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死对头的未婚道侣后科学修仙》 第1章 琉璃宫(1) 淮生脖颈湿濡一片,只觉身坠炼狱如遭火焚。 可不能发烧啊……淮生迷迷糊糊地想,今晚十二点前有一个课程期中作业要提交,还没写完呢。 他在头痛欲裂中嘟囔一声:“帮我倒杯水,明旭日……” 换作往常,那人已经掀开被子,连药带水地递过来了。虽然平日里像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但淮生真病了的时候,他又是个无微不至的二十四孝好室友,连倒出的水都温度适宜。 淮生也讶异明旭日何以有如此大的反差,曾经这样发问,却只得到明旭日挑眉反问:“日内瓦公约包括什么?” 禁止虐待战俘……淮生当即气得牙痒痒,深感这位同自己从幼儿园掐架掐到大学的宿敌兄果真不是个东西。 然而,这回淮生没等到送至嘴边的温水,唯有少女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点生火呀,火这么小师兄的药什么时候能熬好,我看师兄难受得厉害!” 接着是男孩慢吞吞的声音:“火,很烫,太大,底就,漏了。” “你就不能加大火焰的同时降低火焰温度吗?” 男孩委屈:“没教。” 淮生嗓子发痒,干咳几声后猛地睁开眼。汗水从额头上流下,蛰得他眼睛通红。 然后,前·二十一世纪男子大学生淮生就被眼的场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眼前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看起来都不大。男孩竖着小拇指,一簇小火苗在指尖跳动着。火苗之上加热着……“碗”,又或者说,是那少女的手。青翠的藤蔓从她袖口爬出,拢成碗状,其中盛着不可名状的浓黑液体。 天地良心,这还是地球吗? 淮生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肉。 少女瞥见他醒来,欣喜万分,藤蔓也快乐地飞舞:“师兄!你终于醒了!” 她右手伸长,举着不可名状液态物质递到淮生面前:“快喝吧师兄!” 淮生面露难色,正思考着如何不伤害少女感情地婉拒。 下一秒,那藤蔓组成的小碗终于不堪受辱,漏了个底掉。 淮生与少女同时惊叫。 男孩睁大无辜的眼睛:“我说了……” 少女用一根藤蔓敲了他的脑袋,另一根麻利地卷起脏污的被褥换新。 淮生目瞪口呆,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孩儿们……”他弱弱开口,“咱们家就缺那一个碗吗?” “师兄说,教我们射箭。”男孩抱着手臂,满脸不赞同,“然后,家里就没有碗了。” 淮生这下真沉默了。 眼前群魔乱舞的场景,明明白白地揭示了一个事实——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修仙异世界,并且肉眼可见的,原身似乎不太靠谱,连带着师弟师妹也一个赛一个的楞。 穿越前的记忆片段如潮水向他涌来,他眼前恍惚又出现货车撞来的景象。 他那时候,听见骨头断开的声音了吗? 是自己的,还是那个人的? 可能也并不重要,这样惨烈的事故之下,大概两人的骨肉都会均匀地涂抹在墙上,不分彼此。即便是来鉴定事故现场的法医都无法将他们分开,只好用铲子一气铲下来。 完蛋,要和最讨厌的死对头生不同衾死同穴了。 但淮生仍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时,明旭日拉过他的胳膊,一把将他向后推去。 明旭日物理成绩那样好,怎么会不懂一辆货车重好几吨,高速行驶下的冲击力,哪里是人类的血肉之躯能够缓冲的呢? 既然他能够穿越,想必明旭日也同样穿越了吧?如果能再见到他…… 淮生不愿继续细想。 “师兄怎么又呆住了?”少女双手褪去藤蔓形态,在他眼前挥挥。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男孩冷静地讲出长句。 “喂。”淮生回神,决心把原身丢掉的身为师兄的尊严慢慢捡回来,“你们两个没大没小。” 然而两个小鬼视他的威严如无物,还是笑嘻嘻地贴着他。 “师兄,你还难受吗?”孩子们像小动物一样有着毛茸茸的体温,挤挤挨挨地窝在他身旁抬头望他。 淮生摸摸自己的额头,又认真体会一会儿,得出结论:“没有,真的不用喝药。但有点饿了。” 男孩闻言推开窗,风过檐下,铜铃叮铃一片,远处若干鸾鸟起落,身披天光,俨然仙门气派。男孩观察一会儿,回过头:“还没到。” 少女鼻子一皱,愤愤道:“这群兽修,总是不爱关鸾鸟苑门,多挡送饭的云鹤的路啊!” 这就是修仙界吗。淮生终于感到一丝欣喜:异世界校园外卖可以送到门口呢。 暂时无饭可食,三人走出房门,在院中百无聊赖,几句话间,淮生弄清了眼下的师门组成情况。 师妹名云缨,十四岁,修为筑基中期,活泼明快;师弟名辛鸿,十岁,尚在练气,讲话很多停顿,不知是何隐疾。 