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 第1章 楔子 馥市的夏天,来的特别迟,一场大雨过后,暑气才算冒出头。 陈晨下班回家,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电视机的声音。阿嬷年纪大了,耳朵不好,眼睛也不大好,不爱听戏,又看不清电视,所幸电视机放开了声音,当作广播剧听。 陈晨走进院里,阿嬷已经躺在玉兰树下的摇椅上睡着了,手搭在摇椅边儿,蒲扇落在水泥地上,惊起一地玉兰残瓣。 陈晨无奈地弯了弯唇角,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先是把蒲扇捡起来放在一旁的木桌几上,又把手里的外套盖在阿嬷身上,才转身进屋关电视。 遥控器不见了,她好一顿找,终于在沙发缝儿里寻见了,转身要按关机键,电视剧突然唱过片尾曲,放起了广告。 是那个家喻户晓的国民护肤品牌。 广告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陈晨却忽的垂下眼眸,停住了动作。到广告播过后,才慢慢抬头,看向花花绿绿的电视屏幕,慢慢捏起手里的遥控器按了关机键。 屋里骤然恢复安静,陈晨不知道怎么,像是被这股寂静力量击倒一般,腿软似的撑着茶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扭头。 夏季的昼总是格外的漫长,六点,天上是半边含羞待遮的夕阳。 不多时,这夕阳漫开了,透过窗,照在静坐的陈晨脸上,橙红橘黄惨烈一片。 陈晨不觉得热,反觉浑身冰凉。 因为八年前的夏天,她有过同样的感觉。也是在馥州,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照在人身上不觉热,反而让人觉得浑身冰凉的夕阳。 她记得,她站在破旧的楼道里,有个人隔着开了半扇的门,跟她说,他要走了。 那个人很高,那人很白,那个人抽烟的时候样子很颓唐,颓唐的就如同夜色里开到花季末的,泛着半边儿黄的玉兰。 第2章 你是谁 2025年的夏天。 陈晨大三,就读于杭州一所一本院校,院校虽然不是92,但胜在老牌,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套体系。平时呢管理也较其他同层次的院校严格,譬如上课打卡花样层出不穷,譬如专业课挂课率比减肥人偷吃夜宵的频率还要高,譬如晚查寝频繁程度可堪与高中住宿生媲美。放暑假的时间自然不用提,比别的学校晚了足足二十天。陈晨期末考完,离校已经是七月份的事了。 7月的第二天,赶上杭市人民出游的高峰期,陈晨没能买到机票,高铁票也被一抢而空,最后只勉强候补到动车的无座票。 陈晨上车后,眼疾手快占了位置,就那么把行李箱放倒在过道旁,不提腿脚伸展不开,时不时还要起身给人让道儿,勉强算是个座儿。 就这么硬生生熬了五个小时,晚九点动车终于抵达终点站馥市。 陈晨有点狼狈的拖着行李箱以及发麻的腿顺着人流往外走。 小舅舅一早打了电话,说是要来接她。 陈晨还没出站,小舅舅许锦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站在出站口外的西广场等着她。陈晨到广场外老远见舅舅许锦州正站在车边儿跟她招手。 陈晨颓丧一扫而空,一跳老高,拉着行李箱蹦蹦跶跶的跑过去,到许锦州面前脆生生喊了一声“小舅舅”。 许锦州笑的一脸褶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说瘦了。 自打陈晨开学,许锦州也忙了起来,好几次陈晨凑着假期回来,都没见着许锦州的人。细算起来,两人有四个月没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怯,听了这话,舅甥两个都有点红了眼眶。 陈晨爸妈早年一直在外头做生意,陈晨像所有的留守儿童一样被“暴力”撇在阿嬷家。那时候许锦州还没结婚,陈晨爱黏着他,去哪都跟着,胡同里的人看见都打趣许锦州长了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许锦州是个好脾气,听了这话,反倒不乐意了,把陈晨一举老高,架在他的脖颈上,边往胡同外跑,边喊:“晨晨,蹦理他们,舅舅开飞机,开到超市咱们买糖吃。” 后来,陈晨长大到了入学的年纪。是许锦州给她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书包,手牵手送她去幼稚园,说不怕,陈晨乖乖的,舅舅下了班就来接陈晨。到小学,她被人欺负,是许锦州杀到学校替她讨公道。高中后她成绩不理想,许锦州非但不责怪,反倒跑车跑的更勤,只为了给她找补课老师 …… 细数起来,在过去的21年间,有许多许多这样的瞬间,真要讲起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 只有一点,陈晨是清晰的。那就是舅舅许锦州几乎参与了她人生中所有重要的节点,与其说许锦州是她名义上的舅舅,倒不如说许锦州就是她的父母 。 上车后,许锦州怕陈晨饿给她带了鱼丸,陈晨昨天晚上跟室友通宵追动漫,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赶到车站差点晚,上车后胡乱塞了个面包,一直饿到现在,肚子早就咕噜噜的叫了。保温桶盖子扭开,鱼丸的的热气跟香气迎面扑来 。 陈晨口水淌了一腔,迫不及待拿起勺子,垚出来,一口塞好几个,嘴巴塞的鼓鼓囊囊的。 