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要的盛世,得加钱》 第一章 败家少爷 “姜兄,这实在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废话少说!聘礼我已悉数带回,将婚书还来,此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还请姜兄先到厅中用茶歇息片刻,我亲自将那逆子绑来好生向你赔罪解释……” “还解释什么?我女儿是将军府捧在手心的千金,没过门就被你李家那混账拿去当了赌注,这要是真过了门,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若不是念在我们两家世交的情分上,我非得亲手教训他!” 启国,溪州。 李家大宅内弥漫着一种难堪的寂静,下人们屏息垂首,战战兢兢地跟在老爷李津身后,任凭姜无风怒斥呵骂,无人敢出声。 一切都因李家那位荒唐少爷李墨而起——他昨晚与人赌红了眼,竟一时昏头,把未过门的妻子都当作赌注押了出去。 得知此事的李津气的半死,只是不等执行家法,闻讯的姜无风带着定亲的聘礼,径直踏破了李家门槛,执意退婚。 姜无风征战半生,战功赫赫,启皇特封其镇南将军,并以昌宁县部分税收赐作养老之资,恩宠之隆,可见一斑。 当年李家老太爷曾对姜家有大恩,姜无风也不忘恩情,将独女姜心言许配给李墨。 可李墨平庸无能也就罢了,竟还做出如此混账之事,姜无风如何能忍。 这会姜无风怒发冲冠,李津也只能连连告罪:“姜兄息怒,我这就去把那逆子绑来,让他磕头认错!” 说完刚一转身,李津脸色瞬间变的铁青。 李家传至他这一代早已显露出衰败之象,全凭与姜家这份姻亲关系才勉强支撑门面,若今日再被退婚,无疑是雪上加霜。 “老爷!不好了——” 这时李家的丫鬟慌慌张张地从后院奔来,声音发颤:“少爷、少爷他上吊了!” “什么!?”李津眼前一黑,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快,快带我去!” 片刻之后,后院传来悲恸的哭嚎。 仍在院中愠怒的姜无风闻声一怔,眼神复杂,脚步微动似乎想去后院看看,但最终还是拂袖转身:“走!” 随行的姜家管事低声请示:“老爷,那这些聘礼……” 姜无风目光如刀,语气冰冷:“既是来退婚的,岂有带回之理?难道还要我姜无风的女儿为这混账东西守那望门寡不成?” 管家战战兢兢地应声,命人将聘礼卸下,随着姜无风离开李家。 ...... 后院。 早一步过来的李夫人已经哭晕过去,李津望着被人从梁上解下的儿子,老泪纵横:“傻孩子!就算天塌下来,又何至于以死谢罪!” 下人们在后头呜咽有声,李家两个少爷,大少爷早夭,一家子的宠爱都落在二少爷李墨身上,谁知道又是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 “妈蛋,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天天跳广场舞就算了,怎么还哭上了!” 就在这时,本该凉透的李墨猛然挺身坐起,摸着有些发麻的脖子骂骂咧咧。 一抬眼,就看见眼前的李津面色由大悲转为狂喜,又瞬间怒意满布,上演一出顶级变脸。 “混账!还敢跟我装死!”李津手里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根藤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 李墨反应极快,翻身险险躲过呼啸而来的藤条,怒骂道:“神经病!你谁啊!” “我是你爹!” “我还是你祖宗呢!” 李墨飞奔出后院,李津在后头穷追不舍,眼见院外有堵矮墙,李墨当即踩着下方盆栽翻身骑上墙头,回头怒目而视:“老登你别欺人太甚!真当我不敢还手?” 也不知道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一把年纪还学人玩什么角色扮演,喊打喊杀跟唱大戏似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津气得跳脚,瞅准机会一跃而起,藤条狠狠抽在李墨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一疼仿佛触动了某根神经,李墨只觉得脑海中轰然炸开,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李墨,男,启国溪州昌宁县人。 年方十八,文才疏浅,武艺全无,唯独擅长败家散财,专业坑爹十七年,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三岁时,李墨把李家账本当厕纸,毁了大半。 五岁,李墨初见姜心言,掀了人家裙子擦鼻涕。 十岁,逞威风做个超大天灯,结果落在库房房顶上,家当险些付之一炬。 十六岁,李墨流连风月,半个月光打赏就花掉几百两。 十七岁,李墨染上赌博,盗走家中字画古董典当偿还赌债。 到昨天,非说什么千金小姐值千金,把未过门的老婆作价一万两,当成筹码押上赌桌··· 不久前,这货听说姜无风上门问责吓的魂飞魄散,既惹事也怕事的李墨左思右想,横竖躲不过一顿痛打,不如自我了断——绝非李津想的以死谢罪,只是怕被姜无风打个半死,长痛不如短痛。 “还有这种神人?”墙头上的李墨愣住了,总结其生平,可谓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 但李墨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 穿越了,这神人现在就是自己! 趁着李墨愣神的功夫,李津命人将他揪了下来,手里的藤条捏了又捏,咬牙说道:“把这个败家子给我关在屋里,哪儿也不许去!” 下人连声应是,李津看了一眼被抛下的聘礼,强打精神道:“把东西装车,跟我去将军府。” 李墨的房间很大。 祖宅是李家老太爷发家时买下的大院,只有李墨和父母三个主人。 就是屋子里没什么摆设,简简单单的桌椅床榻,其它值钱的书画装饰,早被原主拿去当了。 一脸懵逼的李墨这会还在消化旧日记忆,脑袋里都是些青楼勾栏的片段,好不容易才搞清楚自己在哪。 这是一个平行世界,国号为启,国内共分九州,目前所在的溪州地处江南,又与燕国接壤,昌宁则是溪州重要港口之一,凭借边境贸易发展地很是繁华。 多年前启燕两国交战,姜无风之父姜老将军领兵迎敌,战况僵持不下时天降大雪,朝廷补给无法及时送达,是李老太爷慷慨解囊才度过难关,两家因此结为世交。 但那笔支援也让李家资金周转不灵,生意逐渐崩盘,传到李津手上已不及鼎盛时十之一二。 后来又有了李墨这个败家子,更是雪上加霜,幸好姜家守信将千金许配给李墨,靠着姻亲关系,李家总算还能坚持下去。 但一切都在今天戛然而止,姜无风登门退婚,一万两赌债距离期限还剩二十九天。 在这里他不是上司器重下属尊敬的职场精英,而是一个纯粹的作死小能手,败家大魔王。 理清记忆,连李墨都不得不承认,在作死这条路上,他难逢敌手,同时也很后悔,上辈子就不应该闲得慌,去玩什么极限运动。 望着铜镜里的面孔,李墨神色复杂。 良久,才闻一声叹息。 “唉,除了帅一无是处!” 第二章 三个条件 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剑眉墨黑,鼻梁高挺,五官轮廓分明,只是肤色透着一丝纵情酒色后的苍白。 “帅有个屁用,老婆跑了,钱也没了!”李墨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 上辈子钱没花完人没了,这辈子人还在钱没了……这下不用争哪个更惨了,他直接荣登惨王宝座。 想起那一万两的债务,李墨就觉得血压飙升,债主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的周家少爷周子勋。 记忆里,周子勋表面跟他哥俩好,背地里却把他当冤大头,吃喝嫖赌十有八九都是原主这个傻蛋买单。 昨晚那场酒局分明就是周子勋设的套,一边怂恿其他纨绔轮番灌他酒,一边拿将军府和姜心言挤兑他,这才闹出“千金小姐值千金”的笑话,都到这地步了,原主居然还当周子勋是好兄弟! 李墨在床上翻了个身,由衷感叹:“真是个人才啊……” “少爷…您没事吧?”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几分颤抖。 李墨这才发现房里还有人,循声望去,一个纤瘦的少女身影几乎要嵌进墙角的阴影里,正不安地绞着手指。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梳着简单的双丫髻,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见李墨看过来她慌忙垂下头,唇瓣抿得紧紧的。 往日原主输了钱,回府后对着爹娘尚且要顶撞几句,对下人更是动辄打骂出气,上一个丫鬟实在受不住,哭着求李夫人调去了厨房,眼前这个,便是今天新派来的小倒霉蛋。 而李墨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只得放缓声音道:“你过来。” 少女身子微微一颤,踌躇片刻,才迈着细碎的步子挪向床边,却在距离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垂着头不敢再近。 李墨起身朝她招手:“再近些,我不吃人。” “少爷别打我……” 李墨刚抬手,少女突然抱头蹲下,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看来想好好交流是很难了,李墨眼珠一转,走到她身前,自顾自道:“正巧想起个趣事,前些日子路过药铺,见那掌柜兜售什么‘聪明丸’,说吃一粒便能开窍,我当即买了一粒,结果半点没变聪明,便骂那掌柜行骗,你猜掌柜怎么说?” 少女仍蹲着,却悄悄抬起眼帘,露出一丝好奇。 李墨见状,故意停顿片刻,才慢悠悠道:“他居然说:李少爷,您都会怀疑我这药不灵了,这不是变聪明了么?” “噗……” 少女猝不及防笑出了声,忙用袖子掩住嘴,眼角却已弯起浅浅的弧度,见李墨挑眉看她,又慌忙垂下头,耳尖微微发红。 李墨这才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香儿。”少女轻声答道,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声音虽轻,却不再发抖了。 李墨随口问道:“香儿,你来李家多久了?家里的产业了解多少?” 原主这个败家子只知道花钱,根本不管家里的生意,李墨在记忆李找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家还有哪些产业、够不够还债。 “就这些?”李墨心凉了半截,就这么点产业,别说一个月,一年也挣不出一万两,原主这坑挖得也太深了! 李墨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蒜鸟蒜鸟,上辈子千万房贷也不是没扛过,这辈子还能被一万两银子逼死?穿越一场,总不能比上辈子窝囊。 这时候,门外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一道精瘦的人影钻进来道:“少爷,老爷唤您去祠堂呢。” “知道了。”李墨看了一眼来人,摆了摆手。 一个合格的少爷,在家有丫鬟伺候,在外还得有小厮跟着,王小憨就是他的那个小厮,这会正充当临时看守人。 现在藤条抽到的位置还有些火辣辣的,李墨想起那位精通川剧变脸的便宜老爹,有些无奈。 李家原本有两个少爷,大少爷早夭,一家的宠爱全落在李墨身上,要不是犯了这么个大事,李津还从没下狠手管教过,偏偏他一来就挨了一藤条。 李墨摇摇头,吩咐道:“你别跟着我了,去书房取两本书来看。” 王小憨应道:“好嘞少爷,是看春宫图还是素女经?” “看你大爷!我要的是正经书!”李墨嘴角扯了扯,想起床边那两本翻的起了毛边的图画册,一阵汗颜。 王小憨挠头道:“我大爷不会写书啊…” “你…”李墨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叫王小憨了,不再理他,慢悠悠地朝着祠堂而去。 ....... “爹。”李墨走进祠堂,看见李津正对着他大哥的牌位出神。 李津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李墨脸上,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深井,溺着心疼、无奈,还有一丝几乎被磨灭殆尽的期望。 他招手让李墨走近些,开口道:“看在多年交情上,你姜伯父总算留了一丝情面,只要能做到三个条件,婚约便可继续。” 也不等李墨反应,李津自顾自地就将条件说了出来:“第一,李家还清债务,第二,需你改过自新,两年之内考取功名,第三,你…入将军府为婿。” “开什么玩笑?”李津刚说完,李墨就忍不了了,这都什么狗屁条件,老子读了十几年的书,穿越了还读,读完了还得当赘婿?这不扯淡呢! 再说了,他十五岁之后就没见过姜心言,谁知道现在是长开了还是长残了,万一吃成了两百斤的大胖子… 少女强则扶墙,入赘将军府的日子,光想想都不寒而栗。 李墨虎躯一震,当场拒绝:“做他的大梦去,钱我还错我认,至于搞什么约法三章么。” 上辈子人吃人的职场都闯过来了,上千万的房贷也不是没背过,一万两就想让他当赘婿?不可能! “你还?你怎么还?去赌,去抢?” 见李墨还是不听教训的样子,李津脾气又有些上来了,怒道:“钱不用你管,从明天开始,你必须跟着赵先生念书!” “不念!” “由不得你!从今天起,你一文零花钱也别想要,达不到赵先生的要求,不准出门!” 第三章 先生哭了 李津这回是动了真格,叫李墨来不是商量,是通知。 不管李墨怎么说,态度就两字:没门。 没了将军府这门亲事,李家败落是迟早的事,等他和他夫人走了,就李墨这德行,能照顾好自己?哪怕是送儿子去当上门女婿,李津也认了! 通知完,李津直接把李墨重新锁回房里,上了三把锁。 李墨郁闷坐下,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瓷器,没好气道:“这种破烂留着干嘛?拿去扔了。” “这个不能扔!” 香儿连忙拦住李墨解释道:“少爷,这是您十五岁生辰的时候将军府送的,是官窑的极品呢!” “就这?”李墨一脸愕然,就手上这釉色暗沉的地摊货,上辈子怕是五十块都没人要,在启国居然是官窑的水准? 想到这里,李墨眼睛唰地亮了。 官窑就这水平?李家还正好是做瓷器生意的!发财的路子,这不就摆在眼前了吗? 搞钱的办法他脑子里有不少,但得看时代限制。启国连盐铁酒都是朝廷专营,现在又是秋天,制冰也没市场。 可要是这时代的工艺和审美就这水平,那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 他自己把钱还了,总不用再去当赘婿了吧? 这一夜,李墨忙着询问香儿李家的人际关系,又让王小憨打去听李家窑的状况,两个下人都熬不住了,他还在回想上辈子投资古玩时了解到的一些知识,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次日一早,李墨还没睡舒坦,就被揪了起来。 “爹,我还没睡够…” “睡什么睡!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读书去!” 李津不给李墨挣扎的机会,直接让人把他抬到了账房。 李墨揉着惺忪睡眼,看到一位穿灰袍、蓄长须的中年人,认出是李家账房赵先生。 “墨儿就拜托先生了,不必顾忌,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李津说完,把李墨往前一推。 赵先生是个写的一手好字的老秀才,闻言淡淡点头:“赵某尽力而为,李老爷且去忙吧。” 他深知李墨平日是个什么德行,可不敢打包票。 “好好用功!”李津沉着脸嘱咐了一句,叹着气走了。 李家是商贾出身,但启国和燕国一战后朝廷缺钱,于是就出了个“捐生”政策,给官府或书院捐钱,就能获得科举资格。 这笔钱也不少,李家本来就难应付那一万两的债务,李津除了变卖家产,只能出门借钱。 李津走后,赵先生背过身道:“少爷先坐,老夫准备准备。” 李墨随口应着,手托着下巴问跟来的王小憨:“昌宁有没有那种很有钱,但不太精明的人?” 王小憨呆了呆,眼神不自觉地往李墨身上瞟。 “咚!” 挨了一个爆栗,王小憨立马就老实了,苦着脸道:“少爷,我这身份哪能认识什么有钱人,再说了您平常那么个花法,感觉没人比您更有钱…” 李墨没理会这马屁,继续问:“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城里最近有什么热闹没?” 身上的钱都输光了,老爹也不给,能用钱解决的事,没一件是李墨能解决的,得先想办法弄些本钱。 王小憨捂着脑袋想了想,恍然道:“对了,今天是望月节!每年望月节都很热闹,北街有灯会、桃花园有诗会、戏班子还会斗戏…” 诗会? 困了有人递枕头,本钱这不就来了! 不过这种高端文艺场合,原主从来没去过,正想问桃花园在哪,赵先生走了过来,递来纸笔,昂着头道:“少爷有不懂的,可以先记下。” 说罢,他便自顾自念起之乎者也,李墨根本没听,拿起笔就开始写起诗来。 王小憨在一旁瞅了瞅,疑惑道:“少爷,先生让您记问题,您怎么画起符来了?” 李墨脸一黑。 他是没练过毛笔字,但有抽象到连艺术形式都变了的地步吗? “安静!”赵先生一声沉喝,王小憨立马缩脖子闭嘴。 看了一眼李墨的鬼画符,赵先生眼角抽了抽,背着手板着脸道:“今日第一课,老夫便先给你讲一讲礼法!自古以来,礼不可废,礼义仁智信,礼为第一……” 赵先生一上来便滔滔不绝,讲的口沫四溅还不住嘴,李墨哑然失笑,这老夫子恐怕是要给他个下马威了。 果然,半晌后他合上书,冷冷问道:“方才所讲,你可记得?” 没人应声。 赵先生低头一看,李墨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气得拿出戒尺:“岂有此理!朽木不可雕!打你十尺,让你长长记性!” 李墨道:“先生,刚才说话的是王小憨,打我干什么?” 赵先生厉声道:“上课不听讲,魂飞天外开小差,难道不该打吗?李老爷可是说了…” 李墨打断道:“可是先生教的东西我都已经会了,没必要再认真听了吧?” 这话一出,赵先生有些呆了。 他虽中秀才后屡试不第,但李家上下对他都客客气气,连李津见面也尊称一声先生,如今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竟敢顶嘴? 赵先生顿时气急:“身为学子,不尊师重道,还敢口出狂言!” 李墨两手一摊,振振有词:“您教的我都会了啊,如果装着认真听讲岂不是浪费光阴?那才是对您最大的不尊重,我这是在根据您讲的内容,进行深入思考和知识延伸,这才是学习的真谛,这才是真正的尊师重道啊!” 别说赵先生,连王小憨都听傻了。 少爷还真是会忽悠啊,不过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少爷在胡说,却还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赵先生半天才绕过弯来,强压怒火道:“好!既然你说都会了,那我便出题考你,若答不上来,就老老实实挨戒尺!” 李墨一笑,应声道:“若我答上来了,先生得帮我一个忙。” “可以!” 赵先生看李墨这副散漫样子,有心要敲打他一下,让他知道学问不是儿戏,深思片刻道:“那我考考你,圣人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道理很大,可要是落到实处,比如管理李家的产业,该怎么体现这个‘公’字?” 这题既扣着刚才讲的“礼”,又得联系实际,赵先生觉得李墨肯定答不上来,他好整以暇地捋着胡子,胸有成竹 李墨一听,眼珠转了转,反问道:“那我先问问先生,如果店里规定伙计必须天刚亮就上工,掌柜的却能睡到日上三竿才来,这规定‘公’吗?” 赵先生愣了一下:“当然不公。” 李墨又问:“那要是采购的人用次等货冒充好货,高价买进来中饱私囊,这种行为‘公’吗?” “这更是大不公!”赵先生脸色严肃起来。 “这就对了,”李墨背负双手,说得头头是道:“商铺里的‘公’,首先就是规矩对谁都一样,不能看人下菜碟,其次就是利益分配要清楚,立下明确的规矩,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例外,这就是把‘天下为公’的大道理,用在咱们李家做生意这小地方了,先生您说是不是?” 赵先生彻底呆住了。 李墨这一番话,从小处着眼,说得实在在理,竟然把圣人的大道理和做生意的小事情结合得天衣无缝。 他本以为李墨会哑口无言或胡搅蛮缠,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透彻、甚至隐隐超出他自己理解的道理,眼神里的责备慢慢变成了惊讶,李墨明明连一间铺子都没管过,哪里得来的理解? 李墨伸手在赵先生面前晃了晃:“赵先生,您看我答的在不在理?” “在…在理…” 赵先生下意识答了一句,又很快板起脸来:“但是还不够!就算你懂点礼记,也才一项而已。老夫身为李家账房,最擅长乃是算术!接下来便考你算术!” 赵先生最清楚,礼记或许能自己悟,但算术这东西,没人教连门都入不了。 李墨看了看赵先生,这老夫子虽然脾气不咋地,但也不算太迂腐,便笑着伸出两根手指道:“答两题,那就得帮两个忙咯。” “算术一道博大精深,李少爷莫要大意了。”赵先生哼了一声,道:“老夫问你,今有百人,第一人持一粒米,第二人持两粒米,第三人持三粒米…以此类推,总共…” “五千又五十。”赵先生话没说完,李墨就把答案说了出来。 赵先生话音一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略狼狈地咳了两声,问道:“什么?” 他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自己都不知道刚才那问题的答案,也根本不相信这位败家少爷答上来。 李墨看着他,说道:“从一到百,逐个相加,答案是五千又五十。” “还想蒙混。”赵先生看了看他,冷哼一声,飞也似地拨动算筹计算起来。 李墨坐了回去,端起茶杯,悠哉悠哉的喝了起来。 半晌之后,赵先生失魂落魄的停下动作,满脸写着怀疑人生。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大隐隐于市的天才? “先生,这算达到您的要求了吧?” 李墨站起身,拱手道:“那我就先走了,要是我爹娘来问,您帮我应付一下。” “好…”赵先生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熟读圣贤书几十年,今天连个败家子都搞不定,到底是李墨太天才,还是他太失败? 没等他想明白,李墨又递上纸笔,微笑道:“那么第二个忙,请先生帮我写几首诗。” 赵先生讷讷道:“老夫…不擅作诗。” “没事,我念,您写就行。”李墨必须承认,他的毛笔字实在拿不出手,有空得练练。 赵先生怔怔地接了纸笔,便听李墨吟道: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起初赵先生还机械地抄写,但当几首诗词进了脑子,这位老夫子手上一僵,笔锋在纸上染开一团墨渍。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先生,答应了帮忙你别偷懒啊!规矩我懂,润笔少不了!”李墨念了一半,发现这老夫子居然也开小差,就这还好意思说他! 赵先生呆呆地转过头,目光定在李墨脸上。 片刻,在李墨和王小憨愕然的眼神中,这位大龄秀才猛地伏在案上,失声痛哭! 第四章 卖诗三两首 “少爷,赵先生怎么哭了?” 李墨带上王小憨从侧门溜出了李家,王小憨还是不理解,往日沉稳地很的赵先生,怎么突然哭的那么大声。 李墨抖了抖带着些许泪渍的白纸,随口道:“可能是想家了吧。” 王小憨不解道:“可先生家就在昌宁,随时都能回去。” 李墨摇摇头:“你不懂,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在一瞬之间。” 王小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以前总盼着长大,看赵先生一哭,他突然不那么想长大了。 李墨将诗词收好,跟着人流走到昌宁正街,穿越第二天,他终于得以切身感受到这座古城的繁华。 和李家侧门外的泥路不同,正街大道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石铺就,一眼望不到头,两边的建筑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韵味十足。 李墨很快想起,这是他光顾过的青楼,这样的招呼声前世也听过不少,路边的娃娃机总会热情又冷不丁地喊他:快来玩我呀。 虽然后者好像更露骨,但却没有那种让人听了骨头一酥的魔力。 抬头看去,一位穿着十分清凉的姑娘靠着二楼窗沿正向他抛着媚眼挥手绢,明送秋波,在她身边还有许多女子,向不同的路人表达着同样的爱意。 虽说李墨长的确实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水平,善良的他也很乐意帮助这些努力脱贫的小姐姐,但问题是兜里没有做慈善的本钱,只能在心里暗道一声“下次一定”。 “少爷,前面就是了。”走了一阵,王小憨指着一处园子说道。 启国的风俗文化和前世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里没有中秋节,却有望月节,日子是在初秋。 启国传说中的嫦娥没有奔月,后羿却因对太阳行不雅之举被关在月亮上蹲大牢,嫦娥望月思君空流泪,便有了望月节。 虽然故事魔改,但意境还是在的,这样的节日,城里的书生小姐免不了要相聚交流一番,诗会就成了必不可少的节目。 在李墨看来,诗会就是相亲会,这是一个男人发浪、女人生情的地方,但真正能装逼博得美人心的永远只有少数人。 他正思忖间,一阵刺耳的奚落声便从园外传来,恰好印证了他的想法。 “真以为拿着一把折扇就是读书人了,还想参加诗会,贻笑大方!” “就是,凭你也想与我等为伍,笑话。” “回去跟你爹学做生意去吧,这儿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桃花园外,几位公子正在围攻一位身材肥胖的少年,言语满是奚落之意。 听着毫不留情的嘲讽,胖少年脸色愈发难看,可又憋不出反驳的话来,读书人就是高人一等,商贾出身的他只能认栽。 胖少年垂头丧气的离开,走出去两步,身前突然冒出一道身影拦住去路。 “兄台,借过。”胖少年低着头道。 “想扬眉吐气吗?” “什么?”胖少年怔了怔。 “想抱得美人归吗?” 胖少年抬起头,发现那人生的俊俏,身姿高挑,明显跟他不是一路人,于是皱眉道:“你是谁?也想来数落我?” “不,我是来解你燃眉之急的。”李墨将怀里写着诗的白纸拿出来,在胖公子面前晃了晃。 胖公子怔了片刻,眼睛猛地一亮,鬼鬼祟祟地四周望了一阵,凑近道:“兄台,有没有多人的?一男多女那种!最好主角要胖!” 李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这家伙竟把他当成卖春宫图的了! 我李墨接受过高等教育,饱览古今中外大作,会卖黄图!? 笑话! 什么三上老师河北省花,根本听都没听过! 李墨咬牙道:“兄台,挑灯看春宫不如桃园结鸳鸯,你来这不就是想泡妞?吟上两首好诗,还怕没面子?” “泡妞?”胖公子不懂这词的含义,却又觉得别有韵味,带着些犹豫道:“我怎么信你能作出好诗?” “信我和灰溜溜地回家,你选哪个?”李墨颔首看向桃花园,现在可是卖方市场。 听着园里撩人的莺声燕语,胖公子一咬牙,道:“什么价钱?” “主题不同,价格不同,包装成痴情公子人设,五两一首,走壮志未酬落魄才子路线,七两一首,满三首给你打八折,如果想要再高端的也可以定制…” 李墨一套又一套的生意口若悬河,听的胖公子晕头昏脑,数了数身上的银两,回头看了一眼桃花园内的热闹场面,咬牙道:“先给我来一首痴情公子看看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胖公子接过李墨递来的纸,念道:“…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好诗啊!” 虽然他没有诗才,但他看得出来什么是好诗,而这首蝶恋花,分明是为他量身定制! 胖公子当即道:“这样的还有吗?再来三首!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李墨不会作诗,只是诗的搬运工,想了想作者道:“柳永。” “柳兄,幸会!以后常来往!”胖公子点点头,随手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李墨,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墨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吩咐王小憨道:“去,看看哪里还有这种需要帮扶的可怜人。” 王小憨犹豫道:“少爷,我分不清哪种是啊。” “你就看看哪些人模样气质跟你差不多,有就来唤我。” “那我知道了!” ...... 就在李墨主仆忙着寻找客户时,一辆雅致的马车缓缓驶过街边。 丫鬟鸢儿好奇地掀开车帘张望,享受着初秋的微风和节日的热闹,然而当目光捕捉到那个与人笑谈的身影时,脸色顿时一变,揉了揉眼睛,仔细又看了一眼。 那个向来只混迹于青楼勾栏、赌坊酒肆的败家子,竟会出现在文人雅士聚集的诗会? “小姐,快看,快看那边!”她急忙回头,声音里带着气恼。 车内,眉目如画的女子闻言抬眼,顺着鸢儿所指望去,李墨的身影恰好映入眼帘。 鸢儿恨恨道:“他那样糟蹋您的名声,弄得满城风雨,自己倒有闲心来这桃花园!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也来附庸风雅?” 马车来自将军府,载的正是千金姜心言。 她手捧一卷兵书,眉目如画,身形比普通女子更高挑,即使身着浅碧罗裙,也难掩那份将门独有的英气。 “他来此处,无非是换个地方寻欢作乐,况且…无论他做什么,都与我们无关。” 姜心言的视线在李墨身上停留一瞬,眸中波澜不惊,随即收回目光,顺手将鸢儿打起的车帘轻轻放下,隔断了那道身影。 话虽淡然,但提及李墨的瞬间,一个尘封已久的画面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脑海。 许多年前,也是个明媚的晴天,笨拙的男孩曾手忙脚乱地掀起她的裙摆,试图用昂贵的丝绸去擦鼻涕… 姜心言微微蹙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窘迫掠过带着英气的俏脸,随即迅速消散。 鸢儿小声嘟囔:“可是小姐,万一…他真做到了那三个条件呢?您难道真要……” “他那样的人,可能么?”姜心言打断她,声音清冷而笃定,不带半分犹疑:“从今往后,我是我,他是他。” 姜心言端坐不语,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李墨出现在诗会,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第五章 父亲和先生 李墨专心搞事业,完全没注意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一直到黄昏时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这一天,李白、杜甫、唐伯虎……这些青史留名的诗词大家在启国集体还魂,给李大少爷的创业基金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李墨身边,外衫被征用为临时包袱的王小憨感觉有些冷,但依然很兴奋。 一天!就靠少爷动动嘴皮子,净赚一百多两! 这哪是少爷,这是财神爷啊! 王小憨心里充满了悔恨,他早上居然还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少爷,真该死啊! “收工!”李墨看看天色,决定见好就收。 烧瓷的本钱也赚够了,再这么贱卖传世名作,他怕李谪仙也穿越过来给他一剑。 重点还在明天,昨晚没睡好,还是回去养精蓄锐要紧。 主仆俩溜溜达达往回走,快到李家门口时,李墨远远就看见他爹李津杵在门口,心里咯噔一下。 特么的老秀才不讲文德,出卖少爷我? 走的近了,李津也看到李墨,几步走下台阶,堵在他面前。 李墨打了个哈哈道:“爹,这么巧,你也遛弯啊?” “书呢?”李津淡淡道。 李墨愕然:“什么书?” 李津微微皱眉:“赵先生不是说,你去买书看么?” “哦……书啊,对,可惜我跑遍了也没买到那本书,明天再去看看!”原来是误会老秀才了,李墨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要上点心!不可儿戏!”李津一脸严肃地教训两句,忽而变戏法地从背后拿出一袋糕点:“拿着,别让你娘瞧见。” 糕点名叫香糕,是启国望月节的风俗食物,用蜂蜜、白糖、米面制成,甜的发腻,寓意有情人不受相思之苦。 李墨原本很喜欢吃这种甜掉牙的东西,但小时候吃坏了牙,夜里痛的死去活来,让李夫人心疼不已,从此禁止李家出现哪怕一块香糕,李津虽然扣了他的零花,但还是偷偷买了一些来。 李墨接过糕点,心里一暖。 家里要还债,还要准备捐生的事,李津对他依然不吝啬。 “好了,拿回房里,过来吃饭。”李津转头走了,背影有几分萧瑟,挺着一位父亲的脊梁,肩上扛着岌岌可危的李家。 李墨深吸一口气,吩咐王小憨把银子和糕点拿回房里去,跟上李津的步伐。 来到堂屋的时候,李墨发现赵先生也在,猜到李津请他一道吃饭,不过老秀才看起来魂还没归位,李墨悄悄跟他道谢,他也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 李夫人一把将李墨拉到身边,压低声音问:“墨儿,今天念书……怎么样?” 李夫人年纪不到四十,长发中偶见几抹浮白,眼角皱纹已是遮掩不住,眼神带着溺爱和一丝期盼奇迹的期待,看的李墨有些不是滋味。 李墨昧着良心道:“很好啊,赵先生讲得特别有意思,我一听就会。” 仅仅几句话就让李夫人惊喜不已,兴高采烈地拉着李墨坐下道:“那就好,那就好!快快,坐下吃饭,娘特意让厨房烧了你爱吃的…” 李墨心里叹气,儿子就老实读了一天书,当妈的就能高兴成这样,原主真是个纯纯的坑货。 