯欣赏,附庸风雅,无情并不放在心上,但顾惜朝这个人不止俊美非常。 顾惜朝还是一个野心极大,却偏偏一无所有,孤高不屈,很有脾气的人。 荣仅能用顾惜朝的前途彻底控制他的一切,越是高傲不屈之人,荣仅就越有兴致让他屈服。 无情不想让荣仅在其他人身上多花一点时间。 荣仅的时间,当然该是自己的。 也许今日应该在六扇门给顾惜朝谋一个职位,这样顾惜朝就不会投奔丞相,荣仅也不会对他感兴趣。 楚留香看白衣少年独自叹息,也不禁摇了摇头,四大名捕,名震天下又如何,动了情,皆是不由自主了,无情的机智聪悟在四大名捕中首屈一指,他却爱上一个狡诈的恶徒。 那位荣老板表面看来的确无有不好,矜贵,聪明,热情温柔,纵然他嚣张的时候,也不会令人觉得讨厌。 楚留香和荣仅一面之缘就吃了亏,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么栽过跟头。 对荣仅的了解,他都是从姬冰雁那里听来的,姬冰雁和荣仅做了多年的生意,虽不算深交,但对荣仅的作风也颇为了解,荣仅此人,喜欢穷追猛打,不给人留余地,但做生意又不计较,出手大方,愿意给合伙人足够的利益。 也就是说,当他的敌人会毫无喘息之机,当他的朋友会获得更多。 所以荣仅的朋友从来没有少过。 狠来极狠,好的时候又极好。 荣仅与纨绔权贵同流合污,花天酒地,浑浑噩噩,与他们玩儿得到一块去,真正做起事来,他又变得极端精明,敏锐多疑,杀伐果决,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冷静做出正确的判断。 姬冰雁一生中没有佩服过几个人,荣仅就是他佩服的一个。 楚留香回想姬冰雁给自己说过的一次经历,那是他在大漠走商最惊险的一次,差点就死在了沙漠里。 荣仅与姬冰雁同行,遭遇了大漠中女魔头石观音的人劫掠,荣仅精通沙漠中的生存之法,却不会武功,姬冰雁的武功算是高手,然而寡不敌众,被劫走了所有财货,还失去了水和食物。 大漠深处,白天太阳炽烈,两天下来他们就几乎渴死。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荣仅也没有一丝放弃的想法,他和姬冰雁分吃一个馒头,吃了三天,姬冰雁再高的武功都没用了,只能跟着荣仅,白日寻阴凉处休息,夜晚看星象赶路,就这么被不会武功的荣仅硬生生带到了大漠边缘。 然而姬冰雁逃了出来,荣仅却被石观音的手下抓走,姬冰雁知道缘由,这么多年却从未对人说过。 哪怕对楚留香也缄口不言。 荣仅救过姬冰雁的命,姬冰雁就算是死,也绝对不把他的难堪说出去。 楚留香却能猜得出来,荣仅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当年自然也是个清贵的美少年,他被抓去只能是献给石观音了。《 》 28、第二十八章 丞相府的宴席到深夜才散。 荣仅走在众人最后,出了丞相府,他站在一旁的树荫中,不多时,喧闹之声尽去,顾惜朝走到了荣仅身后。 “公子。”顾惜朝行礼道。 “嗯,傅宗书和你谈得如何?”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他有点无奈:“丞相大人赏识我,给我皇城司指挥使一职,明日即可上任。” “看来傅宗书不是很给我面子,皇城司虽然不错,但里面多是贵胄子弟,在京城中身份虽高,权力却不上不下,你做指挥使,只怕难管那些人。” “是啊,承蒙公子赏识,惜朝却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顾惜朝。”荣仅忽然转过身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丞相大人已经告诉我,您就是荣老板。”顾惜朝知道荣仅的身份时极为震惊,不止是惊讶荣老板是这么年轻英俊的一个人,更是惊讶无情。 堂堂四大名捕之首,与男子苟且也就罢了,对方竟然是恶名昭著的荣仅! 不是铁面无私么,对荣仅又如何? 荣仅点了点头:“好,我问你,明知我与无情的关系,对我如此尊敬,对无情却不假辞色,究竟是为什么?” “……不瞒公子,我这个人对什么公理,什么侠义都不在意,只是不喜欢看别人虚伪,无情既然是公子的情人,又怎么能算是绝无一点私心?”顾惜朝就不信,荣仅做的那些事无情不知道。 “呵,顾惜朝,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呢?没错,我不是好人,阴险狡诈,作恶多端,所以无情和我在一起,他自然也不可能那么正直无私对不对?” 顾惜朝正要回话,被另一个冷酷的声音打断:“这一点我承认,我的确不那么正直无私,犯了一个大错。” 无情手中转着一管洞箫,坐在轮椅上,被一位小剑童推着缓缓过来。 青竹的箫身上有泪一般的赭色斑痕,这支箫陪伴了无情多年,他取名为“小吻”,手指在箫孔上按过,就如同轻吻一般,只是现在他吹箫,往往会想起捉摸不透的荣仅。 “你犯了什么错?不该喜欢我?”荣仅看到他,眉眼漾起笑意。 “是不该对你好奇。” 无情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带点冷意:“像你这般人物,若论罪,并非罪大恶极,偶尔还会发善心,若说义,却也谈不上,左右不知该如何,还不如你做一件极恶之事,干脆让我杀了你?” 说的话虽冷酷,却有些缱绻柔情。 “公子,在下先告辞了。”顾惜朝识趣地转身离开。 荣仅不管顾惜朝,也无视了那个小剑童,走过去拍拍无情的头,还摸了摸他发顶,笑吟吟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我相信你不会杀我的。” 无情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荣仅拉下来,扑在了自己身上,捏着他的下巴抬起,说道:“不会武功还这么嚣张,我知道你有点内力,会点穴,也会点轻功,但又不会用,所以需要一把剑?” 谢晓峰隐姓埋名成为阿吉,虽然保护荣仅,却不帮他杀人,除非那个人威胁到了荣仅的命,比如姬摇花。 荣仅需要一把听话且能杀人的剑。 顾惜朝,听话,锐利。 而且不在乎江湖侠义,什么都能做,荣仅给他功名富贵,顾惜朝就能为荣仅做任何事。 无情不会让荣仅得到这把剑,否则荣仅的恶会更进一步,杀的人太多,到时候,他就不得不将荣仅绳之以法了。 “荣老板,不能沾血,顾惜朝这个人,就随他去吧,你要是真的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无情淡漠的眼睛瞬间变得锋利如刀。 他绝对不会放过戕害无辜之人,还好荣仅并未走到这一步。 诸葛神侯能放任荣仅进出神侯府,就是因为荣仅虽然不是良善之辈,却也没有作过大恶,因他而死的,也都是一些该死之人。 如果顾惜朝为荣仅做事,成为他杀人的利剑,让杀人这件事变得简单。 荣仅会造下的杀戮将无法想象。 “好好好,我不招揽顾惜朝了,无情,你的手可否放松一些?”荣仅指着掐在自己下巴的手指,无情以暗器闻名,手劲可不是开玩笑的,疼死了。 “金剑,你先回去。”无情放开荣仅,吩咐后面的小剑童,让那个睁着圆溜的眼睛一直看的小鬼回神侯府了。 荣仅直起身来揉了揉脖子,推着无情漫步到了湖边。 今日他的耐心和兴致都很高,乖乖地趴在栏杆上,看着湖面波光粼粼,月光浮动,听无情吹了一首箫曲。 这箫声越听越悲凉,月色朦胧,情人幽会之时,怎么如此伤感呢? 荣仅夺过无情手中的箫:“和我在一起不高兴了?要不我给你吹一曲吧,我也会吹箫,小时候学过一点儿。” 无情挑起眉梢:“你怎么好像什么都学过一点?真不知道你还会什么。” 这支“小吻”竹箫被荣仅的手指抚摸着,仿佛就是在温柔抚摸情人,他的动作虽然优雅好看,但无情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只学了一点。 荣仅吹了一首曲调极其简单的童谣,就是三岁孩童结伴,互相拍手唱的那种曲子,他还一板一眼地吹箫。 无情竟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如同清雪融化,满园春花绽放。 “你笑了,这下开心了吗?”荣仅更笑得明媚灿烂,弯下腰看着无情。 “荣仅,你在逗我开心?” 无情收敛笑意,竟然有一些感动,嘴角紧抿,他的神色反而显得愈发冷酷,诸葛世叔对他殷切教导,关怀备至,师弟们对他尊敬扶持,今日倒是有人单纯地只为了逗他开心。 心中的感情蓬勃难抑,无情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好。 少年脆弱而敏感,无情却多情。 “你像是在吻这竹箫。”无情看到荣仅对竹箫爱不释手,指尖在孔洞上打转,好像他的心思一样蠢蠢欲动。 “我想吻你的手指,又怕你扼住我的喉咙。”荣仅握住了无情的手。 “无情,我的无情,你今日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走了,我好久都没见到你,难道你就不想我么。”《 》 29、第二十九章 第29章 荣仅横抱着无情, 并不费什么力气,将他轻放在自己的床榻上。 自回到神侯府,他们再没有这样亲近过,无情躺下来, 忽然觉得有点愧对世叔, 他不能成家立室,沉迷于此番情感, 还不知荣仅对他是否有真心。 人心难测, 他能感到荣仅对他的耐心与温柔, 有朝一日荣仅要狠心起来,难道会对他温情如故? 无情拿起荣仅的一只手,不练武的人手更细腻。 荣仅的手比无情的大一些,温暖干燥, 温润如玉,手心从来是暖融融的,无情的手苍白却有力, 按着荣仅的脸。 “你这副表情,如此失魂落魄,怎么了?”无情记得就在刚才, 荣仅还眼含欲色,本以为今晚……现在到了他的房间里,荣仅却一副惆怅的样子。 “无情, 我不知道能与你在一起多久, 你知道, 虽然我什么都会一点,但对武林人来说,我就是个不会武功的人, 阿吉也不会永远保护我,想杀的人又太多,到时我一定会死得很惨……” 荣仅从小不喜欢学武,而当他真正面对那些武林高手时,又有些后悔。 所以他什么都学了一点。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顾惜朝,难道我不能保护你?”无情知道,荣仅不愿意放弃顾惜朝这么好用的刀,他要用顾惜朝来抵抗武林高手的威胁。 “你是六扇门的名捕,是个正直的好人,不能什么时候都保护我,尤其是当我做一些……六扇门不喜欢的事。” 荣仅从不在无情的面前刻意掩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以放弃顾惜朝,但总要有一定的补偿,感情和生意不能混为一谈,无情也不能让他亏本。 举荐顾惜朝给傅宗书,其实傅宗书已经非常给面子了,因为顾惜朝是贱籍出身,给他皇城司指挥使已经是极大的抬举,荣仅说傅宗书不给自己薄面,不过是为了下一步让顾惜朝效忠自己。 这是荣仅第一次举荐人,耗费的可是人情,放弃顾惜朝,总要拿点什么。 无情当然听懂了荣仅的意思,嘴角挂上冷然笑意,说道:“好……只要你不杀人害命,你荣老板的生意,六扇门可以不查,记住,你不可以杀人。” 荣仅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身要去熄灭灯火,无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这是什么?是你的东西?” 荣仅低头一看床头,有一抹温润的白色,在黑暗中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一尊白玉美人。 他已经忘了这回事,想不到楚留香还真的送来了,甚至端正地摆在自己床榻上,又在白玉美人下放了一张短笺。 上面就写了一句话:美人已送到,明日在聚芸楼相请,还望荣老板驾临。 刚回到京城时,荣仅和无情住过几日的地方,正是这个聚芸楼。 巧合吗?显然不是,这位轻功高绝的侠盗已经对他做过的事,走过的地方了如指掌,这也算是一种警告吧,实话说,和这个人成为死敌相当的麻烦。 “明天和我一起去做客吧,无情,轻功第一的盗帅楚留香想不想见见?” 次日,金陵旧宅中有一封信送来。 上次回金陵看花满楼,为无情解毒,荣仅都没有回自己的家,他是荣家养子,与家里的关系并不好,年少离家无人去寻,如今却是家族中最有钱有势的一个,荣家便要修复与他的关系。 信上说,荣仅自小离家,另立门户,脱离了家族,幼年虽受些苦,如今门庭若市,也该对家中亲人提携一二。 但他还隐约记得,他自小总是被荣家的同辈们瞧不起,但凡有错,只有他受的处罚最重,而他学文经商的天赋都极高,就是学武功,短短几日也能练成点穴之法,显露出来更被其他人嫉妒。 收养他的荣氏夫妇年轻时也曾闯荡过江湖,父亲在家中排行第三,上有两位长兄,下有一位弟弟,两个妹妹。 除了会点武功,他们并无所长,在家中不受重视,只养育了一个儿子,沈轩,比荣仅小上几岁,从小称呼荣仅为“大哥”,习文习武却都不出彩。 他们对荣仅寄予厚望,也是因为养父母,荣仅才对荣家有一份感情。 荣氏夫妇在江湖时用的化名,他们的亲生孩子沈轩都随了化名的姓氏,往后也没有再改过,□□仅却不姓沈,他们说荣仅本就姓荣,与荣家毫无关系。 这实在令荣仅感到怪异,除了怀疑自己的身世的确与江湖有关,他深究不出什么,也不想参与到江湖事中去。 荣仅是养父母退隐江湖时,从外面带回荣家的,几乎可以确定,荣仅的身世不会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在沈轩出生以前,荣仅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父母的亲生孩子,他从未被养父母区别对待过。 沈轩也被养育得和其他族中纨绔不同,将荣仅当亲大哥看待,尊敬仰慕,只是他天赋平庸,有大哥实现父母的期望,便不再费心努力,泯然于众人矣。 这封信里让荣仅提携的就是沈轩,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无情看着荣仅,得过允许,才将这封荣家送来的家书拿来一看,瞧着荣仅的神色说道:“你的家中事,我倒是未曾听过,这位沈轩是你的弟弟?他要来投奔你,怎么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荣仅笑着摇了摇头:“他一直在家中侍奉父母,如今来了,说明父母已觉自身有心无力,要为他寻出路,我未曾在父母身前尽孝,子欲养而亲不待。” 除了花满楼,江湖上谁也不知他是荣家的养子,无情也不知道。 “既然心中遗憾,何不放下繁杂,回去陪伴父母呢?”无情忍不住劝道。 如果荣仅彻底改邪归正,倒也不用担心没了谢晓峰保护,以后被江湖人杀死,世道虽不好,江湖上的侠义却从来不缺,荣仅的命,很多人都想要。 “回去?为什么?” 荣仅眉梢一挑,笑容更是变得明朗:“只有在这里我才有价值,荣家不是我的家,我回去了,父母才要担心……担心我会不会搞得荣家败落,家破人亡,荣家该盼着我不回去才对。” 无情听得心头一凛,他不知道荣仅的过去,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此言…… “六亲不认,荣家那些人如此说我,说得多了,我要是不那么六亲不认,岂不是让他们失望?”荣仅将这一封家书放在烛火上点燃,烧为灰烬。 若非还有牵挂,荣家早就不存在了,他不对荣家动手已经是回报! 无情对着荣仅的笑意悚然心惊,微微摇头,他与荣家的关系似乎复杂难言,小时候又经历过什么?荣家是金陵的商贾之家,怎养得他如此阴狠狂妄? 这秘密,只有花满楼知道。《 》 30、第三十章 第30章 聚芸楼。 楚留香宴请荣仅, 本来只请了一个,却一次来了三个赴宴。 荣仅,无情,还有顾惜朝, 无情同来也在预料之中, 然而这位顾公子,楚留香却一无所知了, 只能感叹一句, 荣仅身边的人还真是个个器宇不凡。 顾惜朝当然不是荣仅叫来的, 他是今日登门道谢,正巧碰见荣仅去赴约,非要跟上不□□仅也就带着他。 皇城司指挥使,听起来名头应该挺大, 然而在这京城里,除了百姓和最低级的武官,他谁都管不了, 所以他非常急于立功,想要进入实权的地方。 顾惜朝要立功,不得不抢六扇门的活干, 他知道荣仅和无情关系密切,就要打听一些消息,更何况, 推举他的是荣仅, 在丞相那里不受重用, 他还要在荣仅这里留一条将来的退路。 如果做官不成,在江湖也可出人头地,成为荣仅的亲信也是个好选择。 无情看顾惜朝换了一身官服, 威风凛然,心情便不怎么好了,顾惜朝已经是丞相的人,那就免不了助纣为虐,无情素不愿看到荣仅与他们来往太多。 顾惜朝这个人太过尖锐,他可以为了目标不择手段,不惜任何代价。 荣仅看中了顾惜朝,看中他的武功,野心,决绝,要是荣仅得到这么一个对他效忠的人,那将是如虎添翼。 无情不能让恶虎再长出翅膀。 他不想荣仅成为一个所谓正直的好人,但也要尽力剪去对方的爪牙。 “荣老板的朋友可真不少。”楚留香看这三人你来我往的关系,看得十分有趣,客气地亲手为他们添酒。 顾惜朝不认识楚留香,他又瞧了荣仅一眼,表情愈发显得阴郁,他好像忽然间心情也不好了,脸色有些难看,无情这个人,何必多管闲事挡他的仕途? 无情本就淡漠,顾惜朝又太孤傲,只有荣仅还带着一丝微笑。 荣仅微笑道:“久闻香帅大名,听闻这段日子,你破了件奇案,江湖上四位武林名宿被毒杀,你短短半个月就查出是妙僧无花所为,在下实在佩服。” 他站起来拱手施礼,看着楚留香那个无奈的样子,确信对方没有易容。 这个男人浓眉星目,与无情截然不同,洋溢着健康蓬勃,温柔包容的气息,慵懒的神色反而让他更有魅力。 “是,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无花并没有伏法认罪……”楚留香表情一肃,摸了摸鼻子,看向顾惜朝。 他暗示最好不要让这个外人旁听。 荣仅微笑道:“没关系,顾惜朝是我的朋友,他也不敢说出去的,顾公子向来识大体,诸位尽管放心。” 是,顾惜朝的确不敢。 六扇门就能将他置于死地,何况加上一个荣仅,可他听见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多么轻。 在这些人面前,他依旧什么都不是,还不如一个江湖盗贼。 荣仅看楚留香犹豫,又说道:“你就说吧,我就算帮不上忙,无情公子出于职责,也会帮你追捕无花。” 楚留香点了点头:“那我就告诉你,请荣老板不要惊慌,我怀疑……无花很可能现在就藏在你家中。” “我家?”荣仅不得不惊异了。 “无花在此之前有清高圣洁之名,被我查出底细,才知道他私下荒淫奢靡,甚至玷污许多贵家女子,花费极大,所以杀人夺财,他一直向北逃走,昨晚藏进了你家中,怎么都找不到。” “也许已经走了?” 无情这时微微摇头否认:“应该不会,无花奉石观音之命杀你,至今你还活着,要么拿到你的命,要么拿到你的钱,否则他如何向石观音复命?而且京城中你家最是安全,很少有人敢进。” “这样啊……看来是麻烦了。”荣仅倒一杯酒,站起来,走到楚留香身边,弯下腰在他耳边笑吟吟地说话。 “我帮你的忙,不知道你给我什么答谢?我能不能提要求呢?” 楚留香骤然感觉到他的热息,耳畔也不禁有些发红。 无情苍白的脸色更加漠然如雪,顾惜朝反而是想笑,这无情公子的一片痴心,看来别人也不怎么看重。 “咳……”无情故意虚咳嗽一声,端起茶杯,把脸转向一边。 荣仅这才察觉到他的不悦,立刻直起身来,大方地给楚留香敬酒,这实在也不能怪荣仅,他有这个毛病,已经习惯了看到有趣的人就去交个朋友。 “好了,今晚就请无情公子去在下府上,为防无花有杀我,还要抢我家财,无情公子可要尽心尽力保护我。” 荣仅的手拍上无情的肩膀,忽然弯腰,在他脸颊上一吻。 无情哪里想到他会这么胆大,苍白的脸色刹那间通红,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反而淡然地看着。 楚留香看到无情这个样子,已经和那个淡漠的白衣少年仿佛判若两人了。 荣仅。 他的确有很多令人着迷的地方…… 楚留香从第一次见荣仅的时候,就觉得他的微笑很动人,如今发现,他在看着情人的时候会显得更令人迷醉。 走出聚芸楼,顾惜朝回皇城司继续忙了,他从头到尾没有插上一句话,这种被轻视的感觉极其不好受,他再也不想受人轻蔑,被人随随便便地打发。 荣仅和无情回到自己家门外,迎接的除了阿吉,还有刚到不久的沈轩。 荣仅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弟弟了,所以完全不记得他长什么样,荣仅比他大五岁,沈轩生得普通一些,只是眉眼清秀,个子也没有那么高。 和小时候相比,沈轩腼腆了许多。 沈轩出来迎接站了很久,低着头,脸上汗水涔涔,只敢偶尔看荣仅一眼,叫了一声“大哥”,被无情打量,又赶紧低下头,小声道:“爹娘对大哥甚是想念,盼望大哥有空回去探望他们。” “我事务繁忙,恐怕不能回去。” 荣仅过去看着沈轩,感慨道:“你和我生疏许多,小时候总是跟在我后面,虽然胆小,却最是崇敬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如今还是这般胆小。” “多年不见,想不到你会来,先随阿吉下去吃过饭,休息一晚吧。” 荣仅吩咐完,看沈轩一直沉默,也许是累了,便不再多说,和无情一起离开,相对于他们,沈轩只是个普通人。 “是,大哥。” 沈轩深深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笑,做这个人的弟弟,倒好过做石观音的儿子,至少不必担心随时没了命。《 》 30-40 第31章 石观音要荣仅的命, 无花奉命而为,他不想杀荣仅,反而想留在荣家。 即便石观音是他的母亲,却也对他随手可弃, 在石观音面前, 他只是一颗失去了作用,从中原逃回大漠的棋子。 如果能一直做荣仅的弟弟, 他就有了京城最大的势力之一为依仗, 在繁华之地逍遥自在, 不用在大漠忍受酷烈的天气,还有石观音那喜怒无常的性情。 可惜,他不可能易容一辈子。 要是能拿到荣仅的钱,逃脱石观音的控制, 远离大漠,那就是最好的…… 无情已经在警惕他,不愧是四大名捕之首, 他的身份早晚会被揭穿,留给他行动的时间并不多,他要好好谋划。 今天开始, 无情在明,楚留香在暗,两位大侠开始保护荣仅这个恶人。 荣仅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如往常地生活, 出去应酬, 打理生意,和官员来往,对沈轩只是偶尔照顾, 算不上多在意,倒是让无花心里开始着急。 为了扮演好这个沈轩,他特意去荣家看了三天,然而楚留香在追捕他,让他不能多留,只能凭猜想去做。 沈轩在家中打理仅有的生意,侍奉父母都很尽心,三天之内就写了四封信,在信首以“大哥”相称,都是写给荣仅的,却不肯寄出去,写完便投入火中焚烧殆尽,全当荣仅已经是个死人。 家中掌事的祖父母让他去投靠荣仅,他说什么也不肯,被逼得不能不去,就在途中扔了荣家的信独自走了。 荣仅的恶名早已传到金陵,沈轩还认他为兄长,却不愿与他相见。 无花正好顶替了他的身份前来。 幸好荣仅与沈轩多年未见,十年不曾回家,对沈轩的近况丝毫也不了解。 荣仅和无情吃过晚饭,在房中详谈了一会,就要洗漱入睡,无情本不太想宿在他的房间,引来他人猜测,可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却不想留待明日。 更何况……荣仅亲口挽留了他。 “你要不要留下?”荣仅问道。 哪怕只是一句话,一句话就足够让无情留下来,他转动轮椅到床榻边,看见笑意浅浅的荣仅就躺在面前。 衣衫微敞的荣仅露出了一点胸膛,他捏了捏无情的肩膀,笑着没说什么。 无情的双肩纤瘦,身材单薄轻盈,哪怕没有内力,他也能使出极高的轻功身法,他虽遗憾自己的残缺,也不为此而自怨自艾,脆弱,敏感,却又坚强。 但每次面对荣仅那近乎完美的身体,他不免艳羡,简直不敢相信,荣仅真的愿意和这样残缺的自己在一起。 “今天是我来保护你,不是游玩,本不该……”无情不再说下去,叹口气,渐渐倾身过去,伏在荣仅胸前。 他实在无法拒绝这种诱惑的。 荣仅似乎在想心事,听到无情的话,还是笑着回应:“我早说过,你前半生过得太寡淡,除了查案就是复仇,应该早遇到我,我会天天逗你开心。” 但他的心思已走得很远,他总不能说自己在想楚留香。 他喜欢楚留香身上那种自由,如果可以,他想过楚留香那样的生活,或许,世上大多数人都想那样生活。 想了很多,荣仅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答应得太草率。 一生只喜欢无情,只和他一个在一起,这对荣仅来说似乎比较难做到。 荣仅喜欢永远不断的新鲜感,喜欢让自己开心的人,也喜欢带给别人快乐,他看到楚留香,就会感兴趣那样的生活,想走到对方的生命里去。 就如同当时看到无情,他会好奇无情在想什么,这冷漠的白衣少年有没有可能爱上一个人?甚至一个坏人? 可他答应了无情,想必要信守承诺的,即便他并不是那么甘心。 荣仅从不背叛自己说过的话。 楚留香的动作如猫,悄无声息落入院中,靠在沈轩房间的窗下。 他与无花相交多年,对无花的身影姿态都很熟悉,这个人的容貌完全不同,但从背影,楚留香能看出几分相似,一次易容不能超过十天,否则皮肤会溃烂,无花总要替换脸上的面具。 等到全院都睡下,无花才在深夜起身,点起昏暗的灯,到镜前卸下易容。 楚留香蹲守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不清易容下的脸,也不用看清,已经知道这个人必定是无花。 接下来,就是一场好戏了。 沈轩第二天清晨就殷勤地去给荣仅请安,正看到荣仅和无情在其乐融融地吃饭,他这样一打扰,荣仅显然有些不满,皱起眉头:“这么早来,有事?” 他这位大哥似乎不欢迎远道而来的弟弟,没有一点他所讲述的情谊。 沈轩是无花所扮,无情只是有所怀疑,楚留香也并未告诉荣仅,难道见到沈轩的第一面,荣仅就知道他是假的? 无花看出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所以最好不要多问,低眉顺眼地说道:“大哥,我没别的事,只是多年不曾见你,想和大哥叙叙旧,却打扰了大哥。” 请完礼他就要走,荣仅淡淡的声音传来:“京城人才太多,常人难以立足,你要是听话,我保你荣华富贵。” 无情看他恭恭敬敬地称“是”,面色淡漠地给荣仅夹菜,不说一句话。 待沈轩走远,荣仅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摇了摇头说道:“他从小梦想做个大侠,对做生意不感兴趣。” 荣仅是商号的大东家,有一方印信,一次最多可以提出来三百万两银子,拿到这三百万两,再去大漠,向石观音复命,这已经是无花最后的退路。 毒杀夺财,无花做得轻车熟路,连毒药都随时带在身边。 这毒药不能是他端到荣仅面前,无花比荣仅还要谨慎,借着无情的手,在无情亲手煮的汤里下了毒。 无情初学羹汤,只是闲来想亲自做点东西给荣仅吃,也算是一种趣味。 他知道荣仅不缺吃喝,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却想不到给情人做饭也是很甜蜜的体验,尤其明知不好吃,对方也会在吃完说一句“还不错”的时候。 这碗汤由无情端到荣仅的面前,荣仅怎么会怀疑。 无花没有在窗外看着,这些情形都在想象之中,计划在照着他的安排进行,很快,他就听见门外乱了起来。 有人慌张的跑去请大夫,有人往里面拥挤过去,又被呵斥回来。 无花趁乱走到荣仅的房外,如愿看到荣仅捂着嘴,脸色苍白,倒在无情身上,止不住地吐出鲜血,殷红的血从指缝流出,把无情的白衣染上一片血污。 “荣仅,你不可以死,不能留下我一个人……”无情托起荣仅的身体,哪怕明知道这都是假的,他也无法控制这种心底渗出的恐惧,虽然很多人想要荣仅的命,却从未想过他真的会被杀死。 原来自己是如此地惧怕荣仅死去,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死呢? 那么健康,那么明媚,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几乎拥有无情渴望的一切特质,怎么会抛下他离开? 无情不敢相信会在这个人身上看到脆弱。 可这一刻他的确看到了,分不清那是真是假。 第32章 无情知道自己依赖荣仅, 只是大多时候不愿意承认,明明自己心底很依赖,很舍不得,很想被照顾, 被这个兄长般周全, 成熟的人温柔地安慰。 然而习惯了坚强,露出柔软好像就失去了自尊, 无情一定要装作坚韧的模样, 做保护荣仅的那一个人。 何况他是名捕, 在江湖,在朝堂都受人尊敬,他理应保护和照顾荣仅。 感情真是奇怪的东西,难以宣之于口, 又总觉得不够,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喜欢荣仅,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重要。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 无情紧紧抱着他的身体, 不觉间眼泪已经弄湿了荣仅的衣领。 直到他听见荣仅开心的笑声,抹了嘴角的血,吃力地说道:“无情, 你干嘛一直压着我,接下来就都是你的戏了,你这样的名捕会不会演戏呢?” 无情才恍然惊醒过来, 这只是一场戏罢了, 请君入瓮的戏。 一场戏, 荣仅也演得这么投入。 连无情也快要相信这是真的。 荣仅重病养伤,生死未卜,这只是一个局而已, 无情去拿荣仅的印信,那自然是故意透露位置,让无花来偷。 无花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即便这件事顺利得有些过分,还是忍不住动手了,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否则石观音不会再重用他,往日的妙僧无花,就只能找个地方安静等死,或者被抓进大牢。 所以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妙僧无花再怎么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无情和楚留香联手的情况下逃脱。 无花被擒住之后,六扇门的人将他押往了天牢,这个结果也许连无花自己都能预料到,只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从来都是风轻云淡,超然世外的模样,这次他那张美丽的脸,终于有了晦暗绝望的表情,无花当然怕死,装得越出离尘世的人往往越怕死,但他没有机会逃,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太狼狈。 “即便处死我,你们还有更大的麻烦,那位荣老板也休想逃脱。” 无花双手合十,脸上还是带着微笑:“想必香帅已经猜得到,我不过是一个被放在中原武林的棋子,那个在我背后的人,你也能这样对付吗?” 楚留香没有猜,而是直接问:“你难道不会告诉我?像你这样的人,在自己死之前当然要让别人不好过,你就直说那个人的名字,看看会多可怕。” “石观音。”无花笑得更圣洁,更得意,“她是我的母亲,武林中最美的女人,或许香帅也想去见一见她。” 又是那个石观音。 大漠深处的女魔头石观音,她已年过不惑,却仍是江湖上最美的女人。 这的确是个很可怕的称号,没人知道石观音的名字是什么,这三个字就足够让人感到恐惧绝望,那是大漠里只手遮天的女魔头,残忍,缜密,美丽。 无情又想起了那个传闻里最美最可怕的女人,也想起来荣仅应该曾经见过她,甚至筹划多年想杀了她。 荣仅的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是不是也曲折离奇,有不为人知的艰难和秘密,无情越来越好奇他的过去,想了解他的一切,将知道他的每一件事。 三年来无情把关于荣仅的案卷看了无数次,想了无数次,也琢磨了无数次,甚至有时候吃饭睡觉都在想。 那个人的影子早就深深刻在他心里,无论善恶。 没有见到荣仅之前,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会如何说话,会是什么样的性格,他的一举一动,原来已经被无情清晰地在心中描绘了千万遍。 无情曾经以为,自己是出于职责,想找出他的把柄让他收到律法的惩戒。 此刻才知道,在没有见到他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会爱上他一点也不奇怪,无论是恨是爱,当对一个人费了太多心思,让他过于重要,就会无法控制的去在乎。 以荣仅的谨慎狡诈,六扇门都抓不到他的把柄,他十年不曾回家,也能对家里了如指掌,无花岂能骗得了他? 荣仅在睡着。 他睡得很安静,演了一场中毒的戏,他就这么沉沉睡去,仿佛真的再也不能醒来,变得有些死气沉沉,无情开始真的害怕他是不是不能再醒过来。 无情推轮椅靠近床边,握住他的手:“你醒来,再答应我一次,永远不会离开我,往后只也有我,好么?” 冷清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轻柔,轻柔而霸道。 无情知道要一生绑住别人,强求是绝不可能的。 要荣仅甘愿留在身边,情爱远远不够,还需要责任,需要利益,更需要理解,无情想更多了解他,就是想成为他的知己,那时候荣仅想走也会舍不得。 “你不答应?”无情看着仍然沉睡的荣仅,这张脸安然得,好像他真的在沉睡,“宁肯装睡你也不理我?” 荣仅无奈地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连梦里都是无情的声音,这白衣少年一旦动了情,真的会像个小孩子,有时候很粘人。 “为什么总是怕我离开?这是第几次,你要我永远不离开你了,怎么,对自己就这样毫无信心?无情大捕头,你慧极而伤,又多愁善感,想得太多。” 荣仅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发:“以后你出去办案,我不在你身边,还如此多思该怎么办?我会忍不住担心你。” “怀疑永无止境,如果你一直无法真正相信我,那离开与否并无分别。” 无情轻轻蹭了下荣仅的手心,不疾不徐地回答:“那你和我一起去,这一次去严酷的大漠,你愿不愿意?” “有你陪着保护我,怎么会不愿意,何况……我总有一日要去的。” 荣仅想杀石观音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从大漠回来就开始想,已经想了快十年,可是多番筹谋至今都没能实现。 大漠深处,那是几乎十死无生的地方,石观音的武功比楚留香还高,四大名捕少去一个,都不能拿她怎么样,而且大漠遍布石观音的眼线,甚至能将人派到京城来,荣仅要杀她实在太难了。 如今有了阿吉,或许可以护自己一命,但要杀石观音,仍然需要人。 无情,楚留香,再加一个剑术天下第一的谢晓峰,总算足够了,如果可以,还想再加一个顾惜朝,然而无情不希望顾惜朝成为他杀人的刀。 边关大漠有姬冰雁接应,听说那里还有位九现神龙戚少商,不知道能不能为自己所用,他还是挺喜欢大侠的。 坏人才最喜欢和好人相处了。 第33章 从京城到大漠, 路程就半月有余。 荣仅只带了一个阿吉,和无情乘马车到了边关,在连云山下落脚。 旗亭酒肆。 荣仅准备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去连云寨看看传闻的九现神龙。 他对大侠虽然没有多少兴趣, 但遇到有名的人总想去看一看, 有名的人总有他出名的理由,就像很多人千里迢迢去京城, 也就是为了见荣仅一面。 毕竟荣仅也是个有名的人。 无情打量着简陋的桌椅, 晚上能看见星空的屋顶, 笑道:“荣老板,你一辈子也没住过这么破的地方吧,委屈你了,这里的饭菜恐怕也不和你胃口。” “话不能这么说, 这里的老板虽然吝啬,掺水的酒都卖二两银子一壶,但手艺真不错, 尤其杜鹃醉鱼是一绝。” 一位怀中抱剑的青年从楼上走下来,反驳了无情的话,这个人既不魁梧, 也不显得削瘦,只有执剑的一双手能看得出来他长年在边关经受风雨。 无情打量他几眼,嘴角浮现一丝有点冷, 又傲然的笑:“你是戚少商?” 荣仅来时就念念叨叨, 想看看人称九现神龙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无情今日一见,本想赞叹,却也不想称赞太过。 “阁下认识我?”戚少商看了看无情, 还有他坐的轮椅,也已经认出了他,但是对旁边的锦衣公子却没有头绪,传闻名捕无情不喜交友,只爱素雅,怎么身边有如此金尊玉贵的人。 此人的眼神有些讨厌,看别人时好像在打量一个物件,显得很轻浮。 “我们不认识你,只是刚刚认识,戚大侠,在下荣仅,幸会。”荣仅拱手行礼,笑道,“既然你说杜鹃醉鱼好吃,那我就点一份,要不要一起?” “荣仅?!” 戚少商听见这个名字,顿时表情变了,几步抢过来抓住荣仅的手臂。 他的动作太突然,无情都没反应过来,心里又是惊骇又是疑惑,戚少商在边关,怎么对荣仅有这么大的反应? “是你!”戚少商紧紧攥着荣仅的手臂,让他疼得眉头直皱,“三年前,边关起战事,军营中的医药一大半都是由你提供,你却敢以次充好,知不知道,有多少受伤的兵士因此而死!” 无情震惊地看向荣仅,他还做过这种贻害国家,丧尽天良的事?! “我收钱办事,从不作假,怎么可能以次充好,不信的话,你甚至可以去官府,以及我的家里查账,包括我进货的卖家,你都可以查,若真有此事,你就算杀了我,那我也没有什么话说。” 荣仅想挣脱,却怎么都挣脱不开,看了无情一眼,怒道:“放开我!” 戚少商仍不肯放,无情打出一颗暗器,正中在戚少商的手背上,强行让他放开了荣仅,缓缓道:“既然有案情,为何不上报至京城?自会有人调查。” “上报了,可是有谁来管?官官相护,呈上去的证据都石沉大海。” “这不就很合理了?”荣仅揉着发疼的手腕,转身在无情身边坐下,“物资送到边关,可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其中每个人都可能参与替换倒卖。” “战时医药的价钱大涨,他们赚了这份钱,岂能容戚大侠上告揭发?” 荣仅的目光转到无情身上:“如今的朝廷,发生这些不是很正常?戚大侠何必抓我一个商人的错处呢?” “你明知会这样,却不阻止。” 无情斜睨着荣仅,他相信荣仅有能力不让任何人换他的货,可是荣仅并不干涉,任由其发生,酿下此惨祸。 荣仅道:“朝廷官员的事,我哪里管得了?何况我无官无职,国家兴亡,怎么问到了我的身上?无情大捕头,你今日替我说话并非偏袒,事实如此。” “呵,那我无话可说。” 无情偏过轮椅,对柜台说道:“掌柜的,两壶酒,一条杜鹃醉鱼,再上些别的菜,不要亏待了这位,荣老板。” 朝廷自上而下地贪,指望一个商人管控他们做清流,简直缘木求鱼。 荣仅不推波助澜,任由一切发生,走向无情不想看到的结果,无情也不能责怪他,在这件事里,荣仅并无差错。 “戚少商,我原本很好奇你,但是你这样怀疑我,很伤我的心,所以我请你吃一顿饭,明日便告辞吧,我们还有事要办。”