陈锦州笑着直说:“慢点,没人跟你抢的。” 陈晨哪里肯,没一会儿一碗鱼丸就下了肚。吃饱后,舒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揉肚子。舅甥俩人唠了一会儿,陈晨晕碳,犯起了食困。见状,陈锦州止了话头,见陈晨实在困的厉害,怕她坐在前边,有路灯晃眼睛,睡不踏实,叫她去后边儿睡。 许锦州的车是商务车,停靠在路边儿,陈晨实在困得厉害,迷迷瞪瞪从副驾驶下来,在中排随便捡了一边儿靠窗的位置头枕着窗户就入了梦乡。 许锦州透着后视镜往后看,他嘴角挂笑,看着熟睡的陈晨有些宠溺的摇了摇头。过去的那些年间,他开出租车,这小人也跟着,没人哄也不闹,困了也是这么靠着窗户乖乖的睡着,嘴巴半张着,小胸脯呼呼的喘着气。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小人摇身一变成了大姑娘,还是这副睡模样,一点没变。 没心没肺的,好像从来不被这些凡尘事搅扰。 许锦州想:他家陈晨,就该这么着才好,烂漫足而坚韧有余。最好永远不被这些事搅扰,他不想这小人烦恼。 这么想着,陈锦州笑着打响车辆,下一秒车子向寂静的长街驶去。 夜色静悄,不一会儿,许锦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许锦州慌忙按了接听见键,透过后视镜见陈晨没被吵醒,才低声对听筒道了句:“喂”。 “喂”之后,许锦州没再说什么话,一直在听对面讲,听着听着眉头蹙了起来,最后他面色凝重只说:“好好好,我知道了,后门是吧,您放心,我马上就过去。” 电话挂断后,许锦州回头看了眼熟睡的陈晨叹了口气,打着方向盘,开着车往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 二十分钟后,许锦州把车停在博明酒店后门的树荫下。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酒店后门,他帽子口罩包裹严实,站在门前四下看了几眼,见没人,才快步穿过马路,往车这边儿走。 陈锦州本来蹲在车头前抽烟,见人走了过来,忙掐了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迎了过去:“周老师?” “嗯。” …… 陈晨是被打火机的响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下意识的朝声源处看去。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火停在路边儿,路灯很暗,看不见人影,只见车厢里一点不起眼猩红的微光。 陈晨不禁皱起眉头,抱着怀里的书包警惕的往后缩了缩。 小舅舅许锦州虽然早年在外头跑出租,近年买了辆商务车在剧组当专职司机,但从来没有过因为交际需要养成抽烟的习惯。因为阿嬷不喜欢,阿公就是抽烟多了,肺病走的。 “你是……谁?” 第3章 温度 车窗半开着,有些潮湿的夜风吹了进来,很快又卷着车厢里的烟气飘了出去。 残留的烟草味道飘散在鼻端,似乎还掺杂着一些其他的味道。 是柑橘吗? 这么想着。 咳嗽声突然在车厢里响了起来,这咳声像是被刚才那股飘出去的烟气呛到了,又似乎是疲惫不堪的呼声。 “你舅舅有点事儿,一会儿就过来。” 他的声音很清透,声线却被烟气被夜色拉的有些低沉。 陈晨怔了怔,反应过来舅舅刚刚路上跟她聊的新剧组的事,这人应该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吧。 陈晨“嗯”一声,没有再多想,只是有些心疼,这么晚了,舅舅还在工作。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想跟舅舅发消息确认一下,按了开机键仍旧是黑屏才想起来手机没电了早已经关了机,只得作罢。有些无聊的扭过头看向窗外,树荫遮着,黑乎乎的一片,有光的地方隔着马路,跟这边儿有段距离,警惕心不禁再次涌了上来。困意还在,但心再大,陌生人在车上,也不敢再睡了。 靠在车窗上,一边儿克服困意,一边儿虚空的看向车窗外,窗边儿搭着只夹烟的手。 那只手很大,指节匀称细长,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 是个年轻的男人的手。 陈晨这样想着。 又听男人咳了起来,这次咳的有些重,烟灰顺着窗子噗簇着往下落,被点点碎光照着,像下了一场灰色的烟雪。 陈晨想到什么,拉开拉链,勾头在红色的书包里找什么东西。 好半天,她才从包里抬起头来。 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手臂横着半空中。 “薄荷糖,吃了嗓子会舒服一点,要吃吗?” 很清亮的女声。 周云宁有些错愕似的侧过头,未待反应 ,车辆恰好开过,灯光也跟着闪了过来。 女孩被灯光刺照着,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周云宁背对着那灯光,看到女孩的反应先是怔了下,很快收了视线,微侧一点身子,刚好能挡住灯光。 黑暗骤临,陈晨显然感受到男人遮光的动作,睫毛噗簇着忽闪不停,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好半天,才睁开眼睛,可惜红灯跳绿,车灯已经闪过,夜太深了,没有下一辆出现,车厢仍是漆黑一片,她没能看清他的脸。 男人道了一句谢,伸手从她手心里拿起那颗糖。 