酒过三巡,李津开口了:“赵先生,这杯我敬你!不瞒你说,附近的先生我请遍了,就你还肯教这臭小子!这份情,我李家记着!” 或许是酒劲让赵先生回了些神,他赶紧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李少爷天资聪颖,老夫……也没教什么。” 李津放下酒杯,正色说道:“我问一事,请先生实话告知。” 赵先生见状也端坐起来:“请讲。” 李津一字一句道:“您看,墨儿这块料,到底……还有没有救?要是实在为难,您直说!” “呃……”这话一出,赵先生真是不知如何回答。 李墨的天资,他不敢评价,单说为难,他是真为难。 他头疼的是自己没啥能教的了,甚至想反向拜师! 正头疼间,赵先生看见李墨递过来一个眼神,只好硬着头皮说:“少爷的天资……深不可测,考个功名,问题不大!” 赵先生是个聪明人,虽然他不知道李墨为什么藏拙,但这本事迟早藏不住,到那时,他这个老师,也能跟着沾光。 李津不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一听这话,惊喜万分道:“当真?” 赵先生一脸诚恳:“千真万确!” 李津大喜,端起酒杯道:“哈哈,好好好!能跟先生一样中个秀才,我就烧高香了!先生多费心!来,再敬您一杯!” .... 李津到底还是喝多了,李夫人扶他回房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考秀才…做女婿……就差钱了……” 李墨摇摇头,将赵先生送出家门,从怀里摸出个银锭子递过去:“今天多谢先生了。” 赵先生连连摇头,此刻他一点也看不清眼前的少年,推回银子道:“使不得!老夫就写了几个字,没帮上什么忙,往后的课,少爷想来就来,不想来…老夫也不强求,但求少爷名动天下时,能记得这一天的师生情。” “先生这话说的,”李墨笑了,强行把银子塞进他手里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懂的地方还多着,以后少不了麻烦先生。”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这是李墨的行事信条。 赵先生推辞不过,只好收了银子,大笑出门而去,路上悠悠吟道:“岂知旁人嗤笑士,袖里深藏凌云笔,了得,了得!” 李墨讶然失笑:“这老先生,不是会作些打油诗么。” 送走赵先生,李墨回到自己房间,一推门,就看见有趣的一幕。 小丫鬟香儿正对着桌上那堆白花花的银子发呆。 听到动静,她猛地回头,小跑到李墨面前,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问:“少爷,这么多银子!您该不会是去……去打劫了吧?” 她那大眼睛里,写满了“少爷是不是去干了什么杀头买卖”的惊恐。 李墨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想什么呢?这是少爷我凭本事挣的!” 一旁的王小憨看着,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心里很是不平衡,凭什么香儿是揉,到我这就变成敲了? “挣的?”香儿眨巴着眼,小脸上全是不解:“可少爷您以前挣钱,都是直接管老爷夫人要的啊…” 说完她自知失言,赶紧捂住嘴,偷偷观察李墨的脸色。 李墨故意板起脸道:“怎么,就准别人聪明,不准你家少爷我开窍?” “不是不是!”香儿赶紧摇头,末了像是想起什么,惊讶道:”原来聪明丸真的有用啊!“ 李墨被她的脑回路逗笑,随手拿起两块银子,一人给了一块:“拿着,今天过节,人人有份。” 王小憨千恩万谢地接过,香儿却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少爷昨晚说要做大事,肯定要用很多钱,等以后少爷赚了大钱,再赏给香儿吧。” 多懂事的丫头!跟旁边某个憨货真是云泥之别。 李墨故意沉声道:“这是命令!去买点好吃的,收买一下你的小姐妹,以后让她们只准说我的好话,听见没?” 香儿这才宝贝似的把银子捧在怀里,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看着小丫头毫不掩饰的开心,李墨也笑了,转头对王小憨说:“行了,把银子收好。明天一早,跟我出去干正事。” 债期还剩二十八天,启动资金到位,是时候去会会李家窑那帮老师傅了。 第六章 少爷的心思你别猜 次日一早,李津穿好衣装,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要出门。 “老爷,吃了早饭再走吧。”李夫人忙劝住他,眉眼间带着几分担忧:“还是…不肯借吗。” “没事,总会有办法的,我约了几个老兄弟,就不吃了。”李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迈步离开。 出门前李津特意路过账房,透过虚掩的门扉看见李墨与赵先生正对着一叠纸张专注地探讨着什么。 “好,好,总算知道用功了……”李津心下感到一丝安慰,连日来的沉重仿佛都轻了几分,打起精神径直离去。 但实际上李津如果能靠的近些,就能发现实际情况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账房里,赵先生指着纸上的新奇知识道:“这复式记账法确实严谨,但每一笔账都需在总账和分类账中各记一次,工作量岂非倍增?” 李墨解释道:“初看确实繁琐,但此举能形成勾稽关系,一旦总账与分类账对不上,错漏或舞弊便无处遁形,长远看,省去了日后反复核查的麻烦,实际上是提升了效率。” 赵先生闻言,沉吟片刻,眼中疑虑渐消,精光闪烁。 “少爷,老爷走了!” 王小憨传来消息,李墨适时起身道:“先生,那我就…” “少爷且去!容我再想想,再想想……”赵先生点头示意,却是眼也不抬,思绪已经陷进复式记账法里头去了。 如今赵先生连“老夫”这个自称都省了去,俨然已经不再把李墨当普通学生看待,李墨也不打扰他钻研,再次溜出了家。 大白天的昌宁正街比起夜里更加热闹,行人络绎不绝,还有运货行商的车马夹杂其中,街边商贩卖力吆喝,仿佛怕落了下风似的扯着喉咙拼嗓门。 除了吆喝之外,昌宁好像一夜之间暴增数宗失踪案一般,满大街都在找人。 “认识李白吗?” “知不知道杜甫家住哪?” 诸如此类的问题到处都是。 区区一个桃园诗会,仅一天就有无数佳作问世,还都出自平日默默无闻的庸人之口,叫人不得不怀疑诗的出处。 有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人在逼问之下说漏了嘴,继而牵扯出一桩又一桩“买诗案”。 而始作俑者李少爷没空管这些花边新闻,径直来到一家名为“济民堂”的药铺前。 “掌柜的,蓬砂、胆矾,有多少要多少。”李墨将银子拍在柜上,声音不大,却引得堂内抓药的人都侧目而视。 老掌柜看看李墨,迟疑道:“这位公子,这两样虽非名贵药材,但性烈有毒,寻常入药用量极少,您买这么多是处要用?” 李墨摆摆手,一脸你别管的模样:“本少爷拿来泡脚不行?快点拿货,赶时间。” 老掌柜不认识李墨,但有人很快认出了这个败家少爷,在背后指指点点。 “你看,这败家子又开始作妖了。” “买这么多药,不会是是想毒死他爹继承家业吧!” “他哪有那胆?我看他是想炼丹!听说有钱人就爱信那些长生不老的药丸,跟没长脑子似的。” 李墨脸一黑,昌宁的民风还真是奔放,骂人都不带脏字,还半点不背人,相比于控制经济,控制血压似乎才是真正的难题。 不多时,掌柜将药材备好,李墨让王小憨装了车,马不停蹄地赶往李家窑厂。 李家老太爷做瓷器生意起家,多年过去,李家手上的生意就只剩一个瓷器,仿佛一切都回到原点。 在窑厂张管事惊愕的注视下,李墨从车上跳下来,留下一个潇洒的身影。 如果坐的不是板车,效果应该会好上三分。 “少爷…您怎么来了?”张管事的声音都在发颤,知道自家少爷一向荒唐,可从来没到窑厂来闹过。 “来烧瓷啊。”李墨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答得理所当然。 “烧…烧瓷?!”张管事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你十几年就只有小时候来过一次窑口,还是捏泥巴玩,你懂个屁的烧瓷? 李墨不知道张管事心里在想什么,只吩咐道:“去把大伙叫来,我有要紧事吩咐。” 不多时,窑厂几十名工匠、学徒齐聚,李家一再没落,在场的基本都是李家的骨干老人。 李墨让王小憨搬来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上去,随手指了一人问道:“你觉得少爷我人怎么样?”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全窑谁不知道李墨是个败家子?这不是找骂吗? 被点到的汉子努努嘴,别过头去不说话。 “有性格。”李墨不恼,带着笑容又问下一个人:“那你呢?” 那人思索片刻,灵机一动道:“少爷您英俊潇洒智慧过人,将来肯定是有出息的主!” “不错不错,会说话!”李墨拍拍手,打了个响指,王小憨见状,将带来的盒子打开。 众人惊讶发现,里头居然是满满当当的铜板! 李墨随手抓了一把放在汉子手上,十足的纨绔少爷做派:“赏你了,过去候着。” 那人顿时大喜,万万没想到少爷今天是来撒币的,欢天喜地的呼着“多谢少爷”站到边上。 李墨接着又问下一个赤膊汉子,汉子性子也倔,看着李墨问道:“我能骂人吗?” 李墨摇头:“可以骂别人,不能骂我。”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赤膊汉子把嘴一闭,自觉退了回去。 李墨笑得更甚,吩咐道:“有意思,张管事,把这两人都记下,下一个。” 张管事气的两手发颤,在心里将李墨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家业败成这样了还不知悔改,李家最后的生意也要来捣乱!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几十个工匠学徒全都被李墨问了相同的问题。 有的人机灵,上来就拍李墨的马屁,领了赏赐站到一边。 更多的人一言不发,又或是冷哼一声,不仅没赏钱,还被记了名字。 等问完最后一个人,李墨点头道:“不错,领了赏钱的,今天可以放工了,工钱照算。” 那群人顿时喜上眉梢,还有这种好事?少爷往日总在外面败家,今天总算照顾他们一回了! 等这些人离开,李墨目光投向剩下的工匠,鼓掌道:“不错不错,都是硬骨头。” 张管事再也按捺不住,将手中册子重重一摔,沉声道:“少爷!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师傅手把手带出来的,即便到今日也盼着李家窑能重现辉煌,可您要是如此胡闹,我们没法再干下去了!” 张管事似乎很有人望,话音刚落留下的人就齐声应和,好像下一秒就要跟张管事集体请辞,留给李墨一个烂摊子。 李墨慢悠悠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册子,掸去上头的灰尘,再度打了一个响指:“急什么?都过来,人人有份。” 王小憨随之打开另一个盒子,刹时间银光耀目,所有人都看花了眼。 与刚才的铜板不同,这回的盒子里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张管事看的一呆,不懂李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家要的不是溜须拍马的人,而是诸位这样能办事、有底线的骨干,你们应得的,只多不少。” 李墨看了一眼张管事,问道:“刚才那些人里,有没有关键岗位的?” 张管事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多是看火的窑工,还有些学徒···” “很好,李家窑要革新工艺,需要的是能沉下心坚守岗位的工匠,回头告诉他们,他们心思活络,更适合去别处高就。”李墨脸上还是那副百无禁忌的表情,挥挥手就开除了十多号人,却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张管事眼神复杂地看看李墨,好像捉摸到什么不一样的意味。 片刻,张管事猛然惊醒:“我懂了,少爷刚才看似在赏钱,实则给的是遣散费!” “不。”李墨摇了摇头:“纯粹是我听的高兴。” 张管事怔住,看李墨的眼神更加复杂。 第七章 宝瓷问世 发完了银子,李墨立马带上张管事巡视一圈自家的窑厂。 眼下的团结只是暂时的,只有让工匠们知道跟着他有钱赚、有肉吃才是可持续发展道路,像许大亨那样光收钱不给房子,是要被人骂娘的。 李墨拿起一只自家产的茶盏,嫌弃道:“釉色浑浊,光泽黯淡,这种货色也好意思拿出去卖?” 上辈子李墨投资过一些古玩,知道某些瓷器的历史,先前看到街上的卖品以及家里的收藏就知道启国烧瓷的手艺不怎样。 现在看来,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简直比国足还烂。 张管事不忿地反驳道:“溪州瓷土产出的瓷器历来如此,以我李家窑的手艺,烧出的瓷器已然是上等货!” “历来如此,就一定是对的?”李墨摇头一笑,随手将杯子扔了回去。 “少爷轻些!这已是能卖上价的上等货了!”张管事赶紧伸手去接,那都是钱啊! 李墨摆摆手,继续道:“好在修坯的功夫不错,还是可以救一救的,你找几个人把我带来的东西磨成粉。” 张管事带着困惑道:“少爷,您带来的都是治病的物事,与烧瓷有什么关系?” 李墨笑道:“我这些药,不是治人,是来治李家的穷病的。” 这个时代的陶瓷工艺还停留在原始的经验累积阶段,缺乏真正的材料科学,只能在低水平徘徊。 实际上胆矾除了入药以外,还是釉料着色和彩绘工艺的关键材料。 蓬砂则是一种强效助熔剂,能极大提升烧瓷效率、增强釉面光泽度与耐腐蚀性,辽代龙泉务窑就是使用蓬砂替代传统铅基釉料,烧制出与北宋定窑、邢窑品质相当的精品。 只不过李墨虽然知道这些在瓷器进化史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材料,但并不知道具体使用配比和火候,要烧出跨时代的瓷器,还得在窑里多做试验。 因为时代所限,一窑新瓷至少要八九个时辰才能问世,虽然用了蓬砂,但也仅能缩短一两个时辰,所幸李家窑是传了三代的大窑厂,瓷窑数量不少,可以按不同配比同时开烧。 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和改进。 而就在李墨守着窑火时,桃园诗会的余波正化作新的谈资,悄然荡进昌宁城的每一个角落…… 将军府。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姜心言喃喃念着纸上的诗句,摇头轻笑。 “小姐,这算得上好诗了吧?而且这可是唐公子作的呢!”鸢儿在旁有声有色地述说着,像是自己也去了桃花园一样。 姜心言思忖片刻,问道:“唐公子···你是说唐诚?” 鸢儿点头道:“对呀,以前真是看不出来,唐公子还有这样的诗才呢!” 姜心言失笑道:“他哪有这样的诗才,你方才不是说有其它被戳穿的书生,把他也供出来了么。” 鸢儿天真道:“可是唐公子没承认呀,而且他一口气作了四首呢!” 姜心言将纸放到一边,手指在鸢儿的额头点了一下:“你也不想想看,唐诚何时离过昌宁,又何曾有过恋人?为伊消得人憔悴…你觉得像他吗?” 鸢儿恍然大悟,攥着拳头道:“好个不诚实的唐诚,下次见面,我要当面质问他!” “是,嘻嘻,小姐人真好。” 鸢儿答应一声,又有些气鼓鼓道:“这样有才的诗人都不显山露水,偏偏那杀千刀的好意思四处晃荡!” 两人说话间,忽有脚步传来,鸢儿看清来人,马上收起了吐槽的模样,规规矩矩行礼:“老爷。” “嗯。”姜无风轻轻点头,在茶席另一端坐下。 姜心言素手执壶,将两盏白瓷碗徐徐注满。 姜无风端起茶杯又放下,指节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叩,终究未饮。 姜心言见状,带着淡然微笑问道:“父亲是担心李家的债务?” 姜无风一怔,旋即点头。 武人重诺,将门更甚,李墨虽然混账,但李家祖上的恩情是实打实的。 姜无风清楚,李家还不起那一万两,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光拆墙还不够,还得四处借钱。 而他已经听说,李津四处碰壁,一两银子也没借到。 姜心言放下茶壶,神色平静无波:“父亲不必顾虑我,但此事父亲不宜出面调解,女儿已让管家备了银钱,只要您点头,便可送去李家。” “心言,你……”姜无风喉头一哽,半晌才叹道:“委屈你了。” “爷爷在世时常说,姜家儿女恩怨分明,女儿与李墨缘分虽尽,但不能忘恩负义。” 姜心言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只是这些银钱绝不能以姜家名义,免得……平白惹来不必要的纠缠。” 姜无风深以为然。 若让那混账小子就以为婚事有转机,依他那混不吝的性子,再来一出“千金小姐值千金”,姜家的脸面就真的被他按在地上踩了。 想到这里,姜无风脸色沉下去道:“今日有市井传言,李家遭难至此,他居然还听信那些方士,要炼什么长生丹!简直岂有此理!” 姜心言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失笑摇头,以李墨那“辉煌”的过往,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是夜。 李墨在鸡鸣破晓时出的门,如今已是星斗满天,他仍守在窑前。 晨起时穿的月白长衫,早被窑灰、汗渍浸染得看不出本色,太阳出来玩了一天回了家,李墨还没离开过这方寸之地。 “少爷,第七窑出了!”张管事捧着还烫手的瓷器,声音发颤。 “火候还差些,釉面不稳,重烧。”李墨只瞥了一眼,釉色虽已远超市面精品,但还不够。 张管事看着被弃如敝履的瓷器,心疼得嘴角直抽:“少爷,我看第七窑的成色已然可称极品,绝对可以卖上大价钱!” 和李墨刚来时不一样,现在的张管事眼里不敢有半点不敬,甚至眼神中都带着狂热。 他亲眼见证了奇迹,试烧之初屡屡失败,几乎是烧一窑碎一窑,直至第四窑,那带着生命般莹润光泽的雏形赫然眼前,所有不满,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但张管事的标准,跟李墨比还差得远,李墨摇头道:“形是有了,神还差得远,我要做的不是极品,是启国独一份的宝贝。” 张管事一想起李墨下令把前面出炉的瓷器全都充作废料,就很是可惜,忍不住道:“少爷,这些不如让我拿回去留个纪念…” “不行,这种次品,一件也不能从李家窑出去。” 李墨断然拒绝,锐利的眼神却看的张管事一颤:“张管事,我劝你不要有这种不该有的想法。” 张管事从没见过这样的少爷,话音凝住,一时傻站在那,怔怔地看着李墨。 可下一秒,李墨又变成那副好说话的样子道:“不过老张,你对火候的把握还真是厉害,没有你,光有配方也烧不出好东西,不愧是爷爷精挑细选出来的徒弟啊,日后还得跟你多多探讨,您老可别嫌我麻烦。” 张管事心里一暖,一时间有些恍惚,看看神色如常的李墨,竟鬼使神差地觉得此人值得追随,一狠心,让人将那些废料拿走,陪着李墨一块守在窑前。 片刻,第八窑开。 在跳动的火把与朦胧的月光下,工匠们取出的瓷器,竟自带一抹如玉般温润的光泽,仿佛将周围的黑暗都柔和地照亮了。 “这、这…”张管事眼睛都看直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墨接过那件瓷器,指尖感受着熟悉的温润质感,轻笑起来。 一万两,还用得了一个月? 第八章 有人送钱 李墨仔细打量一圈手里的瓷器,随后递给张管事。 张管事轻手轻脚地接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难怪少爷说先前产出的不行,与眼前这只瓷碗相比,那些何止是废料,简直是凡俗艳妇与天上谪仙之别! 这还只是一件试制品,器型简约至极,毫无繁复纹饰,却透出一种大道至简的韵味,釉面光泽内敛,如凝脂般温润,仿佛有一层宝光在釉底隐隐流动。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极轻地一弹。 “叮~~”一声脆响,更让张管事眼神火热。 “釉面匀净透亮,声如击磬…宝贝,好宝贝!”张管事捧着手里的瓷碗如痴如醉,烧了一辈子的窑,如此极品的瓷器还是第一次见,更何况是从他手中问世! “还不错,不过釉色还可以更好,按照这个配比再试烧几次。”李墨笑着说道。 张管事连连点头,又问道:“少爷,这些宝贝,您打算卖多少银子?” 李墨笑道:“一件真正的宝贝,要是还得靠卖家自己喊价,那它就不算真宝贝。” 他早就摸清了启国的瓷器行情,高端民窑至多也就几十两,官窑精品则能过百。 他房里那件破烂都值几百两,但这点钱,还填不满李墨的胃口。 眼看天色已晚,试验成功,李墨不再多留,交代几句便打道回府。 到家门外的时候,李墨发现老爹今天又站在那,不过跟昨天不一样,并不是为了等他。 “墨儿,快来见过你陈知行陈叔。”李津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道:“陈兄是我旧友,早几年去了外地做生意,听闻我家中有难,特地赶来相助。” “李兄客气了,当年蒙你相助,如今投桃报李罢了。”陈知行说着,引着李津走到马车旁,命人打开箱子。 月光与灯火下,码放整齐的银锭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这里是四千两,李兄先拿去应急!” 李津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激动得眼眶微热,连声道:“陈兄高义!李某这就立下字据!” 李墨却心生疑窦。 陈知行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说明至少有几年不曾和李家来往,听老爹话里说的像是个商人,明明两家都没有利益关系,昌宁所有人都觉得李家完蛋了,偏偏他在这时候来投桃报李? 急着要债的见过不少,上赶着送钱的,李墨两辈子都没见过。 李墨揣着好奇走到马车旁,拿起一锭银元宝掂量,又看了看银子盘码的整齐的宝箱,心里顿时门儿清。 啧,前岳父大人,够意思啊。 正当李津要去立欠条的时候,李墨拉住他道:“陈叔两地奔波,赚些银子不容易,这钱李家不能要。” “这…”陈知行怔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李津。 “混小子,瞎说什么!”李津还债心切,眼睛瞪着李墨,还以为李墨这两天懂事了,结果又在关键时候瞎胡闹! 李墨硬拉着李津到一边,背着陈知行低声道:“爹,这银子是将军府送来的,您要是收了,李家又要低人一头。” “将军府?”李津眉头微拧,撒开李墨的手沉声道:“胡说什么,陈兄是生意人,跟将军府何来的关系!” 李墨扶额轻叹,看来李家败落也不能光怪他这个败家子,老爹看着也不大聪明。 李墨解释道:“四千两足银啊,他一个生意人哪能拿出这么多来?难不成他借钱给李家前,还特意大费周章地把银票换成银子?” 昌宁这样的商业城市资金流动率极高,碎银子和银票才是货币流通的大头,整个昌宁能拿出这么多足银的,除了县衙库银,就只有享有分税之利的将军府了。 倒是陈知行一个外地做生意的商人,大老远带着四千两足银回家探亲,那真是钱多到欠抢了。 听李墨这么一分析,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李津也冷静下来,有些奇怪地看了李墨一眼,回过头无奈道:“我儿言之有理,陈兄,这钱……李某不能收。” 陈知行顿时急了:“李兄!李家如今正处难关,何必……” 李津顿了顿,道:“不论如何,还是谢过陈兄。” 陈知行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悻悻告辞。 望着远去的马车,李津疲惫地叹了口气。 “爹,别唉声叹气的,一万两而已,看把您愁的。”李墨语气轻松,顺手揽住老爹的肩膀安慰。 “而已?你个败家子……”李津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刚要甩开儿子的手,却见李墨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碗。 “您先看看这个。” 李津本欲斥责,目光触及那瓷碗的瞬间,却猛地凝住了:“这…这你从哪儿弄来的?!” “咱家窑厂烧的。” “放屁!”李津根本不信,“李家窑要有这本事,何至于此!你小子……” 李津话说一半忽然停住了,想起刚才李墨对那四千两银子的精准判断,那份敏锐和冷静与眼前这足以颠覆行业的瓷器联系在一起,眼神里顿时充满困惑和探究的欲望。 最终李津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瞪着眼睛道:“你小子,鬼上身了?” “哪能啊!” 李墨丝毫不慌,睁眼说着瞎话:“爹,我跟您说实话吧,其实以前我都是故意装傻的,藏拙您懂吗?现在看您天天压力比山大,我只好不演了。” “你?你有什么可藏的?”李津瞄了一眼李墨,满脸写着“我不信”,心里想着还是找个神婆来给李墨驱驱邪为好。 李墨无奈道:“这不是怕挨打么,过慧易夭啊,有我大哥这个例子,我能不藏吗?” 听到这,李津神色一僵,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精致瓷碗脱手滑落,被眼疾手快的李墨一把抄住。 见老爹这副模样,李墨知道他是赌对了。 他那位大哥和他不一样,足称的上是个天才,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十二岁帮忙处理生意,十五岁出任掌柜,十七岁攒钱买下属于自己的院子,妥妥的人生赢家。 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背后是李津传统氏的棍棒教育,以及平日极高的要求。 十八岁那年,一次误判让多年努力付诸东流,或许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最终就如李墨一样,大哥在自己的院子自缢而亡。 在那之后,李墨就集李家所有宠爱于一身,不曾挨过任何一顿打,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听到李墨旧事重提,李津怔怔地看着儿子,看着他那张与亡故长子有着几分相似、却总是玩世不恭的脸。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关于长子的记忆和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质疑。 良久,李津才冷哼道:“你要是藏拙,至于把婚约当儿戏?” “嗐,那天不是喝多了么,被奸人所害!” 李墨摆摆手道:“再说女人,吃的就是一个若即若离,你太把她当回事,就该被她钓了,您看她姜心言,十五岁之后连面都不露,这分明就是在钓我,我得反客为主啊。” 李津被他这套歪理邪说气得想笑:“说得跟你多懂女人似的!” 李墨嘿嘿一笑道:“还行吧,一天两趟百花楼,姑娘见我都发愁,这方面,您还真得跟我取取经。” 李家老两口伉俪情深,李夫人年纪大了,李墨荒唐成那样李津都没想着练个小号,更别提上青楼了。 “歪理邪说!”李津脸一黑,端起父亲的架子道:“无论如何,此事你犯了大错!” 把未婚妻当赌注,这事当然不厚道,虽然不是李墨做的,但他得认,于是道:“有错我当然认,所以过两天,我就亲自上将军府‘道歉’去。” 李津愣在那,看着儿子溜溜达达回房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曾经听到“姜无风”三个字就腿软的儿子,居然说要主动上门道歉? 第九章 打马过街 翌日,李津没有再出门借钱。 昨晚李墨信誓旦旦说是已故老太爷梦中传授了改良瓷器的秘方,李津对此将信将疑。 老爷子生前确实痴迷于此,只是壮志未酬,但这事实在太巧,李津按捺不住,一大早就来到李家窑想寻个究竟,这一来,顿时发现不对劲。 窑厂的伙计工匠明显少了,叫来张管事一问,听到李墨在窑厂大把撒钱,气的差点想直接回家给李墨来上一藤条。 藏拙?藏个屁!败家败习惯了! “按那新法子,现在烧出多少了?”李津板着脸问。 张管事恭敬回道:“老爷,这法子是少爷带着咱们一块儿试出来的,大伙儿手还生,眼下能入眼的成品就几件,而且……少爷吩咐,所有窑口今天都改烧海缸了。” 海缸又称聚财缸,通常放在院中或天井下聚水,取“心胸似海,广纳来财”之意,在昌宁这座商业之城很受欢迎。 李津愣道:“烧这么多海缸做什么?多烧些器型不是更好?” 张管事解释道:“少爷说要烧就得烧最大的,比以往任何海缸都大,也要烧的漂亮,大伙儿心里没底,只能靠数量硬堆。” “这臭小子又想干什么?”李津眉头微皱,吩咐道:“这批烧完,烧别的器型。” 张管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老爷……这事,要不要先问问少爷的意思?” 李津愣住。 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现在他这老爷已经不如少爷了?! “问个屁!……等等。”李津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摆摆手:“算了,我先回去问问这臭小子搞什么名堂。” 李家厢房。 “少爷。” “少爷,起床了。” 李墨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昨夜赵先生抓着他探讨复式记账法,热情高涨,硬是聊到半夜,活脱脱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 耳边传来香儿清脆的声音,李墨翻了个身,含糊道:“别闹,今天赵先生也起不来。” “赵先生早就来了。” “少爷,快起来,老爷在堂前等你呢。” 香儿正是少女声音最为尖利清脆的年纪,李墨觉得她喊得这嗓子,整个李家都能听见。 李墨飞快起床,披上衣裳大步走出房门,捏住香儿的俏脸:“别瞎喊!” 看香儿不服气的模样,李墨觉得有机会还是得向她证明一下。 来到前厅,只见李津脸色不善,不知道一大早谁又惹了他。 李津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让窑口烧海缸做什么?” 李墨端起香儿送上来的白粥喝了一口,道:“送礼啊,我上将军府道歉,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送将军府?”李津想了想,虽说海缸最受商人欢迎,但“心胸似海”的寓意倒也不错。 于是他点头道:“嗯,总算懂点事了,到时好好和你姜伯父认错,亲手把礼奉上。” “那是自然,我肯定热热闹闹地道歉,”李墨咽下粥,话锋一转:“不过这礼嘛,未必能亲手送到他老人家手上。” “什么意思?”李津没明白。 “吃完了,爹,我还得去上课,先走了。”李墨不作解释,放下碗筷,大步流星地走了。 账房里,赵先生果然早已端坐,正对着几张复式记账法的草稿冥思苦想。 李墨也不打扰,自顾自取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一旁的王小憨伸着脖子看了半天,好奇道:“少爷,您这是打算把瓷器卖给周家?” 李墨有些意外:“你还认得字?” 王小憨挠头道:“少爷忘了,小时候我还是您的伴读书童呢。” 当年李家没少给李墨请先生,可惜这位主子顽劣,气走了不少夫子,反倒让陪读的王小憨混了个半瓶水。 李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前几天我写字,你为什么说我在画画?” 从少爷的眼神中,王小憨意识到,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他就要挨打。 于是深思熟虑之后,王小憨正色道:“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睛突然瞎了。” “嚯,那你恢复地倒挺快。”李墨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 纸上写周家,并不是因为要卖货给周家,他手上这份,其实并不能称之为商业计划。 周家不是昌宁本地人,却在短短三年内积累无数财富,这其中少不了阴狠的手段,但就这个赌债,李墨总觉得背后没那么简单。 人若犯我,我十倍还之,这同样是李墨的规矩。 下午,张管事兴高采烈的跑上门,带来了一件精美的海缸。 “少爷说的不错,就得打破陈规,以前咱们总觉得烧不出这么大的海缸,没想到这一试,还真成了有!”张管事满面红光,除了早年第一次独立烧成瓷器,就数这几天最有成就感。 “这就对了,老张,你进步的空间还很大,不能固步自封。”李墨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这口海缸细细打量。 这散发如玉光泽的海缸,大小两人环抱都不止,比昌宁市面上任何一件都大。 李墨想起老爹的交代来,他要是能把这玩意亲手交给姜无风,那他不成楚霸王了? 他手抚过瓷身,点头吩咐道:“装车,出发!” 昌宁街头。 周子勋带着小厮,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 本来他不应该在这,他应该在跟千金小姐谈情说爱。 他早先花重金从几位秀才那里买了几首精心准备的诗,本想在此次诗会上大放异彩,谁知诗会上莫名流传开几首惊才绝艳的佳作,将他的风头彻底压了下去。 越想越是心烦,以往这种时候,就应该把李墨那傻蛋叫出来戏弄一番,讨些乐子。 想到李墨,他随口问道:“今天第几天了?” 小厮心领神会:“少爷,第五天了。” “怎么还剩这么久?”周子勋皱眉道:“当时就应该让他写五天!不,三天!” 说完,他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你说现在我给他一千两,让他学狗叫,他干不干?” “那肯定干啊!说不定还得在地上爬两圈呢!” “搞不好还会来舔少爷您的靴子!” “哈哈哈···”周子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但周围人的目光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聚焦于他,反而全都看着街道另一头。 