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才来和竹马贴贴》 第1章 “复活” 秦钧星好像在做梦。 是她和魏昭阳的初见。 在那片她不久前醒来的池塘。 浮光暖旧,岁缃温黁。 四岁的秦钧星,面前是魏昭阳的笑脸,他手里扬着一个塑料袋,声音难掩雀跃:“星星,走,我带你去捉蝌蚪!” 他们往山沟里的池塘走去。 池塘的水是墨绿色的,近乎发黑,岸上半步远的地方有一面接近垂直的山壁,山壁上的藤条纠缠着探入水面。 刚开始,男孩只是沿着池边蹲下,圆圆黑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小手灵巧一捞,便高举着那透明的、鼓胀的袋子给她看。 女孩站在石阶上,不愿下到岸边,只远远地观望着。 袋子里面是密密麻麻、蠕动着的黑色小点,挤作一团,看得她头皮发麻,一种黏腻厌恶的感觉由心底泛起。 可男孩在笑,带着小孩子幼稚的炫耀。 他决心要抓到更多的蝌蚪给她,于是开始向着更深处挪动。 梦境的节奏在这里陡然一变。 秦钧星眼看着男孩的脚踩上了那块暗生青苔的石头,慢动作般,他身体一歪,滑入了那片水中,转瞬间池塘就将他吞没了大半。 恐惧像冰水瞬间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想跑,想尖叫,但身体却自作主张地向前挪动,够到了他挥舞的、湿冷的手。 就在接触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一拽,惊慌霎时扼住了她的呼吸。 千钧一发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向上乱抓,竟幸运地攥住了一根垂下的藤蔓。 粗糙,却带来一丝希望。 于是,她悬在了那里。 秦钧星感觉自己正在被两股千钧之力撕扯。 上面,是粗糙的藤蔓勒进掌心的剧痛;下面,是魏昭阳求生的重量以及身体正被一点点拖向水底的绝望。 水的寒意沁入骨髓,她的双臂仿佛快要被生生扯断。 她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高喊:“救命!奶奶!救命啊!有人吗!” 声音却像是被山里的浓雾吞噬,世界在这一刻安静得出奇。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在那一刻同时摄住了她,冰冷而清晰: 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死! 低下头,对上男孩因惊恐而圆睁的双眼,瞳孔黑亮得惊人,水珠从他的额发上不断滚落,像是眼泪。 “我去找人来救你!” 她听到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坚定的声音喊道。 挣脱的触感如此真实,仿佛撕裂了某种血肉连接。脱离重负的瞬间,身体轻得几乎要飘起来。 她双手交替,死死攥着那根救命的藤蔓,脚尖胡乱蹬着湿滑的池壁,用尽全部的力量向上攀爬。 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去想身后水面的景象。一上岸,她便转身朝着山下狂奔。 山路在脚下扭曲,树木化作模糊的残影,风在耳边呼啸,却盖不过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她只是跑,用尽一个四岁孩子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 一边跑,一边用撕裂般的声音反复呼喊:“救命啊!魏昭阳掉进池塘了!救命——” 原本的小山坡好像在此刻迅速拔高了海拔,这条山路仿佛永无尽头。 肺如同风箱般灼痛,但秦钧星不敢回头,只是用变调的声音不停嘶喊着:“救救魏昭阳!” …… “金金!” “醒醒,秦钧星!” 几个小时前,原本死在了车祸中的秦钧星突然恢复了感知。 第一瞬间感知到是溺水的窒息,冰冷、腥涩的池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她从混沌中挣扎着爬上岸,剧烈地咳嗽,却咳不出半点水。 秦钧星茫然地环顾四周——山坳里的野池塘,覆满青苔的石头,垂落水面的老藤条。 是这里。她和魏昭阳初见时差点死掉的地方。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体轻得诡异,夏夜的风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却感觉不到冷。 一路下山,遇见早起拾柴的张老伯,她下意识扬起了笑脸打招呼,老人却扛着柴火,目不斜视地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女孩僵在了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干爽的衣物,全然不像是一个刚从水里爬上来的人。一个冰冷的想法涌上心头。 她狂奔起来,冲下山,冲向那家熟悉的小超市。 店铺扩大了一翻,焕然一新,窗明几净。 她看到爸爸在整理货架,妈妈在柜台后统计着货单。 两人的鬓角皆染上了霜白,母亲甚至带上了略显厚重的老花镜,父亲的背又佝偻了几分,正张罗着店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伙计搬货。 “妈!爸!”秦钧星扑了上去,哽咽难言,徒劳地想要抓住妈妈的手。 无人回应。 秦母甚至转身端上水杯直直地走向她,身影毫无阻碍地与她重叠而过。 女孩下意识转身,却看到玻璃窗上的倒影里也没有她,只有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店里忙碌的三人。