至于师父…… 云缨神色一黯,掩饰不住的失落:“月初我去过司命楼,师父的命牌未碎,除此之外,仍是什么消息也没有。” 竟是如此,这可糟了。淮生心想: 失踪的师父,稚嫩的弟妹,还有穿越失忆一无所知的他。 面对这样debuff叠满的情况,淮生却燃起了斗志,像高三冲刺时每一次面对数学模拟卷的最后一题。刚刚成年、身无长物的大学生,突然进入了举目无亲的修仙世界,有千座万座的险峰等待他攀登。 “说不定我会成为这里的传奇。” 可惜,传奇还没来得及落下第一笔,门前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机械云鹤挂着食盒,扑簌簌地降落,还没沾到地面就被从旁伸出的一只手一把抓住。那只手用劲儿极大,把木石死物捏得嘎吱作响,这位不速之客朝着院落大喊一声:“微生淮!” 淮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三个音节是名字。 自己现在的名字。 来人形容狼狈,整个人像被水鬼抓着舔了一遍,长袍头发紧贴身体,正湿答答地往下滴水。然而比他的外表更怪异的是双瞳中燃烧着的亢奋火光。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丹田损毁,气海枯竭之后人会变成聋子呆子?我告诉你,悬镜山的仙人这两日就要到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和阁下这样的人同处一地。”淮生斟酌着,很有礼貌地说,“之前的日子想必也不见得是好日子。” “你!”那人气的一甩袖子,指着淮生道,“便是逞口舌之利也无用,你可别忘了,你连剑都扔进祈仙潭了,一个连剑都没有的人如何配作琉璃宫弟子?等你身上的婚约解除,琉璃宫定然容不下你这个废人了!” 悬镜山、琉璃宫、弟子、婚约解除、废人。 淮生敏锐地从这人话语中捕捉到关键词。 淮生有点明白了。 这个设定,他是仙侠文退婚流男主啊! 现在,他要喊出名台词“莫欺少年穷”吗? 好像不太合适。而且也没有版权。 或许是淮生的沉默落入他的眼中无异于挑衅,来人的怒火更炽,他踉跄向前几步,两眼中燃烧着迫切的兴奋。他手腕一抬,露出藏在手中的剑。云缨霎时警惕,上前一步挡在淮生身前,手握住剑柄就要出鞘。 “厉章,你又来做什么?”云缨稚气未脱的脸上挤出怒容,“我不会让你欺负微生师兄!” 然而,一只素白的手按住了她,把剑推回鞘中。淮生缓步上前,直直对上厉章神色癫狂的脸。 断断续续的笑声从厉章喉咙中发出,他将手中的剑一甩,呛啷一声,落在淮生脚下。 云缨瞪大了眼:“这是……” 厉章大笑道:“微生淮,我替你把这破剑捡回来了!上回秋试,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借助外力筑基,不配与你一战。如今你气海尽废,连剑也丢了,估计连普通筑基都比不上了吧?我倒是不嫌弃你这条废狗不配,拿起你的剑,今日我偏要与你一战,你避无可避!” 淮生眉头皱起,这人脑子没病?找老弱病残打架,胜之不武,败之便是笑柄,神智清醒的人谁能干出这事?他首先按住了蠢蠢欲动要替他应下挑战的云缨,又对着厉章冷笑道:“你挑战我便要应?琉璃宫何时有这样的规矩了?” 略微一想就能明白其中关窍,否则岂不是可以借挑战切磋之名,大行霸凌之实? 见微生淮并不应战,厉章颇为不耐,自从秋试之后,他心肺中好似火烧,一念及在比武台上被微生淮落了面子就彻夜难眠。眼下微生淮落到这等境地,他却仍然无法从对方的失败中获得完全的快.感,这让他越发恼怒。 “难道,微,生,师,兄,不敢应我的战?”厉章越发嚣张,语带讥讽道,“还是说你那双柔弱的手已经废物到连剑都提不起来了?” 淮生举起手,对着日光一照,五指纤长,肌骨如玉,他一扯嘴角,露出一个堪称玩世不恭的笑:“这么在意我的手,暗恋我?” 他又一踢脚边**的剑,“跳进湖里替我捡剑,暗恋我?” “你!”又是始料未及的话语,厉章脸已涨成了猪肝色,恼怒得快要冒出蒸气,他顿时失了章法,一道掌风向淮生劈来。 云缨和小鸿喊道:“师兄小心!” 淮生脚下轻灵,避开厉章的动作,这具身体即使丹田已毁,日积月累的修炼依旧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当淮生凝神屏气之时,厉章攻来的招式在他眼中放慢数倍。 “暗恋就排队去,别没事上门讨嫌。”淮生一面闪避,一面嘴上嘲讽不停,与此同时,厉章的出招与愤怒之中外溢的灵气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淮生未曾接触此类玄学,但他穿越后,却仿佛无师自通了这个世界的灵气运行规律。 阴阳五行,存在于万物之间。 这具丹田毁坏、气海消失的身体仅是失去了容纳灵气的能力,但天地万物各自有灵,无法使用自己的灵气,大可借用他人。 厉章劈来的手掌镀上一层金属光泽,俨然是催动金系元素的结果,淮生心念一动,大喝一声:“鸿儿,借你的火一用。” 