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无果》 第1章 初入墨州 酒馆内,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慢慢踱步走下楼梯,向酒馆内扫了一眼,此刻刚到巳时,晨间食客多已散去。店小二见这公子下楼来,忙迎上去笑问:“钱公子,早点吃得可好,您吩咐我备下桂云坊的各色糕饼都给您备妥了在柜上存着呢。”边说着,边让钱公子来到柜台边儿,取出一大包吃食请他看过,又另拿了干净的布袋包起来。 店老板姓赵,满脸堆笑朝钱公子点头,一边儿拨弄算盘珠子,开口道:“钱公子,您在我这小店儿住了又半个月了,连带房钱、吃食、各项杂活儿事,合计是八两五分银子。钱公子,您看——”赵老板拿着账本凑近了想让钱公子看明白。 钱公子后退一步挥挥手,说:“不用了。八两多银子嘛,”从袖口里拿出一锭银子,摆在赵老板眼前说道,“这是十两的,多余的,就当打赏了。”赵老板看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不住点头称谢,正要伸手去接。这钱公子偏偏收回手去,转手划了个弧,将手中银子射在赵老板身后的红漆柱子上。赵老板见此吓了一跳,再看那大半银子嵌在柱子里,正不知如何取出来。钱公子却微微一笑,拿起看呆的小二手里的布袋,转身走出门去。 这小店本不大,坐在一旁吃完炊饼喝完茶的苏灵站起来走到柜台旁,看着依依不舍走过来收钱的赵老板说道:“老板,你这红柱子上的银子不是十两的,顶多三两。”赵老板瞅瞅眼前这位儿女子,又看看柱子上露出小半截的银子,怎么也看不出来它到底多大,想想钱公子会不会诓人,再想眼前这个生面孔又是不是胡说。 苏灵见这店老板犹豫,便接着说道:“你想知道真假,使点劲儿撬它出来。你要是觉得这银子嵌在柱子里头挺好看的,就当我没说。” 赵老板心想银子在柱子上不在自己手里可不算数,干脆叫小二拿了剪刀把银子撬了出来,果然这银子不过三两,赵老板捏这块变了形的银锭子,跌足大哭。 苏灵看不过去,说道:“哎哎,那位公子哥儿还没走远呢。你追他呀,哭有啥用?” 赵老板左手重重拍着桌子,哀叹道:“能把银子徒手钉到柱子上,这个人我惹不起呀,追也没用,便是报官,怕是也难讨得回来。可惜了我这几天为他忙前忙后,斟茶递水伺候得服服帖帖的,怎落得这般。唉——” 苏灵轻哼一声,说道:既然他在你店里住了些日子,想来是姓名户籍、来往些什么人都清楚了,报官怎么无用?” 赵老板摇头叹气。店小二接着说道:“这个钱公子名酉,说是桂洲人士,到处游学,来虞县这段日子就是吃吃喝喝玩玩,开始几天结次账还挺大方的,后来就嫌麻烦记账本上,不单单是我家住店的钱,连别家酒楼、坊间的帐都是老板先给的——这一走,亲朋故友一个没有,可上哪儿找他。” 苏灵摇摇头,说:“这就是你们认错了人了,白叫别人占这么个便宜。得,这事儿交给我,也不多要,你那五两五分银子追回来付我四两就成。” 赵老板扭头挺着脖子问:“四两?你要去一大半啊?” 苏灵笑着点点头,“不然你自己追去呀。再不然你就咽下这口气,接着做着生意。“再看赵老板唉声叹气地答应了,便转身离去,又听见赵老板喊道:“姑娘你那饼钱茶钱给了没有?” 苏灵也不回头,大声说道:“问你那小二。“ 店小二连忙说道:“给了给了,上了茶就给的。”赵老板听了点点头,泄气一般坐在柜后的凳儿上。 苏灵打听着钱酉去向,不大会儿就找到了他,跟在后面瞧着,这位公子哥儿既然克扣了店主银子,这会儿既不骑马也没坐船,倒是不慌不忙地朝前走路。再看装束行囊,与之前别无二致,心下未能确定,试着喊道:“钱公子,略停贵步。” 果见那人停步转过身来,匆匆回礼问:“姑娘问的可是我?” 苏灵笑着走上前来,说道:“方才在顺意酒馆里头看见贵公子,深觉公子言谈爽利,又见公子朝前赶路。你我同为外乡人,不如结伴而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钱酉亦打量苏灵一番,见她衣饰普通,便拱手谢绝,说道:“姑娘孤身一人出门就不妥,一男一女同行更是不妥,不若求官府派人送姑娘回去得好。果真有事,便托官府照应亦比在下强上许多。” 苏灵见他回得好,也不绕圈子了,直接笑着说:“公子这话倒是正人君子作风。可是方才那顺意酒馆老板说贵公子欠下银子不还,不知是真是假。” 钱酉不意赵老板这么快就发现银子缺半,再次打量苏灵,片刻后正声说道:“这位姑娘既说刚才也在酒馆里,若是我欠钱不给,为何老板当时不说,任我出门,而此时又借姑娘口说与我听?” 此刻间路人听闻钱酉高声话语,不免向这边儿看来,连楼上喝茶的人中有好事者也往这边看来。 苏灵暗想,怪不得他走得不匆不忙,原有应策在胸,银子钉在柱子上这事儿难有人信且不必提起。既然他装作浩然正气,自己就先扮个坏人,想罢亦高声说道:“公子如何给的银子公子心里自然有数,这店老板哭天喊地的想来也是有原因。既然我揽下这宗事儿,索性带你回去说个清楚也就是了。”说罢抬手抓钱公子的肩膀,用力按住。 钱酉作柔弱装状顺势跌倒在地,抱了自己的包袱抬头说道:“方才的帐我确实已经结过了,分文不少。既然是店老板姑让我回去对质,我去便是,姑娘何必同捉犯人一般。” 苏灵看着周围人议论纷纷也不在意,对着钱酉点头笑道:“好啊,既然你愿意去,我也不用五花大绑押着你了。起来,你这身衣服弄脏了可惜得很呢。” 这茶楼上的看客中有个唤小九的家仆,趴在窗台饶有趣味地问他家公子:“公子,下边这俩人一个说欠银子,一个说结了账。您看他俩谁说的对呀?” 