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妻?抢的就是人妻!》 第1章 第 1 章 穆韵的生活,如同一件陈列在琉光珠宝旗舰店橱窗中的珍品,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流转着无懈可击的温润光泽。 清晨七点,生物钟准时将她唤醒。身旁的位置空着,残留着一丝沉香与琥珀混合的气息——那是顾瑾川惯用的味道,冷静、锐利,如同他本人。穆韵赤脚下床,柔软的地毯吞没了所有声响。她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初秋的阳光漫进来,给宽敞的卧室镀上一层浅金。 厨房里,咖啡机发出轻微的嗡鸣,散发着醇厚的香气。她熟练地准备着简单的早餐:全麦面包,单面煎蛋,几片牛油果。动作优雅,如同完成一场每日例行的仪式。手机的显示屏亮着,提示着顾瑾川的航班已平安落地A市。她看了一眼,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留下一个系统自带的“收到”表情。他们的交流,常常如此,精准,简洁,缺乏多余的温热。 作为琉光珠宝最年轻的策划总监,穆韵对自己的形象要求近乎严苛。米白色职业套装剪裁合身,勾勒出纤细的腰线,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镜中的女人,眉目如画,笑容弧度完美,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生活优渥、婚姻幸福的顾太太。 只有她自己知道,维持这份得体,需要多么精密的计算和下意识的自我控制。那是一种深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源于遥远童年黑暗中,为了生存而必须学会的察言观色。 出门前,她最后检查了一下手提包,里面放着需要审阅的琉光珠宝新品发布会策划初稿。她的世界,与顾瑾川那个充斥着代码与芯片的“微核创想”,泾渭分明,却又在“婚姻”这个项目里,奇异地并轨而行。 “穆总监,这次真的要多谢你!”刚到公司,同事李姐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感激与焦虑,“我家那位突然住院,B市那个高端珠宝品牌的联合活动场地勘察,我实在走不开……” 穆韵抬起眼,唇角自然弯起令人安心的弧度:“没关系,李姐,家里要紧。B市那边,我替你去。”她答应得轻描淡写,心底却有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荡开——顾瑾川本周的行程表上,标注的出差地点,似乎也是B市。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水底悄然蔓延的丝藻,轻轻缠住了她的脚踝。 B市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场地大气典雅,符合品牌调性,与合作方的沟通也异常顺畅。傍晚,对方负责人热情地邀请她在当地特色餐厅用餐。 穆韵微笑着与对方寒暄,心思却有些飘忽。她不自觉地观察着餐厅里每一桌的客人,分析着他们的关系、情绪,这是她多年练就的本能,也是她赖以生存的铠甲。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餐厅深处那个被绿植半掩的卡座。 是顾瑾川。 他穿着她为他挑选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他对面坐着一位女子,侧脸轮廓优美,气质卓然。顾瑾川正微微倾身,将一盘精致的甜品推向对方,那个动作里蕴含的熟稔与体贴,是穆韵从未在公共场合感受过的。他嘴角噙着的笑意,不再是程序化的温和,而是带着某种……真实的、放松的、甚至是追忆的温柔。 穆韵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即是多年训练出的本能接管了身体。她没有上前,没有质问,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未曾改变分毫。她只是借口去洗手间,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前,用冷水拍了拍脸。 镜中的女人,依旧美丽,得体,但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悄然碎裂。 回到A市,她像最耐心的策展人,开始不动声色地重新审视名为“顾瑾川”的这件展品。他的行程,他模糊提及的往事……碎片渐渐拼凑。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知之甚少。 一周后,顾瑾川归来,带回一条某奢侈品牌的丝巾,花纹繁复,颜色艳丽,并非穆韵一贯的审美。“看天气预报降温,买来送你的。”他语气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穆韵微笑着接过,道了谢,然后将丝巾随手放在了一旁的置物架上,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夜晚,她躺在他身边,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这张柔软的大床,如此冰冷。 第2章 第 2 章 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向前滚动,只是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下,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衡量。 顾瑾川似乎并未察觉穆韵的异样,或者说,他习惯于她的温柔顺从,并未想过那平静的海面下可能酝酿着风暴。他依旧忙碌,频繁出差,归来时总会带上各式各样的伴手礼,像是履行某种固定的程序。 这天晚上,他带着微醺的酒意回家,拥抱穆韵时,力道比平时重了些。床笫之间,他的动作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占有欲,仿佛要通过这种最原始的连接来确认什么。 穆韵闭着眼,承受着他的热情,身体迎合,思绪却飘得很远。她想起B市餐厅里那个女人优雅的侧影,想起顾瑾川眼底她未曾见过的光芒。 事毕,顾瑾川习惯性地将她拥入怀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她的发梢。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气氛慵懒而暧昧。 “瑾川,”穆韵的声音带着事后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搔刮,“这次在B市,一切还顺利吗?”她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 “嗯,老样子。”他闭着眼,语气慵懒。 “我听说B市的梧桐路很漂亮,这个季节落叶纷飞,像金色的雨。”她试探着,声音轻柔,“你这次……有时间去看看吗?” 