眼见人群迅速聚集,周子勋吩咐道:“去看看,前面闹什么幺蛾子?” 小厮应声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却连滚爬爬地冲回来,结结巴巴道:“少爷!是、是李墨!” “李墨?”周子勋斥道:“一个傻子你紧张什么?” 小厮咽了口唾沫道:“李墨他,他不像李墨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子勋微微皱眉,大步走了过去,等看清街道中心的景象时,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瞳孔猛地收缩。 长街上,身姿挺拔的少年郎身穿墨色暗纹长袍,驭一匹纯白骏马,衣袂与马鬃在微风中一同飘动,脸上噙着淡然自信的笑意,不时朝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挥手示意,气度从容无比。 而在他身后,那辆披红挂彩的板车上,安稳地放置着一件让所有昌宁百姓瞠目结舌的东西。 那是一口海缸。 一口前所未见的巨缸,其形制硕大无比,静静地矗立在板车上,宛如一座微缩的雪山。 更夺人心魄的是它的釉色,并非寻常瓷器的浮光,而是一种内敛、温润到极致的宝光,仿佛将千年古玉熔炼其中,缸体上缠绕着喜庆的红绸缎带,愈发衬得那瓷质冰清玉洁,不似凡间之物。 这哪里是傻子出门,分明是状元持御赏过街。 “那是李墨?”周子勋喃喃自语,发出了和小厮一样的灵魂拷问。 他记忆里的李墨,虽说皮囊不差,但总是一副呆头呆脑的蠢相,言行举止透着股让人发笑的愚笨,没有哪家姑娘看得上,若非仗着有几个臭钱,连青楼女子都懒得敷衍。 他记忆里那个蠢笨如猪、可以随意戏弄的李墨,怎么会…怎么能变成眼前这般模样? 第十章 借东风 “快看那板车!上面装的莫不是玉山?” “瞎了你的眼,那是瓷器!” “李家窑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这要是拿出去卖,得值多少银子啊!” 乍现于世的宝瓷毫无意外地引起所有人惊叹,有懂行的老匠人凑近了看,双手颤抖,喃喃道:“这釉水…神仙手段,这是神仙手段啊!” 白马上的李墨很满意观众们的表现,虽然他不是专业营销对口,但各式各样的发布会看多了,蹭热度这种操作还是手到擒来的。 而昌宁这阵子最大的热度,非将军府退婚莫属,今天他就要借一借这股东风。 百姓们不知道李墨打的什么算盘,他们只关心这位俊俏郎君要去哪,这口稀世的海缸要送给谁。 于是好热闹的人自发地跟上李墨的队伍,等队伍在将军府前停下时,后面已经跟了条长长的尾巴,将街道堵地水泄不通。 “将军府?他想干什么?”人群中,周子勋用怪异的目光盯着李墨。 以前在李墨面前提起姜无风的名字他都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今天居然会主动来将军府? 那边王小憨跑上台阶,对有些发懵的门房道:“劳烦通禀,我家少爷特向姜将军奉上赔礼,以表愧悔之心!” 那门房看着府门外乌泱泱的人群,初时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带了人来围府闹事,心里止不住地嘀咕:这哪是来赔礼的阵仗,看着更像是来抢小姐的…… 府内,姜无风正坐于茶室,手捧兵书细细端详。 片刻后,门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道:“老爷,李墨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姜无风忽然反应过来,“你说谁?!” 门房复述道:“李家少爷,李墨。” “好小子!”姜无风将兵书重重拍在案几上,霍然起身,“他还有脸来将军府?不见!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门房赶忙解释道:“老爷,他是登门赔礼来了,带了好一件宝器呢。” 姜无风冷哼道:“那又如何?不见!” 门房犹豫道:“老爷,除了李墨本人,还有不少百姓聚在府外看热闹,会不会…” 姜无风冷哼一声:“我将军府何时要看一个小辈的脸色行事?” …… 不多时,门房匆匆赶了回来,小跑到李墨面前:“李公子,老爷事务繁忙,不见客,您请回吧。” 李墨也不恼,示意王小憨塞过去一锭银子,笑道:“劳烦再禀,李墨恳请当面致歉。” “李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墨眉头一挑。 他以为他就够不要…不拘一格了,没想到周子勋更不拘一格,搞了这么一出事居然还能用这么肉麻的声音叫他“李兄”。 李墨偏首道:“周兄,好巧!” “李兄,听我一句劝。” 周子勋摇头叹息,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周围人听清:“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姜家既已表态,你又何必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李墨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道:“周兄,你这操心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亲爹呢。”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偷笑,周子勋愣在哪里。 李墨,什么时候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李墨从容一笑,目光扫过围观百姓:“无论姜伯父见不见我,今日既然来了,就要有个交代,我得告诉他老人家,以前那个混账李墨,已经死了。” 这直白粗粝的话语如同惊雷,让全场为之一静。 “错就是错,我不找借口,也知言语苍白难表悔意,烧制此缸,一为致歉,二为明志。” 风掠过街巷,卷起几片落叶,吹过众人愕然的脸庞,死寂之中,只有李墨清朗的声音在回荡:“此宝为姜家所制,既然伯父不愿相见,那就用它来明我之志。” “诸位乡亲父老,为我做个见证。”李墨伸出手从满脸肉痛的王小憨手上接过铁锤,手臂高高扬起,随即轰然砸落。 “若日后再行此等荒唐之事,有如此宝!” "哐啷——!!"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四周,流光溢彩、引得万人空巷的宝缸,应声迸裂,化作一地碎片,每一片都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心碎的莹润光泽。 静! 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眼珠子掉了一地。 下一秒,整个街口直接炸锅! “我滴亲娘哎!这败家子啊!!” “疯了!这他娘是多少银子啊!说砸就砸了!!” 一个老学究捂着胸口,差点抽过去:“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更有甚者已忍不住向前拥挤,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碎片,仿佛那是洒落一地的黄金。 李墨和没事人一样,把锤子扔回给快哭出来的王小憨,潇洒地重新上马。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息。 一息之后,人群的理智被彻底点燃、焚毁! “抢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嘶吼,人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扑向那满地狼藉,平民、书生、商人、走卒……所有体面在真正的“宝藏”面前荡然无存,他们匍匐在地,争抢着那些依旧温润的碎片。 将军府外顿时乱作一团,比最热闹的市集还要喧嚣几分。 与此同时,姜无风登上府内高阁,出乎意料的是,女儿姜心言已先他一步在此。 “父亲。”姜心言听见脚步,转身见礼。 她看着李墨在府门前被拒,看着周子勋上前奚落,神色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乏味戏文。 对于李墨会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意外,无非是李津逼迫,或是他又想了什么新的荒唐法子,试图挽回。 然而,当李墨举起锤子的时候,姜心言扶着窗棂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不是因为心疼那件瓷器,而是被这干脆利落的决断力攫住了。 姜无风点点头,朝着府门处望去,略有些讶然道:“这小子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转了性?” 府外百姓的惊呼、痛惜、哄抢声传来,即便隔了这么远,也依旧清晰可闻,那些宝瓷的碎片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人眼目。 姜心言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府外那个在混乱与贪婪的背景下,从容策马而去的身影。 他没有呜呼高哉,没有痛哭流涕,甚至没有多看那宝缸一眼。 那种将惊世骇俗之举,做得如同日常吃饭喝水一般的随意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 “他…”姜心言轻声自语“他好像真的,只是来…完成一件事。” 姜无风失笑道:“他来不就是为了道歉?” 姜心言没有接话。 她只是觉得陌生。 那个怕疼、怕骂、被父亲呵斥一句就缩起脖子的李墨,怎么可能有刚才那般的决绝? 演戏?谁能教他演出这份果决?谁敢让他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演? 那个她笃定了十几年、标签早已固化的败家子,在这一锤之下,形象骤然变得模糊而充满疑团。 这种超出掌控和认知的未知感,让她心中第一次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生出了一丝好奇。 第十一章 奇珍阁的老熟人 李墨不知道姜心言一直在看他打广告,也不知道姜小姐心中的疑惑,他只知道广告打出去了,产品就得跟上。 离开了依旧喧闹的将军府街口,李墨带着王小憨,拐进了昌宁城最繁华的商街,最终在一座气派的三层楼阁前停下,匾额上书——“奇珍阁”。 奇珍阁是昌宁最知名的拍卖行,背后东主唐诚和昌宁县令是表亲兄弟,天然就有一块金字招牌,而奇珍阁也往往能快人一步拿下客商手下的宝贝,转手卖出,赚的盆满钵满。 “少爷,这地方…门槛高得很呐。”王小憨看着进出皆锦衣华服的人群,有些发怵。 “怕什么,”李墨咧嘴一笑,迈步进门:“不烧钱的地方,还配卖李家的宝贝?” 店内陈设雅致,一股“我很贵”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博古架上摆满了古玩玉器。 一个穿着干净短褂的伙计迎了上来,脸上挂着略显僵硬的笑容道:“这位公子,看货还是等人?” 李墨开门见山道:“不看不等,我卖东西。” 宝瓷的定位是高端收藏品,就不能放在李家的街边小铺卖,奇珍阁是个不错的地方。 伙计道:“不知是何等宝物?我们奇珍阁的规矩,非珍品不收。” 李墨笑道:“是一件瓷器。” 伙计问道:“瓷器?是京窑还是溪州窑的?” 李墨摇了摇头:“李家窑。” “李家窑?”伙计眉梢微挑,语气变得不冷不热:“公子,你逗我玩呢?李家窑是块金字招牌不假,可今儿都快倒闭了,出的玩意儿也好意思往我们这儿送?”” 李墨微微挑眉,心想是高估了这个奇珍阁,摇着头道:“名不副实,走了。” “吵吵什么呢?” 这会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楼上下来,一脸不爽。 伙计立刻变脸,谄媚地小跑过去:“少东家,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位客人拿了件民窑瓷器想上拍,小的正打发他走呢。” “瓷器?”胖公子随意瞥过来,目光扫到李墨的脸,猛地定住,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奇珍阁仿佛都抖了三抖:“柳兄?!真是你啊!!” 他一把推开那碍事的伙计,紧紧抓住李墨的手,激动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动:“我可算找到你了!那日一别,你让我好找!” 李墨先示以礼貌的微笑,然后发出灵魂一问:“你是?” 胖公子一愣,随即摆出一个自以为深情的姿势,捏着嗓子念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那被推得一踉跄的伙计彻底傻眼了,看着自家少东家对这“白痴”公子如此热情,甚至带着几分尊崇,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直将期盼的眼神投向李墨。 李墨没功夫接收他的眼神讯号,只在心中怒骂:我消你大爷! 天知道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圆脸男人抓着你的手,对你念出这句诗有多骇人! 仔细看他两眼,李墨总算想起来,这是望月节那天他的第一位顾客,愕然道:“是你啊,你是奇珍阁的少东家?” “对对对!当日匆忙忘了介绍,在下唐诚!”唐诚胖脸笑成一朵花,然后恶狠狠瞪向那已经吓傻的伙计,“你!谁教你如此待客?滚去后院刷一个月茅厕!” 那伙计顿时面如土色,腿肚子直打颤,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而唐诚立刻换上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几乎是抱着李墨的胳膊把他拉上了二楼雅间。 雅室内,香茗奉上。 唐诚激动之情仍未平复:“前几日诗会,我凭那首蝶恋花可是出尽了风头!连林小姐……嘿嘿,都多看了我好几眼!这还得多感谢柳兄,不,柳大家!” 李墨汗颜道:“我已经说了,我真名叫李墨,那词是我买的,我就一二道贩子。” 当天是为了筹本钱,没来得及细想,此刻再看,李墨直呼自己不会做生意。 唐诚根本不适合“为伊消得人憔悴”,得改成“为伊吃得很开胃”才行。 “李兄勿怪,勿怪!”唐诚嘿嘿一笑,心里不信李墨的说辞,如果这诗是别人做的,早就该声名大噪了,哪里会整个昌宁都找不到。 唐诚继续道:“李兄,如果你缺钱,我可以先借你,只要下次你有新作…” 李墨摆摆手,拿出那只瓷碗推到唐诚面前。 唐诚一看,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笑意瞬间收起,胖乎乎的手悬在半空,想摸又不敢摸,活像一只对着绝世美味却不敢下口的饕餮。 半晌,唐诚抬头看向李墨,眼中满是震撼:“这…这宝光…这釉水!这真是李家窑烧出来的?” 李墨慢悠悠喝了口茶:“这算什么,更好的还在窑里,你要不信,现在出去打听打听,将军府门口我刚砸了一个更大的。” 口口相传还是太慢,要是放在现代,以将军府的话题五分钟就能传遍全城,现在还得等围观的百姓们发散消息。 “还有更好的?”唐宝禄一拍大腿,激动得浑身的肉都在颤:“李兄,这宝贝绝对比官窑更值钱!” “不比官窑的值钱,我也不必特意跑来了。”李墨放下茶盏,接着道:“东西放你这卖,不过,拍卖方式,得按我的规矩来。” “李兄但说无妨!”唐诚正襟危坐,十分客气,这就是唐家的处世态度,看宝不看人,只要宝贝好,一切皆可谈,更何况李墨还是唐诚的大恩人。 李墨道:“首先数量要控死,这次我只拿出九件,奇珍阁需要对外宣称此宝是天工偶得,万窑难出一件,并且要暗示,此后能否再现是未知之数。” 唐诚微微皱眉:“就九件?既然是李家窑出的,为什么不多卖点?” 李墨倒是想多卖,可现实不允许。 对新材料的运用工匠们还不熟练,要知道就算全窑烧海缸,最后也就砸碎的那一只够看,李墨不是只拿出九件,是真的只有九件,要不然这只瓷碗也不用做老演员了。 当然对外人不能这么说,李墨故作高深道:“如果满大街都是官窑货,即便再好,你还觉得它值钱吗?” “那自然不会,物以稀为贵嘛。” “这不就结了,”李墨一拍手:“正是此理,我们便要营造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氛围,要让所有买家都觉得,今日若拍不下此物,此生便与这等神品失之交臂,这种怕得不到的紧迫感,会让他们出价时不顾后果。” 唐诚听得眼睛渐渐发亮,猛地一拍大腿:“妙啊!李兄!我明白了!这不是卖东西,这是钓……钓他们的心思!” 李墨接着道:“这叫‘饥饿营销’,不让市场吃饱,他们才会为了仅有的食粮抢破头。” “饥饿营销…”唐诚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越品越觉得精妙绝伦,忍不住鼓掌道:“绝了!这名字起得贴切!李兄大才,不仅诗才了得,做起生意更是天纵奇才啊!” “再说其二,”李墨摆摆手,接着道:“起拍价——四百两白银。” “四百两?!”唐诚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奇珍阁不是没有拍卖过官窑出的名瓷,但最高的价格也就是二百两左右,李墨起拍就要两倍,让人不惊讶都不行。 李墨老神在在地反问:“那我问你,卖一百两,什么人来买?” “那想捡便宜的都来了。” “二百两呢?” “那得是有点家底的了。” “那么四百两呢?”李墨目光灼灼。 唐诚愣了一下:“那就只有真正的富豪,乃至外地豪商了。” 李墨笑道:“我就是要用这个价格,直接筛掉那些斤斤计较的寻常富户,能参与进来的,争的早已不是器物本身,而是一种身份象征,这件瓷器就不再只是器皿,而是他们彰显实力的符号。” 唐诚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李墨,这套理论完全颠覆了他过去的认知,但细细一想,却直指核心! 这不是定价,这是在定义一个新的游戏规则! 第十二章 周家反应 唐诚一直觉得人无完人。 长得俊的,多半肚子里是草包;满腹经纶的,长相往往感人。 像他这样既能吃又能睡、还会赚钱、集多种优点于一身的男人,实属万中无一。 直到他遇见了李墨。 “李兄,我算是服了!”唐诚由衷地一拱手,随即又肉痛地咂咂嘴:“就是那聚财缸……砸了也太可惜了!” 王小憨极为认同地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李墨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还少东家呢,连炒作都不懂还敢开拍卖行,看来县令这块招牌分量不清,这样都能把生意做起来。 唐诚倒是很好学,好奇道:“什么道理?” 李墨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慢悠悠地问道:“我问你,是看见一块金子印象深刻,还是看一块金子扑通掉河里更让你抓心挠肝?” “当然是掉水里…” 话说一半,唐诚胖乎乎的脸上瞬间放光,一拍大腿:“我懂了!不仅印象更深刻,而且会想尽办法去捞这块金子!” “还算有悟性。”李墨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教你这么多独门绝技,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唐诚脸上的肥肉心疼地抖了抖,咬咬牙,伸出两根手指:“没说的!李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次拍卖,奇珍阁只抽两成利!” 李墨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少东家,有魄力。” 奇珍阁平日抽水高达三成,利润惊人,让出一成估计已经是唐诚能做的最大让步。 但唐诚似乎不止交朋友这个打算,他嘿嘿一笑,凑过来道:“不过还希望李兄能帮我一个忙。” 李墨一看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身子靠回椅背上道:“什么忙?” 唐诚贼笑道:“不瞒你说,上次诗会时,林小姐邀我之后同去赏枫,届时还请李兄……嘿嘿…施予援手!” 赏枫会门槛比普通诗会高得多,去的多是世家子弟,原主以前也跟周子勋一块参加过,不过嫌无聊,待了没一会就跑青楼去了。 唐诚显然是食髓知味,想再靠“才华”巩固一下自己在林小姐心中的形象。 李墨看着他,笑道:“帮你去泡妞当然没问题,咱们兄弟谁跟谁?不过…” 他话锋一转,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了敲:“我最近手头紧,拍卖会还得筹备些时日,唐兄,你看能不能先预支一部分利润给我?就当是投资未来的救命诗了,如何?” 唐诚愣了一下,眼珠转了转,心里飞快盘算。 宝瓷的价值他亲眼所见,稳赚不赔,李墨的诗才更是关键……这买卖,不亏! “成!”唐诚一拍大腿,爽快道,“既然李兄开口,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先支五百两给李兄应应急!不过那赏枫会的事?” “好说!”李墨笑容灿烂,“包在我身上,保管让唐兄你在林小姐面前才华横溢,魅力四射!” 北城,周家大院。 昌宁富豪周承寿正在待客,坐在他对面的亦是一位昌宁商人。 “周老爷,按您的吩咐,我一文钱也没借给李津!”那商人陪着笑脸,语气带着讨好。 坐在上首的周承寿四十上下年纪,一身富态,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闻言只是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李家的船要沉了,聪明人就知道不该往上凑,王掌柜是聪明人。” 王掌柜干笑两声,连称不敢,心里却明镜似的。 李家生了个败家子,钱都祸祸光了,没了钱就只剩个窑厂,谁都知道周承寿看上了李家传了三代的金字招牌,他哪敢触这个霉头。 虽说跟李津有几年交情,但在钱面前,交情算什么? 王掌柜接着道:“那么和宁兴县那边的生意…” 周承寿淡淡道:“我会让人知会。” 王掌柜顿时面露喜色,能把生意做去州府,财源还不滚滚来? 就在这时周子勋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边跑边道:“爹!出变数了!” 王掌柜醒目地起身告辞,周承寿将其送出前厅,这才不悦地看向周子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跟你说过多少遍,遇事要镇静!” “爹,此事实在非同小可,那李墨今天弄出好大的动静!”周子勋喘着气,赶紧从怀里掏出几片用锦帕小心包着的碎瓷片,献宝似的递到周承寿面前,“您看这个!” 周承寿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起初并没在意,但当看清那碎瓷的釉色和质地时,眼神猛地一凝。 他放下茶杯,接过碎瓷片,凑到眼前仔细端详,手指摩挲着断面,越看脸色越是惊疑不定:“难道是李家窑出的?” “如果李墨所说不假,那就是如此!” 周子勋忙不迭地点头,把将军府门前李墨砸宝明志的事情说了一遍:“这宝贝他说砸就砸,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现在全城都在议论这事儿!” 周承寿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不在乎李墨是真心悔过还是演戏,他在意的是这瓷器本身! 如果李家真掌握了烧制这种宝瓷的技艺,多少是个麻烦。 周承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沉声问道:“李墨砸了这缸之后,去了哪里?” “不知道,他骑着马,我没能跟上。”周子勋摇摇头。 周承寿微微皱眉,唤来下人询问李津今日的动向,得到李津未出门的答复,更是好奇。 有这样的宝贝,李津居然能沉得住气? 不过李津虽然老实,他儿子嘛… 想到这里,周承寿脸上重新堆起商人的笑容,对周子勋吩咐道:“勋儿,你和李墨毕竟曾是好友,好好探探他的口风,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记住,态度莫要张狂,就像以前一样。” 周子勋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图,脸上也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爹放心,套他的话,我在行!保证问个清楚!” 周承寿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道:“机灵点,看看他到底是真长了本事,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若是后者……哼。” 后半句他没说,但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子勋揣好那几片碎瓷,信心满满地应道:“明白,我这就去下帖子,明天一定把李墨请到翠玉楼!” 第十三章 融入 怀揣着从唐诚那里预支的五百两银票,李墨并没有立刻回府。 解决了启动资金和销售渠道这两大难题,前期立项和中期操作就都完成了,接下来只剩后期收尾,李墨心情不错,慢悠悠地走在街上,感受不同时空的秋景。 秋日的阳光已褪去盛夏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透过街边梧桐稀疏的枝叶,在青石路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焦香、刚出笼的包子蒸汽,以及不知从哪家院落飘出的、若有若无的桂花甜息,这与记忆里熟悉的、充斥着酒气、脂粉和骰子碰撞声的“热闹”截然不同。 王小憨跟在马后,看着自家少爷的背影,总觉得少爷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说不上来,就是……好像不再像以前那样,要么焦躁地寻欢作乐,要么蔫头耷脑地怕被老爷责罚,现在的少爷眼神清亮,像是在欣赏这街景,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更深的东西,那份从容淡定,是王小憨从未见过的。 “小憨。”李墨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闲适道:“前头是不是有家卖秋梨膏的?娘好像挺喜欢那家的味道。” 王小憨一愣,连忙应道:“是,是,就在前边拐角,老字号了!少爷您还记得啊?” 李墨笑了笑,没答话。 他当然不记得,是原主记忆角落里残存的一点碎片,李夫人有轻微的咳嗽旧疾,秋日里总爱用秋梨膏润喉,只是以前的原主,从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李墨走到那间略显陈旧却干净整洁的铺子前,称了两包上好的秋梨膏。 付钱时李墨看着掌柜那满是皱纹却笑容和善的脸,心中微微触动,这才是真实的人间烟火,是柴米油盐,是细微的牵挂,远比赌桌上一掷千金的虚妄刺激来得踏实。 回到李府,已是傍晚。 李墨刚踏进大门,就听见厨房方向传来李夫人指挥下人准备晚膳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李津几句关于账目的低沉话语。 一种奇异的归属感悄然浮上心头。 上辈子父母早逝,他是孤身一人在大城市打拼的“精英”,住着价值千万的大平层,吃着精致的外卖,却很少感受到这种“家”的具象温度。 而这里,有会为他偷偷买香糕的父亲,有因他读一天书就欣喜不已的母亲,还有那个被他吓得像小兔子、却又渐渐敢跟他说话的丫鬟香儿。 “少爷,您回来了!”香儿眼尖,最先发现他,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带着真切的笑容,“老爷刚才还问起您呢。” 李墨将手里的糖葫芦和秋梨膏递给她道:“喏,给你的,秋梨膏给娘送去。” 香儿接过油纸包,嗅到糖葫芦清甜的香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墨:“给、给我的?” “奖励你昨天……嗯,叫得挺大声。”李墨促狭地眨眨眼。 香儿的小脸“唰”地红了,跺脚嗔道:“少爷!您又取笑我!我又不知道那是、那是…” 只不过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香儿手里却把糖攥地紧紧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 看着小丫头雀跃的背影,李墨心情更好了几分,走进堂屋看见李津正对着账簿皱眉,便将怀里的银票取出几张放在桌上:“爹,别老愁眉苦脸的,容易抑郁。” 李津愕然抬头,看着那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又看看儿子:“你……你这钱哪来的?” 李墨给自己倒了杯水,语气轻松道:“跟奇珍阁谈好了合作,这是定金。” “奇珍阁?唐家那个?”李津更加惊讶了,放下笔道:“奇珍阁很少收民窑的瓷器,也从没听说有什么定金。” “爹,你得有点信心,咱家的瓷器跟普通民窑能一样吗?唐家不仅收,还得求着收。”李墨摆摆手,将大致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李津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到震惊,再到最后的复杂,看着李墨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起身拍了拍李墨的肩膀:“好…好…我儿,真的长大了。” 那眼神里,有欣慰,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过往教育方式的悔意。 晚膳时,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李夫人不停给李墨夹菜,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骄傲,李津虽然话不多,但眉宇间的愁绪似乎也淡了些。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在晚膳后被一封送至李墨手中的请帖打破了。 请帖来自周子勋,邀他明日午时于翠玉楼一聚,言辞恳切一如往昔,好像在将军府门外阴阳怪气的不是他似的。 李墨捏着那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精致请帖,指尖在“周子勋”三个字上轻轻摩挲着,嘴角掠上玩味的笑容。 李津眉头微皱道:“去不得,这个周子勋,定是打上了宝瓷的主意。” 李墨正享用着香儿剥好的花生,随手丢了一颗进嘴里,嚼得嘎嘣脆,浑不在意道:“这不明摆着的吗?” 李津见李墨丝毫不担心,加重语气道:“既然知道他们有所图谋,你还要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爹,您这想法得变变了。” 李墨坐直了些道:“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饭局?有人请客就必然有所求,周家这顿饭吃的这么明显,是好事。” 周子勋这张请帖来的这么快,估计还把他当那个大傻子呢,这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拿起那张请帖在手里掂了掂,李墨笑道:“他们想知道李家的宝瓷是撞大运烧出来的,还是掌握了稳定的门道,周承寿那个老狐狸,不把底细摸清楚,他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李津看着儿子,自陈知行送银之后,他再一次发现李墨看事情竟然如此通透。 到底李墨还是太年轻,李津担忧道:“周家这些年崛起地这么快,少不了阴狠的手段,我是怕你吃亏,别忘了上次也是周子勋害的你。” 李墨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道:“放心吧爹,债是他坑我的,我也没打算正儿八经还,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可还说不准呢。” 第十四章 鸿门宴 李墨认识周子勋的时间并不久,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半。 周家刚来昌宁的时候开的是酒楼,短短三年时间吞并收购了无数企业,现在俨然已经是昌宁的庞然大物。 而李家借着溪州高质量的瓷土以及经营三代的李家窑,在民窑中打出一块金字招牌,这块金字招牌想必就是周家的下一个目标。 厢房里,李墨捏着手里那件粉得扎眼的长衫,嘴角微微抽搐:“香儿,怎么是这件?我不是说了要换个形象?” “可是少爷,没有您说的那种衣裳,您穿什么都不会显笨的。”香儿委屈巴巴道:“挑来挑去,就这件最笨了。” 李墨看着这件死亡芭比粉,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原主留下的审美遗产。 这哪是显笨,这是要让他社会性死亡。 “拿去扔了,别放在这碍眼,”李墨一把将衣裳扔了出去,摆手道:“就把我上吊那天那件绿色的取来。” 香儿摇摇头道:“夫人说那件不吉利,让人给烧了。” 李墨叹了口气道:“那就找件差不多的来。” 宴无好宴,但鸿门宴也有鸿门宴的吃法,当时的项羽就像现在的周家,家大业大风头无两。 但李墨不是刘邦,撒丫子跑路不是他的风格,不过下套之前,饵料得准备好。 次日傍晚,翠玉楼。 周子勋临窗而立,目光在街道上搜寻。 得了李家窑的宝瓷,奇珍阁大发请柬,邀请昌宁城里有名的权贵参加“宝瓷拍卖专场”,周家也不例外,这让周子勋心中略有些焦急。 越想越是后悔,当时就不应该顾忌将军府,直接让李墨第二天就还钱多好,省的闹出这些幺蛾子来。 以前他请客,李墨总是第一个到,如今居然敢让他等! 