这位公子姓游名筠砜,虽不曾向楼下看去,这楼下事却一一入耳,只觉无趣,淡然说道:“他人是非,真也罢假也罢。”说罢继续喝茶。 小九嘿嘿笑着,继续趴在窗户向下看去,见那钱公子已从地上站起来,意欲随苏灵回去。旁边有一中年男子上前一步高声说道:“这位姑娘手上看起来倒有功夫。只是你这般蛮横如土匪一般,难保不会再对这位公子动粗。况且公子已经说了他结清帐,你带他回去莫不是强逼他再出一次钱么。” 苏灵明知带了钱酉回去,赵老板必然不敢对质,正巴不得有人拦下,此时笑对这人:“这个大哥无须说得真的么难听。是他逃了账,抓他回去理所应当。他钱酉若无钱还账,便叫他吃些苦头免得以后再去招摇撞骗。” 钱酉心知肚明,只是大庭广众之下绝不能承认此事,反而对那人慷慨说道:“多谢好意,我坚信世间自有公道,便去一趟,面对店家自证清白,看她还有何话说。” 那人要再拦,钱酉再三谢绝,一副大义凛然模样使得苏灵暗赞他好厚脸皮。 苏灵板起脸对着钱酉说道:“快些走,别耽误了我别的事儿。” “慢着,他欠那店家多少钱?” 苏灵听闻身后一声清脆话声,转头看去是个年纪轻轻,半含怒气的女子,上下打量,见她一身粉衣,腰间三尺长剑。楼上小九认出她是梅婕云,转头告诉游筠砜是她来了。梅家乃游家故友,游筠砜知道梅婕云向来好助人,便站起来看她如何行事。 苏灵看着梅婕云笑道:“不多,十两银子而已。” 众人一听,更是议论纷纷,意指苏灵狮子大开口。 梅婕云尚要说话时,钱酉上前一步对她说:“这位姑娘,切莫听她话——” 梅婕云挥挥手,示意他别再开口,说道:“十两银子而已,我给你,放过这位公子。” 钱酉着急阻拦道:“莫给,姑娘,给了可就上了她的当了。我去一趟解释清楚便是,何须如此——” 梅婕云不理会,从腰间钱袋中拿出一锭银子,掷到苏灵手里,说到:“十两纹银分毫不差,你可以交差了。” 苏灵伸手接过,掂量一下,故意笑道:“好说,交差是可以了,不过我辛苦一趟也得给个茶水钱,四两银子。” 梅婕云瞥一眼正低头叹气的钱酉,且忍住再拿出一锭银子掷过去,说道:“这是五两银子,作你的酬劳。” 苏灵接过,笑着塞进腰间,转而行礼道:“白羊帮苏灵谢姑娘打赏,敢问姑娘姓名,以后有跑腿打杂的事儿尽管叫我,甘愿效劳。” 游筠砜听见白羊帮几个字,不禁仔细打量苏灵。 梅婕云朝苏灵白了一眼,不答话,转头身对钱酉说:“你先跟我走,免得她再找你麻烦。”钱酉点点头,跟着梅婕云匆匆走开。 苏灵这里得了十五两银子,回头找赵老板交给他一两五钱。赵老板双手接过,尽管心疼未敢多言。 却说梅婕云带钱酉出县城外十里外才放慢脚步,她正欲问钱酉姓名乡籍时听得他长叹一声,不禁转回身问道:“钱公子为何长叹?” 钱酉危机解除,面对问询却皱眉道:“姑娘方才仗义出手,钱某应当感激才对,可姑娘给了那女子银子,便是承认我欠人钱财,反而使我有理变没理,落人话柄。”说罢哀怨般地望向远处。 梅婕云听了此话,歉意说道:“钱公子,不好意思,当时我没想到这么多,只是看那姑娘霸道,出手又重,所以才——” 钱酉听她说话停止,露出些许笑容道:“我知道,姑娘一番好意皆是为我。说起来也是我不好,明明付过了银子,却又被人误会,还连累姑娘花去那么多钱。”说罢又一声轻叹,“可叹我原本家业兴旺,母慈父爱,生活自幼无忧无虑。怎知三年前父亲生病精力不济,托叔父们照顾家业反被他们暗算夺去产业致二老双亲不得不搬离大宅,我只好出门四处游学,也是希望能有运气出人头地重振家业。唉,在家乡我处处受到排挤,在外又有是非争辩,真是人生多苦多磨难。” 梅婕云听闻如此,心中难免同情于他,说道:“人生艰难从来如此,公子当知夫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钱酉笑着接道:“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又道是风愈吹树愈强,尽管前路艰难,我一定会走下去。“ 梅婕云见他心情稍解,亦笑问:“不知钱公子前路要去往何方?“ 钱酉低头回道:“别叫我公子了,叫我墨卿就好。“再看前面这路通向许县方向,于是说道:”我四处游学,没有一定的去处。姑娘带我走这边可是去绉县?“ 梅婕云摇头说道:“我要去卓如城拜访师母,她老人家五十寿诞快到了。墨卿兄若是尚无去处,不妨和我同路。“ 钱酉对着梅婕云拱手行礼道:“春城无处不飞花。“ 梅婕云低头微微一笑。 二人在这里稍作逗留,小九便追赶上来,远远看到他们喊道:“梅姑娘,等我一下。” 梅婕云认出他来,看着小九气喘喘地跑来,上前问道:“何事?你家公子呢?” 小九喘匀气息,说道:“我家三公子见着你和这位公子,正要下楼和姑娘说话,哪知姑娘转眼就不见了,好打听才知道姑娘出了县往这边来了。不知梅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梅婕云照前话说了一遍,又问:“你家公子又要去哪里?” 小九从怀中掏出游筠砜的信件递给她,说道:“公子也要去卓如,只是晚两天。” 梅婕云打开看时,见上书写:婕云安好,吾意往卓如,不知同路否,且近日多事,小心周全。看罢点头笑道:“既然公子也要去卓如,便在许县等他。替我谢谢公子。“ 小九应下去了。梅婕云这里和钱酉继续前行。 黄昏已过,苏灵在小船上看见有人提着灯笼走过来,细看时有三四个人,怀里皆抱着小包裹。这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男子向苏灵行礼,说道:“苏姑娘,我们这里是六个女娃,特意让她们饿了一下午,刚刚喂饱,这会儿都睡了,到张家前应该不会醒。您过目?” 