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秦钧星抬手想感受心脏的跳动——如果它还能跳的话,却摸到了胸前一块硬物。 低头一看,一块环形龙纹玉牌不知何时挂在了她颈间。 玉质温润,触手温热。环形中央是空的,龙首衔尾,形成了一个永恒的循环。 同一片夜色下,庆城公寓里,魏昭阳从梦中惊坐而起。 眼前还是铺天盖地的血红。 男人粗重地喘息着,额角全是冷汗。七年了,那张车祸现场照片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的刻在了他脑子里,从未褪色。 他猛地灌下床头柜上的一大杯冷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股钝痛。 稍稍平静后,魏昭阳意识到了不对,今天的梦境除了七年前的场景外,还有另外的地方——西石县的那个池塘。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 男人一把掀开被子,换上衣服,抓起车钥匙,冲进了茫茫夜色中。 一路疾驰,魏昭阳将车开到山脚,几乎是跑着上了山。 到达时,天将亮未亮,池塘边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动藤条打在石壁上的窸窣声。 期待落空,巨大的疲惫和失落涌上心头,他靠着冰凉的山壁,竟就这样沉沉睡去。 天光微熹,魏昭阳被垂落的枝条扫在脸上弄醒了,池塘边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手抓着藤条借力,慢慢起身,转头下了山。 车子开到县城里,停在了小超市对面。 魏昭阳摸出烟盒,抽出了一支,想定定神再过去看看,却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 他仰靠在椅背上,用力闭了闭眼,指节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想起二十二岁生日的那个夜晚,女孩抽走了他手中那枚打火机。 “这个归我了,等你退伍回来再还给你。” 那时她眼底映着耀眼的星光。 而他把所有未竟的告白都藏进了心底。 魏昭阳决定下车,于是侧身扣下门锁。一抬眼,目光定格—— 绘着“星星超市”的招牌下,明亮的玻璃窗前,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孩正蹲在那儿,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黑发铺撒在肩背上,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一瞬间,朝阳跃出地平线,阳光如同流淌的金沙,漫过街道,温柔地渡上她微透明的身躯,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而后缓缓向前探来,来到魏昭阳身边。 男人仿佛被那光烫到,猛地推开车门,冲过街道,在所有言语之前,手臂已经遵循本能,将她死死地、颤抖地箍进怀里。 “你终于回来了,秦金金。” 秦钧星彻底懵了。 她能感受到这个拥抱的真切,坚实,滚烫。 有人能看见她?能碰到她?! 她僵着身体,不敢动弹。脸埋在对方胸前,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肩上的布料迅速洇开了滚烫的湿意。 他在哭? 胸前的玉牌突然开始发烫。 “昭阳?”超市门开了,秦母探出头,疑惑地看着魏昭阳,“你……这是怎么了?” 秦钧星猛地抬头,这才看清男人的侧脸。 轮廓更加硬朗,下颌绷紧,带着疲惫的青色。眉眼低垂,含着泪花,倒不像从前总是高高扬起,挂着戏谑的笑意。 是魏昭阳。 男人迅速抹了把脸,松开了女孩,转向秦妈妈时,已换上平静的神情:“阿姨,没事,回西石县来办点事。路过这里,想着来看看你们。” 他眼神扫过,注意到秦母目光的落点在他,心里瞬间明了。 秦妈妈脸上带笑,“既然回来了,吃个早饭再走吧,看你为了工作熬成什么样子了!” 魏昭阳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了阿姨,局里还有事,我这就要走了,等下次回来一定跟您和叔叔好好聚一聚。” 还不等秦父出来接着劝说,他就匆匆走向了对面的车子,只是一只手极不自然地虚空攥着拳。 车子渐渐驶远,两夫妻却站在原地久久凝视:“唉,七年了,这孩子还是执着啊。要是我们星星还在……” 开出一段距离,拐过弯,再也看不见超市,魏昭阳猛地踩下刹车停在了路边。 他扯开安全带,再次扑过去,想要抱住身边的女孩。 “诶诶诶!” 秦钧星这次反应过来了,双手抵住他滚烫的胸膛,“怎么回事啊你!啥也没搞清楚就敢抱我!”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眼中的红血丝和眉宇间的憔悴。 魏昭阳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然后轻易分开了她抵住的双手,带着它们强硬地环上了自己的腰,深深埋进她怀里。 “让我抱抱。”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疲惫,“抱完了,再说别的。” 秦钧星挣扎的力气在这句话里消散了。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 玉牌紧贴着两人的胸膛,热度愈发明显,温暖得……几乎像一个真实活人的体温。 “看来……”他极轻地在她颈间喟叹,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那个道士,不是骗我的。” 但秦钧星此刻唯一的念头却是: “是我死太久了阴气太重吗?魏昭阳这阳气烫得离谱啊?!” 她猛然惊觉,侧头试探他脸颊的温度。 “魏昭阳!你发烧了!”女孩用力耸肩,想要以此来晃醒他,“快起来去医院!” 男人滚烫的额头抵在她颈窝,呼吸灼热,手臂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松开分毫。 秦钧星有些泄气地向后一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挣扎着抬起一只手,在他腰间不客气地拧了一把,指尖传来的触感紧实得惊人,一时间竟被惊到了,“我天……” 魏昭阳身体微微一颤,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闷笑,气流呵在她敏感的锁骨上,带起了一阵战栗。 “手感怎么样,秦律师?”他抬起头,因为发烧,眼尾泛着潮红,眼神却亮得慑人,直勾勾地看着她,“五年部队没白待吧?” 秦钧星耳根一热,猛地抽回手:“你烧糊涂了就开始说胡话!” 她试图掩饰慌乱,却因为被他圈在怀里,气势大打折扣。 男人抬手,带着灼人的温度,手背轻轻蹭过她冰凉的脸庞,眼底笑意更深,随即又被一阵眩晕摄住。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过劲儿来,终于松开了力道起身,却仍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 “行,听你的。去医院。” 汽车平稳地驶上公路,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秦钧星低头,看着他麦色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正紧紧包裹着她的手腕,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好像,真的“复活”了。 自四岁初见到二十二岁死亡,时隔了不知多少年, 她似乎又被这个非常、极其麻烦的家伙,给彻底缠上了。 第2章 眼泪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输液区的蓝色塑料椅上,魏昭阳左手拿着手机,正压低声音跟警队的队长师父通话:“嗯,有点小烧……对,在输液,晚点我回警局拿案子资料就行。” 他语气平静,右手却紧扣着秦钧星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背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而后熟门熟路地滑入她的指缝,十指交扣,握紧。 秦钧星感觉有些别扭,下意识想抽开,却被男人更用力地攥住。 于是撇了撇嘴,由他去了。 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胶轮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她的目光先是下意识地被男人出众的样貌吸引——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肩线挺拔,微低的侧脸轮廓利落分明,下颌线绷出紧致的弧度。鼻梁高挺,上面有一道细小的旧疤,平添几分野性。 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似乎带着天生的傲气,此刻却与微微泛红的眼眶奇妙地融合。 “这只手输液可以吗?”她收了收心神,看向魏昭阳空闲的右手。 魏昭阳眉头微蹙,右手握得更紧,左手作势就要挂断电话:“麻烦左手来,稍等,我这就...” 女孩在他虎口重按了一下,“快点——”她瞪了他一眼示意松手,电话那头显然还在说着重要的事情。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地松开右手伸了过去,又转头催促:“师父,长话短说啊。” 针头刺入,固定,护士嘱咐了几句又推着车离开了。 魏昭阳挂了电话,立刻又歪过头,将沉甸甸的脑袋靠上了身边“鬼”的肩膀。 微硬的发丝蹭过她的颈侧,有点痒,肩膀也好像僵化了。 秦钧星耸了一下肩,想把他晃下去。 “就一会儿...”他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头很晕。” 算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任由他靠着。 目光望向对面走廊上挂着的日期,2015年8月30日。 思绪纷乱如麻。 七年前,身体被撞飞的失重感,骨骼碎裂的脆响,意识沉入黑暗的冰冷……每一个死亡的细节都刻骨铭心。 那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半虚半实,只能被这个人看见和触碰的“鬼”? 胸前的玉牌又是哪儿来的? 是它“复活”的自己吗? 那它又是谁的呢? 就在这时,对面走廊转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王山?! 那个七年前在工地上被钢筋砸中,她亲耳听见医生宣布脊柱受损、极有可能终身瘫痪的农民工王山! 他此刻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步伐虽有些蹒跚,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行走! 