片刻焦躁之后,周子勋终于看到人群中那道傻里傻气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挂上虚伪的笑容迎下楼去。 “你小子,可让我好等啊。”周子勋迎面走上来,言语间透着热情。 要是普通人非得被他恶心不可,幸好李墨上辈子见多了商业场上的虚伪,闻言昂首道:“你把我害的这么惨,让你等等怎么了?” 周子勋反而笑得更是热情:“瞧你这话说的,喝酒助兴的事,怎么能叫害呢?来来来,先上桌!” 周子勋拉着李墨进了包间,目光扫过李墨身上那件不伦不类的墨绿色长衫,全然没了打马过街时的气度,心里嗤笑,看来在将军府外那天,还真是别人教的。 周子勋挤出惯有的虚伪笑容:“快坐!今天的江鱼甚是鲜美,特地请你来尝尝。” 李墨面无表情地坐下,也不动筷,冷哼道:“你倒是有心情吃吃喝喝,我可没有!我告诉你,我如今不一样了,再也不是那个被你呼来喝去的傻蛋了!” 周子勋心里冷笑,一个人越没有什么,就越会炫耀什么,李墨要真是聪明了,还能穿的这么傻气,还能把情绪挂脸上? 周子勋亲手替李墨斟了酒,好言劝道:“李兄,那天是你非要说千金小姐值千金,当时你输了那么多,我也是想给你个台阶回回本,谁知道你手气实在是太差,怎么能怪我?” 李墨竖眉怒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 “感谢称不上,可我确实是为你好,你啊,对我误解太深了。” 周子勋叹着气,举起酒杯示意道:“也罢,既然你不解气,我自罚三杯赔罪!” 李墨脸上毫无波澜,心里在偷笑,喝吧喝吧,喝得越昏越好。 三杯酒下肚,周子勋砸吧砸吧嘴,倒拿酒杯示意道:“李老弟,这样你总能相信我了吧?” 李墨张了张嘴,最终叹气道:“相信你又能怎么样,钱都输了,一万两啊,我爹把棺材本拿出来都不够!” 周子勋摆手道:“诶,此言差矣,奇珍阁的请柬都送到我家去了,李家有了宝瓷还怕没钱?” “就那几件有什么用?”李墨嘟哝道:“要是一直有才好…” 嗯? 周子勋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墨说漏嘴的信息,心思一动,笑问道:“哦?听李兄这意思,莫非是烧制这宝瓷的材料上,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端起酒杯,状若无意地补充道:“若是材料问题,不妨说出来,周家在昌宁地界上认识的人物不少,或许能帮上点忙呢?” “你?”李墨抬了抬眼皮,狐疑地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 “当然,”周子勋笑容愈发诚恳:“我都做到这份上了,李兄难道还信不过我这点兄弟情谊?我是真不愿见你李家……就此倾颓啊。” 李墨 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挣扎,最终像是败下阵来,颓然地叹了口气:“周兄,不瞒你说,这方子,其实是我爷爷托梦给我的!” “你爷爷?托梦?”周子勋怔住。 李墨带着后怕道:“你也知道,那天我姜伯父找上门去,吓得我直想上吊一死了之,这死没死成,当晚倒是梦见我爷爷,醒来脑子里就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窑厂一试,还真成了,你说扯不扯?” 看着侃侃而谈的李墨,周子勋只感觉刚才喝酒的不是他,是李墨,喝的不是三杯,是三坛。 周子勋干笑道:“兄弟你还真是福缘深厚啊…” 李墨老神在在道:“其实吧,这方子里还差两味极其重要的材料没有寻到,一是花果山的猴骨,二是梅山的狗血,有这两样东西,烧出来的才是真正的仙品!你看你能不能找来?” “哈哈…这两座山我也未曾听过。”周子勋听得嘴角直抽抽,这他娘听着怎么这么像扯淡呢? “可惜了!”李墨叹了口气,又问道:“要不这样,你借我些钱,我自己去买,怎么样?” 好啊,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看来不仅仅是缺材料这么简单啊… 周子勋会心一笑,笑问道:“咱们兄弟谁跟谁?借钱当然没问题,但你总要让我知道你拿钱去干什么吧?” 李墨起身道:“不是说了么,买材料!” “别着急。” 周子勋心里冷笑,假意起身安抚,为难道:“借钱可以,可我爹管钱管的很紧,这样吧,亲兄弟明算账,我借你三千两,但要收六分月利,如何?” 李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怒目而视:“你这是坑我!” 周子勋连连摇头:“诶,话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生意人,总不能让我做赔本的买卖吧?” 李墨死死瞪着周子勋,借着沉默下去,眼神变幻几次,最终像是认命了一般,肩膀耷拉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六分就六分!但银子,我现在就要!” 周子勋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连六分月利都能一口答应? 看来这傻子背后藏着的事儿,恐怕比什么猴骨狗血要严重得多啊…… 第十五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周家别的没有,就是钱不缺。 周子勋拿出一叠银票,笑道:“这里是三千两银票,你点点。” 这银票原本是周子勋准备用来买李家的烧瓷配方的,但现在看来这瓷器的来路,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银子到手,李墨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消失,起身道:“周兄,多谢!我……我还有要紧事,先走一步!” “这就走,还有菜没上呢。”周子勋假意挽留道,眼神却像钩子一样钉在李墨身上。 “不吃了不吃了!改日再谢!”李墨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墨绿色的袍角在门口一闪便消失了。 周子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缓缓踱到窗边,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楼下那个仓皇奔向街角的绿色身影。 一旁的小厮凑上前,低声道:“少爷,这就让他走了?咱可还没套出实话呢。” “你在教我做事?”周子勋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这傻子沉不住气,急成这样必有蹊跷,跟上去,看看我这位李兄弟,到底在忙什么见不得光的要紧事。” 小厮应了一声,敏捷地追了出去,周子勋则不紧不慢地下了楼,远远跟在后面。 街道上,李墨脚步匆匆,专挑灯光昏暗、人迹罕至的小巷穿行,时不时问身边的王小憨:“跟上来没有?” “跟着呢。”王小憨每走两步就回头张望,做贼心虚的模样倒让周子勋心中怀疑更甚。 七拐八绕之后,湿冷的江风扑面而来,李墨的目的地终于出现在眼前——昌宁城西,漕运码头。 此时夜幕已然降临,码头上却依旧喧嚣,船只林立,灯火与月光交织在浑浊的江面上,周子勋远远看着李墨在一个略显僻静的泊位前停下脚步。 那里停着一艘中等大小的货船,样式与启国商船不同,船身上绘着一些粗犷的、带有明显燕国风格的纹饰。 周子勋隐在一堆渔网后,又看见李墨在船下招手喊了些什么,不多时,几个身穿燕国服饰、头戴斗笠的男子走下船来。 李墨急切地掏出那叠银票递过去,那几个燕人商议一番,从船上搬下来几个箱子。 李墨将箱子打开,周子勋立刻瞳孔收缩,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月光混合着灯火落在其中一件瓷器上,那温润如玉的釉面瞬间反射出一道刺眼而高贵的光泽,即使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可见! 什么托梦秘传!难怪李家能突然拿出这等未曾见过的宝贝,原来是从燕人手里买的! “且慢!” 就在李墨和燕国商人就要钱货两清的时候,周子勋箭步冲了出来,面带微笑道:“李兄,有好事怎么不带上我?” 李墨猛地转过身,将木箱挡在身后,惊怒道:“周子勋!你来干什么?!” “这码头是你李家开的不成?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周子勋轻飘飘地顶了回去,随即转向那几个燕商,拱了拱手道:“在下周子勋,昌宁周家长子,李家的瓷器,想必就是从几位手上买的吧?” 几个燕人看看李墨,又看看周子勋,不耐道:“到底买不买?不买我们就带上京城去卖。” “买!我买!”李墨惊叫一声,不由分说地将银票塞进燕商手里,一边着急地招呼王小憨:“王小憨!死哪儿去了!快把货搬走!” “慢着。” 周子勋冷笑道:“几位,莫要被这小子骗了,他李家早已是个空架子,外面还欠着一万两的巨债,哪有钱买货?” 那燕商摸了摸怀里的银票,硬邦邦地道:“我们,只认银子,不认人。” 周子勋不慌不忙,取出那张墨迹未干的借据:“不错,银货两讫是天理。但很不巧,他付给你们的这三千两,正是我刚借给他的。现在,我不想借了。” 他将借据递给燕商,接着道:“诸位,李家已是日薄西山,光一块招牌有什么用?我周家资金雄厚,在昌宁乃至溪州都说得上话,只要货源稳定,价格好商量,岂不比跟他做这一锤子买卖要强上百倍?” “王八蛋!你坑我!”李墨气得浑身发抖,面红耳赤地吼道:“别听他的!我……我再加五百两!不,一千两!” 周子勋嗤笑道:“一千两?你拿什么加?把你家祖宅当了吗?谁不知道你爹现在连十两银子都借不到!” “你……你……”李墨伸手指着周子勋,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最终,那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下,颓然低下头,沉默了下去。 周子勋不再看失魂落魄的李墨,转向燕商语气热切:“能否让在下验验货?” 燕商首领点了点头。 周子勋迫不及待地掀开箱盖,只见箱内以干草细心填充,一件件瓷器完美嵌入其中,梅瓶挺拔修长,茶盏玲珑精巧,天球瓶浑厚大气,观音尊典雅端庄……林林总总,竟有十余件之多! 更令人心惊的是,每一件都釉色纯正,宝光内蕴,胎骨细腻,与李墨当日砸掉的宝缸相比,竟丝毫不逊色! 周子勋看得心跳加速,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随后不动声色地合上箱盖,试探道:“不知这样的宝贝,诸位还有多少?我周家,全要了!” 那燕商首领摇了摇头到:“没了,这是最后一批。” “原来如此……”周子勋恍然,更是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连忙道:“下次诸位若再来昌宁,请务必首选我周家!价格,绝对让诸位满意!” 他心急火燎地想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带回去,与燕商客套几句后,便命小厮抬起那口珍贵的木箱。 临走前,周子勋特意踱到李墨面前,看着李墨低垂的脑袋,轻笑道:“李兄,多谢你牵线搭桥,等到李家窑易主那天,我会额外赏你一两银子,当作介绍费,哈哈哈……” 说完周子勋不再停留,带着一阵志得意满的狂笑,大步流星地离去,身影很快融入码头的夜色中。 半晌之后,码头边只剩下李墨主仆和那几个燕商。 王小憨踮着脚,确认周子勋的人影彻底消失了,低声道:“少爷,走远了。” 几乎是同时,原本失魂落魄的李墨抬起了头,嘴唇紧紧抿着,肩膀微微抖动,等回头确认看不见周子勋身影,终究是没憋住。 “噗……哈哈哈……不行了,他还要谢谢我呢…” 那为首的燕商也摘掉斗笠,露出的是张管事那张激动得通红的脸。 他将怀里那沓没焐热的银票原封不动地递给李墨,声音都带着笑颤:“少爷!高!实在是高啊!我说您之前为何特意吩咐,这阵子的次品一件不许扔,还挑了品相最好的留着,原来是等着周家这头肥羊来上秤啊!” 李墨接过银票,在指尖潇洒地弹了弹,脸上恢复了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痞气的懒散笑容。 “次品?” 他挑眉,看向周子勋消失的方向,慢悠悠地道:“可不能乱说,在没见识的人眼里,那都是宝贝。” 这时候,船身上探出一道身影,大声道:“喂?还租不租?不租我们要启程回国了!” 要说黑,燕人也不是一般黑,租他们的船演场戏,一天居然要十两银子。 幸好这场地费,有人帮李少爷出了。 月光下,年轻的少爷负手而立,身形挺拔,毫无半分刚才的窝囊模样,嘴角那抹挥之不去的坏笑,预示着这场游戏还远未结束。 第十六章 踏破门槛 李家门外。 李津李墨父子两撞了个正着。 李墨心下莞尔,自家大门怕不是个什么奇妙刷新点,回回都能精准偶遇老爹。 “你小子,又野到哪里去了?怎么才回来?”李津今日心情显然极好,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李墨一看就知道,李津这是忍不住去拍卖会看热闹去了,看来是价格炒的挺高,老爹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演戏去了,累得慌。”李墨随口应着,转头对迎出来的香儿吩咐:“香儿,弄点夜宵来,饿死我了。” “好呢!”香儿乖巧地答应一声,步履轻快地转向厨房。 李津倒是奇怪了,纳闷道:“今晚不是周子勋请你吃饭,怎么还饿?” 李墨叹了一声,心里佩服老爹的粗线条。 翠玉楼是周家的产业,去是给周子勋面子,真动筷子就是傻子了。 李墨道:“爹,你也不怕我再给你背个一万两的债回来?” 李津瞬间了然,拍了拍李墨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随即又忍不住兴奋地压低声音:“不说这个!你猜猜,咱们那几件瓷器,拍出了什么价?” “应该不超过六百两。”李墨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云淡风轻地答道。 “不对,是五百…”李津炫耀的话卡在了一半,脸上得意的表情凝固了,儿子猜得如此精准,让他后续的卖弄全憋回了肚子里。 “你怎么知道?”李津愕然道。 李墨回头,冲李津一笑:“爹,跟你说了往日我是藏拙的。” 这其实不难推算,四百两的起拍价已是天堑,即便是豪绅,加价也会趋于理性,而且首件拍品的落槌价,基本就为整场定下了基调。 李津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没想那么深,但仍兴奋地搓着手道:“光这一次,就赚了四千多两!而且周承寿也买了一件回去,这相当于是用周家的钱还周家了!” 唉… 李墨心下微叹,这爹除了满腔父爱和担当,在商场的敏锐度上,着实是所剩无几了。 李墨正了正神色,道:“爹,赚了钱是好事,但接下来我得嘱咐您几件事。” “什么事?” “第一,最近别逢人就夸我,也别把李家瓷吹上天,第二,这笔钱先捂紧了,别急着去还周家,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最近谁来拜访,您都别见。” 李墨说了一串,李津一字一句地听着,听到最后一个还是没忍住问:“为何不见客?” 李墨闻到了面条的香味,边走边摆手道:“明儿您就知道了,总之谁来都别见,我来应付。” “少爷,起床了。” “老爷唤您呢。” 第二天一早,香儿照例喊李墨起床。 一大早,李宅门外已是车马簇簇,人声扰攘,久违的热闹景象让李津既感惊奇,又想起儿子昨夜的嘱咐。 他不知道李墨到底是上吊把哪根歪脑筋给拉直了,还是气血直冲天灵开了窍,总之这次他决定无条件相信李墨,硬是忍着没有出面,只让香儿去唤李墨起身。 不巧的是,李墨今天只想睡懒觉。 来到启国这一阵,李墨一个好觉都没睡过,昨晚发下宏愿,定要睡到日上三竿。 卧房里,香儿轻推床上的懒虫:“少爷,老爷唤您呢,客人们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被扰了清梦的李墨起床气翻涌,眼睛都没睁,长臂一伸将小丫鬟捞了过来,大手捂住了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别吵…再睡会儿…” 香儿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带倒在床上,嘴巴被温热的手掌捂住,惊得瞪大了眼,好半晌才回过神,下意识地想叫唤,眼角余光却看见李墨眼睛闭着,呼吸渐渐平稳,又睡了过去。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尤其是那又长又密的睫毛,小丫鬟没来由地脸一热。 少爷的睫毛真好看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立刻想起少爷解释过的“起不来”与“不起床”的区别,小脸瞬间红透,像熟透的苹果,一想到这阵子少爷夜里都要忙到很晚才睡,香儿心里一软,忍着羞怯不吭声,只希望老爷不要责罚她才好… 李津虽然不会责罚香儿,可看她一去不回,心里自然着急,又让王小憨来喊。 王小憨风风火火推门而入,见此情景,顿时“嗷”地一嗓子,双手捂眼道:“少爷,我现在瞎还来得及吗?” ....... 一刻钟后,李墨总算衣着整齐地出现在前厅,脸色不虞。跟在他身后的香儿脸颊绯红,王小憨则顶着脑门上新鲜出炉的大包。 任凭李墨的睡功如何好,被王小憨这一嗓子也吵清醒了,没好气道:“去去去,随便喊一个进来。” 一大清早,登门拜访的人就排起了长龙,李津心软,只谎称装病,这些人干脆又去买了各种药补品在门外等着,直把门外的路都给堵了,就是不愿意离去。 李墨吃着早点,不多时就见到了第一位幸运儿。 “哎呀贤侄,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一个中年人手上拎着药品,大步走了进来,眼睛四下乱瞟:“你爹呢?听说他抱恙,我特地买了些补品来探望!” 这人李墨有些印象,记得他姓王,也是经营民窑的生意人。 李家作为最早将昌宁民窑做出名堂的商号,老太爷为人十分大气,不仅会分享烧瓷的经验,有人想另开窑口,他也会进行指导,这一品德也传承到李津身上。 这位王掌柜的民窑,就是在李津的帮助下建成的。 “歇着呢。” 李墨撩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连寒暄都省了:“东西别放下,有事说事。” “这…”王掌柜眼珠子兜了个圈儿,暗道李家什么时候让李墨当家做主了,而且这小子如今好大的口气,见了他这世叔居然连行礼都省了。 王掌柜还是将东西放在桌上,笑着道:“呵呵,贤侄,我来是要与你父亲谈生意上的大事,你恐怕做不了主……” 李墨淡淡道:“不愿意说那就走,门在后头,没人拦你。” 王掌柜回头望去,无数人在门外翘首以盼,刚才要不是他死命往前挤,让香儿看他可怜,否则他连这个门都进不来。 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一趟,王掌柜无奈,只能道:“贤侄,其实世叔来是为了李家出的新品瓷,我想与你爹合作,将这瓷器……” “五千两。” 李墨伸出五根手指,直截了当道:“交了定金,回去等契约。” 王掌柜一怔,皱眉道:“贤侄,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我跟你爹可是世交!” “你还认这个‘世交’?” 李墨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冷冷道:“我爹前几日跟你借五百两,你连门都没让进,如今见我李家有了起色,又来谈世交?你这张老脸,可比任何瓷器来的都要厚!” 第十七章 真正的燕商 对于李家来说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为了李墨的债,李津几乎跑断了腿。 李津身边的小厮和王小憨睡的是一个大通铺,他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李墨让王小憨一问就知道。 王掌柜闹了个没脸,顿时有些挂不住,有意想端长辈的架子,可从进来到现在李墨都不拿正眼看他,自知也是无用。 他只好强行道:“你爹呢?你还小不懂事,我得跟你爹谈!” 要说王掌柜也是比较惨,他觉得第一个进了李家很幸运,但他不知道的事李墨的起床气还在头上,来的越早,其实也越惨。 李墨眉头微皱,语气冷了几分:“老都老了,能不能给自己留点脸?非得让我把你轰出去才行?” “你…”王掌柜顿时气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连周承寿都没这样跟他说过话,李家不过走了些狗屎运,一个小辈就敢这么嚣张了? 李墨怕他在李家梗死过去,略感麻烦地摆摆手道:“想便宜也行,告诉我周家给你什么条件让你不借银子,说个清楚,我酌情给你降些价。” 王掌柜顿时一惊,这事他谁都没说过,李墨怎么知道? 王掌柜目光游移道:“哪、哪有什么好处,没有的事。” “哦?”李墨嘴角勾起一抹冷嘲,“那你是承认周家吩咐你的了?” 王掌柜脸色一僵,目光变换数次,到底是干笑道:“贤侄,既然你爹不在,我就下次再来…” 今天真是见了鬼,往日的败家子变得这般难对付,王掌柜心里揣着奇怪,扭头就走。 李墨头也不抬道:“把东西拿走,别出去了又说我李家收了好处不办事。” 王掌柜脚步一顿,尴尬笑着拎上补品,快速出了门去。 他一走,李津就从屏风后绕出来,带着犹豫道:“墨儿,是不是过了?” “爹,我就是担心你心太软,才不让你见这些禽兽。” 李墨一边吩咐香儿泡茶,一边道:“这些人把您拒之门外的时候,什么时候想过这种问题?姓王的一口一个世交,可他什么时候帮过李家?谦卑换来的往往不是尊重,是欺凌。” 李津哑口无言,忍不住扪心自问,现在的世道已经变成这样了吗?复又叹道:“咱们打开门做生意,总得在商言商。” 李墨微微一笑:“我谈的就是生意,周家盯着咱们的宝贝,这些人如果在我面前都不敢谈周承寿,我怎么跟他合作?” 李津沉默片刻,看着从容指挥若定的儿子,忽然觉得,自己是时候卸下担子了。 随着时间流逝,李墨的起床气也渐渐消散,之后的客人比王掌柜要好些,面对李墨的时候不用那么难堪。 这些人里头多数是往日跟李津有些交情的老友,见李家瓷大火,便想着靠交情来李家走个后门分一杯羹。 对于这些人李墨只有一个要求,只要如实说出周家的好处或是条件,价钱好商量。 但这些墙头草无一例外,全都闭口不谈,最后也只能悻悻离去。 剩下也有些和李家不熟的,纯粹只是在奇珍阁的拍卖会上没能捞着拍品,来问问李家还有没有货,又或是下次什么时候再有。 这些人李墨以礼相待,半天下来也结交了不少昌宁的富人。 等到午时,客人打发地差不多了,李墨刚想在院中摇椅上偷得浮生半日闲,门房又来禀报,说是唐家少爷来访。 片刻,唐诚圆滚滚的身影便挪了进来,人未至,声先到:“李兄!哈哈哈,财神爷驾到!” “到底谁是财神爷?这回赚爽了吧。”李墨笑着回应,唐诚人如其名,言行举止都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在生意场上这种人是尤为稀有的,让人生不出半点厌恶。 倒是李墨自己不禁感叹,也不知道是青春钝化了唐诚的城府,还是岁月油炸了他的清纯,在唐诚面前,他时而觉得自己像个老阴比。 唐诚掏出一沓银票,递过来道:“扣掉奇珍阁的分成、拍卖成本,剩下的都在这了,李兄点点!” 李墨看都不看,顺手就递给了香儿,笑道:“不用点,我信得过你。” 唐诚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感动,随即想起正事,侧身引荐道:“对了李兄,这位是燕国来的大客商,萧清远萧东主,昨日拍下那观音尊的正是他,萧东主,这位就是我李墨李兄弟。” 昨天扮了回燕商,今天来了个真燕商,难道是他李墨的钱太好赚,在燕商里头传开了? 李墨移目看去,被称作萧清远的男子身穿一身燕人服饰,头戴冠巾,唇上两撇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皮肤白的不像是风餐露宿的客商。 他身后则跟着另一个高大男子,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脸上像是写着滚刀肉,举手投足都透着别惹我。 萧清远拱手,声音清越:“李东主,幸会。昨日得见宝瓷,惊为天人,今日特来叨扰,欲与阁下商谈合作之事。” 李墨并未拱手回礼,而是微笑着伸出手:“幸会,萧东主。” 萧清远明显一愣,看着李墨悬在半空的手,有些无措。 李墨从容解释道:“哦,这是我李家对待合作伙伴的握手礼,寓意携手同心,合作无间。” 萧清远呆了呆,略作迟疑,还是学着李墨的样子伸出手轻轻一握,一触即分。 两人皆是不动声色,倒是萧清远身后的汉子眉毛一拧,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萧清远一个细微的眼神制止。 “请坐。”李墨仿佛无事发生,吩咐道:“香儿,取些桂花酒与酥蓉糕来,招待贵客。” 听到李墨吩咐的东西,萧清远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李墨开门见山道:“不知萧东主想如何合作?” 萧清远收敛心神,道:“将李家瓷运往燕国售卖,还望李东主能给个公道的价格。” “萧东主想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萧清远语气笃定,随即话锋微转,轻笑道:“不过,李家窑如今也拿不出多少吧?” “不错。” 李墨很是光棍地承认了,接着道:“既然萧东主诚心想要,不如多等上一阵,到时候必不会让你失望。” 萧清远却摇了摇头,可惜道:“我这趟行程仓促,最多……只能再停留三日。” “三天足够了。”李墨笑道:“三天后,我将拍卖李家宝瓷的烧制配方。” “什么?!”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唐诚更是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急声道:“李兄糊涂啊!你这是杀鸡取卵!” 萧清远亦是瞳孔骤缩,据他所知,李家瓷一现世便震惊四座,李墨这就要把配方公之于众,何止是杀鸡取卵,简直是鼠目寸光。 不过这对于李家之外的人,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强压心中震动,紧盯着李墨:“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你去问问我李墨什么时候骗过人?” “好。” 萧清远站起身,拱手告辞道:“那么我就静候佳音。” 李墨笑道:“慢走。” 等萧清远离开后,唐诚急不可耐地抓着李墨就问:“李兄,你这是何必,你的宝贝再加上我的奇珍阁,还愁销路?” 李墨没理他,望着萧清远的背影,淡淡道:“这是个女人。” 唐诚一怔,王小憨倒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墨奇怪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王小憨一本正经道:“少爷跟男人谈生意的时候,从来没用过摸手礼。” 第十八章 周家的拍卖会 虽然王小憨的话有些糙,用词也不太准确,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唐诚讷讷道:“李兄,你确定?” “你没看出来?”李墨愕然,萧清远的皮肤白的不像话,手上皮肤更是有如凝脂玉,关键说话的时候喉结都不带动的,实在是糊弄鬼。 而且燕国服饰比起启国来更注重干练,那一身修身的素青长衫,显得萧清远的胸肌有些壮硕。 答案有两个,要么他是女扮男装,要么走的就是泰国的路子… 唐诚忽然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这个萧清远怕是不简单啊。” 李墨一挑眉,道:“哦?细说。” “李兄有所不知,燕国连年征战,男丁十不存一,如今律法严苛,女子十六必须婚配,更严禁私自离境,何况是远来我启国?” 唐家接触的外商多了,对燕国的了解也更多,唐诚思忖道:“如果按你所说他是个女子,那一定不是普通商贾。” 李墨浑不在意地耸肩道:“她给钱,我出货,是男是女,是人还是人妖,跟我有什么关系?” 唐诚颇为可惜道:“可是拍卖配方实在是不值当,细水况且长流,何况你这也不算细水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李墨神秘一笑,招手道:“想赚钱?我另有一条财路。” 唐诚附耳过去,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这…这能成?” 李墨往后一靠,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信我就干,不信拉倒。” 周府。 周承寿将两件瓷器并排置于案上,一盏来自奇珍阁,底部烙着李家窑印,另一盏则由周子勋自燕商手中购得,二者釉色晶莹宝光流转,宛如孪生。 “原来如此。”周承寿抚掌冷笑道:“我当李家走了什么大运,原来是搭上了这条线,勋儿,此事你办得漂亮。” 周子勋难掩得意道:“父亲,这批‘南域珍瓷’均价不过二百两,他李家竟敢四百两起拍,简直是穷疯了!” “昌宁城的富贵,可不是这么好讨的。” 周承寿脸上露出商人精明的笑意道:“不过他这么做,倒是给我周家铺好了台阶,放出消息去,明天在翠玉楼再启拍卖,不设门槛,没有底价,昌宁百姓,皆可竞买!” 这两天李家瓷的热度正在最高点,周承寿闭着眼都能想到那些参与拍卖的人,在得知花了这么多冤枉钱之后会发泄出怎样的怒火。 到时李家必将成为众矢之的,自家的吞并计划也将更加轻松,而且凭借此举,未必不能再造一个属于周家的“奇珍阁”。 无论怎么看,这对周家全是好处! 平日的耳濡目染之下,周子勋也很快反应过来,喜道:“既然如此,孩儿认为应该把李墨和唐诚一并邀请过来,届时更有利于周家立威扬名!” “嗯,有长进,去办吧。”周承寿满意地笑了笑,心里庆幸着自家生的不是李墨那种蠢货,否则可够他头疼的。 次日,翠玉楼。 周家放出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翠玉楼前人潮汹涌,比年节庙会更为喧闹。 无需家世背景,没有高昂底价,任何人都能参与竞拍与李家瓷媲美的“南域珍瓷”,这对许多在奇珍阁铩羽而归或望而却步的人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诱惑。 当李墨带着王小憨晃晃悠悠来到翠玉楼时,唐诚正急得在门口团团转。 “李兄!你可算来了!”唐诚一把拉住他,胖脸上满是忧色:“李兄,你跟我交个底,你是不是已经把配方给卖了?” 李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浑不在意道:“说好了在你家拍卖,我怎么会提前卖给别人?教你个道理,楼起得越高,塌起来才越响。” 唐诚不知道李墨为什么这么淡定,急道:“我能不慌吗?他若真拿出不逊李家的瓷器,你我,还有奇珍阁,都将沦为昌宁最大的笑柄!” “你说的对,”李墨负手一笑,朝着翠玉楼走去,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前提是,他得拿得出来。” 翠玉楼的大堂腾出了一片空地搭起高台,丈许檀木桌蒙着猩红绒布,其下器物轮廓隐现,引人遐思。 场内座无虚席,议论声沸反盈天,周承寿与周子勋坐在上首,看着这盛况空前的场面,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春风得意。 见李墨和唐诚到来,周子勋立刻起身,热情洋溢地迎了上去,声音洪亮,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哎呀!李兄,唐兄!二位肯赏光前来,真是令我周家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 他特意将“赏光”二字咬得极重,语气中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 李墨仿佛没听出来,很是自然地走到前排预留的位置坐下,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姿态比主人家还要闲适,扫了一眼台上的“南域珍瓷”,点头评道:“排场弄得不错,不少花钱吧?” 周子勋被他这反客为主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冷笑道:“说笑了,比起李兄一掷千金的爽快,这些算什么?” “过奖过奖。”李墨笑眯眯地,像是昨天被坑的不是他一般,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点尝了一口:“翠玉楼的味道还是这么烂,没点长进。” 这番作态看得周围不少人暗自咋舌,这李墨是真傻还是装傻?都这时候了,还这么气定神闲? “李东主,唐东主。”一道清越声音自身侧传来。 李墨回过头,发现是昨天刚见过的萧清远,她依旧男装打扮,带着那魁梧护卫,在一旁坐下:“不想二位也来捧周家的场。” 唐诚脸色发苦,勉强拱了拱手,一句话也不想说,李墨却笑道:“请柬都塞进门缝了,我再不来,他得八抬大轿把我请来,搞那么大排场可不是我的爱好啊。” 萧清远讶异道:“可是如果周家的瓷器不亚于李家,那李东主的财路可就不稳了。” 李墨嘿嘿一笑,自顾自倒了杯茶:“那也得他周家……真有这个本事才行。” 第十九章 真相 萧清远不理解李墨为什么如此淡定,按理来说,一个商人最看重的就应该是财路,财路一断,任谁都冷静不了。 萧清远正要发问,周子勋恰好走上台宣布拍卖会开始,并揭开了盖在瓷器上的红布。 如同周家预料的那般,一件件品相极佳的瓷器将全场的目光吸引过去,引得现场惊呼连连,周家的声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诸位!静一静!这件,是我父亲昨夜在奇珍阁拍到的李家瓷。” 周子勋感觉火候已到,志得意满地走上台道:“本以为李家拿出的是何等惊世之作,不成想拿回来一瞧,居然与我周家的瓷器别无二致。” 他将拍到的宝瓷放在其余瓷器身边,而后再次将矛头对准了李墨:“今日我周家能有幸举办此盛会,还得感谢李家,若非李家将区区几件瓷器卖至天价,我周家也不会意识到,真正的儒商,当以诚信为本,让利于民!