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尽》 第1章 第 1 章 黏土、稻草、木纤维几相混合搓吧搓吧,在辅以土砖固定,一个不太正式的旗台便出现了,干瘦的身影在红旗底下抑扬顿挫地宣读着,各年级上一学期学业成绩名列前茅的同学,刮花的镜片框在鼻梁上,掩盖住发黄的浑目,显得这年近耄耋尤为威严。 “高二学生芦田一,以831分荣获第三,特发铅笔一支,橡皮一支以资鼓励。” “高二学生乔以南,以855分荣获第二,特发铅笔一支,橡皮一块以资鼓励。” “高二学生方去尽,以971分荣获第一,特发铅笔一支,橡皮一块以资鼓励。” “高三文科玉经纶,4?!“念于此校长惊讶地抬了抬老花镜,确认无误后快速念完后续,“473分,一根铅笔一块橡皮。” 近三百人的方队里忽然迸发出大笑,被区别对待还收获嘲笑的玉经纶也不恼,志得意满地走上台,心安理得地接过铅笔橡皮,站在刚升入高二的方去尽身边,捧着自己文科第一的红奖状,目光像海塔上的光束,直白地搜寻着人海中自己一直关注着的目标。 “高三理科方绝女,以642荣获理科第一!特发铅笔一支,橡皮一块以资鼓励!” 人群因校长突然更加激昂的语调而兴致高涨,方绝女在响亮的掌声中上台,面对荣誉她无甚感受,宠辱不惊地接过奖励,捧着无用的废纸奖状,目光空洞。 嘉奖环节结束后,几人列队着下了台,回到学生方阵最后并排站立,玉经纶用手肘顶了顶方绝女的手臂,“怎样方大姐姐,年级第一轻轻松松啊,哪里像你说的那么难。” 方绝女眉头轻皱,“473分就能拿文科年级第一,你不觉得你很搞笑吗?” 得到回应的玉经纶眉开眼笑很快就蹬鼻子上眼,往方绝女身边又近了些,“搞不搞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完成你说的条件,那接下来你答应过我的好处是不是该兑现了。” 方绝女闭眼只当没听见,嘴巴一张一合默背单词。 一只手冷不丁就要往方绝女身上摸去,“玉家哥哥,教导主任正盯着你呢。”澄澈如水的声音从一旁冒出,打断玉经纶骚扰的动作。 正对上一双审视的目光,玉经纶不满地“啧”了一声,拽得二五八万地看向别处。 等校长讲完话后,方阵末尾的几人便被领去校长办公室里谈话,当然玉经纶除外。 几人被叫走无关乎是学业上的事情,校长给方去尽、乔以南和芦田一这三个刚升入高二的即将加入为校争光队列的新种子们进行选科分析,要求他们慎重地考虑自己的意向科目。 在这之后,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两姐弟,校长先是慰问了一番,“这段时间家里情况怎么样啊?” 姐姐不爱说话,回答的是方去尽,“老样子。” 校长叹了口气,很是痛心疾首,“就这么一直酗酒下去也不行啊!要不我帮你们通知政府部门把你们这个不成器的老爹抓去劳动改造,行不?” 姐姐直接否决,“不行,阿爸不在,家里的房子会被占。”阿妈也没人照顾。 无奈,“那咋不去住学校给你们申请职工宿舍?离得近晚自习就可以上了嘛!” 弟弟说,“阿爸不种地了,没粮吃,我们把田租给别人了,每个月都要去收钱才行。” 你听听这两姐弟说的话,与自甘堕落有何异!可是他们没办法啊,城里什么都要钱,住宿的问题解决了其他问题又会接踵而至,而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没钱。 两姐弟都羞愧地低下头去,校长看两人不争气的样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陈旧的小手电筒丢给他俩,“入秋了,天黑的早,拿去照路。” “...谢谢老师!”两人急忙道谢过就要走,又被校长喊住,“把这些卷子拿回去好好练练,明年高考冲击理科省状元我就靠你了!” “今年的理科省状元才674,你好好补补你的理综,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对他们这种生于困顿中的人,想重获生机就只能从字里行间寻找新的光明。 怀里的来自各地汇总的卷子像幽幽的烛火点亮方绝女的明媚,“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课堂下学才五点二十五,傍晚六点才有回方家村的班车,等待过程中两姐弟一如往常钻进书店写作业。方去尽一反常态提前预习的做法,反而蹲在石灰地上,眼睛盯着摊开的练习册,手指在脚边写写画画。 掐着点收拾好试卷将东西放好的方绝女站在方去尽面前,“你想要就拿上。” 方去尽抬头看着姐姐,黑瞳泛着珠光,嘴角微翘起些许弧度,随后又低下头把练习册合上放回原处,“不用,这套练习册替太简单了没意思。” 说完背起自己的单肩布袋和背篓往外走,站了没一会儿,扬起漫天尘土泄出刺鼻气味的红色小客车轰隆而来,姐姐出来的晚,慢他几步坐上车。 初秋延续着夏末那最后一点热,窗外的热浪席卷了方绝女的头发,她从布袋里拿出方去尽最想要的练习册递给他。 “姐姐?”方去尽果然还是喜不自胜的,但想起练习册背后的售价是三块八毛,他就笑不出来了,三块八抵他这趟回村的车费都绰绰有余了,甚至还能买两斤猪肉。 “明天来上学的时候退掉吧,太贵了。” 方绝女:“该练就练,高二的课程会比之前难很多。” 弟弟还是很迟疑,“可是我们没多少钱了吧...” 方绝女:“我们这种人从生来就不曾拥有过什么,如果连为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敢争取,那就只有一直失去的份。” 比如生命,如果不是还在读书,这有限的三万多天里,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虚度光阴。 姐姐说的话没错,他们都等着读书改变命运,想博一个出头之日,可是额外支出的三块八必然会让他们接下来本就难以温饱的日子更加难捱,手里无甚份量的练习册压得他的心沉甸甸的。 他不想姐姐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挨饿。 并不那么高挺的鼻子,鼻头还肉肉的,在眉眼低垂时更添几分无助感,方去尽内疚地道谢,“谢谢姐姐。”随后拿起铅笔在书页上轻轻写下计算过程。 硬板凳颠簸了一个半小时,晚上七点半才到镇上的车站,再沿着东面的沥青公路步行十多分钟,面见一座遮天蔽日的茂密山林,扒开脚下的杂草丛生,还得再翻半个多钟头的山才能看见破败不堪的“方家村”木牌匾。 日头已然西下,视野中的世界已经被紫蓝色覆盖了,还好有校长给的手电筒,不然真得摸黑前进了。 白光在漆黑中有序闪烁,夜幕下的方家村星星点点,与星空完全连接起来难以分辨。大小不一砺石踩起来让人东倒西歪,像要坠进深渊里,两人就这么打着手电向着那个唯一没通电的小土屋走去。 “吱呀...”即使这间柴门每天都被频繁开合,还是会挥下不少灰尘。屋内静悄悄的,方去尽扫了眼挂有布帘的房间,看见有人仰躺着鼾声如雷地睡着,心下安稳了不少。 他们家在整个村里穷得众所周知,就连村委会都得给他们每个月补贴五块钱的低保金,可是他们连这点钱都护不住,总被阿爸抢走拿去买酒吃得醉醺醺的,不过这样也好,阿爸睡着了酒就不会再打他们,如果阿爸能一直睡着就好了。 方去尽轻手轻脚地走向厨房,将背篓里捡的干柴摆放好,将松散的干杂草捆成一团。 身后方绝女也在燃火准备做饭。 火星从干柴中爆破开,方去尽将书本摊开在木凳上,借由灶火的光亮边朗读边编织围折子,“形成电流的条件,电荷的定向移动形成电流,因此,要形成电流首先要有能自由移动的电荷,即自由电荷,但是,只有自由电荷还是不能形成电流的......” 方去尽大声朗读当预习,方绝女认真听着当复习,在细碎的劳务里抓住一切可以学习的时机,和披星戴月的旅途就是他们的日复一日。 简单睡一觉,天还没亮,方绝女就爬起来准备今天一整天的吃食,白布蒙起的陶盆里早就醒好的面团看起来比双手大不了多少,她手里只沾稍稍一点干面粉就熟练地搓起馒头,外头院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断响,是方去尽踩断枝丫在撕树皮。 将这些树皮扯下来扔水里泡上七天,这周天放假了,就可以做草纸拿去镇上换钱了,一捆就能卖个一块钱,他多弄些,买练习册的三块八就回来了。 刚刚出锅的馒头冒着热气,方绝女先往她和方去尽的铝制饭盒里各放了一个馒头和一些咸菜盖上,又忍着烫将馒头掰成小块儿放进碗里,就着水煮白菜撒上一点盐巴,抹上一点猪油就端着往柴房里去。 “阿妈吃饭了。” 长久不见光的身体泛着病态的白,在不通电而漆黑的空间里尤为刺眼,方绝女把碗筷放在女人跟前,并未多看一眼,用火机点燃蜡烛黏在地上,转身去将木桶熬好存放的熟鸡食舀出来倒在石槽里“嘬嘬嘬...” 做完这些,方绝女就离开转身将门扣紧。 两姐弟共分一个馒头沾点酱料就当早餐,将剩余的馒头都留给方树,收拾好残局,背上书袋和竹篓打上电筒就一起下山去了。 