震惊无以言表。秦钧星猛地坐直。 侧头见魏昭阳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显然是松了一股劲儿,沉沉睡去。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紧贴皮肤,看起来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秦钧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扶住他的头,转靠向了身后的塑料椅背。 男人似乎有所察觉,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但终究没有醒来。 她立刻起身,朝着王山消失的走廊方向快步跟去,他走进了一间挂着“康复科”牌子的诊室。 没有丝毫迟疑,她直接穿过了那扇门,这种体验依然新奇而诡异。 诊室内,王山正挽起裤腿,露出连接在腿上的金属义肢,医生在一旁做着检查,冰冷的器械偶尔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金属关节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甚至贫穷的农民工能负担得起的东西。 他哪里来的钱?当年他明明撤回了诉讼。 那嘉实建筑公司连最基本的农民工工资都百般克扣,怎么可能自愿支付这样价格不菲的义肢和康复费用? 这背后到底怎么回事…… 一阵眩晕缓缓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模糊,墙壁、人影、器械都扭曲起来。 秦钧星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变得透明、稀薄,连维持基本形态都变得困难。 她徒劳地伸手想扶住墙壁,手掌却直接穿透了过去。视线迅速暗下,最后的感觉是冰冷的地板迎面扑来,意识沉入一片混沌。 她好像在做梦。 一个熟悉的人,一个熟悉的地方,一个熟悉的梦。 …… “金金!” 稚嫩的和成熟的声音在脑中交汇、纠缠,而后迅速抽离。 “醒醒,秦钧星!” 温暖而干燥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脸颊,力道有些急。 猛吸了一大口气,秦钧星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未及聚焦,先感受到的是一滴温热的液体,正正好落进了她的眼中。 涩涩的。 她还没完全清醒,合了一下眼,只觉得那滴水又从自己的眼角滑了下去,流到了鬓边。 她这才恍惚反应过来,是魏昭阳哭了。 那滴泪,像是借了她的脸流下来。 魏昭阳抱着她的手臂收得很紧,紧得她能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 男人低下头,脸颊紧紧贴着她的脸,皮肤传来湿润的触感,而后慢慢晕开。 就好像,是他们俩在一起哭泣。 好奇异的感觉。 好像莫名其妙的“复活”过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变得莫名其妙了。 现在倒好,她这个本该连实体都没有的“鬼魂”,居然能尝到眼泪的咸涩。 秦钧星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落在他颤抖的背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魏昭阳搂得更紧,能感觉到他压抑的哽咽,温热的呼吸拂过颈间。 魏昭阳的掌心下,她方才几乎要消散的轮廓此刻正一点点变得清晰、确切。 玉牌又在两人紧贴的胸口处微微发烫,传来的热度终于熨平了他狂奔而来时目睹女孩几近透明的惊惶。 男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可悲。 原来如何笨拙地、用力地拥抱彼此,是死亡教会他们的。 “刚刚做噩梦了吗?” “没。只是梦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哦……那是个美梦咯。” “才不是。再多一会儿就要梦到我后面对着你呕吐了。” “那幸好我及时把你叫醒了……” 晚上九点,庆城市警局里。 秦钧星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的灯火闪烁。 卷宗“文件在办公桌上堆成了山。魏昭阳靠在椅背上,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他闭上眼,头向后仰,座椅的轮子照惯性向后滑了几分,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哑声说: “秦钧星。” 她一震。 “帮我拿一下打火机。”男人依旧闭着眼,慢声细语,“就在你左边。” 女孩下意识伸手,指尖却只穿过了冰冷的金属。 她微微蜷了蜷手指,耸了一下肩,“想要就自己来咯,我可不伺候你。” 男人缓缓睁眼,看向那纹丝不动的打火机,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 “还是不行啊。”魏昭阳呢喃着,脚一勾,滑了过去,伸手拿过打火机,点燃了最后一支烟夹在手指间。 烟雾缭绕中,他隔着那片灰蒙凝视她,眼神专注,透着隐隐的亮光。 “那就这样看着我吧。”他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穿过女孩透明的身体,缓缓扩散开来,仿若包裹住了她整个灵魂, “看着我找出这个该死的凶手。” 