苏灵看了看这一男三女所抱的婴孩儿,都尚未满月。叫这几个人上船在蓬里坐下,抱稳孩子,又叫船公开船,自己则坐于船头,观察周围动静。果然听到有脚步声快速接近,苏灵叫船公停稳船,站起来抱拳说道:“我乃白羊帮苏灵,要带几个孩子回张家。不知哪里有得罪诸位,屡次来犯。” 只见四个黑衣人奔到岸边,为首男子说道:“你们偷偷地把孩子带到哪里,前几次给你们教训还没长进,这次又来偷孩子。“说罢,举起虎爪绳掷到小船上卡住,将小船拉向岸边。 苏灵抽出袖间匕首,猛然用力将绳子割断,向岸上喊道:“谁偷孩子了,这孩子是从焚炉里抱出来的。今天不带走,明天就被烧死。” 黑衣人中有位女子说道:“什么焚炉里抱出来的。大晚上偷偷摸摸行事,分明就是偷孩子的。害得人家骨肉分离,你们心可真狠。要我说死一万次都不够。” 苏灵问道:“你说我们偷孩子,那你们上次把孩子抢去又送到哪里?卖身还是卖肉?” 黑衣男子呸了一声,说道:“我们自然送到了保育堂。他们自会派人寻找孩子父母家人,不必你们这些贼人挂念。上次我们人少让你们跑了,这回捉你们去见官。”说着,那男子跳上船来,抬手欲打船公。 苏灵持匕首虚晃一下拦在前面,说道:“保育堂才能容下多少孩子,你们送去一次可以,两次可以,难不成三次、四次他们都要么,到最后还不是落在阎王爷手里。我们带走,至少能活下来。” 黑衣女子眼尖,高声喊道:“师兄,船上她站不稳,快把她打到水里。” 苏灵听了火速退后一步,躲过一掌,心想反正被人看穿,索性跳至岸上,举起匕首挥向那女子。那女子后退一步,两边的黑衣人上前一步与苏灵打起来。船上的黑衣男子低头对船公和抱孩子的男女说道:“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再把孩子扔进水里,就送你们一起上路。”船上人皆屏气不敢乱动。 船上男子再看岸上,见苏灵手中有匕首,自家同伴占不到上风,又见师妹吹了口哨——正欲拦时又未拦下——后方便又有两名黑衣人送来三把长剑递给前边三人。 苏灵后退几步,冷笑道:“居然还是名门正派,我原当是同行抢生意呢。怎么天下不平事都理清了,看得上我这小小白羊帮?” 黑衣女子持剑说道:“人命关天,如何是小事儿。你也看到了,我们人多,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饶你不死。” 苏灵笑道:“知道你们人多,我认栽。不过总得让我死个明明白白,知道栽在谁手里吧。” 黑衣女子见状,得意说道:“我们可是——“话未说完,被船上男子打断,“师妹,不可告诉她。” 苏灵嘲笑道:“不敢报名号啊——这——不知道是名门正派也能做暗事呢,还是有人特意冒充呢?” 黑衣女子呸了一下,不屑说道:“小小毛贼,也配知道——”说着指示左右两人上前。 苏灵倒是看出来这个小女子是个要紧人物,遂从腰间口袋中掏出一把白粉向前面二黑衣人掷去,闪至女子身后,一手作虎爪挟住她的脖子,一脚将另外两名女子踢翻在地,收起匕首,抓住身前人右臂。这黑衣女子吃痛不过,手中剑掉落在地。 船上男子跳上岸来救,到底阻拦不及,忙道:“且慢,莫伤着她。” 苏灵紧抓着黑衣女子的脖子,慢慢转身退至河边,才说道:“三番两次地欺负人啊,你们倒是说说,我该怎么折磨这个小丫头片子。划了脸、剁了手脚还是直接下毒灭口?对了,你个小丫头眼尖牙利呀,挖出眼睛戳瞎耳朵如何?” 这小姑娘憋得喘不过气来,到底听进去多少也不知道。众人听了面面相扈,方才摔倒在地的女子站起说道:“你要是敢伤了我家小姐,你们白羊帮的人吃不了兜着走。你可别忘了那后面大人小孩,凭你能就走几个,落我们手里都给他杀了。” 苏灵听了道:“我后面的,杀就杀了。说起来,我们狠心带她出焚炉,你们狠心再把她杀了,也不不知道究竟是谁比谁狠心。” 黑衣男子着急说道:“你放开我师妹,要挖眼睛戳耳朵要砍手砍脚下毒冲着我来。伤了她便是得罪潮忻,对你们也没好处。” 苏灵嘲笑道:“哟,听你这么说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挺值钱的,怎么,要不然我掳走她,换个千儿万儿的银子花花也不赖。” 后面那女子立马接着说:“你敢,得罪潮忻,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抓你回来,拿着银子也没命花。” 黑衣男子半回头朝后面喝道:“闭嘴,添乱。”那女子倒是听话,不再多言。 黑衣男子见搬出潮忻来苏灵亦丝毫不惧,恐她大有来头,陪笑抱拳道:“这位姑娘,有话好说,整件事情从中可能有误会,我们回去查证后再给姑娘赔礼道歉。姑娘大度,勿伤了我师妹。若不信,你可以拿我做人质。” 黑衣男子见苏灵默然似微点头,又接着说道:“潮忻在墨州也算颇有地位,姑娘在白羊帮做事,如有潮忻相助以后必然多有好处。” 苏灵点头道:“说得动听——你在潮忻何职何位?我看着不如这个小丫头重要。” 后面女子大声说道:“你抓着的是潮忻家的二小姐,还不赶紧放开。” 苏灵看看那女子又看看那黑衣男子,示意他接着说。 黑衣男子只好说道:“我是韦韫家长子,是潮忻飞雪的师兄,在潮忻家也算说得上话。” 苏灵笑着说道:“潮忻家是墨州五大家之首,嗯,听说过,这——韦韫家小门小户没名没姓的,真不耳熟。既然你在潮忻家说得上话,就告诉她爹说潮忻飞雪呢我请回去做客了,没有好酒好菜,羊奶羊肉的还是可以招待这位小姐的。”说罢作势转身听得有人高声说道:“姑娘且慢,听我一言。” 苏灵回头看时,见一位公子大步走到面前,合扇抱拳先作揖,再笑道:“在下兰城游筠砜。苏姑娘,有礼了。