荣仅已放弃了招揽的心思。 无情忽然瞪了荣仅一眼。 他真的瞪了荣仅一眼,荣仅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无情还会有这样的表情? 像戚少商这样的大侠,非是荣仅所能掌握的,他伤的这颗心,不是因为被戚少商指责,而是因为戚少商无法掌控,以及……无情对他的怀疑。 无情不觉得这能怪自己,按荣仅往日的作为,岂能不让人怀疑他? 也就这一次事关重大,会影响战事,荣仅才没有从中做什么,可连他这商人都没有做,朝廷与军中的官员却做了,难道还能怪罪一个商人不成? 诸葛世叔培养自己,就是要为民除害,除暴安良,昭雪冤狱,如今竟是哪一样都做不到,还与荣仅牵扯不清。 无情轻叹,夹起盘子里点缀所用,不能吃的杜鹃花,放在了荣仅碗中。 荣仅用筷子挑起了鱼眼珠,和着烈酒一起吃了下去。 这两个人打哑谜,戚少商都看得明白,无情在说荣仅可看不可用,荣仅却在自嘲,说自己在中间鱼目混珠。 也只有极为相熟的朋友才会这么打趣,这两人的关系绝不止泛泛之交。 有无情给荣仅作保,戚少商愿意相信荣仅,他相信四大名捕绝不会徇私,但荣仅这个人,本身看着却不可信。 荣仅自觉在两个正道大侠中间格格不入,也不和他们深聊自己的事,道德这种东西,他实在没有多少,还是吃鱼的好,这条杜鹃醉鱼被他吃了大半条。 “无情公子既然视荣老板为朋友,想必荣老板也是位令人钦佩的人物。” 戚少商端起一碗酒要敬荣仅。 “担不得戚大侠敬酒,我吃完了,你们二位慢聊。”荣仅受不了两个大侠在自己身边谈家国天下,越发显得自己晦暗阴沉,不如回房间睡觉去。 到了夜晚,荣仅聪楼上下来,看到那两个人仍然在烛火下漫谈。 “崖余,你今日好多话。” 荣仅极少叫无情的本名,除了一开始讥讽这位大捕头的时候。 无情抬起头要回话,却看到荣仅已经走出了门,对面戚少商爽朗一笑:“无情公子是与在下说得太多。” 门外,荣仅正看到一个人迎面回来,俊美的面容似乎有些郁闷。 “顾惜朝……你怎么在这里?” 第34章 顾惜朝看到荣仅, 先是惊诧了一瞬,接着眉头挑起,傲然地笑了。 “荣老板也在这里,那我为什么不能在?想不到我们到了同一个地方, 这不是很有缘分吗?在下甚是欣喜。” “你想做什么?”荣仅问道。 “这难道与荣公子也有关系?” 放弃了招揽, 他就不能给顾惜朝想要的,顾惜朝当然要从别处寻。 顾惜朝也就放下了对他的恭敬, 说话带着一股傲气, 仿佛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荣仅并未恼怒,反而是笑了。 他喜欢顾惜朝这种狂妄孤高的样子,让他觉得仿佛看到了自己。 “你有些像以前的我,只不过我比你要圆滑得多。”荣仅拍了拍顾惜朝的肩, “像你这样性格的人很难过的。” 如果有顾惜朝这么高的武功,可能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做生意,大概也会考功名, 或者闯江湖,至于会成为大侠,还是恶贯满盈的坏人, 他也不知道。 荣仅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喜欢手握权力和财富的感觉。 “这方圆几十里,也就戚少商这一个人物, 你莫非是来杀他的?”荣仅的手指卷起顾惜朝的发丝, 语声轻柔。 窄窄的门扉外便是黑夜。 无情在门后看着荣仅, 虽然看不清晰,但那道颀长的身影放松而愉悦,他在自己面前总有一丝忌惮, 和丞相的人在一起就不会,当真劝不回正道了吗? 如果荣仅一直是这样,再不会改变,自己也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那他岂不是辜负了世叔的期望? 可是他已经承诺,将一切交付给荣仅,也必定拿走荣仅一生的时间。 荣仅的所为到此为止尚能容忍。 要是他再进一步,做出残害忠良,冤杀正道的事,那无情只有杀了他,再杀了自己,到那时无情绝不会手软。 荣仅在和顾惜朝说些什么呢?听不到,无情有些着急,也不知为何着急。 莫非在商议见不得光的事?无情咬着下唇,轻轻一叹,或许是只谈风月雅事,顾惜朝是个博学多才的书生,又那般俊美出尘,荣仅当然喜欢与之相交。 无情望着烛火,温暖,却飘摇,他玉也似的手掌护着烛火不被风吹灭。 这温暖,自己又能留住多久? 无情仿佛回到了刚刚少年的时候,心里总是满溢了愁绪,茫然,看世间种种,都觉得毫无意义,充满悲怆萧索。 他想吹一曲箫,只是箫声必然悲凉,又会惹来荣仅多思多问。 “唔!”荣仅突然痛苦地闷哼一声,顾惜朝竟然一掌打在他的肩上,无情心中一惊,正要出手,阿吉已经从楼上翻身而下,一剑逼退了顾惜朝。 荣仅嘴角带血,捂着自己的肩膀,却没有发火,只是兴致盎然地笑了笑。 受人一掌还能笑得出来,戚少商也看不懂这个荣仅是什么毛病,走出去问道:“顾兄弟,你大晚上回来,干什么打这位荣公子?莫非他得罪你了?” “荣老板不是全然不会武功,受这点伤不算什么的,他嚣张惯了,给一些教训也好。”顾惜朝说着,看向无情。 “你之前不也是这么认为?” 顾惜朝走进酒肆,戚少商跟着他进去,对于在京城手握一方势力的荣仅,顾惜朝都敢得罪,他当然是位不惧权贵的书生,还怕他对连云寨有所图吗? 荣仅走到无情面前,抹了嘴角的血,缓缓蹲下来,仰头看着无情。 白衣少年的嘴角微微笑着,眉头却紧紧皱起,愁云满布,带点冷,带点伤感,捧着荣仅的脸,手指擦去残余的血迹,问道:“荣老板又做了什么?” 荣仅岂会白受人一掌,他就是白白被人多看一眼,都要报复回去。 “无情,我从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是看到你就忍不住想,你到底为何忧思,又为何而愁呢?这里面是不是有我?”荣仅抚摸着无情微笑的嘴角。 和无情在一起,心里总是有一股缱绻的怅然之意,荣仅不喜欢令自己不开心,可他又不想割舍这种感觉。 虽怅然,却满足,无情在他身边时,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地想着他。 “为这风愁,为这月愁,也为你愁。”无情展颜一笑,“为何你不能是个好人呢?如果你是个正直之人……” 他可以抛下一切,只为与荣仅在一起,再也不会有这么多难解的愁思。 “可是我不觉得我是坏人,只是有些事不想去做罢了,无情公子不正是喜欢这样的我?若是变了,你就不喜欢了。”荣仅推着无情回去,走到楼梯下停住,他还真没法送无情回到房间。 “你退后。”无情抬起手。 等荣仅让开距离,他手中打出一道银色的金刚丝,绑住房梁,身体轻盈地飘上二楼,未落地时拽住金刚丝,将轮椅也扯了上去,稳稳坐在了轮椅上。 “真是好轻功。”荣仅像是被惊艳一般,双眸亮得惊人,尽是赞赏之意,一甩衣摆,几步跨上楼梯跟上无情。 “呵,不过寻常之举。” 无情的嘴角挑起,他实在喜欢荣仅对自己钦佩的样子,即便不良于行,他也是天下闻名的名捕,岂会逊色于人? 荣仅关上房门,回身坐到桌边,刚倒一杯酒,又听无情询问:“刚才,你与顾惜朝究竟做了什么?”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荣仅喝下一杯灼烧的烈酒,笑道:“没做什么,你与戚少商谈了那么久,我不高兴了,正巧遇到顾惜朝,想与他多亲近亲近,不小心过了界,被顾惜朝给打伤了……” “你知道,顾惜朝出身青楼……对这些事素来厌恶,一时出手重了些。” “荣仅,你说你调戏顾惜朝,才被他所伤?有时候你真对自己的名声毫不在意。”无情手中银丝如一缕月光,瞬间系住荣仅的手腕脉门,冷冷看着他。 “你在骗我。” “为何你不信?我不像是这种人吗?你知道我的名声从来不怎么样。” “因为……你看不起顾惜朝,怎么会对他心有别意?荣仅,你与傅宗书,顾惜朝之流相处轻松,不是因为你与他们一路,而是你从心底里瞧不起他们,对吗?”无情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荣仅瞧不起他们,因为他即便不是什么好人,却同样喜欢人美好的品质。 这是人最质朴,最真实的本性。 无情心悦然,荣仅瞧不起卑贱,薄情,狠毒,他也喜欢有情有义,喜欢浩然正气,喜欢世间蓬勃美好的生机。 而自己,恰好有其中一两样。 第35章 “我相信, 你不会做令我痛恨之事,所以我不再问,你不必说。” 无情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令他极为开心的事,所以他愁绪尽去, 放开对荣仅的挟制, 自顾自推动轮椅到窗边望月。 今日月圆,似乎也映了他圆满的心情, 他明白为何自己会喜欢荣仅。 不但是因为荣仅温柔细心, 知他所知所想, 救过他的命,更是因为荣仅足够“真”,一个真正的人,从来不会永远正直善良, 也不会永远坏到极处。 他不像无情,总压抑着什么。 能够狂妄便狂妄,喜欢什么就去得到, 甚至无所谓自己的名声。 要知道,江湖上很多人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 无情听到身后的荣仅开门出去,他没有问荣仅去哪里, 捻起鬓边的发丝,继续望着圆月,心里也觉得那么满。 荣仅从楼上走下来, 看掌柜还在算一天的账, 抽出腰间的折扇往前一靠。 “整天只有我们来吃饭住店, 高掌柜哪里有这么多账要算?” “不算明账算暗账,荣老板又不是不知道,我开这个店就是为了省房租, 有个睡的地方,做的那是杀手生意,这大凉天的扇扇子,您可别得了风寒。” 荣仅拿扇子在柜台上写下一个数目:“我有桩生意,高掌柜谈不谈?” “诶,荣老板有生意?我就知道您是财神爷,每次见到您就有好事!” 高掌柜在这里开着旗亭酒肆,做的是杀手买卖,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荣仅也曾光顾他的生意,虽然不指望他们能杀自己的对手,但能解决很多麻烦。 “我们里面谈。”高掌柜手拿算盘,殷勤地掀起帘子请荣仅入内。 在后厨的戚少商这才端着酒碗走出来:“这个荣老板到底什么来路?与名捕无情关系那么好,又来和高鸡血做生意,他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高鸡血?”顾惜朝疑问道。 “哦,他手下有一帮杀手,挣买命的钱,但是只进不出,一毛不拔,是个铁公鸡,宁肯出血不肯出钱,所以人称高鸡血,也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 戚少商说完又问顾惜朝:“你和那位荣老板认识,他到底是无情捕头的什么人?我看他不像是神侯府的人物。” “认识倒认识,只是不了解。” 顾惜朝走到桌边放下酒碗,坐下来幽幽一叹:“他是京城的豪商,不会武功,也无官职,但是在京城势力不小,与达官贵人们皆有往来,包括神侯府,我一进京城,就听说了他的名字。” “原本我对他很仰慕,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没有功名,无官无职,也应该像他这样受人尊敬……” 顾惜朝站起来,目露神往之色,想起来自己初到京城的点点滴滴。 就是在街边卖艺挣钱,他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直到第一次听到荣仅的名字,那时顾惜朝为寻门路,将自己所著的兵书四处投送,次次受到羞辱。 只有兵部侍郎听到通报肯亲自接见,也没有讥讽于他,只是对顾惜朝说:“朝廷没有给你这样的人留下一条出路,不如去找荣老板,他那样的人物,无论是正是邪都会给几分薄面。” “何况荣老板偶尔也有爱才之心,他就是在街边喝口茶,也有无数失意的书生,江湖的高手愿以身投效。” 便是这句话,令顾惜朝震撼。 就是在街边喝口茶,也有无数失意的书生,江湖的高手愿以身投效,何等的尊荣,何等令人向往,那他自己这个失意书生,江湖高手又要与多少人争? 荣仅不会武功啊,他也没考过功名,甚至不是皇亲国戚,凭什么? 顾惜朝去了,连面也没有见到,荣仅的引玉山庄外那么多人,谁都没能见到,自己与他们有何不同?然而看看那些人的武功,文采,他又怎能甘心? 戚少商看出他的不甘,拍拍顾惜朝的肩:“去了连云寨,你可以大展才华,江湖上的人敬重你,不比他差。” “而且我看这个荣老板,性格刁钻得很,那位无情公子待人疏离,也摸不透在想什么,他们是京城中人,大概那里的人都是这么诡谲难测。”戚少商倒满两碗酒,递给了顾惜朝一碗。 “顾兄弟来连云寨做大当家,也不能回京城了,你可以将新婚夫人接过来,这里虽然偏远,山水却漂亮!” “多谢。”顾惜朝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烈酒火辣辣的感觉灼烧喉咙。 一直烧到他的心底。 第二日,戚少商和顾惜朝都已不在旗亭酒肆,荣仅在店里吃了一天的杜鹃醉鱼,无情都待在房间没有下楼来。 荣仅去外面看了看风景,回来进了后厨,一刻钟后端着碗回到房间。 “无情,天高云远,你看了一天了。”荣仅在无情身旁坐下,捧起碗到他面前,“我亲手做的,尝尝?” “亲手做的?” 无情立刻放下笔,看向碗中:“你真是什么都会一点,竟然连饭都会做,不知道你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当然是和天下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吃饭穿衣都要自己亲手做的。” 无情对这回答感到惊诧,荣仅他知道天下大多数人是怎么样的,他这样的人怎会知道?为何比自己知道的还多? 尝了一口羹汤,甘甜清爽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无情又吃下一口,心中又是那种洋洋洒洒,暖暖融融的感觉,好吃,好闻,甜却不腻,如此的…… “将冰糖置于碗底,刚熟的蜜桃去皮,切成瓣,放在冰糖上,然后将红枣切开,洒在蜜桃之间,用绿茶烹出的清茶水倒入碗中,没到蜜桃一半,再放入两片薄荷,蒸上一刻时间,才能如此清甜,荣仅,这是谁教给你的法子?” 方法虽然简单,可旗亭酒肆没有新鲜的水果,桃子是荣仅亲手摘回的。 “是……”荣仅抿了抿嘴,一笑。 “花满楼。” 无情脸上融融的笑意瞬间褪去,仿佛春水结了冰,忽然想起了荣仅与花满楼是多么亲密的朋友:“是他……” “花满楼小时候做给我的,冬天的时候,只有花家还有冰库,保存了一些秋日的果子,我在家里受了罚,每次他都来看我,给我一两颗果子,让我自己按这方法做,吃完之后全身都暖了。” “冬天,再富贵的人家都未必有保存好的水果,花满楼总给我最好的。” “他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所以,你不要吃他的醋,好么?”荣仅笑得更灿烂,“以后,我都可以亲手给你做。” 朋友,只是朋友。 正因为只是朋友,所以才能信任。 花满楼对荣仅亦是如此。 无情眉头舒展,又盛起一勺放进嘴里,任香甜蔓延,称赞道:“好吃。”—— 作者有话说:本章蒸水果的做法可以试试,亲测好吃,桃子和苹果都可以,清水可以换茶水,薄荷可以不放。 第36章 无情此去大漠深处, 是为了六扇门,也是为了荣仅捉拿石观音。 铁手几个师弟要同往,他都推拒了,公门中人不比楚留香和谢晓峰他们, 行事太正, 这其中又牵扯荣仅的秘密,无情不希望其他公门中人知道。 但师弟和世叔总是担心无情, 那可是盘踞大漠二十年的女魔头, 无情每到一处, 就向神侯府去一封信禀报近况。 无情信中本不该提及荣仅,他却偏要提,让师弟们习惯荣仅这个人。 追命,冷血倒是不在意荣仅怎么样, 这又不关他们的事,以无情的深谋远虑,还不至于被荣仅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样, 何况别人是心甘情愿的呢。 只有铁手,颇有些耿耿在怀。 铁手不是不明白无情与荣仅的关系,只是太奇怪, 无情怎么会与荣仅这个狡猾诡诈的浮世俗人走到一起。 无情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心思最纯净透彻,也是杀孽最重之人。 能令无情失败的, 唯有破心。 这也是诸葛世叔对无情最担心的一点, 未能真正无情, 又不能洒然忘情,就难免身受其苦,荣仅是否知道, 要对付无情,最有用的就是一个“情”字。 显然,荣仅已经拿到了无情的“情”,就是不知道他会将这份情看做手中明珠,还是用作掌中利刃了。 荣仅能让无情放下一切芥蒂,容他走入心中,铁手相信,荣仅绝对不是传闻里那么十恶不赦的人,只是……荣仅就算真情以待,也太过莫测了…… 有些人即便付出了一片真情,但在他的心里永远有比真情还重要的东西。 荣仅更像是这样的人。 铁手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师兄弟那情伤的样子,追命和冷血都能做到放下,唯独无情,他是永远都做不到彻底放下的,他的心给出一分就缺了一分。 所以铁手的这封回信里,也特意提了荣仅,让无情与他相处慎之再慎。 荣仅讨厌铁手。 “你师弟也太戒备我了,我又能把你怎么样?”荣仅看完把信还给无情。 神侯府那几个名捕,荣仅和他们也不熟,每次去神侯府,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特别怪异,好像见到了狐妖鬼魅。 “怎么样?就像你偷看我的信这样,不要随意偷看别人的信,希望你改改这种毛病。”无情拿回信,这封信放在文卷中,荣仅自己就翻出来看了。 他可以让荣仅看自己的家信,但不能让他看神侯府的公文。 虽然信任荣仅,但你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荣仅这个人有时候很可靠,但绝不能一直靠着他。 因为你不能确定他永远不会反水。 高掌柜今天早晨才回来,赔着笑,恭敬地送他们离开旗亭酒旗。 无情知道他不是看自己的面子,而是看在荣仅的钱上,不知道荣仅和他做了什么生意,但看样子,这笔生意的钱一定不少,无情都有点好奇了。 可是他又不能问,就算问了,荣仅也不会说,反而会闹得再生嫌隙。 “荣老板,您走得不是时候,这连云寨昨天晚上没了,顾惜朝正追杀戚少商呢,为了不让戚少商逃脱,边关都封关了,但荣老板一定能出去是不是?” 高掌柜一脸谄媚地搭话,亲自扶荣仅上马车,将连云寨的事告诉了无情。 他向来没一句废话,让他说这句话,也是荣仅掏了钱买的,马车向关外行驶,无情才看向荣仅,问道:“你当日就知道顾惜朝是来杀戚少商的?” “猜也猜得出来。” “你没有阻止,还是任由其发生,甚至帮了他一把?如果不是顾惜朝打你那一掌,戚少商还没有那么快信他。” 荣仅摇了摇头:“我没帮他,只是威胁,如果他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他的目的告诉戚少商,才被他打了一掌。” “顾惜朝没法对付你,只能打你一掌,你为什么还是让他屠了连云寨?” 无情不想责怪荣仅冷眼旁观,但连云寨一直为国抵抗外敌,那么多人一夕之间全成了冤魂,又与荣仅有关…… 这股郁气堵在无情心口,让他几乎呕出血来,一时不知该恨谁。 “不然呢?就算不是顾惜朝,也会是别人,我比你们了解傅宗书,他这次要灭连云寨,就一定不会让连云寨活到明天,所以他才选顾惜朝做这件事。” 荣仅说得冷静,无情也全都听得明白,他一想就知道荣仅也对此事无力。 不是他阻止不了,而是阻止一次立刻会有下一次,这次的案子不是随机,傅宗书的目的太明确,绝对不会罢手。 荣仅要阻止一次都会耗费不知多少的人脉,资源,怎么能一次次地阻止。 无情说道:“傅宗书不想与这件事牵扯太深,也不要连云寨留活口,顾惜朝是贱籍出身,毫无根基背景,又够狠够强,为了向上爬能豁出一切。” “没有他,也有别人……”无情看荣仅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就像第一次见到荣仅的时候。 道理很清楚,荣仅权衡利弊的选择没有错,可是太冷酷,太冷静了…… 将人命化为数字去计算,他没有犹豫挣扎,对他来说像是理所当然,做出最划算的选择后,心中也毫无负担。 “刀在别人的手里,就无法控制他杀谁,可能他下一个杀的会是我。”荣仅对无情眨眨眼,笑着说,“你是不是后悔,没有让我招揽了顾惜朝?” 无情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他想到连云寨那些枉死的英雄,没有一点心情理会荣仅的玩笑。 “我知道你觉得我太过冷酷,但那些冤魂该找的是傅宗书,顾惜朝,而不是我,何况我还帮了他们呢。” “帮了他们?”无情睁开双目。 这一次荣仅也没有回答他。 赶车的阿吉回头说道:“老板,前面到了关口,有守军要盘查。” “知道了。” 荣仅跳下了马车,看到前来盘查的兵士,直接问他们的领头人:“顾惜朝在哪里?他应该已经接管了这里吧。” “你认识顾大人?”对方见荣仅气焰嚣张,锦衣华服,立刻放软了口气。 “认识,不过……”荣仅的折扇拍在手心,看向人群后方,当他的眼睛认出戚少商时,戚少商的身影已经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荣仅刚才走出了一段距离,离马车有些远,又隔着人群,阿吉和无情都来不及回护,戚少商手中的逆水寒剑就架在了荣仅脖颈上。 阿吉想要去救,无情对他摇了摇头:“以戚少商的剑法之快,人在他的手上,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救下。” 第37章 阿吉沉默地跟在戚少商和荣仅身后, 随时准备动手,也警惕周围的一切,在边关大漠这种地方,虽然不比势力复杂的京城, 却有更多诡秘的危险。 在看到顾惜朝的时候, 他就露出了戒备的姿态。 阿吉要救下荣仅,他担心顾惜朝为了杀戚少商, 连荣仅一起下令杀了。 边关大漠。 荣仅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苍凉宏伟的霞云了, 顾惜朝这位青衫书生, 真是给荒凉之地添了一抹江南风景。 皇城司指挥使转眼成了四品中郎将,而且娶了宰相的女儿傅晚晴,一朝翻身春风得意,但是他升了官也不穿官服, 又换回了原来那一身青色褂子。 荣仅这次见到他,发现他这个人的心思挺多,也不只是追求功名利禄。 不然他跑这里执行任务, 怎么不穿官服,就那一身旧衣服跑来跑去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当一个人真正有了身份地位, 自然就不在乎自己穿什么了。 以前的顾惜朝还是太自卑,所以对别人的眼神,自己的着装都看得很重。 “顾惜朝, 你放我们出关, 否则我就要了这位荣老板的命!他是你们相爷身边的红人吧, 你敢让他死?!” 戚少商挟持荣仅后退,对身旁一位受伤的男子说道:“阮二哥,你去他们的马车里, 无情捕头会保护你,荣仅在我手上,他不会让顾惜朝对你不利。” 阮明正不明其中关系,但对戚少商的判断从不怀疑,钻进了荣仅的马车。 看到无情投来的冷淡目光,阮明正对他抱拳一礼,无情却没有回礼,只是淡淡说道:“荣仅不会有事,对么?” 阮明正歉然一笑:“如果你问戚少商,他肯定会说对,但我不是他,我真是好奇,无情公子与那位姓荣的是什么关系?荣老板可不是个干净的人。” “你不应该问。”无情看向马车外,“人称红袍诸葛的阮明正,应该知道在下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戚少商不敢离无情太近,怕被趁虚而入,挟持荣仅一直退出了关。 精兵包围下,戚少商也跑不掉,他不想对荣仅下重手,这时候也左右为难,犹豫要不要让荣仅真的受点伤。 荣仅突然抓住脖子上的剑刃,对顾惜朝说道:“要放就放,要杀就杀,这时候你还犹犹豫豫,做坏人也做不到底,成心让本公子受折磨吗?!” 顾惜朝咬着牙下令道:“放行!” 荣仅的死活,顾惜朝可以不在乎,但荣仅绝不能死在戚少商手上。 没拿到逆水寒剑,还被杀死了一个荣仅,那自己也就离死不远了,顾惜朝不想自己的仕途刚开始就要去死。 戚少商要了一匹快马,和荣仅骑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 离边关二十里之后,无情让阿吉停下了马车,戚少商也不得不停下来,连云寨八大寨主里,唯一存活下来的阮明正身受内伤,无情可以随时要他的命。 戚少商不相信名捕无情会伤阮明正,但自己正抓着别人的朋友,有些事也不能预料,无情未必会受他的威胁。 无情下了马车,看戚少商的手仍按着荣仅的咽喉,心有微怒。 “你还不放了他!” 戚少商笑道:“我不会伤害他的,但他和顾惜朝一伙,放了他,难免他和顾惜朝传消息,引顾惜朝来追杀我。” 荣仅的一句话就让顾惜朝投鼠忌器,戚少商真不舍得就这么放了他。 无情薄如剑的唇紧紧一抿,冷声道:“如果不是他愿意被你们挟持,戚少商,你以为你能顺利出关么?要是你敢伤他,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哦?他对无情公子这么重要?”戚少商转头去看荣仅的表情。 荣仅的嘴角微微笑着,没有一点惧色,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似乎不太好。 戚少商问:“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他觉得亏欠你们连云寨一次,所以要还给你。”无情偏过头,替荣仅回答了戚少商的问题。 荣仅坐看两方相斗,虽未推波助澜,但他不说,已然是帮了顾惜朝。 戚少商看无情并不想过多解释,也不特意去问,荣仅欠了什么,戚少商不知道,他既然还了,就不再追根问底。 “我从不伤害无辜,你走吧。”戚少商放下手,走向马车去看阮明正。 荣仅回到无情身边,他握过逆水寒的手还在滴血,整个手掌都是干涸的血迹,无情的脸色瞬间更苍白,拿起他的手:“我还以为你是个很惜命的人。” “一点小伤而已,算什么?” “伤口太深,万一感染了,可能会要你的命,这里又荒无人烟……荣仅,我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无情抚摸着伤口,这手心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他将荣仅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细心包扎,荣仅忽然抽回了手:“我自己来吧,让戚少商误会你就不好了。” “何意?” 无情不记得荣仅还会在乎这些。 “戚少商是个一心为国的大侠,与顾惜朝,楚留香他们都不同,无情,我希望在这些人眼里,你还是那个公正无私的神捕无情,不能平白受人猜忌。” 无情有些感动,感动之余又觉得奇怪,荣仅真的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不会,无论是为了谁,他永远都不会。 “你在……试探我?”无情瞬间想得明白,荣仅在试探自己是否在意。 “哈……哈哈哈……” 无情突然畅快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怀,好像遇见了世上最令他开心的事,笑得连荣仅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试探你,怎么你这么高兴?” 无情的眼睛里也有了笑意:“你试探我,证明你心里很在意,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却在意我的看法,而且在意到了极点,在意到你忍不住试探。” “我……”荣仅想反驳,却无话可说,他的确不该对无情如此在意。 “先去找我的朋友吧,他会为我处理伤口,进入大漠之前也需要做准备,戚少商他们,就交给你来管了。” 此行是无情要荣仅一起来的,石观音不除,麻烦就永远不断,与其等着被报复,不如先下手为强,为六扇门,为整个江湖,也为荣仅除掉这个心病。 但荣仅为进入大漠做准备,已经做了快十年,一直都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石观音必须死。 她的宝库也是属于自己的,只有这样才抵得上为了对付她耗费的心血。 魔教覆灭后,石观音占据魔教的地方,将魔教总坛建造了成自己的秘谷,听闻那里还有魔教积累百年的财富,连石观音都没能找得到,荣仅倒想一试。 第38章 姬冰雁被荣仅救过命。 他是楚留香的挚友, 楚留香让他做的事,他不一定会做,但荣仅让他做的,他就非做不可, 因为他欠一条命。 欠了命只能不惜代价尽快还完了。 朋友之间的账可以算得不那么清, 但救命之恩必须要回报,像姬冰雁这样的生意人, 知道欠人情是最还不清的。 姬冰雁请来了最好的大夫, 处理好荣仅的伤, 又去解戚少商他们的毒。 顾惜朝破连云寨时,给各大寨主都下了寒毒,只有戚少商和阮明正侥幸逃了出来,中毒再加身负重伤, 他们活不了多久,解了毒,才能考虑洗刷冤屈。 丞相给连云寨安的罪名是通敌叛国, 顾惜朝现在只能算追捕逃犯而已。 荣仅不想参与其中,但无情不能坐视不管,他不可能看着一心为国的正义之士遭受冤屈被杀, 荣仅就随他去了。 这是无情的职责,戚少商是死是活,和荣仅并没有什么关系。 大漠中, 由于和西域的商贸, 沿途的小城也繁华起来, 姬冰雁就住在城里,他的宅邸是这座城中最豪华的。 荣仅端起热茶,说道:“姬冰雁, 你不帮我也就罢了,之前我去追查宁崇礼,计划周全,你却让楚留香帮忙,保下了他儿子的命,来给我添麻烦。” 就算姬冰雁这样的豪商,在大漠也喝不到中原的好茶,荣仅只喝了一口便放下,姬冰雁道:“你还是这么挑。” 于是姬冰雁又让人上了一杯奶酒,荣仅是在大漠走过商的,当然也喝过。 可是他喝不惯,姬冰雁只好亲自拿了壶昂贵的葡萄酒给他,说道:“你不是提起过,想让楚留香帮你吗?现在他不是帮你了?这难道是给你添麻烦?” 荣仅挑起眉,忍不住笑了:“你是故意把楚留香送到我身边的?” “好啊,姬冰雁,枉我拿你当交心的朋友,结果我还是让你给坑了。” 楚留香挑起帘从后面走出来,脸上笑吟吟的,也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荣仅救过他朋友的命,他帮帮荣仅有什么好说的?何况,石观音也不会放过他。 查出南宫灵的身份,导致南宫灵畏罪自杀,又把无花扔进了六扇门,剪断了石观音在中原的所有羽翼。 即便楚留香躲在中原不去大漠,石观音也要找他,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楚留香还奇怪,姬冰雁这铁公鸡从不求人,怎么会为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就开口让自己帮忙,原来是为了让自己帮他的救命恩人,这下就全都说得通了。 荣仅正色道:“姬冰雁,我将东西都放在你这里,都准备好了吗?” 姬冰雁豪爽地笑道:“每一天都是准备好的!我知道荣老板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怎么会让你再多等片刻呢?” 毒,解药,水,食物,甚至暗器。 这些都是按照荣仅的要求精心挑选的,不一定用得上,但进了大漠,就是他们在明,石观音在暗,必须想到最坏的可能以策万全,才能够全身而退。 正面对决石观音的是阿吉他们,荣仅要考虑的是除此以外的所有事。 毕竟他又不会武功。 出发进入大漠时,戚少商和阮明正已经告辞走了,荣仅帮了他们一次,戚少商也不愿再麻烦荣仅,拿了姬冰雁的解药,他们三天就可以解了身上的毒。 留下的只有荣仅,阿吉,无情,楚留香四个人,三个都是绝顶的高手。 大漠,落日如血。 一到了石观音的地界,每个人都变得有些紧张,连荣仅都不例外。 无情比他更紧张,却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明显,他的年纪不大,虽然对荣仅有份依赖,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希望自己在荣仅心里更可靠一些。 大漠的夜晚极其寒冷,不知道怎么在沙漠中生存的人,一天都活不下去。 楚留香知道,荣仅虽然不会武功,却懂得怎么在大漠里规避危险,尽最大的可能活下去,连姬冰雁在大漠的经验都不如他,所以四个人已经足够了。 面对有武功的敌人,由他们三个出手,面对沙漠,就对荣仅言听计从。 入大漠几天,还没有遇到敌人,无情他们也很有听话的自觉,无论荣仅怎么安排,他们都遵从,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大漠的环境比敌人更可怕。 荣仅点了一堆火,安排他们在晚上吃过饭,准备将火熄灭,忽然听到脚步声,无情立刻将荣仅护到了身后。 “什么人?!”无情厉声道。 虽然上一次荣仅是故意被戚少商挟持,但他再也不想看到那种事发生了。 走入火光中的,是顾惜朝。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沾着沙尘和血迹,面色憔悴,嘴唇干裂,走路略微踉跄,好像三天都没喝过一口水,看到黑夜中的火光,他才找到了这里。 荣仅笑了笑:“看来顾公子遭到了毒手啊,难为你还活着,石观音手下的沙匪可是谁都敢劫,而且不留活口。” 无情也笑了一声,他的笑反而让他似乎更冷酷:“你带人进入大漠追捕戚少商,手下全都惨死,是不是?在这里没有敌我,也没有官民,所有人都是石观音的猎物,你能活着已经很幸运。” 顾惜朝一个人活了下来,所有的水和食物都被毒污染,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大漠里,想不到自己还有些运气。 在大漠里快死的时候遇见荣仅,这运气简直比遇到天上掉黄金还要好。 顾惜朝看着锅里剩余的肉汤,一言不发,荣仅递给他一壶水,他拿过去就狼吞虎咽地喝起来,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然后又看了看荣仅。 看荣仅点头许可后,顾惜朝才拿起一双筷子坐下来,还尽力保持着风度。 顾惜朝吃饱喝足,叹气道:“荣老板,你救了我,我也不一定报答你。” 无情忍不住道:“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受人恩惠,如此薄情寡义,也难怪你能将铜墙铁壁般的连云寨覆灭。” 顾惜朝不理无情,只对荣仅说:“我身上的确没有能报答你的。” 除了荣仅,顾惜朝谁都不理会。 对阿吉和楚留香,他也没有看一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他自然很小就懂,只是他拿不出什么了。 荣仅提携过他一次,又救了他的命一次,这份恩情只有不报才是最好的。 恩情太大,要报就永远报不完。 “我用得着你来报答吗?你算哪根葱!”荣仅将一件狐裘扔给顾惜朝。 “论武功,你不如无情他们三个,论对大漠的熟悉,你不如我,所以离开大漠之前,你就好好侍奉我吧。” 第39章 白衣少年坐在轮椅上, 安静陪着站在他旁边,身形修长高挑的荣仅。 楚留香看见这一幕总觉得怪异,这两个人的关系他自然看得出来,只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根本无法想象, 无情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荣仅? 真是太奇怪了, 就像是一只机警敏感的猫, 迷恋上慵懒狡猾的狐狸。 “顾公子, 你觉得像这两个人,他们会有什么结果?”楚留香语气仿佛朋友,开玩笑一般问身旁的顾惜朝。 这回顾惜朝终于有了反应,肯理会荣仅之外的人, 回答了楚留香的问题。 “结果?我对他们都不了解,不过在我看来,荣老板无疑是自惹麻烦, 他这种人就喜欢拿别人拿不到的,专给自己找刺激,必定要栽到无情手上。” “他把无情想得太善良了, 说不定,他会后悔。”顾惜朝冷笑着说道。 顾惜朝虽然不了解无情,但的确有双毒辣的眼睛, 能看透人的本性。 无情是六扇门的名捕, 正直公正, 但江湖上还有个名号叫做辣手无情,如果哪一天有理由让他选择做不那么正直的事,不见得荣仅还能控制得住他。 楚留香看见不远处, 仍然默默留守在荣仅身后的阿吉,那是剑神谢晓峰。 荣仅明明是不会武功的商人。 但无论什么样的高手,出现在他身边好像都不奇怪,而且愿意追随他,保护他,楚留香也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和他在一起,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这种神秘令人欲罢不能。 现在果然又遇到了新的事。 无情第一个发现有人在向荣仅的方向靠近,那是两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全都蒙着面遮挡风沙,往远处看,似乎有微弱火光,好像有一大批人在远处。 两个白衣女子走到荣仅面前行礼,道:“荣老板,我们公主请您去城中一叙,多年不见,公主她想您呢。” 这个荣老板,哪里都是他的朋友,哪里都有他的红颜,楚留香摸摸鼻子,觉得他倒是和自己有点像。 “哪个公主?”无情问女子,“不知你们公主和荣仅是什么关系?” 荣仅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无情,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最近无情似乎是紧张了些,也不知在紧张什么。 那白衣女子回道:“自然是龟兹国的琵琶公主,她是我们大漠的明珠,荣老板少年时在大漠走商,风沙里迷了路,我们公主还救过她的命。” “这么说是救命恩情了。”无情回头看向荣仅,“我等可否同去?” “那是自然,荣老板的朋友,我们公主都会好好招待。” 一群白衣女子为他们带路。 龟兹国实在很小,但再小也是个国家,同样是在石观音所控制的地方之中,她最难涉足,也最富有的地方。 荣仅猜想到了琵琶公主的目的。 那个女孩子从小就有野心又聪明,远胜她的父亲,她很明白早晚会面临石观音的吞并,当年把自己救回去,察觉到自己对付石观音的意图就开始拉拢。 过去这么多年,想必石观音已经做好了谋划,开始对龟兹国下手了,现在正是琵琶公主缺少帮手的时候。 一个六扇门名捕,一个盗帅,再加上钱财无数的荣老板,不来请才奇怪。 到了琵琶公主的宴会上,荣仅还看到了两位熟人,戚少商,阮明正。 龟兹国王城在顾惜朝眼里也不算什么,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只不过顾忌的无情和荣仅罢了,离开了荣仅,他可能没法活着走出大漠。 所以看到戚少商,他也当没看到。 戚少商还奇怪顾惜朝对他的漠视,看到那轮椅上的白衣少年,立刻就明白了其中道理,顾惜朝还没有狂到无法无天,不敢当着神捕无情的面来杀自己。 他反而更加热情地敬酒,亲自来向无情几人拜见攀谈,只要能看到顾惜朝有苦不能发作的脸色,他就开心得很。 “无情公子,我们有缘分,这么快又相见了,在下可否敬公子一杯酒?” 