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第1章 永绥吉劭01 1998年7月1日,凌晨2点44分。 杨家莺从门缝里挤出来,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往后山的方向走,她的身边跟着两个蹦蹦跳跳的小泥人,为了跟上女孩的脚步,泥腿迈得跟车轮子似的。 “得快点儿了,小六小七,跑起来。” 她说着一个大跨步跳上台阶,留两个巴掌大的泥人,吭哧吭哧地翻山越岭。 高考恢复后,永绥村考出去了很多批大学生,像是互相说好了,每年七月水稻移种期,大学生们会回来帮忙务农,紧接着是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等祭祀结束,部分人选择留在村里,部分人离开村子继续上学。 而天亮,大学生们会陆续回村,今晚是最后一次宵夜大乱斗,但她睡过头了,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散场,捡个胳膊大腿吃,再不济手指头也行。 她有一点点挑食,脚指头不行。 夜色浓稠似墨,包裹着整座永绥村,黑沉沉的仿佛无光的深渊,猩红黏腻的巨大月亮高悬于夜空中央,像高度腐烂的巨人的脸,低垂着眼,注视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杨家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跑到半山腰的佛祠,却见里面干干净净,别说胳膊大腿,连一颗血珠子都不存在。 她累到大口喘气,撑着膝盖,感叹人生:“人果然不能随便睡觉,宵夜都没吃上。” “喵。”轻细的猫叫在寂静的空气里响起。 杨家莺:“?” 她猛地抬头,烛火摇曳的大殿中央,端坐着一只纯黑色的长毛猫咪,金色的猫瞳呈椭圆形,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地面,静静地凝视着她。 “什么鬼东西。”杨家莺歪着脑袋,靠近了两步,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不断甩动的尾巴上,眼珠跟着一上一下,“你是伯伯婶子留给我的甜点吗。” 拍打地板的尾巴在空中悬停,黑猫的金瞳瞬间拉成一条细细的竖线,后背的毛发微微立起。 空气安静极了。 杨家莺又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灼灼:“这是你的触手?” 黑猫没动,也没说话。 “我也有。”杨家莺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发现了宝藏,是村子里其他人都没有的宝藏,她压着激动雀跃的心情,动用天赋。 腰部以下黑色雾气翻涌而出,瞬间将她的下半身吞噬殆尽,然后一条蠕动的、扭曲挥舞的黑色触手从浓稠的雾里冒出来。 细长的触手布满大大小小的眼睛,齐齐朝杨家莺眨眼。 “快别眨了,晕得很。”她手动把所有眼睛都合上,然后学着面前的奇怪生物,控制着触手一下下地拍打地板。 又觉得哪里不对,两条小胳膊撑着地板,也坐得端端正正。 杨家莺很有礼貌:“我叫杨家莺,你叫什么。” 黑猫皱起眉,脖子往前伸,拉成细线的瞳孔渐渐圆润,小小的猫脸展露出了非常明显的困惑和不理解:“喵。” “你叫杨喵?真好听,你也是来吃宵夜的吗?” “喵。” “我知道你叫杨喵了,谢谢。” 杨家莺的触手拍着地板,发觉她的宝藏脑子不好,可能没发育完全,阿爸说,这种小孩叫智障,好可怜,长得奇形怪状就算了,脑子还不好,以后怎么办。 真愁人。 “你吃饱了吗,我带你去后山抓……”她话还没说完,一道凄厉的尖叫撕破天际,穿透力强到连窗户都微微晃动了下。 黑猫瞳孔猛然收缩,跳上供台踩着莲花座攀爬到佛像顶端,继而一跃,消失在杨家莺的视线里,给她看得一愣一愣的。 