“苏灵亦笑道:“游公子有礼,小女不便行礼,多有得罪。” 这位公子笑道:“无妨。今日之事前因后果我已问明白听仔细,确实是场误会,我代师弟师妹向姑娘以及白羊帮道歉。苏姑娘,飞雪是在下的师妹,可否先让她喘喘气。” 苏灵见他说话中听,点头笑道:“既然游公子明白这是场误会,就放她歇会儿不妨。“说着松开左手,令飞雪顿时喘咳不止。韦韫寒欲上前,被游筠砜抬扇拦下。 飞雪喘过气息,抬手变掌欲朝苏灵劈下,被她掐死右臂,吃痛不已,不免挣扎一番,又被游筠砜喝令一声,只得忍气低头。 游筠砜抱拳对苏灵说道:“师妹尚小,姑娘请她做客多有麻烦,不如我代她前去可否?” 苏灵满眼堆笑说道:“用游家公子换她可是划算得很。你们拿绳子把他绑上,绑结实。”说罢趁他们几人找绳子绑游筠砜时快速从腰间取出一点物品塞进飞雪嘴里,抓起下巴抬头令她服下。 韦韫寒见状丢下绳子,上前扶住飞雪,面向苏灵怒道:“你给飞雪吃了什么?” “毒药。”苏灵早已松开双手,说完走到游筠砜查看他的绳子绑得是否牢固,点头说道:“行了,留下游家公子,你们可以走了。解药过几天给你们。”苏灵听见飞雪骂了一句无耻,顺口接道:“这个游公子既然是你们师兄,武学肯定在你们之上,我得小心防着点。还不走,不然都跟着我回去做客?” 听闻此言,持剑的两个男子说道:“你刚才给我们撒的什么,是不是毒药?” 苏灵才想起这俩人,说道:“你们的解药到时一并送上。” 飞雪见另外的两人并无异常,想了想说道:“你没有下毒对不对,只是吓唬我们。” 苏灵轻哼一声,笑道:“潮忻家的小姐见多识广,不过我苏灵若没个绝技傍身,怎敢孤身过来。好好回去歇着吧,别那么心浮气躁,小心啊等不到我的解药就毒发身亡。” 众人气不过,只得帐记心里一并离去。 众人一去,苏灵确定他们走远,便叫船公划浆,看着船上灯光渐远方才舒了口气。 此刻已是亥时,月明如霜,流光泻地,苏灵转过身看游筠砜时,尽管他被绳子绑着,仪态依然端庄稳重,况有朗月流溪映照,竟若玉人一般。苏灵不由得心内暗叹好一个俊美贵公子,走进端详一番,见他后背手拿折扇,忍不住抢来打开,见不过是几只飞鹤而已,甚觉无趣,只是香气悠悠不禁扇了几下,闻罢又低头把玩,见那合着的扇面上亦画着一只鹤,忍不住开合几次来看。 第2章 再见师兄 游筠砜被紧紧绑着,见苏灵让小船离去,正不知她何意,又听得苏灵在身后把玩扇子,便说道:“扇中藏有暗器,苏姑娘还是还给在下,免得误触机关,伤了自己。” 苏灵听了走到他前面,再细细打量一番,说道:“想不到游公子正人君子模样也会用暗器伤人呀。” 游筠砜看了苏灵一眼,说道:“刀剑过于凌厉,棍棒不易携带,扇轻合手。” 苏灵合起扇子,想了想,问道:“听说游家有三位公子,你排行第几?” 游筠砜反而说道:“应该我来问你,听说白羊帮多出没北方,如今为何到墨州来了。” 苏灵应道:“我们本来呢也不拘于一个地方,天南地北都去得,想我帮派遍布天下那该多好。” 游筠砜笑道:“想要发展是好事,不过你一来就得罪了潮忻家,要在墨州立足可不易。” 苏灵哼了一下说道:“怎么是我得罪潮忻家。噢,你们找我们麻烦我还得忍着了?刚才你不是说前因后果你都清楚,这是场误会,现在你又说我得罪了你们,早知道就该带着飞雪走,让她爹上门来赔礼道歉。” 筠砜耐心劝道:“你若真的把飞雪带走,潮忻家虽爱女,却不轻易受人胁迫。到那时你未必等来赔礼道歉,反而整个白羊帮难以在墨州立足。听我一言,早早将解药送给飞雪和我两位师弟,趁如今他们尚未走远,若姑娘再肯低头过去致歉,这事儿或者便罢了。“ 苏灵哪里听得进去,板着脸说道:“废话真多。走,跟我去白羊帮。”说着转身就走,听得游筠砜没动静又回头道:“你走不走?” 游筠砜全身被绑,无奈说道:“你叫我如何走路?” “那我不管,你还想不想要解药。”苏灵板着脸,看着游筠砜双腿并在一起,勉强向前跳着步走,忍不住笑出声来。 筠砜亦觉不妥,怎奈务必要到解药,只得再向前跳步,只听苏灵笑个不停,便说道:“白羊帮还有多远,如此走路需走多久?” 苏灵忍住笑随口道:”离此七八里,五六户人家,要问几时到~怕是得花落了再开花。” 筠砜明知苏灵戏弄自己,亦不接话,继续向前跳。反而是苏灵笑够了,问道:”我这么耍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筠砜停下说道:“我此来若能消除两家误会便不虚此行。又何来气生?游某自问对姑娘对白羊帮都不甚了解,看来行事作风亦与别家不同,若我去白羊帮自当入乡随俗。以己推人,白羊帮要入墨州也同样需要让步。” 苏灵更觉无趣,扭着头说道:“谁要听你讲这些大道理,啰哩啰嗦。” 筠砜见苏灵已然听进去了一些,如她真能转变也是好事,便接着说道:“你若是不想当面致歉,这些话我替你传达亦可。白羊帮并非只你一人,上下难免为此事所累,而为大局所虑,冰释前嫌总好过针锋相对。” 苏灵听得烦躁,况且也并非真带游筠砜去张家,想了想伸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结,一边儿说道:“走走,今日你欠我个人情,他日要还。“ 筠砜取下身上的绳子,收在一起放在地上,整好衣衫,对苏灵说:“好,在下记在心里。只是还有我师妹师弟们的解药。” 苏灵用的并非毒药,因知道初次过来,不宜结下死仇。自己随身带着因南方潮湿而配的祛湿药,本来是混在炒熟的杂粮粉里自用,且味道怪异,方才紧急拿出来诓人用。筠砜此时求取解药,自然不能说清玄机,正好带着哄孩子吃的糖豆,苏灵便从腰间取出三个,故作慎重地拿手里。 筠砜不免疑惑问道:“这——” 苏灵忙点头道:“嗯,没错,糖豆。里面有我独家解药。