走到镇上,天空变成灰白色的,早市的小商贩们已经在摆摊了。当地种田占多数,农忙时节没什么人上山,自然做竹制品的人不多,方去尽那几个簸箕筛盘刚拿出来就被买走了,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不然那每天背货装柴的竹背篓也要被拿走。 不过秋收也没多久了,等种地的都忙完,那山里的竹子就和他们毫无关系咯,到时候一直到开春播种前他们又会处于毫无收入的情况。 “姐姐你拿着。” 零碎的毛毛钱蜷缩在手里,方去尽朝方绝女摊开手心,“你自己赚的自己收着。” 方去尽手向前够了够,“我不会管钱,到时候全都乱花掉了。” 方绝女盯着那点钱看了一会儿,拿走了三毛五分,“分开管吧,不然等着全被阿爸拿走么。” “哦...” 去县里的班车在二人简短的对话里颠簸而来,车头前大灯亮的刺眼,方绝女下意识挡住眼睛,方去尽手一伸抓住姐姐就飞快地往前跑。 第2章 第 2 章 “你只吃一个馒头,能吃得饱嘛?” 余光中几缕亮如丝绸的黑发被风吹得摇摆了几下,方去尽保持着低头干饭的动作,稍微偏了偏头,一个歪着低马尾的女孩儿,扶着双膝弯着腰和他说话。 方去尽没吱声,收回目光,小口小口地咀嚼着手里的馒头。 找方去尽的女生叫芦田一,住县上家里是做木工的,她坐在方去尽旁边,见对方很是舍不得吃完的样子,她很是大方地将自己饭盒里的半截腊肉肠放进方去尽碗里,“我阿妈秋的腊肉,太咸了我吃不惯给你了。” 方去尽愣了一下,唾液在口中翻涌,他用力咬了口馒头,舌头就被吸干了,干得眼眶抽动,咽喉都在发搐,“为什么给我?” “我挺喜欢你的啊,你长得好看,成绩很好,也不像其他人一样乱说话。”直白得有些出乎意料呢。 芦田一撑着下巴看着方去尽继续说道:“而且,我阿妈说你很有出息,叫我多和你接触。” 方去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息,不过就算有和芦田一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和我多接触?” “当然是日久生情,好让你喜欢我和我结婚,等你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我们家也算鸡犬升天了。” “你大概不知道吧,班上好些女同学都是这么想的,只有我胆子大朝你来了。” 方去尽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抬头看向正前方不远处,一直在姐姐身边喋喋不休的玉经纶,“玉经纶纠缠我姐姐也是这个想法吗?” 芦田一:“多半,他家也算得上书香世家了,他父母估计也希望他娶个学历高的老婆。” 方去尽饭盒一扣,从布袋里拿出两毛钱给芦田一,随后大步朝方绝女走去,“姐姐,我刚刚听课没听明白,你给我讲讲。” 方绝女无意同玉经纶相处,见方去尽一来便直接跟着走了,被扔在原地的玉经纶气不打一处来,也无从释放怒气,干脆逃课去听小曲儿了。 虽说科技在进步时代在发展,可这互联网向下普及,没钱谁又能用得上,那什么摩托罗拉光是他自己有,别的人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处炫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善香茶馆找繆音姐姐玩。 踏着一块块未经洗刷的石板路左拐右转,终在一道羊肠小巷里找到门顶善香牌匾的小茶馆,玉经纶门一推,里间乌木的味道扑鼻而来,见着那背对屏风的婀娜倩影,玉经纶心情都舒畅了不少,甜腻腻地捏着嗓音跑过去,“繆音姐姐~我好想——” 一双肃目投射出的不耐和愤怒,截断他撒乖卖俏的本事,玉经纶连忙收回双手站定在原地,语气中透露出几丝惶恐,“...母亲,您怎么在这儿。” 女人年近四十,容貌和身姿却不见时间留下的痕迹,一身体裁得当的宝蓝色旗袍衬得她身姿窈窕优雅十足,她交叠双腿牵了牵前片的衣裙盖住裸露出来的肌肤,稍稍扬起头颅就这么看着眼前的玉经纶,有些压迫感呢,或许是做过老师的缘故。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来这儿。” “你爷爷一通电话就叫我来找你,怎么,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事儿,天天都要围着你这个连亲子都不是的废物点心转?” “哪里的茶馆去不得,非得来这善香,你别以为家中没人知道你来这里都干些什么。” “一事无成的东西,明年高考之前,你要是再不能和方绝女确定下婚约,你就滚出玉家。” 咄咄逼人的话一句接一句,玉经纶心中本就有气,且一直都对这个没有感情的继母颇有微词,当下直接反唇相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置喙我的去留,我父亲求着你我可没求着你,给你一点当长辈的颜面,还真以为自己是尊佛,我爱做什么做什么,与你无关!” 女人用力放平双腿,“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 “要不然还要怎么对——”女人不听他的废话,起身直接离开。 二人不欢而散,玉夫人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强逼着玉经纶上学读书,一连几天他随便乱逛不去学校,也没人说他不是,直到中秋前一日玉夫人笑着从外面接了个陌生女孩儿回来,既不同人介绍来者是谁,也不说自己要带着她去哪儿,坐上那辆当过婚车的红旗CA774就要离开。 玉经纶愤懑地冲上去,手里连本书都没有,大言不惭说道:“喂!你把司机带走了,谁送我去学校。” 驾驶座的司机为夫人关好车门,又立刻朝玉经纶解释,“夫人和表小姐是要去学校,少爷您也去,一道上车就是。”随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姨妈不主动给自己引荐,她自然也不会主动询问同姨妈置气的人是谁,而给姨妈丢份儿,不过想起自己和姨妈要去学校做的事情,她好奇地问,“姨妈,那个方去尽是什么人啊?你光说他努力上进学习好,要是长得磕碜,我可不乐意的。” 玉夫人用手巾掩着嘴笑了笑,拍了拍万倾言的手笑话他,“哎哟,这还没见上面呢就先想上了,放心吧,人长得不差,模样是俊俏哒。” 万倾言羞赧地摸摸脸否认,“我分明是想着大学的事儿,您不是说了,如果他学得好,考了个好大学,要求再带个家属一同求学也是不成问题的嘛。不过他要是长得不符合我的标准,那就算是能上清华,我也不答应的。” 玉夫人捏了捏她的脸,“还想上清华,怎么什么便宜都得给你占了。待会儿见了人抖机灵点,但是也别叫人觉得不怀好意了,知道吗?” 车子驶到学校时已经五点,临近下课。玉经纶的父亲早年做过几年中学教师,后来结识了玉夫人,借了她背后的关系举荐这才有机会上任当地的县委书记。现在玉夫人以她丈夫的名义去慰问各个高校的学生们,既能体现政府对教育事业的重视,还能展现人道主义,很合理吧。 一箱箱的教学用具从货车后备箱卸下,落地摞成山高,校内领导无不出来迎接玉夫人这位资助人,感念她的好心。确保每一位学生都领到了她带着侄女万倾言分发的小月饼和生活补贴用具,玉夫人才慢悠悠提及各个年级的优秀学子,说,想要见上一见。 “嗯~不错,都是些好孩子,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啊?” 不出所料,这些生于平凡甚至有些困顿的孩子们没一个能说出今后的规划,玉夫人也不着急叫他们说出个所以然,默默将这大学专业了解普及的事情记下,回头好叫玉先生多注意。 面见的人员又少了几个,玉夫人才和方家姐弟聊聊家常,“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们还住在乡下呢,每天来回跑很费时间很累吧,之前学校给你们安排的职工宿舍怎么不去呢?” 回答的还是方去尽,“阿爸不种地,家里只有姐姐和我能照料。” 玉夫人方知了了点了点头,语气里也有些无奈,没人会不对这对得不到家庭支撑只能自食其力的姐弟心疼吧,“你们倒是有孝心,但人这一生应该为自己而活,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你们自己重要。你们不是天生就应该和谁绑定起来,要对谁负责任。” 玉夫人说得真诚,可面前的方去尽却不知为何突然冷漠起来,他握紧姐姐的手,死死的盯着自己,玉夫人同万倾言对视了一眼,随后又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两姐弟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争取拿个好成绩去个好学校,别荒废了这些年的努力,如果生活方面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学校,学校对你们这样背景的学生都有不少帮扶计划。” “至于你们父亲有任何意见,政府都会出面说情的。” 