指尖蹭着她的手心,有些痒。 陈晨的手指不禁蜷曲起来。 直到剥糖的响声响在车厢,陈晨才后知后觉,他的手指似乎还带着些不同寻常的烫。 是发烧了吗?她还没来得及问。 小舅舅突然从车前半边绕了回来: “周老师,人已经跟着那辆车走了。” 第4章 他的名字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穿行,昏黄的路灯时不时透过前窗落进来,车厢不再漆黑的让人连咫尺间的轮廓都瞧不清。 陈晨自车驶向明亮处,就没有再转头,只是攥紧了腿上的书包带,一直到那个被小舅舅称作周老师的男人在酒店门前下车,才晃过神儿来。 男人没有立刻进酒店,反倒站在车前,跟舅舅低头交涉了两句。 小舅舅皱着眉头,沉吟片刻,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 ,突然回身走了过来,在半开的车门前勾头道:“晨晨,身份证带了吗?” 陈晨皱着眉头,迟疑地点了点头,搞不懂小舅舅为什么突然间问她身份证的事情。 只是抬头透过副驾驶的车窗看向在下车前,已经重新带上渔夫帽,黑口罩,包裹严实的男人。 裹的这么严,这么热的天,不会喘不过气吗? 裹的这么严,应该不是工作人员,那是……? “带着就好,能不能借小舅舅用用,周老师他……他身份证落在剧组,舅舅的身份证也在家里,没办法开房间,周老师今天晚上就要没地儿住了。” 陈晨没有犹豫,舅舅在这儿,又冲她开了口,好像没什么理由不帮这个堪称举手之劳的忙。 只是觉得舅舅在说到周老师身份证落在酒店时略微有点不自然。 陈晨没有再多想,把身份证从包里掏了出来,起身就要下车,小舅舅伸手在车前一挡,有些慌张道:“不用,身份证给舅舅,你在车上等着就行。” 陈晨动作一僵,不明白只是下车,舅舅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只是下意识又朝窗外看了一眼,转头来才把身份证递给了舅舅。 许锦州接过身份证,走到男人身旁,把她身份证往前一递,意思是拿到了。 男人顺着许锦州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扭头朝车里看来。这动作太猝不及防了,陈晨光明正大的偷窥,被抓了个正着。 男人撞上她的目光,似乎也有些错愕,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朝她轻颔了下首,意思是在谢她。 陈晨没能看到他的眼睛,因为他站在背光的地方,虽然天空中有月亮露出的微光,但他头上那顶黑色的渔夫帽恰好将这微光给遮挡完全。 有些不凑巧。 陈晨想。 等她回神儿,想要对那感谢意义的颔首作出反应,男人已转头随着舅舅许锦州的脚步进了酒店。 酒店门前,灯光灿烂。 陈晨咬着唇,她低头,忽然想起他有些发烫的手指,有些后悔自己的反应为什么总是这么迟钝。 有没有发烧? 她忘记问了。 * 到家后陈晨吃了阿嬷跟舅妈做的糖酒炒白果,梭子蟹爆蛋,还有红糟炒笋和丝瓜花蛤汤。 吃完后,陪着夜猫子表妹楠楠玩儿了一会儿,小人被她玩儿睡后,抱进舅舅舅妈的房间,她就上楼洗漱。 陈晨的房间在小楼的二层,她跟爸妈从小不生活在一块,长到后即便爸妈不再出去奔波,定居在馥市,她还是除了年节回去住外,放假基本都住在阿嬷家的二层洋房。 舅舅许锦州跟阿嬷当然一百个愿意,舅妈冯丽也是把她作亲闺女带,表妹楠楠又喜欢她,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陈晨洗完澡,倒躺在床上,湿头发顺着床尾落在木质地板上,不一会儿地板上躺满了晶莹的泛着木纹的水珠。 陈晨看着贴满星星贴纸的天花板。 她在回想,车开向明亮处,意料之外的那一眼。那应该,可以称之为,惊鸿一瞥的一眼吧。 尽管那一眼很短,尽管隐匿在树荫里闪烁的街灯并不算绚烂,使得他的面孔看起来不那么清晰可辨。 但距离太近了,陈晨不由得觉得心颤。 她开始回想,21年,自她出生到现在这漫长的21年间,有见过比他还要好看的人吗? 这么想着,为表严谨,陈晨把她从上幼稚园开始一直到大学期间,觉得好看的异性都拉出来比较了个遍,最终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该怎么用语言来临摹他的长相呢? 她率先想到他身上的白衬衫,想到他长腿上的黑西裤,还有他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显然有什么拍摄工作,却因为带了帽子,上车后,取下来,发型有些凌乱了,丝丝缕缕吹散在额前。 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丝缕额发下的一双眼睛。 眼角锐利似乎带了钩,眼线却狭长着拉扯到眼尾,包裹着墨色的瞳孔。 抬头直视她的那刻,这瞳孔如同看不到尽头的黑洞,移开了偏偏又带着些不为人察觉的散漫。 陈晨最后是用这么一句话来总结概括他的:秀气足而张力强,气质沉稳安静。 还有他真的很白很白,就像,陈晨扭头,突然看到了窗外梢头上盛放的玉兰。 就像夜色中泛着幽幽玉光的玉兰花。 陈晨盯着那玉兰看了一会儿 ,忽而皱起眉头 ,不知道怎的,对她放才下的“判词”无端又起了矛盾。 因为在她认知里,张力跟沉稳这两种特质有些不搭噶,似乎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可偏偏…… 她没再纠结,毕竟只有一面之缘,看什么都有些片面。 她又想到了其他,想到了同舅舅在回来的车上聊的只字片语。 