火焰自辛鸿掌心升起,淮生借风引火,火舌霎时舔上厉章金属化的手掌,厉章本欲无视这微小火焰,但他此刻气血上涌,经脉间灵气充盈,火舌顺着掌心一路烧进内腑,烫得他浑身一蜷。 “怎么可能……”厉章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喃喃:“你如何还能使用灵气伤人?” 淮生没有理会他,趁着他怔忡之时,提上食盒,捉着云缨辛鸿两个小脑袋回院中去了。大门关闭前,厉章听见淮生轻飘飘地甩下一句:“蠢货,金属导热。” 厉章愣在原地,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过了良久,他把通红的手掌藏进袖中,暗暗攥紧拳头。 他要去寻代宫主,问问这悬镜山的人究竟何时才能到,还要让微生淮嚣张到何时!? 厉章有所不知,此刻代宫主正焦头烂额。 而悬镜山之人,也已经到了。 第2章 琉璃宫(2) 群山环绕着深谷,无数楼阁殿宇依山而建,琉璃瓦在日光下流转着金辉。 这正是南昭第一宗门,满月谷琉璃宫。 琉璃宫主殿高居险峰之上,霞光漫溢中澄澈通明,尽显仙家清气。 殿外,云霞缭绕之中却有两架玄黑车驾悬停于天,漆黑色泽与琉璃宫明净皎洁的环境格格不入。昭地盛行儒道,以宽袍缓带、仙风道骨为美,流行由青鸾所拉的白玉车驾,甚少出现这样凶戾阴沉的北地黑骐。往来弟子见了纷纷抬头驻足,面露惊疑,讶异这等凶兽如何踏入了琉璃宫。 主殿第九层,有一副棋局横于相对而坐的二人之间。对弈两人皆是声名鼎鼎的存在,一者为琉璃宫现任代宫主温从苍,另一者乃是殿外黑骐的主人,悬镜山执事左丘山。 “微生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现在孟师兄生死未卜,我打心底把他看做自己的徒弟。”温从苍面带礼节周全的微笑,略有憾色地落下一子,“这孩子天赋人品俱佳,十六岁便已结丹,只可惜运气太差,修炼上出了岔子,否则与明道主皆少年英才,也算是良配。” 左丘山端坐于对面,一身黑袍,气度如老树,哂笑一声:“代宫主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我皆知这婚约的来历。当年宫主孟雪楼收了弟子,天生灵魂有缺,又是至纯的俱全灵根,对天地灵气异常敏感,这样的体质定然是养不活的。所以向悬镜山求了宝物定心莲,用来在灵台上加一重保障,免得一踏入修道之途就被天地万物携带的灵气冲撞成痴傻疯子。” “至于条件。”左丘山冷哼一声,“玉笼峰上那女人死了,她的道总该有人继承,悬镜山第十三峰要决出新主人。悬镜山拿出定心莲救了孟宫主的弟子,待那弟子长成后,当作为第十三峰新任道主的道侣——彼时孟雪楼是这样答应的。” 温从苍擦去额角渗出的微汗,低声道:“可是眼下孟师兄和微生的状况……” 左丘山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搁,随意道:“是啊,孟雪楼失踪数年,他那弟子又丹田已毁,怕是一生都无法再次筑基。事已至此,依我看,这门亲事不结也罢了。” “这事,要么还是问问明道主的意思吧?”温从苍将目光投向倚在窗边的年轻男子,试探性地发问,“安排孩子们见上一面……” “我天,你倒是有做红娘的闲心。”左丘山失笑,“悬镜山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地方,不能筑基的弟子在那要被磋磨死,你还是多爱惜你那徒弟的命吧。” 明旭日靠在窗边,对二位长辈的讨论不发一言,好似听着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 侍从们屏息静立在纱帘外,生怕呼吸声惊扰殿中三位具有移山填海之力的大能,但耳目可不闲着,一面听着两大宗门这桩陈年婚约,一面偷眼观察静立一旁的明旭日。 这位明道主崭露头角时间不长,侍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面目,但他已经声名在外:不是太好的名声,是凶名。 既是悬镜山出身,那也不奇怪,这地方出来的人都阴恻恻的,带着点古怪,估计风水不好。就好比明旭日此刻倚在窗边,窗外的天光云影照不亮他黑漆漆的衣袍,衣袖上红梅横斜,好似干涸的血。隔这么远,侍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 明旭日的掌心白雾缭绕,一捧冰雪悬浮在白雾中,那双传闻中嗜杀染血的手正将冰雪揉捏成小小的人形。从方才开始,他一直在专心致志地捏雪人,未曾抬眼,似乎完全没有理会二位长老的对话,甚至可能没有分心去听。 侍从看着那团冰雪咋舌,修成元婴的圣者可以自创一片空间,扭曲其中规则,这般能力用处颇多,根据圣者的修行方向各有神异。但这位年轻的圣者,竟然创造了一片空间令冰雪不化。 然后用它来捏雪人。 明旭日将雪人翻来覆去摆弄许久,捧起仔细端详。他眉宇渐渐蹙起,似乎仍是不满意,手一挥,雪人散做一团,他又从头开始捏。 