话毕,方去尽看了看方绝女,见她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回绝的语气都变得理直气壮,“谢谢您的好意,回家的车要到了,我们该走了。” 二人离去的背影落在万倾言的眼里就是落荒而逃,“看着倒是不骄不躁,但会不会太傲了,他的父母不能托举他,可他也不愿意接受学校和政府的帮助,就算他不愿意,也不能替他姐姐做决定吧。清高又不能当饭吃。” 玉夫人:“活得太局限了,因为无知反而不会受**摆弄,慢慢来吧,可以先从他姐姐入手,你二表哥今年也是高三吧,你多多和方绝女打交道,若是能替你二表哥结个表嫂嫂,你表哥家准记着你的好。” 一直充当背景板不曾说过话的玉经纶一听玉夫人这话立马就炸了,“什么叫替人结个表嫂嫂,你别忘了你现在是谁家的人,爷爷说过方绝女是我的未婚妻,你非但不帮玉家留住人,还要将她推向别处,你是何居心!” 玉经纶看着就像未开智的狗崽,只知狂吠,玉夫人无意与他争论,领着万倾言就走,却不想那小狗崽告状告得飞快,她前脚刚下车,后脚就被迎上来的保姆告知玉先生在书房等她。 “哼。”玉夫人嗤笑一声,朝楼上走去,推门而入,坐在书桌前焦头烂额的玉先生闻声立刻朝她看来,迅速露出微笑,供财神似的将人请进来,“嘿,老婆你回来了啊,爸说你今天去了趟学校捐资,那地方多难走啊累不累,脚痛不痛,我给你捏捏腿揉揉肩。” 玉夫人可见惯了他见风使舵和稀泥的做法,当下就将人拂开,“爸怎么说的,觉得我多事了。” 玉先生给她倒茶,“哪能啊,你看我这才任职回来,许多地方力不能及这不多亏有你帮着看顾,这才继续稳当地坐在那位置上嘛,人俗话说家有贤妻如有神助,我(没想好名字)能娶着你这么个宝贝,那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玉夫人听了他十多年的彩虹屁,说来说去就那几句,汽车都更新换代几百个样式了,他嘴巴里还不愿意滴点墨水儿,她心无波澜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片,抿了一小口。 玉先生还在喋喋不休,“不过这还有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你嫁进了咱玉家,那这光耀门楣的事儿不该先紧着咱自家嘛,老婆你说是不是。” “什么光耀门楣啊,我不知道。” “你看,你还装,那不就是经纶和方家那丫头的婚事嘛,我是指望不上那小子给我光宗耀祖了,那该给他找个聪明老婆就像你这样的替他操持操持家业不是,他不懂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你替孩子多上点心。” 玉夫人茶杯一丢,“他懂得可多了不劳你费心也不劳我费心,知道想考第一就把成绩好的都打一遍,威胁他们不准在卷子上写字;人家还知道去皮肉小馆里找女人玩呢,照这样下去,你那位置也不知道能不能坐得住,我觉着咱俩还是早些散伙好以免牵连我。” “什么?”玉先生瞪大了眼,连忙追着玉夫人的身影,“哎呀老婆使不得啊使不得,我不离婚啊,老婆——” “你自己好好想想,处理不好你家的破事,以后就别来见我。” 高跷似得的高跟鞋踩在脚下走得比他还快,眼瞅着追不上,玉先生只得先平了儿子的烂事,“去,给我把玉经纶那臭小子带来。” 告了状而喜滋滋的玉经纶哪成想他这刚一跨进门就被自己老爹怒喝着命令跪下。 “你母亲说你打同学是怎么回事?” 玉经纶在地板上跪的笔直,扯着耳朵大吼,“还不是你们说叫我追方绝女,她根本就不理睬我,上学年她说只要我能考一次第一她就答应跟我试试看,她明知道我考不过人家,那我为了完成你们给我的任务,就只能叫别的人少考些分数。”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打人还成了我撺掇你的是不是。” 玉经纶,“这是你自己说的。” 玉先生拿起鸡毛掸子就往他腿上打,“我看你是要飞天,你老爹在单位上那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和呢,就出了你这么个败家子拖后腿。” “要不是你母亲给你善后,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告到政府那儿,你爹的饭碗还有的舔,晦气玩意儿,从今天起你就在这儿给我跪着,跪不满三天你就给我滚,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第3章 第 3 章 见过玉夫人后,方去尽就在心神不宁,是的,就是心神不宁,虽然他一直闭口不语什么都没说,一如往常在班车上刷题背书,但方绝女还是从他并不平稳的嗓音和断裂的笔画里,品味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焦虑和紧迫。 作为朝夕相处的家人,她或许知道弟弟异常的原因,就像初三中考那时候一样,可她害怕有些事情重蹈覆辙,此刻也只能任由这个可怜弟弟在心里独自挣扎。 通往方家村的那道长达十公里的盘山公路上没做围栏,石子儿滚落崖边的沙沙音惊动了星夜,方绝女右肩头忽然被抓,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把手电筒的光打在方去尽的脸上,“干什么。” 方去尽下意识遮挡眼前的光,右手也没松开,将人朝自己按近了些,“你走进来些,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方绝女拐了个弯,干脆和方去尽交换了个位置,保持着距离继续走着。方去尽落半步在姐姐身后,踩着地上的黑影,小心问道:“姐姐你想过考什么大学吗?” “清华,北大。” “都在北京,离这里很远啊......” 他又问,“那姐姐有想学的专业吗?” “不知道想学什么,我只会种地,不对,阿爸已经不种地了,我也不记得怎么弄了。” 方去尽笑着给她提建议,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在高昂,“姐姐可以学医啊,救死扶伤挺不错的,当老师也可以,算是个稳定的工作,科学家也好,你不是很喜欢化学吗?啊...还有计算机,这几年互联网一直在发展吧,虽然没亲眼见过,但这个专业和互联网关系匪浅,未来有很大的优势呢。” “......” 少年身姿颀长,突然跑到姐姐面前站定,顶着手电筒的光,更为漆黑的身影被拉至目光不及的地方,似是要将人笼罩起来,“姐姐你以后到底想做什么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其实没想过那么多,等老师安排人讲解完热门专业,我再告诉你,行不行。” 他颇有种誓不罢休的意思,抵在方绝女面前不肯让人再多走一步,一明一暗下,两人焦灼地对视了几分钟,最后是方绝女先说话。 “我不告诉你又如何呢?你不想让我离开你有得是办法,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去考试?篡改我的志愿,让我落选?撕掉我的录取通知书?这些事情你早在初二的时候就做的驾轻就熟,我防备你很奇怪吗?” 几句话把气氛搅得更加剑拔弩张,方去尽这才意识到自己试探的行为做得过犹不及了,旧事重提不是好预兆,他连忙握住姐姐手,要跟她道歉,但方绝女只将手电筒交到他手里,冷冰冰地宣布,“以后我们还是各走各的。” 随后越过方去尽的身体离开。 刺眼的白光将他的孤独无助暴露无遗,方去尽木楞地转过身,只能看见姐姐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明明他们都和好一年了,现在又把关系降至冰点,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摸黑回到家的方绝女,刚踏入前院就听见女人绝望的哭声从角落的柴房里传来,她小心谨慎地靠近,抬手开门的动作扑了个空,只摸到一些尖锐的木板毛边。 “滚——” “阿妈,是我...” 凭记忆拿到灯盏和火机,方绝女边点灯边向角落里的女人靠近,但她蹲下身刚放好油灯,右脸就被猝不及防打偏。 她惊讶地抚上侧脸,用指腹安慰肿痛的皮肉,慢慢回过头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了这个被囚禁的女人的现状——身上沾满粘稠腥臭的浊液,苍白的面容上被拳打脚踢后的淤青分外明显,一双炯炯有神的怒目,憎恶地盯着自己。 “我给你烧水洗澡。” 