顾瑾川缠绕她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看风景。倒是合作方安排吃饭的餐厅,景色不错。” 是哪家餐厅?穆韵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忍住了。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而用更温软的语气说:“下次如果我们一起去,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你眼光好,选的餐厅肯定很棒。” 顾瑾川低低地笑了一声,吻了吻她的发顶:“好。” 这声“好”,听在穆韵耳里,却像是一根刺。他从不与她分享他眼中的风景,她在他怀里蜷缩了一下,心底那股酸涩的浪潮几乎要将她淹没。 几天后,琉光珠宝与微核创想的一个跨界合作项目提上日程,公司为新项目聘请了外部顾问。管理层聚餐欢迎,穆韵走进包厢,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的身影——正是B市餐厅里的那个女人。 她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妆容精致,气场却并不逼人,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吸引力。 “这位是我们琉光公司新聘的特别顾问,萧池清,萧小姐。”总经理介绍道。 萧池清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在与穆韵对视时,微微停顿,然后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点头致意。 穆韵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手心却沁出了冷汗。整个聚餐过程,她都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萧池清谈吐不凡,很快与在座的同事打成一片,互加微信时,她也自然地扫了穆韵的二维码。 回到家,穆韵点开萧池清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发布于昨晚:「久别重逢,与老友小酌,时光仿佛未曾走远。」配图是两只碰杯的手,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名贵腕表;另一只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透明的护甲油。 没有露脸,但足够了。穆韵看着那张图片,感觉自己像个被排除在外的旁观者,观看着一场她毫不知情的旧梦。像一条狰狞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给那条动态点了一个赞,面无表情。 然而,工作上的交集让穆韵和萧池清不可避免地接触起来。萧池清专业能力极强,提出的意见往往一针见血,但私下里,她似乎有些疏离,带着一种不易接近的冷淡。穆韵秉持着一贯的“温柔得体”,递文件时顺手带一杯符合她口味的咖啡,讨论时耐心倾听她的观点。 她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侦查,试图从这位“顾问”身上,找到更多关于自己丈夫、关于那段“过去”的蛛丝马迹。萧池清像一团迷雾,越是靠近,越是看不清。她工作时冷静锐利,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却带着易碎感。穆韵发现自己有时会不自觉地观察她,那份因为顾瑾川而起的探究,似乎渐渐掺杂了一些别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情绪。 萧池清的影子,开始悄然覆盖在顾瑾川留下的疑云之上,带着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说的重量。 第3章 第 3 章 下班后,穆韵洗完澡正准备休息,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对方自称是某酒吧的服务生,说一位叫萧池清的客人喝醉了,通讯录里只有她的电话打了备注,只好联系她。 穆韵愣住了。备注?她与萧池清,似乎还没熟悉到这种地步。通讯录里只有她?那顾瑾川呢? 一种复杂的心情——有好奇,有试探,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那个与顾瑾川共享过去的女人的探究——驱使她驾车前往酒吧。 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萧池清趴在桌子上,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看起来脆弱又无害,与白天那个冷静自持的顾问判若两人。 “萧顾问?”穆韵轻轻推了推她。 萧池清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是……穆总监啊……”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腿一软,差点栽倒。穆韵赶紧扶住她。 将她半抱半扶地弄上车,再回到自己家,穆韵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她把萧池清安置在客房的床上,用湿毛巾帮她擦脸。萧池清很安静,不像有些人醉酒后会闹腾,她只是蜷缩着,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兽。 就在穆韵准备离开时,萧池清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她闭着眼,眉头紧蹙,嘴里喃喃低语:“…别走……我害怕……” 穆韵身体一僵。这声“害怕”里的无助,与她记忆中某个被刻意封存的、属于黑暗角落的幼小自己,产生了瞬间的重叠。 “为什么……都不要我……”萧池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我……我很乖了……我努力了……” 断断续续的呓语,拼凑出一个破碎的童年。穆韵听着,心底那根名为“怜爱”与“共鸣”的弦被狠狠拨动。那些因为顾瑾川而生的猜忌和敌意,在这一刻,奇异地被一种更强大的、源于自身伤痛的悲悯所取代。 她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轻轻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用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这一刻,她不是顾瑾川的妻子,不是琉光珠宝的总监,只是一个同样在黑暗中跋涉过、懂得那份冰冷滋味的女人。 萧池清仿佛找到了热源,下意识地往她身边靠了靠,呓语渐渐平息,呼吸变得均匀。 穆韵看着她的睡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叫萧池清的女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故事的谜团。