侍从听见他声音极低,似在喃喃自语:“怎么总是不像……” 在这时,他又仿佛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年人,半点没有传闻中的生杀予夺的煞星样子。 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将雾气连着冰雪收进袍袖中,瞬间闪过的迷茫之色尽消,又变回了锋利冷冽的明道主。 左丘山与温从苍的声音渐息,大约是已经商量出了结果。 明旭日缓步走至棋枰前,望着残局温声道:“悬镜山此来,只为取回定心莲。” 他眼睫低垂,掩去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至于道侣一事,某此生风月情爱之念已休,不必再提了。” — 这些交锋机心,此刻这些才打跑外卖贼,刚吃上午饭的少男少女们自然不知。 “师兄,厉害。”辛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崇拜,“会揍人,也会,做饭。” 把厉章赶跑,淮生心情颇佳,只是一掀开食盒,他又颓丧了。 菜色一般,教人幻视温温吞吞的食堂大锅菜。这倒还罢了,耽搁了这么一会儿,菜竟然有些凉了。可见外卖技术跟上了,保温技术却没跟上。 但淮生他自小是个鬼主意多的,山人自有妙计,他把一碟泡在油里的炖肉拎出来片薄,让小鸿唤出火苗炙烤——就这样拉着云缨和辛鸿在院子里开了一场小型烧烤会。 云缨坐在一旁吃着烤肉,但忧心的神色挥之不去,她偷眼觑着淮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师兄,刚才厉章那些话……你别难过。” 我难过什么?淮生笃定地开口:“被我这样的废物揍了一顿,我看那个厉章才该难过。”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方才快人快语的小姑娘霎时红了眼眶:“师兄不准用那两个字说自己!” 没想到云缨的反应这样大,淮生慌忙去劝:“是师兄不好,乱说的。” 辛鸿也想安慰她,奈何真的缺乏语言调用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脸涨红着去拉她的手。 “他们说师兄是少年天才,是琉璃宫最璀璨的明珠,最有望代表琉璃宫在试剑大会拔得头筹之人,我不在乎这些名号,但师兄不能这样轻贱自己。”她薄薄的皮肤因气血上涌泛着红,“无论有没有这些名号,都不影响师兄是我和鸿儿心里最厉害的人,师兄绝对不是废物。” 辛鸿的脸终于不那么红了,他斩钉截铁:“是的。” 淮生看着师妹师弟,心中生出酸涩的柔软,他半蹲下把两个小脑袋齐齐揽进怀里。“我明白的,哪怕是为了你们……”他低声道,“我会努力做一个很厉害的大人。” 这或许是因果报应?在现代淮生亲缘淡薄,父母繁忙,也无兄弟姐妹,一朝穿越异世,不过短短一会儿,他的心脏却像被温水浸泡,软成一片,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身为兄长的责任。 哪怕……这两个孩子给予他的爱,是指向原本的“微生淮”。 是我鸠占鹊巢,获得了两个孩子对师兄的关心爱戴。 我穿越到此,那这具身体原来的魂魄又去往何处了?淮生的心越来越沉,几乎在愧怍中想要逃离。 云缨看他面色沉重,又吸一下鼻子,拉住淮生的手臂,继续说道:“还有师兄的道侣……没事的师兄,其实不结这个道侣也是好事。我听其他前辈说了,这门亲事本身就是那些大人物们的决定,哪里考虑过你的感受?定这桩亲事的时候你都没几岁呢!” 她换了口气才接着道:“而且,只说了将你许给悬镜山新任道主,这人神秘得很,连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好说呢,我可舍不得师兄去吃那样的苦。” 淮生看着她稚气未脱的面容,完全是个初中年纪的小妹妹,却满脸操心神色,劝慰的话语也头头是道,更是动容得难以言表。 他拍拍云缨攥紧的拳头,温声道:“我明白的,你放心吧。” “况且,代宫主干过最昏头的事仅有收了厉章做弟子,其他事上倒不见有多昏聩,不至于只因为婚约解除就将你逐出宗门。即便师兄被赶出琉璃宫,也多得是去处,有仙门经历,到了山下大可以招生办学,凡间仰慕仙门,许多富户为得一个拜入仙门的机会是不吝资财的。”她一吸鼻子,“我和鸿儿也会努力修行,到时候能给师兄撑场子……” 淮生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聪明的没边儿了,几句话替他做好职业规划,还是“辍学留学生回国做留学中介”的路子,商业头脑不可谓不强。 他含笑道:“好好,将来师兄要多多仰仗你们了。” 云缨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串,现在终于停下,才感觉嗓子眼儿在冒烟。辛鸿默不作声,烧了两团热水托在手心端来。 “都喝哦,热水,对身体好。”辛鸿认真说。 云缨面上泪痕未干,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们还是买点杯碗回来吧,这才是现在第一要紧的事。”淮生无奈道。 第3章 琉璃宫(3) 吃完这顿经过diy改造的午饭,淮生只能说勉强可食,距离美味佳肴实在还是有些距离。 修行到后期,理论上是可以辟谷的,但是看看嘴角沾油的师弟妹,又看看自己,淮生觉得在场三人谁都没到餐风饮露的境界。 “该不会宗门里只能吃这些吧?”淮生心有戚戚焉,小声吐槽。 “也可以,下山吃。”辛鸿擦擦手,拉着淮生往山下看,山脚下是被群山环抱的幽谷,一座城池嵌于其中,青石长街如织,市集喧嚷。 云缨的小脑袋从另一边钻出来:“之前,偶尔师兄会带我和鸿儿到满月城吃夜宵。” “哎呀。”淮生大觉失策,这不是说漏了吗,若是被师妹师弟发现自己换了芯子,可是大大的不妙。于是他摆出充满歉意的表情,“师兄又忘记了。” “没关系的。”辛鸿慢吞吞地说,“我知道,师兄是生病了,不舒服。” 云缨的神色也转而认真起来:“是啊,师兄,自从……之后,你总是恹恹的,很没精神,也记不清很多事,还总是生病。但是看你收拾了厉章之后,说话又变回之前的样子。我就知道,师兄不会一蹶不振,一定可以走出来的!” 这话落在淮生耳中颇为古怪,他心里疑窦丛生,但面上做出自信微笑:“那当然,总不能真让你们两个照顾我吧!” 怀着疑虑,淮生回到自己的房间,陈设极为简单,只有木制桌椅和床,不难想象居住者的生活。淮生思绪纷繁,辗转反侧,困扰他的无非两个问题:身份问题和修为问题。前者目前线索不足,但既然最亲近的师妹师弟都不觉有异,觉得他与修为废前并无不同,想来也不必担心被其他人发现自己的穿越身份。 而后者……经过与厉章的简单交手,感受到这个世界灵力的运转方式,淮生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此时正好梳理一番。 金元素力是一个笼统的大类,涵盖了金属矿物,厉章出招时,淮生感受到他的力量并非是浑然一色,而是丝丝缕缕差异微小的力量组成的混沌洪流。 穿越前,淮生选修过《地质学基础》,不同矿物的组成形态性质各不相同。 在金元素力中,也是一样的。 即使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将它作为同一种力量使用,但倘若足够细心,将它们一一拆解。 或许,能得到以“纯净物”形式存在的不同元素力。 据此他便可以在这个修仙世界,写出特别的化学反应式。 想到这里,淮生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从床上坐了起来。 硝酸钾、硫磺和木炭,能造出最古老的黑.火.药。 那么,对应的元素力在修行者体内发生反应。 会发生什么呢? 淮生被自己恐怖又奇妙的想法蛊惑得晕头转向,恨不得跳起来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好在求生欲摁住了自己,过了好一会儿,充血的大脑恢复正常,理智才重新占领高地。 “我这是在干嘛呢。”淮生扪心自问,“嘿,还没学会走就惦记着造火药,能不能想起来自己是惨遭退婚的废物人设?” 淮生摇摇头,伸手把自己起身时动作太大震开的抽屉关上,余光却注意到抽屉中静静躺着一枚淡金色的莲花。 他隐隐觉得这东西或许很重要,正要拿起细看,心脏却仿佛遭了重锤,一时呼吸困难。仿佛有无数重丝无数层网包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待他从两眼一黑中恢复,那枚小小的莲花仍在他的掌心。淮生看清了,莲花上有一道贯通的裂纹。 什么东西,好生邪门! 淮生把它丢回抽屉最里面,不去看它了。 淮生的理念一向是,做不出的题就先放着,回来再做说不定就会了。 想不通的事也先放着,说不定哪天就想通了。 毕竟,人生总有更要紧的事。 金乌西沉,夜色笼罩满月谷,淮生敲开了师妹师弟的门。 “下山吃夜宵吗?” 两个孩子四目相对,然后整齐一致地转向他,用力点头。 不愧是以满月为名的城池,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照彻整个夜晚,如同中秋满月。 团团圆圆,美美满满,有情人应在此夕重逢。 淮生一手拉着一个孩子,站在市集入口,即便有十八年现代生活经验,也不由得对此情此景发出惊叹。 目光所及尽是金色的汪洋,店面前悬挂的并非寻常烛火,而是一盏盏悬浮于空中的琉璃灯,将明亮的金黄肆意泼洒在夜色中。 满月城繁华如斯,不仅因为地处琉璃宫脚下,还因为这座峡谷本身即是贯通南北的要道,仙凡交杂,南来北往各色人等皆汇于此。故而市集上的商品来自五湖四海,南海诸岛的珠贝,西北大漠的蝎刺、上百凡人织工完成的一匹锦缎、仙人修士留下的一道符箓…… 淮生眼中没有这些珍宝,他被师弟师妹拉着,往此行的目的地去了。 