柴房的门被破开已经不安全了,方绝女拆掉土墙上的锁链,将人拦腰抱起往自己房间里送,她在山野里长大,什么人脏活重活没干过,抱起一个腿脚不便骨瘦如柴的成年女人也没什么问题。 但她阿妈腿不能踹不能挣扎了,手和嘴却没忘记往她脸上抓挠啃咬。 蹲在地上传火的时候,血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晚点回来的方去尽不敢和她说话,放好木柴尝试去修门。 屋子里只剩一点黄光和干柴爆破声。 ....... 成日只睡四五个小时,身体怎么受得住,想着正好中秋佳节,放三天假,方绝女第二天一觉睡到大天亮才醒。 厨房里乌烟瘴气的,她挥了挥面前的烟气,站在门口,正好看见一颗毛茸茸在灶台下左摇右晃,“你在搞什么。” 见姐姐和自己说话,方去尽那双圆润的眼珠骤亮,灰头土脸的,一手一根粗柴火像个怪兽一样站起来,“我在做饭...姐姐你明年去读大学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得自己学着做饭。” 方绝女自上而下扫了他一眼,越过身把后门打开,“不通风等着二氧化碳中毒吗?” 方去尽,“哦。” 方绝女靠着门框咬着牙刷,看着方去尽蹲灶口那瞎特么乱塞干柴,乌烟从后门上方,擦着脑门边儿往外滚滚翻涌,“你全塞满了,里面的空气能流通吗?” “哦。”默默抽出两根。 见火生起来了,方绝女三两下刷完牙,拿上镰刀和菜篮上后面山坡上挖菜,房子后面的菜园子是她自己种,不种不行啊,本来就没多少米吃,再不种点菜,真得去嚼树皮。 “红薯叶容易熟,煮不了那么久,丢稀饭里五六分钟就行了。” “红薯离火远些烤,不用灶的时候,埋进碳里等你想起的时候就熟了。” 看方去尽搞那点饭硬是只有那么费劲了,但方绝女也不帮忙,口头说两句就忙着去揭纸——就是方去尽之前在门口撕树皮弄得草纸——绑起来一看,足足有十六捆,一捆一块,嘿嘿,大丰收。 历经一小时,可算把饭端出来了,给阿妈喂饭一直都是方绝女在负责,今天她也一如往常端着碗去找阿妈,但又被方去尽截胡,“我来吧姐姐,等你去大学后,家里这些事都得我自己干了,我总要适应的。” 方绝女:“......” 沉着脸转过身分工吩咐道,“利索点,等会儿去后山砍柴,我去把土里的红薯土豆挖出来,再来帮你搬柴。” ...... 不可以干涉姐姐的学业! 不可以让姐姐烦心! 要让姐姐开心! 以姐姐为主题的号子在心里有节奏地呐喊,方去尽手起刀落,不多时浓密的绿林肉眼可见爆出个大洞。 横劈分成长短适宜的竹节,纵砍一分为二全部归拢在一起,寻见一汪小池潭,经纬交错叠放好,淹没水中用石头压着泡上三个月,将竹身彻底泡软泡烂,取竹纤维,赶在过年前又可以做上一批草纸换钱。 话说,这里有水池,会不会有鱼虾螺蛳啊? 砍柴先放一边,方去尽挽起衣裤,埋头翻找起石头来,你别说,还真让他抓着几只小爬海,用蔑刀切一片竹丝,捆住那小玩意儿的钳子,向背篓里丢。 仔细挖掘螃蟹藏过的地方,果不其然发现一咪咪食物残骸,摸起来有些刺刺的还挺有韧劲,像鱼骨,还是小鱼苗的。 忽然,“噗~噗~~噗~” 方去尽放慢动作,悄悄往声源处挪动,瞧见一条被巨石挡住去路的傻鱼,不知道绕道而行,几次三番跃出水面又被石壁弹回去淹进水里。 这鱼吃了不知道会不会也把人变傻。 “啪啪啪啪啪!”眼疾手快抱住了那条小鲫鱼,当然也没少被疾速拍动的鱼摆摆打脸,方去尽把鱼往岸上一扔拍晕它,提着两腮就跑下山找方绝女去了“姐姐,我抓到一条鱼——我们可以加餐啦——” 山里本来就容易回音,他还扯着嗓门大喊,方绝女只觉得受到了声波攻击,脑门儿痛得直抽抽。 回过头,方去尽抱着垂死挣扎的鲫鱼看着自己,漆黑的瞳眸映射出自己的模样,眼下的软肉挤压出来,软绵绵的看着有些乖巧的样子。 “你真棒。” 姐姐就是这样的,习惯冷脸,不过只要她还愿意搭话,问题不大。 方去尽把鱼和螃蟹丢进水盆里,又爬上山砍树,运了七八个箩筐的干柴,他又坐在场坝上拴木板做门。 昨天柴房的门没修好,阿妈睡得姐姐房间,姐姐那时候正生气也不肯来他房间,在陶屋的凉藤椅上将就的。 装卸好门,方去尽把柴房里打扫了个遍,给母鸡喂上糜食,偷拿几个蛋,再把换下来的床单被罩拿出去清洗晾晒。 “吃饭了。” 今天天气真好,阳光明媚的同时没有一丝燥热。两姐弟难得不是将就火光蹲在灶头吃得潦草,方绝女把小矮桌搬去前院撑开放好,摆好碗筷方去尽也随即把酸菜鱼和清炒土豆丝摆上桌。 比人宽不了多少的小方桌放满了菜,朝门的中间坐着失神发愣的阿妈,两姐弟随便拿一截木头放地上充当板凳,相对而坐在左右两侧。 还真是少有的宁静和谐,阿妈目光落在云层里的远山,偶尔掠起的黑影像宣纸上点染的浓墨,她有多久没看过柴房外的颜色了。 可这世上最多的就是事与愿违。一个颠倒的人影朝着他们走来,虚浮的脚步踩着碎石发出窸窣的声响,“啪——”喝空的绿色玻璃瓶被随手扔在地上,碎成齑粉几人才注意到门口的男人。 “阿爸...” 随着方去尽下意识唤出来人的身份时,一旁的阿妈仿若深陷泥沼,理智全无拼命挣扎躲藏,结果就是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凭上臂仅存的力量爬行,意图远离那个欺辱了她一生的男人所在的范围。 她变成太狼狈,太没有尊严了。 “阿妈!”方绝女想保护她,却被阿妈情急之下抓破眼睛,红色血流瞬间从眼角蜿蜒而下。 距方树出现不过几息,场面就变得混乱不堪,方去尽站在姐姐面前,微弯着腰俨然一副防备姿态。 方树浑不觉自己的可怕,慢慢悠悠地晃过去,“鱼汤...土豆...红薯....鸡蛋......”他冷不丁地掀翻矮桌,“白眼狼,给老子吃白馒头,你们自己背着偷吃荤的。” 滚烫的鱼汤眼见就要摔在地上的两母女身上,方去尽来不及拽开人,只能俯下身替她们挡住,后背连同左臂像有数千万根绣花针扎入,痛到极致后一股热意愈发蔓延,方去尽痛得闷哼一声,尚未反应过来,方树就已经提起桌子让他身上用力轮砸,但凡他敢反身还手,劈头盖脸袭来的桌子就会落在姐姐头上,方去尽只能用力抱紧姐姐。 “吃,我让你们吃,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老子打死你们——” 木板被砸裂开,方去尽也淌着满地的鲜血昏死过去,方树打够了就拽住阿妈的腿,“滚,滚!” 方绝女一口咬住的方树的手腕,换来对方一脚欲踹断脖颈的狠劲,“再拦老子连你一块儿弄了。” 她脱了力,头颅似有千斤重,方绝女一时抬不起,只能眼睁睁瞧着阿妈再度被黑暗拖拽吞噬,续让那双恨目熊熊燃烧。 对不起阿妈...... 方绝女不敢再看,扶着侧颈慢慢爬起来,推搡身边的不知死活的方去尽,方去尽这名字取得不好,此种情形下方绝女都不敢叫他的名字,生怕将人咒死了,“阿尽,阿尽....” 她用力将人拉起,驮在肩上,一步步往村公所找人帮忙,脚下的沟壑一深一浅。 第4章 第 4 章 急救灯长久不熄,长板椅上焦急等待的方绝女越发坐立难安,她的眼睛被缠上绷带,状况算不得好,却还要在长廊里等着,身边的老村长都不由得担心起来,“我替你在这儿等,你回病房休息吧,你也才做完缝合手术。” 方绝女没精力说话,坚定地摇摇头。 没人说话后,廊顶的感应灯随之熄灭,身上空荡荡的病号服将她口鼻遮蔽过半,尤为不相容,方绝女僵坐在身边一动不动,老村长都以为她累睡着了,谁知手术门打开时她反应迅速猛地站起来。 “医生,我弟弟情况怎样?没有大问题吧。” 老村长牵着她面向医生,“脑挫裂伤伴随轻微脑震荡,和背部连同左臂轻度烫伤,留院观察等清醒后再做几个检查,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对方说的很详尽,方绝女也没什么可问的了,跟着病床去到病房。 “你弟弟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你去休息吧,我替你看会儿。” 方绝女摇了摇头,“不用了村长,我弟弟醒了看不见我会担心的,我来守着吧,我们已经很让您费心了,您替我们垫的费用我会记住的,一定还您。” 老村长长吁短叹:“害,我一个老头哪里能给你们联系到这城里头的医院。” 方绝女:“嗯?” “你们一个伤眼睛一个伤脑袋,县里的医院哪里弄得明白,我想着你们成绩不错,学校应当不会坐视不管滴,就试着找找你们学校,刚好就有人帮上忙了。” 方绝女若顿时陷入沉思。 “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晚上我给你们送饭来。” 方绝女下意识就说,“那村长我送送您。” 老村长摆了摆手,想起对方看不见,又把人按回位置上,“送什么送啊,眼睛都包起了,我走了,你们好好的啊。” ...... 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方去尽,一睁眼就看见自家姐姐眼睛上围着一圈白纱布,坐在床边的长脚凳上,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轻声叫了声,“姐姐?” 