戚少商当着顾惜朝的面大方拜见,无情淡然回礼,要喝下这杯酒,却被荣仅的扇子压下手臂,虽然没有说话,但荣仅的态度显然不容任何人质疑。 无情的身体一直不好,不宜饮酒,他也就放下了酒杯:“在下不宜饮酒,以茶代酒,阁下不介意吧?” “怎么会……”戚少商笑着挥手,暗中去打量荣仅,这个年轻人和初见时有些不同了,在旗亭酒肆时,只觉得他像个精于算计,养尊处优的有钱公子。 此时再看他,却是温雅贵气,眉宇间含着一股桀骜,荣仅到底是无情的什么人,竟能让四大名捕也如此听话。 “荣公子,在下也敬你一杯。” 戚少商饮酒豪气,端起碗来,就要和荣仅的小酒杯相碰,荣仅却没有看他,而是忽然转头,望向大殿门外。 有人用胡语高声喊了句什么,龟兹国王带着一位女子在簇拥下走进来,那女子一到面前,仿佛带来春光,美丽不可方物,柔弱而妩媚,应该就是王妃。 荣仅没有见过她,就是莫名其妙觉得她有种熟悉感。 他察觉到的从来不会出错,所以他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女子,如此美丽的人,只要见过了一次就绝不会忘。 那就是一个可能了,王妃易了容。 龟兹王身宽体胖,病弱柔美的王妃在他身边被衬托得更加缥缈,可王妃走路的姿态还是那么美丽,有种奇妙的韵律,只要她站在那里就仿佛勾魂摄魄。 她的背影比她的脸更迷人,绝没有第二个女人能模仿这浑然天成的风姿。 荣仅忽然间想到了,这样的姿态自己的确见过,就是那个最美,最可怕的女人,也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的女人。 石观音。 荣仅的眼睛几乎留在了王妃身上,直勾勾地盯着,连背影也看得痴了。 龟兹王已经有些不悦,这个圆滑的老板却没注意到。 无情不得不故意咳嗽来提醒,扯住荣仅的袖子,冰冷的声音轻轻道:“你若真喜欢如此美人,我也不会困住你……你权当没有承诺过我任何……” 他说话的声音虽小,戚少商却听得明白,却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神情,只见荣仅打开扇子,遮掩住自己半张脸。 “这次你真的误会我了,我可不敢碰那个女人,她吃人不吐骨头的。”说完,荣仅轻轻从无情的唇边擦过。 如此明目张胆,却又欲盖弥彰的吻,无情只是低下头,脸上微红。 “所以……今晚你要陪我,如果王妃请我有事,你务必……” 无情默然点了点头。 后面的就无法再听见了,戚少商觉得他们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连刚才发现他们关系的惊骇已经无心在意。 无情的样子,不像是帮顾惜朝来抓捕自己,那就是有其他案子要来边关。 既然如此,戚少商就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要是在这里杀顾惜朝,无情和顾惜朝同朝为官,一定不能让他动手,可如果自己趁机离开,无情也许不会管。 正想到这里,荣仅突然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臂:“你也来帮忙,戚大侠。” 戚少商惊得身体一颤:“什么事?” 这年轻人笑得真像只狐狸。 第40章 夜晚, 琵琶公主将荣仅一行人被安排下榻在王宫之中,无情挑了角落最尾的一间,和荣仅同住在一起。 无情点上油灯,房间里亮起来, 回头看着不停翻看摆设的荣仅:“还有件事一直没有问你, 荣仅,当年你有没有被献给石观音, 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献是献了的……”谈起这些, 尤其是与自己的情人谈, 荣仅有些尴尬。 当年经历的一些事,如果全都说出来,必定惨痛,他自己都在尽力忘记, 所以说得再多,总有一点留在心底。 荣仅只有将能说的都告诉无情。 他说服姬摇花和自己合作,那个时候自然也做了手脚。 “我当年才十七岁……如何反抗得了呢, 但我也有自己的办法。” “姬摇花为了投靠石观音,她抓住我,要当做礼物献出, 我只好说服她与我合作,谋划夺取石观音的地位。” “权势归她,财富归我, 这诱惑实在很大, 哪怕要用将近十年, 姬摇花也答应了。”荣仅终于将这秘密坦白。 “想不到她要在准备完全的时候,先对我下手,之前她最大的目的是杀我, 不是杀你,而她是你的灭门仇人,所以她要连你一起杀死,斩草除根。” 无情听完他的话,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淡然的语气,还是自己被欺骗过,心口一阵说不清的闷痛,手腕轻轻发抖。 “这么说,当时你不过骗我?我是掉入你圈套的兔子么?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连我对你……也是你的陷阱?” 无情已不在乎是不是陷阱,因为他早就陷了下去,他更想知道…… “你为什么要布下这种陷阱,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那时候是不是对我已有些,有些……情爱之意?” “如果有心瞒你,那我怎么会告诉你,反正姬摇花死了,死无对证。” 如果一开始都只是荣仅为了脱身而下的骗局,无情真要不知如何自处了,荣仅他宁愿用命来设下这个骗局? 荣仅走到无情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至于情爱,我其实不太懂这种东西,那个时候也许有,也许只是对你感兴趣,但现在,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可是……”可是什么? 无情也不知道,如今走到这一步,再翻前事,似乎徒增烦恼。 他也只有叹口气了。 荣仅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和我生气,也不许再问,你难道现在还不相信我么?” “好……我答应你。” 无情伸出手臂,环抱住荣仅的脖颈,倾身去吻他带着凉意的脸颊。 深情,亲昵,却不含欲望,这一点让荣仅觉得最特别,像无情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先弃你而去,若要选一个人共度一生,荣仅不会考虑第二人。 这个人虽然带着冷意,内心却炙如烈火,忍不住就想将这火引出来。 “我也相信你。”无情不在意这情爱因何而起,只想将其握在手中。 快到子时,有人敲了敲门。 戚少商和楚留香按照约好的时间,提前半刻钟到了荣仅的房门前。 他们是跟着龟兹王的侍女们来的,今夜果然不同寻常,荣仅究竟是如何提前知道的?他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一位会说汉话的中年女官笑着走进来,满脸喜色地就道喜:“可喜可贺啊,荣老板,你要做驸马爷啦!” 无情才从荣仅身边慌忙退开,这时候又皱眉望向荣仅:“驸马?” “是啊,公主对您青睐有加,我们国王做主,将她许配给公子呢。” 女官立刻就招呼侍女进来,放下来一堆珠光宝气的礼物,不由分说,就让侍女前前后后地对荣仅丈量身材。 不等她们忙完,女官对荣仅左右不停地贺喜,又说:“公子,事不宜迟,明日就要举行婚礼,王妃让我来请您过去商议,您可不要觉得太过匆忙。” “哦……好,我这就去……” 荣仅说着望向无情,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看着荣仅随着女官而去,楚留香才现身从门外走进来,见无情悠悠地去尝送来的葡萄酒,不禁笑着问:“他若留下做驸马,你岂不是要一个人回去?” 无情不理他的调侃,淡然望向随后走入的戚少商。 “荣仅让戚大侠来帮我,他的意思是,等这件事结束,让我也帮你……但我只可护你到京城,叫顾惜朝不能直接下杀手,其他的,还要看你自己了。” 戚少商双手抱拳,郑重致谢:“多谢无情公子通融,还有……请公子向荣老板转告,他的恩情我必铭记在心。” 无情的表情半点也不着急,又缓缓倒了一杯酒,心里却满是忧虑。 荣仅不会武功,又喜欢冒险。 让人想保护他都不知道从何入手。 跟随侍女,荣仅走向王妃会客的地方,一路上想了很多,越发有些紧张。 他对上武林高手真的很容易死。 荣仅知道以自己的武功,绝不可能赢过石观音,但他并不怕这个女人。 然而他怕石观音单纯只为杀他而来,那就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石观音的确很可怕,但对于荣仅这么一个随时随地都漫无目的而活的人,世上所有的事都不足以吓倒他。 荣仅可以从石观音那里脱身一次,却不一定能有第二次。 所以最好今天就杀了她,石观音的武功虽高,势力却还不够强,她在大漠纵横多年,要拿到龟兹国,还要易容成王妃,关内她就更难以插手了。 不杀了石观音,荣仅不能离开大漠,无情他们也不行,因为得罪了石观音的人,想要好好活下去只能杀了她! 到了这个时候,荣仅心里还有些没底,应该让无情把铁手一起带来的。 琵琶公主急于寻找帮手才要自己联姻,可惜连王妃换了人都没有察觉到。 荣仅忽然问前面的侍女:“王妃体弱多病,深夜了,她还没有休息吗?” 侍女回答道:“王妃知道赐婚就高兴得睡不着,想再见见公子呢。” 到了这个时候,王妃仍然在会客室等着,这位病体娇弱的王妃似乎太急于见到他了,迫切得连一夜都不肯等。 当年石观音要荣仅留下做唯一的男弟子,他没有答应,石观音就要将他暴晒三天,还说:“男人虽然只能当做玩物,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也让我觉得杀了可惜,我就给你一个活的机会。” 大漠里晒三天太阳,是会死的。 这个机会对荣仅更是渺茫。 如今已过了十年,也不知道石观音还记不记得自己。《 》 40-50 第41章 荣仅来到龟兹国之后, 还没见到琵琶公主一面,就被拉过来当驸马了。 那小姑娘不敢现身,自己还要面对易容成王妃的石观音,现在这情形, 比当年被献给石观音也差不了太多。 到了房中, 荣仅行了一个汉人礼:“在下荣仅,见过龟兹王妃。” 面前隔了一道轻纱, 王妃就在轻纱后的贵妃榻上斜躺着。 月光隐隐约约的透过轻纱, 变得更朦胧, 却让石观音露出的肌肤愈发显得雪白诱人,她慵懒地笑了一下:“不必多礼,明天都是一家人了……” “你真的想和我做一家人么?”荣仅模棱两可地笑着。 “琵琶公主是否还活着我都不知道,当年是她带人救了我, 想必你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夫人在这龟兹国那么久,真的还会大发慈悲留下她的命?” “你何必把妾身想得那么无情呢?”石观音说的是汉话, 丝毫也不隐藏自己的身份了,她挥了挥手,就有侍女进来, 拿着一身新衣给荣仅换上。 “忘了告诉公子,我那心急的女儿等不到明天了,今晚就要拜堂成亲呢, 没有办法, 只好委屈公子了。” “啊?现在?”荣仅没想到还有这一着, 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了一半。 原来给他丈量身材不是去定做吉服,而是为了从一堆现成的衣服里挑出合身的而已,现在就给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胡服, 半点不给他转圜的余地。 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被人逼婚,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遇见。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苦苦等着想让你娶了我,可惜女儿喜欢你,只好忍痛割爱。”石观音打量着荣仅比十年前更成熟的脸,心里的不舍就更加剧了。 十年前,荣仅才是少年。 如今他已然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有了更多的阅历,更显得尊贵而可靠,比他少年青涩的时候更吸引人。 石观音看到他时就想起了他是谁。 “胡说……我可没和你做过什么一日夫妻!”荣仅缓缓后退,被石观音那柔软的手按住了肩膀,他整个人一僵。 石观音喜欢收集英俊貌美的男子,将他们玩弄折磨到死,荣仅这样不会武功的到了那里,还能反抗得了吗?怪就怪在石观音没有强迫他,还陪他聊天。 可能是荣仅学武的天赋高,石观音又没看上当时年少的荣仅,才只想收他为弟子吧,他不答应,就要晒他三天。 两天之后,荣仅被救了回去。 虽然两天也让荣仅生不如死,好歹是活了下来,如果再多晒一天,他也会变成一副枯槁,好在他提前安排过,琵琶公主在他死之前,带人赶去救了他。 当年石观音见到的要是如今的荣仅,那他是不可能完好回来的。 荣仅换完衣服,被带到一个简单布置的喜堂中,琵琶公主已经在等他了。 琵琶公主也许都不知道自己要成亲的事,见到她时,荣仅发现她还是睡眼惺忪,像是刚被从床上突然拽起来。 而这种婚姻大事,龟兹国没有请来任何客人,无情他们没有一个在场。 龟兹王应该是被石观音用某种手段控制住了,现在这里都由她一手操控,她该不会是婚礼过后,让公主与自己明天就离开大漠,自己在龟兹国篡权吧。 真要是这样于情于理都难以反驳。 红纱布置的大堂内,用最简单的礼仪,荣仅和琵琶公主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成亲,他一辈子没有想过娶妻,想不到竟然在今晚和龟兹国的公主拜堂。 没有人知道,荣仅现在多想无情突然出现抢亲,最好把所有人都带来。 可惜到婚礼结束都没有。 他对自己过于自信,无情更是对他极度信任,现在一点斡旋的余地都没有了,石观音亲自看着,他如何能逃? 追捕犯人还是无情更专业,以后自己不要出头当诱饵了吧。 到洞房时,琵琶公主竟没有在房中,荣仅这时候更觉得要糟,难道她被石观音杀死,嫁祸给自己?还是她和石观音成了同谋?不然怎么也不反抗? 难道琵琶公主被变成了药人? 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荣仅要出去,也有人把守在房门外,不让他离开一步。 在院中徘徊两圈,荣仅只好回到寝室内准备睡觉了,等进了门,才发现已经有人躺在自己“新房”的床上。 “石观音。” 她去掉了易容,恢复了本来的容貌,她的脸比王妃更美,更宛若仙子。 “想不到过去十年,你还对我有兴致,当年你该是瞧不上我的吧。” 荣仅仿佛毫无防备地坐在床沿,石观音就躺在他身边,可他莫名觉得这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是一个必须战胜的怪物,这怪物狰狞可怖到了极点。 “石观音,你要是杀了我,就把我的尸体交给无情,让他带回中原去,我不想留在大漠,这里太荒凉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还带着笑。 石观音知道荣仅这个人性情特别,却也意外他能如此淡然,现在这个男人的魅力,比他少年时可大得多了。 “我不杀你,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你比十年前更让妾身喜欢。” “不。”荣仅站起来,笑嘻嘻地一步步后退,“无情必然不会答应的。” “我虽然比无情大了好几岁,但那是因为我就喜欢比我年轻的人,比我大了二十岁的,那我实在消受不起……” 石观音美丽,妩媚,甚至带几分慈祥的脸,忽然笑得很扭曲。 她最恨别人提起她的年龄,哪怕她美如天仙,时间也不会更偏爱她,无论如何,她的确是个老女人了。 石观音起身时,荣仅已经退到门外,他会的那点武功里,也就轻功最好,可惜比起石观音差的太远,幸好他先动,石观音片刻之间还追不到他。 龟兹国的王城很小,荣仅的身影一出来,等待已久的无情就看到了他。 楚留香看那奇诡轻灵的身法,苦笑着感慨:“荣老板的武功虽然不怎么样,逃命的时候却能发挥出十二分。” 说这句话时,他整个人已飘了出去,拦在了石观音的面前。 楚留香知道自己也不会是石观音的对手,但荣仅毕竟不是江湖人,除了这点轻功尚可,似乎没有任何交手的经验,他不能看着荣仅陷入险境。 阿吉没有立刻去帮楚留香的忙,反而一动不动地站在荣仅身后保护。 荣仅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慢下来,他急促地呼吸着,跑到无情身边,扶着无情的轮椅低头休息,额头上的细汗汇聚成汗珠,一颗一颗从下巴滴落。 第42章 荣仅抬起头时, 无情不禁一怔。 他从未在荣仅的脸上看到过恐惧的神色,今日却见到了,然而这神色在荣仅的脸上,不显得狼狈, 竟是那么动人, 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悚然悸动。 无情的眼睛里有一丝惊艳。 荣仅擦了擦汗,看到了无情怔然的表情, 默默咬着牙, 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说道:“我从不令人欣赏我的恐惧,谁都不行!我不会怕他们……” “抱歉。”无情歉然转开脸。 荣仅不介意自己狼狈,却不喜欢自己被别人欣赏,他喜欢做欣赏的那个。 “你让阿吉随我一起去相助他们, 如果能在这里解决石观音,戚少商会连夜出城,你拖住顾惜朝可好?” “拖住?用得着么?” 荣仅下令让阿吉听无情的调遣, 去截杀石观音,自己去往顾惜朝的住处。 在这个时候,顾惜朝还没有睡。 他当然气得睡不着了, 戚少商近在咫尺,活蹦乱跳地在面前,不能动手杀, 杀也可能杀不死, 那还能不气? 看到荣仅, 顾惜朝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无奈地叹口气:“也许当初我该选择去六扇门,成为个捕快, 做这些事,我不是不能做,只是不太适合我……” “你学的哪一样不是为了出将入相,用来追杀当然别扭,不过,如今的朝堂就算进去了也不见得如你所愿。” 荣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拉上顾惜朝就走:“呐,我可是为你好,杀戚少商这种差事无论能不能办成,都没有好处,还不如跟着我赚钱来得潇洒。” “跟着你?”顾惜朝顺从地任由荣仅拉着自己出去,“我不是不想,然而我既然胸怀大才,实在有些不甘心。” “你这种人,什么时候甘心过?” 顾惜朝不甘心,但他已经很累了,挣扎活着,挣扎地想维护自己的尊严,挣扎着向上爬,想一展抱负,无时无刻不在挣扎搏杀,活着就已经很累很累。 “荣老板,如果从今天开始我跟着你,能不能得到我想要的?” “是吗?想不到我还是招揽了你,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有的是上朝堂的机会,丞相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戚少商这个人你就当没见过,免得惹麻烦。” 荣仅的消息比六扇门中任何一个人都灵通,至少在丞相府那边,六扇门的神捕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人脉。 就算是猜测,荣仅也大概知道。 丞相杀戚少商夺逆水寒剑,很可能是剑中藏着能要他命的秘密。 顾惜朝的价值只在于用在什么地方,他的才能固然有,却不一定能用得出来,不过这时候荣仅忙着走,也管不了给他许诺什么了,自然满口答应。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 而顾惜朝却忽然感觉,这握着自己的手,仿佛要把他领入另一个世界,就像是小时候蜷缩在房子角落那么安心。 离开龟兹王城,荣仅和顾惜朝两人直奔驿站而去。 虽然荣仅此来的目的是杀石观音,但也不是不能提前走,相信无情和楚留香,谢晓峰,还有戚少商四人联手,石观音怎么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所以,荣仅要先去搜刮她的财宝。 荣仅是独自一人,顾惜朝可是还带着一帮边军精锐,武功不见得高,但都是身经百战,虽然一半跟随他进入沙漠中被杀,但还有一半留在驿站驻扎。 他们还带着炸药,足够炸毁石观音一个小小的据地,荣仅也想不明白,有这些东西,戚少商是怎么活下来的? 难道真是天不佑顾惜朝,他就真的倒霉到了这个地步吗? “我知道石观音的秘密据地所在,你带上你的人跟我走,炸了那个秘谷,拿到的财宝有你一份,至少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以后不用卖艺赚钱了。” 车厢里,荣仅躺得舒服,一边在和顾惜朝描述石观音据地的模样,顾惜朝现在觉得他更像个准备去打劫的强盗。 “那地方有一片花海,是有毒的,能令人迷失心智,产生幻觉,全身无力,甚至自相残杀,记得去之前让你的人用面衣护好口鼻,不要中了毒。” 顾惜朝点头,把事情都吩咐下去。 他告诉那些带来的精锐们,此行所得金银财宝数不胜数,油水够他们过上好日子,这些军士驻扎在驿站没事干,萎靡了半个月,这下全都精神百倍了。 到暮色降临的时候,他们才到了石观音藏在大漠深处的老巢。 大漠上的温度也降低了下去。 荣仅来到秘谷外指挥埋炸药,他了解这里的地形,能破掉谷外的迷宫,石观音把自己的老巢藏的很好,不仅在隐蔽的地方,最外面还被一层石林包围。 这些石林天然形成,如果不是特别熟悉路线,进去必然迷路,所以偶尔能看到迷在其中走不出来之人的白骨。 荣仅就走过一次,可他记性太好,闭着眼睛也能还原出十年前的走法。 整整一晚过去,炸药都埋了下去,石观音的弟子们也早已发现,但顾惜朝调了一队弓箭手来防卫,万箭齐发,谁都没有一千只手去防,她们又不是轻功诡谲的楚留香,没有那个本事。 领头的一位白衣女子轻纱蒙面,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冷冷地问:“你们在这里放肆,不怕我师父回来?” 荣仅故作惋惜道:“早知她要是回来,我就不来了,可惜她又回不来,你的冲不破万箭齐发,也打不过小顾公子,我总不能不杀你,还放了你吧?” 石观音的弟子们都是什么人,是好是坏,荣仅没有必要了解。 他就想让这些人死。 荣仅说完便下令:“放箭!” 箭雨之下虽有活口,也只剩下一些武功高强的弟子,弓箭队向后一退,荣仅拍上顾惜朝的肩膀:“小顾公子,你还不动手?是一个人对付不了吗?” 顾惜朝原本想先观望,既然荣仅催促,只好拔剑冲了上去。 石观音很少亲自教授弟子武功,所以武功好的也就那么几个最先收的弟子而已,顾惜朝一个人就足够对付,很快,地上就躺了几个女弟子的尸体。 顾惜朝的手下饿狼一般冲了进去。 奢侈的珠宝美玉,他们看见就揣起来,镶嵌在墙上的,也要用刀剑撬开,每个人都绞尽脑汁往身上多带一件。 荣仅要找到石观音的宝库,没有理会沿途的混乱,跟着那位逃走的女子。 其他人死伤殆尽,只有那个领头的白衣女子武功最高,独自往秘谷深处逃走,她要去的地方一定有什么秘密。 第43章 白衣女子受了伤, 跌跌撞撞跑进了石观音的寝室,荣仅来过这个地方,这里的摆设一点没有变,和十年前一样。 石观音的房间有一面华美的大镜子, 镶嵌了水晶宝石, 琉璃做的紫藤萝装点在镜面上,皇宫都没有这么美的镜子, 石观音喜欢用这面镜子欣赏自己。 荣仅看到那白衣女子转动机关, 镜子随之向后转动, 露出了一条密道。 这可能是个陷阱,就算不是,荣仅也对付不了那个女子的武功,他原本不打算下去, 但他走近密道时,看到了墙壁上奇特的玄月纹,忍不住走了进去。 玄月纹是一道细细的残月, 组成一个中空的圆月形,荣仅从小就有这样一个玉佩,但义父义母不许他带着。 有关自己的身世, 荣仅按耐不住好奇心,就算有生命危险也要下去一探。 就算对身世没有想要探究,但线索就摆在面前, 荣仅没法说服自己不去看看, 他也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 无论他们是好人, 恶人,或者只是普通人,对荣仅来说都无所谓。 他只是想知道, 天下间的人都知道,他却不知自己的来处,偶尔想起来也难免失落,想去探究这个秘密。 荣仅沿着楼梯向下,走到了一个宽敞的密室,这里的墙壁上放着夜明珠,不是很昏暗,远远能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那里,刚才进来的白衣女子却不见了。 他不敢太接近,目光在密室里搜寻,忽然看到角落里女子的尸体。 荣仅惊骇之下后退一步,什么也不想探究了,转身就往回跑,密室中的人突然出声叫住他:“站住!你想死的话就再走一步!我把你斩成两段!” “我……我不走……”荣仅吓得不敢动,那人飞掠而起把他抓了过去。 这是一位穿着锦袍的老人,看着已到花甲之年,仍然精神矍铄,腰间挂着一把圆月形的弯刀,荣仅倒是听说过这个,传闻曾经的魔教就有这样一柄刀。 魔教的圆月弯刀和独创刀法,历来只传给魔教的教主。 既然这里曾是魔教的总坛,有魔教的东西也不奇怪,但这个老人是谁? 老人看见荣仅的脸,愣了一下,厉声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荣仅察觉他反应奇怪,好像认识自己,又意识不清,试探着反问道:“前辈你又是谁?觉得我是谁呢?” “哈!我当然知道!”老人放开荣仅,大笑着说,“我是丁鹏!我是魔教的教主!你是……你是上官小仙……” “不对不对,上官小仙是女人。” 丁鹏捂着脑袋想得头疼欲裂,好像已经发了疯,嘴里不停念叨几个名字。 荣仅没听过上官小仙这个名字,但从他嘴里听到了“沈林”,这是他的养父在江湖时的化名,他们真的和魔教有关系?丁鹏是魔教最后一任教主。 那自己到底是谁? “前辈,其实我叫……沈轩。”荣仅准备用这个身份套取自己想知道的秘密,“不知前辈怎么认识家父沈林?” “我当然认识!这夫妇两个进入魔教,就是正道派来的细作!我待他们不错,他们却背叛我!背叛我!毁了我的魔教,毁了我的心血,我要杀了他!” 丁鹏狂性大发,在密室乱打一通。 荣仅到今日才知道,养大自己的义父义母,原来是正道派入魔教里应外合的奸细,魔教覆灭,他们的作用不小。 可魔教教主丁鹏又待他们不错,也许他们愧疚,没有要任何好处,回去就隐姓埋名,从此退出了江湖,只做平凡的百姓,再也没管过一件江湖恩怨。 难怪他们回到荣家后,遇到什么事都要忍,哪怕身有武功也只会忍。 他们也教导荣仅必须忍耐。 因为他们怕被人看穿了身份,招来魔教残余的报复,那将是灭门之祸! 他们也不希望荣仅将来再踏入江湖,所以只教了荣仅一点武功,荣仅不喜欢学武,他们就没有再劝说荣仅。 可最大的秘密还是没有解开,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呢? “沈林!我要杀了你的儿子报仇!”丁鹏从发狂中突然惊醒过来,死死盯着荣仅,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荣仅几乎瞬间窒息,丁鹏瞪大眼睛,凑近看他的脸,又放开了他,甚至对他似乎有些恐惧,害怕地不停后退,一边喃喃自语:“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上官小仙到底是谁?她和我长得很像吗?丁前辈?” “她把我关在这里,抢了我的一切!她是个魔头,她太可怕了……后来又一个女魔头出现,她也要我的刀谱,我不给她,她就关我,一直关我……” 丁鹏转身跑进了深处的黑暗中。 上官小仙是女魔头,那后来的女魔头,应该就是石观音,因为石观音想要他的圆月弯刀和刀谱,就一直把他关在这里,可能石观音想招揽魔教的残部。 那自己和上官小仙是什么关系?长得真有那么像吗?荣仅摸着自己的脸。 跟着丁鹏,荣仅一直跑到了秘谷的外面,大漠的阳光洒在身上,他才反应过来,那个密道能直接通往外面? 所以那白衣女子是想从密道逃跑。 丁鹏没有被关着,他是被关了几十年疯了,以为自己一直被关在密室,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认为自己身在牢笼。 过了这么多年,丁鹏还在那个密室待着,说明他不管跑到哪里,最后还是要回到那个密室里去,那里是他熟悉的地方,被他当成了家,可以后怎么办? 石观音的秘谷没有活人了,没人给丁鹏送饭,他在大漠不是要饿死? 好歹也曾是魔教教主。 魔教既然有关自己的身份,荣仅更要它从世界上消失,将自己带来的水和食物都留在密室里,让丁鹏自生自灭吧,他那么高的武功,总能活下来的。 走回秘谷中,荣仅找到顾惜朝,吩咐道:“地下有一间密室,里面也堆满了黄金珠宝,你带人下去搬出来。” “还有?”顾惜朝惊讶道,刚才搬出的金银财宝就数不胜数了,地下竟然还有,石观音到底有多少财宝,可惜她积攒多年,现在都被荣仅收入囊中。 搬空了石观音的秘谷,顾惜朝下令点燃火药,将整个秘谷炸毁埋葬。 爆炸声传得很远,一阵地动山摇后,石块和砂子从四周洪流般滚落,把花海和奢华的建筑全部深埋在地底。 荣仅命人在附近放下水和食物,带着满车的财宝,一行人启程回边关。 第44章 入了关, 荣仅将大部分财宝换成银票之后,分出五分之一给顾惜朝。 这些已经够顾惜朝舒服地过两辈子,他至今没见过这么多钱,荣仅还需要上下打点铺好后路, 这份钱, 也不知道会不会也分给无情和戚少商他们…… 简单数了数,就有大概五万两, 石观音还真是搜刮了数不清的钱财。 顾惜朝开始觉得, 跟着荣仅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一展抱负,以后的机会还多,借助荣仅的人脉,还怕没有人赏识?至少四大名捕都会给几分薄面。 “看来我只有回去请辞了。” 荣仅微笑道:“是要请辞职, 但你不能亲自去,否则丞相不会放过你的命,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人, 只需要向皇城司递辞呈,会有人把你调任的。” “如此便可?”顾惜朝也没料到,荣仅在朝廷能把手伸得这么远。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富有过, 格外神清气爽,看风沙都觉得可爱起来。 这次出行任务就算结束,京城来的精锐军士也满载而归, 顾惜朝和荣仅一身轻松, 回到边城去最好的地方吃饭。 荣仅大方地一挥扇子:“我请客, 顾公子随意点,如果无情他们没有太严重的伤亡,今天也该到这里了。” 顾惜朝知道荣仅从来只享用最好的东西, 点了一桌最好的菜,问道:“你不担心无情?就认为他们一定能杀了石观音?如果他们失败了,该怎么办?” “如果他们几个人联手都杀不死石观音,那你我也活不了太久了,如果我还活着,无情就不会舍得死的……” 荣仅拿起筷子:“别说那么多了,吃菜,边城的羊肉很是不错。” 顾惜朝想到小时候,母亲虽然能挣一些钱,却不能给他买什么好东西,连吃肉的时候都很少,所以母亲遇见阔绰的客人,会把剩菜给他带回来…… 现在他终于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母亲却早已不在了。 “你真心喜欢无情吗?”顾惜朝埋头吃着菜,突然问。 荣仅停下筷子:“怎么样才算是真心?我对他不好吗?还是我背叛了他?既然都没有,又怎么能不算真心?” 顾惜朝也不再说话,他是青楼里养出的才子,不相信真情,长大却反而有真情了,有人待他好,他就愿意回报。 荣仅经历过什么,顾惜朝不知道。 也许从小没有被真情对待过的人,长大了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爱别人。 荣仅完全唯我独尊的做派,还能有那么多人忠诚地在他身边,想必都是因为舍不得,他是在太令人舍不得了,哪怕知道他所有的缺点,都舍不得离开。 这顿饭没有吃完,无情果然已经到了,他们三个都没有受什么伤。 阿吉和戚少商两个人抬着轿子直接走到了饭馆门前,自然是很显眼的。 荣仅看无情迟迟没有从轿子中出来,这才支开顾惜朝:“你去和戚少商谈谈,把你们那件事好好了结。” 顾惜朝会意,立刻站起身就走,拉着门外的戚少商越走越远,戚少商急得要和他打起来,偏偏说不过他,还不好动手,只能被仇人强行拖着走远了。 无情的轿子就像他的家,能让他觉得安全,亲切,是完全属于他的领地。 荣仅直接钻进了无情的轿子。 无情皱起眉,虽然这形容可能俗了一些,但的确就像是突然钻进他的被窝,让人觉得有被侵犯一般的不舒服。 也许自己的东西总免不了被他占有,荣仅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顶藏满机关暗器的轿子对无情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就要强硬地侵入进来。 “这轿子真不错,我也想要。” “如果真的想要也可以,我给你打造一顶,所有的机关我都教你用。” 一个人的小轿,无情还让出半身位置给荣仅,道:“等回了京,我也要搬出神侯府了,你那里可有好去处?” “自然。”荣仅挑起眉,满脸自傲地说道,“我有宅邸,别院数座,有的奢华舒适,有的清幽雅致,有翠竹夏荷,你喜欢哪一间,随时可以入住。” 不知道有意无意,荣仅言语之中都能让无情感觉到一丝甜蜜之意,什么样多愁善感的心绪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引玉山庄。”无情一字一句道。 荣仅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继而又变得云淡风轻,似乎毫不在意,问道:“引玉山庄,你很喜欢那里么?” “不然呢?你不就住在那里?我想和你住在一起,你无须在意这样会不会有损我的名声,我从不在意那些。”无情温柔地握住荣仅的手,“可以吗?” “好吧……”荣仅也被这温柔的请求所触动,回握住他带着凉意的指尖。 即便知道无情可能是为了查案,荣仅也无所谓了,无情到了引玉山庄,他的师弟们也就有理由随时造访,想必挺热闹,四大名捕想查,就让他们查吧。 回到京城,一场波澜似又平息。 不出一个月,顾惜朝就被调任为翰林学士,官职上降低了,但未来的路已被打通,贱籍消除后,更会平步青云。 他和戚少商的恩怨自然已经结束。 可这对戚少商来说,却是莫大的讽刺,心中的怨愤仇恨无处安放。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整理着书籍,这里是翰林院,门楣高耸,他本没有资格到这里,凭着高绝的武功才能来。 江湖上再威风的人物,跨不过这一道小小的门槛。 戚少商在这里站了半晌,顾惜朝对他不闻不问,只是忙着自己的事,好像从来不认识他,戚少商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能让连云寨的人白死。 “我现在不能找你报仇了,为我死的那些人算什么,这把逆水寒剑又算什么?当做没有存在过?” “不然呢?你我都是权贵摆弄的棋子而已,对于他们来说,死一些江湖人物又算什么大事?人命和人命不一样,这世上大多数人本来就不值钱。” 顾惜朝低着头,分类摆好手里的书,从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戚少商本来就被顾惜朝看做登上青云的踏脚石,如果戚少商失去了这个价值,对顾惜朝而言他还能有什么用呢?与自己的人生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那些恩怨情仇,顾惜朝半点没有记在心里,反正是死的是戚少商的朋友,对他来说当然没那么大的仇。 戚少商心中的苦血有谁在乎? “回去吧,杀我只会麻烦更多,何苦连累更多人为你死?”顾惜朝从戚少商面前走过,真的对他没有丝毫在意。 顾惜朝也是一颗棋子,可他背后的人没有倒下,戚少商就只有沉默。 第45章 引玉山庄就在京城中, 虽然在繁华之地,里面的山水雅致却半点不少。 无情搬进来后,他的师弟们果然经常拜访,甚至诸葛神侯都会登门, 一到了京城, 荣仅就变得更张扬,也更有威势, 好像整个京城都是他下棋的棋盘。 在引玉山庄的左侧, 是一间医馆, 原本是宰相傅宗书的女儿,傅晚晴施药义诊的地方,现在顾惜朝也住在那里。 引玉山庄的右侧,也是荣仅的别馆, 他在那里会客,宴请,也会请甜水巷的姑娘来奏乐跳舞, 名动天下的李师师就曾去过,所有的奢靡都留在那边。 无情到引玉山庄之后,倒没有预想中的不适应, 反而让他觉得很喜欢。 这里比他的小院还要安静清幽,侍女们也极懂规矩,绝不会擅自打扰无情, 晴日窗外竹影婆娑, 雨时烟雾朦胧, 花香弥漫,仿佛身在画卷之中。 荣仅把自己住的地方布置得极美,可是到了京城, 他却常常不回家。 每日都有应酬,每日都有人相请,荣仅偶尔回来也带着醉意,经常与无情说着话就睡着了,第二天他又早早离开,问他什么,他都全无保留地回答。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也没有更亲近过,匆匆一面,各自忙碌。 京城繁华似乎让他们多了些疏离。 荣仅昨日刚回来一次,在房间放了一份文卷,他没有禁止无情去任何地方,就是书房也任由无情翻看所有东西,所以无情今日就拿过来看了看。 里面都是上官小仙的事。 上官小仙,荣仅查她做什么? 几十年前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与金钱帮主上官金虹的女儿,上官小仙。 这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吧,江湖早已经忘记这个名字,还是诸葛神侯曾经讲武林往事的时候,无情才知道的她。 上官小仙不仅有她母亲的倾国倾城之貌,还有她父亲的武功,计谋,野心,她做了金钱帮的新帮主后仍不知足,要将魔教吞并,而且她也做到了。 即便当时的魔教教主丁鹏比上官小仙武功高,计谋却差一筹,上官小仙的金钱帮攻破了魔教,合两帮为一派。 那个时候,上官小仙几乎是整个武林的掌控者,皇城之外的女王。 然而上官小仙阴狠毒辣,搞得整个武林苦不堪言,不知道什么缘由,短短六个月后,就传出了上官小仙已死的消息,从此之后,真的再无她的音讯。 荣仅查得这么详细,究竟有什么目的?就只是好奇以前的武林传闻? 应该没那么简单。 “哟,无情大捕头又一个人处理公务呢?”门外传来了顾惜朝的声音。 他就住在隔壁,但也不能随意进出引玉山庄,每次来都是给荣仅办事,顾惜朝进来拿了几封信件,又走了出去,笑道:“荣老板可是个大忙人呢。” 无情一直没理会顾惜朝,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泡了一壶茶自斟自饮。 金剑童忽然来通报,说铁手在庄外等候拜见,荣仅不在,无情将他请进来,给铁手上了一杯热茶:“昨日你也来过,荣仅都有些怕你们了。” “他不做亏心事,还怕见我们?” “你倒不必如此敌视他……”无情想为荣仅说几句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墙之隔,那边荣仅用来宴请的别馆传来了女子轻笑的声音,竟如此的清晰,铁手立刻站起来,敏锐地循声查看,找到了墙上的一朵花形装饰。 