越靠近,香味愈加霸道浓烈,淮生一看险些笑出声,这两个小鬼把他带进了一家地摊串串火锅! “好吃。”辛鸿说。 “没错,上次吃完就一直惦记着!”云缨笑嘻嘻地拉他坐下。 淮生在现代也是个无辣不欢的主儿,和这两只小馋虫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对着切成薄片的鲜牛肉、碧笋、脆藕就是一阵风卷残云惨无人道的扫荡。 辛香直冲鼻腔,勾得口水直流,肉片蜷缩,染上红亮油光,蔬菜吸饱了汤汁,却依旧脆爽。火锅底味麻辣鲜香,入口却十分柔和,并不刺激口腔和肠胃。 埋头苦吃着,淮生发现锅底所用的并非现代辣椒,而是某种鲜红色的果实。他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或许是茱萸。在淮生的印象里,茱萸是古代明朝以前用于调节辛辣的本土调味料,而这毕竟是一个修仙世界,大约精于农家杂术的修士对茱萸进行了改良,使得它风味更佳的同时多汁鲜美。 感谢农家,感谢科技,感谢科技在修仙世界的融合运用。 - 明旭日御风而立,黑色衣袍在夜色中翻涌,他静静地俯视着脚下川流不息的灯海。 温从苍替他安排的住所自然是极尽妥帖,但迈入元婴境界后,对睡眠的依赖减少许多,他宁愿露宿野外,彻夜不眠地仰望月亮,任冰凉的月光浸透全身。 青山一道同**,明月何曾是两乡?* 他抗拒做梦。 不怕梦见玉笼峰上洗也洗不净的血,不怕梦见亡于剑下的人向他索命。他唯一恐惧的是一场美梦,在梦中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与少年竹马并肩走在校园的绿荫下,仍是青葱的二十一世纪大学生。这十数年的挣扎与杀戮,不过图书馆中短暂荒唐的南柯一梦。 望着脚下的灯火,明旭日突然有些怀念。悬镜山遗世独立,山下没有这般世俗的人间烟火,这样的热闹对他来说也是睽违已久。 叫人想起不知多久以前的除夕。 他坐在窗下写卷子,那几年城郊的烟花爆竹的禁令仿佛松开许多,由远及近的烟火声听得他心烦。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淮生那傻子的叫喊:“明旭日!不许学习了!” 他跑下楼,看见淮生缩在白色的羽绒服里,脸蛋红扑扑,像个雪人。雪人塞给他一支仙女棒,特别认真地说:“不准背着我偷偷学习哦。” 他似乎回了一句贫嘴:“什么,背着你学习,那太沉了,听起来好辛苦。” 然后愤怒的雪人把冰凉的手塞进了他的毛衣领子。 两人笑闹着打成一团,之后一起点燃了仙女棒。 仙女棒的火花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雨,照亮少年的脸。 一如眼前这般。 望着漫天灯火,明旭日突然想到海子的一句诗: 你说你孤独 就像很久以前 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灯火照亮了明旭日在梦中不敢再见的脸,少年颜色昳丽,一如当年,额间一道朱砂印更衬的肌肤似雪,眉目如画。 到了这时,明旭日才如梦初醒地明白,自己彻夜不眠地遥望月亮,原来只是因为孤独。 - 淮生丢下手中的筷子,猛地站起。 云缨和辛鸿惊讶地看向他,淮生顾不上这许多,匆忙向人潮中张望。 人潮汹涌,游人往来如织,熙熙攘攘,似乎全都陌生,并没有那张熟悉的脸。 可方才他分明看见了…… 明旭日。 首先涌上心头的是欣喜,明旭日和他一样穿越了! 他目光焦急,锁定人影消失的方向,拨开拥挤的人潮踉跄着追去。 “让一让,对不起,让一让!” 他挤出喧嚷的人流,目光疯狂梭巡,终于在远离人潮的一盏琉璃灯下再次捕捉到那个身影。 那人一身玄衣,乌发披散,站在阑珊的灯火下,几乎融化进阴影中。他身姿挺拔,静立不动,暖黄的灯光洒落,却驱不散他身上冰凉的黑暗。 淮生的脚步猛然顿住。 如冷水浇上沸铁,他突然冷静下来。 不对。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淮生看清那人的脸,确乎是记忆中的模样,可脸上的神情……却十分陌生。 黑衣人面无表情,双目如无波古井,静静地望着喧闹的市集,仿佛抽离于世的旁观者,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冽气息。他抬眼看向淮生,目光定定,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故人重逢的欣喜。 这真的是明旭日吗……?亦或者,只是一个面目相似的陌生人? 淮生犹豫了,脚步停顿,那一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名字也卡在喉咙。 就在他犹豫的短短一瞬,一眨眼间,灯下已空无一人。 那道玄黑身影,如同他出现时一般,突兀地消失了,直让人怀疑是在灯火下做了一场梦。 淮生僵在原地,半晌才自嘲般笑了起来,失魂落魄地顺着人流走回地摊。 