听到方绝女恍若惊弓之鸟一般,忽然反应过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摸索,“你醒了,头还疼不疼,渴不渴,我给你倒水。” 倒什么水啊,眼睛都蒙上了,方去尽伸手握住方绝女的慌乱,“你的眼睛怎么了?” 方绝女同他十指相扣住,这才有了几分踏实感,“被抓到眼睛缝了几针,倒是你比我严重些,脑挫伤伴随脑震荡,后背还有烫伤。” 方绝女这一说,他马上就感受到后脑勺和背部的疼痛,不过却没印象这伤怎么来的,“我不记得了。” “脑震荡会近事遗忘,你记不得是正常的。” “阿爸当时拿桌板打人,你一直抱着我才被砸成这样,你当时流了好多血,我还以为你....”回忆起当时的景象,方绝女几度哽咽说不下去。 方去尽没料到自己身临险境对姐姐来说竟这样镂心刻骨,初二那时候他拦着姐姐不让她考试,更改她的中考志愿,她都没这样的情绪波动,现在他不过是替姐姐挨了几个板子和一盆热汤,姐姐就为他流泪,这么看来他在姐姐心里比学习重要。 方去尽替她拭去滑至唇角的湿润,“我没事姐姐,以后我还保护你。” 方绝女不知该如何回他这话,垂下头。 “姐姐一直在这儿守着我,没睡觉吗?” 方绝女:“我看不见,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方去尽蹭了蹭,留出一半床位,用手拍了拍示意方绝女睡上来。 “你身上有伤我不跟你挤。” “后边儿被烫伤的地方压着不舒服,姐姐你和我一起睡,就当帮我扶着背了。” 这样也是,方绝女一听觉得他说的不错,摸着床边缓缓躺下,暖烘烘的人气儿直冲脑门扑,她拍了拍方去尽的肩,“你翻过去啊。” “不,这样就挺好。”长手长脚用力箍住她,八爪鱼似的,方绝女只能随他去了。 命是保住了,还得看看怎么活下去,方去尽问她,“姐姐,我们的钱不够付医药费的吧。” 方绝女有些低沉,“村长联系学校送我们来的,但具体还不知道受恩于谁。” “明天我们就出院吧。” “可是你的头...” “我没事,总不能一直受着别人的恩情,还不完的。” 两人因贫穷难以偿还而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人对自己的眷顾时,禁闭的房门忽然被叩响,双双坐起等着门外的人走进来。 “你们都醒啦,那这医院果然找对了,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的来。” 来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还关心慰问过他们的玉夫人,情况也很显然易见了,给他们找医院垫医药费的人就是眼前的玉夫人,虽不知缘何,但方绝女由心地感激她,摸索着栏杆朝门的方向走去就下跪。 他们这种连饭都计算着不敢吃饱的人,哪里回得起玉夫人这救命的恩情,奉还不得金银财宝,口头的感恩听着也只会让人觉得虚无缥缈,所以他们只期盼着将尊严和傲骨压在膝下,能叫人切身体会那点知恩图报的决心。 姐姐这一跪,弟弟也紧随其后跟着下跪,可把玉夫人惊得不轻,她连忙拉住两个孩子,“哎哟哟,这是做什么。快快快,都起来。” 方绝女一人做代表,认真向玉夫人致谢发誓,“您的恩情我们没齿不忘,来日若有所为必定报答您!” 跪定的身姿挺拔,玉夫人受了他二人的誓言,两姐弟这才肯站起身。 玉夫人各牵一只手交叠起来放在腿上,用指扇轻点一下,“你们倒是有心,只是我一个深居简出的妇人哪里用的上你们报答不报答的,你们啊不如好好学习以后回来建设家乡,托举更多像你们一样的孩子走出去。” 听听,如此深明大义的话语,实在叫人动容,方绝女虽看不见玉夫人的模样,脑海中优雅的模糊像已被她贴上伟岸的标签。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我姓万,早年做过老师,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叫我一声老师。” 方绝女有礼貌地喊了声万老师,随即向她表达他们要出院的决定。 “可你们回去了,这伤口要换药怎么办,医治不及时可是容易出大问题的,从县里开车到这儿都要两个小时,更遑论你们住在乡里。”万成卿适当提出一些难题,就把两人弄得消沉。 “这样吧,我年轻时到时再城里买过一套房子,不过自我出嫁后住县里,这房子就荒废了,不如你们住进去正好给我那房子增添点人气,也能解决你们出行的问题。” 闻言,二人皆有些犹豫,他们习惯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算没钱,上山里溜一圈总能弄点吃的果腹,但在这城里他们该怎么解决日常生活? 万成卿不等二人回应,当机立断就给姐弟俩办好出院手续,打包扔进自己置办在城里的房子。 yesyes终于要开启城市生活的美好情节了[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只有两面之缘的万成卿对他们未免太好了,就算是菩萨心肠见不得疾苦,但这又是替他们花钱看病,又是考虑周到地准备好房子和粮食,也太过度了....真不知道要偿还这份恩情。 “姐姐,姐姐......姐姐?” 方去尽喊了好几声,方绝女才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来。 “你不舒服吗?” 方绝女:“五天就要去医院复查一次,我们得弄想办法赚些钱才行,总不能一直依靠别人。” “哦这个啊,刚才坐车来的路上,我看到附近有条特别热闹的商业街,我们可以做些吃的拿去卖。” 方去尽把厨房里电饭煲抱过来,“姐姐你看这个电饭煲,可以做好多东西。” 方绝女下意识朝方去尽的方向转头,“喔~我忘了你现在暂时看不见。” 圆弧凸盖上有个铝制凹槽,方去尽按了一下盖子立刻弹开正中脑门,“啊!” 方绝女抬手,“你怎么了?” “我没事,被锅盖袭击了,姐姐你在这儿坐着,我做个饭。” 住在不通电的土房子里十几年,两姐弟一个主掌柴米油盐轻巧家务,一个包揽手制走商上山砍柴,白日借晨光,寂夜燃红烛,简直与古人无异,现在要学着用新事物,更改那些习以为常还有些麻烦呢。 “姐姐,这个炒锅一点都不好用,又小又扁,菜光是掉出来。” 方绝女看不见,想象不出一口又小又扁的锅是什么样子,自然无从回应他,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 高温油与水渍相触的滋滋声里油烟汽弥散开来,不多时方去尽就端着一盘地三鲜上桌,姐姐看不见吃饭多有不便,他干脆包揽喂饭的活。 “你帮我把菜夹碗里,我自己能行。” “顺便的事。”方去尽夹着一块嫩茄子抵在她唇瓣上,“张嘴。” 勾芡过的汤汁不容许她踌躇,方绝女尚未同方去尽僵持,粘稠的汤汁已经随着重力的牵引滑到下颏上,她无奈张嘴咽下,筷尖戳到过下排的小牙。 方去尽用拇指替她揩拭下巴上的污渍,随即又是尽职尽责地喂起饭来。 这种行动受限,只能依赖别人、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幻同阿妈的情况和感受。她会不会永远都看不见了。 因着那无边际蔓延的不安全感,这顿饭吃得人倍感焦灼,“我吃好了,你别管我了。” 方去尽放下碗筷,“那姐姐我带你去洗澡。” 城里的物价高,房子更别提多贵了,万成卿这套房子不大,浴室也尤为狭小。 方去尽捣鼓了一会,牵着姐姐走到淋浴口上,“姐姐,出水口在头顶,你洗澡小心别淋到眼睛。” 带着她的右手握住开关扭动,“向后掰会出水,往左边扭是热水,右边是冷水,水温可以调节,开关有些松,调温度的时候要小心点,免得被烫到。” “左边有香皂,地上容易打滑,衣服脱在地上叠着脚,我会帮你洗的。” “还有,别锁门,不然发生意外我进不来。” “我出去了姐姐,你自己小心。” 方去尽的长篇大论只换来方绝女的点头,他缓缓退出去拉上门,拐进厨房里。 洗碗池上的水龙头的水流声被浴室的溅水声掩盖。 家里洗碗的方式很简单,用水煮菜的热白汤浸泡,握着丝瓜络擦拭有油渍的地方,但这样显然是洗不干净的,不过他们早已习惯。 现下突然出现一个叫洗洁精的东西,方去尽挤了一泵在指尖搓了搓。这种透明的粘稠液体真的能洗干净油污吗? 洗洁精随着手骨流淌,被指纹化出着不间断的银丝,没有趁手的工具,他沾了点水,按摩似得用指尖打着圈抚摸碗身的油腻,绵密的泡沫从指缝里溢出。 “哗...”垂坠的水流带走体表的污垢和泡沫。 静谧许久之后的锁扣回弹声冒出,方绝女扶着墙壁走出来,方去尽见她并无大碍这才放大了水流,快速洗干净碗。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平常这时候两姐弟都还在学习的,不过这里没有书本作业,只能作罢。 方去尽带着姐姐进卧室,从橱柜里找到被褥,“姐姐,晚安,早点睡,明天我们去踩点。”随后去客厅的沙发上铺床,“啪嗒”门一关,本就漆黑的世界变得瞬间安静。 ...... 凌晨五点的生物钟把人催醒,听着外面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方绝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适应黑暗,不单单是害怕自己再也好不了只能当个盲人, 还有那种分不清现实与虚无的错觉,这让她总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活着的。 疲惫如影随形,她连自己睡没睡过觉都无法分辨。 双手双脚麻痹无力,她不敢调节姿势缓解不适,生怕跌倒在地爬不起来,平白给人添麻烦还被看笑话,只能保持着僵坐的状态,等着方去尽来敲门。 “姐姐,吃饭了。”男生扒在门上歪头看她。 “.......”早已对姐姐的默不作答见怪不怪,方去尽走进去牵住她的手,“走啊,吃完饭我们去踩点,做好规划就可以卖吃的挣点外快,把万老师给我们垫的费用还上,要是还有剩的,回到家里我们也会好过些。” “好。”她撑着方去尽的手用力站起来,缓了好会儿才摸索着往外走。 凌晨的小城边缘界发着灰蒙蒙的白光,冗巷里已然燃起一缕缕早点蒸熟的热气,被重物压得喘不过气的万向轮小推车在水泥路上碾压而过,吼出震响。 方去尽一边揽着姐姐往怀里护着,不让外界的危险因素有丝毫可乘之机,一边用铅笔轻轻划拉纸张,记录下偶然瞥到的,小商贩做出的食物和定价。 “城里的物价好贵,一个肉包子就要五毛。姐姐干脆我们也卖包子吧!” 五毛...在这只值一个肉包,在闭塞的乡下却能换一斤只逢年过节才有理由买的荤猪肉。 方绝女握紧他斜挎包的背带,“你包包子的手艺赶得上这里的商贩吗?” “也是,要是做的不好吃,说不定被人追着退钱。” 睡饱吃饱才有力气干活,赶班的工人不能舍弃睡眠,要吃饭自然只能去买早点咯,小商贩不必吆喝,就有人络绎不绝出现在摊前,‘谢了’、‘慢走’的语句,像没有目标只会打转的毛毛虫小队,围着脑袋在耳边萦绕。 “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晚点转回这里来。” 两人把附近几公里的居民所都转了个遍,无一例外全是包子铺,充满了竞争力,“姐姐他们没人卖面。” “都赶着上班接送孩子,哪来的时间吃面。” “那我们只有找个好心商家看看能不能搭伙做生意了。” 卡在中午收摊前,方去尽牵着姐姐找了个面相良善的大叔问问搭伙做生意的事儿,为了表示自己不那么目的性,他还掏腰包买了个包子,但这钱刚递过去,老板就说没空忙着呢。 唉~惆怅,不过两人都不是爱纠缠追问的性子呢,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儿坐着把包子分了吃,方绝女自觉像个拖累推辞不吃,方去尽直接怼进她嘴里。 身后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嘲笑声,“吃个包子搞得那么磕碜,穷鬼。” 说风凉话的是一个拴着围腰布,戴着碎花帽、口罩和塑料手套的中年女人,她推着餐车路过,看到两姐弟紧紧地并坐在一起手握着手,一个蒙着眼一个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也没有什么反应。 那女人怔了一眼,掀开蒸笼捡了几个包子用袋子装好扔进方去尽怀里,“做多了卖不完,送你们了。”热腾腾的水汽把油腻味儿蒸氲出来。 那女人刚走开,拒绝过他们请求的大叔瞅了一眼‘好意’劝告他们说,“我劝你们别吃她的东西,她和男人搞破鞋,惹了一身脏病,你们小心那包子有问题。” “我呸!你个没人性的畜生,日款货,宝批龙,从你老母胩下出来时落地高起脑阔遭哒爆浆啦。” 那女人也不是个好惹的,字字珠玑咒骂那个给自己造谣暗害自己生意萧条的死男人。 “噫~你可别传染给我。” 若是换做年轻时,她是一定要冲上去狠狠给人几巴掌,叫那些个渣滓长长记性,可历经许多风浪后她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早已没有猖狂的资本,表哥为了保护她被打断一条腿,现下形单影只,她也只有逞逞嘴上威风。 恨恨地瞪了那死男的一眼,女人继续推着餐车离去,七拐八拐回到乌巷,路的尽头有个男人撑着树杈扫帚等着她,“阿鸢...” 话音未落,尽头那跛脚男人撑着扫帚尽力而迅速向女人靠近,“...你们是谁,跟着我妹妹做什么!” 一只血管蓬勃跳动的臂膀拦在背后,被叫阿鸢的女人才反应过来,回过身就看到两姐弟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我想问问你们能不能搭伙做生意,我想找个地方赚点医药费。” 弄不清来人的底细,男人怕惹麻烦,直言拒绝,哪料下一秒女人就答应下来了。 表哥颇为幽怨地盯着她,“就两个受伤的学生崽,能帮衬就帮衬一下了,你别忘了咱俩也是这么过来的。” 再不等他的反应,阿鸢朝他们招招手示意跟上来,方去尽见男人女人一个跛脚一个扶着腰,干脆上手帮忙推餐车,同行的路上,阿鸢和他们摆起龙门阵: “我呢三十五六了,比你们大了一轮不止,就管我叫鸢姨,他是我表哥跟我年纪一般大,你们叫他叶叔。” “好的,鸢姨叶叔。”两姐弟异口同声。 阿鸢开始给他交代明儿一早几点集合在哪集合,都需要干些什么,“六点准时出摊,现在天还热着,醒面要两个小时,所以你明天三点就得到我这儿。” “白天做早餐,晚上也不闲着,要上夜市里卖烧烤,从九点干到十一点半。” “至于工钱,你也看到了我这每天无论做多做少包子都卖不完,也就赚个能吃饱饭的钱,我肯定是开不了一个月七八百的工钱,顶多管你们两顿饭,再从利润里抽一成给你们。” “你看看你们能不能接受吧!” 方去尽想都没想就点头。 阿鸢见这小子愣头愣脑的,十个半的工时说答应就答应了,也不想想适不适应得了。 不过看这两姐弟的情况,大概也别无他法了,她有心怜悯但终究无力给不出更多善意,做餐饮这行就这样,起早贪黑的。 “那就先吃饭,吃完了再做烧烤的准备工作。” 说是吃饭,其实就是把早上没卖完的包子馒头瓜分掉,虽然简单,但这有滋味有油水吃着可比他们平日好太多。 记得上一次能吃顿好的还是在中秋那天,多鲜香的鱼汤啊,还没咋喝上一口就被他们阿爸掀了个彻底。 想起来就气! 将午饭分食殆尽后,众人各司其职。 不知名小鱼在水盆里漫游,银色的身躯亮灿灿的,男人手脚麻利给草鱼去鳞开肠破肚,挖干净脏器,刮除腹内黑膜,顺手改几个花刀再用活水冲洗十秒便丢进另一个大浴盆。 方绝女摸索着水盆和水龙头,将一众蔬菜洗得干干净净,还尝试将其穿进竹签,旁边的方去尽捶着煮熟的十几斤糯米,时不时就要关注姐姐的情况,心里也在疑惑。 真的有人会在晚上吃这种不好消化的黏肠货吗? “玉米掰成两半插进签子里,小心别扎到手。”阿鸢抱着菜板和刀经过几人,最后蹲在表哥旁边宰鱼。 “你腰又不好还在外面忙一早上,我来弄,你去配料吧!” 既如此,她也不过多推辞,转身去干别的事情。辛辣的海椒味儿在热锅里迸炸开,没人不是呛得喉咙空空作响。 平日里手忙脚乱两三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准备工作,今天一个多点就结束了,阿鸢让两姐弟回去休息,晚上八点半再来。 第6章 第 6 章 中午收工这会儿才一点多,待在那所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无聊也是无聊,方去尽干脆带着姐姐到处逛。 爱学习的优秀学生,首选地点当然就是学校啦,可惜城里的学校尤为看重学生安全,非校内人员不准入内,他们也没能进去。 不过好在附近的书店能收留他们这种无家可归的可怜虫,方去尽买了一个最廉价最粗糙的草稿本作为入场券,心安理得地牵着姐姐在书柜下倚坐着。 “姐姐我给你讲故事。” 随手抽过一本没被塑料封起来的书籍,漆黑的暗淡封皮上,白色的‘活着’字眼尤为醒目,“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那一年的整个夏天,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知了和阳光充斥的村舍田野......” 方去尽没念上多久,左边肩膀一种,姐姐的头就压在了自己身上,平稳的呼吸声踩着身躯挺拔的昂扬长势传来,方去尽慢慢地就闭上了嘴。 空气中只剩纸张翻页的沙沙声,这本以活着为名的书本他原想是个激励人生存的激动剂,哪知这十三万字看下来全篇尽是死死死。 摔死的徐爹,被子弹贯穿的老全,抽血抽死的有庆,软骨病瘫死在床上的家珍,死于大出血的凤霞,被水泥板压死的二喜,吃豆子撑死的苦根...... 苍白的纸张变成一口源眼,翻涌出一股股流动的被强光直直照射的血红,简直刺眼。 方去尽合上书看着书店门外天空中的昏晓有些沉默,粉黄的色条横亘在卷帘门的框架里,不多时有孩子欢声笑语的奔跑声,门口掠过手牵手的小朋友。 