秦钧星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节虚叩了叩玻璃,正对着倒影中他的“眼睛”。 她一直觉得魏昭阳的眼睛是他最好看的地方。 从四岁池塘边的危际一瞥,到如今隔着生死相望。 二十五年过去了,他那双桃花眼还是又黑又亮,透着幽幽寒光,泄露出与童年如出一辙的执拗与迷恋。 是他吗?是他“复活”我的吗? 一个小时后,城市喧嚣正盛。 车子从庆城市警局驶离,停在了一幢老旧的居民楼下。 秦钧星穿门下车,路灯在她脚下晕开了一圈圈昏黄。 她抬头,目光触及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楼栋轮廓时,整个人有一瞬的僵硬,而后莫名涌上一股“果然如此”的释然感。 是这里。 七年前,她大学刚毕业,租的那套小房子就是这栋老楼的302号。 魏昭阳绕到车后,从后座抱出一摞厚厚的案卷文件,那是他从警局带回来今晚要处理的。 关上车门,走到女孩身边,他学着她的样子仰头望向那栋楼,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里闪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得意的光。 “走吧,”他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的愉悦,“回家。” 两个字,被他拖得格外缱绻。 一路沉默地上楼,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 一楼。 二楼。 三楼。 最终,他们真的停在了那扇她无比熟悉的302防盗门前。 男人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在秦钧星眼前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锁孔。 “你……”她简直是瞠目结舌。 原以为最多不过是个对门,结果魏昭阳简直是不要脸的过分了。 她的**权! 没有人来管一下这个人吗?! 站在玄关处,魏昭阳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侧身让出了空间,朝她扬了扬眉,眼神在灯光下显得分外幽深。 秦钧星抱着视“再死一次”如归的心情踏了进去,却还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第3章 Good boy gone bad 客厅里的布置几乎和她七年前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简洁的原木家具,暖黄色的落地灯,大半沙发都被她收集的各种玩偶霸占着,甚至连她出门前随手摆在桌子上的几本法学书、一叠散乱的打印资料,都还维持着原样。 这人该不会是拿着尺子复原的吧? 打眼一看,属于他的东西却少得可怜。一个水杯,几本刑侦专业书,一台笔记本电脑…… 且它们都小心翼翼地挤在旁边,只占据着极小的地盘,仿佛是她霸道地不允许男人侵占更多空间。 卧室里面更是几乎原封不动。 就连那床上铺着的四件套都像是她那天用的淡黄色碎花套件! 衣柜里也不出所料,是他的黑白灰老色调混搭在她的五颜六色里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警局扫黄打非有内幕。怎么没先把这个变态抓起来? 甚至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也是她熟悉的牌子。 怎么不干脆搞个蜡像把我摆屋里? 结论:一个想用苦肉计的变态狂。 这个心机男! 秦钧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复杂情绪。 转身回到客厅时,魏昭阳已经把手里的那摞文件放在了桌子下的地板上。 他自己却极其自然地把高大的身躯塞进了沙发边缘的小小的角落里,似乎是不敢去惊动旁边的玩偶。 她看着他这举动,心底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夹杂着无奈:“你傻吗?稍微收拾一下不就有地方摆了?” 男人只是弯腰,从地板上拿起一份文件摊放在膝盖上,装模作样地看着: “要是我收拾了,你又说我打乱了你那‘混乱的秩序’怎么办?” 这话确实是她说的。 高三总复习时,他俩回家就一起坐在客厅里刷题。 秦钧星嫌订好的一沓卷子太厚,不好翻页,就把订书针拆了下来,刷完一张就随手往地板上一甩,到总结题型时又跪在地上到处翻找。 跪了两次,魏昭阳就习惯帮她收拾了。 她甩一张,他就捡一张;等她甩完一套,他就用订书机把捡好了的一套给订上。 秦钧星回头要找错题时,魏昭阳就掏出那一沓。 女孩感觉没面子,于是总爱说他是破坏了自己“混乱的秩序”。 现在居然还拿她的话来堵她。 秦钧星简直是想扇他一巴掌。 她几步走过去,抬脚踢了魏昭阳的小腿一下,左手一把抓住他拿着文件的手腕,右手毫不客气地将沙发上的玩偶们统统薅到了角落。 清出一块空地后,女孩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少废话,”她手指着那张堆满“遗物”的桌子,“现在,立刻,马上,东西整理出来。” 魏昭阳被她抓住手腕,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熟悉、切实的力道,心里那点隐秘的得意和兴奋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满溢出来。 “好吧…”他几乎是立刻就顺从地起身,熟练收拾的动作早已成为了肌肉记忆。 