刚刚爆火, 私生很多, 不得不寻舅舅的车,来个“偷梁换柱”,才得已勉强脱身。 这些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遭,她突然翻身捞过手机,趴在床上。 打开百度,搜索舅舅口中新剧组的名字,很容易就找到了舅舅口中的“周老师”。 周老师 他的名字: 周云宁。 第5章 借口 馥市的夏,无疑是怄人的。近来因为久不落雨,暑气一直在空气中蒸腾着,怄恼着,不知什么就如同锅里煮沸的水 ,沸腾炸开来。 陈晨开着空调,一大早暑气还是从窗缝漫了进去。 陈晨出了一身的汗,仍然没有醒,昨天实在太困了也太累了。 一觉睡到早上九点半,妹妹楠楠等不及来敲她的门,见她不开门,就在门外喊她大懒虫。 陈晨被吵醒了,也不生气揉着眼睛,伸着懒腰,笑着从床上坐起身,踢啦着拖鞋 ,揉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开了门,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小萝卜头:“楠楠说谁懒虫呢?” “姐姐是懒虫。” “好啊你。” 陈晨把小家伙从地上抱了进来。 两人滚在床上,笑作一团。 笑声一串接着一串,跟银铃似的。 阿嬷扯着嗓子喊她下楼吃饭。 陈晨应了一声在拐到卫生间刷牙 不一会儿,玄关响起鞋跟打地的声音,阿嬷又扯着嗓子:“饭温在锅里,不要不吃,我出门了。” 陈晨又“诶”了一声。 院里关门声传来。 楠楠扒着栏杆,扭过小小的一颗头:“奶奶,出去麻将,李阿嬷。” 陈晨漱了口,走过去,伸手擦了擦她顺着下巴往下淌的口水。 “奶奶去找李奶奶家打麻将了是吗?” 楠楠点头,小人今年五岁,是个吃糖还淌口水,说长句还磕巴的年纪。 舅舅许锦州今年四十五了,不是老来得女,而是因为舅妈不孕,多年求医无果后,不得不接受,从福利院领养了楠楠。 楠楠大名叫许依楠。 记得当时她高三,晚自习下课,舅舅抱着软成一团的楠楠,把取名权交给了她。 陈晨没有思考很久,思索片刻,道:依楠。 舅舅没问寓意,像是明白她。 当即拍板说就叫依楠。 依楠,有枝可依,一生顺遂平安。 是很好。 舅妈在厨房留了早餐,是她爱吃的锅边糊和油饼。 她一边儿吃着熟悉的家常味道 ,一边儿哄着楠楠。 陈晨嚼着油饼,忽然觉得日子有些悠闲。 她抬头,小院在胡同深处,闻不见早市的热闹,也听不见车马过路的喧嚣。 陈晨吃过早餐,穿了防晒衣,随手拿了顶藏篮色的鸭舌帽。给楠楠带了个小圆帽,跟好闺蜜宋灵约在“没牙伯花生汤店”碰头。 宋灵跟陈晨是发小,俩人一块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到了大学,因为分数缘故,不得已一个人去了北方,一个去了南方。 天太热了,宋灵不愿意骑车,跟陈晨一样,打车来的。 陈晨离的近,先到的,点完芋泥,四果汤就在屋里随便挑了张靠空调的桌子坐下。 宋灵到时,不改老性子,推门进来一阵叮呤咣啷,闹出好大的动静。 走近了,先是搂着楠楠亲了两口,又在陈晨脸上吧嗒了两口。 口水沾了两人一脸,姐妹两个嫌弃的直拿手嚓。 老板娘跟食客都被逗乐了,说:“这小姑娘招人爱的哩。” 宋灵冲着老板娘飞了吻,嘴甜的说:“婶婶,好一阵没见你了,这不一放假就来了,什么芋泥四果汤倒是次要的,就想见见您呢。” 老板娘被哄的天花乱坠,满口说一会结账算他们便宜点。 宋灵“欸”了一声,冲陈晨挤眉弄眼,总算得空在桌前坐了下来,抱着四果汤一阵狂饮。 陈晨笑着说慢点,抬手把面前的芋泥推给宋灵,又把自己那份拨给楠楠,楠楠人小吃不了那么多,她也才吃了饭,两人吃一份,正正好。 楠楠很乖,捏着勺子吃的有模有样。陈晨在一边儿时不时帮她擦嘴。 宋灵喝完饮料,跟陈晨聊了起来。两人上次见还是五一放假,去了北京,疯了几天。 回学校后,就没再见面了。尽管两人得空就视频通话,但哪里比得上碰面来的尽兴。 宋灵说北方干热的天气,陈晨就吐槽南方湿热到被褥无法晾晒的雨季。 宋灵说学校管理松散如同放羊,逃课也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陈晨啊一声,立刻叫苦连天,痛骂学校,痛骂刁钻的专业课教授。 宋灵说祁东,陈晨就不说话了。 祁东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也曾是“馥市三剑客”其中一员,宋灵喜欢祁东,但祁东不喜欢宋灵。 陈晨不说话,是因为祁东跟她表白过,就在高考后出成绩的那一天。 三剑客如今只剩陈晨跟宋灵两人,也有这个的缘故。 宋灵大咧咧的搡了她一下,说:“陈晨你至于吗?我一提祁东你就不吱声,不就是他给你表白过,你不是不喜欢他给他拒绝了吗。好!不提这些,我喜欢他我追他,那是我的事,你抱歉个什么劲儿。猪脑来的。” 宋灵说着,又推了她一下。 楠楠听不懂,但见宋灵表情夸张,跟电视里放的那动画片似的,小手捂着嘴巴,咯支支笑了起来。 陈晨也笑了。 她看着宋灵 不可否认,有些人天生就拥有这种能力。 可以直接的表达,表达出这世间一切的所在,可说的、难以启齿的、别扭的所在,也能表达出喜欢,表达爱。 她跟宋灵认识这么久,知道这种能力,但还是没能学会并且拥有…… 宋灵逗着楠楠笑的得意。 陈晨别了一下嘴巴,笑着舀了一勺子芋泥不客气的塞进她嘴里,说:“吃你的吧。” * 中午,舅妈做了饭叫他们回去吃。宋灵也跟着回去了。 吃过饭后,舅妈又回了店里, 就在胡同口,一家卖烟酒饮料的生活超市,挣不了多少钱,但顾个日常开销的问题不大。 陈晨跟宋灵收拾的碗。 收拾完后,阿嬷带着楠楠回房间午睡。 陈晨跟宋灵上了楼。 两人头对头躺在床上。 