她的强势,她的疏离,或许都只是保护色,内里包裹着的,是一颗比她想象中更加千疮百孔的心。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穆韵没有回主卧,她在客房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拉过一条薄毯盖住自己。黑暗中,她能听到萧池清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带着酒意和淡淡冷香的气息。 这个雨夜,原本可能走向狗血与对峙的剧本,被意外地改写了。她收留了丈夫的“旧识”,照顾了她,并在对方无意识的脆弱中,触碰到了彼此灵魂深处相似的伤痕。 沉睡中的萧池清,像一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无意间驶入了一个陌生的港湾,暂时搁浅,却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平静。在无意间,第一次触碰到了这片冰冷海域之外,传来的、真实的温暖。 第4章 第 4 章 萧池清是在一阵熟悉的头痛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警惕先于一切感官苏醒。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天花板和设计简洁的吊灯,不是她酒店房间的样式,更不是她那个冰冷公寓的风格。记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乱地散落——酒吧嘈杂的音乐,一杯接一杯无法浇灭愁绪的烈酒,服务生模糊的脸……然后,是一个温柔的声音,一个支撑着她的、带着清雅香气的怀抱…… 穆总监? 她撑着坐起身,薄被从肩头滑落,身上穿着的是自己那套昂贵的西装套裙,虽然皱巴巴的,但穿戴整齐。环顾四周,房间整洁温馨,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板解酒药,旁边还有一张便签,上面是清秀的字迹:「醒了记得吃药,厨房有温着的粥。穆韵。」 穆韵,顾瑾川的妻子。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她因醉酒而混沌的神经,带来一阵清晰的钝痛和……难以言喻的窘迫。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是穆韵把她带回来的?她昨晚……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这间屋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与她那个只有黑白灰、像精密仪器舱一样的公寓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安神香薰味道,和她记忆中昨夜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如出一辙。 她拿起那杯水,水温恰到好处。就着温水吞下解酒药,喉咙的干涩得到缓解,但心底那片荒芜之地,却因为昨夜那个不受控的电话和此刻身处的环境,而更加清晰地裸露出来。 养父。 那个几乎被她刻意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带着油腻笑容和令人作呕眼神的男人。昨天下午,那个越洋电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缠上了她。男人苍老了些许但依旧令人不适的声音,带着虚伪的关切,询问她的近况,暗示着经济上的困窘,最后,用一种她至今回想起来仍会脊背发凉的语气说:“枝枝,一个人在国内不容易,要不要爸爸过来看看你?” 她厌恶这个人叫她小名。爸爸?他也配! 那一刻,童年那个阴暗的、散发着霉味的房间,那只试图伸向她睡衣纽扣的、布满粗汗毛的手,母亲及时推开门时那声尖锐的哭喊和随之而来的、永无止境的争吵与搬家……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恐惧、恶心与愤怒,如同沉渣泛起,瞬间将她淹没。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司,冲进那家以前从未去过的酒吧,试图用酒精麻痹所有翻腾的情绪。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靠在床头,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紧紧攥住了柔软的床单。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男人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为什么她努力变得强大,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独立的空间,却依旧会在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面前,溃不成军? 她想起母亲,那个被生活磋磨得日渐憔悴的女人。为了生计,她带着她改嫁,却又因为忙于工作,差点将女儿推入另一个深渊。母亲是爱她的,萧池清知道,那份爱里掺杂了太多的愧疚和无力,最终化作了对她近乎严苛的“独立”要求——“池清,你要努力,要变得很强很强,强到没有任何人能再伤害你。” 所以她拼了命地学习,提升自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只为早日攒够资本,摆脱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回到这片承载着她最初、也或许是唯一一点温暖记忆的土地。 顾瑾川 那个名字悄然浮上心头。他是邻居家那个沉默却会保护她的哥哥。两家母亲是好友,他们曾一起上学放学。后来,她家遭遇变故,搬走了,断了联系。 再次相遇,是在回国后一次商业酒会上。他已是沉稳矜贵的商界新贵,而她,是凭借自己能力站稳脚跟的顾问。重逢带着些许惊讶和物是人非的感慨,她知道他结了婚,从聊天中那零星了解些信息,说他妻子温柔得体,他很满意。 她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真的。那个童年时的玩伴,能拥有世俗意义上的幸福,这很好。她从未想过要打扰,甚至刻意保持着距离。直到那次在B市,因为项目巧合相遇,被他邀请共进晚餐,叙旧之余,更多的是商业上的交流。 而穆韵 萧池清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便签上,穆韵,顾瑾川的妻子。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在工作上,她专业、细腻,总能恰到好处地理解她的方案,提出中肯的意见。