云缨和辛鸿目瞪口呆地看向他,淮生自认为不能在孩子面前挂脸,即便心中失落,依旧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怎么了?” 云缨不语,指向他原本的座位。 桌面上静静放着一支梅花,以及,一个小雪人。 “青山一道同**,明月何曾是两乡?”——王昌龄《送柴侍御》 “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海子《歌或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琉璃宫(3) 第4章 琉璃宫(4) 带着两个小鬼回山的路上,淮生还是有点恍惚。 云缨说:“那个黑衣服的哥哥,是个圣者呢。” “什么?”淮生还没回过神,下意识便问。 “元婴圣者。”云缨黑琉璃似的眼珠在月下闪着亮光,“现在是六月,没有梅花也没有雪。修成元婴才能开辟空间,自造规则,那个哥哥是在自己的空间里种了梅花、堆了雪人,然后送给你的。” 淮生眨眨眼睛:“好费劲哦。” 云缨点头:“是呀。”说着,她的脸上又浮现出好奇的神情:“师兄,你认识他吗?为什么他要给你送这些呀?” 淮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嘴比脑子快地开始信口胡诌:“可能一眼看出我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所以想要与我结交吧。” 云缨:“……”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只写着“无语”,一只写着“不信”。 淮生在她真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好投降道:“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倒不是假话,淮生确实不知这形似明旭日的神秘黑衣人究竟意欲何为。 当时黑衣人不见踪影,他魂不守舍地走回摊位,却被告知那人留下了两样东西,还顺手替他们把火锅串串的账结了。 两个小脑袋围上来看他手中的雪人,精雕细琢,分外工巧。辛鸿看看雪人,又看看淮生,做出评价:“像师兄。” “是有点像。”云缨说,“如果点上朱砂,就一模一样了,师兄本就是雪做的美人。” 淮生疑心自己遭了小朋友调戏,无奈道:“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你们怎么看出来像的……” 直到淮生把两个小鬼赶回去睡觉,回到自己的房中,他依旧心乱如麻。 将梅花和雪人放于膝上,淮生闭上眼,感受其中蕴藏的修士气息。 这支梅花中蕴藏着极为精粹的木系灵力,正如清泉般流入他的体内,滋养破败的丹腑。奈何淮生的丹田像一个漏了底的篮子,无论多少灵力流进都徒劳无功地尽数散于空中。 至于那小雪人……雪人一手支着下颌,半眯着眼睛,神态栩栩如生,淮生左看右看,倒不觉得面容同自己相似,但这个姿势确实十分熟悉,他高中课间打盹常常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眯着眼睛就快昏迷,直到明旭日那个狗……咳,拿着一瓶带水汽的冰可乐贴上他的脸。 这下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困不犯了,揍人也有劲儿了。揍完人还能把上贡来的冰可乐喝掉。 淮生情不自禁露出微笑,真是鸡飞狗跳,痛苦又充实的校园时光啊。 可惜回不去了,淮生神色一黯,从恍如隔世的回忆中清醒,对着手中的雪人继续发愁。 与梅花不同,淮生没能从雪人中感受到特殊的灵力,它只是单纯的冰凉,或许因为被施加了阻止它融化的符咒,在手中怎么捂也捂不热,冻得淮生呲牙咧嘴。 发烧的时候当冰袋一定很好用。 淮生泄气,用手指点着雪人的脑袋问:“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那黑衣人真是明旭日,他为何不愿意与自己相认呢? 就算在现代隔三差五互啄成乌眼鸡,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孽缘,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是算得上老乡。 就算看着老乡的情分上,也该打个招呼吧? 淮生想不明白。 他放弃思考,把梅花与雪人往床头一丢,一踢被子睡觉去也。 - 群山之中,孤峰一座,有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鸦羽卫首领“蝉”半跪在地,头颅低垂着贴近冰凉的地面。 蝉低着头,不敢看向尊主,榻上之人墨色长袍曳地,手执一枚剔透的留影珠把玩着,月色勾勒出冷峻的侧影。