故今日,我周家瓷器不设底价,价值几何,全凭诸位定夺!” 这话极其阴损,直接将李家钉死在了“奸商”的耻辱柱上。 全场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聚焦于李墨。 周承寿也微微颔首,对儿子的表现颇为满意。 然而李墨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鼓起了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大堂中回荡,显得无比突兀。 所有人都看不懂李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日那些登门拜访过李墨的人,更是觉得自己眼花,亦有人在心底暗自庆幸,幸好未曾与李家合作。 李墨的沉默被众人视作默认,当第一个人试探性地喊出“五十两”后,此起彼伏的叫价声便如潮水般涌起。 周承寿面带运筹帷幄的微笑,俯瞰着这一切,有李家瓷的天价铺垫,即便不定价,周家也稳坐钓鱼台。 昨天没买到的人想捡漏,买到的又不想手里的宝贝贬值,只能硬着头皮加价,这就是人性。 价格很快攀升至一百两,萧清远静观片刻,正要举手喊价,却被身侧的李墨轻轻按住手臂。 萧清远扭头看去,见李墨朝她微微摇头,脸上带着懒散笑意:“萧兄,你这是信不过我啊。” 萧清远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低语道:“李东主的意思是,周家瓷器,不值这个价钱?” 李墨挑眉一笑,戏谑道:“他要是值这个价,我还来这破地方干什么?看他们耍猴么?” 萧清远一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你的表现不像啊! 联想到他连拍卖配方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此人行事,当真难以常理度之。 “三百两!” 正在这时,一道高昂的声音响起,刚刚还是一百五十两的价钱,此刻直接被翻了一番。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经营民窑的王掌柜,心下了然,这家伙必然是想买回一件去好生研究,看看能不能仿制出来。 王掌柜享受着全场瞩目,得意地昂起头,目光刻意扫过李墨,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周承寿满意地点点头,环视全场道:“可还有更高的出价?” 场中鸦雀无声,一下出现这么多宝瓷,谁也不知道周家手上还有多少,明天又会不会再冒出来一批,没有人再愿意花和之前一样的大价钱去买。 “那么,这件梅瓶,便归王掌柜所有。”周承寿笑着示意下人交割。 王掌柜接过梅瓶,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频频点头,忽然说道:“啧,釉水饱满胎骨坚实,依老夫看,这件宝瓷,可比李家拿出来的东西,要好上不少啊!” 说完,他再度将挑衅的目光投向李墨,昨日的我你爱搭不理,今日的我便要你颜面扫地! 同为瓷器行家,王掌柜的评价自带几分权重,顿时,全场目光再次聚焦于李墨,意味各异。 周子勋心中暗赞王掌柜上道,接着话茬道:“李兄,王掌柜乃行家里手,他的评价想必不虚,难道说你是以次充好,糊弄昌宁豪绅?” 这话诛心至极,直接将李家从奸商升级为骗子。 在一片窃窃私语与质疑的目光中,李墨终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东西好不好,可不是一个人说了就算的,王掌柜若硬要说这破烂比我李家的好……敢不敢让我当众验验?” “有何不敢?!”周子勋几乎要仰天大笑,这傻子竟自寻死路,这些东西同出一源,他还能验出花来? 李墨闻言踱步上台,摸着下巴在一排瓷器前打量,像是第一次见似的。 周子勋抱臂旁观,语带嘲弄:“别光看啊,李兄,兄弟一场,让你上手好好感受感受,这釉面,这手感,比之李家那些高价货如何?” “瓷器又不是女人,摸来摸去有什么意思?”李墨笑了笑,脚步停在了一件造型精美的茶壶前:“既然是茶壶,自然要用来泡茶。” 他打了个响指,吩咐王小憨取壶开水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这种价位的瓷器,皆是用来收藏彰显身份的雅物,即便是茶壶器型,谁又真会拿来泡茶? “这败家子,真是输昏头了,开始胡闹了!” “嫌丢人丢得还不够吗?” 在众人的非议与周子勋看好戏的目光中,王小憨气喘吁吁地提来一壶沸腾的开水。 李墨接过,看向周子勋,嘴角一勾:“周兄,不介意吧?” 周子勋好笑地看着他道:“请。” 李墨不再多言,手腕一倾,滚烫的开水如同一条银亮的瀑布,精准地浇注在那茶壶光洁的壶身上! “滋——啦——!” 众人腹诽之时,一声尖锐、令人牙酸的异响,骤然撕裂了空气! 在所有人震惊错愕的目光中,那“南域珍瓷”光滑的釉面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数道细密的裂纹! “噼啪”的细微爆裂声不绝于耳,不过眨眼之间,流光溢彩的宝器便布满可怖裂纹,光华尽失,变得丑陋不堪。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反转惊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不可能!”王掌柜手一抖,差点将刚才拍得的那件梅瓶摔在地上。 “这!”萧清远身后的壮汉骇然失色,忍不住低呼出声。 萧清远的目光却越过那件废瓷,紧紧锁在李墨脸上,可他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眼神似无奈,似惋惜,让人根本无法窥探其真心。 死寂维持了三息,随即骂声一片。 “裂了!真的裂了!” “我的老天爷!一壶开水就浇碎了?!” “周家拿这种一碰就碎的破烂玩意儿来骗钱?!” “丧尽天良啊!刚才哪个傻子还出到三百两?!” 愤怒的声浪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吞噬了整个翠玉楼,群情激愤,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射向已然面无人色的周家父子。 李墨随手将水壶放到一边,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这才抬眼用鄙视的目光看向周子勋:“周兄,这种垃圾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拍卖?到底是想羞辱我李家,还是想坑骗昌宁父老?” 真相如同惊雷,炸得全场目瞪口呆。 虽说高端的瓷器实际用途不大,可当它真的连水都盛不了的时候,怎么也配不上这个价钱! 周子勋脸上的狂喜和得意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震惊、茫然,最后化为无法置信的恐慌和暴怒。 他猛地冲上前抓住李墨,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变形:“是你!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你在这壶水里动了手脚!来人!搜他的身!他身上定然藏着能毁坏瓷器的药粉或邪物!” “周子勋,我看你不仅是眼瞎,你是连脑子都烧坏了。” 李墨甩开周子勋的手,淡淡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不想着如何磕头认罪,反而像条疯狗一样乱咬人,你们周家的脸皮真是比昌宁的城墙还厚!” 第二十章 气急败坏 周子勋傻眼了,周承寿懵圈了。 本来应该是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结果现在翠玉楼群情激愤,大有兴师问罪的态势。 短暂的失神后,滔天的怒火直冲周子勋的天灵盖,他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少跟他废话!定是他动了手脚!给我搜他的身!” 碎掉的瓷器虽然值钱,但并非不能承受,真正难以接受的是对余下那些瓷器的影响! 李墨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好笑。 蓬砂这东西,好用,但也娇气,火候、比例差一星半点,烧出来的东西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若是烧制时添加过多,釉面的热膨胀系数会远高于瓷胎,一旦骤遇高温,瞬间便会“惊釉”开裂,原形毕露,即便到今天,尚不能完美掌握窍门的李家窑仍会偶尔烧出带有这种暗病的半成品。 那天周子勋将请柬送到李家,李墨左右一想,索性用这些鸡肋产品来个请君入瓮。 面对周子勋的怒吼指控,李墨摊手道:“壶是翠玉楼的壶,水是昌宁的水,众目睽睽,我能做什么手脚?要不…你亲自验验?” 周子勋顿时语塞。 验? 这批瓷器他反复查验过无数次,胎体、釉色、形制,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他查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唯独没想过会有人真的拿这等收藏之物去泡茶! 周子勋没有动作,李墨狐疑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明知道这批瓷器有问题,还拿出来卖吧?”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哗然。 一如之前周子勋对李家的中伤,李墨这话如同利箭,直刺所有生意人不能失去的东西——诚信。 这水,不浇也得浇。 周子勋只能不情愿地让人重新拿来一壶水,在众目睽睽之下颤抖着手,将水浇在下一件瓷器上,心里祈祷着,怒吼着,渴求着。 时间仿佛凝固。 几息过去,瓷器安然无恙。 周子勋嘴角刚扯出一丝劫后余生般的笑意 “滋啦——” 熟悉的碎裂声再次响起,又一件精美的瓷瓶,在所有人眼前,瞬间布满了狰狞的蛛网裂痕! "碎了!又碎了!" "真的有问题!" 一件可能是意外,两件就成了铁证! 宾客议论纷纷,言语如刀子一般扎在周子勋几乎要骤停的心脏上。 “周兄啊,这种垃圾李家就是不小心烧出来,也不好意思拿出来拍卖啊。” 李墨背着手摇着头道:“哎,本来还想给你捧个场,没想到是来看这种废料,早知道还不如上临芳院喝酒去。” 这一刀扎的更深,因为请李墨来也是周子勋的主意。 他忍不住想,如果李墨不来,是不是就没有这些事了? 李墨已经懒得理他了,顺手拿起周家用作对比的李家瓷,将底部对准台下道:“诸位请看,凡我李家窑出品宝瓷,底部皆有独家印记,此印不仅代表李家窑,更内含检验师傅的独门暗码,确保任何一件精品来源可查、责任可究,绝非那些来路不明、以次充好的劣质仿货可比!” 众人凝神看去,果然见瓷底清晰地烙着一枚精巧的李子图案,果核处还勾勒着几笔玄妙的纹路,看不懂,却又别具美感。 又有人去看王掌柜手上那件瓷器,底部果然空空如也。 头脑活络的人立刻反应过来,李家早就准备好了防伪手段,这是未雨绸缪啊。 直到此刻周子勋才猛地惊醒,哪有什么李家瓷、周家瓷之分,这些分明都是他从那“燕商”手里买来的同一批货! 于是他当场大喊:“别听他的!这些瓷器,分明是从燕商手上购得,定是你与那燕商串通一气,坑害周家!” “周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李墨怜悯地看了看他道:“你要说这是燕国来的东西,正好在场有位燕国朋友,萧兄,在燕国可见过这种宝贝?” 萧清远一怔,没想到还有他的事,想起李墨之前拦住他叫价的举动,萧清远心中忽然一紧。 当时李墨吩咐丫鬟去拿桂花酒和酥蓉糕,萧清远就有些奇怪,这些分明都是适合女子的酒食,李墨一个男人怎么会是这种口味。 当时他还以为李墨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但结合此事,萧清远心中突然觉得,李墨或许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胡来,而是事事都有迹可循… 想到这里,萧清远压下心中波澜,含笑起身:“我从未在燕国见过如此成色的宝器,还要感谢李兄、唐兄让我长了见识。” 场中除了萧清远亦有其它燕国客商,皆是肯定从未在燕国见过此宝。 宾客们都明了了,周子勋这是病急乱投医,开始说瞎话让人背黑锅了。 周子勋有心想反驳,奈何拿不出一点证据,就连李墨签下的那张借据,都被他亲手毁了,能做证人的只有周家的人,谁又能信? 他只能用怒火难平的目光盯着李墨,的如果眼神能杀人,现在李墨的形状应该跟片皮鸭差不多。 当天同样是在翠玉楼,李墨着急忙慌、求财心切,今日他风轻云淡、闲庭信步,周子勋再怎么蠢,也该意识到被李墨坑了。 越想越是气人,周子勋听着台下议论两眼发红,下一瞬居然飞扑上去,看样子就像要把李墨当场掐死一般。 “少爷别怕,有我在!”王小憨大喝一声,急忙上前护主。 然而不等他邀功,李墨果断一腿飞踹,将周子勋蹬翻出去,不着痕迹地拍了拍长袍,撇嘴道:“都是一块上青楼的嫖友,你当自己是什么武林高手呢?” 倒在地上的周子勋难堪不已,他身形本就不及李墨挺拔,往日李墨不敢跟他对着干,倒是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了。 “够了!” 就在周子勋起身还想再打的时候,周承寿终于看不下去这场闹剧,沉声呵斥着,让下人把周子勋带了下去。 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墨后,周承寿环视众人,拱手道:“诸位,今日是我周家失察,误收劣品,扰了诸位雅兴,周某在此赔罪!凡今日到场的朋友,皆可凭帖至翠玉楼享用席面一桌,聊表歉意,还望海涵!” 李墨眉头一挑,这个周承寿,倒是比他儿子要精明地多了。 不找借口,坦然认栽,用一顿饭的代价来平息众怒,也算是挽回了些许声誉,翠玉楼本来就是周家产业,成本可控,这手以退为进玩得漂亮。 第二十一章 拜访 随着周承寿强撑着场面宣布散场,翠玉楼的宾客在愤懑与对免费酒席的盘算中逐渐散去。 留下的是一地狼藉的瓷器碎片,和对李家瓷愈发热烈的讨论。 唐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墨身边,胖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兴奋道:“李兄!你早就知道那批瓷器有问题?居然连我都瞒着!可让我好生担忧!” 李墨笑着道:“不是我瞒着你,是我没想到周子勋这货还真邀请我来捧场,谁知道他这么蠢?” 唐诚一愣,细细一品,想必就算今天周子勋不请他两来,李墨也早就想好了打算。 想起当天李墨的决定,唐诚疑惑道:“既然周家搅局不成,那配方是不是就不用…” “照旧。”李墨摆摆手道:“都说了我不骗人。” 唐诚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李墨的判断已是深信不疑,心里琢磨起李墨说的另一件事,这时,萧清远带着那魁梧汉子缓步走了过来。 “李兄,唐兄。” 经此一事,三人也熟悉了些,刚才李墨阻止他报价,萧清远自然看出是好意,这会也不再用略显疏远的“东主”来称呼二人。 萧清远拱手,目光主要落在李墨身上,清俊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赞叹:“今日方知李兄慧眼如炬,佩服。” 李墨回以一笑,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过奖了,不过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总不能真把脸伸过去让人打吧?自保而已。” “能将自保做得如此漂亮,更是难得,李兄之才,做一介商贾实在是有些可惜了,萧某不日将离开昌宁,但在此之前,还希望能与李兄有更深入的合作。”萧清远唇角微挑,似乎话里有话。 李墨双眉一拧。 他娘的,还没搞清楚萧清远是男装癖还是人妖身,万一真是个人妖,谁敢跟他深入交流? 李墨带着公式的职场微笑道:“合作嘛,自然要看时机与缘分,若有机会定当与萧东主把酒言欢,当然,之前说的依然作数。” 萧清远是何等聪明人,自以为读懂了李墨的回应,也不强求,道:“好,那便期待与李兄的下次会面了,告辞。” “不送。” 目送萧清远主仆二人离开翠玉楼,唐诚凑过来,小声道:“李兄,这萧清远看来是真心想拉拢你啊。” 李墨望着二人坐上马车离开,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思忖。 唐诚的说法他自然是信的,既然这个萧清远身份不简单,那他的善意就不能随意答复。 这个世界可没有某音某博,天下大事动动手指全知道,平民百姓的信息来源极其有限,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虽说两国和平了十几年,谁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万一萧清远是让他当启奸,到时候逍遥日子没指望,还惹地一身骚,小命都保不住… 再万一燕国是个人妖之国… 噫! 李墨疯狂甩头驱走这让人虎躯一震的想法,作别了唐诚,回家去了。 先他一步离去的马车上,壮汉开口道:“殿下似乎很看重那个李、李…” “李墨。”萧清远看着窗外街景,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确实是个有趣又有本事的人,思路奇诡,行事果决,又能看出我的身份,是个人才。” 壮汉表情一凝,严肃道:“殿下,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和老伍他们会合吧!” “看穿是他的智慧,称我作萧兄是他的态度,我看他的样子,并无为启国朝廷效力之意。” 萧清远收回目光,淡淡说道:“市井之中,藏龙卧虎,这李墨便是一条隐于淤泥中的潜蛟。” 壮汉点点头,心道很少听殿下这么夸奖一个人,随即问道:“那咱们现在回客栈?” “既然来了昌宁,怎能不见识一下那位可止小儿夜啼的姜无风?” 萧清远坐直身体,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好奇和期待:“我倒是很想看看,这位杀退我燕国二十万大军的杀神,究竟是怎样的风采。” “我看这才是您来昌宁的理由吧?”壮汉叹了口气,自知这位殿下的决定,他肯定是改变不了的。 萧清远笑而不语,吩咐道:“去将军府。” 盏茶时间后,将军府。 书房内,檀香袅袅。 姜无风端坐于主位,手持一封书信,目光沉静。 下首处,姜心言端着书籍,目光沉静,仿佛正专心阅读,但如果细看,便能发现书页已有许久未动,姜无风唤了她几声,都没将她唤回神来。 她脑海里还回想着刚才下人匆匆来报的、翠玉楼的消息。 李墨竟在周家的地盘上,用一壶开水撕碎了周家精心布置的伏击,又顺势为李家瓷做了一波宣传。 出乎意料,不同凡响。 这八个字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心头。 从将军府门前的决绝砸瓷,到今日翠玉楼内的一击制胜,这阵子关于李墨的每一件事都颠覆着她十几年来的固有认知。 这真的是那个她认知中蠢笨荒唐的李墨吗? “心言。”姜无风唤了几声没动静,干脆起身走到姜心言身边,笑道:“看的这么入神?” 姜心言骤然回神,不动声色地合上书本放到一边,摇摇头道:“女儿只是在想,周家经此一事应当不会善罢甘休。” 姜无风哼了一声,不屑道:“周承寿在昌宁这几年,最是为利是从睚眦必报,明面上或许会收敛,暗地里只怕会更阴狠,不过这些商贾间的倾轧你也不必过多理会,如果真到了李家承受不起的时候,我也不会坐视。”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脚步声,门房在门外通禀道:“老爷,小姐,府外有客求见。” “何人?”姜无风问道。 “客人自称姓萧,来自燕国,说是特来拜会将军。”门房复述道。 “姓萧?”姜无风眉头几不可察地收紧些许,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寻常人知道的不多,姜无风却是清楚,萧姓乃是燕国皇族姓氏。 姜心言也停下了关于李墨的思绪,燕国皇族公然拜访将军府,这事要是传出去,也够昌宁热闹一阵了。 姜无风思忖片刻,淡淡道:“请他到前厅等候。” 第二十二章 萧青韵 自当年一战后,燕国收敛了扩张之势,随着时间流逝,两国关系渐趋缓和,往来贸易日益繁盛。 姜无风早有耳闻,燕国派出使臣来访,意在缔结友邦之约,两国盟好之景似乎已经不远了。 当然,这只是趋势,对于姜无风这样戎马半生的将领而言,防患于未然才是正理。 尤其这位使臣,若真为缔盟而来,他应该循官道水路直抵京城,而非在昌宁停留,更不该来拜访他这个镇南将军。 姜无风怀着疑虑步入正厅,萧清远见状起身,拱手一礼道:“燕国使臣萧青韵,见过姜将军,冒昧来访,还望将军海涵。” 既在姜无风面前,萧青韵便以真名相见,唇上假须也已取下,更显清丽面容,女儿姿态分明。 “使者不必多礼。”姜无风声音沉稳,目光扫过萧青韵和她身后魁梧的护卫,道:“贵使不在驿馆筹备国事,莅临我这武将府邸,不知有何见教?” “将军言重了,见教不敢当。” 萧青韵微微一笑道:“青韵奉王命而来,旨在促成两国邦交,久闻将军威名,心中仰慕,今日特来拜会,一是表达我燕国止戈修好之诚意,二来也是想亲眼见识一下,能让我燕国亦心生敬重的对手,是何等风采。” 萧青韵这话说得颇为漂亮,既表明了和平的官方立场,又不声不响地恭维了姜无风,化解了几分肃然紧张的气氛。 姜无风神色稍缓,淡淡道:“本将亦不愿再见边关烽火,贵国既有此心自是好事,不过你身为使臣,应该去京城,为何在昌宁停留?” 萧青韵从容应道:“两国虽未缔结盟约,但民间贸易已然兴盛,燕商往来最多的便是昌宁,我自然要来看看这是怎样一个地方,心里也好有个底。” 此言滴水不漏,姜无风略一沉吟道:“远来是客,明日本将便派人陪同你游览昌宁。” “不劳将军费心,昌宁风貌我已略观大概。”萧青韵笑道:“此来拜访,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萧青韵侧过身子,引出护卫在后的壮汉道:“素闻将军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我身后这位名叫薛刚,乃我燕国百里挑一的高手,对将军仰慕已久,不知将军能否赏光,指点一二?” 薛刚闻言一惊,暗自叫苦,我可从没说过这话啊! 十多年前他还是个稚童,姜无风的名字就已经传遍燕国,可以说他是听着姜无风的“恶名”长大的,哪里想过要跟这尊杀神交手。 但既然萧青韵都这么说了,薛刚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恳请将军赐教!” 姜无风面色不改,正要开口,却闻一道清越之声自屏风后传来:“来者是客,父亲身为主人,岂有与宾客动手之理?” 姜心言自屏风后缓步而出,微微福身道:“心言见过萧使者。” 萧青韵看看姜心言,又看看姜无风,从两人五官和一身英气中判断了个大概,还以一礼道:“我常听启国有“以武会友”的说法,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当然,若将军不愿,我自不会强求。” “使者既出此言,再行推拒,倒显得我将军府失礼了。”姜心言浅笑道:“父亲自不便与晚辈动手,便由我来领教贵属高招,如何?” 萧青韵微讶,见姜无风并无异议,遂点头道:“那便请姜小姐指教。” 正厅里施展不开,众人便移道院内,薛刚持刀,拱手道:“请。” “请。”姜心言手执长剑,还以一礼。 两人摆开阵势,却都不动,似在等对方先出手,薛刚暗自撇了撇嘴,大喝一声,当头一刀劈向姜心言。 姜心言脚下轻点,恰到好处地躲开刀势,长剑如灵蛇出洞,直指薛刚左肋。 以鸢儿的眼光,根本看不清自家小姐的身影和出手,眨眼的功夫,只能看见剑间停在薛刚腋下,再往前一分,就会刺进薛刚体内。 “承让。”姜心言收了剑道。 “受教了。”薛刚也大大咧咧地收刀,抱拳说道。 “果然是将门虎女。”萧青韵神色如常,他看出姜心言身法奇快,但也知道薛刚未出全力,全然没有面对姜无风时的紧迫感,这番较量,更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场面过招。 “使者过誉。”姜心言将剑交予鸢儿,转向萧青韵道:“不知使者打算在昌宁停留几日?” 萧青韵想了想,笑道:“三四天吧,之后我将启程赴京。” 其实原本萧青韵打算见了姜无风就走,现在多了一件事。 姜心言点头道:“那么这几日,就由我来陪伴使者游历昌宁,也好略作介绍。” 姜心言颔首:“既如此,这几日便由我陪同使者游览昌宁,略尽地主之谊。” 萧青韵含笑应允。 名为陪同,实为监视,萧青韵却也乐见其成,这位姜家千金,确实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令她颇生兴趣。 次日,李家。 院子里,王小憨瞪大眼睛,举着某物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问道:“少爷,这破烂玩意儿能值钱吗?” “破烂玩意儿?”李墨手里同样把玩着某样小东西,经过几次的不断改进,成色比最初不知道好了多少,但既然要做到完美,便不能着急,姑且再试验一段时间吧。 再稍微改进改进,这价钱可就不仅仅是翻倍那么简单了。 听到王小憨的话,他将那东西丢了过去,反问道:“你觉得,这一块小东西,能值多少钱?” 王小憨摸着脑袋道:“成本才几文钱的东西,能值多少钱,不过,花花绿绿样子倒是挺漂亮的……” 王小憨再次端详了一会儿,看着李墨,有些不确信的说道:“二两银子?” 李墨翻了个白眼,这种费力气搞出来的东西,在王小憨眼里居然只值二两银子。 不过以现有的条件和手艺,李家窑能烧出来的,只是一坨黑绿相间的不规则物体,要说真是什么艺术品,倒也没人信… 有空还是得去窑厂研究研究,看看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少爷,唐公子来接您了。”香儿小跑过来说道。 唐诚惦记了许久的赏枫会便是今天,他跟那位林小姐神交已久,早就迫不及待了。 第二十三章 赏枫会 唐家财大气粗,马车也是很大,虽然唐诚一个顶三个,但坐下一个李墨还是绰绰有余。 唐诚坐在车里,不停地整理衣冠,胖脸上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李墨看得好笑,道:“再扯衣领就要勒到下巴了,知道的明白你是去赏枫,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跳大神呢。” 唐诚一愕,脸色涨红道:“林小姐兰芷蕙心,我、我这不是不能失礼嘛!李兄,你说我这礼物会不会有些小气?林小姐会不会看出我那诗…” 唐诚大概是第一次被女子邀请,不仅穿着很考究,还准备了一串珍珠项链做见面礼,并且提前从李墨这儿整了几首诗去。 看在之前合作的份上,李墨没收他的钱,但对于这趟相亲之旅,他并不觉得唐诚能抱得美人归。 相亲的本质就是介绍最搞不定女人的男人去搞定最难搞定的女人,属于是没有困难创造困难,况且唐诚的诗终究是买的,到底有露馅的那天,但是他乐在其中,李墨也懒得劝。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李墨靠在车厢上道:“她要是当场拆穿你,说明她没看上你,咱们顺势走人便是,而且既然决定做,那就别怂。” 李墨的话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唐诚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拿出纸来,看几眼纸上的诗,然后闭眼默念,像是要刻在心里一样。 马车一路出了城,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处山脚停下。 山上枫叶似火,层林尽染,才子佳人三五成群,正往山上而去。 这山因为秋日枫叶盛景,远远看去就像整座山都着了火,因此得名焰山,李墨恍惚之间,幻想着山上会不会冒出来个铁扇公主,扇上一把… 赏枫会的地点在半山腰,那儿有一处观景台,每逢秋季,总是火爆,李墨和唐诚刚一到场,就撞见一个晦气身影。 周子勋正与一群公子哥围在一块高谈阔论,时而倾听时而大笑。 李墨啧啧称奇,也不知道是这家伙太阳升起就忘了昨天的事,还是周承寿私下给他开解过,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翠玉楼之事的影响。 周子勋也看到了李墨,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别过头去,没像往常一样上来找茬,看来是得了周承寿的告诫,暂时学乖了点。 “唐公子,李公子。”就在这时,一位身着淡雅长裙的女子款款走来,正是唐诚心心念念的林小姐。 经历了退婚风波和砸缸之举后,李墨大小也算是个名人,虽然他没见过这位林小姐,人家却是认得他。 唐诚顿时手足无措,胖脸微红,连忙还礼道:“林、林小姐。” 李墨施施然一礼,同时用脚轻轻碰了下唐诚。 唐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献宝似的捧出锦盒:“林小姐,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呀!这如何使得?”林小姐状若惊讶地轻掩朱唇,可她发亮的眼神和接过盒子时流畅的动作,毫无真正推拒之意。 李墨暗自摇了摇头,唐诚怕是被钓鱼了。 几人寒暄未几句,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声笑道:“诸位,今日我们这赏枫会可是蓬荜生辉!姜小姐到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姜心言与萧青韵并肩行来,姜心言一身劲装,英姿飒爽,萧青韵则依旧是男装打扮,清俊不凡,两人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 听着周遭的议论,姜心言面色平静,心中实则有些无奈。 本来这种场合,她是没什么兴趣的,只是不能让萧青韵随处乱跑。 她到底是燕国朝廷的人,昌宁又有启国驻军,虽说等闲人很难打探到什么,但以防万一,姜心言便带她来参加这个无关紧要的赏枫会,打发时间。 萧青韵倒是饶有兴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在看到李墨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更浓的兴趣,真是巧了。 唐诚道:“李兄,那不是你的未婚妻么?不去打个招呼?” 李墨也在看姜心言,自十五岁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巧合之下。 姜心言身形高挑,五官出众,没学萧清远搞什么女扮男装,漂亮是漂亮,就是表情看起来高冷的很。 不等李墨反应,又有好事者道:“李公子,你的未婚妻可是跟别的男人一块来的,这你也忍的下去?” 李墨翻了个白眼,看个景而已,又不是磨豆腐,有什么不能忍的?再说就算是磨豆腐,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时,有活跃气氛之人提议:“如此良辰美景,佳人齐聚,岂可无诗?不若我等便以这满山红枫为题,吟诗助兴如何?” 此议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林小姐眼波流转,浅笑开口道:“唐公子诗才敏捷,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再开眼界?” 她目光盈盈地望着唐诚,像是充满了期待一般。 幸好唐诚早有准备,照着李墨的吩咐,背负双手摆了个极骚包的姿势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诗一出口,周围顿时一静。 随即,便是一片低低的赞叹声。 “好诗!意境悠远,色彩鲜明!” “尤其是最后一句,‘霜叶红于二月花’,妙啊!将秋叶之绚烂写得淋漓尽致!” “往日居然没发现他有这样的才华。” 唐诚听着周围的夸赞,偷偷松了口气,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憨笑,下意识地就想去看林小姐的反应。 林小姐眼中也确实闪过一抹惊艳,但很快恢复如常,浅浅一笑道:“望月节之时,就知唐公子文采斐然,只是…小女子才疏学浅,有一处不明,还想请教唐公子。” 唐诚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道:“林、林小姐请讲。” 林小姐纤指轻轻点着下巴道:“诗中说‘白云生处’,这‘生处’二字是何用意呢?与‘云深处’相比似乎更显灵动,却不知妙在何处?公子创作时,又是如何考量这二字之别的呢?还有,这‘人家’居于白云生发之地,是实指山间隐士还是另有所指,譬喻心中理想境界呢?” 她问题看似谦逊请教,实则刁钻,直指诗歌取字与意境的核心,这已不是简单欣赏,而是考校了。 “呃、这个……”唐诚顿时卡壳,胖脸上的汗珠肉眼可见地渗了出来。 他哪里知道什么“生处”和“深处”的微妙区别,更别提考量了!这诗他背下来就觉得好,哪想过这么多门道! 他支支吾吾,眼神慌乱,半晌说不出句完整话,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周围原本赞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不少人露出了怀疑的目光,周子勋更是嗤笑一声,虽未说话,但那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林小姐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但眼底已闪过一丝了然。 唐诚急得满头大汗,求助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在一旁看戏的李墨。 