私下里,她记得自己醉酒后,那个支撑着她的、并不强壮却异常坚定的怀抱,记得那轻柔擦拭她脸颊的指尖温度,记得这间充满暖意的客房,这杯温水,解酒药……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她羡慕穆韵,羡慕她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温柔和从容,羡慕她能在阳光下肆意生长,拥有被爱和爱人的能力。不像自己,像一株长在阴影里的植物,拼尽全力,也只是为了获取一点点生存的光线。 她会被穆韵不经意流露的温柔所吸引,像飞蛾本能地趋向光源。会在她对自己微笑时,心底泛起微小的涟漪;会在她递来那杯符合口味的咖啡时,感受到一丝久违的被关照的暖意。但她又会立刻警醒,迅速后退。她害怕靠近,害怕自己这身从过往带来的、冰冷的潮气会沾染那份温暖,更害怕……那份温暖,会灼烧了她。毕竟穆韵对所有人都一样的、礼貌的善意。 她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一汪清泉,既渴望扑过去痛饮,又害怕那只是海市蜃楼,触碰即碎。 所以,她只能悄悄地、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伸出情感的触角,感知那份温度,然后又迅速缩回自己坚硬的壳里。告诉自己,保持距离,维持专业的合作关系,这样就很好。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穆韵在厨房忙碌的声音。 萧池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她掀开被子下床,脚步还有些虚浮。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点窗帘,更明亮的阳光涌了进来,有些刺眼。 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却充满生活质感的家,看着窗户反光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软弱的自己。 昨夜,她像一艘迷失方向的船,被意外地拖进了这个温暖的港湾。而此刻,晨光熹微,她必须重新整理好风帆,戴上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回到属于她的、风浪未知的海域。 第5章 第 5 章 萧池清在客房门口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昨夜那个脆弱失态的自己彻底关在身后,才轻轻拧动了门把手。 客厅里,晨光正好。穆韵正背对着她,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前忙碌。她穿着一身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长发松松地用一根发簪挽起,零碎的秀发散在鬓角,属于人妻的温婉感扑面而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小米粥温吞朴素的香气。 这一幕,温暖得有些不真实。萧池清站在光影交界处,竟有些踟蹰,不知该如何踏入这片她从未涉足过的、属于“家”的领域。 “醒了?”穆韵似乎听到了动静,回过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探究或审视,只有纯粹的关心,“头还疼吗?我熬了粥,要不要喝一点?” 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熨帖着萧池清因宿醉和回忆而紧绷的神经。 “……谢谢。”萧池清走上前,声音有些干涩。她在岛台旁的高脚凳上坐下,动作略显僵硬。目光扫过流理台上洗好的水果,以及穆韵正在切着的蔬菜……这一切琐碎寻常的景象,与她那个只有冰冷电器和外卖盒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碗熬得软糯粘稠的小米粥被轻轻推到她面前,旁边配着一小碟清爽的酱菜。 “先吃点东西垫垫胃,这样解酒药效果会更好。”穆韵在她对面坐下,自己也盛了一碗,小口喝着,动作自然,没有丝毫让人不适的热情,也没有刻意拉开距离的疏远。 萧池清低头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金黄的米油浮在表面,香气扑鼻。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谷物本身清甜的粥液滑入喉咙,瞬间安抚了空荡不适的胃囊。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阳光静静流淌,只有碗勺轻微的碰撞声。没有追问昨晚为何醉酒,没有打探任何**,穆韵只是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在她需要时提供了一处避风港,一顿暖胃的餐食。 这种善意,让萧池清在感激之余,更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她想起了朋友圈里B市的那张照片,想起了自己与顾瑾川那段被穆韵可能误解的“过去”。 “穆总监,”她放下勺子,声音依旧有些低,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昨晚……非常感谢。还有,关于我和顾……” “叫我穆韵就好。”穆韵打断她,抬起眼,目光平和,“工作之外,不用那么客气。”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看穿了萧池清的顾虑,“至于其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不得已,没必要向我解释什么。” 她的话语温和,却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了萧池清试图掩饰的窘迫。她没有质问,没有怀疑,只是用一种近乎宽容的姿态,将选择权交还给了萧池清。 这份通透与得体,反而让萧池清更加无所适从。她准备好的、关于与顾瑾川只是旧识、绝无越界的说辞,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多余。穆韵不需要她的解释,或者说,她并不在意?这个认知,让萧池清心底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早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萧池清主动收拾了碗筷,动作利落,像是在弥补什么。穆韵没有阻拦,只是微笑着看她忙碌。 “我送你回去?”收拾妥当,穆韵拿起车钥匙。 “不用了,我打车就好。”萧池清连忙拒绝,“已经够麻烦你了。” “顺路的事。”穆韵语气坚持,笑容依旧温和,“这个时间点不好打车,你脸色还不太好。” 最终,萧池清还是坐上了穆韵的车。车内弥漫着和穆韵身上一样的、淡淡的清雅香气。两人一路无话,电台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萧池清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第一次觉得,从某个地方回到自己那个冰冷的公寓,路程竟如此短暂。