这形状的装饰印在墙上,在房间中围了一圈,唯独这一朵有很大的不同。 无情推动轮椅过去,发觉这里的墙面被特制过,可以听到另一边的声音,缝隙间能看到对面的景象,对面却看不到这边,荣仅的家真是不如表面平静。 “这个荣老板,果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铁手摸着墙面说道。 “他把官员请在那边,自己再离席,就能听见别人背着自己说什么,大师兄,他为什么把这秘密暴露给你?” 无情摇了摇头,眼中的寒火明灭不定,继续看着对面的情形,一个蓝衣的女子坐在桌旁,纤手慢慢地磨墨,荣仅就坐在她旁边,低头写着什么。 他们背对着这面墙,无情不知那女子是否美艳,也不知荣仅是否认真。 突然荣仅抬起头,唤进来一个侍女,拿起桌上的香炉砸到那侍女身上:“谁让你点的这种香?!” “简直混账!这人的脾气在私下里更是暴戾恣睢,大师兄,你……” 无情按下铁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继续看墙那边的情形。 侍女的肩膀被砸中,倒在地上,来不及喊痛,连忙惊慌地辩解道:“是牡丹姑娘给的,她说公子喜欢这个味道,可以安神静心,也是她亲自点的。” 荣仅转头看向那蓝衣女子,此时无情才看清了他的表情,充满了轻蔑,杀气,没有半点对美丽女子的温情。 牡丹笑得的确像一朵盛放的蓝牡丹,笑道:“我知道荣老板很惜命,吃穿用度都有人细细检查,但是这种香无色无味又验不出毒性,杀不了你,却可以让你气血上涌,全身无抵抗之力。” 什么毒能令人气血上涌,全身无力,又验不出毒性?无情只能想到一种,就是催情香,根本算不上是毒。 牡丹从袖中拔出匕首,出手精准且狠辣,要一招割断荣仅的咽喉! 无情捏紧了手指,一阵惊魂摄魄的呼啸声响起,寒光穿破窗户,正中牡丹的后心,那是一柄银亮小巧的双刃斧。 蓝衣女子喷出一口鲜血,颓然摔落在地,她仍然不甘心地瞪着荣仅,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杀不了你,还会有人来杀,是……是孙青霞……” 顾惜朝推门走进来:“朝天一剑,孙青霞,听说他的剑法高到天下无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你是死了。” “才刚二十岁,为了杀人而送命,花容月貌,啧,多可惜……” 拔出自己的小斧,顾惜朝摇头感叹两句,问荣仅:“公子,你中的只是催情香,过一会药力就散了,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荣仅走向那个被吓呆了,面无人色的侍女,蹲下来轻声道:“这里的人只听我的命令,你却受他人干扰,不能留下来,我给你双倍的工钱,你走吧。” 侍女连忙道谢,不敢再说一句话,从这里出去的侍女教养极好,达官贵人都抢着要,她不担心没有好的工作。 有些侍女甚至能做上贵人的妾室。 也因此,没有哪个达官贵人的家里,会完全没有荣仅的人。 荣仅手中掌握的秘密太多,但大多数永远都不会有用,当某一个秘密有用的时候,秘密的主人才会发现,让他们不得安睡的秘密已经给别人知道了。 无情不再看,望着窗外竹影,对铁手叹息道:“他要我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他,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知道了,所以呢?” “所以,他也需要有人理解,有人疼惜,他希望这个人是我,铁手,你先回去吧,那件事可以明日再谈。” “你们相处起来真是拐弯抹角。” 铁手从没见过两个人以如此勾心斗角的方式相爱,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告辞。”铁手走出门,就看到独自一人回来的荣仅,他不见往日嚣张,也没有笑,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的杀气。 第46章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身上却有如此气势强烈的杀气,看得铁手心惊,然而他的眼角含着一抹春意,面若桃花艳。 因为催情香的药力未过, 他的面容有一抹晕红, 但他看铁手的眼神太冷。 铁手竟被一个不会武的人看得心头一凛,他也不想与此人多说, 匆匆告辞, 荣仅却拦住他, 递给他一封请柬,笑道:“这是戚代楼主给神侯府的。” 戚少商做了金风细雨楼的代楼主,如今也是京城一大势力的掌权人。 被追杀一趟,戚少商明白了武功不如权势有用, 轻信于人不如谨慎处事,便答应金风细雨楼,做了这个代楼主, 掌一方权势,进出都有高手重重保护。 “戚大侠做代楼主,宴请各方, 就在我的玄素阁中,李师师姑娘也会捧场,请铁捕头赏光。”荣仅毫不失礼。 铁手开始有点佩服他, 能在京城出头的人, 果然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 对一个讨厌的人他也能这么客气。 “走吧, 我们改日再见。” 荣仅让侍女送客,撩起衣摆跑进了无情的房间,端起半温的茶就连灌了三杯, 然后静静地坐着,闭上眼睛沉默。 刚才的刺杀能被无情看到,当然是他早已知道会发生,但他毕竟没有足够的内力抵抗毒性,依然中了非毒之毒,他竟然宁愿就这么坐着,等药力散去。 无情握住荣仅的手:“你在想什么?堂堂荣老板怎能如此狼狈?” 荣仅不回答,十指相扣地回握住无情冰凉的手,上面布满了练暗器留下的薄茧,无情感觉到他的心跳比平时更快,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这心跳声。 鲜活,有力,无情喜欢的声音。 “我喜欢找新鲜,最近却对什么都索然无味,你锋锐如刀,对着我又柔情若丝,我有时候想试试……被你的刀所伤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会那么疼?” 无情直起身来:“因为我们还未分出胜负,所以你还不甘心,想和我做敌人?对手比情人有趣得多,是不是?” 这也是无情的感觉,情人间的甜蜜总会耗尽,对手却永远斗得乐此不疲。 他们的身上都有太多秘密,越是发现得多,越是忍不住靠近,去看看还有什么是自己没发现的,这过程中的交锋最为有趣,分出胜负时更觉得畅快。 第一次交锋,无情胜在料敌于先,但却输了心,第二次无情以为自己揣摩清楚了荣仅的心,又看到更大的谜团。 他真的很想弄清楚荣仅这个人。 荣仅有信心赢过武功高绝的无情,无情也有信心赢过手掌权势的荣仅。 “你对我已渐渐失去兴致,因为你永远只喜欢新鲜的东西,但你还想赢我,荣仅,我们就打个赌吧,我赢了就取走你一生,你赢了,就随你处置。” “是吗?打什么赌?”荣仅果然有了精神,他喜欢做这种刺激的事。 这是一场很大的赌,如果无情赢了,就不只是荣仅要陪他一生,一心一意那么简单,他甚至可以要荣仅的命。 荣仅在意一个人,一件事的时候,会在意到极点,等他失去兴致,也会觉得什么都索然无味,他似乎是个没有心的人,但无情不这么认为,仍想一试。 无情傲然道:“就赌这引玉山庄,十日之内,如果我揭破了山庄中的秘密,就算我赢,如果没有就算你赢。” “……好!”荣仅犹豫了一瞬便答应,没有否认山庄里藏着秘密这件事。 无情查了荣仅那么久,自然也关注着引玉山庄,这里只有荣仅的心腹可以进出,唯一的例外就是丞相傅宗书。 追命来这里探查过,说有人的脚印到了山庄外会莫名消失。 铁手曾在附近观察了一个月,没有看出半点异常,荣仅回家的时候很少,铁手在里面转了几个圈都找不到线索。 所以无情要亲自来看看这山庄。 这个地方离甜水巷不是太远,戚少商宴请当日,除了李师师之外,还有好几位甜水巷的姑娘被请来奏乐跳舞。 四大名捕悉数到齐,来的还有碎云渊,小雷门,等好几个门派的人,他们都将与金风细雨楼结为联盟,戚少商将成为京师武林的一方霸主,八面龙头。 他们的敌人是有桥集团,朝廷权贵,荣仅并不能算是他们的敌人。 戚少商用荣仅的地方宴请,也不过是想和他交个朋友,至少不是敌人。所以荣仅也在这里,而且还是贵客。 看在戚少商的面子上,荣仅没有带顾惜朝来,只带了阿吉,这里都是些正派人士,不喜欢与荣仅结交,他就一个人喝酒赏舞,偶尔看向另一边的无情。 无情去了哪里? 刚才还在座喝酒的无情怎么不见了,这宴会上有谁能让他独自相邀? 李师师,艳名动天下的李师师。 连李师师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位冰冷无情的捕快请自己单独商谈,到底是要谈什么?他看起来却有些局促,像一个青涩的少年看到心上人般不知所措。 “请教师师姑娘,如何抓住一颗心呢?”无情低着头,真诚恳切地问。 李师师能抓住这世上最位高权重之人的心,那个人比荣仅高贵,比荣仅有权势,无论要多少美人都招手即来。 荣仅总不会比那个人还要难对付。 李师师看无情的神色,已明白了他的疑惑,问道:“你要抓住什么人的心?仇人,情人,还是想投靠之人?” “仇人与情人岂可相提并论?”无情对李师师将要说的不知该不该信。 李师师嫣然一笑:“无情公子年少,或许不懂,要抓住一个人的心,无论他是你的仇人,情人,心上人,道理都是一样的,都要让对方心无他念。” “无非是要那个人对你心心念念,放不下,舍不得,叫他的心里除了你,再想起别的事都觉得少了些什么。” “如此,我有些懂了。”无情像学武功一样,谨记这些没听过的道理。 无情在以前常常查看荣仅的案卷,思索如何将他绳之以法,不正是心心念念,时时牵挂,便是仇人也习惯了。 “要做对方心中罪重要的那个,一定要他心心念念,时时牵挂,要他多思多想,想的多了就成了习惯,切不可时刻陪在他身边,让他觉得索然无趣。” “这竟是错的吗?” “自然不算错,但无情公子所说的那个人,定然不是甘于平凡,容易知足的,不然公子怎么会向妾身请教?” 无情轻轻摇头,叹气道:“没错,他是个大麻烦,堪称是薄情寡义。” “薄情寡义之人,如何能得公子如此用心?”李师师又一笑,仿佛已看透人的心底,“所以他必定有许多让人舍不得的地方,叫人宁愿受他薄情。” 无情不愿再答,李师师太过聪慧,再说几句,恐怕会猜出那个人是谁了。 出了房间,无情就听见了惊呼声。 第47章 孙青霞曾是金风细雨楼的一号高手, 经历了楼中首领们背叛离心的几番波折,离开了金风细雨楼,性情大变。 他变得不在乎礼法,放浪形骸, 落拓不羁, 亦正亦邪,还风流得过了头。 无情和孙青霞有些交情, 他欣赏孙青霞放荡之下的正直, 甚至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杀荣仅, 只是没想到,他要在金风细雨楼代总楼主戚少商的宴请上杀。 虽然满堂是客,但这些人没有一个会保护荣仅,孙青霞杀人时从不多话, 他从窗外一剑刺来,所有人都在退。 惊呼声不是荣仅一个人发出的。 还有这里的舞姬歌姬,不明情形的客人, 歌舞升平的场面突然一片混乱。 孙青霞破窗而入,剑锋直刺荣仅,他的剑很快, 阿吉立刻拔剑迎了上去。 荣仅神色惊骇,慌忙后退,脚下一绊几乎跌到地上, 腰间又被一股力量托了一把, 才让他站稳, 荣仅转头看到无情,对方竟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无情,连你也不来救我?!” “有阿吉一个人足够应对孙青霞。”无情仍坐在那里淡淡道, 他的话却令其他人心惊,今天这里来了很多外地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阿吉。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独自就能抵挡闻名天下的高手孙青霞? 荣老板到底笼络了什么人才? 孙青霞被阿吉逼出了窗外,瞪着荣仅说道:“荣仅,你该知道我为何杀你!今日不死,改日也会死!” 周围人的脸色又变了,他们从不知道荣仅手下有这么可怕的高手,无情果然没说错,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阿吉,竟一个就能对抗朝天一剑孙青霞! 京城中的商人就能如此可怕么? 荣仅听得迷惑,转过脸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何杀我,我又不认识你!” 这句话说完,戚少商终于出现了,逆水寒剑在他手中划出一声清亮的龙吟,挡开阿吉,又架住了孙青霞的剑。 “阁下到底为什么杀荣老板?”戚少商也不希望在自己的宴会上,会有人被杀,虽然他不太喜欢荣仅的为人,但荣仅毕竟救过他一次,他理应管一管。 “他相助傅宗书,本就该杀!” 荣仅闻言走过去,他已经不惊慌了,仍然一派尊贵,挑眉笑道:“该死的远远轮不到我吧?论作恶,等我死的时候,京城的人都不知死了多少。” “还因为你对龙舌兰意图不轨。” 荣仅忍不住冷笑,扇子指着孙青霞道:“阁下说话要讲证据,我和龙捕头并无交集,谁会对她图谋不轨啊?” “紫衣女捕头龙舌兰那个脾气,我对她图谋不轨,不是自己找罪受吗?我知道她长得很美,但你也该知道,我与甜水巷的姑娘熟络,再美的也见过。” 无情偏头去看荣仅,看他时心里是一个疑问:荣仅当真对龙舌兰有意? 回头时,他心里是一声叹息:难得荣仅也有被人冤枉的时候,可惜无人信他,谁都知道荣仅素好美人又风流。 紫衣女神捕,龙舌兰,她有倾国倾城之貌,美得令女子都不敢逼视,是曾经六扇门最美的人,一年前,她奉命与铁手一同追捕方式被诬陷的孙青霞。 在追捕的过程中龙舌兰对孙青霞心生情愫,最后却被敌人重伤毁容,她选择独自归隐山林,不与孙青霞在一起。 荣仅怎么可能对龙舌兰有什么想法,认识无情之前,他都没和四大名捕打过照面,对龙舌兰,明面上他们是没见过的,不过暗中去看过这个女捕头。 因为荣仅好奇她到底有多美,偷偷去见过她一面,龙舌兰并不知情。 后来他们也没有任何交集。 今天在场的几乎没有人相信荣仅的辩解,他和甜水巷再熟,就算认识李师师,也不能证明他对龙舌兰没有想法。 万一龙舌兰的容貌被治好了呢? 荣仅也不辩解,一笑道:“其实我见过龙姑娘一面,但我对她真的没兴趣,孙大侠可不要被人给利用了。” “阿吉,我们回去。”荣仅心里显然有气,所以没有向戚少商告辞,也没有问无情是否要一同回去,宴会尚未结束,四大名捕又怎么能少了大师兄? 追命一个闪身过来,向无情那边小声问道:“大师兄,他好像生气了,你刚才没有救他,不是伤了他的心?” “他不会武功,却不是弱者,相反,他很能保护自己,不需要我救。” 无情捻起一缕发丝,目光没有落在眼前,似乎在想什么有趣的事:“他会生一整晚的气,那不是正好……” 荣仅会一晚上都想着他,想忘都忘不掉,让一个冷静的人失去冷静,这岂不是很有趣,荣仅很少会当别人的面发脾气,无情还没见过那时候他的表情。 追命摇头道:“大师兄,我感觉你们不像情人,简直像是仇人啊。” 仇人才会欣赏对方的挫败。 无情回到引玉山庄,没有看到荣仅回来,他就在后花园中闲逛查看,遇到在忙忙碌碌照顾花草的几个侍女。 荣仅家的规矩似乎比皇宫还要严,这里的侍女手脚利落,懂规矩,甚至会一点武功,她们拿到的钱也比皇宫的宫女要多,绝对只向荣仅一个人效忠。 朝廷大臣对皇帝的忠诚,还远远不如这些侍女对荣仅的忠诚。 侍女修剪枝叶,给花草浇水,照顾得很周到,但无情发展花园里的树却长得不太好,只有花草鲜艳,高一些的树木却显得精神不足,末梢的枝叶发黄。 无情略一思索便大致明白了缘由,花草只在表层,然而树的根系却深…… 这地面之下,是空的。 孙青霞杀荣仅显然是被人误导利用,他背后要杀荣仅的人是谁?哪一股正道势力,亦或是方应看……傅宗书? 甚至,荣仅背后的那个人? 秘密或许不难解开,难的是它背后牵扯的人和事,是不是自己能应付的。 过了一个时辰,荣仅才回来。 他是被楚留香背回来的,无情来不及多问楚留香怎么会出现,看荣仅昏睡过去被放在床榻上,半晌没有醒过来,奇怪道:“我记得他只喝了点酒。” “谁知道,我是来找他帮个忙,路上碰见的,他就突然晕了过去。” “这怎么会……”无情探了一下荣仅的脉搏,平稳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根本就是装晕的。 荣仅还真的和武林人不同,他随便就能用卑鄙的手段,毫无心理负担,还能当玩儿似的装死装晕,真是很奇妙。 第48章 “无情,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荣仅温温柔柔地一笑,突然坐了起来:“你刚才探我的脉很认真。” 无情淡然道:“担心你这件事,也需要你试探一下么?就算不认识你,在我面前身体不适, 我也会关心一二。” “其实,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直难以安定。” 荣仅从床榻上下来, 走去洗脸, 又回来喝了口茶, 仿佛当楚留香不存在,语气轻松地说道:“很难向你解释,不如告诉你一件我过去的事吧。” “虽然家里不缺钱,但我小时候过得并不怎么好, 没有什么自由。” “有一次我变卖自己的东西,赚了二两银子,所以买了一样我喜欢的东西, 是芳合斋的糕点,很贵。” 荣仅讲述的语气很随意,就像在说一件普通的趣事, 做完琐事,他径直走向无情:“我从不与小孩子争,他们争不过我, 但这次是我的一个长辈, 他喜欢逗我, 看到就向我讨要一个点心。” “这也很正常,我与他的关系也并不坏,但我就是不想给他, 所以我拒绝了,他就硬抢了一个去,我实在忍不住发了火,把所有糕点捏碎喂了狗。” “连他手上的那个,我也抢回来用脚踩碎,因为我最厌恶别人碰我的东西……”荣仅的双手撑在轮椅两侧。 他就这么弯下腰,看着无情的眼睛,这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并不躲闪。 “就是一粒米,一滴水都不行。” “哪怕是我扔掉,已经不要的,没有我的同意,我也不许别人捡回去,无情,你说我是不是很霸道?还恶毒?” 楚留香自觉不适合在这里待下去,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无情才带着一丝笑开口:“的确霸道刁钻,但还不至于恶毒,也像是你的风格。” “可我觉得不应该这样,我不该为一些琐事烦躁,但没有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个人能改自己的脾气?” 无情甚至责怪不起他,荣仅从小就这么霸道,身边却无人纵容教导,他想过得合心意,只有去抢,才养成他做生意不留余地,报复时不择手段的习惯。 这样的行事风格,让无情突然想起荣仅正在调查的一个人。 “我记得……魔教的上官小仙也是这么霸道,凡是她喜欢的,无法得到就要毁去,传闻她曾看中小李飞刀的徒弟叶开,然而叶开对她却并无心意。” “魔教的教主对上小李飞刀的传人,一战之后,反而是上官小仙从此销声匿迹,不知生死。”无情微微摇头,左右打量着荣仅,“无论脾气,智计,还是……容貌,你似乎都和她很像。” “容貌?” 荣仅抚摸无情年轻苍白的脸:“我可以当你是在夸我吗?” “当然,上官小仙可是有第一美人之誉,所以她才不甘心叶开并不喜欢她,有最大的权势,最美的容貌,却仍不被心爱的人喜欢,这才会不甘心。” “那你有心爱的人吗?”荣仅也不知道,所谓心爱到底是个什么程度。 无情的眼睛深邃寒冷,他看着荣仅时,更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少年时的无情就很容易多愁善感,心里总是充满了悸动伤感,也从不与人多说心事。 荣仅没想听无情的回答,低头吻着他的嘴角,然后手又抚上他的脖颈,小声说:“我不知道会喜欢你多久。” “如果我们会分开了,你以后可能会喜欢别人,一想到这里我就很痛苦,想杀了你,可是我又不能杀你,我该怎么办?我的东西,不能被别人碰。” 无情故意地幽幽叹口气,无奈道:“你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一直在一起,还是独自待着更适合你。” 难怪荣仅没什么朋友,他真正的朋友只有花满楼,还是幼年便认识的。 楚留香在院子里转了十几个圈,荣仅终于出来了,一走出来就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找我帮什么忙,我可以给你一个武林高手,一艘船和炸药。” “公子怎么知道我有所求为何?” “神水宫的人到处找你,整个江湖都知道了,我还能不知道?只要你随意给我一件神水宫弟子的东西,这件事我就帮你办成。”荣仅伸出手,“你应该有吧,听说神水宫弟子都很美貌。” 无花去神水宫盗天一神水,毒杀了四个武林豪强,夺取财产,这事一开始就被找到了楚留香身上,谁让他是盗帅,不可能丢的东西丢了都会找他。 虽然无花已经认罪伏法,但楚留香要把这件事想办法交代给神水宫。 这不是当面说清楚那么简单。 神水宫禁止男子进入,女子也不一定活着出来,是个极度凶险的地方,神水宫就算知道那个盗窃者是无花,楚留香也不太可能全身而退,他需要准备。 楚留香拿出了一条神水宫弟子的银色腰带,递过去时又收了回来:“借刀杀人?你想让神水宫杀了孙青霞?” “不,我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孙青霞是无情的朋友,是被我的敌人利用来杀我,他死了,反而是我的敌人最轻松,这样我就查不到他是谁了。” “你要让孙青霞以为,是神水宫的人利用他,不知道有什么由头?”楚留香倒也没有再反对,他和孙青霞不熟。 孙青霞的为人是不错,但他现在要杀荣仅,干脆找把他调开再说。 “之前有位女子要杀我,临死之前说出了孙青霞的名字,一个要杀我的人,怎么会特意告诉我谁要来杀我,只不过是有人在背后想让我除掉孙青霞,或者让孙青霞除掉我,你该明白了?” “明白了,所以你只是把孙青霞调开,而不是要他死,荣老板果然很有一套……”楚留香玩笑似的行了一礼。 被孙青霞当众下了面子,荣仅还能忍了这口气不杀他,真算是宽宏大量。 “你先走吧,我现在去见戚少商说清这件事,他与孙青霞可是真正的朋友,想必也不会看到我杀孙青霞。”荣仅看天色还不晚,立刻动身出府。 戚少商是个聪明人,他也就被顾惜朝骗了那一次,只要告诉他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为了保护朋友他也会配合的。 但这次只有顾惜朝去和戚少商谈。 戚少商的朋友不喜欢荣仅,那荣仅也不必派一个戚少商喜欢的人。 顾惜朝应对戚少商那么顺手,此事非他莫属,何况顾惜朝新婚,成了傅宗书的女婿,还有荣仅在背后扶持,正是炙手可热,荣仅当然要他多办点事。 聚芸楼上,荣仅喝着酒在等。 顾惜朝回来先行礼,然后就坐下喝了杯酒,才笑着开口:“公子不知道,我这回可是把戚少商气了个半死,他还要乖乖配合,让孙青霞去找神水宫。” “你好像很乐意让戚少商生气?” 荣仅放下酒杯,亲手泡了一壶茶,给顾惜朝添了一杯:“现在你不用追杀他,你应该和他没有交集才对。” “是这样,但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仁义豪气,天底下他最正确的样子。” 顾惜朝好像在回味戚少商愤怒的表情,荣仅无奈地一笑,这个人与戚少商的感情真是复杂,又恨又惺惺相惜。 从此一个在江湖,一个在官场,荣仅会让他们碰面的,这才好玩儿嘛。 第49章 孙青霞不是什么人都信, 但是他信戚少商,所以在一日之内,荣仅就把他打发出了京城,让他去别处找麻烦。 现在, 荣仅想知道是谁要杀自己。 他心中已有猜测, 但还不确定,需要慢慢验证, 和无情打赌过去了两天, 也不知道无情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回到引玉山庄, 已经入了夜,荣仅看到无情的房间没有点灯。 无情每天都睡得很晚,他又没出去办案,怎么会晚上不点灯, 除非他不在,荣仅推开门,果然没有看到他。 “公子。”在门后等待的侍女立刻跪下来, 一五一十地禀告。 “无情捕头回去了,他让我转告公子两句话,第一句是, 身在局中不知局,所以他回去了,第二句是……无情捕头说, 公子对他渐渐没有兴致, 他对公子也如是, 他希望公子能放宽心。” 侍女飞快地说完,不敢抬头去看荣仅,这些话, 谁敢当着荣仅的面说呢。 荣仅攥紧手,在房中左右徘徊,所谓身在局中不知局,是指在这山庄里反而难以看出山庄秘密,无情才要回去。 还是只当这是个借口,无情就是因为自己亲疏不定的态度感到无趣,才回神侯府的呢?荣仅还是第一次遇到对自己失去兴趣的人,这的确很特别…… 因为寻常人都会觉得荣仅很有趣,忍不住在他身边多待,从未有人主动离开,无情一开始不也是因此被吸引么。 他却走了。 荣仅对他感情不定,他也会对荣仅冷了心,明明多情,却又这么干脆。 徘徊到窗边,荣仅停了下来,对那侍女道:“你先去休息吧,这个房间也按无情捕头来之前那么打扫即可。” 侍女退下,荣仅在这房间点起了灯,静静坐着看窗外被风吹动的竹影。 房间里的摆设没变,还是无情来之前的样子,荣仅却有些睡不着了,无情回了神侯府,如果自己不去找他,怕是以后再也无缘,会就此彻底断了联系。 可自己不是对无情逐渐不喜欢了么,为什么不想无情离开?这实在很奇怪,荣仅也想不明白了,想得头痛。 想了整整一夜,荣仅更糊涂了。 既然想不明白缘由,那就随自己的心意,此刻最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没有带阿吉和顾惜朝,一大早,独自一人来到神侯府门外,而且还是边走边跑过来的,他想做什么时,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铁手好像提前在等着,走出神侯府拦下了荣仅:“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闲杂人等?”荣仅指着自己一挑眉,满脸的玩味,“随你怎么说,我现在要见到无情,铁捕头让开好吗?” 铁手没有说话,站在那像一堵墙,以他的武功,荣仅怎么可能绕得过去。 追命抄着手从里面晃了出来:“我大师兄去你那儿住几天,玩儿玩儿而已,还能住一辈子吗?他去的时候你天天不回家,现在找过来又想干嘛啊?” “我有正事和他谈。” “正事?你的正事能找上神侯府?这不是耗子找猫告状么?想告谁?” “我不告谁。”荣仅走上台阶,到追命的面前就再也无法进一步。 于是他只能用最笨也最有用的办法,踮着脚向里面大声说话:“无情,你知道有人要杀我!这次比以往的都更可怕,如果阿吉和顾惜朝都保护不了我,到那时我真的会死!我会死的!” “你见过的尸体很多,不知道看到我的尸体会是何感受,我想你总不会开心,能来保护我么,找到杀我的人?” 无情在院中听到了荣仅的话,这些话语中带着迫切,焦急,不懂他是怕死,还是急于见到无情,荣仅这样的反应在意料之外,无情真不知如何应对。 离开往往令人牵挂,但荣仅牵挂了几个时辰就直接找上门,到底在想什么?他究竟要不要自己陪在身边? 无情想起自己少年时,大概也是举棋不定,犹犹豫豫,荣仅怎么能如此果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得如此恣意,怎么可能呢?世间真有人能如此? 天上地下,只有楚留香才能如此活吧,荣仅俗务缠身,他如何做到? 可是,他却毫无顾忌地做了。 无情听着荣仅在门外说话,一言不发地喝茶,明知他夸大其词,却也听不下去了,荣仅确实也说得情真意切。 “如果我死了,你来悼念我,可以送我一件你的暗器,让我想找你的时候也可以找到你,你知道,我没什么朋友的……”荣仅说的话变成了喃喃自语。 他坐在台阶上,坐了快一个时辰。 最后荣仅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也起身走了,铁手看他失魂落魄,莫名其妙的也有几分同情。 荣仅有哪里值得人同情?他身边有高手保护,怎么会轻易被人杀死呢? “他走了。”无情推动轮椅出来,已看不到荣仅的影子,心里竟有一丝怅然若失,转身回去时,发觉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柄折扇,是荣仅刻意留下的。 荣仅天生就懂这些么? 掌控别人的心为自己所用,留下自己的贴身之物,让别人一看到就忍不住想起他,如此的信手拈来,自然而然。 那真不愧是……上官小仙的儿子。 魔教剩下的势力,莫非也已经在荣仅的掌控之中?他比预想中还要强大。 要是杀了他,一切的谜题,一切的纠葛是不是都能解开?无情低头看着手中的柳叶小刀,这小小的一枚便要人性命,可这纠葛如何是它能打开的? 荣仅再也没有来过神侯府。 他如以往那样,应酬,喝酒,也常常不归家,很快又过去了三日。 打赌的期限过去了一半,无情仍在关注引玉山庄,却依然没发现什么异样,他拿出京的城地图继续琢磨着。 “崖余,你还在履行那个赌约?” 诸葛神侯走入无情的书房,看到那地图便知道了缘由,笑着问道:“如果你赢了,是要他的命,还是要他一生随你?以荣老板的性格怕是很难答应。” “容不得他不答应。” “崖余,你当真心爱他?”诸葛神侯坐下来,深叹一口气,他知道无情容易感情用事,却也明白此事劝解不了。 若是能想得开,就不叫感情用事了,何苦还要别人来耳提面命。 “何为心爱?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体验过才明白,这次我想体验一番,却无法下定决心,我预料不到结局,也不知得到的会是什么……” 无情拿起他的竹箫,十指一动,又奏出一些苍凉的曲调。 他的曲子总这么悲凉,忽然想起荣仅吹的儿歌调子,忍不住笑出了一声。 “这赌局,我必定要赢的。” 第50章 第五日夜, 无情仍在看京城地图。 他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宰相傅宗书的府邸和引玉山庄的距离不近,中间有有一道河水隔开,如果走水路的话, 路程能缩短一半多, 但是很不方便。 正在无情思索时,铁手又走了进来:“大师兄, 我之前想和你说的, 关于逆水寒剑中藏的秘密……” 无情放下地图, 转过去看着铁手,悠悠说道:“只要秘密还在戚少商手中,这件事就没有结束,但我们都不知道那秘密是什么, 你想和我怎么谈?” “荣仅他好像要去找戚少商,谈逆水寒秘密的事,他肯定能问出来的!” “你如何知道他要探究这秘密?” “这个……”铁手脸上破天荒出现了犹豫为难的神色, 目光挪到了一旁。 “我今晚在引玉山庄守了半晚上,发现荣仅有一个人待着自言自语的毛病,我耳力极好, 都被我听到了。” 无情看他的眼神怪异起来:“我怎么不知他有这个毛病,荣仅的嘴,怕是比密封的蜡还要严, 何况他身边有阿吉, 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附近探查?” “那是他故意告诉我的?” “不, 他是要通过你传达给我,或者说,是传达给整个神侯府。” 无情的嘴角露出一丝笑, 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荣仅想让我们也知道这个秘密,拉我们上一条船,这样我们就不得不保护他,也不能分心他处。” 铁手沉默了一会,他觉得自己这位大师兄,和荣仅交手似乎很快乐。 和荣仅在一起时他都没有这么快乐,铁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情爱,但和心仪之人死斗,真的很快乐吗? “那我们要不要知道这秘密?” “当然,我们不是普通人,而是捕快,无论这个秘密是什么,我们知道后才能应对,就让追命去探听清楚吧。” 追命的轻功最好,他遇到什么事也能全身而退,金风细雨楼不会为难。 第六日,清晨。 金风细雨楼,戚少商的书房里只有他,顾惜朝,追命,荣仅四个人,四周防卫严密,绝没有任何人能闯进来。 荣仅率先开口:“戚楼主,你剑中的秘密一日不解决,就一日不得安宁,这秘密无论是什么,被我知道都无伤大雅吧,不如我们直接拆开看看如何?” “傅宗书要夺的不是逆水寒,而是剑中的秘密?”戚少商将逆水寒放在桌上,仿佛这是一个长满刺的烫手山芋。 整个连云寨覆灭,都因为这把剑? 因为剑中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追命说道:“有我见证,就是整个神侯府见证,戚楼主不妨拿出来。” 以顾惜朝的武功,对上追命和戚少商联手必输,荣仅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他们还有什么顾忌?荣仅故意没有带阿吉来,就是要他们能放下心。 “这秘密藏在哪里?”戚少商问。 “我来看看。”荣仅伸手要拿逆水寒剑,追命先一步拿到手中,对他嘿嘿一笑,又敲了敲剑刃,仔细听辨声音。 “兵器的事荣老板怎么会懂,当然是我们这些武夫来了。”追命听了一会,已经对剑的结构了然于心,直接卸开了剑柄,有一封密信掉了出来。 信封上无字,以蜡密封,追命拿来一盏灯点上,将密封小心融软拆开。 “还真的有秘密。”追命展开拿出的两张信纸,迅速看过一遍,似乎震惊得难以反应,看完一张便放在手边桌上,荣仅拿过去接着看他也不阻拦。 内容并不复杂,就是傅宗书和辽国皇帝的通信,每起战事,都由傅宗书出面谈判,尽量将给出的赔款往高了谈。 这样傅宗书能拿到大笔的回扣,也能顺利与敌国做粮草和兵甲生意。 照这么下去,亡不亡国还不确定,傅宗书一定会被除掉,他不仅需要更多钱,还需要更大的权力地位,比宰相还要高,所以他要辽国帮他做皇帝…… 荣仅把信递给戚少商,他看完倒没有明显的气愤,面沉如水道:“傅宗书该杀谁都知道,却想不到他要谋反。” 顾惜朝却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自己跳槽得早,不然被拖下水没法收场。 “戚楼主如何定计?”顾惜朝问道,“把密信交给六扇门,然后上报陛下,由陛下交给六扇门抓捕傅丞相?” 傅宗书毕竟是他妻子的父亲,顾惜朝不想参与太多,令傅晚晴又多伤感。 “戚某正有此意。”戚少商没有看顾惜朝,收起密信郑重交给追命,“这件事应该只有四大名捕能办,这天下百姓能相信的,应该也只有六扇门了。” 荣仅端起茶杯浅饮,对他们的交谈不插一句话,忽然手一抖,茶水洒到了袖子上,起身歉然道:“失陪片刻。” 这里的东西应有尽有,荣仅去侧间以清水洗手,用干毛巾擦了擦袖子。 书房里,追命要将密信仔细收好。 突然间火苗窜起,追命手中的信纸无火自燃,眨眼间化为灰烬,他还未反应过来,顾惜朝也是神色讶然,显然没有料到,一时间竟和追命一般无措。 戚少商拿起逆水寒,此刻心中竟悲愤至极,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何有人就能硬生生的视而不见,执意卖国求荣? 真该死,这样的人都该千刀万剐! 追命冷冷道:“是荣仅,他的手上有磷火毒粉,沾上了易燃之物,稍微靠近烛火便能自燃,他这招够卑鄙的。” “来之前,公子又不知道密信的内容,他就是单纯的想毁了而已,说不上是卑鄙吧。”顾惜朝还在尽职尽责维护老板,这种手段,也是他喜欢的手笔。 “顾惜朝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这是戚少商今天对顾惜朝说的第一句话,荣仅走回书房时,逆水寒剑就刺了过去,顾惜朝连忙挡在荣仅身前,以小斧招架住剑锋:“你别乱来!” 追命起身过来,逼视着荣仅质问道:“说,为什么要毁掉傅宗书谋逆的证据?不然戚楼主的剑可不长眼睛。” 荣仅没有给出回答,笑着挪开戚少商的剑,把他和顾惜朝分开。 “今日我不出金风细雨楼,整个京城的势力都要动起来,你们的当务之急是抓捕傅丞相,就不要搅混水了吧。” 荣仅在京城也是一方势力的首领,何况他在各地衙门都有自己的关系,他要是死了,为了争夺他留下的势力与财富,都不敢想京城会乱成什么样。 至少最近没有动作的方应看肯定会插一脚,六分半堂也绝不甘于人后。 这一乱起来就便宜了傅宗书。 “哈哈……我就知道你们还不敢对我无礼……”荣仅笑得很得意,简直把“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写在脸上。 戚少商眼中的杀气能令任何一个武林高手胆寒,何况普通人,然而荣仅就是能视若无物,微笑得更是明媚。 “荣仅,你来找我的时候说过,无论这秘密是什么绝对不会帮傅宗书!” “我没说我这是在帮他……”荣仅的手指抹过嘴角,擦去方才留下的一点茶渍,笑容温雅,心满意足地走出去。 顾惜朝跟在身后,无心讥讽戚少商,而是在想自己这槽是不是白跳了?《 》 50-60 第51章 “荣仅当真要帮傅宗书谋逆?” 无情不相信, 荣仅为何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难道他就是找刺激? 想在朝廷谋个官职,官至三品,对荣仅来说都很容易, 他又不做皇帝, 有什么理由冒着危险去帮傅宗书? “这不可能,他不会……”无情拿起荣仅留下的扇子, 心里一边犹豫, 一边迷惑, 他不希望荣仅成为自己的敌人,也不相信荣仅会白白帮助傅宗书。 追命不想打扰无情,还是忍不住道:“我是亲眼看着他烧了证据!大师兄,你不会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吧?” 无情摇了摇头, 自顾自的思索。 如果荣仅能在这件事里得到天大的利益,会是什么呢?他能得到什么? 金钱,权力。 当然权力更重要, 若是这整个江湖的权力呢?荣仅手里有钱,他的权力依托于这个朝廷,如果这个朝廷不在了。 江湖却还在, 荣仅不相信这个朝廷能维持太久,所以要抓住江湖的权力? 不,也不合理, 江湖永远只认武力, 不会武功的人不可能掌控得住, 荣仅不会那么做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什么? 无情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事情竟变得这么复杂了, 而六扇门却像盲人摸象,面前的谜团越探索越看不清。 看着面前的地形图,无情不知道这个赌局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引玉山庄和丞相府之间,如果能设法在水下引一条密道,互相联通,来往的时间就可以很短,这条浅河正好有一处非常窄,足够设下一个密道机关。 无情没有去确认,也能肯定这里必定有一条密道,荣仅与傅宗书的联系很深,他们之间的勾连不止是表面交易。 引玉山庄的秘密与傅宗书有关? 要杀荣仅的是谁? 荣仅为什么要销毁证据? 这三个问题都还没有答案,现在最要紧的是拿到新的证据抓捕傅宗书,既然引玉山庄与傅宗书有关,目前也只有这里有最多的线索,那就从此入手吧。 无情想好了下一步,心中却还是阵阵烦躁,无法入睡,一直点灯到深夜。 窗外忽然亮起隐约的火光。 那染红天际的火是从西南面亮起的,引玉山庄的方向,果然出事了。 