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危情,王妃逆袭计划》 第1章 第一章 三年后,林芝兰再踏回京门,不曾料到会撞见宋浩之的喜宴。 金风细细,晴霞艳艳。 路边盛开的紫薇花宛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与霞光交织在一起,花瓣在风中飘落,撒满大地。 红绸从宋府大门一路铺到春明大街街尾,府内声乐裹着酒气飘出来。 她摸了摸怀中叠得齐整的婚书与退婚信。 今日是来断干净的,却没料到找上门时,正好撞见宋浩之娶妻。 娶的还是三年前他迎娶林芝兰时,那个突发心疾,想见他最后一面的小青梅苏清绾。 不想搅了这场热闹,林芝兰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林、林芝兰姑娘!” 是宋府的老管家刘伯。从前宋浩之在林父门下求学时,刘伯常来府里等他,因此这苍老的声音,即便过去多年,林芝兰仍旧耳熟。 “林娘子?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 刘伯几步冲过来,不等林芝兰说话,就转头激动地让人去通传,“快!去通知少爷!林娘子回来了!” 宋浩之来得很快。 他一身大红喜袍,身后跟着满院宾客。 看见林芝兰的瞬间,他脚步顿住,清俊的脸庞涌上几分错愕神色,眼底满是怔愣:“林芝兰?” 愣怔间,他身后的宾客已经小声议论开了。 “这不是三年前被马匪掳走的宋娘子吗?” “听说沈大人对她情深意重,以为人没了,还为她守制三年呢,否则也不会拖到今日才成亲……” “有这回事?” “那这宋娘子活着回来,也算圆满了。” 林芝兰听着那些闲言,心中漫起冷笑。 深情? 怎么可能呢? 当年他来安瑜城接亲,回京途中听闻苏清绾心疾发作。 他想都没想,就扔下迎亲队伍,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后来马匪突袭,他府里的下人只顾着逃命,把轿里的她抛在原地,任她险些丧命。 她至今记得,宋浩之听闻苏清绾犯病时,那副急得发白的脸。 也记得,他转身离去的刹那,头顶朱红的 “夫君” 二字,一寸寸褪成淡白,最后化作了如今两个白字。 路人。 林芝兰打小就和旁人不一样,她能看见人头顶半空中悬着的字。 幼时看父亲,头顶是墨色的 “父亲”;看母亲,是浅粉的 “母亲”。那些字像薄纱裁成,轻轻飘着,悄无声息地定了她与旁人的亲疏。 及笄那年,宋浩之来安瑜城求娶,林芝兰看见他头顶亮着朱红的 “夫君”,便知这是命定的姻缘。可这份命中的姻缘线,断在迎亲的路上。 苏清绾扶着宋府门咳得撕心裂肺,说自己心疾犯了,要见宋浩之最后一面。宋浩之掀开林芝兰的轿帘时,眼神里没有半分新郎的欢喜,只有对青梅的急切。他留下一句 “待我回来”,翻身上马就往京城赶。 林芝兰坐在晃动的轿里,抬眼再看远处宋浩之的背影 —— 他头顶的 “夫君” 正一点点褪色,最后变成了淡白的 “路人”。 没等她回神,山道旁突然冲出一群马匪。刀光剑影里,宋浩之带来的下人只顾着逃命,没人管轿里的新妇。林芝兰攥紧袖中防身的短刀,趁着混乱钻进灌木丛,一路向北,逃去了春来城。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眼睛,也不怀疑那些字定义的关系。 是以,当亲眼见证夫君变成路人,她拼死反杀马匪后,并未回京,而是北上去了春来城。 