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穆韵依旧温柔得体,萧池清依旧冷静专业。只是两人之间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微妙。萧池清发现自己更加无法抗拒穆韵不经意间的关怀,那份温暖像瘾,明知危险,却贪恋不已。她会在穆韵对她微笑时,心跳漏掉半拍;会在接到穆韵递来的文件时,指尖相触的瞬间感到一丝电流。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小心翼翼隐藏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心思时,穆韵心中的疑云,正以另一种方式,愈发浓重。 几天前,萧池清因一个重要项目,需要紧急前往国外出差半个月,带了几个工作人员,在工作群里发了临时通知,就匆匆离去,私下里,给穆韵发了一条简讯:「穆韵,紧急出差,半月后回。之前负责的部分资料已发你邮箱,有劳费心。」 穆韵回了句「一路顺风,注意安全」,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就在萧池清航班起飞后的第二天,顾瑾川在晚餐时,状似随意地提起:“微核那边有个技术研讨会,我明天得飞美国一趟,大概一周左右。” 穆韵正在夹菜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又是出差。她抬起眼,看向顾瑾川,他正低头喝汤,表情自然,带着一贯的、属于微核创想CEO的沉稳与笃定,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安排。 “去哪里?”她语气平静地问。 “旧金山。”顾瑾川放下汤匙,抽了张纸巾擦嘴,动作流畅,“这次会议比较急。” “没事,工作要紧。”穆韵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萧池清去的加利福尼亚,都在美国。真的是巧合吗?还是……她不愿深想,那种被蒙在鼓里、如同局外人般的感觉,十分不舒服。。 顾瑾川出发后,穆韵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只是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顾瑾川的朋友圈,偶尔也会点开与萧池清的聊天框,那个停留在“一路顺风”的界面,像一片沉默的雷区。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公司项目组的一个小群里,几个同样在国外出差的同事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晚上去哪里聚餐。负责海外市场对接的同事小林在群里发了几张照片,兴奋地分享着异国风情。 「猜猜我们遇到谁了?」小林发了一条语音,语气带着八卦的兴奋,「穆总监她老公和萧顾问居然是青梅竹马!世界真小啊!」 紧接着,几张照片跳了出来。 第一张是集体合照。背景是一家颇具格调的餐厅,一行人笑容满面。萧池清坐在中间偏左的位置,脸上带着社交的微笑,眼神清明地看向镜头,她的身子坐的笔直,而坐在她身旁,用手臂虚揽着她的,正是顾瑾川。他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萧池清的脸上。那种眼神——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仿佛全世界他只能看见她一个人。他侧着身子,带着一种维护的姿态,与萧池清的沉静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出众的外貌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宛如被众星捧月的恋人。 第二张是抓拍,顾瑾川正低头对萧池清说着什么,萧池清仰着脸听,嘴角噙着一丝模糊的笑意。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郎才女貌啊这是!有点磕到了。」 「穆总监她老公人真好,瞧瞧对女性的体贴,穆总监调教的吧?」 「嘘!别乱说!穆总监也在群里呢!」 「啊!对不起对不起!穆总监,我们开玩笑的!」 消息飞快地滚动,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尴尬。 穆韵坐在电脑前,手指冰冷,几乎握不住鼠标。她死死盯着那张合照,顾瑾川的眼神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原来,他那样专注而充满情感的眼神,是这样的。原来,他不是天生情感内敛,只是那份汹涌的情感,从未对她展露。 同事们无心的话语,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青梅竹马”、“体贴”、“调教”……每一个词都印证着她的恐惧,也仿佛在嘲笑她这五年来的自以为是。她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一场只有自己投入真心的戏里,扮演着幸福的主角,殊不知观众早已看穿她的孤独。 她想起婆婆偶尔提及的,顾瑾川小时候有个玩得很好的邻居家女孩,后来女孩家出了事,搬走了,顾瑾川失落了很久……当时她并未在意,此刻,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无法再回避的事实。 她对顾瑾川的过去一无所知。他的童年玩伴,他刻骨铭心的初恋,他内心深处的柔软与伤痛……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从未真正触摸到他的灵魂。他一直活在对另一个女人的怀念里,而自己,不过是他向现实妥协后,选择的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那些体贴,那些礼物,那些床笫之间的温存,或许都只是他扮演“好丈夫”这个角色的程式化表演,是对他心中那份求而不得的感情的拙劣模仿。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丑,所有的“幸福”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幻觉。她甚至能听到心底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绝望。 然后,她关掉了聊天窗口,将脸埋进冰冷的掌心。 那个醉酒收留的脆弱女人,那个清晨安静喝粥的萧池清,与照片里这个被自己丈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 “青梅竹马”,形象在她脑海中反复交错,最终融合成一个让她心脏抽痛的、清晰的认知。 第6章 第 6 章 接下来的几天,穆韵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照常运转。策划部的灯光下,她依旧能条分缕析地拆解项目难点,唇角噙着无可挑剔的浅笑,回应着同事们的请教与寒暄。