左肩的僵硬感霎时缓和不少,“...我睡着了?”姐姐醒了。 “嗯。” 方绝女坐直身体,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和手臂手指,“现在到八点半了吗?” 方去尽:“没有,还有三个小时。” “走吧,溜达着回去四处逛逛。”两个十七八的少年人像小同学一样手牵着手并排走出去。 高楼大厦和琳琅满目唤不起他丝毫兴趣,途径一个玩具游乐园时,方去尽却拽着姐姐停了下来。 “怎么了?” 入目,三五个绿色车厢连起的毛毛虫在小铁轨上缓慢行驶,车头两边狰大的两颗眼珠彩光爆闪,还尤为卡顿地播放着婉转甜蜜的乐曲,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方去尽尚在构思如何向姐姐描述这个场景,看到疑似顾客的老头立刻朝他们吆喝,“叮叮车一块钱两圈啊,喜欢的就来啊。” 弟弟掏出一块钱给老头,拉着姐姐,就把人装进毛毛虫车厢里,“抓稳了。” 他则站在不远处拿出草稿本和铅笔开始速写,当然这速写一词也就随便说说,方去尽又没学过画画,抓着笔大概画下面前一切事物的大概轮廓。 毛毛虫小车转弯一圈路过方去尽面前时,方绝女听到方去尽念念有词地说着,“奢侈,太奢侈了。” 居然用这么稀缺的纸笔来画画,太浪费了,太浪费了!方去尽每一笔都画得极轻,似乎只要这样笔尖就不会有损耗。 不过方绝女不知道他口中奢侈的含义,以为自己不该就这么坐上这些玩具车,纵情享乐的几分钟就糟蹋完一顿温饱,她陷入自责,下意识攥紧手里的扶手,然后,“空”得一声,她因惯性后跌了一些撞到车壁。 “姐姐!”方去尽紧急关闭电源,把人抱住细细打量个遍,并未发现有损伤。 方绝女摇了个头。 “哎没事吧,没撞到哪儿吧。”老头背着手快速平移过来,“这小玩具车好几年了,可能有点旧,得轻些抓。” 说着老头苍白中吐着几缕黑丝的眉毛像蛄蛹的毛毛虫身体般挤在一起,舔舔干裂的嘴皮,从腰间的工具包里翻出一瓶胶水,对准嵌合处用力一挤,“噗呼~呲——”排干了空气,挤了好半天才弄出一些白胶,颤颤巍巍地绕着淋上去。 “作为补偿,老头我让你们免费再转两圈。” 方去尽这才后知后觉检查起游玩器具,这一看看得他眉头紧锁,语气也变得很恶劣,“不必,你还是检修一下吧!别之后摔倒谁惹来麻烦。” 他带着姐姐气冲冲地就走了,一路上少有地长久保持着沉默啊。 车马喧嚣的破空声和鸣笛声里没有方去尽喋喋不休的动静中和,方绝女觉得自己快被噪音吵死了。 “我们还有多久能走到鸢姨家?” 细微的擤鼻声入耳,方去尽过了好会儿才说话,“...十几分钟吧。” 语气消沉,声线不稳,音色浓塞。 方绝女听出来了,“你哭了吗?” 她都没问缘何,方去尽的哭腔就无所遁形了,可怜兮兮地给姐姐道歉,“姐姐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害你差点受伤,我不该不检查就把你放进去。” “你刚刚差点摔出去,万一磕碰到哪里,那个老板看着根本就不像赔得起的,我也没办法替你讨回公道,我一想到这个,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不能保护你。” 原来是自责,可是方绝女也不知道怎么宽慰他,只能握弟弟的手,干巴巴地重复自己没事,“我没事就是被吓到了。” 方去尽仍是自顾自地反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姐姐的话,方绝女只好岔开话题,“我们快走吧,再不走要迟到了,我们还要帮鸢姨干活。” “好....” 方去尽边走路边拿姐姐的手当帕子擦眼泪,口中坚决地发起誓,“以后我不会让你独处的,我会更努力保护你的,姐姐,我会比叶叔还要厉害。” 方绝女:“欸?” 和叶叔有什么关系? ...... 哭唧唧地回到鸢姨叶叔家门口,正好恰着八点半,阿鸢说,“还挺准时的啊你们。”随即拍了拍表哥的肩膀,“你在家里等着吧,我去街上了。” 叶表哥没说话,撑着拐杖给招牌电路线灯。 “行了,我这不是有人陪着不会出事的。” 叶表哥看了眼头缠纱带的方去尽,看着毫无战斗力。且非情非故的,才认识不到一天,若真出了什么事不背刺都算好了,“我不放心,毛头小子管什么用。” 方去尽还以为叶叔叫自己去推车,走过去上手帮忙,“姐姐你扶着把手,跟着我慢慢走。” 阿鸢指了指方去尽,眼里流露出赞赏,洋洋得意地看向表哥,“怎样,我这个小帮手眼里有活吧。” “唉。” 伤残小队晃到夜市刚好九点,将小桌板和塑料凳摆好就正式开始营业,“呐,我先教你怎么生炭火。” “抓点小碎碳把炉子底下铺满,但是别铺满了,留点位置给后面养碳续碳,要不火不够了再燃可费时间。” “往碎碳上铺点纸,淋食用油,然后再放上木炭,就可以点燃了。” 阿鸢站在一旁指点江山,方去尽言听计从按图索骥,手脚麻利干起活来有模有样的,叶表哥在两人背后的杂物桌前坐着算账,方绝女没什么可干的,竖着耳朵听阿鸢的教学。 “等这些木炭烧透变成白色就可以烤东西了。” 方去尽用夹子翻转木炭,拿一块纸板飞速扇风,“为什么要烧透?” “没烧透就烤东西,油滴上去会起火冒烟,到时候烤串被熏得黢黑还发苦,谁乐意吃。” “炉沿用纱网擦擦,搞干净点,要不炭灰会蹭串上。” 方去尽感叹一句,“鸢姨你的卫生标准也太高了。” “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不注意卫生怎么能行,擦灰算个什么,我这些做饭的锅碗瓢盆还每天勤洗勤擦,一个星期就要做一次大消毒,光是洗洁精一个月就能用掉近两桶十斤的量。” “这十里八乡的,有哪个的卫生标准赶得上我的。” “啊对了,你这身不行啊,头巾口罩袖套手套围腰布一个都没戴,到时候掉了什么头发皮屑进去可不行,明天我给你准备新的。今天晚上就不用你帮忙了,光看着学学,然后点菜帮顾客跑腿就行了。” 谈话间,就有好些刚下班的厂工,走马观花似得在街上张望,阿鸢扯着嗓子吆喝,“叶氏烧烤,素串一块三个,肉串一块一个——” 她这价格定的中规中矩,给量丰足,手艺也不错,果木气味香飘十里,引得不少人驻足。 “大伙可以尝尝味道,觉得好吃再买也成。”说着她将手里烤好的羊肉和蔬菜丸子赶进套有塑料袋的不锈钢盘子里,拿出牙签分给摊前的人。 一盘诚意被瓜分殆尽,大多数人是占完便宜竹签一扔拍拍屁股就走,也有一两个面子薄的硬着头皮买个两三块钱的,这种情况很正常,毕竟谁会在小吃摊寻求温饱,能有人花些闲钱买账就不错了。 阿鸢不以感激涕零让对方更觉于心不忍,刚要叫方去尽去客人倒茶水,突然反应过来还不知道两姐弟的名字,她只好自己洗个杯子给每张小桌备上蜂蜜水,末了回到烤炉面前边刷油边问: “你俩叫啥名字啊?都不知道咋称呼你俩。” 姐姐不爱说话可以理解,可一向笑脸迎人的方去尽听了阿鸢的话之后,竟然也跟着沉默。 阿鸢和叶表哥一人透姓一个露名,都拼凑出一个名字来,这两姐弟啥也不肯说,瞧这一身伤,指不定是犯了事被抓住打成这样。 念及此,叶表哥记账的笔一顿,看方去尽的目光又带上审视,“你们俩看着不像本地人啊。” “我们是湘竹林的,乡下来看病的。” “县里的医院不敢收我们,学校就帮忙把我们带来城里治疗。” 叶表哥气势汹汹地追问,“哪个学校?” 面筋韭菜烤的差不多,阿鸢嗔怪了叶表哥一声,“你吓人家干嘛。”随即把烤盘递给方去尽让他去上菜。 长久深陷黑暗的方绝女,没再听到弟弟的声音后,倍感压力,只能接下未完的话题。 “叶叔不必防备我们,我们不是什么可疑人,我弟弟很好,在东昇第一中学读书,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他不是故意隐瞒身份,只是我阿爸阿妈给他取得名字寓意不好,我担心祸从口出,所以有意避谶从不准他告知姓名。” 真是少有啊,这样连绵不断的发言,是在维护弟弟。 方绝女用食指在桌上一笔一划,轻微反光的油膜上一上一下写着两个名字——方去尽方绝女 去尽绝女,这四个字足以窥见两姐弟身后的凄风冷雨,叶表哥无意勾起他人的伤心往事,现下也有点于心不忍而尴尬呢,他努力翻找小学词典,绞尽脑汁替他们的名字想出一个新的含义: “除却止尽,观世绝伦,如果改变不了现状至少可以先转换看待事情的角度。” 众人惯常因这样的名字而怜悯这对姐弟,这还是方绝女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此发出不同的解析,“谢谢。” 阿鸢招呼着上完菜的方去尽坐下来吃烤串,淋上肉沫的烤茄子、荤香四溢的羊肉串烤鱼和郡肝、又大又圆的烤糍耙…… “夜宵。” 方去尽迟疑不安地看向两个大人,“不是拿来卖的吗?我们吃了还怎么赚钱。” 阿鸢站在两姐弟中间,一手一个脑袋撸了撸毛,“叫你们吃就吃。我们来夜市卖烧烤只是小小副业,目的是让老叶打发打发时间,省得他成天掰着个腿闲不下来,还要往外找活计干。” “与其让他去厂里干到累死,还不如随便弄点烧烤,自己能消遣消遣顺道还能赚个三毛五分的。” 