退亲,是她决定来京城时便想好的。要想在此安身,总需了断前缘。 没有犹豫,她抬头望向宋浩之,语气平静: “是我。” 宋浩之怔忡散去,眉头皱起来:“这三年你去哪了?为何今日才回来?” 他语气里的些许急切,令林芝兰有些诧异。 不待她回答,一道袅袅女声自人群后传来: “夫君。” “今日……还拜堂吗?” 女子颤抖忐忑的语气,似让他瞬间清醒。他回头望去,宾客们自觉让开一条路。 一身喜服的苏清绾自院中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位锦衣华服、温润如玉的俊美男子。男子唇色微浅,带着几分苍白的俊美。 “端王殿下。” 众人恭敬行礼。 林芝兰却愣在原地,未曾动。 因她看见,那男子头顶悬着两个鲜红大字——夫君。 端王沈辰,她知道。 与两月前登基的新帝乃一母同胞。传闻他俊朗非凡却体弱多病,一直养在宫中,未曾就藩。 沈辰如今贵为礼部侍郎,邀端王主婚,情理之中。 可这般尊贵之人,与她过去、现在、未来皆无交集,怎会是她的【夫君】? 生平首次,她对那些字产生了怀疑。 不由紧盯着他头顶,半晌才回神。收回视线时,不慎与他目光相撞。 那一瞬,她似乎瞧见他唇角微弯。 “林芝兰?” 男人声音温润入耳,语气竟带着几分熟稔。 林芝兰还没理清头绪,宋浩之已经上前一步,替她答了:“回王爷,她是三年前与臣有婚约的林氏,当年遭贼人掳走,今日才回来。事出突然,惊扰王爷,臣即刻处理。” 他安抚地拍了拍苏清绾的手,再转向林芝兰时,语气多了几分刻意的温和:“芝兰,你也看见了,我今日成亲。你平安回来是好事,但人总要向前看,对不对?”因他的话,四下私语又起。 直至沈辰轻蹙眉头,忽然问:“你今日……是回来抢亲?” 满场瞬间寂静,所有目光聚焦于她。 “不是。”林芝兰摇头,从衣袖中拿出那封陈旧的婚书,与前几日写好的退婚信,“我今日,是来退婚的。” 话音落下,宋浩之头顶的“路人”二字骤然闪烁一下,快如错觉。 他眉头紧皱,语气微沉: “退婚?” “你流落在外三年,应当早已非……” “一介女子,往后如何立足?” 他顿了顿,垂眸沉吟,方继续道: “今日我已娶妻,只能纳你为妾。” “但你放心,即便是妾,我亦不会薄待。” “清绾她温婉大度,不会介意……” 他自说自话,语气施舍,仿佛予她为妾是何等恩典。 林芝兰只想发笑:“我为何要做妾?” 他眉头更紧,隐现不耐:“不做妾,莫非还想做平妻不成?” “林芝兰,莫要胡闹。” “你应知晓,沈家绝不会让不……清白的女子为妻……” 他口口声声“清白”“妾室”,令林芝兰心头火起。 正欲将退婚书塞入他手,一旁的沈辰却悠然开口: “林娘子日后如何,皇兄与皇嫂自有计较,不劳沈大人费心。”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皇上与皇后?” “林娘子与皇家有何渊源?” 林芝兰亦不明所以:“王爷是否……认错人了?” 沈辰却浅笑摇头,眼眸微弯: “皇兄与皇嫂时常提及你。” “言你于春来城两度救驾,揪出北疆细作,保全太子性命……” “他们秘密寻你这义妹已久,一直盼着团聚……” 他每说一句,场上便是一阵倒吸凉气之声。 林芝兰呼吸也越来越紧。 她所救之人,分明是草莽出身、挣军功光耀门楣的义兄齐凛,怎么可能是两个月前登基的新帝? 被巨大的荒谬感笼罩,林芝兰久久回不过神,大脑一团乱麻。 可不等她理清头绪。 又听沈辰温润道:“对了,皇兄在春来城军中,所用化名正是——齐凛。” 因沈辰笃定之言,退婚一事似成定局。 宋浩之震惊至木讷。