她甚至比平时更加投入工作,仿佛只有沉浸在珠宝设计、市场策划这些具体的事务中,才能暂时逃离那噬心的痛苦。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里早已天翻地覆。那张合照,同事们无心却尖锐的调侃,像一场无声的雪崩,将她五年苦心经营的平静世界,连同那些她强迫自己相信的“幸福”假象,彻底掩埋。那种被背叛、被欺骗、被当作傻瓜的感觉,与她童年时那种必须依赖伤害她的人才能生存的无助感,产生了可怕的重叠,让她几乎窒息。 周五晚上,她没有回家。那个充满了顾瑾川气息的空间,此刻像一座华丽的囚笼,让她无法呼吸。她驱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最终停在一家隐匿在深巷里的爵士酒吧门口。这里没有熟人,只有昏黄的灯光,慵懒的萨克斯风,和空气中浮动的、微醺的酒意。她需要一個地方,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伪装,允许自己破碎的地方。 她找了个最角落的卡座,点了一杯名字绮丽、色泽诱人的“长岛冰茶”。侍应生善意提醒这款酒性烈,她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个疏离而破碎的弧度:“谢谢,我知道。”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起初是甜,然后是烈酒灼烧的刺激,一路蔓延到胃里,却奇异地带来一丝麻木的快感。她喝得并不急,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灯光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痛楚。她蜷在卡座沙发里,身形纤细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偶尔有搭讪的目光投来,触及她周身那层无形的、混合着悲伤与疏离的屏障后,又悻悻移开。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失焦的瞳孔。翻遍通讯录,父母不能找,他们会担心。同事不行,只会成为他们新的谈资。最后,她拨通了远在b市好朋友向莉莉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听到好朋友熟悉而欢快的声音,一直强撑的堤坝骤然崩溃。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她哽咽着,几乎语无伦次:“……他……他好像……一直喜欢别人……” “谁?韵韵你怎么了?别哭别哭!说清楚!”向莉莉的声音立刻变得焦急。 穆韵断断续续,将照片、同事的话、顾瑾川的隐瞒……所有积压的委屈和绝望倾泻而出。酒精放大了她的情绪,哭声压抑而破碎。 “混蛋!顾瑾川这个王八蛋!”莉莉在电话那头气得破口大骂,“你等着!我这就买机票过去!我帮你骂死他!” “别买……也请别告诉我爸妈……”穆韵抽泣着,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我没事……就是心里难受……哭出来就好了……你别担心……” 她习惯性地想要安抚别人,即使自己已身处悬崖边缘。 “你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你现在在哪儿?回家没有?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我……我在家呢……”穆韵害怕莉莉听见酒吧里的音乐,更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匆匆挂了电话,并且下意识地关了机。她总是这样,习惯了自己舔舐伤口。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酒吧里低回的爵士乐和她压抑的啜泣声。她付了账,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夜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吹来,酒意上涌,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她扶着冰冷粗糙的砖墙,走到路边,再也支撑不住,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起来。泪水浸湿了昂贵的羊绒大衣,脸上泪痕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助和绝望。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冰冷的雨丝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脖颈里,带来阵阵寒意。她却浑然不觉,仿佛只有身体的冰冷,才能稍稍麻痹心里的剧痛。她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在雨夜的猫,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裸露在外的脚踝白皙得晃眼,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穆韵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雨幕中,一个身影蹲在她面前。男人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头发剃得很短,眉眼清晰硬朗,肤色是健康的蜜色,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恰到好处的惊讶? “穆韵姐?真的是你?”男人的声音带着遇故知的自然,“我刚在附近办事,看着背影有点像,没想到真是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还下着雨。” 是闫肃。穆韵弟弟穆勋的那个朋友。他看起来比几年前更沉稳了些,褪去了些许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经事的硬朗。 穆韵慌忙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努力想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闫……闫肃?好巧……我……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喝多了……”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肿,任谁都能看出她绝不仅仅是“喝多了”那么简单。那份强装的镇定,在她破碎的神情下,不堪一击。 闫肃看着她这副狼狈又脆弱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从穆韵出酒吧就跟在她身后了,一开始只是觉得身影熟悉,担心一个醉酒的单身女性遇到危险,直到听见她压抑的哭声和那通电话里零星的哭诉,才确认是她。