十两银子一个,爱要不要。” “要,”筠砜忙道,低头摸摸腰间未带银两,又说道:“这三十两银子可否先欠下,明日还给姑娘?” 苏灵只觉放走他已然大大吃亏了,焉能再白拿解药,即刻收起糖豆说道:“那就明日来换解药。” 筠砜等不得,身上不曾多带值钱物品,只得取出腰间玉佩,拿在手中道:“这枚玉佩颇有价值,可先换得解药。便是姑娘遇不上在下,去我游家店铺亦能换得三十两银子。” 苏灵拿过玉佩好生看过,见刀工精巧细致,知是好货,便作大方般将解药交给筠砜,又笑道:“吃了我的解药还要戒酒一月,素食一月,行善一月,打坐一月……” 筠砜听得繁琐,直问道:“是否还需念经一月?” 苏灵笑着点头道:“正好,背背书念念经什么的,呆在家里省得出来惹麻烦。”说罢要走,又听筠砜喊道:“我的扇子——” 苏灵故意打开扇子扇了几下,笑道:“初次见面就收到公子这么份大礼,多谢了。” 筠砜上前拦下,道:“别的可以给你,但是扇中有暗器恐会伤人,姑娘还是还给在下。” 苏灵看看筠砜,又看看扇子,倒没看出来暗器藏在何处,斜着眼睛问道:“哪有暗器,一把扇子而已,你不会舍不得给我,说来蒙人吧。” 筠砜小心看着苏灵拨弄扇子,恐她不防误触机关,说道:“扇柄中确有毒针,上面涂了麻药,可使人昏睡半日。” “既然这样,那你刚才救你师妹时怎么不用来对付我?“苏灵从扇子上眯着眼睛问道。 筠砜道:“前几日他们带走的孩子,保育堂已经查验过,并不是那些丢失的孩子。也有人认出其中一个孩子是被丢弃的。我想师弟师妹们或者与你们有所误会,解释清楚便好。“筠砜心中确实有意使用毒针,这话隐忍未出口。 苏灵心中明镜似的,亦觉他行事还算坦荡,何况此人功夫未明,硬抢中了毒针反倒麻烦,索性丢开手还给他,道:“行吧还你,不过你欠我俩人情,记得还啊。” 筠砜接过,谢了苏灵,又问道:“苏姑娘,白日里我曾见过你,当时你与钱家公子争执,果有其事?” 苏灵倒是有些意外,回忆着说道:“当时你在?怎么你认识他啊,那不出来还钱?哦,你在楼上,这就对了。怎么,打抱不平呀。“ 筠砜摇头道:“我不认识他,只是随口问下。” 苏灵冷笑道:“我一人的话你未必信。想那家店老板,也问不出啥。罢了随你怎么看,反正钱到我手,想拿回去不可能。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三十两银子外加两份人情,还有上次掳走孩子的帐我还没算呢。” 筠砜自嘲遇上个贪得无厌的女子,不觉摇摇头,见苏灵转身走开,目送她走远,方说道:“出来吧。” 小九便远远从暗处快步走出,问:“公子没受伤吧,解药可拿了?” 筠砜点头道:“嗯,拿了,回去吧。”又觉不放心,命“方才之事不可外传,不然唯你是问。” 小九暗笑一声,连忙拱手应是。 苏灵至张家,众人已归各自安置妥当,而意外见得师兄苏夜魄着一身黑衣在灯旁假寐,心中一喜,将前后经过禀明,并拿出游筠砜之玉佩。 夜魄接过交代苏灵去休息,沉思片刻,出门来到虞县府衙外,见门口灯笼明亮,下有两名衙役轮值,巧的是县令姚斐因听说潮忻飞雪中毒前去看望方才回来——其身后还有数个衙役。夜魄不欲多人看见,从袖中取出一颗豆子向姚斐掷去,先探虚实。 这位姚县令,约莫三十岁年纪,留着短须,身材精干,虽事务繁杂,亦未忘记操练武艺,听见风声,轻松躲过,侧头看见夜魄亮出游家玉佩起身示意跟来,便悄声告知了护卫,随夜魄到避人处。 姚斐问道:“这位侠士造访姚某不知所为何事?” 夜魄恭敬行礼,才道:“深夜惊扰大人,是关虞县孩儿丢失之事,某得知一条线索。” 姚斐近日正为此事烦扰,便问:“这宗案子有何线索?” 夜魄为免自家再被官府盯上,派人暗地打探得出消息,见问答道:“孩儿丢失非我白羊帮所为,近日发现虞县北有一小村,多有外人进出,又时常有人携带木箱往来,大人可留意此处。” 姚斐见夜魄说得不甚明白,问道:“侠士指哪个小村?” 夜魄抱拳说道:“事关重大,大人细细查访自然明白。” 姚斐低眉思索,又笑道:”若真能破此案,侠士便立了大功。“ 夜魄道:“不敢,白羊帮只是提供了一点点线索,此案仍要靠大人及诸位官差们来解决。若然有益,望大人为我白羊帮孩儿落籍。” 姚斐轻捋胡须,点点头算作应了,眼看夜魄返身走开,犹有怀疑,命人乔装查访不提。 次日一早夜魄问苏灵:“师妹有些日子不见,武功可有长进?” 苏灵笑道:“师兄可要比试比试?” 夜魄笑道:“好,追得上我,这玉佩便还你。”说罢右手挥动已跑出门去。 苏灵火速站起边追边道:“那可是我三十两银子,师兄你也太不厚道了。” 夜魄轻功极好,眨眼之间奔去半里,苏灵为自己银子奋起直追,间或夜魄故意停下,与她交手几招,随后又跳开跑远。野外绿树苍翠,飞鸟高鸣,二人在林中忽悠来去,好似花间蝴蝶一般,如此半日,两人汗出力乏,挑了棵大树半躺在枝干上稍歇。 苏灵追了半日,正觉筋骨舒展四肢微酸,躺在树上听鸟叫蝉鸣好不快活。 夜魄半枕手臂,闭上眼睛,口嚼草叶,问道:“师妹,觉得墨州如何?” 苏灵说道:“山青水蓝,是个好地方。” 夜魄又懒洋洋问:“那比青莹如何?” “墨州是墨州,青莹是青莹,他人地方再好总比不过自家。” “师父常道,人在江湖,四处可为家。咱们要是能在墨州立足,你我当这里的羊大头怎样?” 苏玲听了笑笑,说道:“得了吧师兄,去壶山你要在壶山当羊大头,过南莽你又要留南莽,前年去了九渑一趟你又爱上那儿了。这回是墨州,下回哪儿啊?” “这回不同,我是真看上这儿了。” “行——就跟你在这儿做羊大头,看你给这儿能待多久。” 夜魄想起一事,笑眯眯地地闭上眼睛。