反应过来后,她走到供台前抬头,发现屋顶破了个洞,猩红的月光穿过小洞,汇聚成红色光束。 “哇,它简直是天才。” 杨家莺现在的心情就像即将沉船的海盗,好不容易找到宝藏,但宝藏长腿跑了,等死之际,又发现海底有一座巨大的王国。 金碧辉煌,闪闪发光。 她要把王国抢回家,现在立刻马上。 于是,杨家莺四脚着地爬上了供台,脑袋太大,钻不出去,失败告终。 另一边。 沉寂的村庄被乍然响起的尖叫惊醒,火光星星点点地亮起,村民陆续从房子里走出来,临近凌晨三点,大家睡眼惺忪,随随便便,奇形怪状,阴暗爬行。 什么造型都有,就是没有人形。 “又要打仗了?我刚怎么好像听到哨子声儿了。”男人肚子破了个大洞,肠子拖曳在地上,走路时,拖出长长一条血痕。 他身边还有个老婆婆,脸皮松松垮垮的耷拉着,眼珠几乎全白,中间芝麻一点黑,说话时,舌头从嘴里掉了出来:“什么哨子,你听错了,是战斗机。” “哎唷,老太婆你真是疯了,是人,是人在叫。”大爷很体面,除了消失不见的双腿和双手外,他的脑袋堪称人模人样。 老婆婆:“人有什么好叫的,我们不都是人,你腿呢。” 大爷自信甩头:“零点去佛祠赶了一趟时髦,被别人啃没了。” 老婆婆:“脑袋怎么没叫人给你一起啃掉。” 三只诡怪不远处的蓄水缸里,彭山雨藏在里面,他有两百多斤,全身上下都被卡着不能动弹,硕大的冷汗大量往外冒,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过度的紧张和恐惧导致全身的肉都在发颤。 手腕上的运动手表,心率超过160,甚至还在飙升。 哒哒哒的拖曳和恐怖的低语持续不断从缸外传进他的耳朵。 他不明白,明明在家里好好地直播打游戏,眼见着三周目通关,房间的电压忽然不稳,闪了一下,再睁眼,他就来了这么一个鬼地方,想着敲门问问情况。 哪知道开门的是个全身没有皮肤的纯血肉人,他当场就呆住了,然后血肉人说话了,问他大半夜的要干什么。 没有皮肤的纯血肉人说话了!它说话了,它竟然说话了!!! 彭山雨发出了这辈子最刺耳的求救,响彻云霄的尖叫,然后一拳把懵逼的血人打回了屋子。 很明显,他的尖叫引来了更多的诡怪。 以及血肉人的仇恨。 蓄水缸内空气稀缺,他长时间捂着嘴,鼻子半堵住,没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快窒息了。 砰,砰,砰,砰。 一阵有规律的撞击声从远到近,停在蓄水缸外面。 然后是持续性的寂静。 曾经看过的恐怖片在大脑内疯狂放映,彭山雨脑补到头皮发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无法获取空气,胸腔内隐隐泛起刺痛感,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要猝死了。 “找到你了。” “……?” 他呆滞地看向头顶盖子,好端端的还在,蓄水缸内漆黑一片,诡怪在哪里找到他的? 诡怪很有耐心:“我看着你哦,你流了好多汗,在发抖。” 嘀嗒,有什么东西坠在他的后颈,冰凉又阴冷,这下他连呼吸都不敢了,长期缺氧,眼珠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浑身大汗淋漓,强烈的窒息甚至产生了耳鸣。 诡怪的声音扭曲重叠。 “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低头。” 仿佛被低语声蛊惑,他缓缓低下脑袋,蓄水缸靠近底部,有一道拇指大小的缝隙,缝隙里是一只凸起的不断转动的眼珠。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彭山雨感觉自己心脏彻底停跳了,身体一软,失去意识。 黑猫从后山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村里,就见奇形怪状的村民们扎堆围在一起,每个人都保持着一点距离,围成了一个不太规整的圆。 