指尖抚过书脊的弧度,摆正歪斜的笔筒,每一个动作都曾在无数个深夜里重复。 在过去的七年里,在无数个祈祷她会回来的日夜,他偏执地维持着这个空间。尤其是退伍回来后的这两年。 他会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将每一本书、每一支笔都摆放在她最后离开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有时,他也会故意弄乱一点点,然后再一点点地复原。 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循环里,一遍遍描摹她存在的痕迹,也在一遍遍幻想—— 如果这个时候她回来了。 如果这个时候她回到了这个家。 如果她看见了这一切。 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啊? 她肯定会蹙起眉头,一边恼火地在心底里暗骂他,一边又无可奈何地抬手指挥他整理。 她总是这样。 拧巴、心软、嘴硬。 可爱。 秦钧星看着男人收拾东西的侧影,身姿挺拔,肩背线条被灯光勾勒出利落的轮廓。 他微微俯身,眉眼低垂,侧脸专注,小心珍重地将东西一一归拢。 光影错错,女孩的思绪不断扩散又聚拢。 “魏昭阳,”她忽然开口,语速平缓,像在陈述案情,“我今天早上,是突然在西石县那个野池塘里醒来的。” 男人整理的动作微微停顿,没有抬头:“哦?是吗?” “下山后就发现自己成了个‘鬼’,然后没过多久,你就出现了。” “结合这一整天的情况来看,第一,只有你能看见和触碰到我。” “第二,似乎我离开你超过一定距离或时间就会头晕,甚至趋于消散。” 她又歪头思考了一下,补充道,“但这个确切的条件还不清楚,有待进一步考证。” “第三,我只有在和你产生肢体接触的时候,才能干涉到实物。”她抬手,指尖穿透了旁边的灯罩,又展示了一下现在“飘坐”的状态。 “第四,”她用手指勾起了胸前的环形龙纹玉牌,低头审视,“这个我不知道来历的东西,从一醒来就戴着了。它好像会保持着一定温度,不过今天有几次明显的发热,都是在……” 她刻意停顿,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了他的侧脸,“和你有接触的时候。” 魏昭阳收拾的动作慢了下来,像被无形的线牵扯着。 “再说,为什么我醒来的地方,不是我去世的地点,也不是我的墓地,偏偏是那个……小时候只和你一起去过一次的池塘?” 她身体微微前倾,歪头打量他的表情,“甚至我在医院梦见的也是那个池塘,和你的初遇。” 她将“你”这个字咬得略重,随即起身蹲到男人身边,自下而上地深深望进了他的眼底。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丝丝蛊惑的意味。 “昭阳,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魏昭阳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避开了女孩探究的眼神,站起身来。却没有立刻回头,只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点火,深吸,吐气。 而后转身,咬着烟笑,“我能做什么?” “我看多半是因为在那儿的初见,你就对着我大吐特吐了,导致你这辈子,甚至做了鬼,都忘不掉我。” 男人想了个歪主意,甚至轻笑出声:“对我爱得太深,恨得太真,执念太深,所以复了生,来找我……” 说到这儿,他也学着刚刚女孩的样子,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里,尾音拖长,又微微上扬,像羽毛挠了她一下, “的、身。” 秦钧星看着他这副赖皮样子,心中冷哼。 她太了解他了,越是这样,越是证明这件事情跟他脱不了干系。 硬逼是没用的。女孩决定暂且按下,徐徐图之,她有的是办法能撬开他的嘴。 但魏昭阳这样欠揍,她嘴上的官司可不能输。 于是转眸一笑,眉梢一挑:“确实印象深刻,不过比起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恶心吐了,第二次见面你对着我吐得昏天黑地的样子,才是真的让我—— 死、生、难、忘。” 她也学着男人的调调拉长了尾音,满意地看到他嘴角那抹得意的笑缓缓僵住,连带着耳根都泛起了一丝薄红。。 “Good,Good~魏警官,继续保持啊。”女孩优雅地站起身,语气轻快,甚至对着他竖了竖大拇指,翩翩然离去,连裙摆都划出了胜利的弧度。 扳回一城! 魏昭阳看着她趾高气昂离开的背影,抬手揉了揉眉心,最终无奈地低笑,摇了摇头。 他转身,认命地把沙发上那些被她随手薅作一团的玩偶挨个拿了起来,仔细拍打整理,再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 举起一只有点掉毛的兔子玩偶时,男人眼底的笑意加深。 鬼精鬼精的。想敷衍她一下可真不容易。 “你妈妈回家了,”魏昭阳屈指在小兔子的鼻子上弹了一下,“以后就不需要你们陪睡咯。” 窗外月色静谧,屋内灯火温然。 最虔诚的守墓人终于如愿等到了心上人的归魂。 秦钧星飘到了客厅旁的小书房,指尖虚虚划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法典,这都是她当年彻夜伏案翻阅的资料。 思绪被拉回到了七年前那个闷热黏腻的夏天。 王山安装义肢的钱是哪儿来的? 那些农民工的后续如何? 还有,开车撞死自己的究竟是谁? 是意外? 抑或,是蓄谋? 疑问重重,扑朔迷离。 她既然回来了,就不仅仅要弄清楚自己为何“复活”,还有那些悬而未决的过往、她死亡的真相,都应该要查个水落石出。 