此刻,他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雨下大了,这里不能久待。”闫肃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我家就在附近,先去避避雨,擦把脸,等你好些了我再送你回去,好吗?” 他的语气很自然,没有过多的追问,也没有令人不适的怜悯,只是提供了一个看似顺理成章、安全无害的选择。穆韵此刻脑子一片混乱,酒精和伤心让她失去了平日的警惕和判断力。她看着闫肃那双看起来诚恳而坦荡的眼睛,又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不想回那个冰冷的家,也无处可去。 闫肃扶着她站起来,细心地替她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然后撑着她,一步步走向不远处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 第7章 第 7 章 闫肃的家,是一个简单的两居室,装修风格和他的人一样,简洁,硬朗,甚至有些空旷。黑白灰的主色调,家具不多,但收拾得很干净,阳台上养着几盆生命力顽强的绿萝,是屋子里唯一的亮色。 “随便坐,喝点热水。”闫肃给穆韵倒了杯温水,又拿来一条干净的新毛巾,“擦擦头发,别感冒了。” 穆韵低声道谢,接过毛巾,机械地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温热的水流入喉,驱散了一些寒意,也让她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些。她环顾四周,这个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了一丝不安,像误入他人领地的雀鸟。 “别担心,穆勋知道我住这儿。”闫肃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语气平和,“你休息一下,缓过来了,想走随时可以走,想打电话让穆勋来接你也行。” 他的坦荡反而让穆韵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闫肃……又给你添麻烦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软糯脆弱。 “举手之劳。”闫肃笑了笑,那笑容让他硬朗的轮廓柔和了些许,“每个人都会有难受的时候,发泄出来是好事。有些事,憋在心里反而更伤身。” 他没有问“你怎么了”,也没有说“为那种男人不值得”,只是用一种理解的态度,告诉她“发泄是正常的”。这种不带评判的包容,让穆韵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捧着水杯,低着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没有说话。她不想对一个并不算熟稔的人倾诉自己的婚姻不幸,那太失礼,也太难堪。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但并不显得尴尬。 闫肃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沙发里的女人。她比几年前见到时更瘦了些,脸色苍白,眼圈红肿,像一件被雨打湿的珍贵瓷器,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这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柔得体笑容,照顾着身边每一个人,仿佛永远都不会失控的穆韵,判若两人。 他的思绪飘回了多年前。那个父母早逝,与奶奶相依为命的少年时代。奶奶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和捡废品把他拉扯大。他学习不算差,但高中毕业那年,奶奶重病去世,留给他的只有一笔不多的丧葬费和满屋子的回忆。他无力承担大学的费用,只能辍学。 为了生计,他在大学城附近的酒吧、网吧打工,因为长得白净清秀,没少被附近的混混欺负。他一开始忍着,直到有一次,那几个混混在他打工的店里闹事,砸了东西,还试图骚扰一个女学生。长期压抑的愤怒和屈辱在那一刻爆发了,他抄起旁边的凳子,一个人和对方五个人打了起来。他下手狠,带着一股不要命的劲儿,竟然把对方都打趴下了。 这件事被当时那一片区的混混头子知道了,欣赏他的狠劲,把他收进了团体里。闫肃一开始只是为了有个依靠,不再受人欺负,后来凭借着他的头脑和敢拼,渐渐混成了二把手。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少年,他学会了用拳头和手段解决问题,身上也沾染了江湖气息。 遇见穆韵的弟弟穆勋,纯属意外。那时穆勋刚上初中,年少气盛,在酒吧因为一点口角和另一伙人起了冲突,对方人多势众,穆勋吃了亏。闫肃刚好在场,认出穆勋是之前帮奶奶搬过重物的那个的少年,便出手帮了他。 他没想到,第二天,穆韵会带着穆勋,提着果篮和礼物,郑重地上门来道谢。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穆韵。她穿着一条简单的连衣裙,站在他那简陋的出租屋门口,笑容温婉,眼神清澈,和他所处的那个灰暗、暴力的世界格格不入。她真诚地感谢他,关心他有没有受伤,语气里没有一丝因为他的身份而流露出的轻视或惧怕。 那一刻,闫肃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被一道柔和而明亮的光照了进来。他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从那以后,他总会不自觉地关注她的消息,从穆勋那里零星地知道她相亲了、结婚了,过得很好。他把自己那份隐秘的好感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能远远地看着她幸福,就够了。 直到后来,他所在的团体因为一些原因解散了,他也渐渐脱离了那个圈子,开始尝试做些正经生意,虽然过程艰难,但也算走上了正轨。他换了住处,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像样一点。他以为他和穆韵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雨夜,看到她如此破碎的一面。 “要不要……给穆勋打个电话?”闫肃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穆韵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有些哑:“不用了……他周末或许要学习,别打扰他。我……我再坐一会儿就走。” “好。”闫肃不再多言。他起身,去厨房看了看,“你晚上喝酒了,胃里空着难受,我煮点醒酒汤,喝了会舒服点。” 