他歪了歪脑袋,尾巴朝下,无声无息地从空隙里钻进去。 最中间躺着一个睡死过去的胖子,目测两百多斤,全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穿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T恤,躺得四仰八叉的,对周围流口水的诡怪毫无察觉。 黑猫看着他随呼吸而上下起伏的大肚子,猫脸再次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刚刚是他在叫吗,跟哨子似的。” “肯定不是,他都睡着了,睡着的人怎么叫,瞧着是生面孔,村外来的?” “他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啊,我饿了,想吃。” 这句话一出,互相交谈的低语瞬间停止,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胖子,口水从微张的嘴里流淌而出,寂静的氛围里,一个小孩的声音乍然响起。 “是我发现的,我应该吃第一口。” 黑猫抬头看去,正对面有个头朝下,脚朝上的小男孩,走路时,脑袋撞击地面发出“砰砰砰”的声音,盯着胖子的目光,几乎凝为实质。 “他刚才打了我一拳,我才是应该吃第一口的人。”没有皮肤的血肉人站出来。 很快,村民们为了谁先下嘴而争吵起来,夏天的夜晚很短,暮色从漆黑变成了浓重的深蓝,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杨家莺就是这个时候从后山跑回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闪闪发光的她的王国,兴奋之际,发觉本该熟睡的人们,齐刷刷地站在外面。 她好奇地凑过去,没等看清,争吵不休的村民们像是被吓到,瞬间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而通道中央,黑猫静静地蹲在原地。 “莺莺啊。” “是莺莺啊。” “莺莺。” 村民们层次不穷地说着同样的话,原本盯着胖子的眼睛此刻都死死盯着杨家莺。 杨家莺是个有礼貌的小孩,她动用天赋,黑色触手从黑沉沉的雾气里钻出来,触手上疯狂转动的眼睛,盯住了每一个人。 而她自己则盯着黑猫,眼眸弯成月牙状:“杨喵,我来抢……带你回家。” 黑猫:“喵。” 杨家莺:“你告诉过我,你的名字了,谢谢。” 黑猫:“……” 村民们被触手上的眼睛盯得浑身难受,抓耳挠腮,随地乱爬,只剩脑袋和身体的大爷,阴暗扭曲的蛄蛹到杨家莺身边:“是猫,是猫,莺莺啊,爷爷我年纪大了,没几天活头了,快收了你的神通。” “好的,爷爷。”杨家莺觉得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听话,最有礼貌的小孩,她收回天赋,笑眼弯弯,“我见过猫的,爷爷,猫不长这个样子。” 大爷想抓头,但他的手被别人啃了还没长出来,蹭了蹭隔壁老太婆的衣服,解释道:“你年纪小,见到的都是异变后的猫,没异变前的猫,就长这个模样,我屋里以前养了四五只,没错的。” 永绥村内所有动物受血月影响,呈异变形态,相较于人类,动物的异变更为夸张和恶心,杨家莺看着毛茸茸的长毛黑猫,脑海里却是半人高脊背有两条细长手臂,全身覆盖着一层黏腻的会流动的黏液,獠牙上翻,一口能把她脑袋当西瓜咬碎的猫。 前者是刚出生的宝宝椅,后者是载着一万个人的巨型坦克。 杨家莺有些失望 沉在水底的王国,本质上是被时间遗忘的废墟,它躲过了一小段时间的追杀,但现在时间杀红了眼。 她可以抢一个智障小孩回家,但不能抢一架巨型坦克,阿爸和阿妈会把她和杨喵一起扔出门,去外面流浪。 她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黑猫的身上挪开,转向躺在人群中央的大胖子:“他是谁?” 