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轻笑道:“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蝉不知主上今日又发哪门子神经,担心不慎触他霉头,把头埋得更低:“是。主上所说之人属下已查到,正是孟宫主的大弟子微生淮。” “微、生、淮。”明旭日缓缓地念这个名字,像要衔在齿间细细咀嚼,尝出这三个字的味道。 他以掌覆面,仰头低笑起来。 蝉心惊胆战,不敢做声。良久,一句轻飘飘的命令落下:“你退下吧。去告知左丘长老,此事交由我便可,我会在琉璃宫多待些时日。” 鸦羽卫的身影消失,殿中又只余他一人。明旭日无奈哂笑,他自认并不如何凶神恶煞,同鸦羽卫说话也都好声好气,可他们还是战战兢兢,怕他怕得像老鼠见了猫。 他看向握着留影珠的手,纤尘不染,难以想象这只手曾经提着剑从血海中走出。 那天他走出九层的地牢,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明亮的天空,剑尖滴下的血染红了玉笼峰上终年不化的雪。 最开始,他不愿意举起剑。他是长在二十一世纪和平时代的少年,课堂上教授的知识不包括怎样割断人的喉咙。 直到不断有人死在他的面前。 都是年轻的孩子,少男少女,稚嫩的脸,还没开始品尝痛苦又快乐的一生,就唐突戛然而止。 血溅在他胸前的木牌上镌刻的小字上,那里写着“肆拾一”。 他是肆拾一,倒在他脚边的孩子是拾陆。 没有名字,没有亲朋,于是便可蒙昧而生,蒙昧而死。 “但是我有名字。”明旭日使劲握着木牌,甚至到手心发麻的程度,“我有家人给我起的名字。” 红衣女子脸色苍白如同鬼魅,她看着牢笼中乌泱泱的孩子,神色冷淡地像在巡视一笼仔鸡。 她的声音沙哑:“鬼女大人的意思是,只需要留下一个孩子。” 明旭日是好学生。 无论学什么,他都能学得很快。 走出地牢,天光洒落在身上时,他对自己的厌恶也达到顶峰,几欲作呕,恨不能一剑捅进自己的心口。 常居黑暗之中,眼睛受不了天光雪色的刺激,他流下泪来。 “还好你不在这。”明旭日在心中喃喃自语,“幸好你没有和我一起穿越到这里。” 时间过去这样久,久到他以为快要忘记这张脸,淮生却像一道来自梦中的幽灵,再次出现他的眼前。 他像一个归乡游子,近乡情怯。 这十数年的时光磨去了他身上大部分“现代文明”人的品格,而今的他,也算的上“乡音未改鬓毛衰”。 贸然接近淮生,一定会吓到他吧。 明旭日把玩着指尖的留影珠,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留影珠成双成对,彼此之间可互通影像。一枚在他的手中,另一枚…… 在雪人之内。 做这件事时他莫名想笑,感到一种残酷的快意。 看吧,你确确实实已经变成了一个文明法治所不容的罪犯。 明旭日把留影珠贴近脸颊摩挲,并没有开启两枚之间的联系。于是手中的珠子仍是剔透澄澈一片,显示不出半分画面。 他闭上眼睛,用想象勾勒淮生此时的样子:月色如薄纱覆在少年的脸上,他呼吸清浅,沉沉安睡着,凄清的月落在他暖玉般的皮肤上,也显得温柔多情。 这样就够了。 无需真正的画面满足他病态的窥伺欲,仅仅借由一颗空荡荡的珠子,他无处安放的依恋仿佛便有了归处。 - 今夜,心绪难平的不止一人。 厉章怀着满腔怨愤咬牙捶地。白日里他被微生淮这个废物一顿抢白,还莫名其妙地挨了他一下。虽然事后发现并未受伤,但这种吃瘪的感觉还是让他恼怒无比。 受了委屈,他只想扑到师尊座下哭诉一番,求师尊为他做主。可他在殿外等了又等,只等到一碗闭门羹——有贵客来访,代宫主整个下午都在待客,没功夫见他。 好不容易等到入夜,厉章犹豫着打算干脆无视镇守的弟子,到师尊的清修之地找他。可脚步刚踏入垂花门,一支竹伞横亘在他面前。 厉章被吓一跳:“大,大,大师姐!” 月下女子身姿挺拔,如孤松映雪,正是琉璃宫年轻一代弟子魁首令狐嘉。 厉章勉强行礼,语气中仍带着未消的怨气:“……我想见师尊。” 令狐嘉神色如冰,没有一丝波澜:“若无要事,你可以回去了。” 厉章顿时急了:“师姐!那微生淮出言辱我,孟宫主失踪多年,琉璃宫一应事务都是师尊做主,可那一脉弟子还是半点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实在可恨至极!” 令狐嘉冷笑一声:“你自己喜欢送上门讨人打脸,何苦言语牵扯旁人。” 厉章脸色涨红,还要再辩,却被令狐嘉打断了。 “过去师尊待你不错,是因你虽天赋普通,却有一股狠绝的韧劲。你却仗着这点宠爱在外惹是生非。”她的声音清越,如针扎般刺在厉章心上,“如今心性浮躁又不堪一击,若师尊知道了,是会为你做主,还是失望于你的不成器?”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令狐嘉静静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不再多话,转身翩然而去。只留下厉章一人僵立原地,在夜风中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