宋灵看着天花板上的星星贴纸,感叹道:“这贴纸得有很多年了吧,晚上还会发光吗?” “十六年了。” 陈晨摇头:“早就不会了。” 宋灵感叹道:“舅舅对你是真好。” 陈晨轻轻的“嗯”了一声,空气安静了下来,陈晨不喜欢这么矫情的氛围,故意拿肩膀撞了下宋灵:“羡慕吧。”好像在得意那是她的舅舅。 宋灵得了她的意,“切”一声,说:“知道啦知道啦,你舅舅你舅舅,没人跟你抢的。” 两人笑了起来。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宋灵看着手机,在回消息:“舅舅最近干嘛呢,中午也不回来吃饭,好久没见他了。” “在福安路那边跟剧组。” 谁料听了这话,宋灵眼睛噌一下亮了:“福安路?” 陈晨点头。 宋灵翻过身趴在床上一下捉住她的手臂,脸叠在她的面庞上,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剧组名字是不是叫《燃夏》?” 陈晨看着她,有点斗鸡眼了。她点头移开了视线。 谁料,宋灵反应更夸张了,“啊”了一声直接叫了出来,晃着她的肩膀。 “我偶像,我老公,就在那个剧组。” 陈晨被晃的头晕,拍开她的手:“知道了知道了,就是说,能不能先松开我,眼冒金花了都。” 宋灵丢开手,兴奋未减,坐起身,陈晨也跟着坐了起来。 “岑……鹤年不是歌手吗?什么时候转型了?”陈晨努力回忆,磕磕绊绊总算叫出了名字来。 宋灵无语翻白眼:“陈晨小姐,out了好吗?那是我本命,此时此刻跟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的是我的新墙头,不对不是新墙头,是老公,帅的简直要命,简直老公来的。” 陈晨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陈晨很少追剧,追星这事她更是挨不着边儿。宋灵不是,宋灵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追星,什么男团,歌手,乐队,演员都追过。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愿意去打工攒钱,只为见梦中情人一面。 陈晨不是很理解,但知道尊重。 就像宋灵不理解她喜欢动漫和泡图书馆这两件事,但也尊重。 偶尔还会陪她追番。 “宋灵小姐,能采访一下吗?您的……新老公,叫什么名字吗?” 陈晨手握成拳头,煞有介事的放在宋灵嘴巴旁边。 宋灵知道,她是故意的,变相在吐槽她变心之快。 宋灵不以为然,把她的手拍开,又翻身仰躺在床上:“你肯定没听过。”她对陈晨的网速很是了解:“听好了啊,我老公的名字,周 云 宁。” 陈晨有些呆了,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点说不出话来。 昨晚的一切好像过去很久,但偏偏就发生在眼前。 至少在她昨晚查完他的名字,看完他的百度百科之后。今天,在宋灵没提及这个名字之前,没有再想起过他。 甚至在宋灵说起新剧组的名字,她也没有。 宋灵见她没吭声也不在意,倒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听傻了吧,就知道你不认识。,周云宁是最近刚爆火的男星,去年演了一部现偶,这个月才播叫《遮天》。周云宁在里边儿演个富二代,人设类似于道明寺,区别道明寺是校园版,周云宁演的这个是熟男。有钱有势,最重要的是……那个扑面而来的性张力,帅的我流鼻血。什么小说圈,二次元通通沦陷,就你没联网不知道。” 陈晨其实有点印象,一个室友似乎在追这个剧,提过一嘴,她当时没有在意。 宋灵嘴巴不肯停:“可坏就坏在这个沦陷,暑气档,那些个大投资剧通通被摒弃在角落,我老公把人资源咖的路挡了,当然要被人整。家庭,感情,生活通通被扒了个遍。说的话逐字逐句分解,找到一点不对劲就往死了喷……唉,前两天我在网上就帮他说了两句话,评论区直接骂我妈飞了……,我快气死了,算了不提,一提起来就一肚子的火。你要是真想了解,就下个微博,惨烈程度哐哐哐一下甩你跟前,一目了然,别的软件没这效果。” 宋灵走后,陈晨躺了好久,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纠结什么。 但网上的 ,他的事总是想不明白。 但她从来是不明白的事就要弄清楚,甭管是好是坏,总是了解了,知晓了全貌,才能做打算。 最后她还是听宋灵的话,下了个微博。 磕磕绊绊起了个网名,注册了账号,尔后在搜索栏输入周云宁三个字。 页面很快跳转,几秒就露出周云宁的头像栏。 是张很日常的照片,像是在某个拍照点,又像是小区楼下的树荫下,他直视镜头随手那么一拍。 绿荫蓝天,黑发白皮肤的少年,很好看。 顺着头像点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粉丝数量,800万,陈晨不追星,对这个数字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以百万为剂量单位,将要突破千万,应该很火吧,宋灵不是也说了吗。 往下滑,他的动态发的并不多,近半年的只有五条,都是跟头像一样,很随意拍的但又很好看的照片,其中掺杂着一些风景照,蓝天,白云,绿树,猫,花,风,雨水什么都不拘泥。 随意,个人风格浓烈。 陈晨继续往下扒拉,一条条看完后,陈晨退出主页界面,点进了宋灵所说的热搜。 拢共五十条,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几乎都是跟周云宁名字有关的。 