村民们的注意力同时被转移,低喃起来。 “不知道。” “没见过,可能是从村外来的,也可能是哨子成精了。” “我觉得他跟燕子婶长得有点儿像,会不会是她家大学生回来了?” 此话一出,空气再次凝滞,包围圈瞬间缩小,大家弯着腰低着头仔仔细细地俯视着胖子的脸,个别几个嘴馋的村民口水啪嗒啪嗒的掉。 第2章 永绥吉劭02 黑猫看着这一幕,尖利的指甲露出,尾巴低频率地甩动着,后腿弓起。 “害,就是燕子家的大学生,出去一趟多长了一个他自己,拿我们当猴玩呢,小伙子真风趣,燕子呢,快快快,把人领回去,别整感冒了。” 深蓝的天际逐渐变淡,鱼肚白隐隐约约地翻出一角,村民们没吃到零食,索然无味地钻回家里睡觉。 被莫名其妙塞了一个儿子的燕子疑惑极了,盯着胖子好一阵,继而又拍了拍他的脸:“我有儿子吗?” 胖子睡得无动于衷,燕子索性抓着脚踝,把人一点点拖回了家。 黑猫静静地看着,迈着猫步准备跟上去,身体却被猛地抱住,他下意识张嘴要咬,却听到杨家莺嘀嘀咕咕的声音。 “咱们也回家吧,偷偷地不被阿爸阿妈发现,就不会流浪,等你异变了,我再带你去找你的兄弟姐妹,” 黑猫:“?!” 他什么时候答应的要跟她回家? 与此同时,两个巴掌大的小泥人,吭哧吭哧的终于爬到了半山腰的佛祠,空荡荡半个鬼影都没有,阴风一吹,啪叽,不活啦。 晨曦自东边蔓延,最后一缕深蓝被覆盖,鸟鸣响起,每家每户的烟囱都冒出了炊烟,折腾了一整晚的村民们,恢复了人模人样,扛着锄头往外走,开始务农。 天亮代表大学生们要回来了。 杨家莺抱着黑猫刚眯着,门外就传来了阿妈噼里啪啦打扫卫生的动静,没一会儿她的门也响了。 “起来去村口把阿哥接回家,刚好能赶上吃早饭。” 杨家莺拉着被子盖住脑袋,下一刻拍门声重到门板仿佛要开裂,她不甘不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扒开乱糟糟的挡住眼睛的头发,打开门,平静地发问:“阿哥不会自己回家吗?他没有长腿吗?一定要去村口接吗?” 阿妈拍门的手顿在空中,她的眼睛非常大,大到占据了面孔的二分之一,瞳仁是芝麻点小,剩下的二分之一则是嘴巴,没有鼻子和眉毛,像变异了的鸭嘴兽。 张嘴说话时,能看见口腔里密密麻麻的尖利牙齿:“出去的大学生会忘记回家的路,不接的话,你阿哥就回不来了。” “我得看着家里,你阿爸昨晚赶时髦,脚叫人啃没了,还没长出来。” 阿妈解释完后,硕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家莺。 杨家莺也仰着头死死盯着阿妈。 三分钟后,厨房传来焦煳味。 阿妈转身往厨房走,但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眼睛依旧盯着杨家莺,试图用别的方法吸引她:“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阿哥了?陪你玩,给你梳漂亮辫子,阿哥兴许还带了礼物回来,真的不去?” 杨家莺的记忆力很好,但她对阿妈所说的一切毫无印象,不止如此,她连阿哥的长相都不记得,仿佛这是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 “阿哥长什么样子?” 这下换成阿妈沉默,她握着锅铲,冥思苦想了一阵:“去村口喊一喊,谁应你,谁就是阿哥。” 杨家莺:“……” 是亲生儿子吗? 十分钟后,穿着小碎花裙扎着单马尾的杨家莺出发了,脚边跟着两个小泥人,经过一个晚上的跋山涉水,泥人外层的泥土微微干裂,走起路来会簌簌往下掉泥屑。 她的猫不见了。 找遍了房间里所有缝隙,都没有找到杨喵。 窗户从内部上锁,门也反锁着,除了和阿妈讲话那一阵,打开了几分钟,别的时间都锁得死死的,为什么会不见? “小六小七,你们守门时,有没有看见一只黑色的猫跑出去?” 小泥人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似乎在理解她的话,好半晌,摇了摇头。 