林芝兰将退婚书递予他时,他神情复杂,唇瓣翕动,终是无言。 林芝兰亦心绪难平。 直至坐上沈辰马车,仍无法消化义兄即为新帝的真相。? 而且…… “我在北疆始终女扮男装,皇上都未寻到我,王爷又如何得知?” 沈辰眉眼温和,声如春风: “皇兄虽不拘小节,但嫂嫂心细如发。” “她早疑你是女子,知你不愿点破,便未告知皇兄,免你为难。”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林芝兰恍然,回想与义兄嫂嫂相处点滴,仍觉似梦似幻。 他们是她三年前往春来城途中结识。她从未见过参军还带着夫人之人。 初遇齐凛,他头顶便是“义兄”二字;他身旁女扮男装的女子,头顶则是“嫂子”。 她以为未被识破,便结伴同行。 近两年北疆战事频仍,春来城战火不断。 她两次救人,皆是巧合。 首次是义兄带队巡视,久未归营。她见嫂嫂忧心,独骑出城,恰遇他重伤昏迷,将其背回。 第二次是前年年末,嫂嫂产后需人照料,买下一小侍女。那侍女身世看似干净,林芝兰却在她头顶看见“北疆奸细”四字。 她出言提醒,果不其然,那侍女数日后便对婴孩下手,被当场擒获。 这两件事于她本是举手之劳,未放心上。如今想来,只觉戏剧,充满违和,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她垂首沉思,未留意沈辰不时投来的目光,他唇角含笑,眸底蕴着难以言喻的温润,似有情意流转。直至马车停稳,他轻声道:“到了。” 林芝兰方回神:“多谢王爷。” 婉拒他欲搀扶之手,她利落跃下马车。 脚未站稳,双腿已被牢牢抱住。 低头一看,正是数月未见、又圆润几分的小侄子。 “姑姑、姑姑!”小糯米团子口齿不清,伸手求抱。 林芝兰心软如水,自然将他抱起。一声“豆豆”尚未唤出,抬头便见义兄与嫂嫂。 “林芝兰?”身着龙袍的义兄眉头微蹙,不怒自威。唤的是“林芝兰”,而非昔日化名。 “朕竟未看出,你是女子。” 那一瞬间,他似乎又想到两年前那一幕。 黑云压于苍峦之上,金鼓震鸣掩过霆威雷鸣。两军交锋,遍地尸首狼藉不堪,猎风横扫,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肆意蔓延。 身穿赤色明铠甲的小将撑着满身伤痕的身躯,单枪匹马似孤峰巍然立在隘口。 林芝兰敛了笑意,恭敬行礼:“是民女愚钝,未识陛下天颜。” 第2章 第二章 “行啦。”嫂嫂一掌拍散凝重气氛,“演戏适可而止,莫非你二人要在此叙旧不成?” 兄长龇牙咧嘴,捂肩跳脚,转而大笑: “上次离别未喝过你,今日重逢,定要再比!” “走!咱兄弟……兄妹二人,一醉方休!” 林芝兰亦展颜笑:“兄长此次醉了可莫要再哭。” 这顿酒,与往昔无异。义兄默契不问退亲之事,只调侃她昔日男装时,曾疑她惦记嫂嫂,害他夜不能寐,几欲套麻袋揍她。 她亦不同他为何隐姓埋名亲赴春来城,只附和笑谈。 义兄酒量一如往昔,不能饮却爱凑兴,两壶下肚便酣然入睡。 嫂嫂酒量仍佳,直至夜半,酒局方散。 嫂嫂提议:“夜色已深,不若宿下?” 林芝兰婉拒:“已在城东购得小院,胡连还在家中等候。” 小胡连是她两年前于边境所救孩童。捡到他时,他浑身浴血,七八岁的年纪瘦骨嶙峋,被两具成人尸首护于身下。 她以为他已死,因其头顶如周遭亡者般空白无字。正欲掘坑掩埋,他却猛然跃起抢她手中馒头。 此后,他便跟随她,再未离去。他无名无姓,她便以捡到他时正在研磨的药材“胡连”为他命名。 嫂嫂知他,未再挽留。本欲遣侍卫相送,沈辰却自请亲送。 仍是来时那辆宽敞马车。