但也如宋灵所言,都是一些负面内容,陈晨一条一条点进去,评论区都是一些责骂的内容。 骂他的,他的家人的,朋友的…… 陈晨有些心悸,特别是私生追上飞机的那一条,贴脸的责骂,视频看的她有些触目惊心。 她的生活从来按部就班,大学前三点一线,家,学校,宋灵相关。 大学后就更简单了,上课,打工,宿舍。 放松大概周末跟室友出去吃顿好的,看个电影就算是了。 遇到的人除个别利己主义者,都还算友善。 她从没有接触到……视频里的这种人,这么迎面扑来的庞大到直触灵魂的恶意。 到现在,她有点理解,那晚的周云宁为什么会那么疲惫。 …… 晚上,差不多十一点,舅舅开着车从外头回来。 进门看见陈晨坐在沙发上,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陈晨笑的既腼腆又心虚:“在学校熬夜熬习惯了,不困。” 许锦州喝了口水,拿盖子的手指了指她:“熬夜对身体不好的。” 陈晨振振有词:“串串不卫生还是有很多人爱吃啊,我知道熬夜不好的,舅舅,但不是年轻吗,再不好好享受享受年龄带来的便利,等年纪大了,想享受就怕来不及了。” 许锦州拧上盖子,也不跟她争论,笑着说:“行,你们年轻人总是有理的,舅舅说不过你。” 陈晨笑了笑,快步走厨房把舅妈留的饭端了出来。 许锦州洗了手,走了过去,扯出椅子,在饭桌边儿坐下。 陈晨也跟着坐了下来。 许锦州埋头吃了一阵儿,抬头见陈晨正眼儿巴眼儿望的看着他。 许锦州放下筷子,嚼着嘴里的馒头:“找舅舅有事?” 陈晨比了个拇指:“老许,你聪明着呢。” 许锦州笑了一声,他带大的人,什么脾气性子当然门清:“说吧什么事儿。” 陈晨早找好了借口,但开口的时候,心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砰砰直跳不寻常的很,可能是第一次对许锦州说谎的缘故:“宋灵不是喜欢追星吗,舅舅你也知道,她今天来家里吃饭,知道舅舅你在剧组,明天开机仪式想去现场。” 许锦州笑了一声说:“是去见周老师的吧 ” 陈晨心虚的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许锦州笑道:“你别说,票务这两天可是发了财了,几千几万的卖内部票,小女孩们前仆后继的,比当然我们追张国荣的时候可夸张多了,我们那时候顶多问家长要点钱买点卡带听……” 许锦州兴头起了,嘴一刻也不停,陈晨在听到某一句,耳边的话通通成了哔音。 前赴后继…… “呦,十一点了。”许锦州终于想起了时间:“不跟你扯了。明天你跟灵灵到门口就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有空就去接你们,没空就让门卫,叫良乡的,到时候你们直接问,他会把工作牌给你们,你们进来就是了,记住进来以后千万不要乱跑,最近因为私生多,剧组戒严的厉害……” “嗯,知道了。” 第6章 看什么 陈晨等许锦州吃完,收拾好碗筷才上楼。 洗漱完把好消息给宋灵发了过去。 宋灵尖叫着,给她一连发了七八条语音。 肉麻的话不胜其数。 陈晨一一听完,笑着放下手机。 夜已然深,她没有开空调,窗户开着有夜风吹进来。 带着些玉兰幽幽花香。 她走到窗边。 胡同道昏黄的街灯透过繁茂的枝叶撒在梢头盛放的玉兰上。 洁白,又泛着些微微的黄。 *** 第二天,陈晨的生物钟起了作用。 早上六点,她就醒了过来。 起床,洗漱,换衣服,还有……化妆。 为什么说还有,因为陈晨平时不常化妆。她不喜欢化妆品涂在脸上的感觉,非但觉得皮肤不会呼吸了,她的呼吸似乎也被堵住了。 今天,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下意识的就跟着感觉这么做了。 她坐在镜子前,21年来第一次仔细的端详起这张熟悉又不算熟悉的脸。 她的脸型是方圆脸,方圆脸大多数时候都不上镜 ,但她胜在脸小和型流畅,颧骨内收,下颌也小,再加之五官比例和谐,鼻梁长得也高挺,宋灵常说她是方圆脸的意外,讨巧的所在。 上大学后,室友见面第一眼,就说她长得超级像年轻时候的韩孝周。只不过比起韩孝周,多了一些坚毅气和氤氲气,像夏季午后泛光的墨绿色随风飘荡的玻璃帘。 陈晨不了解朋友口中说的这个人,也没有怎么用心在相貌上,不然这儿就不会手足无措了。 她去小红书上找了个淡妆的教程跟练视频,虽然化的磕磕绊绊,好在最后的成品还算不错。 至少……算能看? 陈晨拎着包,在手机软件上打好车,跟阿嬷交付了一声,便出了门。 差不多八点,陈晨到了舅舅给的地址,博明酒店。 陈晨从滴滴上下来,对着酒店的建筑细细端详了几圈,才发现,就是那晚舅舅来接周云宁的地方。 只不过那天他走的不是前门。 过了大概十分钟,宋灵姗姗来迟。 从车上下来,陈晨险些看花眼,吊带,短裤,大眼线,素环。 跟她比起来,陈晨的白色T恤跟同色半身裙要显得普通温良的多。 宋灵跑过来,头发一甩给她抛了个媚眼:“姐妹,辣吗?” 陈晨点头:“辣,不仅辣还潮,潮的我风湿病都要犯了。” 宋灵伸手把她胸前的头发往后一拨楞,说:“可以哦,连上网了。” 话音落,突然凑近,在她脸上仔仔细细端详了一圈:“陈晨,你真的可以啊,都知道化妆了!” 陈晨闹了个大红脸。 因为门口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好多打着伞在外头等待的粉丝。 宋灵嗓门大,咋唬起来,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宋灵见她脸红,赶忙冲她比了个捂嘴的姿势,陈晨这才住了口,侧着身跟舅舅打了电话,舅舅似乎在开车,说是已经交代了门卫,让她直接去跟门卫要员工牌。 