二人吹着凉风,苏灵忽觉口干舌燥,寻思旁边似有个小湖,从树上跳下,走至湖边低头捧了些水喝,甚觉清凉,随手摘下荷叶意欲带水回去,忽听见一阵婉转的笛声传来,抬头看见对岸凉亭之中,一人好似昨日所见的钱酉,另一人似那颇有钱的女子。 苏灵丢下荷叶,借着矮树芦苇悄悄走近再看,果就是他二人。那女子手持一只竹笛,吹奏一曲荽南,钱酉旁坐静听。苏灵犹对钱酉无甚好感,准备回身时忽见夜魄走近。他向前望望压低身子问道:“我当你干嘛去了原来在这儿。好好的笛子声不听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苏灵撇撇嘴,对夜魄说:“那男的我嫌弃。师兄,那个叫钱酉,昨日见过,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 夜魄嘲笑道:“怎么?看上他了,那我去打个招呼认识下。”随即作势起身。 苏灵赶紧拉住他,再看那二人不曾注意,才说道:“那个钱酉不是什么好东西,坑别人的钱还要威胁人家,身怀武艺又藏着掖着,八成要干坏事。” 夜魄却认得梅婕云,眯着眼睛细看二人光景,歪头笑道:“怎么,担心那姑娘?梅家的二姑娘,怎么在这儿?”夜魄低眉寻思,又道:“梅家的姑娘也要送去习武,这里已离卓如不远,与其担心她,倒不如担心他。” 苏灵听了点点头,想道:“那姑娘看着傻乎乎的,既是世家女子,且会武艺,料也无妨。不知师兄如何认得她。”当下问道:“师兄,梅家的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都没个丫头跟着。” 夜魄抬眉笑道:“她人就在眼前,自己去问。” 这里梅婕云吹罢一曲,回头一笑转身坐下。 钱酉婉如仍旧沉浸于笛声中,轻吟道:“细雨笼烟楼,斜风送客舟,几点飞花落,陌上有人愁。声声唤鹧鸪,切切语不休,孤叶何所幸,横笛引墨州。” 梅婕云饮下口中茶,笑道:“这是民间小曲,墨卿你太过夸赞了。” 钱酉摇头道:“虽是民间小曲,然而听梅姑娘吹奏,清幽婉转,好似墨州美景在我面前展现开来,更有一调一步一景色,令人心生向往。如此好音色,婕云姑娘实在过谦了。” 梅婕云客气一笑,低头继续饮茶。 钱酉亦举杯饮茶,一边观其神色,一边思量着又问道:“婕云姑娘,有句话不知——” 梅婕云笑道:“当然可以。” 钱酉便小心问道:“看姑娘言谈举止不凡,不像普通人家女子,为何独自一人出门?” 梅婕云恍然一笑,放下手中茶杯,道:“我当要问什么,原来是这个。我家里人口众多,可以说是遍布墨州,一路衣食无忧。带个丫鬟出门反而不便。” 钱酉点头,再问:“难不成姑娘是空官梅家?” 梅婕云点点头:“正是。”又见钱酉尴尬低头不语,便笑道:“空官梅家只是虚名,墨卿不必介怀。” 钱酉点头笑笑,轻叹口气说道:“梅家名大势大,我一介布衣书生,竟不敢与姑娘交谈。若昨日有得罪姑娘之处,姑娘见谅。” 梅婕云见钱酉有疏离之意,开解道:“梅家虽大,却从不以声名交友。墨卿,大丈夫立足于世,唯雄心壮志,非眼前财与身后名。你我既为友,自当抛开名利之心。” 钱酉如大悟般抱拳说道:“婕云之话,竟令我羞愧万分。是啊,大丈夫自当抛却名利,一心为国为家为民。你我为友,更应坦诚相见,肝胆相照。“钱酉再看梅婕云,见她眼中赞许之意,遂猜出她的喜好。 二人又游玩半日方回,正巧遇见游筠砜,三人便到二楼雅间,菜肴已上,钱酉执壶斟茶。 游筠砜谢过,婕云便问他:“兄长这次去卓如做什么?” 筠砜答道:“一是家里缺几味药材须得来一趟,二则也是看看几位师父。算来也有两年不曾见过张师叔了,这次有空必去拜会。” 婕云笑道:“师娘信里说等这段过了要搬去庄里住,兄长这次一定要去。” 筠砜却问:“这为何要搬去庄里?” 婕云道:“师父师娘年岁大了,现在只有一女一徒。想是顾及以后,卖了房子搬去庄里。” 筠砜点头,又对钱酉笑道:“我二人说话,冷落了钱公子。正要请教公子从何处来?” 钱酉笑笑,说声不妨,随后自家再说一遍。这三人正说话,听外面有马嘶鸣,又听有人叫喊,小九打开窗户看时,见隔壁院内有匹马惊了,仓促间,外面几个侍卫围上前勒马,冷不防又一匹马惊起——却有位女子翻身上马强拉缰绳——这马才渐渐慢下来停住。 楼上三人认出这女子是苏灵,见她下马把缰绳丢给那几个侍卫,对着店家喊道:”喂,你这儿马没管好受了惊吓,亏得我拦下来,不然伤了人,碰了东西你亏多少。得今儿的房费就给我免了当酬劳。” 店主一时迟疑,内里有宫人手持佛尘站定对着众人说道:“里头的说了这小丫头有能耐,她的费用都记账了。” 苏灵一听笑着拍手道:“好好,店主你可听见了,我要一间好房,再来个人伺候着。” 宫人打量下苏灵,笑而不答。店主赶紧点头应承下来。 游筠砜见苏灵作风不觉好笑。而苏灵这边掐着腰抬头时也看到了楼上三人,笑道:“倒是巧了。” 筠砜便合扇抱拳说道:“苏姑娘,既是遇上,便请一同用些茶饭。” 苏灵不论梅钱二人面色迟疑,只管上得楼来说声打搅便挨着筠砜坐下。杯碟已添,另加了几道菜。 钱酉见游筠砜如此招待苏灵,陪着笑说道:“姑娘方才真是好身手。钱某佩服。” 苏灵本想奚落一番,当着梅婕云的面便罢了,斜着眼说道:“小事儿一桩。” 钱酉讪讪的,当即低头不语。梅婕云起身为苏灵斟茶,笑道:“苏姑娘刚才出手利落,不知师承何处,现今在何处高就?” 苏灵因师兄交代,对婕云道:“我只是白羊帮的羊倌儿,不敢谈高就。昨日见姑娘,还未请教姓名。” 婕云点头报了姓名又问道:“素日未听兄长提起过姑娘,敢问你们如何相识?” 苏灵顾着夹菜未答,筠砜便说道:“昨日才相识,故未曾向云妹提起。” 婕云有意笑道:“昨日才相识,今日又见,可是约好了么?” 苏灵边嚼着菜,边说:“我是他债主,当然要约着还债。游家公子,银子备下么?” 