李墨心里叹了口气,这傻胖子,果然hold不住这种高端局,一钓就上钩。 第二十四章 逼迫 早在望月节的时候,就有人猜测唐诚的诗是买的,虽然唐诚矢口否认,但总归是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此刻唐诚的窘迫就像一根导火索,引爆了这颗种子,瞬间淹没了刚刚营造出来的才子光环。 看他胖脸涨地通红、手足无措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腹中空空,对诗作本身一无所知,周围的议论声渐渐替代了刚才的赞叹。 “看来唐公子是诗到用时方恨少啊?” “我就说嘛,唐诚在诗词上有这般造诣了?” 想起上次望月节也是被唐诚抢了风头,更何况今天他还是跟李墨一块来的,周子勋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他摇着折扇,阴阳怪气道:“林小姐何必为难他,或许这诗是唐兄梦中所得,只记得句子,忘了其中精妙呢?又或者是花了些银钱,请了哪位高人代笔?唐兄家资丰厚,买几首诗装点门面,也是寻常嘛。” 这话直接将“有财无德”的标签贴在了唐诚脸上,更是让他窘迫不已,偏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向李墨投去求救的眼神。 李墨叹了口气,唐诚也真是装逼心切,招呼也不打就把诗给念出来了,现在好了,全场目光都盯着他们,想偷摸教他两句都不行。 李墨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唐诚略有些发抖的肩膀上,道:“林小姐这个问题,问得确实有些意思。” “哦?李公子有何高见?”林小姐微微挑眉,面带微笑,似乎对李墨的介入毫不意外。 厮混这些年,周子勋可是把李墨的底细都摸清楚了,闻言嗤笑道:“李墨,这里谈论的是诗词风雅,你一个私塾都没上一年的人,也想出来显摆?” 李墨根本不理周子勋的犬吠,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一首好诗,并不一定需要长久琢磨,更可能是灵光乍现,天赐良机,林小姐倒也没有必要纠结取字。” 他顿了顿,在众人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深处’,是静,仿佛那白云、人家都在等着人去发现,而‘生处’是动,是活,你能看到白云从那山坳石缝间一丝丝、一缕缕地‘生’出来,此刻秋风凉爽,云卷云舒,唐诚有感而发实属常理,又何必追求个所以然。” 一番话不疾不徐,整个观景台却瞬间安静下来,方才那些嘲讽唐诚的人脸上表情都僵住了。 “小姐,他居然懂诗诶!”鸢儿惊讶地捂着小嘴,刷新了心中对李墨的看法。 姜心言远远地看着李墨,未作回应,她比鸢儿更早对李墨起疑,自从门前砸缸之后,她就有些看不清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了。 后来思索的时候,姜心言忽然想到那天路过桃花园时曾见过李墨,他正带着小厮四处与人说话,对象多是唐诚这样平日“不显才气”而当日却大发诗兴的书生。 而李白、杜甫、柳永…等卖诗者又如同人间蒸发,寻之毫无踪迹,正如李墨所说的灵光乍现,姜心言忽然想到,李白,李墨,似有某种关联,虽然这种想法有些可笑,可姜心言却难以忘怀。 虽然她的思路错了,但歪打正着,此刻李墨的表现虽然惊讶,但验证了几分心中不着调的猜测才更让她心绪难平。 萧青韵倒是更有兴致,挑眉道:“哦?姜小姐也认得此人?” 有凑近与姜心言寒暄的世家千金笑道:“这位公子的穿着不像本地人,你怕是不知道吧,那位李墨,以前可是将军府的未来女婿哦,是你的情敌呢!” 这些世家千金不知道萧青韵的身份,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追求姜心言的公子。 “哦?”萧青韵怔了怔,这可太有意思了。 一个是玩世不恭的商贾公子,一个是将军府的清冷千金,怎么也不像是能凑成一对的样子,更让萧青韵好其的是“以前”二字。 难道说,现在已经不是了? 场中,周子勋见李墨一番巧言竟然真的镇住了一些人,甚至引来了姜心言那边的注目,妒火混合着之前在翠玉楼受挫的旧怨,瞬间点燃了怒火。 “巧言令色!” 周子勋猛地合上折扇,指向李墨道:“任你怎么胡诌也改变不了唐诚胸无点墨的事实,而你,一个连字都未必能认全的人,在这里充什么大尾巴狼?你刚才那些话,恐怕也是不知道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吧!” 李墨耸肩道:“你说是就是吧。” 跟这种二货,李墨多说一句都嫌麻烦。 但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却更是激怒了周子勋,见李墨不接招,周子勋立刻将矛头再次对准了更容易拿捏的唐诚。 周子勋声音拔高道:“诗要靠买,场子也要靠人撑?有胆子买诗没胆子承认吗?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肥头大耳,也配吟诵‘为伊消得人憔悴’?你买的那些诗哪一句跟你沾边,简直是玷污风雅!” 前面还只是质疑唐诚的文采,这话更加夸张,已经算是人身攻击了,而这番话倒是比刚才的质疑更让李墨感到尴尬。 毕竟《蝶恋花》也是他卖给唐诚的,当时只想着筹些本钱,没想那么多,事后他也暗骂自己不会做生意,没想到现在会被人挖出来抨击,还害的唐诚连长相都被羞辱。 李墨暗感歉意,正要说话,一直作壁上观的林小姐忽然开口了:“唐公子。”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她身上,便听她惋惜说道:“望月节那日,你那句‘为伊消得人憔悴’,确实打动了不少人,我曾以为能写出如此深情诗句的,纵使外表不拘小节,内心也定是细腻深情的真性情之人。” 众人有些出神,难道这林小姐还真看上唐胖子了? 然而下一秒她语气陡然变冷,带着失望与质问之意道:“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不仅欺骗了大家,更将诗词变作可随意用银钱衡量的玩物,你若还有一丝廉耻,就该说出那位真正的诗人是谁?他的才华不应被你用铜臭掩盖、埋没!” 与刚才的笑容不同,林小姐此刻面容冷峻,鄙视之意演都不演了,李墨微微皱眉,大概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所谓邀约同游,只不过逼迫唐诚不说就下不来台罢了。 唐诚被连番的指责轰得头晕目眩,尤其是“廉耻”、“铜臭”这样的字眼,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和压力。 他看到周围人看向的目光,已经从看笑话变成了鄙夷,仿佛他真的成了一个玷污圣物的罪人。 他求助般地看向李墨,却见李墨眼神不善,心中猛地一揪。 今天这赏枫会,还是他邀请李墨来的,要是这事暴露了,不是也让李墨跟他一样遭受指责? 一股血气冲了上来,唐诚猛的吼道:“没错!诗是我买的!都是我买的!” 他红着眼睛,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道:“我就是个俗人,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不懂你们那些高雅的诗词歌赋!但我告诉你们,卖诗给我那位朋友,他比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更有风骨!他卖诗或是为生计所迫,或是游戏人间,但他写得堂堂正正,我买得光明正大!我唐诚是蠢,是配不上那些好诗,但我绝不会出卖朋友,让你们去骚扰他!” 第二十五章 回击 唐诚这番自曝其短、却死死护住朋友的话,让场面瞬间一静。 周子勋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不加掩饰的嘲笑:“哈哈哈!大家听见了吧!一个靠银子充门面的骗子,还在这里讲什么狗屁风骨义气,真是笑死人了!” 林小姐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因为唐诚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关键的名字。 “冥顽不灵!”她轻斥道:“与你这等毫无羞耻之心、玷污斯文的人,多说无益!” “够了!” 一道大喝突响。 李墨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的风,瞬间割裂了周子勋的笑声和林小姐的斥责。 将浑身发抖的唐诚拉回身后,李墨冷冷道:“诗词?风雅?在你们眼里,无病呻吟、堆砌辞藻,就是大道了?就是你们高高在上、肆意评判他人的资本了?” 他指着唐诚,声音坚决强硬:“诗词不过小道,哪位大诗人敢说能凭诗定江山?你们说的满身铜臭,却是当年边关告急,朝廷粮饷短缺之时为国出过力的金银,这铜臭,救过边关将士的命,护过家国的山河,你们嘴里的风雅斯文,又起过什么作用?”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比起对文采的质疑,李墨已经把他们贬地狗屁不是,甚至还不如一介商人,这如何能忍? “李墨,你话说的也太猖狂了吧?” “你做不到的诗就要如此贬低吗?” 林小姐似是怕李墨误会,解释道:“李公子,刚才我可未曾针对过你。” “针对我的朋友,就是针对我。” 李墨目光泛冷,沉声道:“你方才说唐诚不知廉耻,你收下礼物的时候,廉耻又在哪里?你若不是真心喜欢他,大可直说,何必拐弯抹角让他下不来台,唐诚有错,他也认了,你这般捉弄他,又是否该给他道个歉?” “李公子,你过分了吧?”林小姐面色一变,她出自书香世家,城中的公子书生,可还没有哪个敢这样跟她说话,本来还觉得李墨有几分才气,想着会不会他才是真正的作诗之人,如今看来也是跟唐诚一路货色。 李墨不理会林小姐的过分之说,看向场中书生道:“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世家子弟,国难之时,你们在哪里?除了躲在安全的江南,空谈几句忠君爱国,你们可曾拿出一文、流一滴血汗?” “如今太平了,你们倒有闲心在这里拿着几句破诗,围攻一个祖上为国出过力的商贾之后,羞辱一个至少懂得义气二字怎么写的人!你们凭什么?倘若你们有一个当过父母官、为百姓谋过福祉、说过话的人,都算我李墨无知!可你们当中,又站的出来一个吗?” 李墨越说越是激动,实在是心火也被勾了起来,想起上辈子不少死后还要被人传播谣言的功臣烈士,心里气愤不已。 “说得好!” 没等大怒的公子书生们回上一句,随着一阵掌声,萧青韵拍着手走上前头:“李兄这番话当真是醍醐灌顶,诗词本是抒怀寄兴的雅事,何时成了攻讦他人的工具?更何况唐兄重义守诺,宁愿自承其短也不出卖朋友,此等品格可比某些空谈风骨、实则追名逐利之辈,要可贵得多。” 萧青韵穿着燕国服饰,又与姜心言同来,不少人都猜测她身份不凡,这番话说出来分量极重,等于是在周子勋和林小姐脸上又狠狠扇了一巴掌,让他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难道要承认自己不重义气?还是要承认自命清高? 林小姐脸色煞白,紧紧抿着嘴唇,却不敢对将军府的客人发作,倒是周子勋吞不下这口气,看向姜心言道:“姜小姐,难道你也认为是我等做错?读书人难道对启国毫无作用?” 姜心言看了周子勋一眼,也走到人群当中。 在李墨说话时,她就心神震颤,这个李家少爷似乎在与她记忆中的形象背道而驰。 而萧青韵出声时,她看到萧青韵眼中对李墨毫不掩饰的兴趣,心中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的异样感,但她的注意力更多还是被李墨那番话和眼前的局面所占据。 李墨看着走过来的姜心言,要是这小妞要跟这群人同流合污,那也太让人失望了,还不如跟萧青韵混算了。 姜心言并未像萧青韵那般直接表态,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李墨的话虽痛快淋漓,却也如同利刃,割伤了许多人的颜面,尤其是那些出身清贵、一向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 “李公子之言虽言辞激烈,却也不无道理。” 姜心言开口了,声音清冷如常:“诗词小道,确不应成为衡量一人品性的准绳,昔日边关烽火,无数商贾百姓慷慨解囊,其功绩史册自有公论,不容抹杀。” 李墨闻言,脸色稍缓,还好,启国也不全是大傻子。 随即姜心言话锋微转道:“唐诚有欺瞒之过,却也坦然承认了,赏枫本为雅集,若因口舌之争而坏了心境,甚至结下怨怼,岂非背离初衷?” 她既没有偏袒周子勋等人的刁难,也点出了唐诚买诗行为本身的问题,同时将事件的定性从品德之争拉回到聚会氛围上,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李墨心里暗赞,这位前未婚妻不止不傻,还挺有分寸啊。 看了一圈周围的才子千金,李墨也懒得在着虚伪的地方多待,道:“唐兄,我们走,在这,浪费好光景。” 唐诚一呆,点头跟了上去,行出两步,李墨脚下一顿,头也不回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二十六章 震骇千金 萧青韵移目看了李墨一眼,她身为燕国贵胄,又岂能听不出这首诗的内涵。 此愁不是离愁别绪,而是家国愁思,层层铺垫,委婉含蓄,含而不露……已然是一篇上佳之作,放在眼前的场景下,更是带着一种鄙视味道。 “为赋新词强说愁……” 萧青韵轻笑一声,不知道今天之后,昌宁仕子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而此时,周围的一众公子小姐脸色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们的鉴别能力还是有的,这首词,的确比起今天任何人所作的都高上不止一筹。 当然,更重要的是第一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像林小姐这样咬文嚼字的人,应该很快就能明白,这词没有意境,没有暗指,明明白白说的就是在场的所有人,连周子勋都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人生才刚刚开始,很多事情都没有经历,哪来那么多的愁思? 想到自己之前写过的诗词,脸上不由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结合李墨之前的抨击,许多人羞愧地低下头去。 李墨步履不停,和唐诚一块走到萧青韵身边,笑道:“顶着众怒为我两说话,萧兄真是够义气。” 萧青韵见李墨现在毫无半点怒气,心里更是称奇:“我想就算我不说话,李兄也不会顾忌他们吧?” 李墨摆摆手道:“嗐,一群二货,因为他们呕气多不值当,刚才是情绪上来了,心境还是不够啊。” 李墨嘴上说的轻松,萧青韵却不这么觉得,普通人前一秒发怒,后一秒哪怕面对不同的人,情绪上难免有所波动,而李墨却是分的极清,扭头就像没发生一样,这种调整心态的能力同样弥足珍贵。 “姜姐姐,萧兄。”就像唐诚,他现在还蔫蔫地站在一边,等李墨和萧青韵闲叙几句,他才调整过来,跟几人见了礼。 李墨听着挑了挑眉,唐诚和何县令是亲戚,和将军府有接触在所难免,但是称姜心言叫姐姐,看来两家的关系处的还不错。 姜心言还没说话,鸢儿先嘟着小嘴道:“唐公子,上次那首《蝶恋花》让小姐都赞叹,枉我还以为你开窍了呢。” 唐诚尴尬地挠了挠头,姜心言轻轻拍了她一下,又看向唐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优点,他们的话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找到自己的路最重要。” 唐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想好了,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适合我,我还是老老实实跟李兄学做生意吧。” 姜心言怔了怔,要学做生意,唐宝禄有的是能教的,听唐诚说起来,好像跟李墨还差得远似的。 她目光转向李墨,却发现李墨也正在看她,两人目光对碰,李墨居然不闪不躲,反倒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对李墨来说这还是跟姜心言的第一次见面,他心里也暗道走运,还好是没吃成两百斤的大胖子,但如果这样的美女要嫁给以前那个极品傻蛋,怎么想都是造化弄人… 淡然自若的模样让姜心言怔了怔,实在无法将眼前的翩翩公子和以前那个极品纨绔联想在一起,只好微微颔首,跟着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又道:“你变了很多。” 李墨笑道:“人嘛总得往前看,老是惦记着过去那点黑历史多影响心情?再说了,我以前那是不懂事,现在嘛,顶多算是个稍微懂点事的俗人。” 姜心言摇了摇头,这几年她可能从各种渠道听到李墨的消息,不见面不代表她不知道李墨是个什么样的人。 顿了顿,姜心言问道:“李家瓷的势头正盛,你当天去将军府的时候,就想好了吧?” “这可不兴乱说,我是诚心去的,只是伯父不见我,我也很无奈啊!”李墨叹着气说道。 不管姜心言怎么认为,这事可千万不能承认,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谁知道姜无风会不会因此又把他吊起来打,那可是手上正儿八经沾了人命的狠人… 说完李墨赶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焰山地景色着实不错,就是上来一趟有点费腿,下次再来还是雇两个人抬轿子比较好。” 姜心言有些无奈地看了李墨一眼,这话题转移地生硬又俗气,偏偏由他说出来,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懒散,可奇怪的是,这不着调却并不让她感到厌烦,反而冲淡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 萧青韵站在一旁看两人说话,心里有些喜意,看起来李墨和姜心言,还真算不上有多亲密,开口道:“累虽累些,可你我又在这里相逢,也是缘分,不如去山上走走?” 姜心言微微挑眉,而离的近的千金们则侧目相看。 萧青韵明明是跟姜心言一块来的,现在居然当着人家的面邀请前未婚夫一块游山,这可不是一般的嚣张啊… 李墨兴趣缺缺道:“算了,无论什么美景看多了终究会腻,你们去吧,我先下山去了。” 要不是跟唐诚交换了条件,李墨本来就懒得来这什么赏枫会,大老远跑来爬什么破山,有这功夫在家里逗逗小丫鬟,享受享受按摩不是舒服的很? 不过今天也算有所收获,原本只拿唐诚当合作对象,但这胖子刚才一番话倒是让李墨高看了几分,确实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周围的千金们闻言更是赞叹,居然这么放心让美若天仙的前未婚妻跟别的男子同游,这是怎样的肚量啊! 唐诚也跟着道:“那我也回去了。” 他本来就胖,登一趟山不容易,一上来还被人口诛笔伐,现在可是身心俱疲,只能回去数数钱聊以慰籍。 萧青韵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一块回去吧,不过走了这许久口干舌燥,不知能否向李家讨杯茶喝?姜小姐,你意下如何?” 姜心言怔了怔,不管出于男女之别,还是之前的闹剧未平,现在她怎么也不合适跟去李家,只能摇头道:“我便不打扰了。” 萧青韵笑道:“那么李兄,不知是否方便乘你的马车?” 众千金大骇,把姜心言扔到一边,反倒去坐李墨的马车,这家伙到底什么打算,难道他其实有断袖之癖… 第二十七章 与众不同的萧青韵 李墨不知道千金们脑补了一出什么样的大戏,他只觉得萧青韵这人怪的很。 知道她身份不凡,但莫名其妙跟将军府扯到一块去,显得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他只说下山,也没说要回家,萧青韵莫名其妙地就给他定了目的地。 不过不管在哪,总比待在山上吹冷风有意思,李墨迈开步子,朝山下去了。 行至山脚,姜家的马车停在另一面,一行人就此别过,走了一阵,唐诚猛然发现自家马车边围了不少人,顿时惊道:“完了,李兄,你刚才骂的太凶,遭报复了,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李墨翻了个白眼道:“都是些女子,遭什么报复,用口水淹死我啊?” 话音未落,那群围着马车的少女中有几个胆大些的,红着脸颊怯生生地迎了上来,目光大多聚焦在李墨身上,带着好奇、羞涩,甚至还有几分崇拜。 “李公子……”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声如蚊蚋,她的丫鬟机灵地递上一方绣着兰草的丝帕:“我家小姐说公子方才在山上所言振聋发聩,令人钦佩,这是小姐亲手所绣,望公子不弃。”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很快又有两个小丫鬟跑过来,一个递上一枚精致的香囊,另一个则替小姐传话,邀请李墨“若有闲暇,可至城西梅园一叙”。 李墨看着手里瞬间多出来的几件女儿家物事,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刚才在山上骂人,居然还骂出仰慕者来了?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唐诚在一旁更是看地目瞪口呆,这也行? 看看那些含羞带怯的千金,又看看一脸无辜的李墨,唐诚感觉自己十几年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上次李墨在翠玉楼骂周家不当人,结果这几天奇珍阁接待了无数人,都是问李家瓷还有没有货的。 今天在山上骂那些仕子,这些千金小姐们下山比他们还快。 合着李兄骂人不但能赚钱,还能招桃花? 李墨很快反应过来,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并未失态,将丝帕香囊等物一一递还,用恰到好处的微笑道:“蒙诸位高看,在下心领了,不过山上之言是有感而发,并非为了标新立异,更不敢当此厚赠,我一介商贾俗物缠身,恐难赴诸位雅约,还请见谅。” 李墨虽然拒绝了邀请,但也留足了面子,千金们虽有些失望,但见他言辞恳切,风度翩翩,好感反倒更深了,只觉他与传闻中那等纨绔名声截然不同。 萧青韵在一旁看着,眼中趣味更浓,李墨处理起这种桃花债来,竟也如此老练圆滑,完全不像个不通世事的少年郎。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热情的千金和丫鬟,三人登上唐家的马车,车厢内,气氛略显微妙。 唐诚还沉浸在内心的震撼中,兀自嘀咕道:“李兄,你这以后是不是多骂几次人,生意就不用愁了?” 李墨无语道:“要不你去找周承寿试试,你就指着他骂‘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就该叫周禽兽’。” 唐诚连连摇头:“我肯定不行,但李兄你说不定能行。” 萧青韵失笑道:“没想到唐东主还有这般天真的一面,不过李兄,到今天我才知道,你和姜小姐居然有一桩旧日婚约,不知其中发生何事,居然闹黄了?” “萧兄,这你都不知道,你这昌宁真是白待了…” 那种禽兽事李墨自己都说不出口,倒是唐诚很有八卦的心思,大大咧咧地说道起来,末了还吹捧一番道:“说起当天将军府门前悍然砸缸,那可是无人不知,李兄认错认地潇洒,连带着李家瓷的名声也响亮不少!” 唐诚说的起劲,李墨也没拦他,毕竟这些事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 但是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萧青韵略一思索就琢磨出不一样的用意来,心下了然为什么姜心言刚才在山上会那样发问。 但同时她也很奇怪,把未婚妻当赌注,怎么看也不像是李墨能干出来的事,这其中想必少不了周家下绊子,难怪当日在翠玉楼李墨那般不留情面。 她深深看了一眼慵懒的李墨,轻笑道:“李兄,债务的事我或许可以帮些忙。” 李墨依然靠在那,闭眼假寐道:“怎么帮?” 萧青韵道:“一万两,我可以给你,作为交换,李兄帮我一个忙即可。” 唐诚再度呆了,萧青韵说的可是给,不是借。 他忽然想起,李墨曾经说萧青韵是女扮男装,虽然他没看出来,但想必李墨是有把握的。 难道李墨是什么吸引女人的体质? 下一秒,李墨的回应让唐诚再度吃惊。 “不用了。”李墨摆了摆手。 萧青韵挑眉道:“李兄不考虑考虑?” “不考虑。”李墨轻描淡写道:“区区一万两,不值得我背负任何条件。” 唐诚嘴巴张了张,李兄这格局,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来的… 萧青韵被他干脆利落地拒绝,眼中讶色一闪而过:“李兄果然心思不凡,是我唐突了。” 李墨打了哈哈道:“唐突也算不上,一片好心嘛,正巧我也想问问,萧兄怎么跟将军府扯到一块去了?” 萧青韵顿了顿:“没什么,只是家中长辈和姜将军是旧识,既然来了昌宁,自然要去拜访一番。” 李墨嘴上“哦”的一声,感觉萧青韵左右脑在互搏,嘴上夸他,结果解释起来却把他当傻子… “算了,谈这些多伤气氛,萧兄,昌宁城真正的好地方,你怕是还没见识过吧。”李墨话锋一转,扯开了话题。 坐在车架上、跟着伺候的王小憨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萧青韵笑问道:“什么地方?” 李墨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姑娘们不仅曲儿唱得好,身段儿更是一流…怎么样,萧兄,有没有兴趣跟我去临芳院坐坐,听听小曲,喝喝花酒,那才叫快活似神仙。” 萧青韵这人不老实,还一直打些奇奇怪怪的主意,李墨懒得应付他,只想找个借口甩掉这家伙。 但唐诚在一旁听得冷汗都快下来了,疯狂给李墨使眼色,萧青韵是个女的,你还带他去青楼? 然而让唐诚再次大跌眼镜的是,萧青韵非但没有丝毫被冒犯的神情,反而抬眼迎上李墨的目光,从容不迫道:“好啊,同去。” 第二十八章 有失偏颇 人算不如天算,李墨以为用去青楼这个借口可以支开萧青韵,没想到她不仅没拒绝,反而一口答应。 李墨更加怀疑她的身份,也许她不仅仅是性别不明这么简单,可能连取向都说不清楚。 但是既然来都来了,长长见识也不错…… 一行人借着唐诚马车到达目的地,刚刚踏进这临芳院的大门,一个大约三十来岁,脸上浓妆艳抹的女人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呦,这不是李公子吗,您可是有许多日子没来了!我这儿最好的雅间一直给您留着呢!” 以前的李墨是临芳院的常客,但出了赌老婆那档子事后,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加上最近李家瓷风头正盛,老鸨很是可惜失去了一个大客户,再次见到李墨,热情地跟见到了亲爹似的。 李墨四周扫了一眼,笑道:“好说,前面带路。” 老鸨热情地应了一声:“好嘞,李公子今天是找檀香还是沉鱼?” 老鸨说的两个都是以前李墨常点的姑娘,原主在这两人身上少说也砸了几百两,可除了摸摸抱抱,什么也没得到,纯纯的冤大头。 “今天我是陪客的,先上去,让萧兄挑。”李墨随手扔了一块碎银子给她,接着引出身后的萧青韵。 这会的萧青韵跟刚才的状态不一样,她板着脸面无表情,似有似无地瞟了李墨一眼。 萧青韵也看出来,李墨有些抗拒她的招揽,为了表示爱才之心,她当然不能李墨的一句话就知难而退。 可是原本以为李墨这样聪明、见识不同凡响的人是不会来青楼的,结果他不仅真来了,好像以前还不少来。 老鸨说的雅间,是一间较为宽敞的房间,地面上铺着干净的地毯,中间有一块地方用帘子隔开,那老鸨领着李墨两人在一面坐下之后,就告罪去忙了。 不多时,十多位姑娘鱼贯而入,在雅间里站成一排,颇有前世商k点小妹的味道。 李墨道:“萧兄看上哪个,尽管挑,我请客。” “我不擅此道,还是李兄做主吧。”萧青韵不咸不淡地说道,她板着脸坐的笔直,身后的薛刚倒是眼神在几位姑娘身上扫个不停。 李墨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点了几个姑娘,其中几人见萧青韵生的俊俏,穿着打扮也像有钱的燕商,主动上前倒酒说话,却被萧青韵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唐诚就跟尴尬了,虽然唐家很有钱,但唐诚的目标一直是名门小姐,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姑娘刚凑近,他就面红耳赤说不出半句话来,目光瞥向李墨,却是看呆了。 “李公子,这么久不来,是不是把人家给忘了。”沉鱼姑娘用粘腻的声音说道。 虽然她的长相配不上沉鱼二字,但身材确实很劲爆,李墨任由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牵着她的手道:“这话说的,我不得赚钱呐?不赚钱哪有银子来找你们?” 沉鱼姑娘不依道:“李公子,就算没有银子,人家也是念着你的…” 李墨心里认可地点点头,长的不咋样,服务精神还是很到位的,这么违良心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随手塞过一块碎银子,李墨道:“嘴甜,赏你的。” “谢李公子。”沉鱼姑娘甜甜接过,眼神带着些幽怨道:“李公子,要是我人老珠黄,你还会来看我吗?” 李墨嘿嘿一笑:“这可说不准,得看你的表现怎么样了。” 沉鱼姑娘嗔了一声,不依道:“那要是李公子赚了大钱,会不会为人家赎身?” 李墨摇头:“不会。” “为什么?”沉鱼姑娘愣了愣,往常的李墨肯定会答应,而且渐渐落入她的圈套,今天却是不一样了。 李墨看着她,认真说道:“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变。” 一瞬间,沉鱼姑娘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房,从业多年,还没有哪个人对她说过这话,比起那些时而咏些情诗的公子们,这直接的话语居然让她心神荡漾。 “李公子真讨厌…”沉鱼姑娘不依地在李墨大腿上扭动起来,配合她劲爆的身材,顿时是香波乱晃层峦叠嶂,眼看是要发浪了。 唐诚看傻了眼,萧青韵撇了撇嘴,淡淡道:“看来李兄很是享受啊。” 李墨义正言辞道:“这可不能乱说,今天是陪萧兄来的,你两都不说话,多尴尬?我这不是为了搞气氛么,不然我像是这样的人吗?” “不像吗?” “像吗?” 萧青韵看了一眼李墨大腿上的沉鱼姑娘,面无表情地问唐诚:“你觉得呢?” 唐诚看了看李墨:“我觉得李兄在哪都是个人才。” 在唐诚眼里,李墨是全能型人才,尤其是在招桃花这个方面。 上能引起千金瞩目,下能撩拨姑娘心弦,让他十分佩服,且羡慕。 萧青韵无言以对,半晌目光扫过那些姑娘,哼道:“我看是滥情才对,她们对着任何肯掏银子的客人,只怕都是这般投怀送抱的吧?不过是银钱与皮肉的交易,这也值得称道?” 这话里不乏鄙夷之意,同为女子,萧青韵多少是看不上这些青楼女子的。 留下的姑娘们脸上职业化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虽不敢反驳,眼神却黯淡了几分,反而李墨一本正经道:“这话萧兄说的就有失偏颇了。” 萧青韵挑眉道:“何来偏颇?” “她们付出热情,收获酬劳,而我用银子换来情绪价值,这是一场合理合法的合作,怎么能这么说呢。” 李墨道:“只不过是她们谋生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同罢了,用不着如此居高临下地鄙夷。” 萧青韵像是被“居高临下”这个词刺了一下,反问道:“天下谋生的路子何其之多,有手有脚,甘愿沉沦于此,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难道还说不得?” “什么生计?去做织女日夜操劳仅得温饱,还是随意嫁作人妇继续贫苦一生?” 李墨摇摇头:“萧兄,说起来这还跟你们燕国脱不开关系,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这群芳院的女子,有多少姑娘是当年战事之后,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孤女?” 萧青韵神色一凝,似乎想反驳,却被李墨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她们从小被老鸨收养,又或是被卖到这里,书未读过几卷,谋生的手艺也无处可学,你轻飘飘一句另谋生路,谁来为之后的风险负责?老鸨的成本谁来给?” 李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真有那般容易的出路,这世上又有几人愿意强颜欢笑,曲意承欢?便如你我也是一样,如果不是为了生存,我何曾愿意四处奔波,你又愿意大老远从燕国跑来?” 萧青韵彻底怔住,看着李墨认真的神情,又瞥了一眼周遭那些因李墨话语而流露出复杂情绪的姑娘,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二十九章 瓷土危机 人总是渴求被认同。 所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描绘的就是这种渴求被满足时的快感。 当听见李墨为自己发声时,姑娘们的眼神简直都能拉出丝来。 萧青韵哑口无言,李墨的能说会道和独到的眼光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当然确实也有人是自甘堕落,但也不能一言蔽之,所以我才说萧兄有失偏颇,而不是全然不对,没问题吧?”李墨接着说道。 别的地方他不清楚,昌宁青楼这块还是很有话语权的,这些姑娘算不上洁身自好,但也实乃是生活所迫,和前世那些擦边女主播其实没什么区别。 “……”萧青韵无言以对,李墨一番论调,连她自己都感觉说的像风凉话,毕竟当年的燕国才是战争发起国。 “萧兄,我没说错吧?”