沈辰恪守礼仪,与她保持距离。然即便相隔甚远,他头顶那抹鲜红夺目的“夫君”二字,依旧令人无法忽视。 许是凝视过久,他忽而眉眼弯弯,轻声问:“林娘子,我头上可有异物?” 男子温润声线令她微怔,随即摇头:“并无,只是酒意上头罢了。” 闻言,他立即敛笑,掀帘吩咐备醒酒汤,并贴心挂好车帘,引夜风入内。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下次……我会留意……” “抱歉”二字于他似显生疏,语句断续不甚流利。恰逢马车颠簸,未及坐稳的他一个踉跄,几欲跌倒。 林芝兰反应迅捷,伸手撑住他肩头,免他摔入自己怀中。 距离倏然拉近。昏黄烛光下,他轻颤睫羽清晰可辨,温热气息拂过她额前。 “王爷,路途颠簸,请小心。”她出声提醒。 他慌乱退回坐稳,薄唇微抿。摇曳烛影中,红晕自他脸颊蔓延至耳根。 似为转移话题,他轻声开口: “今日见林娘子待承钰温柔细心,想来他日亦会是位好母亲。” 承钰,豆豆的大名。 虽是夸赞,他笑容亦温润,林芝兰脑海中却浮现方才酒宴上,嫂嫂谈及将来时寂寥的神情。 春来城三载,她从未见嫂嫂如此落寞。 嫂嫂言:“昔日我可为秦荣锦,可为沈统领参谋,是他左膀右臂。” “而今往后,我仅是大启皇后,六宫之主,太子之母。” 又道:“阿姝,我似被无形之物所困,竭力挣脱,终是徒劳。” “你与我不同,我望你能挣脱……” 不知是因嫂嫂之言,还是沈辰头顶那二字,林芝兰此夜辗转难眠。 然翌日清早,仍被小胡连摇醒。他指向门外,示意有客至。 林芝兰整装出迎,见是宫中赏赐。金银珠玉、绫罗绸缎鱼贯抬入,另有两位侍女,及嫂嫂手书。 信中仅有一句:“用人之际,莫要推辞。” 那两名侍女伶俐上前: “奴婢七夕,擅长筹算。” “奴婢端午,熟知京中贵人脾性。” 确是她行商所需之人。 林芝兰自小便知自己与众不同。当其他女子研习女红、《女则》时,她常溜至街市。 她爱观医馆问诊,学摊贩议价,尤爱听街角肉铺午屠夫讲述军中见闻。 她的刀法便是由他所授。 他曾言:“杀猪与杀人无甚区别。” “战场上,人与猪无异。” “饥无食,伤无药,亡无人收,任由尸身腐臭……” “罢了,与你小女娃言此,又能改变什么?” 言及此,他目光悲怆苍凉。 她亦不禁日复一日思索:是啊,能改变什么? 故北逃前,她将可变卖嫁妆尽数换为银票,购集药材种子,于春来城周边购荒地,雇人种植。 她低价售药、购种、再售药,周而复始。遇军中急用,亦时常捐赠,非为牟利。 义兄与嫂嫂曾调侃:“费力不讨好,何苦为之?” “行善亦非如此。” 然她非为“行善”,只想行商。 嫂嫂所赠侍女确有用处。知她欲购茶山,便提醒:“大理寺右丞江夫人嫁妆中恰有两座茶山。” “然山上所产皆寻常茶种,于京中销路平平。” 两座茶山,于目前而言足矣。 未多犹豫,她即刻遣人递上拜帖。不过两个时辰,便得回帖,约定五日后四月初六相见。 初六那日,林芝兰携礼登门。 将至府门,却见另有一辆马车停驻。车中人款款而下,一袭绯红石榴裙,眉眼娇俏——正是日前与宋浩之拜堂的苏清绾。 见她在此,林芝兰略感意外。 端午低声耳语:“宋夫人之母生前与江夫人乃手帕之交。” “江夫人视宋夫人如己出,宋夫人亦常来拜会。” 原来如此。 林芝兰了然,然见苏清绾笑靥温婉走近,仍不禁微蹙眉头。 “林娘子,论理,我该唤你一声姐姐。”她语声柔婉。 林芝兰微感不适:“宋夫人。” 此称呼似令她颇为受用,笑意更深,亲昵上前挽住她手臂,熟络引其入府。 “闻姐姐今日与姨母谈生意,姨母铺子皆由管事打理,我尚未见过女子经商,心中好奇,特来一观。” “姐姐应不介意,对吗?” 