杨家莺后知后觉:“哦,你们没见过异变前的猫,算了,等接到阿哥,我去后山那堆异变怪物里找找,或许是回家了。” 现在是上午七点,暑气燥热难耐,蝉鸣声嘶力竭,拂过的晨风带着滚烫的温度,层层叠叠的梯田内村民们正在劳作,见到路过的小女孩,无一例外抬起头,死死盯着。 杨家莺礼貌地盯回去,但她没有那么多双眼睛,每个人平等地盯了两三秒,并提醒其中一个伯伯:“伯伯,蛇在咬你的手。” 声音一出,高级的互盯礼仪结束,所有人继续低头干手里的农活。 被唤到的伯伯揪着蛇尾巴,在空中甩了两圈,抛到隔壁田里,无视被咬得千疮百孔的手臂,慈祥和蔼地笑道:“是莺莺啊,哎哟,伯伯这个眼睛老糊涂了,才认出来,你上哪儿去啊。” 杨家莺乖巧地回:“去村口接阿哥。” “你阿哥今年又回来帮忙插秧啊,年轻人就是懂事,不像我家那个,出去了再也没回来过,好好,你快去,别让你阿哥等急了。”伯伯说完,弯着脊背将绿油油的秧苗插进水田里。 杨家莺穿过梯田,顺着石子路往南,没多久就看见了村口遮天蔽日的大榕树,她来得有点儿迟,树底下目测站了七八十个人,就连村头的小胖妞和村主任也在。 她不喜欢小胖妞,也不喜欢村主任。 得想个办法,把阿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但她还不知道阿哥长什么样子。 难办。 …… 半个小时前,村口。 “帮助永绥村完成祭祀?不会又是信奉山神搞邪祭的副本吧。”榕树下,穿着玩偶服的青年边抱怨,边摘下玩偶头套,露出一张满是汗水的脸和凌乱不堪的银灰色短发。 他手里还攥着一沓没发完的传单,此时当作扇子扇风祛热。 七月的早晨即使站在树荫下,都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热气扑面,他望着不远处的大片梯田以及陌生且落后的村庄:“啧,发个传单都能被拉进来。” “搞邪祭会怎么样?”身侧传来弱弱的疑问。 青年偏头,这才发现旁边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他的脸很小,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一身纯白衬衫配牛仔裤,看上去像不谙世事的高中生。 他的目光在少年衣领的麦克风上停顿了下,继而递了两张传单过去:“大概就是嫁给山神,死掉,嫁给河神,死掉,嫁给乱七八糟的神,死掉。 少年:“……能不嫁吗?” 青年眉梢轻佻:“当然可以。” 突然被拉入副本而提心吊胆的少年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他下一句话。 “吃过肉酱饼子没,把人肉带着骨头剁碎,再用绞肉机一绞,均匀地涂抹在每张饼子上,诡怪们最爱吃的食物之一。”青年倾身,故意压着声音,“失去价值的玩家,最有价值的归宿。” 少年紧张到咽口水,脸色因恐惧泛白,攥着传单的手快速煽风,试图缓解不间断的冷汗:“不会,不会吧,那岂不是成不讲道理的刁民了。” 青年笑了:“你跟诡怪讲道理,人拿你当香喷喷的大鸡腿。” 不远处站着三个与村庄同样格格不入的男女,似乎听见了他的话,较为年长的中年女人主动走过来,温柔问道:“你好,我叫林静仪,第三次进副本,刚刚不小心听到了你的话,你对祭祀本很熟悉吗?” 青年收起恐吓新人的恶趣味,眯着眸子,看了林静仪两秒,笑道:“韶一安,我就进过一次,不熟悉。” “这样啊。”林静仪失落地叹了口气,面上的温柔笑意不变,甚至反向安慰韶一安,“没事,咱们齐心协力,一定能通关,别担心。” 韶一安还没说话,隔壁的少年感动到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贺久晟,这是我第二次进副本,然后,我的固有天赋是……” “那两个是你的人?” 