唐诚笑呵呵地在旁边补刀,这场面正好佐证了他的论调,李兄这张嘴在哪都能叭叭,他可是见识过许多次了…… 萧青韵瞥了唐诚一眼,续问道:“旁人常说,女子是男人的附属品,那看来李兄应该不这么认为了?” “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 李墨断然道:“不能说男人没有女人就活不下去,但那样的话,肯定会少很多乐趣,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女人,他会总感觉少点什么似的,女子不是附属品,而是男人天生需要女人,女子亦是如此,说这种话的人非蠢即坏。” 萧青韵眼睛一亮,本来只想是争回些面子,可李墨又再度出乎他的预料,这种男女平等论,可是与常理背道而驰。 “李兄还真是特别,”萧青韵端起酒杯,朝雅间中众人道:“刚才是我言语有失,这杯酒,聊表歉意。” 怎么也来者是客,几位姑娘忙说好话,李墨心里也高看了萧青韵一眼,对于这会的人来说,能向青楼姑娘认错,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张嘴。 萧青韵放下酒杯,看向李墨的眼神已大不相同,正欲就方才的话题深入探讨,雅间的门却被轻轻叩响。 老鸨扭着腰肢走进来,笑着道:“李公子,这可是您家里的下人?看他着急忙慌着的,像是有事要说。” 李墨扭头看去,认出是自家的下人,一进来就神色焦急道:“少爷,您快回家去吧,出大事了!” 终于来了? 李墨笑了笑,伸手挑起沉鱼姑娘的下巴:“可惜,事不遂人愿,今天就到这吧。” “公子且去,就是莫要忘了奴家。”沉鱼姑娘目光盈盈地望着李墨,眼中诸多意味,话说着还自顾自地把绣帕塞进了李墨怀里。 一旁的老鸨心里疑惑,以前李墨来,身上银子花光之前,沉鱼可不会让他走,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中邪了?还把绣帕给送了出去! 李墨笑着起身,青楼的规矩他也懂,寻常客人来临芳院,多在大堂和雅间消费,姑娘把绣帕给你的意思就是,下次来可以去她的闺房一会。 到时候是吃饭喝酒还是弹琴品萧,全看个人能力。 不过来获取一点情绪价值还可以,其它交易不合李墨的口味,他起身道:“萧兄,你是再留会还是…?” 萧青韵本来就只是想跟李墨谈话而已,哪里对青楼感什么兴趣,闻言也起身道:“那一同回去吧,看样子李家出了些麻烦,不如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萧青韵跟着李墨迈步出门,倒是第一次上青楼的唐诚有些依依不舍,眼巴巴地跟着两人离开,刚一走出临芳院,就拉住李墨道:“李兄,你教我两招吧!” 李墨不解道:“什么招?” “博女子欢心的招!”唐诚一本正经道:“不说焰山下的小姐们,我看刚才那位沉鱼姑娘,恨不得当场把你给吃了。” 李墨带着些同情地看了看唐诚,像他这样既有钱,还有官家背景的二代公子,放在上辈子不说夜夜做新郎,那也早该是此道老手,如今居然还是个初哥,实在是同人不同命。 究其原因,李墨认为还是唐诚太老实了,像林小姐那种一眼绿茶的货色都能把他钓地团团转,于是道:“我只能告诉你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剩下的你得自己悟。”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唐诚摸着下巴重复这句话,想起李墨在焰山上丝毫不留情面的话,再加上刚才逗地沉鱼姑娘咯咯直笑的无影手,像是悟到了什么一般,双眼一亮…… 唐诚还在悟,李墨没再管他,自顾自朝李家走去,临芳院离李家不算远,用不上马车。 萧青韵带着薛刚跟在他身边,好奇道:“李兄不问问是什么事?” 刚才李家下人那着急的样子,定然是有大麻烦,可李墨没有惊慌,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让萧青韵有些好奇。 “这有什么好问的,现在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周承寿在搞鬼。”李墨轻笑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半点紧张,反而带着几分嘲弄。 李家下人没什么心机,也顾不上有外人在场,直言道:“少爷,您猜错了,是往日跟咱们合作的几家,都不给李家窑供瓷土了!” 溪州的瓷土品质出色,因此有无数民窑借此获利,但民窑大多不具备瓷土的资源和开采的条件,往往要从别人手上购买原料瓷土,再烧制成瓷器。 一旦失去了瓷土的供应,可以说直接斩断了民窑的大动脉,剩下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花大成本从外地采购瓷土,要么就把民窑出售。 萧青韵闻言眉头一挑,暗自去看李墨的表现,却见他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家下人,唯独找不到失措的神色。 李墨道:“那你的意思是,人家有钱不想赚,把瓷土当饭给吃了?” “这……”下人倒是没考虑到这一层,半晌回答不上来。 萧青韵眼中带着欣赏之色道:“那李兄觉得是周家做的了?” 李墨道:“当然,有动机的民窑没有出这大价钱的能力,有能力的又没有动机,怎么想,也只剩下周家,你看周子勋在翠玉楼吃了那么大个亏,要是周家没动作,他今天在焰山会跟没事人一样?” 萧青韵疑惑道:“可这是伤及根本的麻烦,你怎么一点也不慌?” “有什么可慌的?”李墨看向王小憨,吩咐道:“你去告诉张管事,今天开始李家窑所有瓷器,价格上浮三成。” “啊?!” 王小憨和萧青韵同时傻眼! 第三十章 早有打算 原料被断,不想办法找新货源,反而还要涨价三成? 少爷这是被气疯了吗? 王小憨十分不理解,片刻像是想到什么。 自从上次离开青楼后,没多久少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聪明地很,今天又去了一趟青楼又疯了…… 难道说,临芳院有什么神奇的诅咒不成? 王小憨回头看了一眼渐远的临芳院,暗自打定主意要存钱自己来一趟。 萧青韵蹙眉道:“现在不是价格的问题吧,而且你还要涨价?” 李墨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解释道:“周家要断李家窑的瓷土必然要出高价,尽管让他买,他的成本大增,而李家窑靠着积攒的声望和即将断货的传言,涨价是合理之事,利润不降反升,就让周家亏去吧。” 萧青韵稍一思索,很快反应过来。 李墨这是要借周家的手段,营造出“最后一批”的稀缺感,经过奇珍阁的拍卖和翠玉楼的闹剧,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富商肯定会疯狂抢购。 可是…… 萧青韵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但她闭口不言,打算看看李墨是否真的面面俱到。 一行人跟着李墨走到李家,今天的李津没有出现在李家大门这个神秘刷新点,而是香儿在门外守着。 见到李墨的身影出现在巷口,香儿小跑着迎上来,语气带着担忧道:“少爷,您可回来了。” 李墨笑道:“怎么了,半天不见就这么想我,扮望夫石呢?” 香儿俏脸微红,脆生生道:“是老爷让香儿在这守着的。” 李墨无奈地摇了摇头:“爹是不是让我回来就去账房?” 香儿正准备要说,却被李墨先猜出来了,大眼睛里满是好奇道:“少爷怎么知道?” 这都不用猜,按老爹的性子,多半是得了消息就跟赵先生合计着李家现在能拿出多少银子,准备去跟瓷土的供应商重新谈谈。 李墨揉揉小丫鬟的脑袋:“不用担心,这都不算事。” 香儿听话地点了点头,自从服侍少爷以来,还真没遇到能难倒少爷的事,既然少爷这么说了,那一定就是了。 李墨走进家门,萧青韵自知外人身份,正准备借口等待不跟着去账房,李津却先一步带着赵先生出来了。 看见李墨,李津拿着手上几份契约快步走过来,说话前看了一眼萧青韵:“墨儿,这位是…” 不等李墨介绍,萧青韵拱手道:“在下萧清远,李东主,希望日后常有合作。” 这几天上门的燕商不少,多一个萧青韵也不奇怪,李津还了一礼,说起正事:“都知道了?你快跟我进来……” “不着急。”李墨摆摆手,拿过李津手上的契约看了看,发现是早些年和那些供应商签订的契约。 李墨甩了甩契约,汗颜道:“爹打算拿这个去说事?” 李津点头道:“这事多半是周家搞鬼,不过李家从你爷爷那辈就跟这些人合作,还是有些情分的。” 李津哪都好,就是对人心有着过于天真的认知,李墨忍不住腹诽,如果所有人都像老爹这么讲情分,这个世界该有多美好啊…… 李墨道:“这些人既然同一时间断供,您还觉得跟他们讲情分有用?这些契约的效力,聊胜于无,连个违约金都没有,有什么用?” 李津忧心忡忡:“那也不能这么干坐着,李家窑刚刚有所起步,怎么能倒在这里?” 李墨满不在乎道:“我有准备,爹,让您签印的东西签完没?” 李津怔了怔,摇头道:“签了一半,就出了这事,剩下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李墨无奈道:“那您快去都签了,我在这等,瓷土的事您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李津还想再问,却是被李墨催着去书房把东西给签了,还说这事非常重要。 李津左右一想,反正这阵子的事都是李墨在做主,也办地漂漂亮亮,既然他说有打算,干脆就再信他一回,一听事关将来,忙不迭地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李津去而复返,带来一叠厚实的纸张。 李墨伸手接过,萧青韵离地近,瞥见些许内容,心中一震。 这些纸上,写的居然是和李家窑工匠们的分红契约! 原本萧青韵在想,如果真如李墨所说,周家囤积了大量的高价瓷土,将来要么自己成立一个窑口,要么就卖给其它民窑,不论哪种都是亏本的买卖。 但如果周家选择自己烧瓷,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从别的民窑挖人,具有非凡技艺的李家窑就是首选,但如果李墨直接将工匠们的收入和李家窑绑定,那么就算是周家,短时间内也很难从李家窑挖人。 萧青韵故意没提这茬,却没想到李墨早就准备好了对策! 萧青韵的疑惑终于找到了出口,她看着从容不迫的李墨,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李兄此计确实高明,让周家作茧自缚,可是瓷土的问题似乎还是没解决?” 她认为,李墨必有后手,或许是要在周家资金链紧张时低价回购,或是另有手段限制其流通。 然而李墨的回答,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处理?我为什么要处理那些瓷土?” 李墨挑眉,仿佛萧青韵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那些瓷土再弄回来。” “什么?”萧青韵彻底怔住,连一旁的李津也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费尽心机让对手高价囤积了一堆无用之物,却不想着最终受益? 李嘴角带着痞气的笑容,继续道:“做生意不能总指望从一个坑里反复薅羊毛,周家花了真金白银,帮我们清理了旧原料的库存,抬高了行业门槛,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那些瓷土,就让他们留着当传家宝,或者亏本卖给其它窑口好了,我们的路,在前面,不在后面。” 萧青韵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李墨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跟周家在原有的市场里争抢那点残羹冷炙! 就在这时,李墨似乎想起了什么,提醒道:“萧兄,你是不是忘了?我早就跟你说过,过几天,我要在奇珍阁拍卖李家宝瓷的烧制方法。” 这句话彻底敲碎了萧青韵所有的疑惑,一种混合着震惊、恍然与钦佩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内心! 第三十一章 唐诚的顶级理解 在刚认识李墨的时候,他就说将来要拍卖李家瓷的秘方,当时的萧青韵一度以为李墨是杀鸡取卵,白捡了个大便宜。 但几日接触下来,她发现李墨并非想象中的目光短浅,反而事事都出乎常人预料,现在他提起此事,萧青韵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在那个时候就预料到眼前的情形,那这种执棋先手的本事可不是一般地厉害…… 除了萧青韵的震惊,李家瓷即将断供的消息也让昌宁城关注的人目瞪口呆。 谁都没想到刚刚打出名声的李家瓷,居然就要销声匿迹了。 一时间无数人涌到李家铺子里头想问个明白,也有人找到唐家,询问是否还有李家瓷的存货,饶是见多了世面的唐宝禄,也被这情景吓了一跳。 唐宝禄一边应付着一个接一个的昌宁豪绅,一边催促伙计去找人。 之前他让唐诚帮着处理生意,唐诚做的还挺好,不仅没出差错还借着李家瓷一事让奇珍阁的声望又上一层楼,偏偏今天这个人多到接待不过来的时候,他人不知道哪去了。 唐宝禄倒是知道早前李家窑运送过第二批瓷器过来,但唐诚一本正经地说这批货暂时不能卖,要等他跟李墨合计完才能出手。 唐宝禄是个沉稳的人,虽然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但还是忍着没说出有存货的消息,只让人尽快将唐诚找回来,他自个在奇珍阁等着。 这一等没等来唐诚,倒是把李墨给等来了。 “唐伯父。” 伙计将李墨引到楼上,李墨虽然没见过唐宝禄,但从五官上很快判断出他的身份,客气行了一礼。 “英雄出少年啊,李家窑后继有人。”唐宝禄迎到李墨面前,笑着说道。 这阵子李墨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了,先是输老婆,接着便是传出将军府要退婚的消息,再然后便是惹无数人议论的“李墨砸缸”事件,李家瓷的拍卖更不用提,那场拍卖唐宝禄虽未现身,可也一直暗中注意着。 “伯父过奖了。” 李墨云淡风轻的笑笑,询问道:“怎么不见唐诚?” 唐宝禄奇怪道:“你也不知道他在哪?我听下人说,他今早是和你去焰山了。” 先前唐宝禄也派人去李家问了,但李墨刚好出门,打了个时间差,没得到消息。 “还没回来?”李墨有些愕然。 难道唐诚第一次上青楼就上瘾了?这半天过去,不会还在临芳院吧? 不会吧…… 李墨嘴角抽了抽,尴尬道:“早前是在一起,回城没多久就分开了,伯父莫急,我去找找。” 听到是回城之后才分开,唐宝禄稍稍放心,招手道:“且先等等,之前诚儿带回来一批瓷器,今天来问的人不计其数,我看此时出手再合适不过,你看如何?” 李墨来奇珍阁就是要说这个事,闻言道:“可以,伯父先放出消息。” 得到李墨的答复,唐宝禄这才让人把消息传下去,李墨也下了楼去,还没走出奇珍阁,就看见早上坐的马车在门外停下,唐诚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像蔫了似地走下来。 李墨看他一副快被榨干的模样,汗颜道:“靠,你不会在青楼待了一整天吧?你爹派人找你都找疯了。” “青楼?不是。” 唐诚摇了摇头,叹着气道:“刚从我表叔那儿回来。” 唐诚的表叔,也就是昌宁的何县令,李墨奇怪道:“你没事跑县衙去干什么?” “不是我要去的。”唐诚苦着脸道:“是林小姐把我给告了。” “啊?!” 李墨顿时傻眼,带着些气愤道:“她白嫖你的见面礼,还敢告你?还有王法吗!还有天……” 唐诚摇了摇头:“不是,是我抢了她的荷包。” 李墨带着怒气的话语戛然而止,转而变为一种看见珍稀物种的震惊:“你没事抢人家荷包干什么?” “李兄你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 唐诚整个人都快哭出来了,极悲伤道:“可我抢了她的荷包,她不仅没爱,还要去报官!害我被二叔好一顿教训。” 唐诚的顶级理解让李墨哑口无言,片刻,由衷地拱了拱手:“佩服,佩服……” 虽然是林小姐钓鱼在先,但在焰山上多少也让人家落了面子,唐诚不让人背地里大骂都算好的,这会还敢跑去触霉头,还抢荷包,真亏他想的出来……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李墨拍了拍唐诚的肩膀:“先赚钱吧,只要你的钱足够多,不用你追人,自然有人来追求你。” “真的吗?”唐诚稍微回了些精神,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希冀。 “这回不管你怎么理解,肯定是真的。”李墨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心里暗道但是是奔着人还是奔着钱来,我就不敢保证了。 唐诚似乎重燃起了希望,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问:“路上我听不少人在谈论李家窑的事,出什么事了?” “之前跟你说的时机到了。” 李墨笑了笑,放低声音:“那两样东西呢?” 唐诚应道:“都在码头仓库里了,昌宁乃至周边能找到的,都在咱们手里了。” 李墨点了点头,笑道:“那么,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随着唐宝禄放出消息,慕名而来的豪绅鱼贯而入,等待着晚上的拍卖会。 在拍卖会开场之前,奇珍阁再度放出李家将拍卖烧制秘方的消息,顿时在本就躁动的湖面激起了比之前宝瓷现世时更汹涌的波澜。 半个时辰之内,昌宁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窑口东主、富商巨贾,乃至许多闻风而来的外地豪客,几乎将奇珍阁挤得水泄不通。 周承寿自然也来了,他坐在前排,面色如常,心里认定李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李家此举无异于自断臂膀,只要拍下这配方,结合囤积的瓷土就能彻底将李家窑踩在脚下! 到那时候,想必那些出乎他意料的李家工匠,也没理由再拒绝他的招揽了吧? 第三十二章 给个面子 奇珍阁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唐家办了这么久的拍卖会,营销的手段有所欠缺,场面还是办的不错的,在贵宾到齐、正式拍卖之前,还有戏班表演的热场。 “你觉着今天能拍到多少?”后台处,唐诚搓着手说道。 有句话说男人之间有四种关系最铁,分别是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一起扛过枪,虽然还没到嫖的程度,但临芳院之行后唐诚和李墨之间的关系更好了一些,言语间也省去了“李兄”之类的客套。 李墨轻抿了一口茶道:“高不了多少,无论什么东西都有极限,李家瓷再珍贵也不过是个珍玩罢了,而且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冲着配方来的。” 唐诚面带可惜之色,又问道:“那你觉着这配方能卖多少钱?” 李墨笑道:“那就要看看周承寿肯出多少钱了。” “昌宁还有其它豪绅啊,”唐诚怔道:“这是个金疙瘩,都能忍住?” 李墨摇摇头:“有时候,金疙瘩还真比不上人情。” 随着戏班下台,宾客齐至,唐诚亲自上台主持起拍卖。 上次的瓷器数量不多,有不少人没能得手,加上“最后一批”的噱头,叫价倒也热烈。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耐着性子,等待着今天的重头戏,在所有瓷器被一扫而空后,唐诚拱手环视一圈道:“想必诸位贵宾都知道今晚的压轴宝贝,我就不卖关子了,请李兄亲自为大家介绍!” 李墨随之登台,笑道:“在座的诸位,有不少李家瓷的顾客,应该知道宝瓷的意义,可惜啊,有人不愿见见李家瓷势大,断了李家窑的瓷土,无奈,在下只能将宝瓷秘法拱手让人。” 在李墨授意下,李家瓷土断供的消息已经传开,场中的客人们听到也没多少惊讶,反倒有不少人心知肚明,目光在场中寻找着周承寿的身影。 只是唐家的拍卖会场独有设计,除了一楼的普通座位,二楼还有三面合围、只留一面朝着拍卖擂台的雅间,周承寿就坐在此处,不为外人所见。 身边的周子勋目光阴狠地瞪着台上李墨:“脸皮倒是厚,现在还能笑地出来!” 周承寿也看着李墨,淡淡道:“光这一点他倒不算不堪,你也该学学,遇事先冷静。” 周子勋一呆,不甘道:“爹,我…” “先办正事。”周承寿轻轻抬手,打断了周子勋的话语。 台上,李墨取出一个锦盒,朗声道:“这里头,装的便是李家瓷之秘法,经李家窑无数次试烧而得,起拍价,一千两。” 一千两,可能是无数百姓一生也赚不来的数目,但今天来到奇珍阁的客人,能拿出这笔钱的也不在少数。 场中宾客没有急着出价,有人问道:“姓李的,日后你李家要是又有了瓷土,我们岂不是白买了这东西?” 李墨循声望去,见到说话的正是打过两次交道的王掌柜,心下明悟,想必这话不仅是他自己问的,还是帮周承寿问的。 李家瓷除了稀有,更重要的是垄断的属性,拍到秘法的人,当然也想垄断市场。 李墨笑了笑,朝众人拱手道:“诸位放心,不管有没有瓷土,奇珍阁日后都不会再有李家瓷的拍卖,李家的铺子也会撤掉,如果不放心,这话也能加在契约上,如有违背,愿全数退还。” 有了这话,众人稍稍放心,又有人提了几个关于后续烧制的问题,得到李墨一一作答后,便争先抢后的出起价来。 “二千两。”一位民窑东主一马当先,直将价格翻了两倍,像是想用气势压制其他人。 “这点钱倒也不用喊的这么大声。”有人不屑道:“三千两。” “三千五百两。” …… 价格很快攀升到三千两,随之加价便缓了下来,在场都是精明人,谁也不想大出血。 不多时,场中响起一道声音。 “六千两。” 刚才出价还不到四千,这会一下加到六千,李墨有些好奇,一眼望去,又是个老熟人。 喊价的,赫然是当天给李家送银子的陈知行。 李墨会心一笑,目光朝二楼扫了一圈,某处雅间之中,两道目光有刹那的相对,但李墨转眼就移了出去。 姜心言秀眉微蹙,心里有一刹那的讶然,不过很快被自己否定。 李墨只见过陈知行一面,怎么可能知道他跟将军府的关系。 到了这个价钱,很多人开始望而却步,周承寿自认时机成熟,自椅上起身,走了几步扶住栏杆,露出半个身子:“七千两。” 众人抬头望去,见是周承寿,心下了然,又见周承寿拱手道:“诸位,周某无意独占此秘方,绝了大家的财路,待周某拿下此方,定与诸位合作共享其利,切莫让居心叵测之人看了笑话,白白得了便宜,还请诸位给我周某人一个面子。” 场中有不少人猜测周承寿就是截断李家瓷土之人,几个原本还想挣扎一下的民窑东主,最终叹息着摇了摇头。 有周承寿的承诺,二楼雅间的豪绅们也没再开口喊价,考虑到周家在昌宁的财力和势力,还没有必要为了一笔生意就撕破脸。 就连陈知行也没再报价,这六千两,就是他的极限了。 唐诚在台上看得心急,忍不住看向李墨,却见李墨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台下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周承寿志得意满,淡然笑道:“既然无人出价,还不宣布成交?”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自拍卖场后方不起眼的角落悠然响起: “一万两。” 声音不大,但音色浑厚,回荡在拍卖场中,惊地众人都张大了嘴巴。 所有人都惊愕地回头望去,周承寿亦是低头去看,眼中带着不悦,是谁?在昌宁连他周家的面子都不给? 后方某处,薛刚缓缓起身,小山般的身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抱拳道:“我家主人对这配方也颇有兴趣。” 众人又去看他身边的萧青韵,见是一身燕人打扮,暗道难怪不给周家面子,可能是刚来昌宁做生意的客商。 不过得罪了周家,这家伙以后也别想在昌宁做生意了。 二楼的周承寿皱眉道:“这位朋友,能否给周某一个面子,若想合作,之后可以…” “不能。” 萧青韵轻轻吹动茶杯中的浮叶,目光望向台上的李墨,轻笑道:“比起周家,我更想卖李兄一个面子。” 第三十三章 后手 周承寿的脸色很难看,即使扎根昌宁不过几年,但周承寿自认为已经和诸多世家打好了关系。 事实也正是如此,片刻之前,他还是几乎稳操胜券的人,只是突然冒出来的燕国客商拂了他的面子。 周承寿皱眉看向萧清远:“这位朋友,即使你家资丰厚,可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到了启国,就要守启国的规矩。” 言语已经算不上客气,甚至带上了警告的味道,坐在萧清远邻桌的客人也小声道:“小兄弟,周家是昌宁的地头蛇,你要是想在昌宁发展,得罪他可划不来。” “多谢提醒。”萧青韵唇角微勾,接着捧起茶杯,轻啄一口。 那人呆了呆,都劝到这份上了,还不避周家锋芒? 周承寿眉头轻皱,别的人他都有信心压下,但是唯有燕商他也不能打保票,关键在于这种客商,未必只做昌宁的生意,如果真让他们搞出瓷器,很有可能抢先一步抢占启国市场。 于是周承寿只能再次加价:“一万一千两!” “周东主爽快!”台上李墨拍手鼓掌,虽是夸奖,周承寿却恨的牙痒痒。 一万两的欠条还在手上,本来他根本没必要再花这一千两银子! 该死的燕商,加什么价!本来几千两就能拍下,一文钱也不用往外付… “一万三千两。”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萧青韵就再度加价,而且加的比周承寿更豪气。 参与拍卖的其他人都十分羡慕地看着两人扳手腕,暗道有钱真好,不过片刻功夫,一千两都蹦到一万两了,如果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像这两人一样大气地叫价就好了... 周承寿眉头紧锁,低头看着萧青韵,然而萧青韵只是看着台上的李墨,压根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可恶! 周承寿咬牙道:“一万三千五百两!朋友,有钱得宝,也得看看能不能用它挣到银子!” 这话威胁意味更加明显,周承寿显然起了怒火,薛刚两眼眯起,深深地看了周承寿一眼。 李墨眉头一挑,本来都是一千两一千两地加,现在都只加五百两了,那就差不多了... 萧青韵神色不变,放下茶杯正要开口,却看见台上的李墨朝她摇了摇头,心里一笑,便把手放了下去。 至此,再无人参与报价,李墨高声宣布道:“恭喜周东主,拍得宝瓷秘法。” “哼!” 雅间里的冷哼之重,不少人都能听得到,暗自将目光投向萧青韵,这人可是让周家多花了不少银子,以后怕是难在昌宁讨生活了。 拍卖落定,奇珍阁的伙计到周承寿的雅间收了银子,之后再将记载秘方的锦盒移交,但周承寿并不放心,给了银票,便让周子勋亲自去取。 片刻之后,周子勋走上台,在从李墨手上接过锦盒之前沉声道:“如果按照此法烧制不出宝瓷,又当如何?” 李墨笑道:“一样,愿全数退还。” “签契!”周家早有准备,周子勋闻言立刻从袖兜里掏出一份契约。 李墨也不犹豫,当即提笔写上大名,跟着赵先生练了几天毛笔字,现在总算是能看清字迹了。 “按手印。”周子勋不依不饶,显然是信不过李墨了。 李墨哈哈一笑,并不着恼,等他按完手印,周子勋连着锦盒一块接过,大步下了台去。 可他还没走两步,突然听见李墨高声道:“诸位贵宾,请留步!” 正要散去的人群顿时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台上,不知李墨还有何话要说。连已经拿到锦盒的周子勋也忍不住回头,看李墨还要耍什么花样。 李墨站在台上,目光扫过全场:“今日秘方拍卖已毕,周东主得偿所愿可喜可贺,但我李家窑的故事,也还没结束。” “自明日起,”李墨朗声宣布:“我李家将不再直接售卖任何成品瓷器。” 台下众人无言,连瓷土都断供了,这是明摆着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成品虽不再售,但李家窑钻研的核心秘法与独门烧制技艺 ,却愿与天下有志于此道的同行共享。” 李墨目光灼灼,轻笑道:“凡有意烧制此类宝瓷者,只需自备材料,即可与李家合作烧制宝瓷,李家承诺,仅收取加工与技术服务费用。” “嗡——!” 整个奇珍阁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炸开了锅! 前脚周承寿说可以合作,现在李墨又来横插一脚直接转换思路,直接从普通商人转变为供货商,他这是要和周承寿打擂台啊! 那些原本因为没能拍下配方而沮丧的窑主和商人,眼睛瞬间亮了。 这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去破解复杂的配方,不需要去冒试验失败的风险,只需要提供最基础的原料,就能稳定地获得同级别的产品,而且可以用自家的招牌! 此刻,他们居然有些心疼起周承寿来。 他要么和李墨一样放弃垄断,可这样刚才花的银子跟打水漂也差不了多少,要么就硬顶着压力跟昌宁所有人作对,可这么一来不仅周家资金压力巨大,还连带着得罪不少人。 周承寿在雅间里听得目瞪口呆,随即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明白了李墨的整个布局。 李墨根本不在乎谁拍下那个配方,他是要把所有人都变成他的客户,把他李墨、把李家窑变成整个昌宁,乃至整个溪州高端瓷器产业链上不可或缺、无法绕过的一环。 周家花费巨资拍下的配方瞬间贬值,因为最核心、最难掌握的釉料和火候技术,依然牢牢攥在李墨自己手里! 周承寿气血攻心,喉头一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扶着栏杆,手指死死抠着木头,指甲几乎要嵌进去,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精彩至极。 周子勋抱着那个花费巨资拍来的锦盒站在台下,感受着周围人投来的、从羡慕变为同情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目光,只觉得怀里的盒子烫得惊人,仿佛抱着一个天大的笑话! “化敌为友,化竞争为合作……李兄,你果然还有后手。”萧青韵在台下,看着台上那个轻易重塑行业规则的少年,眼中异彩连连,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无限欣赏的笑意。 而二楼的某间雅室内,姜心言静静地听着李墨的宣言,清冷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波澜:“依旧是我多虑了吗?” 第三十四章 合作 在周承寿眼里,李墨应该是一个鼠目寸光的人,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李墨用一个“技术服务”的名头,直接将秘方拆成无数份,刚才还价值千金的锦盒,现在立刻折价不少。 他所谓的“提供原材料”很明显指的就是瓷土,这让周家再也无法阻拦李家窑的生产。 周子勋怔了怔,随后怒不可遏:“李墨,你这么做也太不讲规矩了!” “难道断我李家窑瓷土的人就讲规矩了?既然有人先使阴招,为什么我一定要循规蹈矩?” 李墨看了看周子勋,又望向周承寿所在的雅间,笑道:“周叔,你说是不是?” 周承寿脸色难看,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周子勋捏紧拳头:“你这是欺诈!退钱!” “这可不行,契约已签,哪有退钱的道理?我只说周家烧制不出才退钱。” 李墨笑了笑:“当然,周家要是实在没那个能力,我也能让李家窑的工匠指点一二,技术服务费另算,不过肯定是包你烧制成功的。” “你……” “勋儿。”周子勋还想再说,周承寿在雅间沉声一喝:“走。” 这一步是李墨赢了,但也未必能笑到最后,李墨能让人合作,周家也能,一样东西只要不再稀有,那么它的价值必然大打折扣,他的目的,从来就不仅仅是李家窑…… 周子勋狠狠瞪了李墨一眼,满心不甘地跟着周承寿离去。 他们一走,现场瞬间沸腾,被“技术服务”模式点亮的民窑东主和商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将李墨围在中心,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合作细节。 “李公子,我城北张氏意欲合作,不知可否?” “我也是,不知道这个加工费和技术服务费具体是个什么数目?” 心急的民窑东主们着急让自家铺子也拥有超越官窑的宝瓷,但更多的豪绅们只在不远处看着听着。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陌生领域的投资,与其抢着吃第一口肉,还不如看看周家捣鼓出来后开出怎样的合作条件,跟李家窑的“技术服务费”对比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半个时辰后,与几位意向最强的东主初步敲定合作,人群才渐渐散去。 这时候一道轻灵的身影如同翩跹的蝴蝶,绕过最后几位寒暄的商人,出现在李墨面前:“喂,李墨,这么好的事,你不能把我撇在一旁吧?” 萧青韵灵动的大眼睛眨呀眨,一副“快夸我、快带我玩”的模样,李墨心里好笑,脸上故意板起来,摸着下巴道:“这可让我有点难办了,我这秘法虽说卖了,但说到底还是启国的技艺,转头就跟你这燕国大客商合作,传出去,我李墨岂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不成,不成。” 萧青韵一听,灵动的大眼睛立刻瞪圆了:“喂!你过河拆桥!刚才要不是我、我帮你……” 萧青韵说了一半又语塞,总不能嚷嚷“我帮你抬价”了吧,况且李墨事先也没拜托她帮忙,说出来好像她一厢情愿似的! 帮了又白帮,李墨偏偏这时候迟钝地像猪一样,萧青韵气得跺了跺脚:“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这副模样很是有趣,半点也藏不住女儿态,李墨哈哈一笑:“当然啦,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合作嘛也不是完全没得商量。” “不过,规矩得先讲清楚,让你提供原料也不太现实,所以燕国的买卖,利润我得额外多抽一成,我以成本价出货,你负责燕国的销路,利润上五五分账,具体的细节嘛…之后再细谈。” 