此言乍听无碍,林芝兰却觉些许异样,未予反驳:“自然。” 行经廊桥,桥下莲叶田田,荷花未绽。 苏清绾似有意无意,拉她驻足于桥心最高处。 “听闻,夫君近日常去寻姐姐?” 宋浩之确曾来访,然林芝兰未曾一见。 不知她此问目的为何?林芝兰未急应答。 果然,她亦非待其回答。 “说来惭愧。三年前若非我突发心疾,夫君亦不会弃姐姐而去。” “然当时我命悬一线,自忖将亡,非有意毁姐姐姻缘,亦不知会有马匪。” 她低眉垂目,似在解释。然林芝兰瞥见她身后湖面,心头蓦地一跳。 不待细思,苏清绾已眼角泛红,泫然欲泣: “姐姐安然归来,我真心欢喜。” “然你亦不该怨怼于我,刻意选我成婚之日归来,毁我婚宴呀……” 此番直白控诉令林芝兰一怔。 “并非……”她欲解释,言明归京不知喜事,对宋浩之更无旧情,望其勿虑。 然话音未落,苏清绾忽地攥紧她手腕,猛然一拽! 随即惊呼“救命”,向后倒去。 余光瞥见江夫人正自厅中走出。 电光石火间,林芝兰明了她欲何为—— 并非质问,而是借坠湖构陷。或为令她背负污名,或为毁此桩生意。 无论如何,断不能令其得逞。 就在苏清绾松手后仰刹那,林芝兰反手扣住其腕,发力将其拉回,稳稳揽住腰肢,拥入怀中。 “宋夫人,小心。” “湖底淤泥深重,若坠其中,恐真会丧命。” 苏清绾似受惊吓,瞠目望她,怔愣片刻方回过神,手足无措自她怀中挣脱。 “抱、抱歉……”不知是惊是羞,她面颊酡红久久未褪。 或因此番插曲,其后她未再加阻挠。仅在林芝兰与江夫人商谈时,偶投来一瞥,目光闪烁,情绪难明。 此番生意谈得颇为顺利。那两座茶山于江夫人并无大用,故未抬价,爽快应允售予林芝兰。 验过茶样,立妥契约,婉拒江夫人留膳之邀,林芝兰起身告辞。 出乎意料,苏清绾亦跟了出来。 “今日……为何救我?”她未露笑意,目光探究。 林芝兰亦觉奇怪:“救你需何理由?” 其理所当然之态令苏清绾一怔。她微蹙眉头,似有所思。 “你……与我听闻的,似有不同。” 林芝兰自知近日坊间流言: “那位林娘子失贞未死,竟逃去春来城……” “春来城战火连天,她一女子如何存活?啧啧……” “还与皇上结为兄妹?不知用的何种手段……” 人言可畏,流言愈发不堪。苏清绾所闻为何,想象中的她是何模样,林芝兰并无兴趣知晓。 她客气微笑道别,欲转身离去。 回首间,却见江府门外立着一人背影。青衣长衫,衬得头顶“夫君”二字愈发殷红。 以为是沈辰,林芝兰微蹙眉,正欲出声见礼。 不待她开口,身旁苏清绾已柔声唤道:“夫君。” 此声“夫君”,令林芝兰心头骤沉,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被她三次拒之门外的宋浩之。 见林芝兰与苏清绾,他大步上前,与苏清绾低语两句,便皱眉看向林芝兰,自袖中取出那纸婚书。 “林芝兰,我思虑再三,退婚一事,我不同意。” 话音甫落,林芝兰闻得苏清绾呼吸骤然紊乱。循声望去,见她瞠目视己,眼中妒火与算计复燃。 同时,她头顶“路人”二字竟肉眼可见地消散、变形,终凝为——“情敌”。 宋浩之与苏清绾头顶字迹之变,令林芝兰震惊。 然宋浩之仍在言语: “林芝兰,我知你怨我三年前弃你而去,当时确是我思虑不周。” “这几日我深思,先来后到,确无让你受屈之理。” “你若不愿为平妻,便为正室,沈家主母之位,依旧归你。” 他自说自话,仿佛做出莫大让步,全然不问林芝兰意愿,亦未顾及身旁苏清绾泪盈于睫。 直至他转首问:“清绾,妾不过名分,你素来大度,应不介意?” 女子面色红白交加,泪珠滚落。 