少年的话忽然被打断,不解地看向青年,只见他朝频频往这里看的两人抬了抬下巴,嘴角含着点笑意,似乎只是好奇一问,鼓起的勇气遽然消失,默默地往后缩,继续假装自己不存在 林静仪微愣了下,然后把另外两位玩家喊过来,十分自然地挽住其中一个女人的手臂,眉眼弯弯的,像一个温柔随和的长辈介绍自家小辈:“这位是宁云,然后陈磊。” 几人客气地相互打招呼,交换名字,算是认识了。 榕树下目前五个人,韶一安回想着进入副本时系统的前情提要。 【欢迎回归,永绥村巴拉巴拉1998年大学生巴拉巴拉返乡巴拉巴拉帮忙插秧巴拉巴拉祭祀巴拉巴拉】 地点永绥村,时间1998年,身份大学生,主线任务插秧和祭祀。 其他废话,一律略过耳朵。 他看向林静仪:“今天返乡的一共七个大学生,还有两个玩家,你们见到没有。” 林静仪环顾了一眼周围,摇了摇头:“没,我睁开眼就只看见我们五个,不过我之前遇到过传送点不一致,他们的登入地点可能不是……” “喵。” 突兀的猫叫声横插。 几人脸色一变,危机意识爆发,退离两米远,警惕地看着蹲在不远处的黑猫。 空气霎时凝重。 只有韶一安仿佛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氛,拖着厚重的玩偶服,嘬嘬嘬的逗猫:“咪咪,过来。” 黑猫静止不动的尾巴猛地拍了下地面,金瞳拉成危险的细线。 林静仪劝道:“副本本质上是诡怪的地盘,即使是猫……也能轻而易举地弄死你,你最好不要把它当做我们世界人畜无害的猫。” 韶一安见它不动,索性主动往前走,一边无知无畏道:“没事,猫而已,你们可以先进村,不用管我。” 林静仪:“……”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贺久晟缩在阴影内,默默地说:“任务要求需要家人来接才行。” 黑猫看着青年一步步地朝自己靠近,尾巴左右低频率地扫着。 韶一安头也不回:“哦,那反正等着也没事干,我逗会儿猫,问题不大。” 背后几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黑猫蹲在阳光和阴影的衔接处,距离玩家大概三米多不到四米的距离,韶一安蹲到它的面前,把头套放在旁边,几乎挡住了所有的视线窥探。 用极轻的气声道:“什么情况,你怎么兽化了?” “……”黑猫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空气安静了三秒,韶一安悟了:“不好意思,忘记你兽化后讲不了人话,那怎么办?系统明说了,回村的大学生一共七个人,我总不能告诉他们,还有一个大学生半路考上研,掉头回学校了吧。” “……”黑猫尾巴尖拍着地面,尘土飞扬,好半晌,他伸出爪子在地面划拉。 第3章 永绥吉劭03 韶一安探头过去看:“死掉,什么意思?假装开局死一个,保持兽化天赋一整个副本?你疯了?主动型的天赋有使用冷却期,强行无视冷却期会持续掉理智值,没等通关,你就死透了。” 他的语速很快,音量一时间没控制住,身后原本在讨论副本线索的队友,皆安静下来,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林静仪试探性问:“怎么了?” 韶一安气得心口疼,用传单拼命扇风:“没事。” 他兀自冷静了一会儿,强硬道,“我不同意,这种做法等于放弃掉你的大学生身份,你再想解除天赋能力,这个副本里的诡怪能当场给你分尸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黑猫不断拍打地面的尾巴,安静了下来,猫眼半眯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下一瞬,耳朵猛地动了下,转头望向石子路。 远处,一个扎着双马尾胖嘟嘟的小女孩快速朝着村口跑来。 几乎是下一瞬就到了几人面前,二话不说仰起脑袋死死盯着林静仪,上翻的眼珠全黑,没有瞳仁也没有光亮点,像深不见底的死水。 林静仪猝不及防地对上全黑的眼珠,全身毛孔都炸开了,冷汗直冒。 