小九在旁听了哼了一声,听得苏灵向他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小九不敢答,赶紧向后退一步。 婕云慢慢夹口菜,心想这苏灵到处索债,莫非惯常蒙拐骗?再看筠砜倒殷勤催苏灵吃菜,心有好奇,问道:“苏姑娘夜色重重的赶来,不知要去哪里?” 苏灵与夜魄追逐半日,赶路间午饭将就应付,此时遇上精致好菜,不免胃口大开忙着吃饭,见婕云问话,将饭咽下匆匆说道:“去卓如,有正事儿。”说罢接着吃饭。 筠砜见苏灵风卷残云一般,问道:“菜若不够,可以再加。” 苏灵边吃边摇头说够了。筠砜摇摇头,慢慢夹着菜吃饭。 钱酉亦去后上的菜里夹一块鸡蛋,却被苏灵持筷敲下,抬头又被苏灵翻个白眼,顾及游梅在侧,钱酉自知理亏只得让开,低着头吃饭。 梅婕云见此,便从先上的菜中夹了些菜放进钱酉碗中,对他摇摇头。 众人动作皆看在筠砜眼中,他已到过苏灵所说的店家查看,果然免店主只推不知,柱子已用红漆刷过遮住痕迹。再看钱酉苏灵二人此间作风,难分正邪,只待观其以后。 饭罢各自休息。游筠砜思量着要回自己的玉佩,便敲开苏灵的门,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说道:“苏姑娘,这是三十两银子有余,可否将玉佩还我?” 苏灵茶饱饭足后,心甜意洽时,笑着倚门说道:“游公子是大家公子,我不担心你赖账,不急。”说着就抬手接过银子,掂量一下果然三十两有余,笑道,“银子呢我就收下了。玉佩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筠砜意外,说道:“苏姑娘,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这玉佩虽不十分贵重,却是游家家传,还望姑娘还给在下。” 苏灵略抬头看筠砜,灯光照去见他面朗神俊,目光闪动。对此佳人自然要欣赏一番,不觉多看了一会儿,反使筠砜略觉失礼,低眉避开。 苏灵笑道:“公子的玉佩太贵重,故不敢随身携带。既是游家的宝贝,自然会还给公子。” 筠砜想了下说道:“不然你告诉我玉佩放在什么地方,我派人去取好了。” 苏灵眼珠打转,说道:“就在昨日见面的地方不远,打听白羊张家就行了。站在这儿说话多不方便,不然我们进屋细说?” 筠砜不敢进屋亦不敢多留。这边苏灵看他走了,仗有隔壁宫人付钱,支使奉茶焚香打水洗衣不提。 第3章 卓如买药 次日一早,游筠砜思量苏灵单身一人,有意邀其同行,就命小九去敲门。小九片刻回来道:“公子,咱们走吧,不用管她。小二说人昨夜睡前就吩咐了,不让打扰她睡觉。” 筠砜便与梅钱二人一同赶路。几人说说笑笑到午时,路旁恰有一野店,四人便坐下饮茶点饭。方见苏灵斜背行囊而来。 苏灵见他四人满座,便坐在旁边的空位儿上,喊道:“老板,你这儿有什么吃的?” 店老板在内喊道:“我这儿有鱼有蛋有肉,任凭点菜。要等不得就给你盘艾草团子,配着茶吃。” 苏灵看四周桌上也不过是几碟炒青菜豆腐之类。昨夜的精巧美味也难顶一日,而今腹内空空,便道:“煮个面就成。” 店老板边掂着锅边说:“行嘞。” 苏灵早看见游梅钱四人,凑过去对着筠砜问道:“你在看书啊,看得什么?” 筠砜见是苏灵,随口说道:“黄帝内经。”说罢低头继续看书。 钱酉当苏灵懒惰晚起,看着她轻笑一声。苏灵当即瞪眼看向他,还未开口时梅婕云先说道:“苏姑娘,既是要去卓如,本该邀你一同赶路,我们先走未等姑娘,真是失礼了。” 苏灵嘿嘿笑道:“我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这既然又遇上了,待会儿一起走呗。” 梅婕云笑着点头。 小九心道又来蹭饭,站起催菜。 苏灵又问筠砜:“你看医书做什么,莫非你会看病?” 筠砜觉苏灵更是聒噪,合上书道:”我并非医者,只因家中买卖药材所以多看些或者用得上。你既然知道这是医书,那可知其中内容?“ 苏灵笑着摇头,”我就是认得几个字,哪里知道里面说什么。哎你家里买卖药材,正好我有宗大买卖——”说罢笑看筠砜。 梅婕云听了倒笑着问道:”是什么样的大买卖?” 苏灵笑道:“梅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白羊帮虽是小帮,可女人孩子又多,有个三灾两痛的他不好出门找大夫。所以我帮就买些药材做成丸散膏丹备下。来了墨州听说卓如药材极多,就派我走这一趟。” 钱酉半作真问道:“既是大买卖,不知要多少药材,姑娘一人前往又如何搬运?” 苏灵道:“既是大买卖,游家自然送过去的哦,我只要验看明白就行。”说着又转向筠砜道,“咱们也算是熟人了,送货上门打个折扣可好?” 筠砜摇扇点头道:“既然有买卖,可到卓如详谈。” 苏灵嘿然而笑。梅婕云只觉她颇有趣味,未曾作真。 小九取得菜,故意搁到婕云一侧。钱酉取了筷子递上。梅婕云笑笑,将菜推到一侧,说道:“苏姑娘应是饿了,便一起吃吧。” 苏灵正巴不得,赶紧自取了筷子。钱酉瞄着她小心翼翼夹了一块菜,所幸未被打断。 卓如乃山旁小城。众人不时已到,梅钱二人告辞,自去拜访师父师母。筠砜与苏灵去自家药铺。苏灵已在门外看到游家几间门店合在一起,装饰颇为气派,进得店来,四壁药柜直达屋顶,足有二层楼高,其中人来人往,喧声不停。 店内高掌柜看到三公子来临,笑着迎出来问候。游筠砜不免寒暄几句,再看苏灵仍旧出神模样,便托高掌柜接待,自行入内去了。 高掌柜这里向苏灵问道:“苏姑娘,要买什么药材,可有药单?” 苏灵方才回神,见发问者须发半百,衣着考究,道:“是要买药材,游筠砜呢?” 