林芝兰终忍不住打断:“宋浩之,你凭何以为,你不同意,我便需嫁你?” 他语气依旧理所当然: “闻你要行商,可知行商需做何事?” “需与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周旋,日日接触各色人等,其中难免心怀叵测之徒。” “林芝兰,如今外界流言,你非不知,我岂能坐视你抛头露面、不顾名节?” 他轻叹: “再者,你我婚约乃父母之命,纵三年前生变,婚约亦当有效。” “莫非你攀附皇上,贵为义妹,便瞧不上我这礼部侍郎?欲另攀高枝,嫁与他人?” “你已非完璧,欲嫁谁人?皇上?亦或端王?” 他唇齿开合,不容她喘息。其容貌衣冠,与昔年父亲门下求学时无异,然一言一行,陌生至极。 这仍是当年为她捡纸鸢放哨、为她受责求情的宋浩之么? 见苏清绾目光愈发怨毒,林芝兰耳际嗡鸣,荒谬感如潮涌至。 再难忍耐,扬手一记耳光掴上其面。 “啪”的一声脆响,耳际终得清净,思绪渐复清明。 瞥一眼二人头顶鲜红“夫君”与“情敌”,她咬牙狠声道: “宋浩之,这婚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你新欢在侧,好生待你夫人,莫来扰我!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杀你,如屠猪狗!” 林芝兰回家后,没工夫细想宋浩之和苏清绾头顶的字为何会变 —— 茶山定下了,她要雇人摘茶、制茶饼、寻镖局,每一步都得亲力亲为。 七夕列了京中所有牙行和镖局的名单,刚安排好明日的行程,端午就来报:“端王殿下又来了。” 今日沈辰衣着素雅,一袭浅青长衫广袖,更衬得人如美玉。见她肯见,眉眼间霎时舒展出清浅笑意。 “林娘子,前日别后,方从皇嫂处得知你欲行商。商事我虽不通,但此处有京城各大商会会长名录与些许关节门路,料想你或用得上,特来奉上。” 他递来一册装帧精美的小簿,林芝兰未接,目光却落在他头顶那坚定不移的夫君二字上,眉头微蹙。 同时出现两位“夫君”,这荒谬的景象,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娘子。”沈辰的呼唤打断她纷乱的思绪。 她垂眸,扫过他手中那写满密麻字迹的名册,终是回神。 “多谢王爷美意,此册我不能收。” “为何?”沈辰语气微急,“是因为坊间那些无稽之谈,还是……还是我那日马车失仪,唐突了你?若如此,我向你赔罪。” 非是无用,实是不能用,不敢用。 眼前人如玉,慌乱时却似谪仙坠尘,面泛薄红,失了往日温润从容。 林芝兰依旧摇头,语气疏离却坚定:“端王殿下,你我不过数面之缘,我承不起这份厚礼。您未曾做错什么,我前番避而不见,只是不想见而已。” 她顿了顿,终是将话挑明:“更何况,您已定亲,男女有别,理当避嫌。我不想徒惹误会,污了彼此清誉。” 沈辰的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唇瓣微动,似想解释,最终却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捏着小册子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第3章 第三章 沈辰已定亲之事,端午与七夕来的首日便已告知。对方是太傅嫡女,门当户对。 那日宫中酒宴,嫂嫂亦曾有意无意提点: “端王自幼体弱,久居深宫,故而对外面的天地,对侠义江湖事,难免存了些许好奇与向往。” “阿姝,你心思通透,当明白我的意思。” 