无情还没有差人去查看,追命就过来对他说了情况,言语之中带着忧虑,还有一丝幸灾乐祸:“引玉山庄在寅时被围攻了,还不知是哪方势力做的。” “现在里面正杀得热闹,荣仅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们要不要也插手?” “要救下荣仅,不能让他死。”无情紧紧攥着手,唇无血色,平静地说道,“我亲自去,抓住杀手或许能问出更多线索,不能在这里静观其变。” 有人胆敢在京城里聚众杀人,这就是当六扇门不存在,他们本就应该去维护安定,抓捕胆敢扰乱京城的凶手。 四大名捕一齐出动了。 引玉山庄的火还在继续烧,整条街都陷入了混乱,为了不让火势蔓延到旁边的房屋,京城的火隅正在急着救火。 无情赶到时,杀手已经开始撤退,还没有撤走的只剩下一小部分。 引玉山庄四面都被他们四位名捕堵住了退路,从山庄正门逃出的,就看到了这顶似乎普通,又诡秘精致的轿子。 杀手们立刻知道了这是谁。 没有人说话,原本组织严密的一群人开始四散逃走,唯恐跑得慢了一步,轿子巍然不动,只能看到轿帘微微一震,寒光激出,就有人从半空中跌落。 惨叫声与微风相叠,每次轻风吹起轿帘,都有一道血色在火光中溅起。 杀手无情,从不是虚名。 四大名捕之中,擅长机关暗器的无情出手最不留余地,他手下鲜有活口。 这次无情留下了两个活口审问。 第二天,他就大致了解了整件事。 小雷门,碎云渊联手去杀荣仅,被有桥集团和傅宗书的杀手所阻,两方在荣仅的引玉山庄里发生了一场激战。 打到最后一片混乱,难分敌我,这四方势力派来的人,一半都折损在阿吉和顾惜朝的手里,大火中也无人看清荣仅到底去了哪里,只能被迫撤了出去。 京城盛传,荣老板已经死了。 然而有桥集团,六分半堂却按兵不动,没有去吞并荣仅的产业,看来他们的人都没有见到荣仅的尸体。 无情也不相信这个传言,整个六扇门都不相信荣仅死了。 引玉山庄虽然被烧毁,但没有找到一具山庄中人的尸体,连侍女的都没有,这就知道山庄防守得多严密。 难怪侍女们对荣仅忠心耿耿,在紧要关头,侍女都能全身而退,显然是荣仅在建立山庄时就准备好了退路,生死关头还能在乎下人,岂能不对他忠心? 无情心里很久以前的疑问解开了。 “京城之中恶人虽多,仁义之士也多,荣仅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竟好到了极点……真是奇怪,难怪他不会武功,身边却有许多高手和人才对他效忠。” 以前查看有关荣仅的案卷,他还奇怪,为什么每一次荣仅都能逃脱调查? 好像哪里都有人帮他,哪里都是朋友,荣仅为什么会让人想帮?为什么总有人去帮,一些江湖侠客也是如此? 利益的链接一旦形成将牢不可破,荣仅在他们眼里都是好人,在乎他们的命,愿意给他们利益,甚至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以他们心甘情愿的忠心。 无情拿着荣仅的扇子轻轻摩挲,思绪一时飘得很远,荣仅在做什么呢? 他销声匿迹,谁也找不到他。 顾惜朝跟着荣仅,从密道进入了一处水下溶洞,又从水下游到了岸上, 偏僻的树林中,顾惜朝生起火烤衣服,荣仅看了看天色和方位,坐下来笑着道:“阿吉走散了,想不到是你护我到现在,怎么,明天你也不上朝了?” 顾惜朝唉声叹气:“我这个官也不知道能不能当下去,公子,回去后,要不你还是给我在六扇门谋个职位吧。” “做捕快不适合你,像你这样的还是待在翰林院好,你是个书生嘛。” 时间还在正午,荣仅穿好烤干温暖的外衫,对顾惜朝示意:“跟我过来,我们暂时去一个安静地方落脚。” 顾惜朝跟着荣仅走,出了这片树林后,到了镇上买了辆马车,又赶了两日半的路程,终于到了一间幽静的小竹楼外,看情形好像刚刚被人打扫干净。 “这里是我的一位朋友,花满楼住过的地方,当年我在京城……有些事,不能见他,于是他就住在这里找我。” “江南花家的七公子?” “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和他来往很少,我的世界并不适合他。” 荣仅走入竹楼,就有人低着头从楼上走下来迎接,这个人顾惜朝认识,高鸡血,旗亭酒肆的掌柜,做杀手生意的头儿,他在为什么在这里迎接荣仅? 第52章 高鸡血亲自把一盘盘刚买回来的菜摆上桌子, 还腾腾冒着热气,站在旁边说顺口溜似的给荣仅介绍菜色。 “荣老板,您让我办事就放心吧,尽管吃您的, 这个地方绝没有人发现, 周围就是有探子,我的人也让他们回不去, 想吃什么, 我都派人给您弄来。” “你办事的确可靠。”荣仅点头。 顾惜朝看对面摆了另一副碗筷, 确定是给自己的才坐下:“公子花了多少钱?都能把杀手头子请来做仆人了。” “也没有多少,之前有个叫宁崇礼的给卖我的货里以次充好,然后我就把他所有的家产,宅邸送给了高掌柜, 毕竟任务也不难,给太多我可就亏了。”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荣仅回答道:“不怎么办, 我要先找到阿吉,他是我身边武功最强的人,有他在我才安心, 至少比你强多了。” “这倒是,我没有他强。” 顾惜朝吃着饭,突然放下筷子, 一挑眉问道:“阿吉到底是谁?他的剑法实在太快, 太诡异, 我前所未见,他不可能是默默无闻的人,一定很有名。” 虽然顾惜朝的武功也极高, 但他不算是江湖人,对一些江湖世家不了解。 “阿吉之所以叫阿吉,就是不想被人知道身份,你猜不出来就不要猜了,接下来我要去给他送信,惜朝,你还有内伤,留在这里休息,不用跟着我。” “荣老板的安全有我的人保护,顾公子内伤在身,歇着吧~”高鸡血酸声酸气地道,他一直有点看不惯顾惜朝。 为了平步青云,荣华富贵,顾惜朝骗杀连云寨,在傅宗书和荣仅之间反复无常,不说人品,现在就是在一条船上,高鸡血都没办法完全信任他。 吃完午饭,荣仅去了竹楼后面的山下,那里有他派人豢养的信鸽。 溪水边不远处是一间屋子和一方鸽笼,两个引玉山庄的侍女在喂鸽子,她们长年待在这里,穿着朴素,依山傍水,也不用做别的活,显得惬意得多。 荣仅取了专送给阿吉的信鸽,把写好的纸条装进竹筒密封,放飞了鸽子。 第二天,阿吉的回信随鸽子飞回。 即便是谢晓峰,在那天的大混战中也受了伤,还好只是一些外伤而已。 约见的地点在离两方都最近的水潭,也就是那条溪水的汇聚之地。 荣仅带了伤药准备给阿吉,一大清早就来到约定的地方,他等了片刻,感到越发昏沉,突然间头疼欲裂,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连忙扶住了树干。 “呼……”荣仅捂着额头晃了晃脑袋,仍感觉有一阵一阵的闷痛。 他素来没有病疾,这是什么毛病? “你中毒了。” 这熟悉的带一丝冷嘲的声音,荣仅转过身,就看到了手中拿着一支竹箫的无情,他用近乎冷酷的目光将荣仅打量了一遍:“毒不重,我可以给你解。” 荣仅回想那天自己逃出引玉山庄的经历,场面太混乱了,好像的确有人撒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粉末,那是毒粉? 两个保护荣仅的黑衣杀手从树上跃下,挡在荣仅面前,拔剑防备着。 无情淡然道:“荣老板中了毒,这毒虽然不难解,也不重,但你们解不了,现在这附近只有我能接,若一天之内不除尽他体内的毒,后悔也晚了。” 荣仅轻抬起手,示意两人后退,问道:“那无情捕头想怎么样呢?” 无情的嘴角挂起微笑:“你一个人跟我走,我可以解你的毒。” “我能不能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跟踪阿吉?可是他还没有到。” “不是阿吉,是你的鸽子。” 引玉山庄用的信鸽怎么可能普通,无情关注了荣仅很久,为了确保信息传达得快速正确,引玉山庄的信鸽都是一次发出多只,每一只都是精心培养的。 信用密文写成,无情看不懂却能追踪鸽子,因为鸽子只能按固定路线飞。 知道了信鸽的落点在何处,无情很轻易就能推算出他们在哪里汇合。 “好吧,看来我没得选择,那就劳烦无情公子为我解毒了。”荣仅心里也不知道会有何遭遇,面上却风轻云淡。 接着他对两个杀手下令:“你们回去吧,告诉他们不必担心我。” “是。”杀手从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离开,他们留下也挡不住无情。 荣仅深吸一口气,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去,至少无情不会杀了他,然而毒却能要他的命,谁让他只有一具普通人的身体呢,实在无能为力。 刚走出一步,他的胸口又是一阵钝痛,荣仅捂住胸口,嘴角竟溢出一丝鲜血:“唔……这毒到底……” “你中的毒虽然不重,时间久了也可致命,这是六分半堂的鹤顶蓝,中了毒,便意识模糊,产生幻觉,在幻境中极度快乐,最终在迷幻中微笑死去。” 无情抚摸手中的“小吻”竹箫,眉头皱起,苍白平静的脸也有了几分忧虑之色:“正因为你中毒很轻,所以现在才开始发作,到了明日,可能你就会看到幻觉了,一旦有了幻觉便可致死。” 鹤顶蓝这种毒不是普通毒药,并非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六分半堂的这瓶毒,应该本就是为荣仅准备。 可能在混战中,下毒的人无暇自顾,看到荣仅就慌忙间将毒药撒出了。 “你跟我来……”无情的话音未落,却见站在水边的荣仅突然倒了下去,一半身体都被寒潭的水浸湿。 除去六分半堂的独门解药,鹤顶蓝原本无解,还好他中的毒不深。 荣仅醒来时,感觉自己的脑袋还是模糊不清,他坐起来晃了晃头,发现自己被放置在一间很特别的房子里。 房间不大,床边就是窗户,窗外能看到树林花草,房间内随处可见机关,对面那张桌子上摆着一些齿轮,机括,这是无情给自己打造暗器机关的地方? 无情推动轮椅从外侧的房间进来:“醒了?身体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还好,就是感觉模糊,想事情太费力了,无情……”荣仅偏着头思考了一会,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夜,我们的赌局只剩明天最后一天了,还要赌下去吗?” “可以等我好了继续赌啊。” 荣仅下了床榻,想穿好衣服,头脑却一阵一阵的昏沉袭来,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无情扯住他的手臂,让他又坐了回去:“不要动,毒会扩散。” “你饿了就先吃点东西。”无情将荣仅推上床榻,给他放了两个软垫靠着,然后命金剑童端进来做好的早饭。 看荣仅神色恍惚,无情没有让剑童服侍,而是自己接过碗,令剑童退下。 “甜豆花,吃么?”无情不太了解荣仅的口味,盛起一勺倾身递过去。 荣仅却还是歪着头思索的模样。 “无情,你……很开心?” 第53章 在荣仅的眼中, 无情一直在笑,发自内心的笑,笑得很开心,甚至很明媚……这实在让荣仅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做了什么, 让你觉得我很开心?”无情微微挑眉, 给荣仅喂了一勺豆花,“你还是好好吃饭吧, 别的事不要想, 我会尽快为你祛除体内的毒。” “难道是……”幻觉? 可是分不清。 什么是真, 什么是幻,荣仅已经无法辨别了,陷入幻境的人都无法分得清,这毒会颠覆人对真实的感知。 荣仅夺过无情手中的碗, 仰头直接把豆花吃完,把碗放到一边,直直盯着无情, 然后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嘴角,确认无情是不是真的在笑。 无情第一次见有人把豆花吃得这么猛, 简直是一口喝完的,完全不见了荣仅平时风流优雅的作态,可称豪爽了。 “我的幻觉里你在笑, 笑得很开心, 我希望你开心, 我还希望……” 荣仅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期盼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幻觉里会出现什么,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于是他吃饱喝足后就躺下了, 什么都不准备做。 再睁开眼时,无情已经不在房间,窗外的阳光正盛,荣仅隐约看到一个粉衣女子坐在桌前,她忽然站起来,转身向荣仅走过来,目光冷冷地瞧着荣仅。 女人似乎长得很美,荣仅看不清晰,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锋锐如刀,能令人立刻记住她美丽而残酷的眼睛。 “小仅,你要是能活下去,就替我做整个武林最有权势的人,也要得到你喜欢的心上人,我这一生没做到的,你替我做到!记住,你必须要做到!” 说到最后,女人的语气几乎疯狂,荣仅被吓了一跳,在床榻上往后退。 这是自己不记得的……母亲? 中毒了不是会做美梦吗?这哪儿美了?还是中毒太浅幻觉效果不明显? 得到喜欢的心上人,那不是很容易么,只要是荣仅喜欢的东西,至今还没有得不到的,就算是名捕无情…… 对了,无情在哪里? 荣仅再次抬头时,那女人早已消失不见,他思索的时间很短,可窗外已是暮色,霞光压云,铺在用来制做暗器的桌子上,将金属反射出瑰丽的颜色。 无情又一次出现在门外,催动轮椅缓缓地进来,他紧抿的薄唇,讥诮的目光都让他显得更冷酷,仿佛在看敌人。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荣仅,你怎么了?为何一副害怕的样子?”无情的声音比以往更冷,荣仅却从中听到了一丝甜意,幻觉吧。 “我是在想,你是不是我最心爱的人,因为我一张到这里你就出现了,我也觉得奇怪,其实我们相处得并不多,你也知道我是个不重感情的人……” 能直接说自己薄情也是独一份了。 “你以为我喜欢你,永远都不会变?我是不是你的心上人,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如何能将别人视为所有物?” “不,你当然是我的!我们什么都做过了,而且你也是真心喜欢我的,不是么?你甚至会嫉妒花满楼与我走得太近,这不就证明了你喜欢我?” “是么?”无情忽然笑了,“感情会变,以前喜欢你,以后却不一定。” 荣仅仍觉得自己在幻境中。 无情的哪一句话是他真正说的,哪一句话又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呢? “你的这副身体修长,有力,又很健康,这一点令我有些羡慕,但你这个人……其实,很难说值得喜欢一生。” 面前这个无情是不是真的存在,荣仅都不确定,这些话是不是他说的就更不确定了,无情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假的,都是幻觉,面前的人绝对不真实。 荣仅突然伸出手捏无情的脸,触感却是真的,他的手被被推开,又看到无情对自己笑,这笑容中带着春意。 “你贴身的扇子,还给你。” 无情拿出荣仅的扇子,作势还给他,却突然压在他的脖颈上:“有时真想杀了你,但你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荣仅看着面前这双深邃冰冷的眼睛,也不知为什么,觉得这双眼眸中满含春意,他说着杀气腾腾的话,荣仅就是觉得他在对自己诉说情人间的低语。 “我实在杀不了你……” 无情发出了一声叹息,微微倾身,额头抵在荣仅的肩上,手中压着他脖颈的扇子却越来越用力,荣仅都快喘不过气了,说道:“你是不是我的幻觉?我总不会觉得你要杀我是美好的事吧?” 荣仅突然一把抢过折扇,随手扔到地上,将无情有些单薄的身体扯到怀中,抱着他一起滚到床榻上。 温热的唇贴在无情的颈侧,触感也是温热的,荣仅想用力地咬一口。 可是,如果他流血就是真的了么? “我……”荣仅想说点什么,也不知道对幻象能说什么,会不会无情来不及救自己,到明天自己就毒发身亡了? 天色已暗,时间在荣仅的感知中似乎是错乱的,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在这个房间里能碰到的人只有无情,所以做这件事无所顾忌,无论是真是假。 荣仅感觉自己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内力在流失,他小时候学武功积攒的这些底子,到明天可能就烟消云散了。 他也不在意,只是看着无情,想等对方开口说话,但无情就是一言不发。 “为什么你不和我说话?” 无情的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笑,他笑的时候总显得很冷,很酷,并不意味着他心里会有那样的想法,反而大多时候代表着他心情不错,所以他才会笑。 他还是没有回答,撑着床坐起来,一手紧紧扣住荣仅的肩膀,伏在荣仅的颈边用力地吻咬,荣仅瞬间感到很疼。 这感触太真实,难怪中毒的人会在幻境中微笑而死,他们根本分不清真假,会在虚假幻象里沉迷至死,可以说最让人羡慕的死法,他们是快乐死的。 荣仅便再也不想什么了,抓住无情后背的衣服一把扯开。 这颓靡之时,荣仅觉得自己在囚笼之中,既茫然又愉悦,身上有一种迷幻的感觉,仿佛每一个毛孔都散发舒适。 等到醒来,又是一个清晨。 窗外雀鸟叽叽喳喳的吵人,荣仅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想去倒一杯水喝,转过头,就看到无情坐在床边。 他悚然一惊,然后缓缓放松,看来昨天的只是梦而已,开口要说话,却见无情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道:“你就留在这里吧,以后都不必走了。” “为什么?我的赌局还没有输。” 荣仅坐起来,感到肩膀上一痛,掀开衣服看到了一个淡淡的红痕。 昨天无情用力扣过他的肩膀,他当时就感觉很痛,不禁问道:“这到底是梦还是幻觉?你使暗器的手太用力了,为何故意将我掐得那么痛呢?” 无情的眼角仍有几分未散去的情欲韵味,道:“不是梦,至于在你眼中是什么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幻觉无法控制,昨日荣仅的确对他说了很多莫名的话,好像在自言自语。 他端正地坐在轮椅上,苍白的面容仍是有些冰冷之意,但他平静说出的话却第一次让荣仅感到脸上发红了。 第54章 “自我去引玉山庄, 再未与你亲近过,所以有些想你,亲近一二罢了。” 无情说这些话时没有任何波澜,凑近看了看荣仅肩膀上的痕迹, 这才有了一点生动的表情, 皱眉道:“我以后会小心的,但我也真的想要杀了你。” “为什么?你就这么恨我?”荣仅有些不懂了, 无情为何想杀喜欢的人。 论恶, 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罪啊。 “如果没有你, 一切的秘密,还有我的纠结都会解开,你又是薄情之人,能喜爱我到何时?”无情不会因此就要杀一个人, 可昨夜他的确有一瞬冲动。 荣仅对最心爱的人恐怕也不能深爱一生,不是无情,也不是多情, 他是薄情,予之取之随性而起,最令人痛苦。 无情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所以, 这个赌局我要赢,你现在就可以看看输了的代价,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不可逃, 不可避,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身体,你这一生都是我的。” 这是荣仅自愿压上的赌注, 然而听无情这么说出来,竟有了一丝可怕。 “我愿赌服输,等我的毒解开,身体养好,我们的赌局就可以继续了,直到分出输赢。”荣仅只能赌下去,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也无所谓自己的输赢。 无情也是押上同样的赌注,荣仅要是赢了,他也能得到无情的一切,可他能要无情做什么?至今却都没有想好。 他似乎不想对无情做任何事,就喜欢与对方这样互相猜测,交锋。 “你体内仅有的那些真气散尽,但你的毒也已祛除,这几日就好好修养,安静地待在这里。”无情将旁边放置的汤药端起来递给他,“每日服三次。” “我仅有的那一点内力,你也给我散了,这下倒好,我彻底成了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算了,就是有也没用……” 荣仅接过汤药,仰起头一饮而尽,药的味道极苦,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给我服的解药?” “忘记了?你中毒不深,我才能用以毒攻毒之法帮你解,正好所用之药是甜的,所以就做成一碗豆花给你。” “无情,你可真是个妙人。”把毒药做成豆花,这谁能想得出来呢。 吃完饭,荣仅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自来到这里,他还没有出过门,起码他该到附近看看,万一赌输了,也可以提前适应一下,反正逃也逃不走。 无情的这间屋子建在清净之地,显然不在京城,周围竹林幽深,树影婆娑,院子里还种了花草,却无人打理。 如果自己后半辈子住在这儿,倒也不难过,只是荣仅总觉得少了什么。 荣仅推着无情漫步在斑驳光影之间,无情忽然微笑着开口:“这里清静,你是否觉得少了些丝竹之声,酒色之气?更少了追捧奉承你的人?” “哪有哪有,鸟语花香的很好。” “可是你永远留在此地,未免寂寞,你是京城之中一方势力的主人,达官显贵都想拉拢的贵人,如何能年纪轻轻的隐居呢?”无情将他一语道破。 “或许楚留香那样的人才与你相配,你们都喜欢寻欢作乐,多情又薄情,像你们这种同类应该互相折磨。” “话不要说的那么直白嘛,你也知道是互相折磨,像我和楚留香这种人,根本不会被同类吸引,你见过喜欢偷鱼吃的猫不去找鱼,反而找猫的吗?” 无情忍不住瞪着荣仅,像这类人偏偏更爱痴情,无情之人,仿佛是捕猎,又仿佛是寻找自己所缺的东西。 “我还是待你太好,应该让你看看你从未看到的……”无情拿过荣仅扶在自己轮椅上的手,“随我去神侯府,帮我办一件案子吧,我一直觉得以你的聪明才智,反而更适合做捕快。” “办案?好好好,我可以帮你。”荣仅这下开心了起来,不用整天闷在同一个地方,像被囚禁了似的。 神侯府,荣仅和无情一起回来。 迎接他们的不只有其他三位名捕,还有孙青霞,看来他把神水宫的事已经办完,回来找荣仅继续算账了。 这次他算的是利用他的账,荣仅让戚少商骗他,是神水宫在背后抓了龙舌兰,利用他来杀自己,他搞清楚后当然要回来找荣仅,问清楚龙舌兰的下落。 “你要查的就是这个?”荣仅向无情问道,“那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在背后利用孙青霞杀我的人是谁。” 别人开口追问之前,荣仅就继续道:“但我不能说,你们也不用问了,不过,龙舌兰姑娘完好无损,请孙大侠可以放心,我比你更希望她无事。” “你什么意思?”孙青霞冷冷问。 “诶?我不是说我喜欢龙姑娘,希望她没事,而是她没事,孙大侠才不会杀我,我真的对她并无想法,特意派人找到她保护了起来,不过她不见你。” 孙青霞想要拔剑,无情抬手阻拦,示意荣仅说下去,荣仅接着道:“故事已经到此为止,她不想再见你。” “她怎么可能不见我。” “有什么不可能,龙姑娘再美,也已经毁容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独自离开隐居,而不是与你双宿双飞么?因为她知道故事就该在这里结束才最美。” 荣仅的扇子拍了拍手,勾起嘴角笑道:“如果你和她生活在一起,日日相对,茶米油盐琐事不断……” “那你早晚会厌烦,她脸上的伤,你不会再疼惜,只会觉得厌恶,因为你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起自己没保护好她,忍不住愧疚,痛苦,你如何快乐?她不希望被厌恶,也不希望你痛苦。” 龙舌兰原本是个倾国倾城的小姑娘,她却比孙青霞更懂得这些。 “我只是可惜这位龙姑娘,换做我是她,我会用刀刺瞎了你的眼睛,这样你就不会看得见了,可以与她永远相守在一起,谁也不离开谁,岂不更好?” 荣仅只是给孙青霞一个示意,他很希望孙青霞刺瞎自己的眼睛,与那位龙舌兰一起相守,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如果他愿意,当初龙舌兰毁容,他就应该想得到了,不过,一个瞎了眼的朝天一剑当然活不了太久,还有那么多人想杀孙青霞,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自古痴情女子多被负,故事只能在这里结束,继续下去就不美了。”荣仅说完,低头看着神色漠然的无情。 他会让自己的故事一直很有趣,如果无情也是那么痴情,反而无趣了。 能下得了手杀他的人才有意思。 第55章 孙青霞去找龙舌兰了, 又一次被荣仅打发走,无情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个孙青霞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一直被荣仅牵着走呢。 “来,我要让你看一样东西。” 无情带着荣仅离开神侯府, 准备去六扇门, 荣仅在转身时对铁手眨了眨眼,他就像个小孩子, 别人不希望他做的事他偏做, 做成了便觉得无比开心。 一路跟着无情, 荣仅走到了六扇门的天牢,经过调侃走到隔壁,是停尸房,荣仅这辈子还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无情, 你到底让我帮你办什么案?我不想看到这么多尸体。” “你怕尸体?引玉山庄横尸遍野,倒不见你害怕,你只是嫌弃吧。”无情掀开一张白布, 露出下面半腐的尸体。 荣仅仔细看了看,是那天刺杀自己的姑娘:“她不是被顾惜朝埋了么?” 无情让人挖出了尸体调查,不愧是名捕, 任何的线索都不放过,荣仅把白布盖好,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这个。”无情拿起旁边的一张纸递过来, “她不是普通人, 是宫女。” 这是一朵梅花图案, 荣仅看了一眼,就知道无情指的是什么,当今圣上的父亲幼年登基, 不能掌权,看了多年的朝野争斗,亲政后极度担心被害死。 于是他命人训练了一支内卫专用来保护自己,内卫里每个人都有梅花印。 后来当今圣上登基,这支内卫销声匿迹,也无人在意了,看来,圣上是从他的父亲手里继承下了这支大内侍卫。 “要杀你的是宫中人,难道……是官家?除了官家,谁能使得动大内侍卫,你帮傅宗书销毁谋反的证据,难道传进了官家的耳朵?不对,你被刺杀是在此之前,到底是不是圣上想杀你?” “无情捕头,话不要乱说,会死人的,我们还是查别的吧,我帮你啊。”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帮我查查,傅宗书与外敌勾结的证据。”无情也不想在皇帝的问题上深究,这不是需要他插手的秘密,他们要面对的是傅宗书。 “不用查,就在这里。”荣仅点了点自己恶脑袋,“我全都记得。” “我过目不忘,还能完美地模仿别人的笔迹,在傅宗书身边那么多年,我复写出那封密信不难,甚至我还能记住印章的字痕,可以复刻一个出来。” “荣老板不愧是荣老板,真有一些别人不及的本事,你提前想好这些,是准备在什么时候拿出来呢?” “适当的时候。”那个时机很快会到,荣仅在无情面前蹲下,手指展开,一枚玉佩从他手中坠了下来,“我也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要去吗?” 玉佩是一个偏环,看来像是一弯玄月,魔教的标志,无情答道:“去。” “就知道你肯定会去,魔教这个地方是我最近才发现的,还和我有关,你能没有一点好奇心吗?那我不信。” “话真多。” 荣仅带无情来的地方,竟然就是无情认为有密道的那处河道。 无情开始怀疑自己推断有误,莫非这密道不是连接引玉山庄和丞相府的,而是很久以前魔教留下的地方? 引玉山庄已经化为灰烬,只剩下空架子,那秘密在哪里?还找得到吗? 在河边的一间房里,荣仅打开了密道入口,拿着一盏灯,和无情一起下去,不多时,前面就能看到光亮。 面前开阔之后,瞬间是柳暗花明的美景,如东晋书中所写的桃花源秘境。 这里没有桃花绽放,却有满地的青草鲜花,头顶之上的石壁像是某种水晶,河道上的光亮能隐隐透下来。 在水下的水晶矿里挖出这么一个天造地设的秘境,布置得美轮美奂,可除了美之外,似乎又毫无用处,前面只有一间屋子,普普通通,看不出特别。 “要不说爱情冲昏头脑呢,这里是上官小仙为叶开打造的地方,那间屋子,和他们当年决战之地一模一样。” 荣仅推开屋门,里面的布置也很普通,就是一间最普通的农家小屋。 “你看,这是上官小仙写的。”荣仅从枕头下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上官小仙把很多事和想法记在上面。 无情翻开一看,里面多是情思,对叶开的恨,看到最后也没有提及荣仅。 上官小仙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叶开配得上她,荣仅的父亲要次一等,所以上官小仙没有写这个人,荣仅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更不会写荣仅。 “我第一次来这里就觉得很美,想和你一起住在这里,也许上官小仙就是想让叶开在这里永远等着她。” “不过,后来我又觉得这里满是遗憾和痛苦,还是在水下,冷了一些,无情,你的腿受过伤,一定不舒服。”荣仅忽然一笑,“但我可以送给你。” “我要这个地方做什么,美则美矣,人待在这里却会疯,你也和你的母亲一样,心在暗处,却向往阳光。” 无情可不认为荣仅喜欢这个地方。 叶开如今还活着,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游侠,他喜欢活在阳光下,如今还经常携妻儿四处游玩,这里却没有阳光,潮湿且阴冷,如何能留得住叶开。 荣仅虽然不认识上官小仙,身体里却流着她的血,有些东西竟如此相似。 “不要总提这些,我喜欢你,也不见得你有多阳光啊,你真的不要?”荣仅觉得这个地方当地下牢房也行,应该说,这里最适合的就是当地下水牢。 “我不需要……”无情摇了摇头,心里仍然在疑惑,这里没有通往引玉山庄的密道,山庄的秘密要如何找出来? 原本必赢的自信又动摇了。 无情思索着,推动轮椅按原路返回,忽然瞥见地下有一点黑色,血迹? 这里怎么会有血迹,而且时间不算太久,荣仅留下的?可他又没受伤,事情果然到处都显得诡异,荣仅带自己来,就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么? 一旦赌局继续,就只剩一天时间,在此之前,他们都在尽力让自己赢。 只是这个秘密未免牵扯太大,居然有圣上在幕后插手的痕迹。 回到京城繁华的街上,看着周围行人来往,喧闹说笑,无情也不禁有一丝微笑,他们查案缉捕,并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名利,正是了为这些人。 在热闹的人群中,穿着一身朴素青衣的顾惜朝忽然出现,他看到个子高的荣仅,撩起衣摆几步跑到了无情面前。 阿吉默默跟在顾惜朝身后,两人一左一右拦住了无情。 “你们来找荣仅?”无情说道。 顾惜朝一笑:“废话,无情捕头带走了我们老板,我们的钱谁来发?” 第56章 有谢晓峰这个天下第一的剑客, 无情只能任由他们把荣仅带走。 在他们走之前,无情将修养的药方给了荣仅,毒已驱除,荣仅的身体还虚弱, 需要多修养几日才能完全恢复。 荣仅去街边买了个糖人, 直接塞到无情的手上:“希望你能多想起我。” “赌局继续开始吧,从今晚。” 无情看着手里的糖人, 仔细梳理脑海中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这场赌局输了似乎也没有多可怕, 但他不想输。 糖人是甜的,无情浅尝了一口,和每次想起荣仅的感觉很像,甜得发腻。 荣仅在京城有多处宅邸, 他带着顾惜朝和阿吉,在离丞相府最近的这个院子落脚,之前引玉山庄的侍女们也在这里, 已经把各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要培养一个忠心的部下很难,荣仅不会轻易放弃这些对自己忠心的人。 “公子,傅丞相的信。”顾惜朝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 随手放在荣仅面前的桌上,他现在对那些高官已经没有多少敬畏了,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死, 自己到底算哪个阵营的。 荣仅看完信, 顺手就烧成了灰烬:“嗯……丞相准备在明日造反。” 顾惜朝刚喝口茶, 险些呛着自己,真就造反呢?怎么感觉有些草率,他们好像也没干什么事:“明日圣上要去祭天, 傅宗书从哪儿调人来造反啊?” “是药人,不知傅宗书从哪里得到的药人之法,他制药了一大批药人,甚至在皇帝随身的内卫,侍从中也有。” “那我们要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当然是让这个消息不知不觉地被戚少商知道。”荣仅打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愉悦的眼睛,弯如月牙,“他知道,那么小雷门,碎云渊那些门派也会知道。” 金风细雨楼虽然是龙头,但结盟的其他门派未必全都听戚少商的,上次小雷门刺杀荣仅,显然不是戚少商命令。 这次参与的门派多一点才更热闹。 消息由阿吉送出去,用的是引玉山庄的信鸽,虽然写的是密文,但并不复杂,是无情用一刻就能解开的程度。 等到无情解开,过不了多久,戚少商也会知道,整个京城就该动起来了。 天色亮时,有多少暗潮在等着呢? “圣上有重兵守卫,就算身边有些药人,未必能杀得了,仅仅这些药人如何能造反?就算杀了皇帝,还能再立一个皇帝,傅宗书有什么把握登基?” 无情烧了密文,看向自己的三个师弟,还有站在一旁的戚少商:“荣仅身边的人都未有动作,顾惜朝也是。” 戚少商道:“不可能这么简单,我不了解荣老板,但了解顾惜朝,他到这时候都毫无动作,一定有把握,别忘了,他的妻子是傅宗书的千金小姐。” “是,所以我想他们有其他兵力埋伏在京城外,而且已经到位,可是却毫无声息……他没有告诉我的是什么?” 无情看着密信的灰烬,荣仅要告诉他的都在信中,却还有一部分没有说。 究竟是什么?埋伏的人又在哪里? “铁手,追命,冷血,你们先去祭天的地方探查所有可以埋伏的方位,如果没有一点线索,就尽快撤回来。” “是!”三位名捕立刻动身。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弱,但最敏锐,最能洞察人心的是无情,最了解荣仅的也是无情,诸葛神侯都没有更好的办法,时间紧迫,只能靠他来指引方向。 这场赌局已不止是他们两人的了。 鸽子飞过重重屋顶,落在窗棂上,顾惜朝拿过鸽子,取出竹筒里的信。 “万事俱备,请公子按计划行事,傅宗书的信就这两句。”顾惜朝把纸条递给荣仅,“我们……有计划吗?” 在引玉山庄被刺杀后,顾惜朝感觉他们只是换了个地方住,什么都没干啊,还是自己来得太晚,压根没参与? “算有吧,我们去活动活动。” 造反这种事太刺激,计划还是要计划一下的,但计划不会太复杂,这种事就必须干脆利落,比如玄武门之变。 所以计划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剩下的时间都是为是否执行计划而犹豫。 天色将明,无情独自坐在房中看着窗外,一遍一遍地想哪里不对,推测的密道位置有误,那里是魔教的遗留。 引玉山庄已经焚毁,又没有密道。 嗯……不对,那个魔教的地下石窟,不是荣仅最近才发现的…… 荣仅最近在查自己的身世,然而魔教的密室,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不知道那里和魔教有关,查到上官小仙后,他就以此来扰乱自己的推测。 那本能证明密室属于魔教的自述,是上官小仙自己写的,里面没有提到她的名字,更不要说荣仅的名字了。 从头到尾出现的名字只有叶开。 荣仅很早之前看到,也猜不到里面的内容是谁写的,会与他自己有关。 他从一开始就提起魔教,上官小仙,是让无情下意识觉得,那个地方是他调查有关自己的身世之后才发现的。 润物细无声的小计谋,却很有用。 也就是说,荣仅可能在建引玉山庄之前就知道那个地下石窟的存在,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有魔教的密室,不等于荣仅不会在此基础上建造新的密室。 有那个石窟的掩护,密道还会建造得更方便,隐秘,没有人能发现。 无情去看到的情形,是打扫之后的,引玉山庄的侍女们不见踪影,原来是到了地下,为他们的主人清理新的花园,却留下了一点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所以那血迹,来自于…… 被关在地下水牢的人。 药人……那就难怪毫无声息了,他们几乎已经是死人,只是还留着呼吸。 “大师兄,我们没找到线索。” 天际已泛白,追命最先赶回来向无情回报,无情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了,随我一起去吧。” 去赢下这场赌局。 无情,铁手,追命,冷血,戚少商的金风细雨楼,还有小雷门,碎云渊。 在天色大亮之时,旭日的阳光照透柳叶,无情只拿了一支竹箫,带着众人再一次来到地下的密道,这里果然又变了副样子,与之前来的时候全然不同。 没有光,一片黑暗,荣仅为了打造这里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不,应该说为了骗他费了不少心思,这个……混账。 除了上官小仙的屋子原本就在那里,这遍地的野花,大概是不久之前移栽的,之前无情看到光亮,还以为是水晶洞窟,现在想来那是挂上的夜明珠。 荣仅的性格真是难以形容,只能说……怪异得无法理解,简直极品。 第57章 地下没有夜明珠照亮, 花草枯萎,一片漆黑,戚少商带人点起了火把。 屋子里有另一条密道的入口,只要密道够深, 就不会被上方的河水冲垮, 而且四周还有石板加固,这么精巧的构造, 也不知的荣仅是请谁来打造的。 走过一段并不长的密道, 无情推测已经过了河道的位置, 面前突然开阔了,墙上一盏盏油灯将四周照亮。 看清眼前的景象,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这诡异得就像是一个噩梦。 