萧青韵闻言,立刻明白李墨早已看穿她刚才抬价的用意,不然又怎么会开出五五分账这么丰厚的条件来,心里又是气恼,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却偏又没法直接质问! 萧青韵只好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条件,嘴上却不服输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随即萧青韵不再多言,带着薛刚转身离开,背影带着一丝属于“萧清远”的潇洒,却又难掩些许女儿家的悻悻之意。 李墨看着她的背影,轻笑摇头,觉得这古灵精怪的“燕商”着实有趣。 唐诚却是不解,这会凑上来道:“这还不抓紧机会签契?万一她真是什么大人物,定然不愁销路,这财源可是滚滚来!” 李墨略有些同情地看了唐诚一眼。 这家伙真是掉钱眼里去了,就连扮坏的办法,都是抢人家林小姐的钱袋子,除了钱,他大概对别的都没什么兴趣。 李墨指了指天,道:“就因为她可能是个大人物才不能急,虽说这几年两国民间多有来往,谁知道上面的人是怎么想的?万一哪天又打起仗来,给我扣个‘资敌’的帽子,这钱挣了也没命花。” 唐诚露出一丝恍然,又奇怪道:“那你是在等什么?” 李墨道:“听从燕国回来的商人说,燕国派了使臣到朝廷去,我打算看看这回能谈出些什么再做决定。” 和唐诚解释了一通,李墨心情颇佳地走出奇珍阁,刚踏出门槛,目光便是一顿。 一辆熟悉的、带有将军府徽记的马车,正从他面前缓缓驶过,车帘微掀,露出姜心言那张清冷绝美的侧颜,她似乎正要放下车帘。 李墨心念一动,招手唤道:“姜小姐,稍等!” 姜心言动作一顿,抬眸看他,随后低声吩咐了一句,马车便停了下来,李墨走上前去,姜心言微微颔首:“李公子。” 李墨也不绕圈子,直接从怀中取出那张折叠整齐的欠条。 周家用以拍卖的银子,并不是全部结清,而是用了李墨当日签下的欠条抵偿了一部分,其实对于周家来说,花出去的现银并不算太多,所以周承寿才没有大动肝火。 李墨当着姜心言和一旁鸢儿的面,“唰啦”一声将那欠条撕成两半,接着是四半,随手一扬,任纸屑被晚风吹散。 “姜小姐,”李墨迎着姜心言略带讶然的目光,语气轻松而真诚,“李家的难关已经过去,将军府的心意李墨铭记,往日的荒唐,还请姜小姐宽恕。” 第三十五章 破冰 话音落下,纸屑随风而散。 姜心言清冷的眸子在李墨脸上停留,那双总是毫无波澜的眼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止触动。 姜心言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从马车上下来,微微侧首对车夫吩咐了一句:“你们先到前面巷口等候。” 鸢儿瞪大了眼睛,看看小姐,又看看李墨,满脑子问号,但还是乖巧地跟着马车先行一步。 “走走吧。”姜心言转向李墨,声音平淡,却少了几分上次在焰山见面时的疏离。 来了。 李墨心中一笑,忙前忙后这么久,总算是到单独对话的时机了。 虽然还没完全搞懂天下大势,但不管怎么说将军府都是高门大户,想在这儿闯一番事业,可不能轻易丢了。 当上门女婿李墨不乐意,可也没道理放着这么一棵大树不乘凉。 “却之不恭。”李墨与姜心言并肩而行,隔着三拳的社交距离,既不过分亲近显地轻佻,也不过于疏远看似怯懦。 吸引力法则第一步,从容的姿态,是价值展示的前提。 “你与从前,判若两人。”走出几步,还是姜心言先开了口,她目光望着前方的青石板路,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墨侧过头,轻笑道:“也就是脱了脱水。” 姜心言纤长的睫毛微颤,眼神带着不解之意,显然没听懂李墨在说些什么。 李墨不等她发问,便自行解释道:“我也算在鬼门关前荡了回秋千,把脑子里进的水都晃出来了,看人看事,就清楚了不少。” 姜心言被这新奇的说法引去了注意力,微微蹙眉道:“荒谬之言。” “是有点荒谬,”李墨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有用啊,至少现在我知道,以前干的那些蠢事,成本太高效果还差,属于典型的无效投入,负面收益。” 姜心言脚步一顿:“所以,你现在行事,只讲成本和收益?” “那当然不是,”李墨哈哈一笑道:“比如刚才那张欠条,成本是一万两,换来的是你的同行,可能在某些人看来不值当,但我就觉得非常划算。” 姜心言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李墨。 晚风吹动她鬓角的几缕发丝,目光如同月色下的湖面,清晰地映出李墨带着笑意的身影,看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巧言令色。” 虽是批评,但姜心言语气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认可。 李墨拱手道:“多谢夸奖。” 姜心言怔道:“我夸你什么了?” 李墨哈哈一笑:“既然是巧言令色,那说明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情绪价值提供能力都有显著提升,也省得将军府为我担心了。” 姜心言没忍住,脸上掠起一丝出奇的笑意,辩解道:“你又知道将军府为你担心?” 李墨自如地看着姜心言道:“如果没有,怎么会有陈叔的送银之举,又怎么会在今天的拍卖会恰好与你相逢呢?” 姜心言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心里很是惊奇。 原来刚才那丝猜想是真的,李墨真的一早就知道陈知行是将军府派去的人,迎着李墨的目光,姜心言暗自腹诽。 和上次见面不同,那时在焰山李墨十分守礼,但这次他目光灼灼,仿佛要把自己吸进眸子里一般,良久也不移开视线。 不知怎地,姜心言居然心里一怯,率先撇过头,迈步走了出去,话语轻轻飘来:“你我两家终究是世交,不论如何也不能看着李家没落。” 李墨心里一笑,这小妞还真是个冰美人,上辈子的人设标签应该叫什么来着? 傲娇小姐?高冷千金? “感谢挂怀,不过这倒显的我像是个无能的丈夫似的。”李墨笑着跟上去,继续说道。 姜心言脚步又是一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句话。 不接话吧,李墨明明说的是玩笑话,显得不礼貌,接话吧,又好像是承认了“丈夫”这个身份一般。 以前的李墨,从来不敢对她有任何大胆举动,连说话都不敢看她的眼睛,这哪里是脱了水,简直是换了个脑袋…… 最终还是距离给了姜心言机会,她轻声道:“巷口到了,留步。”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路程便走完了,李墨暗道可惜,走了几步送姜心言上车道:“再见。” 再见? 姜心言心思微动,现在她感觉,李墨言行举止都显地那么与众不同,坐上马车,从窗口微微颔首,用以告别。 天生八卦之魂的鸢儿立刻凑上来道:“小姐,他说什么了呀?” “你这小丫头,就不能收收好奇的心思?”姜心言一边说着,同时还在脑海里对比过去和现在的李墨。 以前她见的多是世家子弟、勋贵之人,言语虽是守礼,却也疏离,偏偏今天的李墨,明明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却不让人感觉难堪,反倒如沐春风。 也许,她并不擅长应付这种人。 鸢儿看着自家小姐思索的模样,抿着嘴偷笑,还说她呢,她看小姐也是没少好奇…… 马车渐渐驶离,巷口处,跟着伺候的王小憨摸着脑袋道:“少爷,您是不是把姜小姐惹得不高兴了?我感觉用‘朋友’比较恰当。” 这要是柳永大师来说也就罢了,王小憨这个单身狗居然也敢教他,当真是倒反天罡。 李墨瞥了王小憨一眼:“做生意要敢开价,谈恋爱就要敢开口,不开口不伸手,一辈子单身狗。” 上辈子也不是白活的,李墨可是很清楚在异性相处中,用朋友自居,关系最终也只会发展成朋友,往往一些恰到好处的“冒犯”,才更能让关系有所进展。 刚才姜心言微微发红的耳根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小憨自然听不懂少爷的理论,只感觉听起来很是顺口,似懂非懂地点头道:“估计唐公子会对少爷的说法很感兴趣。” 这两天王小憨可是愈发佩服起少爷来了,不仅赚钱是一把好手,还让唐家少爷拜起师来,实在是厉害地紧! 想到那个抢人家荷包的唐胖子,李墨神情复杂,他可不敢乱教,上次还是抢荷包,万一下次他教一个欲擒故纵,唐诚真把人给绑了,那就惹官司了…… 第三十六章 两手准备 次日,周家。 周承寿看出来了,李墨和李津完全不同,那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一个瓷器配方变着法子买来拆周家的台。 但他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刚一回来就把那配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并吩咐下人伙计全城搜集胆矾与蓬砂。 只要周家也搞出宝瓷来,凭这几年积累的人脉和财力,说什么也不会输给李家。 然而不过半日功夫,周子勋带人出门时的气势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爹,李家窑那帮工匠还是不肯来。”周子勋咬着牙道:“而且昌宁城内所有的药铺,胆矾和蓬砂还涨了三倍价钱!” “怎么可能!”周承寿霍然起身,脸上惊疑不定。 如果是战场上用得到的药材周承寿还能理解,但这两个不过是冷僻药材,有什么涨价的理由? 周子勋道:“千真万确,我亲自跑了五六家大药铺,掌柜的都说源头就涨了价,他们也没办法。” 胆矾与蓬砂并非什么名贵药材,就算涨了三倍也算不上什么大价钱,周家并非买不起,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周承寿怎么也不想花冤枉钱。 “李家窑的不来,就找别的,你去一趟王家。”周承寿沉着脸吩咐。 现在王掌柜和周家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在翠玉楼那天把李墨得罪到底,想跟李家合作基本是不可能的,只能选择周家。 吩咐周子勋之后,周承寿也出了门去,他与几家药铺掌柜也有些交情,这事必须问个清楚。 然而一圈跑下来,周承寿简直像做了一场噩梦。 济民堂的掌柜告诉他,李墨一早就把昌宁的胆矾和蓬砂给包圆了,现在别说昌宁,哪怕是周边地区,货源都已经空了,而所有的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唐家。 如果周承寿再看不出来这是李墨和唐家合伙做的局,那也枉活这一辈子了。 更让周承寿吐血的是,周子勋满城搜罗的动静太过大张旗鼓,风声都走漏了出去,现在不仅是周家,不少富绅都在求购胆矾和蓬砂,再度将本就溢价的东西又炒高了几分! 往日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的商人,此刻眼神中似乎都带着幸灾乐祸,周承寿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作茧自缚。 他本想用瓷土掐住李家的脖子,没想到李墨反手就用更狠辣的方式,直接扼住了他周家的咽喉。 “李墨……你好手段啊!”书房内,周承寿看着桌上那张几乎成了废纸的“秘方”,气血翻涌,几乎要吐出血来! 与周家的愁云惨淡形成鲜明对比,是奇珍阁里满面红光的唐诚。 “这才几天,直接翻了数倍!”唐诚盯着账本上的数字,忍不住惊叹。 引荐萧清远那天,李墨说要合伙囤着两样药材,当时唐诚还有些怀疑,但当银子哗啦啦进了口袋的时候,所有的怀疑都变成了打自己的脸。 不过对于唐诚来说如果打脸能发大财,他不介意再被打几次…… 他面前的李墨笑道:“我说吧,迟早有用得上的时候。” 原本李墨自己就能吃下货源,但这毕竟是涉及垄断的事,李家的人脉资源也不够,还是找有县令站台的唐家合作比较好。 唐诚极为认可的点头,片刻,又有些担忧道:“银子是赚了,痛快也真痛快!可等周家缓过这口气,真让他们照着方子把宝瓷烧出来,市面上东西一多,价钱恐怕就不好卖了。” “没什么可担心的。”李墨摇摇头,笑道:“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在瓷器上跟周家争个长短?” “啊?”唐诚一愣:“不然呢?” 李墨笑了笑,从王小憨手里接过一个用软布包裹的小物件,递给唐诚。 唐诚打开一看,出现在眼前的并非想象中的璀璨珍宝,而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甚规则的物体。 这东西颜色颇为奇特,底色是一种沉郁的墨绿,其间却交织缠绕着如同玳瑁壳般的琥珀色与漆黑纹路,算不上十分光滑,带着些许烧制时自然形成的凹凸质感。 乍一看,这东西甚至有些……劣质。 “这是什么东西?水晶?”唐诚疑惑问道,虽然它并没有见过颜色如此复杂的水晶。 “你可以叫它琉璃。”李墨拿起软布里的“琉璃”,对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 奇迹发生了。 当光线穿过时,原本沉郁的色泽仿佛被瞬间唤醒,内部那些深邃的纹路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灵动游移的光晕。 “咦!?”唐诚发出一声惊叹,看着琉璃内部的光彩,眼神随之变幻:“这…对着光看,竟别有洞天!” “目前还只是试烧的半成品,杂质太多火候难控,手艺更是要从零摸索。” 李墨语气淡然道:“但这个东西,也是独属于李家窑的宝贝,按最完美的设想,它应该是近乎透明的。” 透明的东西总是很诱人,比如说透明玻璃、透明蕾丝…… 但这个时代的工艺还远达不到那个水平,就是现在这坨半成品也是李墨几次改进之后才有的东西。 李墨收起半成琉璃,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投资?” 唐诚这会对李墨的赞叹已经溢于言表,难怪李墨会做出拍卖配方的决定,敢情是做了两手准备。 李墨的野心根本不在区区瓷器市场,他是要先用瓷器战争确立地位和规则,然后拿出这件看似粗糙、却代表着全新可能和无限未来的琉璃,构建一个以他为核心的顶级利益同盟。 没有人会选择和周家合作,除非他们不想在这个东西上分一杯羹。 而李墨的脑子里到底还有多少新奇东西,唐诚已经不敢去猜了,他只坚定地认为,跟着李墨肯定有钱赚。 唐诚激动得满脸通红,眼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道:“什么都别说了,庆祝,必须庆祝!临芳院,今天我请!” 李墨有些无语。 虽然有句话叫经常庆功就能成功,但他十分怀疑唐诚并非为了庆功,单纯是想去青楼罢了。 好好的一个少年,怎么就染上了黄呢? 第三十七章 唐诚的实习 “唐公子,你怎么这么紧张?” “还、还好吧,我也常上青楼的……” “咯咯,唐公子真是可爱。” 看着唐诚和姑娘的对话,李墨大摇其头。 他可以理解唐诚没谈过恋爱,并且急于掌握一些理论知识的念头。 但唐诚应该去诗会那种场合找一些跟他一样都是新手的大小姐慢慢切磋,而不是和经验丰富的姑娘们过招。 他的短剑崭新出厂,人家的蝴蝶刀久经战场,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公平的对局。 一位姑娘见唐诚实在单纯有趣,忍不住忍不住伸出纤指,轻轻戳了戳他胖乎乎的脸颊,咯咯笑道:“唐公子,您这可不像是常来的样子呀?莫不是骗我们的?” “我,我…”唐诚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浑身一僵,舌头更像打了结,求助的目光下意识地就看向李墨。 李墨刚想开口帮他解围,雅间的门却被急促地敲响了。 这回不等老鸨引见,门直接被唐家的下人推开。 也顾不得满屋的莺莺燕燕和身后不满的老鸨,唐家下人径直冲到唐诚面前,气喘吁吁道:“少爷,快随我回去吧,县衙来人了,说何县令让您立刻过去一趟。” “啊?” 刚才那股窘态迅速褪去,唐诚脸色发苦:“表叔怎么又来了,好一阵没抓我,我还以为他老人家把我这榆木疙瘩给忘了呢。” 唐家的财力昌宁皆知,临芳院的姑娘本来不想轻易放唐诚离开,但一听到是县衙的传唤,顿时就压下了心思。 几人来了没多久,又走出临芳院,李墨见唐诚一张脸比做了亲子鉴定的老王邻居还难看,忍不住问道:“怎么说也是你表叔,还能害你不成,不至于。” “李兄有所不知。”唐诚摇了摇头,脸色皱地更苦,小声解释起来。 原来唐诚那位表叔何县令知道唐诚读书读不进,做生意的手段也不甚厉害,便想着培养他走走官路,时常拉他去案发现场、审案县衙旁观学习,名曰“历练实务,知晓民生多艰”。 只要积累些经验,有何县令的上下活动加上唐家的财力打点,权倾朝野指望不上,当个小官还是可以的。 奈何唐诚对此实在是提不起半分兴趣,每回都如坐针毡,加上最近跟李墨合伙的生意异常红火,何县令也放过了他一阵。 对何县令的判断,李墨也很理解,毕竟唐诚还是个十两买三首的神人,于是问道:“那怎么今天又找上来了。” 唐诚也想不明白,但很快想起什么,眉头松开明悟道:“是了,一定是上次我听你的高见去抢林小姐的荷包,才让表叔又想起我这号人来,不行,这事你得负责!” 李墨怔了一下,这锅甩地毫无逻辑,唐诚居然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脸皮这一块真是没少长进。 李墨道:“那你就老老实实说,你没兴趣走仕途,唐家现在的钱也够你花一辈子,何必去趟浑水?” “其实唐家远没有外界想的那么风光,我的日子也不算那么好过,表叔他也是为了我好。”唐诚忽然神色一黯,眼里充满自嘲与唏嘘。 李墨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哪怕被邀请去翠玉楼那天的焦头烂额、以及焰山上的众人嘲讽,都没让唐诚的情绪如此低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唐诚没有细说的打算,李墨便也没追问。 县令虽然算不上大官,但也已经实现了阶层的飞跃,混个脸熟以后也好办事,李墨这样想着,与唐诚一块上了马车。 车行片刻,唐诚从那股情绪中恢复了些,看着闭眼不知是在假寐还是思考的李墨,奇怪道:“上次来临芳院,你逗的沉鱼姑娘都快把持不住了,怎么这次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兴趣?” “小嫖怡情,大嫖伤身。”李墨睁开双眼道:“心情不好的时候来喝两杯酒,跟姑娘交流交流调整一下心情就行了,不能常来。” 说起来,唐诚的第一趟青楼之旅也是他带的,李墨接着道:“你还是少来点青楼,没事多读书,多看报,思考一下人生、哲学,这对你的人格魅力有帮助。” “什么是哲学?”唐诚疑惑道。 李墨道:“比如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宇宙之外是什么……这种无限的问题能激活你的大脑,久而久之你会得到升华。” 唐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难怪李墨坐车的时候总是闭眼假寐,原来一直在思考这种奇怪的问题,这种无时无刻不在提升自己的精神实在太值得学习了! 车行盏茶时间,一行人先回了唐家,县衙的捕快早已等候多时,没等马车停稳便挥挥手,领路而去。 这一路又行到张宅,才算到了目的地,下车时,王小憨小声问道:“少爷,您觉得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李墨随口道:“先有鸡。” 王小憨疑惑道:“那第一只鸡是哪来的?” “生活所迫咯。”李墨信口胡诌,和唐诚一块走进张家,留下王小憨在原地陷入沉思。 张宅里头人影绰绰,几位衙门捕快正四处查探着什么,厅堂里哭声阵阵,一位妇人伏案痛哭,何县令满脸愁容,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听到引路的捕快奏报说唐诚到了。 “张夫人,节哀顺变。”何县令宽慰了一句,转身走向唐诚,脸色很快板了起来:“怎么才过来,又上哪胡闹去了?” 唐诚一缩脖子,诓道:“跟李兄谈着生意,耽误了些时间……” 何县令这才注意到唐诚身后的李墨,李墨拱手道:“见过何大人。” 这阵子李墨风头正盛,早年姜府的宴席上何县令也曾见过尚且年幼的李墨,见状微微颔首,接着朝唐诚沉声道:“谈生意便谈生意,何必请人家来作证?怎么说我也是你表叔,用的着如此防备吗。” 唐诚挠头道:“其实上次那事……” 何县令似乎有事要忙,不等唐诚说完便摆了摆手:“你跟着书办学学记录案情,不可有错漏。” 第三十八章 经验之谈 书办是未入流品的小吏,主要负责文案簿记,也无需多大能力,会识写字就行。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识字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门槛,唐诚在诗词上虽然没什么造诣,但唐家给他请了不少先生,至少提笔写字的基本功还算扎实。 唐诚还没来得及解释上次的抢包事件,何县令已迈步往外走,县衙的书办紧跟着上前,将纸笔递过来道:“唐少爷,大人吩咐了,这回得你自己把案情给梳理清楚。” 唐诚脸色发苦,以往跟着县衙历练,这些书办总会帮着整理供词、誊抄记录,今天却连半点情面都不留,看来是上次的事让表叔很是不悦。 无奈,唐诚只得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严肃的模样,走到一旁哭泣的张夫人面前道:“夫人节哀,还请将事发前后的情形,再仔细说与我听,我好记录在案。” “亨通钱庄前几日来逼债,老爷气得几宿没睡,想尽办法借钱周转,原本说好了宽限几天,谁知他们今天又凶神恶煞地跑来。” 张夫人用帕子拭着泪,声音哽咽:“他们不仅砸坏了前院的木门,还扬言要把我和女儿卖到临芳院去抵账……老爷就是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才自尽的!” 张夫人话音不清,情绪激动下语速又快,唐诚光是听着就费脑,写起来更是费劲,笔杆子根本跟不上张夫人的语速。 张夫人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是一把跪了下来,哭道:“就是这帮杀千刀的害死了老爷,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啊!”唐诚惊呼一声,手上一抖,毛笔顺势在纸上抹开一道黑横,把前头记的半行字全盖了去。 这是唐诚头一回沾上人命案子,手忙脚乱间,连重新记录的动作都变得僵硬。 李墨在一旁听得真切,大致摸清了脉络,张掌柜欠了亨通钱庄的银子,到了日子还不上被人逼债,不堪重负被逼自尽,张夫人想要追责亨通钱庄,于是报了官。 估摸着张夫人也是没了主意,这官报的多少有些无厘头,要是这也能定罪,当初他上吊的时候也该把周家拖出去斩了。 那边唐诚已经重新记录了一遍案情,哆嗦着将纸笔递还给书办,书办却默不作声,递给唐诚一个眼神。 李墨小声提醒道:“你的再去张掌柜自尽的地方看看,问问张家其他人的讯息。” 书办跟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话,唐诚脸色更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让张家的丫鬟带路往自尽的书房走。 书房内陈设简单得过分,一桌一椅,几个书架而已。 书架上的书册蒙着层薄尘,显然有些日子没动过。 桌角放着个粗瓷茶盏,茶渍早已干涸,砚台里的墨汁也凝了块,只有案心那两张纸被一块铜镇纸压着,房间正中的房梁上还悬着白绫,透着几分凄惶。 依然是很没创意的上吊自尽。 唐诚一眼都不敢看房内的尸身,只缩着脖子,跟几个战战兢兢的张家下人问话,李墨则缓步走到书案前,低头打量那两张纸。 一张是亨通钱庄的借贷条子,数额写着三千两,月利三分,落款处是张掌柜的私印和指印,另一张是遗书,上面写着 “经营不善负债累累,无颜面对妻女,唯有以死谢罪”云云。 纸张、墨迹、内容……一切合情合理,但李墨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而且这种自尽的方式,让他有种熟悉感,脖子似乎都隐隐泛起一丝不适的错觉。 正思忖间,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和低语声,何县令陪着姜心言走了进来。 将军府吃着昌宁的税,有协管昌宁治安之责,小案不用管,但沾了人命的案子就是大案。 姜心言此刻未着长裙,而是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姿。 她目光在书房内扫过,最后落在里间的李墨身上,视线微微一凝,看了眼唐诚,又很快移开。 “又见面了。”李墨走近了些,点头示意。 姜心言颔首回礼,想起之前几次接触,心绪微澜,却没多寒暄,径直问唐诚:“案情梳理得如何?” 何县令心里有些奇怪,之前的退婚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怎么他看着李墨和姜心言的关系好像不是那么水火不容? 唐诚忙把记录的书簿递过去,又把没来得及写下的细节匆匆说了遍。 姜心言翻看书簿的动作很轻,目光最后停在 “亨通钱庄逼债” 几个字上,随即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张遗书仔细端详。 “张家妻女恳求县衙追责亨通钱庄。” 何县令也跟了过去,指着借贷条子道,“只是按启国律法,钱庄虽有逼债之举,却未直接伤人,张掌柜是自尽而亡,定不了钱庄的罪。” 姜心言点了点头,目光仍停留在遗书上,沉吟道:“除非能证明钱庄的逼债行为与张掌柜的死有直接因果…” “他确实不是自尽。”姜心言的话还没说完,李墨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书房里瞬间静了。 唐诚手里的笔停在半空,墨汁滴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黑,何县令刚要点头的动作僵住,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姜心言侧过头,目光落在李墨身上:“何以见得?” 李墨走到尸身旁,蹲下身子指着张掌柜的脖颈道:“虽然死状相似,但如果真是的自缢,身体下坠时绳索会向上收紧,勒痕最深最窄处应在下颌下方,且因濒死挣扎痕迹多不规则,甚至可能伴有指甲抓痕。” “哦?”何县令眉头一挑,也走过来仔细观察。 “但这道勒痕几乎水平环绕脖颈,受力均匀,尤其在颈后部位,更像是被人勒住,窒息而亡。”李墨说着做了个勒脖子的动作。 姜心言顺着他的指引仔细观察,越看心越沉,也越亮,接着又看向李墨,心里很是奇怪,他说的这么清晰专业,倒像是个职业杀手似的。 姜心言带着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李墨耸耸肩,语气带着些无奈道:“别的不敢说,上吊这事我还是有些经验的……” 何县令愕然道:“这事也能有经验?” 姜心言面上却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自然,她自然记得李墨当初自缢的事,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从自己的经历里琢磨出这些细节。 当初之事并未传开,姜心言也未戳破,顺着李墨的话道:“何大人不妨让人试试,用同样的白绫模拟自缢,看看勒痕是否与张掌柜的一致。” 何县令倒是很有探究真相的精神,闻言真就喊来两名捕快,在隔壁寻了处房梁试验。 等那个充当小白鼠的捕快上气不接下气地下来,何县令上前仔细一瞧,瞪大眼睛道:“真与李墨所言分毫不差!” 本来这案子条理清晰,已经可以按照自尽结案,何县令才让唐诚来混些经验,没想到这一混,却牵扯出一桩不寻常的谋杀案! 第三十九章 查探 何县令的惊呼声刚落,书房里的空气越发紧张。 书办慌忙从唐诚手里接过纸笔记录起来,他的水平县衙众人都有数,这案子已经不是能让他帮忙处理的了。 张家的下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料到自家老爷的死竟藏着这么大的猫腻。 在堂前伤神的张夫人也闻讯赶来,又是一阵哭嚎,何县令为防打草惊蛇,只能亲自劝她,让她收紧口风,对外依然宣称张掌柜是自尽身亡。 姜心言却没被这阵仗打乱阵脚,缓步走到李墨身旁,似无意地开口道:“你倒不像唐诚那般畏惧。” 李墨想起唐诚把脸扭到一边,连笔都握不稳的模样,失笑道:“可能他怕鬼吧。” “可寻常人见了尸身,多少会避着些。” 姜心言往前走了两步,与李墨并肩,声音放轻了些:“你不仅没避,还敢蹲下来看勒痕……你就不怕?” 李墨道:“怕过,可能以前比唐诚还怕。” “哦?” 姜心言挑眉,又问道:“怎么后来不怕了?” 李墨摇摇头,忽而抬头望向天空:“他害怕的鬼,是某些人日思夜想再也见不到的人,况且比起活人耍的阴招,鬼倒干净多了,你说是不是?” 姜心言望向李墨,只见他眸中情绪翻涌,似有思念流转,又似怅然若失,其间更掺杂着几分无从言说的无奈,这双眼,远比当年那个流连于勾栏之间的纨绔子弟,多了太多令人心折的内容,教人一时难以移开视线。 想起当初听父亲说李墨自缢时的慌乱,再看李墨此刻的模样,姜心言第一次觉得在和同龄人的相比中落了下风。 “你这般说法,我也是第一次听见。”姜心言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比同龄人想得更深些。” “那挺好啊,好奇是爱情的开始。” 李墨笑着打岔,姜心言耳尖为不可察的红了,正要辩解,李墨又把话带了回去:“你也早看出遗书不对劲了吧,否则又怎么会说出那句‘除非’?” 姜心言红唇微张,前头想说的话又收了回来,轻点头道:“砚台里的墨汁是凝了块的,显然有些日子未曾磨过,遗书却是今日所写,不太合理。” 李墨边听边点头,又看看身边的王小憨,心里一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要简单一些。 李墨接着道:“对了,你刚才没觉得奇怪吗?张掌柜这案子,怎么会没仵作验出勒痕的问题?” 唐诚刚好凑过来,听见这话也愣了:“对啊,仵作呢?刚才在张家怎么没见着?” “昌宁就一个仵作,原是城南的郎中,兼职做仵作。” 姜心言解释道,语气里带了点无奈:“这人手艺本就一般,对付普通案子还行,遇上这种需要细查的案子,顶多看看口鼻有没有异物、身上有没有外伤,哪会蹲下来细查勒痕的走向?” “而且…” 姜心言眼神沉了沉:“刚才张夫人一口咬定是亨通钱庄逼得张掌柜自尽,连何大人一开始都没往他杀上想,仵作自然更不会多生事端。” 李墨点头道:“要是这么说,说不定早有人打过招呼,让仵作按自尽结案,只要案子定性,既给了张家交代,又不会牵扯出他杀,对谁都体面。” “体面?” 姜心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点冷意:“用一条人命换的体面,算什么体面?” 李墨看着姜心言的模样,眼光里满是对公道的较真,不是将军府小姐的架子,是真的把昌宁百姓放在心上。 “所以啊,得好好查,查一个真正的体面。”李墨笑道。 姜心言深吸了口气,往前挪了半步,与李墨的距离又近了些,声音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点坦诚:“昌宁的治安本就有将军府一份协管之责,这案子既然牵扯他杀,我想跟你一起查。” 李墨怔了怔,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挑眉道:“不怕我再像以前那样,把事办砸了?” “你不会。” 姜心言答得干脆,目光投在李墨脸上:“你能看出旁人漏过的细节,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强,况且涉及到商界,有些时候你出面更合适,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也能帮着周旋。” “周旋”这个说法其实很委婉,李墨虽然很聪明,但是本身是个酒色入体的弱鸡,哪怕他这几天闲暇时就会锻炼,也依然是个弱鸡。 毕竟是牵扯到谋杀的人命案子,这个“周旋”其实就是保护的意思。 李墨哪能听不出来,心里受用,嘴上却还没正经:“那我可沾了将军府的光了,这才像女婿嘛。” “时间紧迫,还是快些行动吧。”姜心言被他逗地脸颊微红,转过头迈步走了出去。 看着很大气,原来碰上感情的事也是个薄脸皮,李墨晒然一笑,跟上姜心言的脚步。 唐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悄悄拉了拉正要跟上去的王小憨:“你看他们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王小憨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哪里不对劲?少爷和姜小姐不是在说查案的事吗?” 唐诚狐疑地摸了摸下巴,难道真像李墨说的,他对爱情的敏感度不够吗? ------------------ 何县令安顿好张家妻女后和姜心言碰了头,简单的商议后决定分头行动。 何县令负责带人查探仵作是否有受人指使的嫌疑,姜心言则去亨通钱庄一探究竟。 唐诚被何县令带走进行“实习”,对于李墨的参与何县令并无异议,虽然实际上李墨并没有参与查案的权力,但毕竟李家跟将军府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刚刚他还看见李墨跟姜心言有说有笑,没脑子的才去触这个霉头。 马车上,姜心言问道:“李家与亨通钱庄有来往吗?” “以前我倒是去借过银子,但是没见过掌柜。”李墨摇了摇头。 原主以前败家地厉害,李津也不是没有相应措施,曾一度断掉李墨的零花,但这时候的李墨除了把家里的珍宝拿去当铺,还会到钱庄借贷。 姜心言有些可惜,却又见李墨手抱在脑后靠着车厢道:“不过今时今日不一样了,我这么个大客户,想见掌柜还是很容易的。” 姜心言看着他这副混不吝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做,提醒道:“小心应对。” “放心,”李墨笑道:“谈生意,我可是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