林芝兰不盲,可见沈辰初见她时眸中迸发的灼亮;不痴,可感他独处时小心翼翼的靠近。在未知其婚约时,她确曾因那顶头的“夫君”二字而有片刻动摇。得知他已定亲,便将那点不该有的旖念彻底掐灭。 望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沈辰,林芝兰目光平静无波。 他沉默良久,再抬头时,神情已努力恢复成初见时的温润,甚至勉强弯了弯唇角。然那紧攥名册、青筋微露的手,却泄露了他真实的心绪。 “我今日来,尚有一事相告。” “再过半月,北疆和谈使臣将入京。此番和谈条件之一,便是欲迎娶我大启公主。” 他略作停顿,目光沉凝。 “你应知晓,皇兄并无女儿,宗室之中,亦无适龄未婚的帝女。” “然和谈那日,皇兄……有意让你列席。” 自古和谈,难免和亲。义兄让她露面,其意昭然若揭——欲让她这新晋的“义妹”,以大启公主之名,远嫁北疆,换取边境安宁。 林芝兰能料到,沈辰亦然。 “你若不愿,”他声音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眸中带着一丝最后的期待,“我…皇嫂可设法周旋……” 林芝兰却断然摇头:“我会去。” 她购置茶山,本意便是打通与北疆的商路。若能借此次和谈之机,与北疆朝廷搭上线,往后行事将顺畅百倍。 思及此,她抬头直视沈辰,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与痛色,语气斩钉截铁: “劳烦王爷转告义兄,和谈那日,林芝兰必准时赴宴。” 沈辰离去时,背影竟有几分失魂落魄。 他虽满眼不赞同,几番欲言又止,劝她三思,最终却仍是依言将她的答复,如实带给了宫中。 北疆使臣入京,接风宴设于京郊围场。宴前一日,宫中送来了锦绣华服。林芝兰未多犹豫,翌日细心梳妆,乘宫中马车前往。只比原计划多带了一人——小胡连。 抵达围场时,场外已车马络绎。义兄与嫂嫂似在等候,并未急于入场,身后跟着大批侍卫臣工。人潮熙攘中,她一眼便瞥见了那两个同样顶着夫君字样的男人——宋浩之与沈辰。 上一次未曾同时得见,尚不觉得。此刻二人同现视野,那并立的两个鲜红夫君,带来的违和与荒诞感达到了顶峰,让她目光久久难以移开,心绪翻涌。 直至义兄与嫂嫂迎上前来。 “哟,怎把这小家伙也带来了?”义兄笑问,试图去揉胡连的头发。 林芝兰浅笑:“自有用处。” 义兄朗声大笑,手却落了个空——胡连早已敏捷地闪身躲至林芝兰身后。这孩子不喜义兄,亦不喜宋浩之与沈辰,唯独对嫂嫂还算亲近。 “数月未见,胡连长高了不少。”嫂嫂笑着挽起林芝兰的手臂。 胡连这才乖巧点头,任由嫂嫂身边的侍女用桂花糖将他哄到一旁玩耍。 待人走远,嫂嫂方敛了笑意,低声道:“皇上,容臣妾与妹妹说几句体己话。” 待义兄领着群臣先行一步,她握着林芝兰的手,眉宇间笼上一抹忧色与无奈: “阿姝,你不该来。” “我知你欲以茶叶与北疆通商,促成停战。” “然今日北疆来的非普通使臣,乃大皇子□□。此人暴戾好战,未必会采纳你这‘互市’之议。” “而你义兄他……已非昔日春来城的齐凛,他是大启的君王。君王权衡,江山为重,未必……再能顾全与你私下的情分。” 不错,义兄已是皇帝。若以一人姻缘可换数十年和平、免万千将士死伤,他必会毫不犹豫。 然无论如何,林芝兰自认必须来此一遭。 “以最小损耗,谋取最大之利。我行商,一贯如此。”她反手握住嫂嫂的手,宽慰道,眼神坚定。 言谈间,前方人声涌动。