陈晨说知道了,嘱咐她开车慢点,挂了电话,扭身过来,耳边突然爆发一阵嘈杂的尖叫声。 “周云宁” “来了” “是周云宁的车。” 粉丝一拥护而上,宋灵被撞的一下趴在了陈晨身上。 “卧槽” 陈晨被撞的肩膀一疼,扶起爆粗口的宋灵直起身,两人一道往外看,棕色的九座商务车被层层围住。 宋灵追星多年,少不得见这种场面,心里激动,也有点跃跃欲试。 陈晨赶忙伸手拽住了她,从车牌上收回目光在她耳边低声说:“那不是周云宁的车。” 宋灵眼睛瞪大了:“不是……周云宁的车?” 陈晨点了点头,扯着她往里走:“,舅舅说剧组管的严,咱们先领了员工牌,我慢慢跟你说。” 保安亭的保安是个年轻男孩,看见宋灵跟陈晨两人腼腆的闹了个红脸。 宋灵爱闹,打趣小哥非要让她说,她跟陈晨谁漂亮。 小哥挠头,陈晨说你别理她,问了名字,表明来意,成功拿到员工牌,就扯着宋灵走了。 大门距离大厅有段距离,安保和工作人员很多,几乎隔几步就有一个。因为她们脖颈挂了员工牌,所以一路畅行无阻。 宋灵:“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周云宁的车?” 陈晨:“不是舅舅的车牌。” “可那车跟周云宁的车一模一样啊,为什么……”宋灵恍然:“我知道了,今天的开机仪式是公开行程,周云宁多日没有露面,粉丝肯定等不及,坐了这车就要脱不了身了。” 宋灵啧啧称赞:“卧槽,我老公也太聪明了吧!” 陈晨附和:“聪明。” 俩人笑着进入酒店前厅,问了前台报告厅的方向。 前台看了眼她们胸前的员工牌,才开口:“咱们转身往右拐,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左手边香槟色大门的那一间就是,门口挂的有咱们剧组的指示牌。” 两人礼貌道谢。按照前台的指示顺着走廊往里走。 香槟色的大门开着,里头传来的声音有些许嘈杂,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也不少。 宋灵突然停住脚步,回身扯着陈晨的手腕,捂着胸口,紧张又激动:“怎么办怎么办,晨晨,从来没混进过内部,好紧张好紧张,紧张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陈晨反倒是淡定的那个,扭头说:“吸气,深呼吸” 宋灵就照她说的做。 一吸一呼。 不知道是被宋灵这份紧张感染,还是因为其他,陈晨的手心也开始冒汗。 默默的张口呼吸。 等宋灵调整好心情往里走。 大门进去, 跟普通举行婚礼的宴会厅没什么两样。正对大门的是个舞台,舞台上拉了大立牌,上面写着剧名,下面依次排列着主演以及导演编剧的名字。 周云齐排在男女主的后面 ,应该是男二。 舞台下面依次摆了椅子和圆桌,很多座位一直延展到大门口。 位置靠前的都空着,应该是主创的座位,上面摆了名牌。 后面倒是落座不少人,都是些年轻的女孩,穿着鲜艳大胆,头对头,面露喜色,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应该就是……舅舅昨天说的那些高价淘票来看周云宁的粉丝。 陈晨睫毛扑动着。 宋灵是个交际能手,扯着陈晨往人堆里扎 ,因为有话题中心——周云宁,很快聊作一团。 陈晨从她们的只字片语里了解到了,周云宁确实是这部剧的男二。不过这部剧实在算不上大成本,男女主甚至都不是一线演员,周云宁之所以参演,是因为这部剧是在他火之前接的。 “真是恶心,现在咱们哥哥火了,就把番位提前,其实是打着我们哥哥的名号拉关注博流量呢吧,到头来骂的还不是哥哥,剧组搞这种噱头,真的恶心死了。” “别提了,我一早上网都快气死了,男主女主的粉丝骂,不明真相的网友也骂,帮忙说两句话,还说我们粉丝在狡辩,在洗白,还说想洗白还是先把微博上那几百条热搜都洗完了,再说这事。我真是艹了,谈恋爱,还TM的是前女友,突然跳出来发个什么出轨的,照片没有,聊天记录也没有,就这么污蔑人,我真的是,追星从没有这么憋屈过,更别提哥哥了” 一黄发女孩愤愤不平。 其他几个在旁附和,还在商量对策。 陈晨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在网络和黑热搜之外,还是有人愿意为他说话的。 陈晨的斜前方坐着一个卷发女孩 ,眼线化的很长,穿着漂亮的洛丽塔,注意她一直不说话,就张口问:“你也是我们哥哥的粉丝吗?怎么一直不说话呀。” 陈晨笑容瞬间有点僵了, 想说不是他的粉丝。 那怎么不惜说谎还是来了? 为了所谓的什么好奇心吗? 他有什么……可窥探的? 宋灵知道她社恐,解释道:“她不是,她是我朋友,陪我来的。” 女孩哦哦两声,也没介意陈晨不说话,跟宋灵一样以为她社恐,很热情的跟陈晨推荐周云宁的新剧,又认真的跟她说不要信网上那些黑料,他们考古过周云宁,这里面也有老粉,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陈晨唇角的笑又变得浓烈起来,很认真的点头:“我不会的,你们放心。” 女孩们很高兴。 一群女孩子开始头对头变交换物料,边尖叫好帅。 然后争论起那张更好看。 最后选择权自然而然落到了,陈晨这个局外人身上。 一张白衬衫,一张灰色T恤,一张黑色西装。 贵气,清爽,魅惑。 陈晨没有什么犹豫,选了白衬衫那张,因为那是她在现实中唯一见过的。 她把照片接了过来,耳边突然爆发小范围的压抑过后的尖叫声。 “他来了” “周云宁” “卧槽” “穿剧组的T恤也好帅” 陈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头,等她回头,周云宁恰好走过来,目光错落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又自然而然的落在她手里捏着的那照片上。 然后跟着助理跟经纪人往前走。 陈晨有些迟钝的低头,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已经被她攥的有些发皱了。 宋灵捂着胸口:“他刚刚是看我了吗,看我了吗,不行了好近,老公好帅,我简直要昏厥过去了!” 陈晨有些僵硬的把照片递还给了女孩。 “不好意思,有些皱了” 女孩眼睛朝前,头也没低一下,敷衍的说:“没事没事”。 周云宁在陈晨正前方,大概第二排的圆桌落座,跟陈晨他们隔着一张桌子。 大约十分钟,主演陆陆续续到齐,上香,发言,过程冗长又无聊,像无数个剧组固定的流程。 陈晨时不时往前边看一两眼,心不在焉,流程过半,跟宋灵说了一声,就去了外头的窗边透气。 博明酒店的院子里也种了广玉兰。 玉兰花迎风而放,像白色的风车。 陈晨有点后悔,她这是怎么了,仅仅为了个有一面之缘的人,就说了谎欺骗了舅舅欺骗了宋灵,只为了再见他一面,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的有些匪夷所思。 还有 …… 他刚才以为她是他的粉丝了吗? “在看什么?” 陈晨思绪被陡然打断。 有些冰凉又耳熟的嗓音。 有些不可思议的转头,他已经走近了。 陈晨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是柑橘。 距离太近了,他在看她。 陈晨的心无端被揪了起来,只能借力身上斜挎的帆布袋,攥紧了。 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寻常自然些。 “玉兰花。” 他闻言又走近了一步,几乎站在她的背后,移开视线顺着半开的窗子往外看。 “这个季节,玉兰还会开吗,印象里,好像是三四月才会有的。” 陈晨半耷眼皮,她没有再看他的眼睛,但也没有彻底移开视线,因为那样不仅不礼貌,也……太明显。最终视线落在他的鼻梁,他鼻梁上有颗小小的痣:“你说的那是玉兰,花季在三月和四月。这是荷花玉兰,荷花玉兰一年里有两次花季,第一次是在三月到五月之间,第二次是七月到九月间。其实也跟馥市的天气有关。” 她们院里的那颗就是寻常玉兰,只不过馥市气候炎热,也随荷花一般,一年开两次。 “这样啊”他从窗外收眼,人顺势斜靠在身侧的墙面上,看着有点没精神,颓颓的。 陈晨攥着帆布袋,手指蜷缩的更紧了,她低头,忽而看到他的手指,青色的血管在沧白的皮肉里,莫名想到了那晚滚烫的触感。 她下意识想张口,又没有张口。 此时此刻似乎比那晚更没有立场,毕竟,到现在,他们仍然不过五句话交情的陌生人而已。 他可能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沉默的有点久,些许热气的风从窗外涌了进来,让空气不至于那么沉闷。 “跟朋友来玩儿吗?” 她琢磨着要走,正想着怎么招呼才算自然,没想到他再次开了口。 陈晨抬头,第一次直视他。 因为是开机仪式,尽管安保设施很强,但因为他刚刚爆火,一举一动都遭注视,做了发型。 体恤穿的随意,配饰却一个不少,脖颈挂了个十字架裸露在外头,另一跟黑绳不知穿了什么藏在体恤衫里。 下边是件廓形的牛仔裤,把腿拉的很长。 简单一套,也穿的很好看。 陪朋友?他刚刚……没有误会? 是听到他们说话了吗? 还是……只是不想戳破她而已。 陈晨“嗯”了一声,尽管有些欲盖弥彰,她抿了抿唇 ,还是选择那宋灵作了借口:“我朋友……我朋友她一直有在追你的剧,她说你特别……帅”陈晨意识到说了什么,懊恼的咬了一下嘴唇才又接着说:“演技也特别好,特别拜托我小舅舅,要来见你一面。她,她还想说,让你不要在意网上的言论,她们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陈晨磕磕碰碰的总算把这一番咬嘴的话吐了个干净。 不敢再看他,只觉如释重负,垂下眼眸轻轻呼了一口气。 再抬头,他正看着她,有些疲倦有些散漫的眼眸带着点笑,他说:“知道了。” 知道什么?把她这拙劣的劝解看穿了吗? 陈晨有些羞赫。 他横来手臂。 陈晨不明所以的低下头。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本来想让你舅舅还给你的,早上那阵忘了 ,他刚才又随我经纪人出去办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就直接给你吧。” “你不用了吗?” 周云宁抬眸看来。 陈晨有点恨自己的鲁莽开口,怎么总是这样,他既然还回来,就说明,已经妥善处理好。 好在周云宁没什么反应,只说已经找到了新的住所。 陈晨伸手,刚接过身份证。周云宁的手机就响了,大概是助理在找。 他打了一声招呼,电话挂断,又一个打了进来,他边接边往报告厅里走。 陈晨低头,磁卡片躺在她的手心里,里面的女孩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笑的有些僵硬,带着傻气。 陈晨懊恼的咬紧了嘴唇。 毕业后换的身份证,宋灵陪着她,再三交代,要她化妆,她没听。 很丑呢。 早知道…… 开机仪式结束在十点半,群众四散,艺人回保姆车做妆发,工作人员收拾设备的收拾设备,导演组专组开机。 宋灵捏着签名照,笑的花枝乱颤的跟着陈晨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