一间又一间的牢房排列, 里面站满了人,无知无觉,面无表情的药人, 这些活死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座雕像,然而他们的呼吸声却在清晰地回响着。 “杀了他们吧。”无情开口。 他的声音极冷, 切金断玉,将所有人瞬间惊醒,无情接着说道:“药人是只会呼吸的死人, 不杀, 就是敌人。”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却未免太残酷,他们要杀掉几百个不会反抗的人。 所以谁都没有听他的话立刻动手。 一阵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昏暗的火光中, 映出了顾惜朝俊美张扬的脸。 “无情捕头,怎么随便杀人呢?这多不雅致。”顾惜朝带着一帮人走了出来,无情扫了一下,没有看到阿吉。 荣仅不带阿吉来就容易得多了。 “顾惜朝,你无力对抗。” 以戚少商为首的这些人,绝对能抵挡得住顾惜朝和他身后荣仅的手下。 戚少商的手放在剑上,剑刃微微拔出一截,杀气已然蠢蠢欲动,顾惜朝看他一眼,对无情笑道:“让公子久等,我们老板还没到,和我谈不算数的。” “来了,我这不是来了么。” 带笑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荣仅一身锦衣金冠,仍然清贵逼人,昏暗的光将他镶嵌金丝的衣服照得华美无匹。 顾惜朝拿着火把向后站了一步,有人识趣地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最前面。 荣仅提着衣摆缓缓走来,大马金刀地坐下,手中折扇唰地展开,似笑非笑地看着无情,这气派,的确无人可比。 “大家不要伤了和气,我们不是敌人,无情捕头想当场杀人总不太好。” 无情直接道:“这赌局谁赢?” “今天还没有过完,你已经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你赢,唉……我这一生很少输,你如此聪明,我有何办法呢?” “好,既然是我赢。”无情摸着手中竹箫,忽然一笑,“你该听我的。” “我们的赌注里没这一条吧。” 把一切给他,不等于要听他的话。 “那就没办法了,我可以不是你的敌人,但别人却不一定。”无情偏过头,完全当看不见荣仅,只是抚箫。 戚少商和冷血同时拔出剑,铁手追命也摆出了架势,荣仅的嘴角微微笑了笑,悠然道:“等等,戚楼主,你杀谁都行,但绝对不能与我为敌。” “何意?”戚少商怒道,“你用什么来威胁我!真不愧和顾惜朝一路。” “一些你想看到的东西……” 荣仅挥了挥手,他身后的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在脸上一抹,竟揭下一张张□□,高鸡血从人群里钻出来,笑嘻嘻地挨个介绍:“戚楼主请看,这是连云寨二寨主,虎啸鹰扬劳穴光。” 三寨主本人,戚少商旁边的阮明正看着其他几人,打断高鸡血,兴奋道:“勾青峰,孟有威,游天龙,马掌柜,贺云王,穆鸠平,你们都活着!” 这些都是连云寨的各大寨主,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在顾惜朝的那场屠杀中死了,连曾经的顾惜朝都这么以为。 但他们就这么活生生站在面前。 顾惜朝看戚少商的眼神更为张扬跋扈,挑起眉说道:“戚大当家,他们是公子出钱,雇高鸡血派人救下来的,现在是公子的部下,你要和公子为敌?” “我……”戚少商说不出话,高兴和感激充斥在他的胸口,对于荣仅,他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此刻就只有感谢。 这一出也在无情意料之外,问道:“你和高鸡血的生意就是这个?” “是啊,杀手杀人,也能救人,我知道我早晚用的上他们,更用得着戚少商,现在他们都可以为我所用。” “但……我也不能帮你谋反。”戚少商神色有些为难,如此大恩无以为报,那个皇帝死不死,他也不在乎,可傅宗书做了皇帝,可就是亡国之日了。 要不,这个皇帝荣仅去做吧? “戚楼主,我对造反没兴趣,只是想让你,和金风细雨楼帮个忙而已。” 荣仅拿出一个瓷瓶抛给戚少商:“这是毒,与其杀了药人打草惊蛇,不如喂毒,一个时辰之后发作。” “去吧,今天的京城一定非常热闹,各位寨主,也去和你们的大当家叙叙旧,你们千万记住,是我……是我荣仅解开了这秘密,派你们去护驾的。” “是,公子!” 七位寨主一齐行礼,然后簇拥作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戚少商说起这阵子的经历,顾惜朝拿过了他手中的毒药,以水融化,一个人安静地忙着。 戚少商无心谈笑,这件事本该他来做,顾惜朝却似乎认为自己是个坏人,更适合做这件事,顺理成章地做了。 不多时,顾惜朝已忙碌完,拿出控制药人的竹哨,轻轻一吹驱使药人。 顾惜朝看药人都自觉走出了密道,回头叹口气道:“戚大当家,走吧,你还真在这里跟你的兄弟喝酒不成?” 戚少商一言不发地跟上他。 很快,这里只剩下荣仅和无情。 阿吉像是一个沉默的幽魂,抱着剑隐藏在黑暗中,似乎不想被人看到。 他不喜欢被人发现,所以荣仅也常常当他不存在,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笑着问无情:“你怎么不去一起忙呢?” “他们去就已经足够了。” “你留下,是为了我?” 无情轻轻一笑:“我赢了赌局。”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包括我的命,我的一生,还有……我的身体,你要如何?” “不如何。” “真的?你赢了,什么都不对我做吗?之前你好像不是这样想。” “你当真输得心甘情愿?”无情又问,“如果你不甘愿,我宁愿不要。” “这个嘛,我既然输了,当然就是心服口服,心甘情愿,你可是四大名捕之首,输给你倒也没什么不甘心。” 荣仅忽然起身,把扇子别在腰间,双手将无情横抱了起来:“反正你都到了这里,我又输给了你,所有的秘密早晚都要被你拆穿,不如直接给你看。” 无情环着荣仅的脖颈,轻轻摇了摇头:“我真好奇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哈?那我可不招人喜欢。” 第58章 阴暗的密道一侧打开了一扇门, 里面柔和的光晕照了出来,荣仅抱着无情走进去,把他放在铺了鹅绒被的榻上。 暗门又关上,无情坐在床榻边, 打量这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整个地下密道都阴森恐怖, 这里却布置得很舒适,并不奢华, 一进来就感觉非常的惬意, 温暖而不潮湿, 榻上柔软如云,烛光也恰到好处,仿佛月光。 无情笑着问:“你在这里打造这么舒服的地方,难道是住在这里?” “我才不喜欢住不见光的地方, 这里与另一边的密室隔绝,是为了一个人特意打造,让他休息, 和我谈事的。” “这人好大的架子,是谁?” 无情环视周围,房间里摆了几个书架, 上面摆满了文卷,分别坠着一个个标签,写着具体的年号, 姓名, 这些难道就是荣仅掌握的, 朝廷官员的秘密? 里面还有江湖人的名字,孙玉伯,南宫灵……年份最早开始于先皇在位的时期, 那之后几年当今圣上才登基的。 “来这里的,莫非是圣上?”无情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了。 “我曾经做过梅花内卫的首领。” 荣仅没有正面回答,凑过去在无情的耳边说出了这个惊人的消息,然后轻轻一抿他的耳尖,令无情身体一颤。 “既然说正事,你这是做什么?”无情苍白的脸在灯光下泛红。 “我觉得开心啊,今天之后,我终于可以轻松了,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还是……说你的事吧。”无情把荣仅推开了一点,荣仅这么作弄,让他无法思考了,眼下的秘密他很想知道。 “简单来说,先皇幼年登基无法掌权,他为此惊恐了半生,担心自己的太子也是这样,何况太子的性格比起他来更是懦弱了一些,根本争不过权臣。” “所以,先皇要像组建梅花内卫一样,选一个合适的人帮台子登基夺权,这个人不能和任一方势力有牵扯。” 无情接道:“这个人是你。” “是我,一开始我就做了梅花内卫的首领,当时我才十七岁,虽然不会武功,却是这支秘密大内侍卫的头脑。” 荣仅靠在墙上,手中把玩着扇子,显得有些感慨,得意,那个时候他骤然翻身,意气风发,十七岁就是皇帝最信任的内卫的首领,这还不够得意的吗? “之后几年,我在江湖朝堂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你知道我这个人手脚不干净的,当然也借此赚了很多钱。” “先皇去世的时候,我二十一岁,当今圣上才十八岁,他也继承了梅花内卫,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是内卫首领了,而是京城中忽然出现的生意人……” 无情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你一手扶持太子登基,整顿江湖势力,控制朝堂,几年之内就能坐镇一方。” “在这个过程中你自己的势力也越来越大,已经没人能动得了你,就是大内总管,有桥集团的首领米公公,也不能对你怎么样,因为皇帝更信任你。” “嗯,可以这么说。”荣仅的扇子微微挑起无情的下巴,“你真聪明。” “你也真是轻浮,不要对我如此作态,我不喜欢。”无情抢过荣仅的扇子,和自己的竹箫一起握在手中。 “好吧好吧,我的无情大捕头,谁让我已经把自己输给你了呢。” 荣仅灿烂地一笑,他笑起来明媚至极,看一看便也觉得开心了,无情喜欢看他这样的笑容,听他接着道:“那个时候,就是皇帝也对我言听计从。” “可以说,当时半个天下都在我的手里,你就知道我有多风光了,说来惭愧,我日日纸醉金迷,寻欢作乐。” 无情忽然勾起嘴角,悠然插了一句:“身边人也一日接一日换?” “呃,我喜欢新鲜刺激嘛,身边什么人都有的,傅宗书还想过把他女儿许配给我,不过我没答应,我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和另一个朝廷权臣合为一处。” “你如此有权有势,现在,又为何显得局促了呢?圣上不宠信你了?” “我在圣上还是少年太子时便保护扶持,他对我不止是宠信了,而是依赖,但是……先皇忌惮权臣,怎么会想不到今日的我,他当然也要除掉我。” 无情皱眉道:“朝堂上错综复杂,当今圣上依赖于你,如何肯杀你?” 以如今这个皇帝的性格,荣仅应该是他最能依靠的大树,若是没了,他该靠谁去?外敌,权臣,真能应付得了? “人是会长大的,尤其是做了皇帝之后成长得更快,权势,无疑是这个世上最诱人的东西,米公公,傅宗书都会忌惮他皇帝的身份,而我,却不会。” 所以对皇帝来说,一个不忌惮他的人最危险,没有对皇权的敬畏,又能让他依赖,左右他这个皇帝的决定。 一个皇帝如何能忍受? “何况,先皇留下了遗诏,让圣上杀了我,在看到遗诏之前,他或许不想杀我,然而看到之后,就将他所有的想法引了出来,杀我也变得天经地义。” 即便有一丝不舍,皇帝也可以在心里推脱,这不过是遗诏的命令,他自己并不想杀荣仅,他也是迫不得已而为。 无情听得入神:“所以,你的目的是活下来,而且一直活下去?” “是啊。”荣仅耸了耸肩,“皇帝毕竟是皇帝,他要杀一个人,那个人很难活下来,他没有给我安个罪名,让你们六扇门对付我,我可就谢谢他了。” “也许他还念着与你的情谊。” 荣仅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我若死了,他可以念一辈子与我的情谊。” “龙舌兰已经隐居,谁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出面,利用心爱之人孙青霞来杀我呢?皇帝这两个字绰绰有余了吧。” 的确绰绰有余了,龙舌兰曾是六扇门的紫衣女捕头,她忠于皇帝,就算知道这么做有一点不妥,她也断然不会拒绝,无情立刻接着问:“然后?” “然后……他派梅花内卫来杀我,利用孙青霞来杀我,就是不想给我安一个罪名,想留我一份体面,成全他的情谊,如此拐弯抹角,我当然猜到是他,于是,我要傅宗书站在我的前面。” “原来如此。”无情瞬间了然。 “你要让傅宗书成为比你更应该迫切除掉的人,要让皇帝与傅宗书对上,所以你毁了傅宗书谋逆的证据。” “可是……荣仅,你既然不能让圣上死,只凭这一次的救驾之功,圣上就能永远不杀你了么?就算给你一张免死金牌,皇帝也可以随时反悔杀了你。” 这次救了圣上,他念及旧情放过荣仅,几年之后他还会放过么? 荣仅笑得很自信:“我知道,但我一手扶持他,知道他太多秘密,这是他杀我的理由,也是他不杀我的理由。” “真要硬碰硬,他未必杀得了我,咱们这位圣上,终究稚嫩了一点……” 第59章 荣仅说透了所有秘密, 天下间只有他和皇帝知道的秘密,如今又多一个无情。 说完这些,荣仅伸了一个懒腰,在床榻躺了下来, 右手环住无情的腰将他也拽下, 无情便趴在他的胸前,闭上眼睛, 又一次听见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荣仅, 你要在这里睡一觉?” “他们还要打一会,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有你在这里陪着我,怎么可能只是睡觉呢,无情, 你可以处置我了。” “好,你以后随我住到六扇门,协助我查案。”无情不是非要拉拢他走上正道, 只是想看看荣仅做捕快的会是什么样,六扇门绝没有一个他这样的人。 “除了查案没有别的了吗?” “对一个捕头来说,还能有什么别的?”无情撑起身体, 看着荣仅,手指慢慢地抚摸他的眉梢,眼角, 嘴唇。 “我一直想说, 你生得很是俊美, 喝点酒微醺之时,更是艳若桃花,不愧是第一美人的儿子, 连你都这般……真不知道那武林第一美人是何模样。” 无情不是看重皮相之人,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总是喜欢美的东西。 “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有多喜欢你,似乎发生得太突然,太快了,真是奇怪,世叔一直警告我不要感情用事,但我似乎每一次都在感情用事。” “你后悔为我喝下姬摇花的毒?” “我不后悔,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哪怕毒发被我伤了也会回来,那感觉很奇妙,好像永远会有一个人等我,爱护我。”无情说话时便感到心中温暖。 他又问出心中许久想不明白的问题:“那时你又是怎么想的?不怕我杀了你么?为什么离开了又要回来?” 荣仅轻轻地笑了笑,贴在无情耳边说:“为了……得到你,可惜没得逞,你点了我的穴道,让我晕了过去,但我知道我差点就得逞了,对不对?” 那个时候无情心生情愫,只要多作犹豫,荣仅就能可以得到他的身体。 无情的脸色有一丝尴尬,他并不为此羞赧,却不想被人看穿,抿了抿唇道:“这值得你连命也不要?” “正因为连命也不要,才能打动你,让我有机会得逞,先尝过再说。” “无耻……”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无情更不明白自己为何喜欢他,荣仅轻浮成性,然而命都不要就想打动自己,试问真的能毫不触动么? 当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无情低下头吻荣仅的眼睛,鼻尖,嘴唇,既然荣仅将一切都输给了他,那就该由他处置,怎能还由着他来? 这具身体健康,有力,很完美,只是脖颈上隐隐留下一点红痕,是无情毒发时不小心伤的,无情扯开他的衣领,手掌覆在温热的胸膛上,荣仅感到冰凉贴在心口,皱了皱眉:“你做什么?” 无情喜欢这温度,喜欢他抱着自己,喜欢他带着笑说话的声音,荣仅不是痴情之人,他是否也会变得无情呢? 手中闪出一抹寒光,刀尖划破皮肤,圆润鲜红的血珠渗出,荣仅痛得倒抽了口气,立刻要起来,无情压住荣仅的身体,手中的刀锋在心口划出血痕。 “好疼!你做什么?!” “无论你心中有没有情,我要这个字永远随着你,刻在你心上,让你永远都忘不掉,直到你死也不能忘。” 荣仅抓住无情的手推开,惊恐地坐起来后退,低头看自己的心口,那里刻了血淋淋的一个“情”字,仿佛要填满他的心,无情一个公正无私的名捕,怎如此残酷,硬生生在他的身体上刻字。 对自己的未来,荣仅开始忧心如焚,他从未想到无情能对自己如此狠。 “很快就不会疼了,这个字会留在你心上。”无情扯着荣仅的衣领,将他拽过来,安抚地轻吻着荣仅的唇角。 “好疼……你有没有什么外伤药,快点给我治好,这个字笔画太多了。” “我这样对你也不生气?”无情有些诧异,荣仅的想法总让他猜不到。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伤我的,我打不过你,又没什么办法,何况我也知道,你这么做是想让我永远记住你,不过,只许这一次,以后不许伤我了。” 无情只有轻叹口气,荣仅为何在自己伤害他时,对自己温柔以待,却又在自己对他深爱依赖时,对自己疏远呢? 从荣仅袖子里拿出一方白帕,无情动作轻柔地沾去他胸口的血迹,又洒上止血的药粉,荣仅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直抽气,捏住无情的手腕甩开他。 “疼!你弄疼我了,我自己来。” 荣仅给自己上药反而更疼,无情用暗器的手何其灵巧,当然比他好得多。 “还是你来吧。”荣仅把药瓶又还给无情,转头去看房间里的滴漏,时间过去了一个半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走,我们去找顾惜朝。” 荣仅起身裹好衣服,拿过床上的扇子和竹箫,抱起无情走出暗门。 阿吉推着无情的轮椅等在门外,荣仅刚才还不停喊疼,出来时却仍然笑意盈盈,意气风发,看不出半点异样。 把无情放在轮椅上,荣仅还回他的竹箫,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其实荣仅不是不想说话,是怕自己一开口又抽冷气,无情下手很轻,但疼是真的疼。 来到城外,远远就能看到横尸遍地的药人,这些傅宗书制造出的工具,令无情心中生出一股怆然之意。 当初自己服下药人之毒,如果不能解毒,是不是会变得和这些人一样呢? 除了药人,还有金风细雨楼,小雷门,碎云渊,六分半堂的尸体,唯独不见有桥集团来插一脚,因为米公公依靠着皇帝,怎么可能希望有人造反? 年轻的皇帝才二十三岁,刚经历一场刺杀,惊魂未定,脸色有些苍白,戚少商和顾惜朝等人护在皇帝周围。 傅宗书被铁手押着,面如死灰,有追命冷血看护,他长出翅膀也逃不了。 皇帝擦了擦额头上惊出的冷汗,远远看到荣仅,脸上浮现出喜色,推开顾惜朝,从台阶上快步走下来,也不管无情低头行礼,直接紧紧握住荣仅的手。 “荣大哥,你来救我了,顾惜朝是你的人,朕就知道是你揭穿了傅宗书的阴谋,你护驾有功,我一定要重赏!” 无情抬起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虽然荣仅说过圣上对他依赖,却不想依赖到了如此地步,皇帝似乎完全忘了,不久之前梅花内卫还去杀过荣仅。 周围的江湖侠客,文臣武将都是惊骇不已,荣仅认识皇帝这倒不奇怪。 奇怪的是皇帝为何认识荣仅,为何对他如此亲切,好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没有人想得清楚其中的缘由,只见皇帝召来米公公,高兴地开口下圣旨。 “快传旨!荣仅限于铲除逆党,护朕周全,有功于江山社稷,封楚安郡王,食邑五千户,食实封两千户。” 这上次可不小的,食邑只是名誉,食实封才是真正能拿到手的钱,要知道食邑五千户的王侯们,通常食实封只有八百到一千户,只是虚封荣誉罢了。 “草民谢恩了。”荣仅笑着回道。 “恭贺圣上,恭贺楚安郡王!”满朝的臣子行礼道贺,戚少商看得茫然,顾惜朝看得心潮澎湃,若有一日,自己也能这样受人敬拜,那该是何等风光。 第60章 荣仅胸前的衣服晕染出了一点血迹, 皇帝不禁担心地看着他的胸口。 “这是……” “啊,只是受了点伤,无碍。” “你受伤了?朕这就为你请御医看看。”皇帝立刻要让人去请御医,他有意杀了荣仅, 此刻见对方为了自己受伤, 又觉得这念头太残酷,太无情。 “不, 不用了。”荣仅连忙推脱, 这伤要是被看见, 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圣上刚受了惊,这里还不安全,先回宫再说吧,各位功臣都还等着圣上的赏赐, 傅宗书一等叛党也需发落。” 皇帝似乎恍然惊醒,对米公公吩咐道:“对,此地不宜久留, 回宫!” 傅宗书被判满门抄斩,戚少商等救驾之人受赏黄金珠宝,宅邸良田, 顾惜朝虽有功,妻子却是傅宗书之女,不治罪于傅晚晴, 对顾惜朝也不赏不罚。 但数月之后, 顾惜朝官升了一级。 六扇门对面的府邸被买下, 改成了郡王府,荣仅被虚封为郡王,皇帝要六扇门看着他, 或许是不想再杀他,或许……是为了找到更合理的罪名杀他。 荣仅对这些倒没兴趣,只是发现自己住进这郡王府后,方应看更喜欢到这里来了,就算无事他也偶尔会来坐坐。 而且,似乎喜欢挑无情来的时候。 刻在荣仅的伤已经痊愈,留下一个笔锋锐利,纤细如丝,却有力的字,这个“情”字泛着淡淡的红色,仿佛充满怒恨与不舍,每一笔都刻进他的心里。 无情抚过字迹,靠在荣仅胸前,他总觉得这一切随时都会变,随时都可能烟消云散,却不知道那一刻何时到来。 荣仅的发丝落在无情苍白的皮肤上,浅浅的红痕在发丝下隐现,天气转暖,荣仅却不会早醒,总是睡到有人在门外叫他才起来,去处理挤压的事务。 府中侍女还是原来引玉山庄那些,今日未到卯时,就有人在门外唤道:“公子,神通侯前来拜访了。” “怎么又是他……”荣仅睁开眼睛,懒洋洋地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方应看几次三番前来,无非是想看我的笑话。”无情坐在镜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束发,嘴角冷冷一笑,“他要看我这个名捕,如何做你的情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看我笑话?” “荣仅,像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拿你当笑话的。” 因为那实在无趣,荣仅根本不在乎被人看笑话,别人也就看得无趣了。 “你喜欢我,与我在一起,又关他何事,无情,难道你也觉得与我在一起是错的?这有损你名捕的威名尊严?” 无情冷峻地道:“不对,他是知道你从不会留一个人太久,所以他在等你离开的那一天,只是,还没有等到。” 到那个时候,他这个四大名捕之首岂不成了笑话,然而说这些话时,无情的心里无法如语调一般冷峻,那一天真的会来么?荣仅对他究竟有多少深情? “我……”荣仅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说什么,一些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不会的。”他只能说这三个字。 绝不会的,不会的…… 然后在心里不停地重复,荣仅也不知道最终会如何,他的一切都已经属于无情了,再没有想过离开这件事。 但无情要他的心。 荣仅不知自己有没有,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觉得谁会对自己痴情。 皮相,金钱,权势换来的感情,荣仅得到过太多,无情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所以连荣仅都不懂他为何爱自己。 两人来到前厅,方应看见到无情便笑了起来,时间这么早,无情却在这里,说明他昨晚就在了,他们并不遮掩,如今已有很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无情捕头也在啊。”方应看没多说什么,那笑容却已表现出言外之意。 “不可以么?”无情冷冷地看着他,“方小侯爷有事就说吧,你既然不找我,那就是找荣仅了,究竟何事?” “对了,我是来找荣老板。” 方应看神色一肃,拿出一块带穗子玉佩交给荣仅,玉质通透,雕工极巧。 荣仅拿到玉佩,脸色立刻变了,质问道:“花满楼的玉佩,他怎么了?这块玉佩是我送给他的,你如何得到?”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我起来,这块玉佩就放在我房间门口,上面刻着你的名字,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能无声无息潜入神通侯府,在方应看的房间门口留下东西,这个人是谁?楚留香吗?荣仅猜测不到,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花满楼需要他的帮忙。 这玉佩是在离开荣家之前送给花满楼的,是他当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他不会武功,却自信这一去注定不凡,所以将玉佩送给花满楼,在遇到危险需要帮忙的时候,花满楼可以将这玉佩当做信物送到他手上,他一定会去。 花满楼没有遇到危险,怎么会将这玉佩拿出来,荣仅绝不能让他有事。 从小到大荣仅只有这一个朋友。 荣仅握着玉佩左右踟蹰,似乎已忘了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突然撩起衣摆跑了出去,无情都来不及出声叫住他。 前厅里只剩下方应看和无情,两旁侍女低着头默默站着,方应看也不在乎侍女们听见,在无情面前踱着步叹了口气,说道:“你看他真是心急如焚。” “不知他有没有为无情捕头这么着急过?也不曾听闻他和花家公子有什么来往,他竟然如此看重,甘愿赴险。” 花满楼是荣仅最重要的,唯一的朋友,这一点,没有人比无情更清楚。 他知道方应看就是在故意挑拨,讥讽于他,但无情有时候也不禁想,荣仅对自己的情,是否及得上他那位朋友。 荣仅从未像今天这样焦急过。 心中像是有一团纠缠难解的丝线,寻不到头绪,轻柔地,又紧紧地缠在他的心口,无情的眉宇间也有几分伤愁。 “无情也会动情,这已经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你似乎有些爱而不得……”方应看“啧”了一声,看无情的眼神满是戏谑,像在看一场好戏。 “这就是你的乐趣?” 无情眼眸一转,亮得惊人,隐隐的冰冷杀气在眼底涌动,嘴角的一丝笑自信,讥诮,锐利得像是刀锋:“只怕小侯爷看不到好戏了,他注定是我的。” 荣仅是男人,然而得到这么一个既俊美,又尊贵,富冠京城,手握权势,甚至还温柔体贴,幽默风趣的男人,就不是一个笑话了,连诸葛神侯都不得不承认,无情挑了一个令人疯狂的人。 他最大的缺点,就在于他是个男人,无情却认为这是他的优点……《 》 60-70 第61章 荣仅并不打算请求无情一起去找花满楼, 无情不太喜欢见到花满楼只是其一,他不良于行,也不方便四处奔波。 所以他想通过无情,从六扇门请其他的名捕来帮忙, 最好是追命。 因为荣仅不喜欢铁手, 对冷血又全不熟悉,对方冷冰冰的太过凶煞, 和他待在一起荣仅会感觉浑身不舒服。 无情却断然拒绝:“救人是捕快的本分, 要救你的朋友, 就必须我去。” “你真的要去?我知道你不怕危险,只是你去的话,恐怕很多手段都不能用,我又会拖累你。”荣仅唯一的朋友生死未卜, 他必定用出最狠的手段。 然而无情一向公正,不会容许的。 “不会武功不等于拖累,你足够聪明, 足够有势力,如今还是郡王,很多事需要你去做, 也只有你能做得到。” “好,那就走吧。”荣仅并不犹豫,无情的智谋在四大名捕中最为出众, 他现在也需要这样一个人帮自己查出线索, 指明方向, 把时间缩到最短。 登上马车之前,六扇门的人拦住荣仅,恭敬道:“郡王离京, 还请告知去向,我们也好向圣上禀明此事。” “回家!”荣仅留下两个字。 马车赶往金陵,荣仅的身边还是只带了一个阿吉,这次他像变了一个人,一路上很少说话,更没有心情谈笑。 无情开始担心他,此刻荣仅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弦,虽然都会绷断,他怕听到一个坏消息,又急于打探所有花满楼的消息,每个消息都令他期待又害怕。 如果花满楼出了事,荣仅永远不能原谅他自己,唯一的朋友向他求助,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权势于他何用? 那将击溃荣仅所有的自信,无异于杀了他,天之骄子可能沦落为废人。 一个人的信心就是活下去的勇气。 马车行了十多天,荣仅仍然没有得到一条真正有用的消息。 荣仅的神色显得有点憔悴,眼睛泛着血丝,见到无情时并不说话,反而避开,他不喜欢被看到自己无力的样子。 更何况,他有时会怕见到无情。 尤其在无情对他最柔情蜜意,眷恋依赖的时候,荣仅不知道如何承接,他实在没想到,传闻中冷漠残酷的名捕无情,会变得那么……这令他感到恐惧。 他改变了无情,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改变的结果,有时他会梦到无情杀了自己,反而觉得这样才合情合理。 来到金陵,荣仅没有去荣家,直接到了花家,询问花满楼最近的消息。 然而还是没有什么线索,花满楼平时不在家,而是独自住在小楼中养花,打理一些生意,他有许多江湖朋友,经常在江湖走动,十天半月都未必回家。 所以他的家人也不清楚花满楼最近你消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花满楼的江湖朋友可能更清楚他的下落,可与他关系最好的陆小凤行踪不定,要找到消息又需要几天时间。 荣仅在金陵也有自己的宅子,距花满楼的小楼不远,花满楼总是派人去打扫,所以能直接住下,他在这里等陆小凤的消息,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等。 就算吃饭,也是阿吉买回来给荣仅,两天里荣仅没有合一次眼。 无情也在借助六扇门寻找这个叫“陆小凤”的人,奇怪的是,陆小凤并不难找,可这一次却怎么都找不到。 到了夜晚无情才回来,他推开房门,看到荣仅坐在床头正在翻书。 只是他眉头紧锁,怕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见到无情回来,他合上书起身:“你回来了,那……尽快休息吧,我去前厅里坐着,不打扰你了。” 无情心中竟有些怒意,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何躲我?” “没有。” “没有?”无情衣袖轻振,一道银丝缠住荣仅的腰,将他拽了过来,“我不知你为何躲我,为何怕我,但你必须要休息了,否则你会比花满楼先死。” 无情按在荣仅的腰间,轻轻一推,荣仅翻滚一圈倒在了床上,银丝收回再出,荣仅的左手被与床柱绑在了一起。 他顿时有些惊慌:“这是做什么?无情,你可不能欺负我不会武功。” 这一回,荣仅的右手也被银丝一圈一圈地绑住,他躺在床榻上无法动弹,每当被会武功的人挟制,就懊恼起自己不会武功的事来,然而又毫无办法。 无情推动轮椅到床边,荣仅看他靠近,也不知为什么,心头一阵惶恐,开口的语气满是柔情:“你生我的气?” “不要对我说这种虚伪的话。”无情的手覆上荣仅的眼睛。 荣仅身体的温度让无情感觉灼热,他捂着腹部,似乎忍耐着难以言喻的痛楚,脸上却是淡漠的,没有表情,悠悠地道:“我希望你永远不必对我用这种虚伪的态度,你可以对我说真话。” 无情在荣仅身边躺下,紧紧贴着荣仅的身体,传来的温暖让他的痛楚减轻了些,没有多久,荣仅的呼吸就变得平稳,他已累到极点,终于还是睡着了。 等到第二日清晨,无情身体的疼痛也缓缓平复,他看荣仅未醒,解开了银丝束缚,独自离开房间继续查探线索。 花满楼忽然间消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不要说信件了,只有那块玉佩代表他遇到了危险,可他究竟在哪里消失的,至今一点可用的线索都没有。 找不到陆小凤,还能怎样查下去? 荣仅没有醒,睡得越来越沉,阿吉一大早便守在房间外,他已经习惯守着荣仅,虽然不多,但偶尔也会有刺杀的事发生,他必须随时保持紧张和警戒。 当一阵风吹响窗户,他就警觉起来,推开门时就看到一个影子已闪了出去,这个人的动作很快,悄无声息。 荣仅不见了,阿吉还没遇见过能在自己眼前将人都偷走的小偷。 但要去追却也晚了,这个人不仅动作又快又轻,而且轻功极其高,带着一个人先掠出十丈,阿吉就没法追得上。 他什么时候被下的迷香?那阵风? 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好像对宅邸的构造很熟悉,比荣仅还熟悉一点。 阿吉只能去找无情。 荣仅的内力就算全部散去,毕竟也学过一点武功,中的迷药也不重,提前半个时辰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开眼睛,耳边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就停了,荣仅看了看周围,这里像是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又动了动手脚,发觉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醒了?”眼前一片阴影落下。 第62章 面前的人个子不高, 身材瘦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打量荣仅的表情很像一个贼,最后视线停在荣仅的头顶上。 “这可是正宗的南海珍珠, 你这顶金冠要值上万两了, 真是精品啊。” 荣仅没有说话,暗自松了一口气。 对方打量了他半天, 什么都没有做, 中午送了一次饭后再也没出现, 第二天清晨,这个瘦小灵巧的贼带了另一个人进来,语气得意道:“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 五十两给你。” 年轻人扔出一锭银子,那个小贼接住,指着荣仅说道:“好, 现在他就是你的人了,等一会,我再拿点东西。” 看情形, 荣仅像是被卖了。 荣仅这才着急起来,那小贼手脚利落地解了他的金冠,顿时黑发散落, 此刻荣仅发丝凌乱, 才显得有些狼狈。 “你疯了?知道我是谁么, 冒着杀头的风险,绑我只为了五十两,能不能有点志气?不止这金冠, 我身上值钱的都送你,再给你一万两,你放了我!” “我知道你是楚安郡王,绑你的时候就够满门抄斩了,放你回去肯定有麻烦,不放你,又没人知道是我干的。” 小贼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金冠上的珍珠:“所以我能赚多少算多少了。” 他轻飘飘的一闪身,瞬息之间就消失了,轻功之高,比楚留香也不差多少,荣仅绝望地闭上眼,他是来找花满楼的,莫名其妙就把自己也搭了进来。 剩下的只有那个看起来挺英俊,气质闲散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可能知道花满楼在哪里,但现在知道也没用了。 他们显然做了很多准备,计划缜密,配合默契,目的就是荣仅。 如果荣仅没有猜错,那小贼一个人还不能从阿吉面前逃脱,一定有这个年轻人帮忙,巧妙误导了阿吉的判断。 主导计划的人是这个年轻人吗? 他未免对自己太了解,甚至预判了阿吉的行动,那花满楼是不是也因此落入了陷阱?花满楼可不是那么好抓的。 年轻人没有胡子,却像是习惯一样摸了摸自己的上唇,然后走过来在荣仅面前席地坐下,扶住荣仅的脸,迫使他转过头来,拨开长发仔细看着荣仅。 虽然发丝凌乱,看着有些狼狈,但他的眼睛仍然多情而动人,像是温柔的春水,轻抿的薄唇又显示出他的威严。 “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难怪冷酷的名捕无情都会喜欢你。” “你的目的是无情?”荣仅偏过头避开他的手,冷冷问道,“你是谁?” “嗯……可以叫我雷小屈。” 魔仙雷小屈,以轻功暗器闻名,和姬摇花同为四大天魔,但他已经死了,而且他的年龄比这个年轻人要大很多。 “你到底是谁?!” “我说可以叫我雷小屈,又没说我就是雷小屈,坏人做坏事的时候,为什么要把真名说出来呢?那不是显得我很傻吗?”年轻人摊开手,嬉笑着说道。 “那可以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目的吧,花满楼在哪里?你又想做什么?” “雷小屈”站起来,在荣仅面前转着圈,一边转一边说:“荣老板不是都猜出来了吗?我的目的是无情,我和他有仇,想要他的命,但打不过他。” “你是他的情人,花满楼又是你的朋友,直接对付无情肯定不行,所以我抓了花满楼引出你,抓你威胁他啊。” 在京城荣仅有阿吉和顾惜朝保护,还有整个六扇门看着,当然动不了。 荣仅更加绝望,他沉默了一会又问:“你们是怎么控制住花满楼的?以他的武功和聪明,怎么会被你们拿到那个玉佩,花满楼绝不会把玉佩给你。” “花公子的确不好对付,但是他太心软善良,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那个玉佩他随身带着,偷过来又不难。” 荣仅闭上了眼睛。 “那……你会杀了我和花满楼?” “雷小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说道:“这个问题还没想过,这样吧,如果我能杀了无情,就放了你们,如果杀不了他,我就杀了你们来偿还。” 无情和他们只有一方能活,荣仅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办法了,寻仇的人都目的明确,用任何条件都谈不通的。 “放心,你很快会见到无情。” 既然要威胁,他就要告诉无情,荣仅在哪里,是不是完好无损。 无情看到了荣仅的发冠,上面的珍珠不见了,发冠下压着一张纸条,只简短写了一句话:“城南桥头新柳下。” 写得还挺文雅,城南有一座横跨溪水的桥,那里人不多,只有一棵柳树。 无情带着阿吉来到这里,没看到一个人影,等了快两个时辰,桥上终于有了脚步声,无情突然攥紧手,抬起头就看到了荣仅,只是与印象中相差太大。 荣仅长发披散,神色既冰冷又哀戚,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我又中了毒……” “他要你服下这毒药,就给我解药,但你死了,更无法救我们。” 