她强装镇定,努力忽视小女孩的非人状:“小朋友有什么事吗?” “我来接你回家呀,阿姐,你认不得妞妞了吗?” 林静仪忐忑不安地看向其他玩家,见他们都没有要出声的意思,迂回道:“阿姐想跟同学们一起回去,可以吗?” 小胖妞转着眼珠,锁定到了与林静仪挽着手臂的女人身上,她似乎很害怕,下巴抵着胸口,缩成一团,小胖妞看着看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在路上碰到这个姐姐的阿爸了,伯伯腿不好,走得慢,如果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去的话,伯伯接不到人会生气的。” 林静仪看着她锯齿状的牙齿,沉默了。 与此同时,连接村口和村子的石子路上,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五六个重叠在一起的人影,在蒙了一层红雾似的烈日内晃着身形一步一步往村口而来。 其中一个系着围裙的婶子激动地挥舞着两米长的手,热情洋溢到仿佛看见了绝世佳肴。 兽化后,黑猫虽然能快速捕捉动态物体,但相对的视力偏差,他不太能分辨这批来接人的村民里,是否有人在昨晚见过他。 他环顾了圈周围,继而快速攀爬到榕树枝干,身形掩藏进茂密的枝叶间。 韶一安看愣了,半晌,低骂了声“操”少两个人,这要怎么圆? “咦,主任伯伯也来了。”小胖妞忽然发出疑问。 林静仪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主任伯伯不能来接人?” 小胖妞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家绝后啦,阿姐你不记得了吗,就去年的事儿,大家都知道。” 韶一安听见这话,捡起玩偶头套,走到小胖妞身边,无比自然地递给她两张传单:“热了吧,扇扇风。” 传单是2026年的东西,村庄处于1998年,纸张相对落后,特别是大山里的纸张,小胖妞从来没见过映着鲜艳图案的纸张,高兴地左看右看,当宝贝揣在怀里。 韶一安:“去年发生了什么事?” 小胖妞正处于得到礼物的兴奋状态,毫无顾忌道:“杨家莺你知道吧,就是住在村尾的那个小怪物,去年的时候,主任伯伯家的哥哥把她骗到山上的佛祠里,吃了她一条胳膊。” “主任伯伯他们知道后,带着哥哥当场就道歉了,杨家莺那个小气鬼,表面说着没关系,半夜就把哥哥弄死了,死得可惨了,满屋子的血,连残骸都没找到。” 她说着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睁着全黑的眼珠看着韶一安:“总之离她远一点儿就是了,她阿爸阿妈不正常,她也不正常,她阿哥……诶。” 小胖妞停住了,眼睛眨啊眨,陷入短暂的迷茫。 “哥哥,你是谁家的来着?” 韶一安:“……” 好一个死亡问题。 他“呵呵”笑了两声,又抽出两张传单,塞给小胖妞:“漂亮吧,哥哥再多给你两张,别人都没有。” 小胖妞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高高兴兴地捧着新礼物大炫特耀。 村主任带着家长们抵达榕树笼罩的阴影内,他先是客气地让家长与自己孩子会面寒暄,继而咳嗽了两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人都齐了吧,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十四号的祭祀回来的,但菩萨的祭祀马虎不得,东西不仅要准备充足,也要准备得最好,刚巧这几天育的苗下田,你们看看是跟往年一样,大伙儿都下田插秧备粮,还是分开。” 他的脸上带着模式化的笑容,眼角和嘴角都有非常深的沟壑,说话时语调纹丝不动,像程序设定好的机器人。 林静仪牵着小胖妞,问出了关键问题:“分开做什么?” 