而旁边客厅里的男人,既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也可能是谜题的关键…… 秦钧星对着窗外的夜色发了不知多久的呆,将纷乱的思绪稍稍理清,才飘回到客厅。 这里已然井井有条。 先前散落各处的玩偶们此刻正排排坐在沙发一角,像是听话的乖学生。桌子也被收拾得干净宽敞,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 魏昭阳就坐在那片光晕里,深蓝色的警用文件夹摊开在桌上,笔记本电脑的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男人微蹙着眉,指尖快速敲击键盘,时而停下来,拿起笔在文件上标注些什么,神态专注,下颚线绷出清晰利落的折角。 工作中的他,褪去了刚刚的散漫不羁,透露出沉淀下来的成熟气质。这让秦钧星一下对七年光阴有了实感。 魏昭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从文件中抬起头,眼神里的锐利在触及的瞬间便柔和下来。 “马上弄完了,你先去卧室休息,我一会儿就来。” 第4章 睡觉 秦钧星被他这理所当然的“一会儿就来”惊到了,感觉魂都晃了一下。 他要来? 来干嘛? 29岁的魏昭阳,脸皮厚度已经进化到如此境界了? 怎么能一脸平静地对一只刚苏醒不久的“鬼”说出这些话? 魏昭阳看着她脸上的震惊和狐疑,耳根微热,慌忙补充,语气带着点紧张:“我们都还不知道你消散的界限条件。万一我俩分开,你半夜出现意外怎么办?” 秦钧星一愣,理智回笼。 是啊,安全第一。 如果“出师未捷身先死”,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看起来这七年魏昭阳还是真的成长了啊。 这么一想,她顿时积极了起来,朝他挥挥手:“行吧,那你搞快点!” 说完,率先进了卧室。 直到确认她真的进去了,魏昭阳才猛地松了口气,抬手搓了搓发烫的脸颊,拿起文件,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混乱的节拍。 好不容易处理完工作,合上了电脑,又洗漱完毕。 站在卧室门口时,魏昭阳又开始徘徊,脑子里的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又担心女孩独自在里面出状况,只好悄悄附耳在门上听一下动静。 “魏昭阳!磨蹭什么呢?我听到你的动静了!”卧室里传来她的催促声。 魏昭阳眼一闭,心一横,推门而入。 只见秦钧星已经飘坐在了大床的靠窗一侧,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显而易见,另一边是专门留给他的。 魏昭阳感觉心脏好像被烫了一下,立刻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 秦钧星:“???” 没过几秒,魏昭阳又抱着一床厚厚的被子进来了。 秦钧星瞪圆了杏眼,指了指窗外盛夏的夜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七八月天诶,我的阴气……有这么重吗?” “没。”魏昭阳闷声回答,不敢看她,埋头在她那侧床边的地板上打地铺,动作迅速,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坚决。 铺好后,他顺势就躺了下去,合上了眼:“明天还要上班,睡吧。” 只伸出了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床沿。 秦钧星看着他这流畅丝滑的操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 她抿了抿唇,从善如流地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他温热干燥的掌心上。 就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奇异的踏实感传来,身下的床垫有了真实的承托力。 她也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余下一道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魏昭阳悄悄睁开了眼睛。 窗外暖黄的路灯灯光隐隐泄进屋里,温柔地勾勒出了她的侧脸,睫毛浓密纤长,投下淡淡的阴影,秀气的鼻尖上有颗褐色的小痣,唇色是浅浅的粉,显得宁静柔美。 比记忆中的样子更让人心动。 他看得有些出神,搭在床沿的手小心翼翼地动了动,从简单的覆盖,慢慢转变为十指交握的姿势,紧紧地包裹住。 秦钧星闭着眼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魏昭阳那对黝黑明亮的桃花眼。 时空仿佛瞬间坍缩,将她拽回到了四岁那个疯狂的初见——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双脚跑到麻木,喉咙干灼似火,却不敢停下嘶哑的呼救。 直到在山路拐角处,她几乎一头撞进闻声赶来的人群里。 模糊的视线中,一位邻家哥哥已如离弦之箭,射向了池塘。 当魏昭阳被人从池塘里拖拽上来时,已全然失了人形。 他小小的身体被浑浊的泥水浸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惨白的脸颊上,几根深绿色的水草缠绕其间,如同某种怪异的装饰。 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蝌蚪。 