除了无情,谁又能来救他,如果无情死了,他真的能活下去?花满楼又该如何?这一次荣仅没有解毒的药。 荣仅扬手将装毒的瓷瓶扔向桥下。 无情衣袖轻振,手中金刚丝缠住瓷瓶,把这瓶毒药拿了过来,打开一嗅,竟是清香扑鼻,香得异常浓郁,仿佛身处花海之中,又是他不认识的毒药。 这毒的味道如此香甜,是否如鹤顶蓝一般美妙,令人沉醉于美梦之中呢? “无情,我不希望你死。” 荣仅几步走下桥,猝然的胸闷气短让他忍不住扶住栏杆,捂着胸口喘气。 “阿吉,看着他,不要让他服毒,否则我们可能都无法活着回去。”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无情不会动摇。 荣仅不想无情死,也不想花满楼死,他自己更不想就这么死,可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前所未有的后悔,如果他也会武功,就不可能落到如此境地。 “我会救你。”无情淡淡地说道。 荣仅闭了闭眼睛,转身就走,为何无情可以待自己如此好呢?当初他们还是敌人,无情就愿意为了救他而服毒。 胸闷之感渐渐散去,荣仅已经走到了竹林深处,长出一口气在林中坐下。 “雷小屈”从后面走出来,抄着手靠在竹子上,看着荣仅摇了摇头:“你中途换了我的毒,当我不知道吗?那个是你拿来给茶水添香的百花蜜吧。” “想不到你对情人还挺上心的,你就不怕死?解药,我可不会给你了。” “不给就不给吧,有我在,无情还会找你,是你答应我先放了花满楼,我才去见无情的,先放了他再说。” “好啊,我一向都很讲信用。” “雷小屈”耸了耸肩,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荣仅简直不敢相信——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个副本,很快就完结了,会写番外。 可以猜猜这章的两个人是谁。 第63章 花满楼是被放了, 只不过是放在荣仅身边,他们住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门窗都被封死,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花满楼中了毒, 荣仅不会武功还中了毒, 所以他们就只能在这里待着。 “花满楼,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对你我都很了解?” “仇人往往比朋友更了解我们, 小仅, 你不必为这个纠结,现在我们都还没出去,你先别想怎么斩草除根了。” 花满楼果然最了解他,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 但荣仅已经在想怎么铲除敌人,他要将他的敌人赶尽杀绝,只有这样似乎才能泄愤, 让他觉得安心。 “好,我不想,那你觉得, 无情能不能赢他?那个人好像对无情也很了解。”荣仅越发觉得这件事非常诡异。 到底哪里得到的情报,如果是他们自己查出的,荣仅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当然是我赢了。” 窗外传来“雷小屈”的声音, 懒洋洋地道:“我还知道……无情有腹痛的旧疾, 尤其在这个天气容易复发。” “你怎么会知道?!”荣仅心下惊骇, 忍不住站了起来,无情没有把这个弱点告诉任何人,连荣仅都是因为无情在身边太久, 他自己无意间察觉到的。 花满楼突然轻声咳嗽起来,窗外再无声息,荣仅也没有追问,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坐下来慢慢地想。 “小仅。”花满楼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真的……那么喜欢无情?” “怎么忽然问起这些。” 荣仅拿起桌上的茶杯把玩,眉头皱得更紧:“我是喜欢他,但我这个人应该称不上痴情,也不清楚我到底喜欢他哪里,和他做敌人我倒是挺喜欢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必想清楚缘由,只要和他在一起觉得开心就好。” 花满楼的笑满是温柔之意,这里没有光,只点了一盏烛火,摇曳的光晕中,他无神的眼睛似乎也在笑。 “小仅,你从小没有朋友,对任何人都不信任,我知道,这不只是因为你戒备,也是因为你瞧不上他们,但无情不同,你对他这样的人一定有兴趣。” 荣仅却不显得开心,不知道为什么,中毒了一天,今天醒来之后反而精神特别好,他笑了笑道:“也未必。” “未必?你对他没有兴趣了?” “不,我是想……他会爱我多久?无情的确优秀,值得我看中,他像是一柄锋锐的刀,很危险,无论在何处都能凛然出众,他为何一直喜欢我呢?” 荣仅无法想象别人对自己钟情一生,更何况是名捕无情?感情这回事,在他眼里没有永久,也没有终结。 对他而言,感情是美好的经历,是极理智的崩溃,开始到结束不会太久。 荣仅对无情有兴趣,所以想得到他,一开始他都没觉得自己会得逞,在得到之后会怎么样,想都没想过…… 这么一个冷酷锋锐的人,让荣仅觉得有趣,他喜欢无情柔情眷恋的样子。 花满楼听到了轻轻的笑声,发自内心的,温柔愉悦的笑,似乎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甜蜜,他从未听过荣仅这样笑。 “你会不会永远喜欢一个人?”花满楼忽然问,“只一人便心满意足。” “我?我会吗?” 荣仅笑着摇头,有几分自嘲。 风刮过树林,外面的树沙沙作响,夹杂了一道兵器碰撞声,荣仅立刻变了脸色,急忙站起来向门口走了几步。 “无情?阿吉没有一起来?” “他去引开敌人。”外面传来无情冷静的声音,“你离门窗远一些。” 门外三丈之内,无情很难再靠近一尺,他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武功高强的敌人,想不到还有如此精巧的机关。 地面,房顶,竹子上射来一波又一波的暗器,无情的暗器与袭来的暗器相撞,暴雨般纷纷落在地上,暗器的速度不快,无情的额头却渐渐渗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旧疾复发了,他在幼年断了双腿森寒入体,留下了腹痛的旧疾,虽然不常发作,但发作起来疼痛难忍。 一声声闷雷在晴空下滚动。 雷声之后,往往会有雨,此刻还没有下雨,闷沉的雷声却令人觉得不祥。 无情想贴着荣仅的身体,那温度可以缓解他的痛楚,荣仅会紧紧抱着他,用带笑的声音不停与他说话,让他尽快忘记自己身上的病症,那感觉很好…… 前所未有的好,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安慰他,很多人关心他,却第一次有人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安全,舒适。 无情打出暗器的力道更强了一分。 暗器打穿封钉的木门,打落了铁钉,“砰砰砰”的声响一下接一下,铁钉落地,在最后一枚铁钉掉落时,雨也终于落下了,密集的雨点浸润着大地。 荣仅打开门走出来,他用一条普通的麻布束了发,却没有减去他的气势,他依然盛气凌人,尊贵得高高在上。 雨越下越大,无情的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连嘴唇也在轻轻地颤抖。 见到荣仅,他的嘴角有了一丝笑。 这丝笑容却又淡了下去,无情忽然发觉,他与荣仅之间仿佛有不可逾越的距离,荣仅可以给他想要的温情,然而这个人永远是如此高傲,如此的冷漠。 雨水从无情的苍白的脸上滑落,这让他看起来很冷,虽然天气仍是闷热的,但他仿佛身在冬日,冷得发抖。 荣仅向无情缓步走过去。 猝然一声尖啸,一枚小巧的刀从风中摆动的万千竹叶间射出。 寒光刺破雨滴冲荣仅的眉心而去,无情已经用尽了所带的暗器,他没有内力,再加上旧疾复发,难以发动攻击,情急之下用出了最后隐藏的封喉之器。 无情身体前倾,张开口,吐出一点迅疾的星光,“叮”的一声,打落即将击中荣仅的飞刀,他也跌下了轮椅。 泥水染脏了雪白的衣衫,无情撑着地面仰起头,水滴不断从他脸上滴落,不知是雨还是冷汗,他深深看着荣仅,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表情,更显得冷酷。 荣仅快步走过去,扶起地上的无情一把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无情从未见过荣仅这样焦急,惊恐的表情。 熟悉的温暖包裹了冰冷的身体。 无情感觉身体的痛苦不那么难捱了,他缓缓伸出手用力回抱荣仅,感受这温度,忍不住贴的更近,耳鬓厮磨。 荣仅的心口也暖融融的,他在无情耳边轻声笑笑,似乎觉得很开心。 雨打竹叶,喧闹声也令人愉悦。 即便浑身湿透,荣仅也没有像此刻这样畅快过,无情伏在他肩上,看到点点银针刺向自己,荣仅也已经看到。 他抱着无情微微转身,任由这三根银针打入自己的后背。 银针的杀伤力很弱,用这种暗器的人都会在银针上淬毒,而且是剧毒。 第64章 无情不敢问, 也不敢想,荣仅之前中的毒有没有解,他……会不会死? 荣仅中了三道银针,只是皱了皱眉头, 将银针拔出扔下, 抱起无情走回屋子里避雨,他把无情放在床榻上, 起身时, 无情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阴翳。 拿过桌上的烛灯放到无情一侧, 荣仅转身要走,无情拽住他的衣袖:“去哪里?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吗?” 无情不希望他这么突然离开,虽然不愿承认,但无情喜欢他陪在身边, 喜欢他抱着自己微笑地说话,尤其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一言不发地走呢? “很快回来。” 荣仅也不想走, 但他实在忍不住,他必须要立刻问个清楚。 床上放着一叠被子,荣仅拿过来披在无情冰冷的身体上, 然后抓住花满楼的手腕,拉着他走出屋子消失在雨中。 也许出来时应该找找屋子里有没有伞,还好竹林里的雨并不大, 荣仅拿出腰间的扇子展开, 遮住花满楼头顶落下的水滴, 淡淡地问:“为何这么做?” “看来你都知道了。”花满楼微笑起来,仿佛看到了春日的满园鲜花。 拿过遮在头顶的扇子,花满楼摇了摇头, 这个人好的时候真是极好,明明在生气,却还不忘了给他遮风挡雨。 “我当然能想到,只有你能对我和阿吉如此了解,无情有旧疾的事,我也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刚才我就要想到的时候你故意打断了我,你要做什么?” 荣仅是生气,他不觉得花满楼会害自己,而是生气自己毫无保留地信任花满楼,为什么花满楼要设下这个局? 花满楼轻叹口气道:“你自小瞧不起平庸之人,不信任身边的一切,离开家之后寻欢作乐,自由自在,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没有什么错。” “但是我希望你能真正快乐,一个不会爱别人的人,总是有些空虚的。” 花满楼不是想让荣仅变得像自己这样,对生命充满热爱,对一花一草都会怜惜,但一个没有爱人之心的人,在面对别人的真情时,往往会浪费,践踏。 他们不在乎真情假意,只满足自己,所以也就无法理解真情的可贵。 花满楼认识荣仅时,他还很小,所以花满楼成了他唯一的朋友,在那之后没有人能走近荣仅,只有阿吉能被他信任,但也仅仅止于对自己安全的托付。 荣仅知道怎么得到别人,可得到之后该做什么,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因为没有之后。 学会爱别人,也就懂得了别人对自己的爱,现在,荣仅终于懂得了。 “不管缘由是什么,无情爱你,他对你的爱等同于生命,你已经亲眼看到,我不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但我也看到,你为了保护他挡下了暗器。” “小仅,你一直有些怕死的。” 花满楼说到这里,已不用再说了,他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过得开心。 荣仅沉默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面容上有了一些光彩,微笑起来,雨未停,他仿佛已看到了阳光。 “我会过得开心的,花满楼。”这一句话,已经是荣仅最大的感激。 雨势小了一些,荣仅陪着花满楼往回走,问道:“那两个人是谁?” “陆小凤,还有司空摘星,我请陆小凤帮忙,他就请来了他的朋友,这次的确辛苦他了,你们可不好对付。” 荣仅诧异道:“陆小凤?” “是,你没有见过他,为了不让你认出来,他特意剃了胡子,如果还留着四条眉毛,你一眼就知道他是谁了。” 陆小凤,难怪他会用“雷小屈”的名字,因为和他原本的名字很像。 “那些暗器真的不会伤到无情?” “暗器是陆小凤请天下第一机关师朱停打造的,那些暗器的速度绝伤不到无情,没有人的暗器能胜过他,只是想不到,他真的旧疾复发了,抱歉……” 荣仅点了点头,又问道:“银针上不淬毒就不能伤人,但是那柄飞刀呢?速度比暗器更快,几乎杀了我。” “自然是陆小凤亲手发出的,你知道他的灵犀一指绝对能拿捏分寸。” 花满楼想让陆小凤正式见一见荣仅,但陆小凤不愿意,他说剃了胡子,就像剃了头发,总觉得太丑,一定要等到胡子长出来,恢复他的风流潇洒。 司空摘星更不愿意来,因为他拿走了荣仅冠上价值千金的珍珠。 回来时雨已经停了。 荣仅走进屋子,看到的就是陆小凤和无情在对峙,无情用尽了暗器,所以方才荣仅不在,他出去捡了一些回来,才发现自己打落的那些暗器都很脆。 敌人没有杀他的意思,无情也就放下了心,荣仅中的毒应该也是假的。 那这场游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无情思索答案时,陆小凤就突然走了进来,于是成了现在的情形。 “陆小凤!”荣仅叫出他的名字,陆小凤转过头,他原本光洁的上唇,有了两条几乎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他的胡子,特意去弄了两条假胡子贴上。 “你给我下的毒什么时候解?” “什么毒,那是花满楼用花蕊草药做的安神丹,可以补气提神,除了服下的时候会有点胸闷的感觉,第二天就能神清气爽,还能让你呵气如兰呢。” “呵气如兰?”无情收起暗器,上下打量着荣仅,“的确很适合你。” “你每次说这种话,我都当你在夸我长得好看。”荣仅直接走到无情身边,握了握他的手指,仍然感觉冰凉。 于是他将无情拥入怀中,无情也立刻贴近他的身体,这种时候总是很少。 以前荣仅不会这样拥抱他,在荣仅看来,无情是四大名捕之首,武功高强智谋出众,他不需要温柔依偎的情趣,今日才发现无情偏偏喜欢很喜欢这些。 “你似乎有些变了。”无情说道,荣仅好像不再当他是威慑江湖的名捕。 “是吗?我哪里变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的错觉。” 无情闭上眼睛轻轻地叹息一声。 陆小凤在屋子外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了无情的轮椅上:“花满楼,这个忙我帮完了,你的朋友还真是有意思。” “当然,之前我说他是名捕无情的情人,你怎么都不相信,非要来亲眼看看,怎么样,荣仅是不是很有趣呢?就是无情喜欢上他,也不算什么怪事。” “不,我还是不明白。”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假胡子,问道:“这么一个有钱还好玩儿的美男子,不可能不招蜂引蝶,无情是怎么喜欢上他的?总不至于就喜欢轻浮的?” 花满楼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连他也不明白,以荣仅平日里的作风,六扇门里谁喜欢他都是个奇迹。 第65章 花满楼在金陵最贵的酒楼招待荣仅, 算是赔罪,又还了他一颗珍珠。 金冠镶嵌上圆润的南海珍珠,替换下麻布发带,无情为荣仅簪好发冠, 抚摸着他的脸, 这才是张扬高傲的荣仅。 “接下来回荣家一趟,既然给圣上的理由是回家探望, 我还是要回去一次的。”荣仅握住无情的手, “荣家的人很杂, 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我的关系。” 有江湖人,生意人,还有官场人,他们却也都是一群只知钻营的庸人, 荣仅是荣家家主,却不喜欢在那里待着。 可以说他忘恩负义,但他对养育自己的地方, 真的没什么感情。 荣仅神色如常,却眉眼低垂,显得有几分索然, 他的唇微微带笑,像是改不了的习惯,然而他的心里平静无澜。 无情拉过起身的荣仅, 环着他的腰, 靠在荣仅胸前, 不知为何,无情对他越发放纵而强硬,就像荣仅的作风, □□仅从未遇到别人如此对待自己。 就连皇帝都不敢,无情如此待他,却让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你是郡王,我是六扇门捕快,在你身边保护是理所应当,如今你身份尊贵,他们知道你回来探望一定高兴。” 无情抚平荣仅衣服上的褶皱,突然起戏谑之心,手指点在荣仅的唇间。 柔软得令人情动。 荣仅急忙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背后的梳妆台,面色染上绯红,他转过脸。 “你……你不能……” “为何不能,你一贯轻浮,却不知这样对待别人时,别人是何感受。” “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这不像是你的性格,还有……当初我对你已经很收敛了,我知道你是个值得认真的对手,寻欢作乐时我可不会那么文雅。” “何意?”无情眉锋如刀,微微挑起,他还真没见过荣仅与那些富商官员在一起作乐,到底是怎么个荒唐法。 “这,说出来只怕污了你的耳朵,做出来你就要生气。”荣仅的手背滑过无情苍白如玉的脸,抬起他的下巴,表情狎昵地道,“无情,你很漂亮。” 接着他拿起无情的双手,摩挲欣赏:“这双用暗器的手也很漂亮。” 虽然荣仅年轻英俊,但他再怎么金尊玉贵,这时候也像一个轻浮油滑,荒唐无度的纨绔子弟,让人想要杀了他。 无情忍住没有打出暗器,荣仅与那些权贵浸淫一处,为何他就有点不同? 荣家。 主仆一百三十二人跪伏在地,包括荣仅的义父,义母,还有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那个在他小时候下令处罚,令荣仅憎恨又毫无办法的人也在。 “拜见楚安郡王!”众人叩拜,低着头,眼角偷偷地看着一片衣角走过。 轮椅的碾压声紧随其后,无情看着恭敬顺从的人,不知他们那里可恶,既然荣仅不喜欢,他也没兴趣过多了解。 “郡王,您下榻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上一任家主低着头恭顺地说道,他已经苍老,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似乎不敢直视荣仅,只盯着荣仅的衣摆。 “哈……哈哈哈……”荣仅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爽朗,畅快。 他没有说一句话,对其他人也是看也不看,只笑了几声便直接走了。 荣仅觉得这些人都很可笑,给这个家做家主,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他没有去荣家准备的宴席,来之后就待在房间不出去,从上午一直待到了晚上。 夜色渐深,荣仅点起了灯。 有人在外敲了敲门:“兄长,晚饭给您送来了,您……要不要吃?” 荣仅一天不露面,沈轩不敢贸然过来,他小时候对这个兄长又崇拜又害怕,现在对方好像都不认识他了。 “进来,不吃难道饿死?”荣仅打开门,让他把晚饭端进来放下就走。 沈轩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女,她放下的不是饭菜,而像是一身衣服,以红纱罩盖,显然是用心准备的珍贵之物。 “今日见这位公子的衣服不太合身,所以母亲去置办了一身新的,送给这位公子。”沈轩对无情微微点头示意,也不敢去看荣仅,逃也似的走了。 昨天无情的衣服被弄脏,荣仅给他买了身新的,的确不是很合身。 “这里的人想讨好我,留住我,却又不敢见我,因为我的身世,我的养父母也对我有诸多介怀,不敢来看我。” 荣仅从没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虽然有人想对他好,却也重重顾虑。 魔头的儿子当然从小就让人戒备。 “让我看看,到底给你送了什么衣服。”荣仅随手揭了红纱一扔。 这红纱偏落在了无情头顶,他身上从未有过这么艳的颜色,温柔的烛光之下,竟映得他面若红霞,荣仅忍不住笑了,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摘下来。 然后轻轻吹出一口气,将红纱吹起飘落,无情眨了眨眼,就看荣仅笑得好像一个偷到糖的孩子,开心又狡黠。 无情心中一动,他们有过很多次肌肤之亲,大多时候都是荣仅兴起而为,无情从没有过此刻的感觉,竟觉得荣仅这么的可爱,带点坏心思的表情这么吸引人,他在床笫间也的确很有情趣…… “荣仅,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荣仅弯下腰听。 无情的手突然在他腰间一勾,灵巧的手把荣仅的腰带都拆了下来,荣仅也一个踉跄扑过去,被无情接到怀中。 等荣仅反应过来想起身,又被无情紧紧压着,急忙道:“无情,你做什么?堂堂名捕,切不可趁人之危……” 无情仰头吻住荣仅的唇,探入其中,他的动作很轻,瞬间就沉溺在这柔软中,荣仅身上的温度令他浑身发热,仿佛有一股热泉涌动,无情微微喘息。 手中的暗器轻轻打出,荣仅脚下又是一晃,向后摔倒在了床榻上。 无情看着他屈起撑在床沿的腿,又抚摸他的胸口,眉头紧皱,面上表情冷峻,喃喃道:“荣仅,你的身体……” “怎么?”荣仅看无情的神色也紧张起来,难道自己又中什么毒了? “我曾见过无数尸体,普通人到武林高手,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身材匀称,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好看。” “废话,他们是尸体!” 荣仅真不懂,自己这种英俊的美男子怎么被无情拿来和尸体比,拉过被子裹紧自己的身体,偏不让他看到。 无情手中弹出金刚丝,扯住被角,硬生生地拉开,嘴角抿着一丝笑,也钻到了被窝里去,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小孩子,越来越喜欢陪着荣仅玩闹。 荣仅抱住他,忽然难以言喻的快感传遍全身,无情苍白的皮肤泛起红潮。 一点寒光打灭了房中的烛火。 第66章 清晨, 荣仅穿戴好衣冠,拿起昨日送来给无情的衣服看了看,这不是无情喜欢的风格,而是荣仅常穿的样式。 就是衣服长短也合荣仅的身, 他们不是给无情送的, 而是给荣仅送的。 “无情,我不做这个郡王了。” 一个虚名, 让他在京城受监视, 做生意更不方便, 荣仅对朝堂中的事也没兴趣,他不想被称为郡王,进出一堆繁文缛节,别人叫他荣老板就很不错。 “你不回京城了?”无情正在整理暗器, 抬起头,冷如寒冰的目光盯着荣仅,而后缓缓落在荣仅的脖颈上。 “若你不回去, 我该如何?” “你……”荣仅笑着张了张口。 这脆弱的咽喉轻轻颤动,用刀锋划过去,喷涌流出的鲜血该有多热? “为什么要问我呢?我想我还要留在京城, 因为有生意需要我打理,至于楚安郡王,就当死了吧, 反正我被挟持是真, 我已经让阿吉先回京禀报了。” “既然如此, 你以后就住在六扇门吧,京城中你的势力不散,身在六扇门更好。”无情将暗器一一收入袖中。 “我自然答应你。”荣仅笑着叹口气, “阿吉走了,我怎么跑得了呢。” 阿吉在陪在他身边多年,躲这江湖躲了太久,是该走了,他走了,荣仅再从朝堂抽身,皇帝也就真的可以当荣仅死了,用不着纠结还要不要杀荣仅。 谢晓峰不能躲一辈子,荣仅也不希望他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有吃有喝,无忧无虑,这日子连荣仅都过不上,凭什么谢晓峰过一辈子? 京城的楚安郡王府已挂满白绫。 荣仅牵着马慢慢走,和无情一起有说有笑,到了六扇门的大门口。 “这不是荣老板么,听说你刚死,这么快就死而复生了?”方应看在郡王府门口站着,一见他们就走了过来,他就知道,荣仅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 “方小侯爷别误会,其实我和郡王是双生兄弟,兄长不幸英年早逝,为了纪念他,以后我就用兄长的名字了。” “你……”方应看说不出话。 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自己的丧礼,然后开自己的玩笑,世上怎么有这种人呢?这种人怎么就被无情得到了。 “荣仅,你以后就死心塌地跟着一个瘸子?像你这么年轻有钱,又生得英俊,想要多少男女都招手即来,何苦如此?也罢,那些庸人你自然瞧不上。” 方应看又绕着无情转了一圈,缓缓摇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听闻无情捕头心冷如冰,连你也会迷于皮相?” 无情掩着唇轻咳一声,微微偏开头,他还以为这美人指的是他自己。 不过,他第一次见到荣仅时,当真觉得此人站在梨花纷飞之中,如梦似幻,虽不是个好人,却温柔缱绻至极。 “好好好……倒是一段佳话。” 方应看笑了一声,似乎看满意了这场戏,摇着扇子转身走了,无情是不是英雄,他还不确定,但荣仅绝对不是。 天下间没有怕死的英雄。 无情竟然喜欢这么一个人物,真是可叹,可笑,以后这神侯府就热闹了。 荣仅住到了无情的院子里,神侯府和六扇门的确比以往热闹许多,不仅有很多生意场上的朋友来找荣仅,顾惜朝也会带一些江湖人来和荣仅谈事喝酒。 荣仅知道无情喜欢清净,就把这些人都约在府外相聚,能直接去神侯府找他的只有两个人,顾惜朝,楚留香。 然而神侯府多了荣仅就平静不了。 顾惜朝有官职,去也合情合理。 楚留香是轻功太高,没人拦得住,无情最是不喜欢他每次来都让荣仅大醉一场,荣仅醉了之后更是嚣张跋扈,惹得整个神侯府鸡飞狗跳,谁都睡不好。 正因为如此,无情倒是见到了许多以前从未见过的荣仅,今日,他才知道荣仅还会作画,比他吹的箫好太多了。 三更半夜,荣仅在院子里点了灯,一手拿着酒壶,一边喝酒一边作画。 刚才他画好了一副寒梅图,现在楚留香坐在对面看月亮,他就在画楚留香,无情将梅花图拿在手中看着,这画中梅枝笔锋苍劲,十分的漂亮,风骨。 难怪荣仅少年时在家族不受待见,他是养子,却这般优秀,无论学文学武都出类拔萃,将别人都压了一头。 “荣仅,你画好了没?”楚留香喝完了一壶酒,放下酒壶走过来看。 画纸上一个乌龟伸长脖子,瞪着眼睛,呆头呆脑地望着月亮,楚留香一把抢过去:“好啊,你画了个王八?” 追命这个酒鬼也喝了个半醉,指着那画大笑:“他说你慢如乌龟啊,来来来,我们再比一次轻功,上次我输了,是因为半路有猫挡着我,再比一次!” 自荣仅来到神侯府,追命是最先倒戈的,既然是友非敌,连大师兄都护着,他又何必得罪一个有钱的财神呢。 何况荣仅有楚留香这个朋友,要拉拢他一个酒鬼不要太容易。 冷血对这些都无所谓,诸葛神侯在官场也得了顾惜朝这个帮手,铁手却看得闹心,神侯府中谁都敬畏诸葛神侯,唯有荣仅一个不会武功的随心所欲。 顾惜朝在官场上升得很快,不仅因为他能力出众,也因为皇帝依赖荣仅的习惯,他相信荣仅看重的人一定好用。 其他人都有理由站在荣仅这边,或者漠不关心,铁手却没有这个理由。 他总觉得大师兄与这么个人在一起是老天不开眼,不说是男是女了,荣仅既不温柔小意,也没有无侠义之心啊。 大师兄说……荣仅身上也有他的可爱之处,至今铁手还没有发现。 缺点就一大堆,睚眦必报,嚣张狂妄,轻浮浪荡,有时候手段卑鄙,还心肠狠毒,除了一张脸,他到底哪里好? “无情,你不宜饮酒,我帮你尝尝。”荣仅拿过无情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低头吻了一下无情的唇,“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无情低着头淡淡道:“楚留香带来的酒自然好,不好的酒你不会喝。” 铁手闭了闭眼,干脆回去睡觉了。 “诶?铁二捕头?”荣仅看到铁手,走过去笑着打招呼,“你每次见我就走,我这个人真就让你如此讨厌?” “世上人这么多,我讨厌的多了,你不作奸犯科,我讨厌你做什么?” “那我请你一杯酒?” 荣仅手中的酒杯从铁手背后递过去,铁手下意识的一挡,他那双手钢筋铁骨,荣仅怎么受得了,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断了,捂着自己的手臂直抽冷气。 “你们神侯府缺钱的时候,我可是慷慨解囊,施以援手,连云寨的七位寨主都交给你们用了,就这么对待我?” “铁手,不要无礼。”这次说话的不是无情,而是诸葛神侯。 外面热闹成这样,他当然睡不着,出来也喝两杯,捏了捏荣仅的手,诸葛神侯笑道,“放心,没伤着骨头。” “荣老板是我们的贵客,至少看在崖余的面子上,你以后对他有礼些。” “是。”铁手恭敬地应道。 荣仅这才颇为满意地笑了,走到铁手身后悠悠道:“我做郡王时都没到你们神侯府耀武扬威,如今你倒是见我心烦,你以为我会让你好过吗?” “趁早习惯吧,别自讨苦吃。” 第67章 荣仅在神侯府一住三年, 连铁手都对他有几分恭谨了,最近他却好像住不惯,常常夜不归宿,甚至连日不回。 追命好奇, 想跟踪去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无情却命令他不准去。 顾惜朝和傅晚晴育有一子,荣仅已经在而立之年, 身边依然只有无情, 他除了忙碌生意, 和他的朋友们喝喝酒,有时也帮无情查案,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在自己身边待腻了,无情也不会再阻拦荣仅离开, 一生的时间很长,强求别人的一生也是件很残酷的事。 荣仅这次走了十五天,今天他突然回来了, 似有什么事让他很高兴。 他从无情身旁走过,留下了一丝香气,脂粉香, 莫非他去了甜水巷?但甜水巷的女子不会用这么素雅的香粉。 “无情,你今日不忙案子?” 荣仅问了一句又走出房间,他命人在后面的院子里搭了张软榻, 躺在上面, 树荫正好遮在身上, 可是舒服得很,他拿了盘糕点就在这里躺了下来。 风声慵懒,荣仅闭上眼睛快要入睡, 墙头忽然冒出一个人:“公子,你忙不忙?我家小云想来找你玩儿。” “你怎么这么及时。”荣仅睁开眼睛着顾惜朝,“别让小孩子烦我。” “那我请你喝酒。”顾惜朝扔下来一壶酒,稳稳落在榻边的小桌上。 “我家那孩子每次都能从你这里拿到好东西,也不怪他喜欢找你玩儿,这次公子离开半月,我可是看到有一黄衫女子来迎你,公子可是住腻了这里?” “谁都没有你眼尖啊,我说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呢,送你件东西,你就不要追问了。”荣仅从胸前拿出一个小盒。 “这是一盒海外得来的胭脂香粉,在中原独一无二,送给你夫人。” “晚晴又有了身孕,我正不知道用什么讨他欢心,公子真是体恤啊,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公子了。”顾惜朝跳进墙来拿了这盒香粉,打完秋风就走。 黄衫女子……是谁? 无情忍不住想这个问题,原来这十五天荣仅是去了船上,他去海上做什么呢?有他想要的东西,还是想见的人? “我就说他本性难移,安分不了几年。”追命从无情身后冒了出来 “不可信。”铁手摇了摇头。 “……”冷血一言不发地旁观。 “苏蓉蓉。”无情念出了那黄衫女子的名字,荣仅去海上游玩,最可能去楚留香的船,楚留香有三位从小养到大的妹妹,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 这三个女孩子,无情都没有见过,但他可以肯定那位一定是苏蓉蓉。 传闻苏蓉蓉擅长易容,聪慧细腻,李红袖博闻强识,精于筹算,宋甜儿天真活泼,做得一手让人难忘的好菜。 能令荣仅感兴趣只会是苏蓉蓉,她足够聪明,聪明到能做荣仅的对手。 铁手和追命也和冷血一样沉默了,这件事看来很难解决,那可是楚留香的妹妹,又是个美丽,温柔,聪慧的女子,荣仅会喜欢她也是顺理成章。 “楚留香会不会为了他妹妹,来和我们抢人?”追命煽风点火似的在旁边问,“我们应该抢不过那个当贼的。” 无情缓缓垂下目光:“你想太多了,楚留香怎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今夜,无情一直在看案卷。 他看到了很晚,一点睡意也没有,放下手上的文卷又盯着烛火发呆。 顾惜朝在朝堂平步青云,谢晓峰回到了神剑山庄,如今无情正在年轻意气的时候,荣仅却到了而立之年,他的想法会不会变,无情也不能知道。 荣仅有时会去看看花满楼,他从朝堂抽身,也不喜欢混迹江湖,不打理生意的时候就去游玩,自己却不能陪他。 无情幽幽叹了口气,他有案子要查,还要去缉捕凶手,荣仅总是一人在外游玩寻乐,慢慢的,这颗心如何能收得回来,也许他该为自己抽出时间了。 现在还来得及么?如果来不及,难道要就此放手?不……还没到这一步。 不知不觉,天色已亮了。 无情看了一晚上的案卷,却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好先回房间休息,荣仅还没有睡醒,无情没有吵他,在房间中环视一圈,来到荣仅放衣服的衣架旁。 荣仅的衣服里掉出了一方帕子,无情捡起来细看,这不是他平时随身带的白帕,上面绣了紫藤花,还有落款。 蓉,果然是苏蓉蓉。 女子的手帕是不能随意送人的,更不可能送给男子,怎么办?当做不知道,还是……无情想到什么,抿唇笑了笑,其实荣仅不一定知道对方的心意。 荣仅以前收过无数的东西,甜水巷的女子什么都送,何谈真情,他收女子的礼物,就和收纨绔子弟的珠宝一样。 床榻上的荣仅忽然叹了口气,无情将帕子收入袖中,问道:“你醒了?” “是啊,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这次你又想去哪里游玩?我陪你。”无情打断了荣仅的话,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可以抽出时间,以后你再来问我的话,我都会仔细考虑的。” “哈,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次是想拜托你一件别的事。”荣仅穿着中衣直接走下来,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喝。 无情低垂着眼眸:“何事?” “楚留香让我找你帮忙,去调查一个叫蝙蝠岛的销金窟,我本来不想答应,可是他的妹妹苏蓉蓉帮了我一个忙,所以我只好向你开口请求……” “请求”这两个字,荣仅从不提起,他似乎觉得让无情为难了,才说起了请求,毕竟蝙蝠岛可是在海上。 无情又问:“她帮了你什么?” “这个……”荣仅忍不住笑了笑,“说来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总觉得无趣,所以想让你多陪我,却不知道怎么能令你这名捕放下公事和我玩儿。” “苏蓉蓉说,她可以帮我这个忙,但我要请动你帮楚留香调查蝙蝠岛。” “然后她给了我一盒香粉,给了我一条手帕,让我对这两样东西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要说,就这么让我回来了,我用不上香粉,送给了顾惜朝的夫人,那条手帕,刚才也被你捡去了。” 无情按着袖中的手帕,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果真是个聪慧女子。” 苏蓉蓉利用他的嫉妒和危机感,让他妥协,他也心甘情愿妥协,公事重要,荣仅难道不重要,没有人会一直在背后等着自己,他们总有离开的时候。 “此去蝙蝠岛,我陪你一起去,你是我请动的,我也想去那个地方看看。”荣仅从无情的袖中拿出手帕。 “有时候,危机也是种意趣。” 第68章 去蝙蝠岛那种险恶之地, 一个普通人至少要两个高手保护,无情和楚留香都要分心查案,于是胡铁花被拉了来。 胡铁花负责一心一意保护荣仅,他们也没法劝荣仅不去, 因为只有荣仅能搞到蝙蝠公子的请帖, 销金窟最欢迎的就是他这种人,有钱, 还有很多秘密。 四人乘船出海, 无情和胡铁花都有些晕船, 荣仅倒是乐得亲自照顾无情。 他可以看到无情窘迫又不想说的样子,这实在有趣,拉着无情到了海上,别说那些麻烦的公事, 就算四大名捕也变得孤立无援,很多事只能依赖他了。 无情的脸色略微疲惫,紧紧抓着荣仅的手腕, 他不是没坐过船,但海上还真是不一样,感觉整个天地都在摇晃。 荣仅干脆把他抱在怀里:“房间里没有别人, 你尽管可以靠过来休息。” “你倒是很习惯海上。”无情靠在荣仅胸前,他喜欢这样被照顾的感觉,荣仅会对他格外温柔, 说起以前的事引起他的好奇, 他都有些不想恢复了。 “我说过, 我曾去了很多地方。”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老板,我们打捞上来一个人……好像死了,也好像没死, 不知道怎么处置好……” “知道了,你们先别动。”荣仅下了床榻,跟着水手去甲板上查看。 楚留香听见动静也跟了出来。 胡铁花晕船晕得不舒服,他非要一起过来,楚留香只能扶着老酒鬼凑热闹,打眼一看,热闹果然没白凑。 打捞上来的是个女人,衣服都被海浪冲掉了,她一动不动像没了呼吸。 这香艳的场景发生在海上就很诡异了,荣仅让水手们退下,和楚留香两人靠近查看,楚留香看了一会说道:“她没死,胸口在起伏,是被点了穴道。” “你看得真仔细,我要是把她扔回海里,你肯定不答应,那就解穴吧。” 楚留香解开打捞的渔网,对这女子的周身大穴都点了一遍,等女子悠悠醒来,正要问话,女子突然爆起,直取楚留香的咽喉,一击不中立刻攻向荣仅。 “小心!”楚留香扣住女子的肩膀,掣肘了她的动作,这下让荣仅有了躲开的机会,但荣仅并没有后退躲开。 荣仅拔出腰间一柄小刀,干脆利落地划下,鲜血飙飞,溅红了他的脸。 楚留香也看得一怔,荣仅直接拔刀杀了这女人!而且是一刀割喉,连一分犹豫都没有,即便这个女人是杀手,即便她是来杀荣仅的,这也有些…… 他将尸体放在甲板上,两名水手战战兢兢地过来:“老板,她怎么办?” “死都死了,扔海里去。” 