几人围着小桌板吃串喝可乐,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给小烧烤摊营造出生意火爆的假象,引来不少人好奇。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又卖出几块钱,忙忙停停等到十一他们自己既吃饱了,又赚够了外快,挺好的。 第7章 第 7 章 凌晨三点的世界漆黑安静得像活物都死光了一样,只有叶表哥和阿鸢的家拉起暖黄的灯,铁栅栏框起来的玻璃窗偶有走动的剪影,和锅碗瓢盆轻拿轻放的细碎声。 方绝女不因受伤而游手好闲,主动帮着阿鸢和面揉面,娴熟的手法和力道立刻引得对方连连赞叹。 面团在油面翻滚冒泡炸出滋滋声,叶表哥带着方去尽炸油条,炒肉馅。 比自己矮不了不少的男生在一旁频频眨动眼睛,叶表哥抽空瞅了他一眼,只见那小子双眼皮的褶皱都被撑开了,“没睡醒?昨天下午干什么去了。” 叶表哥刚说完,方去尽就顺道打了个哈欠。 “搞餐饮的生活作息可跟平常不一样,下午那点时间不拿来睡觉,身体可遭不住。” 方去尽:“我知道了叶叔。” 忙碌许久终于赶在六点前做好所有餐点,操作台蒸锅接连被搬上推车,叶表哥主动去搬才充满的煤气罐,哪知又被阿鸢叫停招呼着方去尽一起抬了上去,那一身的肌肉是无用武之地了。 自从腿伤后,阿鸢不让叶表哥干重活还情有可原,可他转战一些轻巧的家务,又会被阿鸢几近严苛的卫生标准给刷掉,一来二去,很多时候他只能看到阿鸢繁忙的背影,也渐渐觉得自己或许是个累赘。 不用等阿鸢抗拒他的跟随,叶表哥撑着扫帚回屋里收拾卫生,“你们注意安全。” 万向轮开始滚动,方去尽让出位置让姐姐靠近一起推车,阿鸢建议道:“姐姐就在家里歇着吧,跟你叶叔搭个伴陪他说说话。” 方去尽一口回绝。 “为什么?” “我离不开我姐姐,我没跟姐姐分开过,也不想和姐姐分开。” 阿鸢有些哭笑不得,吐槽了几句他的孩子气,“哪来那么多想不想的,你们迟早会建立自己的家庭,难不成到时候你还要当嫁妆陪嫁过去吗?” 方去尽茫然了几秒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情况,随后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躁动,但他不想生气很快就把话题抛回去,“那你和叶叔呢?我阿爸阿妈和你们年纪一样大,你们都还没结婚吗?” 阿鸢无奈摇摇头,“我因为不能生育被退婚,周遭都传开了,他也断了一条腿,哪户人家看得上我们?凑合着过呗,何况那条腿因我而断,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方去尽听着话觉得有些奇怪,但哪里有问题又品不出来。 ...... 阿鸢说他们推车卖早餐只能赚个温饱是真的,忙活了一上午,刨去成本连两百块都没有。 方去尽看着手里的十三块钱有些感慨,往常要花上半个月赶制出一批草纸要走上半小时的山路,走到镇上才能换个十一二块,现在半天就能到手。 他应该知足的,可姐姐的眼睛哪里等着了十块十块的存储,况且还有医药费要还给万成卿。 所以做完烧烤的准备工作,方去尽当机立断,“鸢姨叶叔,我和姐姐以后晚上就不来弄烧烤了。” 鸢姨:“怎么了?” 才不在意外人对其看法如何,方去尽直言不讳道:“摆烧烤摊赚钱太慢了,我想用下午的时间去做些别的。” 本来那烧烤也是可干可不干的摆烂玩法,方去尽说不来,阿鸢也没什么介意的,倒是方绝女有点忧心,“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方去尽:“可是姐姐我们是来治病的,不是来过家家的,早点赚够钱还要回去读书,你还要高考。” 话虽如此,“可是这样会让人觉得我们很忘恩负义。” 方去尽有点沉默,他觉得姐姐很容易受恩义裹挟的人。她这种性子越是在城里待得久,受万成卿的恩惠越多,未来难免不得被人胁迫着做什么事。 方去尽此刻确定要尽快离开城市的想法。 他意识到自己和姐姐的意识侧重不一后便不再发言以免发生争论导致心生嫌隙,高大的载物厢车轰驰而过,他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赚钱—— 附近的工厂不会收短期工,其他的赚钱方式他也不知道,短时间要摸清城里的所有事情也不现实,想来想去还是餐饮靠谱,但他们自己摆摊也不现实,短时间连基础配件都拿不出来,且主要是本金不够,食材也备不齐。 反正白天上午还要去做早点,不如想想怎么提高竞争力吧。 “姐姐你小心台阶。” 连走了几家书店,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一本陈旧的食谱,除了家常菜的做法,还收纳了一些各地特色糕点小吃的做法——用来做试吃福利吸引顾客最好不过了(〃''▽''〃) “老板,这本书好多钱?” “无价。” 方去尽问他什么意思? “这是我早年到处闯荡时写的手记,怎么能卖给你。” 方去尽试探性问道:“那我可以看看吗?” 老板挥挥手让他让一边看去,别吵自己睡觉。 干蒲扇毫无戒备地盖在脸上,方去尽见老板真的要睡觉,拢住方绝女的耳朵,和她说悄悄话,“姐姐,你记性好,我念给你听,你记几个食谱,我也记几个食谱。” 随着姐姐的点头答应,方去尽又在碎碎念。 一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着手尝试起来,姐姐在旁边给他复述,“预做蜜红豆,略洗一下,泡水一夜——” “等一下,这都泡上一夜了,现在干嘛,姐姐换一个换一个。”说着方去尽还是把红豆泡起来,等着明天下午再弄。 方绝女沉默了一会儿,在想配方,“...还有一个,糯米蒸蛋糕,第一步,用打蛋器将两个鸡蛋打发,糖分三次放,直至蛋液变成奶油状。” “奶油状……牛奶和有是不相容的吧。”这可苦了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孩子,怎么能想象得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呢。 “先打蛋吧。”方绝女催促到。 方去尽找了双筷子开始打蛋,“咚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 “咚——”碗筷被用力放在桌面上,方去尽语气恨恨的,“姐姐这食谱有问题吧!我搅了很久什么变化都没有,就是多了些泡泡。” 方绝女此前虽然一直担任做饭一职,但她也没弄过蛋糕啊,“....不然明天问问鸢姨吧。” “那好吧。” 方绝女:“你想吃糕点的话,我倒是会一个简单的。” “什么?” “炸糯米粑粑。” 方去尽:“糯米粉混成半湿不干的样子,抓成坨坨丢进油里炸?” 方绝女:“你知道啊。” “对啊,我看你炸过。” 方绝女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做这个,非要弄其他的。” “糯米粑粑那么简单,是个人都会做,人些早都吃腻了,拿来做福利应该也吸引不了什么人来买鸢姨的早餐。” 哦~原来如此,方绝女终于知道他执着学做糕点小吃的原因了,“你不知道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只管做了放那儿,没人不来吃的。” “真的吗?” “嗯。” 好吧好吧,有姐姐的开导,方去尽也没那么气馁了,明早上做点炸糯米粑粑带过去试试看,至于没用上的蛋液也别浪费,方去尽把米蒸上,找来小葱切成小段拌上,准备做极其下饭的西红柿炒鸡蛋。 姐姐不爱吃酸味的东西,切丁的西红柿在油面跳跃榨出鲜红沙汁儿,他舀了半勺糖进去中和中和,炒匀后的西红柿被推向角落,方去尽握着锅柄将平底锅倾斜,倒油下蛋液,葱香很快就被高温煸出来,黄油油的鸡蛋被番茄汁儿浸润,变得有些粉红,看起来就很漂亮,特别有食欲啊,薄薄地撒上一层盐,翻炒均匀,收工! 再来一把油麦菜,洗干净扭成小段做水煮菜,盛汤舀起,用香油酱油蒜末辣椒面拌成盐水蘸菜吃。 万成卿家的饭桌太大太长了,人和人隔着很远方去尽不习惯,他每次都把姐姐带在沙发面前的茶几上吃饭。地面铺了软软的地毯,跪着也不觉得难受,他还总是把自己枕头给姐姐垫着坐。 隔着拐角跟姐姐臂贴臂坐着,她一动,方去尽就能闻到姐姐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儿,清清爽爽的很好闻,好喜欢。 “要是能一直都过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方去尽有点感慨,方绝女听见他话语中的憧憬却有些食不下咽。 她高考完迟早要离开的,如果方去尽习惯了这样富足的生活,届时再徒留他一个人继续过以前那种贫苦的日子,一定会很难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