它们并未随着池水离去,反而密密麻麻地粘附在他身上——发丝间、耳廓里、脖颈处,甚至湿衣褶皱中,到处都是。 那些滑腻的黑色小生物,有的还在微微扭动,用冰冷的肤质触碰着他失去血色的皮肤,仿佛将他当成了池塘里一块新生的、可供栖息的腐木。 记忆中,那个小身影似乎完全被黑色斑点覆盖。 秦钧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一直强撑着她的那根弦,砰然断裂。 滚烫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不是委屈,是一种更原始的、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从胃部猛烈上涌。 她猛地弯下腰,“哇”地一声,吐出来的却只有酸涩的胆汁。 可在那翻搅的粘稠液体中,她仿佛也看见了无数细小的、蠕动的黑影—— 那些粘附在魏昭阳身上的蝌蚪,此刻仿佛正从她的体内被驱逐出来,带着同样的冰冷与滑腻。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 “叮铃铃——” 铃响的瞬间,魏昭阳撑起上半身,伸手摁停了闹钟。 转头看到床上的人还合着眼没动静,松了口气,旋即又提了起来。 他缓缓凑了过去,右手慢慢靠近她的人中,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息! “干嘛呢!”秦钧星骤然睁开了双目,瞪了他一眼,抽出交握的右手甩了甩,实在有些嫌弃,“我是鬼诶,你见过哪个鬼会呼气啊!” 魏昭阳收回了左手,默默揉了揉手腕,道:“我怎么知道,我只见过你一个鬼啊。” “你昨天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我还以为你是习以为常了呢。”秦钧星刺了他一句。 得了,这是还在为他没说实话不高兴呢。 魏昭阳乖乖闭嘴了,起身洗漱。 等他洗漱完出来,看见女孩正在厨房游荡,走过去打开冰箱拿了瓶咖啡,关上门后斜倚着,好奇:“在看什么呢?” 白炽灯的光线配合着晨光,屋子里的一切较昨晚显得更清晰明了了。 秦钧星又认真观察起了眼前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简约T恤,下身还是黑色。但身形挺拔利落,是常年训练带来的稳健,给这身衣服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样貌也成熟了许多,脸庞的线条更加分明,下颌紧束,发型简短而整洁。 眼尾却又高高挑起,眼梢含笑,望过来时依稀还是七年前的样子。 “你这样就准备好去上班了?”秦钧星实在忍不住又做嫌弃样。 魏昭阳低头扫视了全身,又照着冰箱的倒影向后捋了捋头发,点点头,很满意啊。 “你满意就好,”一看他这幅样子,秦钧星就知道了答案,“走吧。” 她先一步飘出了门,这时候倒很是庆幸别人都看不到自己。 一路绿灯,魏昭阳顺畅地把车停到了局里的车位。 他感觉生活好久没这么美好了,花儿对他笑,草儿对他摇,太阳公公出来对他照。 连今天早上拉的屎都是七年来最顺畅的一回。 “魏哥,早啊!” “早啊,小雷!” “魏大,早!” “早早早!” …… 飘飘然上到二楼时,突然窜出来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一把搂住了他的肩,把带来的早餐塞进了他手里:“哟,老魏,今天咋这么高兴啊,出门捡钱了?拿来给兄弟们分分。” 这个男人秦钧星认识,是魏昭阳在军校的舍友之一,毕业后还一起入了伍,他的好哥们,吴彦淏。 魏昭阳拨开了他的胳膊,笑骂道:“滚呐,捡钱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是捡了……金金。” “我服了,什么‘金金’?还说叠词,好恶心啊你。”吴彦淏作势要追上来拍他,“诶,你不会是捡金子了吧,走大运啊!” 男人抬手止住了他想跟来的步伐,“干你自己的事情去,少散播谣言哈,半个小时后我们开会讨论案子。” “哎呦……”走廊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叹声。 这句话只有秦钧星听懂了。 出生以后外婆去找算命先生算八字,她是6月12日中午12点出生的,五行缺“金”。 “钧星”的“钧”是金字旁的“钧”。 一开始,魏昭阳也随着她家里人叫她“星星”,只是四五年级的时候大家总爱把他俩凑一对。 秦钧星和魏昭阳,“星星”和“阳阳”。 之后,她就明令禁止他叫“星星”。 魏昭阳刚开始还死活不肯,听外婆说了她算的八字后,忽然就开始改口叫“金金”,说这样多叫几遍,给她多添点儿“金”,老天爷也能给她多添点儿福德。 秦钧星跟着飘进了办公室。 桌上摆着“副大队长”的立牌,日光灯映着整齐的资料架,隐约能瞥见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制服。 魏昭阳正站在桌前,一手拿着早餐,一手翻阅着两年前拜托师父调来的卷宗。 他看得极为专注,眉心因思索而蹙起了一道浅壑。 “在看什么?”女孩来到他身边,歪着头打量桌上摊开的资料。 目光触及卷宗扉页的瞬间,她的灵魂仿佛都被那冰冷的铅字刺痛了一下。 上面赫然写着“秦钧星”三个字。 是她自己的死亡档案。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我之前拜托师父调出来的。”男人的声音有些干涩,“想再看看有没有线索。你也来看看吧……” 以这种方式“回顾”自己的死亡,一股混合着荒诞、冰冷和尖锐痛楚的情绪在秦钧星的胸腔里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