只见一群身着北疆服饰的使臣,簇拥着一身形极为高大魁梧的男子,龙行虎步而来。 “那位便是北疆大皇子,□□。”有人低声介绍。 看清来人的瞬间,林芝兰眼皮猛地一跳,呼吸骤停!耳畔所有喧嚣皆化为一片空洞的嗡鸣。 甚至未看清他的具体面容,她的视线已先被其头顶那两个熟悉又刺目的字牢牢攫住—— 赫然,亦是夫君! “咚咚、咚咚——” 那声音不知是惊雷炸响在耳畔,还是她自己失控的心跳,震得她神魂欲离。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天地万物都随之扭曲、虚幻起来。 直到那恼人的嗡鸣渐渐消退,薄雾般的视线恢复清明,她的思绪才艰难地重新聚拢。 三位男子。 三位“夫君”? 这简直荒谬绝伦,怎么可能?! 她呼吸急促,胸口窒闷,无法理解这超乎常理的景象。 然而,现实没有留给她丝毫思索的余地。下一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透过人群缝隙,她终于看清了那位北疆大皇子的面容——异域装扮勾勒出他高大健硕的身形,面容俊朗却带着蛮野之气,眉眼深邃。此刻,他正挑眉看着她,唇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目光如鹰隼锁定了猎物。 “启国皇帝,这位便是你的义妹吧?”□□声如洪钟,带着北疆人特有的直白,“一路行来,可听了她不少传闻。屠马匪、逃婚、行商贩药、还在春来城搞什么善堂……哈哈,我北疆女子中,也少有此等人物。” “孤,最欣赏这般特别的女子。”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佻而强势,“不若皇帝陛下就将她赐予孤,看在这桩姻亲的份上,和谈条件,自然好商量,如何?” 一个“赐”字,轻蔑无比,非“娶”非“和亲”,全然是将她视作了可以随意转赠的货物。林芝兰心头火起,眉头深深蹙起。 可她那位义兄尚未开口,人群中忽有一人“噗通”跪倒,声音悲切: “皇上!林芝兰与臣的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三年前大婚之日虽生变故,然婚约犹在,岂能另许他人?!” 跪地之人,正是宋浩之。他以额触地,让人看不清神情。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谁不知道,他宋浩之成婚那日,林芝兰曾亲自登门,当着众多宾客的面退婚? 臣工们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觉得单方面退婚不作数,宋浩之言之有理;也有人认为既已退婚,嫁娶自由,若能以此换取和谈优势,未尝不可。 众说纷纭,林芝兰只觉置身一场荒诞的闹剧。 而更荒诞的还在后面——当众人争执不下时,一直沉默的沈辰忽然上前一步,声音清越却坚定: “林娘子,不可和亲。” 他隔着人海望来,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唇角努力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皇兄,臣弟自幼体弱,未曾主动争抢过什么。唯有林娘子……臣弟,不愿相让。” “臣愿争一争,求娶她为妻,做我端王府,独一无二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