荣仅拿出白帕擦手上的血,转身走回船舱,正遇到出来的无情,“你不必看了,场面很不好,回去休息吧。” 无情看着他脸上的血迹,没有说什么,后面脸色有点白的胡铁花凑过来问:“你出刀那么利索,真不会武功?都不用留活口,问谁派她来的吗?” “应该是蝙蝠公子派来的杀手,无所谓,反正我也是来杀他的……” 荣仅不想被无情看到自己这样,绕过他去洗漱了,杀手能精准找到这艘船,说明船上有他们的奸细,整艘船都不安全了,他要尽快派自己的人接应。 到了晚上,荣仅放飞了几只联系的信鸽,大海的晚上没人看得清鸽子的方向,所以荣仅也不怕信鸽被半路拦截。 他正要回船舱时,脚下一震,刺眼的光芒在眼前亮起,什么都听不见了。 整艘船,都被炸成了碎片…… 为了不让荣仅联系到支援,那个奸细干脆点了炸药,想炸死所有人。 船上怎么会有炸药? 水手都是荣仅让可信之人挑选的,这都能混进来,还将炸药埋在船底,是早就准备好要弄死他们几个人了。 没有人知道蝙蝠岛的具体位置,蝙蝠岛客人的船要先抵达一个海岛,然后再上蝙蝠岛派出的船,由他们带着才能到达目的地,否则迷路在海上就是死。 现在荣仅已经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了,但也没有直接死,虽然没有内力护体,他却离得比较远,只是被震晕了。 荣仅醒来时被水冲到了岸边。 他没有被什么人救起,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在晕倒时抓紧了一片浮木,一直没放手,被海水带到了附近的岛上。 按照昨天看的地图方位,这里很可能就是蝙蝠岛客人中转的地方。 也不知道无情现在怎么样了,至于楚留香,他肯定不会有事,荣仅醒来时只感到饥饿,猜测自己可能在岸边昏迷了两三天,所以他也没心思多想了。 找到食物才是首要的。 荣仅浑身没有力气,向岛内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几间小屋,看来猜得没错,这里真的是蝙蝠岛的中转地。 有屋子就有饭吃,虽然没看到人,荣仅也不敢贸然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摸到最边的屋子,从窗户往里张望,没看到有人,干脆直接推开窗翻了进去。 桌上摆着几盘糕点,还有茶水,荣仅拿起来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喝茶。 “你是谁?”剑锋从背后抵在了荣仅脖颈上,说话的人声音非常清润。 荣仅缓缓转过头,看到一个俊秀的年轻人,穿着锦衣,神色很戒备,他没有表现出异样,但荣仅一眼看出他是个瞎子,因为荣仅有花满楼这个朋友。 “你是个瞎子?” 年轻人手中的剑微微抖了一下,差点划破荣仅的脖子:“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看出……你也是去蝙蝠岛的人?” “嗯,我姓荣,因为船出了些问题,我被海水冲到这里,幸会。” “荣公子,在下原随云。” 年轻人似乎没什么城府,立刻收起了剑,并告知了自己的真名,他的眼睛看不到,却能听见荣仅一直在吃东西。 他笑了一下,手中的剑松了又紧,忽然听见荣仅问:“你目不能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就算去蝙蝠岛,也该有人陪同,怎么也不见一个侍从?” “啊,我是同父亲来的,他不许我去那个岛上,只留下了丁枫陪我。” 原随云想到什么,把剑放了回去,默默等荣仅吃完,说道:“除了丁枫,这里无人陪我说话,你能留下么?能不能用你的请帖,把我也带到蝙蝠岛?” “随意,你想去就带你去吧。”荣仅根本不在乎原随云是谁,只想尽快与无情会合,无情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原随云的笑意更深:“蝙蝠岛的船来之前,荣公子就在这里住几日吧。” 听闻荣仅是位英俊尊贵的美男子,可惜自己这个瞎子不能亲眼看到。 第69章 荣仅大原随云六岁, 在他看来,原随云有些像个孩子,除了名为丁枫的护卫,他竟然没有提起过任何一个人。 原随云在抚琴, 荣仅却没有心情去欣赏, 他仍然担心无情现在的处境。 “荣公子,我的琴曲不太好……” “不好就不好了, 为什么一定要很好呢?”荣仅叹气一声, 拿着衣服顺手披在原随云身上, “已经过了一天,还是没有船来,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其实原随云的琴弹得极好。 荣仅听过许多琴技高超之人的演奏,不是不懂, 只是没有用心听,原随云却因为他的回答有些迷惑。 “为什么一定要很好?难道不应该好么?每个人去学都是希望学得好。” “是这样,但你是富家公子, 凭喜好去学,又不靠这个吃饭,何必强求自己, 抚琴是兴之所至,随意就好了。” 荣仅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发顶:“虽然你的年纪不小了,但在我看来依然像个孩子, 也许因为你眼盲, 所以无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 反而没有乐趣。” “活在这个世上,自然乐趣最重要。”荣仅拍拍原随云的肩,“一直想着自己看不到, 也就会一直痛苦。” 身体上的残缺是无可奈何的,但因为花满楼,荣仅从小就知道,残缺的弥补无法向他人索求,只能先让自己的内心平静,去尽量寻找世间美好之物。 “荣公子倒像是在下的长辈了。” “我本来就比你大啊,便是做你的兄长也绰绰有余……”荣仅也不客气。 原随云温和地笑着,他是家中独子,母亲早亡,父亲不怎么管束他,因为无论什么事,他都能表现得极其优秀,像他这样优秀的人自然不必多管。 所以,从没有什么长辈如此敲打他,荣仅是第一个……这让原随云感到有趣,他们才认识了两天而已。 荣仅在这里要靠原随云吃饭,态度自然比平时要好的多。 何况原随云是个瞎子,每次看到他,荣仅就想起花满楼,他又是如此的年轻,对他忍不住就多了几分宽容。 虽然这里有好几间房屋,但他们只能住这一间,晚上也只有一张床可睡。 荣仅却不肯睡在床上,他实在睡不着,晚上只能坐在桌边小憩,原随云知道他在忧心什么,然而只想他忧心得更久,他越着急就越没有心思关心其他。 第三日中午,丁枫按时送来饭菜。 每顿饭都有一条鱼,今天也有,只是荣仅已经吃腻了,摇头道:“我的朋友曾教过我一道菜,杜鹃醉鱼,海鱼虽然少刺,却没有那么好的滋味。” “荣大哥既然会做,倒让我想一饱口福了。”原随云忽然对他换了称呼。 即便荣仅比他年长,这么称呼也未免太亲切,只有一个人会信么称呼荣仅,他不禁停了筷子,笑道:“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必这么多礼节。” 原随云嘴角的笑意又深,关心他,却又不喜欢他过于亲切,未免虚伪了。 “回到岸上后,只怕再难以相见了,这里食材齐全,如果荣公子不嫌弃的话,不知道……公子能否……” 对着他那双无神的眼睛,荣仅无奈道:“好吧,我就为你做这道菜。” 有点事做,总比干等着好。 荣仅走出房间,原随云对门外的丁枫吩咐:“你去帮他的忙,不要让他走了,还有……让船再晚来两天。” 这个荣仅似乎对瞎子特别了解。 原随云也不知为何还要拖延时间,有些人真是难杀,他们不死,又要一次接一次地杀他们,杀人可不是件好事。 本以为荣仅这种贵公子,一定不太会做饭,想不到他做得很顺利。 荣仅放下杜鹃醉鱼道:“海上的东西都不是最新鲜的,凑合吧,花满楼说我学什么都不精,但又学得还不错。” “花满楼?”原随云自然知道这个人,只是意外荣仅会提起他。 荣仅不想解释,但原随云这一追问,他只好说:“我的朋友,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也是一个瞎子。” 提到花满楼,他就忍不住多说几句:“虽然是个瞎子,但花满楼喜欢养花,喜欢晒太阳,他比谁都热爱生命,对活着的每一刻都无比珍惜,享受。” 原随云默默攥紧了手,这简短的一番话,好像是在讽刺他,因为他讨厌阳光,讨厌花花草草,讨厌健康的人。 活在世上对大多数人都是痛苦和折磨,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可以享受? 原随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杜鹃醉鱼,说不上多么美味,却很特别,花香中带一点酥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府中吃饭,所有菜都是清清淡淡的味道。 他是小孩子,而且是个残疾,周围人都觉得他该吃得清淡些。 但是他喜欢刺激,这才能让他感觉到趣味,看不到,只能去听,去感受身边的一切,去想象那些东西的色彩。 原随云不希望有花满楼这样的人。 这条鱼被他慢慢地吃了一半,荣仅看着窗外,远处的海面上没有一艘船,与世隔绝虽然安静,却也令人恐慌,怕被永远丢下,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 门外突然响起兵器交鸣的声音。 丁枫叫道:“有刺客!” 又有两个身穿麻布衣服,黑布蒙面的人从窗户冲了进来,原随云把筷子当暗器扔了出去,立刻与这两人交上手。 荣仅坐着没有动,甚至还在继续吃饭,原随云以一敌二,听气息似乎有点吃力:“荣公子,你知道我会武功?” “我当然知道,你的脚步那么轻,怎么可能不会武功,能应付吗?” 原随云没有分心答话,一掌拍中一个杀手后,手臂上也被划了一刀,然后剩下的那个杀手好像终于发现了荣仅的存在,转身向他,还有一桌菜扑过来。 血没有溅到杜鹃醉鱼上,原随云一剑刺穿了杀手,将他挪到地上才拔出剑,他似乎对这盘杜鹃醉鱼情有独钟。 荣仅看原随云的眼神有些怪异。 他终于有心情想别的事了,对原随云有了一丝怀疑,至于怀疑什么,荣仅也没有想清楚,总觉得不该遇见他。 还有一点不对。 丁枫除掉杀手后没有进来,他既然知道有人来刺杀,为什么不进来看看? “你受伤了,我先给你包扎。”荣仅在房间中找出工具,剪开原随云的衣袖,擦干净血,以纱布包好伤口。 伤很轻,对武林高手来说不算什么,原随云的武功有多高,荣仅也不确定,他对武功的事真的不那么了解。 荣仅的动作娴熟轻柔,原随云和当初的无情一样,也奇怪他为何会对这些事熟悉,不该他会的他都会,那些看起来他应该会的,他好像又不会了。 “我若是有你这么一位兄长就好了。”原随云忽然轻叹口气,“那样,我或许就不会想事事都做得完美。” “你,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就如同花满楼?” 第70章 原随云握着荣仅的手, 神色恳切,真诚,好像就是一个渴望朋友的孩子。 荣仅却不知道给他什么回应,这位贵公子在努力地表示他需要朋友, 但经验告诉荣仅, 同情心太多会死得很快。 “就如原公子所说,等我们回到岸上, 也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这倒也是……”原随云面上并无变化, 心里却已经厌恨到了极点, 他若要与别人交朋友,还从没有人拒绝。 他不愿被当残疾看待,可既然都是瞎子,荣仅谈起花满楼不吝夸赞, 对他却连朋友都没兴趣做,原随云从未被如此看轻过,仿佛他的伪装都成了笑话。 “虽然缘分不久, 但你既然碰到了我,起码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是朋友。” 荣仅只有默认,再拒绝就太不知好歹了, 原随云让他吃了好几天的饭,他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原随云也没有不好, 是他自己起了一点疑心…… 又等一天, 蝙蝠岛的船终于来了。 荣仅身上蝙蝠岛的请帖就是一块玉牌, 刻着他的名字,每一块玉的花色都不同,做不得假, 无情那边没有请帖该怎么办,不用他考虑,毕竟都是高手。 登上船,荣仅发觉船上蝙蝠岛的人都是被割去舌头的哑巴,所以他也什么都不问,带原随云一起安静地待着。 玉牌上有一个序号,二十三。 蝙蝠岛的客人互相都不知道身份,只有序号代替名字,因为他们的身份都很特别,不能被知道来这种地方买秘密,而且互相之间还可能是仇人。 船行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靠岸,等到天色亮起,有人来接应,荣仅他们才下船,面前是一处荒凉巨大的岛礁。 岛上没看到有建筑物,荣仅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看到一抹白色。 荣仅没有看清那是不是无情的衣服,但他无比希望那就是,兴奋之余,已经忍不住叫出了声:“无……” 后颈突然一痛,有人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全身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 一条黑布伸到他的眼前,彻底蒙住了他的眼睛。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荣仅急出了冷汗,却毫无办法,方才他看到的一定是无情,只希望无情能听到他的声音,不然自己真的要死了。 无情的轮椅丢在了海里,他行动不便,耳朵依然很聪敏,那遥远的一声,就让他认出了是荣仅的声音,心里立刻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确定荣仅还活着。 “楚留香,荣仅他在这里,好像被制住了,我们要尽快找到入口。” 现在楚留香用的是荣仅的身份,他们是被其他蝙蝠岛的客人救上船,一路找到这里的,没有请帖,说丢了肯定糊弄不过去,接下来要自己想办法了。 “我们还是用荣老板的身份。”楚留香又拿出了一块玉牌,和荣仅的那个一模一样,“幸好我早有准备。” 仿制一模一样的玉,别人做不到,但是朱停可以,就是价钱贵了点。 “老臭虫,你还真是准备万全。” 胡铁花看他一身花花公子的打扮,和荣仅的风格真的挺像,只是楚留香显得随意懒散,荣仅更加贵气逼人。 自黑布蒙上眼睛,荣仅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被放进箱子一直在挪动。 在他快闷死的时候,箱子终于打开,他被平放在了一张床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脚步声鱼贯而出,也许他们都是哑巴,黑暗里剩下了一片死寂。 有一双手在他脸上仔细地摸索,从眉骨到鼻梁,嘴唇,下颌,这是原随云的手,只有瞎子才这么分辨容貌。 “果然是位英俊的美男子,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我为你改个名字,你可以和我同姓,我甚至可以将你当兄长尊敬,你的那些生意就不要再去理了。” “这是什么?”原随云为荣仅换衣服时,摸到了他胸口奇怪的伤痕。 “一个……‘情’字,是你的情人刻上去的?名捕无情也会做这种事,我不喜欢捕快,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蝙蝠岛没有一点亮光,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谁都变成了瞎子。 原随云还是给荣仅换了一身自己的衣服,也把他的脸易容成了自己的样子,连胸口的伤痕也遮了去,然后才取了他眼睛上的黑布,让他好好躺着。 荣仅什么都看不见,只听他轻如猫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暂时放下心,原随云不杀他就好,活着就有出去的机会。 蝙蝠岛主大概就是原随云了。 除了瞎子,谁会特意打造一个毫无光亮的环境,只有瞎子在黑暗里比普通人看到的更多,黑暗就是蝙蝠的天地。 蝙蝠岛就是个神秘的拍卖场,这里什么都卖,秘密,宝物,刀剑,武功秘籍,甚至是人,楚留香让无情带着玉牌去客席等待拍卖,他自己去找荣仅。 胡铁花跟在无情身边,现在无情没有轮椅,暗器少了一大半,万一有什么事,需要一个高手在旁边帮衬。 黑暗的拍卖场中,人已经到齐。 蝙蝠公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与原随云全然不同,谁都想不到他会是一个年轻,温和的世家公子。 货品一样一样地卖出,这短短的时间,蝙蝠公子已经拿到了无数的珍宝。 来这里的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他们都有必须要买的东西。 最后,无情的序号被点到。 “二十三号客人,我这里有荣仅,荣老板的身世秘密,希望可以卖给你,条件只有一个,我看中了你的情人,只要把他让给我,那我可以分文不取。” 无情默默地望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有回应,虽然荣仅的身世不便公开,但真的被人知道了,又能如何? 胡铁花捂住了嘴怕自己出声。 倒是其他客人议论纷纷,他们猜不到第二十三号客人是谁,只是对蝙蝠公子争抢他情人的好戏十分感兴趣。 来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蝙蝠公子要他的情人,此刻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那位被索要的情人又是如何风华绝代,竟能让蝙蝠公子为他开口? “你不答应吗?”蝙蝠公子叹口气,“如果你不离开他,那我留他就没有什么用了,只好让他去死……” 无情的嘴唇微微颤动,他绝对不能让荣仅死,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蝙蝠公子第一次听到无情的声音。 这生意很冷,很锋利。 “那就再好不过了,今年蝙蝠岛的买卖已经结束,诸位客人,你们可以准备离开了,记得带上你们买的东西。《 》 第71章【VIP】 第71章 楚留香在黑暗中摸索, 听声音避开巡查的人,挨个进每一间房找荣仅。 在岛礁下施工毕竟不方便,楚留香推测这里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前面的房间都没有人, 摸到第五扇门时, 终于听到有女子的说话声,门内至少有两人。 楚留香无声地晃亮了火折子, 闪身走进房间, 一点火光几乎照亮了整间房, 那女子对他的到来却无知无觉。 “公子,你要是想吃东西,想喝水了,就连眨两下眼睛, 我能摸得到。” 床上似乎还躺了一个男人,女子对那人柔声说着,手覆在男人的眼睛上, 楚留香站在旁边时,她好像终于有所察觉,收回了手, 侧过头仔细地倾听。 那躺着的年轻男子骤然瞪大眼睛,满是震惊与恐惧,火光照亮了黑暗, 在他的位置能清晰看到女子的脸。 女子脸色苍白, 长得有几分姿色, 但这张脸却只令人觉得恐怖,她的双眼像被缝合在了一起,上眼皮与下眼睑长成了浑然一体, 成了一片光滑的皮肤。 这张脸上没有眼睛,像故事里的恶鬼,乍一见几乎能吓得人晕死过去。 女子转过脸,连楚留香都被吓了一跳,床上的男人不是荣仅,他转身要走,又听到男人的呼吸越发急促…… 轻盈的脚步声向这里走来。 原随云走进房间,荣仅还躺在床上,他问那女子:“有没有人来过?” 女子立刻摇了摇头,原随云便吩咐她退下,坐到床边,把荣仅扶了起来,解开他的哑穴,让他可以开口说话。 “你的情人答应将你送给我了,我不会亏待你的,可以还给你一个情人,有没有想要的人?”原随云语气倨傲地说道,“你喜欢我就可以给你弄来。” “神通侯府的方小侯爷如何?此人很有本事,英俊潇洒,武功又高,我甚至可以废了他的武功,将他送给你。” “若论女子,如今江湖第一美人是息红泪,不知你介不介意她曾痴情于戚少商?你并不是一个专情之人,想必不会在意换个情人的,喜欢哪一个呢?” 荣仅终于开口:“楚留香。” “楚留香?”原随云皱着眉,冷冷道,“兄长是在故意为难我,他就在岛上,难抓得很,不过也不是不行……” 原随云携着荣仅突然冲出房间,石门外落下了一道铁栅栏。 躲在房间天花板上的楚留香急忙落下,但还是晚了一步,被关在了里面。 “你可以屏住呼吸,但火折子烧过的味道,就算只有一点,我也闻得见。”原随云说起这些很是自傲。 他把荣仅脸上的易容卸了下来,又问道:“楚留香是怎么认出你的?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莫非早有勾连?放心,就算我不喜欢他也可以送给你。” 楚留香又一次晃亮火折子,看着铁栅栏外的荣仅,叹了口气:“你还挺抢手的,想不到你是这么吸引人啊。” “我不是吸引人,是吸引残疾人,尤其是比我年纪小的,他们也不是喜欢我,是喜欢我这个大哥哥把他们当孩子照顾,唉……要长大真的很难。” 荣仅的话仿佛深深刺痛了原随云,就连荣仅说他是残疾都不在意了。 原随云扼住荣仅的咽喉,不让他再说下去,拖着他藏入了黑暗中,周围再次陷入死寂,楚留香手上的火折子也不知能亮多久,他还没想到出去的办法。 希望蝙蝠公子不要恼怒之下杀了荣仅,这样激怒他,不是自找麻烦么? 荣仅这番话简直在剜心。 无情默然出现在门外,手指捏着衣袖,喃喃道:“我也喜欢他照顾我,他有时候真的像个温柔的兄长,让我忍不住想依靠他,认为他什么都能解决。” “这当然不同,他喜欢你,而你也不会这么对他,荣仅他喜欢好人啊。” 楚留香摇了摇头,荣仅自己的品行最多只能说亦正亦邪,但他的朋友,属下基本全是好人,就是顾惜朝本性也不坏,现在算是个好官,更何况情人? 无情对荣仅也不只是依赖,但荣仅吸引身体残缺的人好像是真的…… 可能因为荣仅身上有种温暖包容的气质,虽然这是错觉,但他照顾起人来的确温柔又细心,仿佛能知道别人的所思所想,总令人误以为他很在乎自己。 还好他不认识一个叫傅红雪的刀客,那少年刚出江湖,瘸了一条腿,而且如无情一样冰冷倔强,不,是更甚。 天下的机关,没有几个是无情破不了的,但放了楚留香,他们下一步也不知往哪里走,地下的路太复杂了,像个迷宫,还没有灯,要找路很费时间。 楚留香道:“现在客人们在离岛,蝙蝠公子一定混在他们之中,装作普通客人准备坐船离开,把我们留下。” 岛礁上的水和食物撑不了几天,他们要是被留下,只能被饿死,渴死。 “我知道出路。”黑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怯怯道,“但要带我一起走。” 是那个被缝了双眼的女子。 蝙蝠岛客人们的船依次离岛,原随云毁了其他的船,只留下一艘,挟持荣仅到最后一艘船上,急命丁枫开船。 这艘船并不算小,船舱有六间房,原随云选了中间的走了进去。 原随云将荣仅扔在床榻上,心里在想楚留香他们究竟会不会死,困在岛上必死无疑,但那是名捕无情,是楚留香,连奇迹都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人。 但有荣仅这个人质他就能脱身。 到时候就算无情宣扬原随云是蝙蝠公子,又有什么证据?凭什么抓捕他? “荣仅,你是如何得到无情的?像你这样的人也该被抓进去才对,连武功都没有,竟能得到这么多高手保护。” “他们愿意保护我,你管得着?” 荣仅闭着眼睛,全身血液几乎都是冷的,被点穴太久血脉不通,就算不死也会变残,原随云想把他也变成残疾? “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想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得不到,就毁了别人的,但毁了你的眼睛,你就看不到我,所以,我要断了你这双腿……” 原随云又点了荣仅双腿上的几处大穴,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啊!!”荣仅惨叫出声。 船舱顶突然被破出一个大洞,楚留香自上空落下,一招逼退原随云,立刻给荣仅解开全身穴道,转身与攻来的原随云混战在一处,两人打出了船舱外。 无情听见这声惨叫,手中暗器打偏丁枫的剑尖,第二枚暗器就打入了他的咽喉,他的手还稳,心头却在发颤。 “你去帮楚留香,我去看看荣仅。”无情看楚留香应付蝙蝠公子并不轻松,转头对胡铁花说道,胡铁花知道自己帮不上楚留香的忙,也不敢多言。《 》 第72章【VIP】 船舱的房间里, 荣仅努力想往外走,但是他站不起来,双腿阵阵剧痛。 无情没有轮椅时,行动起来似乎有些可怜, 他挪到房间门口, 看到荣仅匍匐在地上,一脸焦急地想撑起身体。 “已经没事了。”无情将荣仅抱在怀里, 安抚地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 荣仅的腿渗出了点点鲜血。 “我好疼, 无情……你当年一定比我更疼, 没关系,没关系……”荣仅满脸冷汗,回抱住无情,喃喃地安慰自己, “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 好像神志不清了,无情拿出止痛的药给他喂下, 希望能减缓疼痛。 原随云被逼迫下船,丁枫死了,他似乎也有点心灰意冷, 对战楚留香原本不在下风,在看到无情与荣仅后,他的动作突然慢了一些, 反被楚留香压制。 岛礁巨石嶙峋, 原随云退到悬崖边, 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我不是个好人,自然也不会让你们喜欢……” “但是,无情大捕头。” 原随云看着无情笑道:“你动了真情, 人一动了情就身不由己,你在他面前就永远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在乎他的一切,像你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无情怜惜地抚摸着荣仅的侧脸,他昏迷不醒,在梦中好像也很痛苦,抬起头看原随云时,无情的神色也变了。 “你懂什么,还是送你去死吧。” 他脸上讥诮,不屑的笑,似乎是对原随云所做的一切都感到悲哀,无趣。 原随云最恨别人用这种轻蔑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但此刻他已不那么愤怒,无情接着道:“你出身世家,有家人相护,朋友关切,丁枫对你死心塌地。” “然而你偏向一个陌生人索求,还不够可笑的吗?你这样活着有意思?” “怎么没有意思呢?可惜我一时手软没杀了荣仅,不然,无情捕头只怕再也不能做四大名捕里,你会痛苦终生,浑浑噩噩沦为废人,那该多有趣……” 原随云向后倒下,落入了绝崖中。 众人悬起的心也仿佛落地。 原随云这个人过于阴森恐怖,不说他的武功,只是那些被缝了眼睛的女子,就能让人连做几晚的噩梦。 无情低下头在荣仅耳边说:“你为什么要装晕?不想让我知道,你也听见了蝙蝠公子那些话?放心,我不会在意,和你在一起,我只觉得快活……” 荣仅笑起来,抬起头啄了一下他的唇:“快活?你这个人就是好玩儿。” 虽然腿疼得要命,但荣仅还能忍。 “以后我再也不来海上了,我要找地方修养,无情,你要陪着我。” 这一修养就是大半年。 花满楼都忍不住亲自来看望荣仅,听闻他足不出户,除了无情再也不见任何身体残缺的人,肯定受了什么刺激。 见了之后,花满楼更担心了,可能因为他这个朋友,以前荣仅对别人不说客气,至少保持着礼貌,尤其对身体残缺的人,还会更温柔包容一些。 现在荣仅整个像是疯了,不管来的是谁,他的态度都是不假辞色,盛气凌人,但事情也不一定不帮你办成。 所以大部分人也就忍了这口气。 花满楼知道,这才是荣仅的天性,但他放纵天性未免太过了些。 即便对于无情,他也少了几分耐心,像被伤害过又对别人伸出爪子的猫,荣仅自小木秀于林,被旁人嫉妒,打压,然而他自始至终都如此优秀。 可他仍是有无力的时候。 荣仅不再看着自己缺少的东西,他尽情利用自己的金钱,权力,属下,不再装得彬彬有礼,展现出了他的可怕。 京城中,江湖上开始有了些留言。 对荣仅这样的人,把他说得再坏也没什么用,所以他们说的是无情。 说他身为名捕,却为一个嚣张跋扈的小人鬼迷心窍,让皮相迷了眼,辜负了诸葛神侯的栽培,武林同道的信任。 说他自甘堕落不配为名捕,好一些的,也是说他痴情错付被人利用。 似乎只有“情”或者“色”能让无情折服,金钱是不能的,好像没有人觉得一个断了双腿的人会耽于享受。 无情不在意这些议论,他只是担心荣仅……最近感觉他很不对劲。 荣仅现在喜欢亲自帮无情查案,不仅是查,而且杀,借此发泄心中的戾气,原本连云寨的七位寨主也乐意跟着他,能四处游玩,杀的还都是恶人。 杀人不是一件好事。 但杀人又让荣仅如此畅快。 看着被攻破的魔君老巢,荣仅坐在马车顶上,用一个字下令:“杀。” 又是一场屠戮,虽然杀的人都该死,但无情还是不喜欢看这种场面。 傅宗书身死,他的余党在被快速清洗,为他制作药人的九幽魔君自然不能放过,虽然他也是武林高手,但没有权相的支持,要杀了他并没有多么难。 九幽死了之后,小喽啰也要清理。 四大天魔终于彻底死了个干净。 无情与顾惜朝对坐在亭中,等待这场屠戮的结束,顾惜朝翻看着一本兵书,无情突然开口:“也许他天生就该是个恶人,只是不小心变得好了点。” “我倒是无所谓,像公子这样活得随心所欲,一直是我的期望。” 顾惜朝有些羡慕地看向荣仅。 人群中忽然飞出一支毒箭,直射向马车顶的荣仅,顾惜朝的小斧要出手,却见荣仅的袖子一展,卷了毒箭扔回。 “流云飞袖?” “也许,是花满楼教他的。”无情记得,流云飞袖是花满楼擅长的武功之一,短短时间就能用得如此到位,想必荣仅一定苦练过,他竟开始学武功了。 荣仅一直耿耿于怀自己在原随云手里任人宰割,他竟然因此学了武功。 血真的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吗? 除了继承于父母,有什么理由能解释,荣仅为何如此嗜杀?这令无情感到莫名的绝望和伤感,如果恶继承于血,自己捕凶除恶,究竟有多大的意义? 荣仅心情颇好,走过来道:“无情,这件案子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无情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坏了荣仅的好心情,尽量放软了语气说:“你不用帮我查案,以后不要杀人了。” “不是我的杀的。” “和你杀的有什么分别?这些事有六扇门处理,你不要再插手了。” “帮你也不行?我不杀,你也要杀,我杀还是你杀又有什么分别?算了……你说你和我在一起快活,看来也是口是心非,你想清楚吧。”荣仅被毁了心情,脱口而出的也没有好言好语。 无情一直相信人无论出身,都可以被教得很好,他又怕那血中的恶真的被激发出来,怕血真的能左右人的命运。 花满楼让他变成了一个还算好的人,自己能不能让他继续做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下章就正文完结了,《 》 【正文完结】 第73章 荣仅独自一人先行下山, 他有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继承了母亲的恶毒,否则为什么在他还不知道上官小仙是谁的时候,他就那么狭隘霸道,满心恶念。 无情不能和他在一起么?他哪里配不上?就因为他不是那么好的人, 所以不能被一个正直, 无私的好人青睐? 不管他怎么样,无情一样会爱他, 而不是因为他这个男人长得“漂亮”。 荣仅不为此费心, 他知道很多人就是纯粹的作恶, 没有理由,也没有他人的影响,即便父母爱护,朋友真心, 不缺钱,不缺亲朋好友,也还是会作恶。 虽然他没有那么做, 但总有许多想法,他第一次要实现那想法时,花满楼阻止了他, 救下了另一个人的命。 从那之后荣仅就收敛了很多。 第二次,就是对无情。 无情中了药人之毒的时候,荣仅曾想过杀了他, 那个念头在荣仅心里徘徊许久, 有无数次可以得手的机会。 但无情是为他饮下了毒, 无论什么理由,荣仅还是不想杀一个为了自己饮下毒药的人,终究放弃了, 这次是他自己放弃的,无情从来都不知道。 他喜欢无情的锋利,像刀锋一般,能令人感觉到疼,一不小心就被刺伤,越是被刺疼就越是要折了对方的刀锋。 得到无情,荣仅的确有巨大的满足,可这一生如此长,过起来真难。 顾惜朝在后面先跟了上来,笑着道:“公子,夫妻之间总有架要吵,你也不必如此生气,明天就会好了。” “我们又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总算情人吧,我和晚晴在一起久了偶尔都会吵架,何况是无情呢,本来就是公子好心帮他杀敌,无情却介意你杀人,他这又算什么。” “他怕我和我娘一样……”荣仅喃喃道,甩开顾惜朝,加快脚步往前走。 顾惜朝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荣仅的娘是谁?从未听说…… 走到半山腰,看着密林丛丛,荣仅在树荫里坐下来休息片刻,寂静的林中薄雾蒙蒙,只有雀鸟鸣叫的声音。 确定他就只有一个人,三条人影从树顶跃下,将荣仅围在中间:“姓荣的,你带人杀了我们师父,还杀了我们的师妹,就别想活着离开这儿!” “你们?”荣仅淡淡看着三个幽魂一样的人,“三个废物,配吗?” “像你们这些人,从小就飘零无依,被九幽收养虽然活下来,却一直暗无天日,一天正常的日子都没有过,你们何必要活着呢?去死不好吗?” 他言语之恳切就像在劝人向善。 “狂妄!你才是找死!” 三人同时扑向荣仅,鬼狐狼嚎般的呼啸声骤然而起,银亮的物什划出一道月色般的明光,又带出了浓烈的鲜血。 顾惜朝飞身过来接住神哭小斧,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嫌弃地擦斧上的血。 荣仅起身继续赶路,顾惜朝跟在身后,又谈起了无情,自从他娶妻生子,似乎就特别关心旁人的感情如何。 “公子,其实对情人,有时也可以用点强硬的手段,就像你平时那样。” “我平时很强硬吗?” “何止强硬,无情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但你不一样,你对他已经够软了,留的余地太多,反而让他无所适从,我猜第一次见时,你对他并不温柔吧。” 荣仅没有再说话,顾惜朝就知道他听进去了,他竟然真的听进去了…… 应该不会让他们闹崩吧。 下午,荣仅去甜水巷坐了足足两个时辰,在房间里听曲喝酒,听到弹曲的姑娘手都疼了,又换了一个人来弹。 荣仅见这位姑娘眼生,他也很久没来甜水巷了,问道:“新来的?” 琴女抱着琵琶低头:“是。” 荣仅喝下一杯酒,忽然站起来走过去,站在琴女的面前问:“那你再看看,本公子像不像一个好人呢?” 琴女这才抬眼看他:“公子这么金尊玉贵,英俊不凡,当然是好人了。” “是吗?”荣仅用了一次流云飞袖,至今手腕有些痛,挽起袖子伸向琴女,想把她的琵琶拿过来再仔细说话。 琴女浑身一颤,死死抱紧了琵琶,惊恐道:“公子,我卖艺不卖身!” 荣仅看见她的反应,不禁怔住,收回手按着自己的额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这些给你,以后我不会再来了。”荣仅拿出一片金叶子放在琴女手中,“希望在你的心里我是个好人。” 回到六扇门,荣仅向门口守卫打了招呼,遇到铁手,追命,冷血,也是笑意盈盈地问候,让整个六扇门都觉得他今天有些不正常,平易近人得过分。 无情在房间里远远看到他,也觉得奇怪,荣仅走时心情很差,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又如此亲切可爱,怎么会这样? 他要是生气,无情还有办法应对。 可他这么温柔亲切,也不意味着心中没有怒意,无情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荣仅身上有脂粉香味,这么浓的脂粉,一定是去了甜水巷,无情知道他喜欢去那里喝酒,也不多问,让荣仅坐下来,拿出一瓶伤药给他擦手臂的淤伤。 “你没有内力,用流云飞袖这种武功容易震伤自己,不需要这么勉强。” “我没有勉强啊,我喜欢这样。” 荣仅笑着看他给自己上药,无情试探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为什么要生气?以前我觉得,我应该像花满楼一样做个好人,但是遇到你之后,我感觉……或许做我本来的样子就很不错。”荣仅一手揽住无情,让他半伏在自己身上,低头吻他的脖颈。 无情想推开荣仅,却被紧紧地抱住,不容抗拒,他皱着眉叹气道:“还不放开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纨绔?登徒子?我知道,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然怎么会在你中毒的时候趁人之危,想直接就得到你的身体,结果被你点了穴道。” “你!”无情真不知道,荣仅怎么能把这些话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他不是正人君子,无情早就知道,若不是自己动了情,当初他无礼冒犯时就要了他的命,还能让他活到今日? 无情要出掌打开他,荣仅偏是不放,眼尾上挑,笑得有几分邪气:“你推开我吧,杀了我也行,我不会放开你的,辛苦你早些习惯了……” 荣仅抓住无情的手挪开,吻上薄而冰凉的唇,他没有吻得如此动情过,仿佛充满了眷恋,又充满了懊恼,愠怒。 强横地侵入无情口中,深入,再深入,让无情几乎窒息,只能艰难承受。 “不……不……”无情对这样的荣仅有一丝恐惧,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荣仅第一次对他露出意图的晚上,身体却兴奋地微微颤抖着。 无情终究没有推开他,这样的荣仅虽然让他忌惮,却也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感受,想推开时,又有些不舍起来。 荣仅不再故作温柔,他的本性就是直接强横,狭隘霸道,何苦委屈自己? 次日天明,荣仅洗漱完回来,见无情悠悠转醒,柔声问:“你觉得如何?” 这一夜的刺激实在难言,无情还不知道世间有如此令他欲生欲死的感觉,他白润如玉的脸晕红似血,点了点头。 荣仅放弃了那个虚伪的自己,无论对什么人,他都不想,也懒得伪装了。 无情坐在镜前,荣仅为他束发。 看着镜中这张俊美英朗的面容,无情抿了抿唇,他恐怕只能接受这一点。 荣仅就是如此的卑鄙,无耻——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 番外写一个if线,他们少年相识的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