村主任机械地转着脑袋,看向林静仪,相较其他多多少少都有点儿非人状的村民,村主任称得上一句人类模样,但太标准了,标准到恐怖谷效应。 小胖妞不合时宜道:“阿姐,你在发抖。” 林静仪:“……有点儿冷。” 村主任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看清问话的人是谁,把脸贴到林静仪的脸上,额头对着额头,鼻子对着鼻子,没有一点儿边界感:“我们还需要一只黑山羊,你们一共七个人,分开的话,四个人下田插秧,三个人准备黑山羊。” 林静仪第一次遇到这么离谱的NPC,人都傻了,等浓浓的苋菜梗味扑面,发酵到上头的臭味熏得眼鼻发酸,她差点当场呕出来。 “我们只有五个人,村长。”陈磊见情况不对,把她往后拉,自己主动拦在中间。 村主任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为什么人数对不上,但标准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伪人感重到像出了bug。 韶一安很想知道,村主任在愤怒的时候,是两种表情叠加,还是微笑愤怒快速转换,感觉会卡宕机。 他跃跃欲试地往前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激怒村主任,就见村主任恍然大悟,缓慢地张开嘴,“哈,哈,哈,哈,哈。” 榕树下整片空气安静了。 孜孜不倦的蝉鸣都陷入三秒的沉寂。 韶一安:“?” 这是再演哪一出。 村主任转着僵硬的脑袋,骨头咔咔响,微笑看着陈磊:“要叫主任,村长不合规,放以前是要被当众批评的。” 陈磊:“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村里的官。” 村主任又皱起眉,用光滑平整无任何皱褶的大脑开始思考,氛围凝固住了,所有人都看着他,直到一个婶子等不住了。 扯着村主任的衣服,操着一口不分前后鼻音的口音:“我儿子呢,主任,我香喷喷的儿子在哪里?不是说今天回来,回到哪里去了。” 村主任完美的、标准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他扭着会嘎嘎叫的脖子,三百六十五度转了一圈,试图找到另外两个大学生,发现草丛堆里有一团模糊不清的不明物。 秉着要看清的态度,伸长脖子贴到了不明物的面前。 杨家莺在草丛堆蹲了很久,努力分辨自家阿哥到底是谁,最开始她觉得是银灰色短发笑起来很好看的阿哥,但阿爸阿妈一把年纪,头发乌黑发亮,她们家没有少年白的基因,排除。 第二个皮肤黑黑的,看上去脾气不太好的阿哥,她自认为全家的脾气都挺好的,排除。 就剩乖乖巧巧的小白脸阿哥了。 就是他,一定没错。 杨家莺小心翼翼地动用天赋,黑色雾气翻涌,触手钻出来高兴地跟她打招呼,遍布其上的眼睛在白天时全部合拢,仿佛陷入了沉睡。 她控制着触手去抓小白脸阿哥。 衣角还没碰到,村主任硕大的脑袋飞了过来。 两两相望,杨家莺后仰脑袋,两根手指捅进了村主任的眼眶里,收起天赋,转身就跑。 “莺莺,伯伯我看清了,别跑了。”村主任把细长的脖子收回去,脑袋在空中做了个托马斯回转,顺利地装反了。 但他不介意,转身看着大学生们,扬着标准的笑容,两行血水从眼眶里流下:“另外两个人可能路上耽搁了,先回村子里,等过了神水,换身合适的衣服,你们先下田插秧。” 韶一安看了看村主任藕断丝连的眼珠和血红空洞的眼眶,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运动手表,果不其然,理智值下降到95了。 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故意走在最后,想跟黑猫再沟通一下,哪知抬头一看,层层叠叠的枝叶里,早已没了黑猫踪影。 “啧,也不怕被人抓起来噶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