不等穆韵拒绝,他已经系上了一条干净的深色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他的动作很熟练,切姜,烧水,打蛋……暖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和认真的侧脸。这个画面,带着一种奇异的、居家的温暖,与这间冷硬的屋子,与他身上那股尚未完全褪去的硬朗气息,形成了一种矛盾又和谐的统一。 穆韵看着他的背影,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细微声响,鼻尖萦绕着渐渐弥漫开的、带着姜丝的辛辣和甜香的气息,一直紧绷的情绪,似乎被这细微的、实实在在的暖意给治愈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而屋内,一盏灯,一碗即将煮好的汤,一个沉默却可靠的男人,暂时收容了一个女人无处安放的悲伤和疲惫,以及她那迷人而易碎的、在雨夜中微微发着光的苍白美丽。 第8章 第 8 章 晨光透过闫肃家素色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穆韵是在一阵轻微的头痛和陌生的环境中醒来的。她花了几秒钟才回忆起昨晚的混乱——酒吧、痛哭、大雨,以及闫肃那双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沉稳的眼睛。 客房的床品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干净而清爽。她起身,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套叠放整齐的崭新女士洗漱用品和一条干净毛巾,如此细心。 走出客房,闫肃已经不在家了。餐桌上放着温热的豆浆和包子,旁边还有一张便签纸,字迹刚劲有力:「早餐在桌上,冷了微波炉热一分钟。我有事出门,醒后自便。锁门会自动带上。闫肃。」 没有过多的客套,也没有令人不适的关切,一切都恰到好处,保留了她的体面。穆韵慢慢吃着早餐,食物的暖意熨帖着空荡的胃,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昨晚的失态像潮水般回溯,她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尴尬。 她仔细收拾好餐桌,将客房恢复原状,然后留下了字条和足够支付早餐及洗漱用品的现金,压在杯子下。「闫肃,昨晚非常感谢,打扰了。早餐钱,务必收下。穆韵。」 她不想欠下人情,尤其是这种在她脆弱时伸出援手的人情。保持距离和礼貌,是她习惯的处世之道。 回到家,那个宽敞明亮、装修精致的别墅,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冰冷的空洞感。顾瑾川还没有回来,屋子里静得可怕。穆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心底那股涩意,像往常一样洗澡,换衣,然后拿起手机。 她给闫肃发了条微信:「闫肃,昨天真的非常感谢你。早餐钱我放在桌上了,请一定收下。另外,不知你何时有空,我想正式请你吃顿饭,表达我的谢意。」 消息发出去后,她开始处理堆积的家务,试图用忙碌填补内心的荒芜。 过了一会儿,闫肃回了消息,言简意赅:「钱看到了,下次不必。吃饭的事,最近有点忙,等有空我联系你。」 他的回应依旧干脆,没有趁机拉近关系的意思,这让穆韵松了口气。她回了个「好的,那你先忙」,便放下了手机。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静。穆韵照常上班,只是更加沉默了些。她不再主动给顾瑾川发信息,而顾瑾川许是在忙,或者本就习惯了这种不紧密的联系,也并未察觉异常。只是偶尔在深夜,穆韵会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枕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一周后,萧池清和顾瑾川相继回国。 萧池清回来的第二天就来公司上班了,她看起来神采奕奕,似乎国外的行程颇为顺利。她给项目组的人都带了小礼物,给穆韵的是某小众品牌的精油,说是助眠安神效果很好。 “看你最近气色似乎不太好,工作太累了吧?”萧池清将礼物递给穆韵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目光却似乎比以往更锐利了些,像是在审视什么。 穆韵心头一紧,面上却绽开无可挑剔的微笑:“谢谢萧顾问,费心了。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她接过精油,指尖触及瓶身冰凉的玻璃,仿佛也触及到了对方那看似关心实则疏离的界限。她们之间,横亘着一个顾瑾川,像一道无形的墙。 顾瑾川也回来了,他像往常一样解释出差的忙碌。 她和闫肃的联系并没有断。偶尔,闫肃会发来一两条消息,有时是分享一张有趣的图片,有时是问候一句。穆韵也会礼貌回应。她再次提起请吃饭的事情,闫肃这次没有推辞,但时间总是约不好,他似乎真的很忙。 直到又过了一周,闫肃才终于空出时间。穆韵特意订了一家环境清雅的私房菜馆。赴约前,她犹豫了一下,给正在读大学的弟弟穆勋打了个电话。 “小勋,晚上姐姐请一个朋友吃饭,就是以前帮过你的闫肃,你也一起来吧?好久没见你了。” 她带上穆勋,既是为了避免单独与闫肃吃饭的尴尬,也是下意识地想用一个“安全”的身份来界定这次会面——感谢弟弟的朋友。 穆勋欣然答应。 晚餐气氛很好。闫肃见到穆勋也很高兴,两个男人聊起篮球和游戏,很快就找回了熟悉感。穆韵在一旁微笑着倾听,偶尔插几句话。她看着闫肃和穆勋相处时的自然爽朗,很难将他与那晚在酒吧外眼神凌厉、以及弟弟口中曾经那个“有点混”的形象完全重叠。 “肃哥,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好像很忙的样子。”穆勋好奇地问。 “跟朋友合伙弄了个小货运站,刚起步,杂事比较多。”闫肃回答得轻描淡写,但穆韵能从他眼底看到一丝创业者的疲惫和专注。 席间,他们自然而然地聊起了以前。穆勋说起小时候调皮被闫肃帮忙解围的事,闫肃也笑着补充了一些细节。那些被时光模糊的往事,在此刻被重新提起,带着温暖的滤镜。穆韵听着,仿佛也透过这些片段,看到了一个与她认知中不太一样的闫肃——重义气,有担当,并非全然是江湖草莽。 距离在回忆和轻松的交谈中被无限拉近。晚餐结束时,穆勋意犹未尽,和闫肃约好了周末一起去打球。 “姐,周末你也来看我们打球吧!”穆勋热情地邀请,“给你看看你弟弟我现在球技多厉害!” 闫肃也看向穆韵,眼神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是啊,穆韵姐,有空的话一起来吧,就当放松一下。” 穆韵看着弟弟亮晶晶的眼睛,又看了看闫肃诚恳的表情,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下。她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需要感受一些正常生活的、阳光下的气息。 她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真切的、带着些许释然的弧度:“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