高掌柜笑说:“我是这里掌柜,买药材可往这里来。”说着请苏灵向一侧柜台走。 苏灵看那柜台不少人排队,方才醒悟,暗骂游筠砜目不识人,环顾四周见一旁有茶座正空着,走去坐下,跷起二郎腿说道:“姑娘我口渴了,看茶来。” 高掌柜观苏灵粗布青衫,更无一件首饰在身,不过公子带来,陪着笑,叫伙计倒了大麦茶来,坐下问道:“这些日子药材紧缺,姑娘需要什么请告知老朽,也好早些备货。” 苏灵品口茶,问道:“看掌柜年纪,想必历经风雨,经验独到,正有些事儿要请教。不知今年新货里头白术何价,黄芪何价,当归何价,石膏知母又何价?” 高掌柜见问,一一说了价。苏灵点头又问:“这些东西各一千斤又什么价?” 高掌柜笑道:“姑娘若是真要买,咱列张表出来,写明白药材炮制和价格斤两,再下了定钱,才好接着准备,这么多的货,姑娘是自取还是送上门?” 苏灵笑道:“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就是怕我耍你要定钱。看来有不少我这种不识相的人与公子同来了吧。” 高掌柜呵呵笑着,说道:“哪里。三公子素来对店里买卖不大上心,所以一向交给咱们打理。姑娘多虑了。” 苏灵从腰间取出一小锭金子放在桌儿上,说道:“既然我想跟你们游家做笔买卖,叫游筠砜出来会客不为过吧。” 高掌柜看着小金锭子伸手欲试真假,又被苏灵拦下,于是笑笑,道:“咱们这边列了单子算好帐,你找人去请公子出来可好?” 游筠砜刚拜见掌管卓如生意的叔父游如砀。听说如此如此,叔父便命他去见客。 筠砜领命整理衣衫出来,见苏灵正仰头坐着嚼麦冬,而高掌柜对着一张清单正计算价钱。于是走近看那清单,上面不过是些寻常药材。看罢筠砜坐下对苏灵说道:“苏姑娘要的这些药材不难,只是量多,需等几天备货。” 苏灵摆摆手:“这都是小事。还有点别的药材。听说卓如的山上有三日红菇——” 高掌柜说道:“此物毒性甚大,何故要它?” 苏灵拿了几颗麦冬含在嘴里随口道:“下毒杀人。”这一声引得旁人侧目而看,高掌柜颇为意外转看向游筠砜。 筠砜向高掌柜摇摇头,向苏灵说道:“三日红菇炮制得当,非但可以祛除大部分的毒性,亦可用于止痛。苏姑娘,炮制红菇我们有。” 苏灵点头一笑,接着说:“九步银环、七叶白心草、救命蛇药、琥珀、珍珠、虎骨、磁石——” 高掌柜另开了一张单子,写下药名,听见苏灵说道“还有一味千毒万光。”便停下笔看着游筠砜。 游筠砜听了笑道:“别的倒罢了。这千毒万光虽是卓如所产,可惜甚是少见,游家并无此物。” 苏灵近身看着游筠砜说道:“少见也是见过,不论是花是叶还是根,都成。” 游筠砜思索下说道:“过几日你可随我一同上山,能否遇上各随缘法。” 苏灵笑道:“好。” 高掌柜写好笑问二人:“除却千毒万光,总价约二百七十余两银子,需得几日备妥。姑娘是自取还是送上门?” 苏灵看了高掌柜写的清单,核对药名、价格、斤两、总价,且游家名戳章一一盖齐,才接过他递上来的笔写上自己名字放在桌上,向后歪着道:“这些东西备妥清点了再说。既然得等几天,那就住你们游家吧。” 高掌柜陪笑道:“苏姑娘,既是如此,可先下定,我好着人先去办姑娘的买卖。” 苏灵瞄着他二人,将小金锭子向前一推,站起来对游筠砜说道:“天儿也不早了,姑娘我要休息。” 游筠砜亦站起,带她进后院。卓如游家乃一处方形院落,南边是药铺,西边是仓库、作坊,北边是正房,东边作出入门庭,南边是药铺,正门与药铺之中有几间房子打扫出来作客商歇脚之用,游筠砜带苏灵正到此处,开了一间房门。 苏灵看这里地方狭小,环顾一番说道:“还算干净,游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来客就安排这儿——” 筠砜道:“此处虽小了些,不过桌椅床凳茶饭俱全。苏姑娘暂住几天,待药材备齐我来找你。” 苏灵坐下问道:“那你住哪儿?我好找你啊。” 筠砜道:“这两日我去拜见几位师父,不在家中。若有事,只管告诉方才的高掌柜即可。” 苏灵歪头看着他道:“你莫不是要去花云派?”见筠砜点点头,苏灵气势汹汹站起说道:“好你个游筠砜,你这是去找师父师娘告诉他们我欺负你家师弟师妹啊。我说这儿这么小敢情这是你家关人用的囚房——”说时抓住游筠砜推进里面挡住房门,“你把我关在这儿找师父请功,找你师弟师妹过来报仇。哼我出不去你也休想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游筠砜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解释道:“我两年不曾回卓如,既然回来自然要拜见几位师父。前日误会已经说明白,何须关你在此又告诉师父。” 苏灵道:“你不说,难免你师弟师妹会说。到时候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师父过来抓我。那我还不是落到你们手里?” 筠砜道:“师弟师妹们虽说性格顽劣了些,却也能明辨是非,断不会如此。再说师门管教甚严,断不会听信某位弟子一家之言便抓人。苏姑娘不必为此担忧。” 苏灵轻哼一下说道:“别说我信不过你,便是信了你也不信你师弟师妹。” 筠砜摇摇头,问苏灵:“既是不信我,那依你看又当如何?” 苏灵愤愤说道:“明天我和你一起上花云派,你把这事儿解释明白,不然我就给你下毒要死一起死。” 筠砜心下想前日韦韫寒说出飞雪乃潮忻家人,苏灵都毫不在意,而今又要上花云派解释,再思她昨日对梅婕云言行刻意,颇有可疑,于是点头应下,明日见机行事。 虽说如此,苏灵仍不放心,粘着游筠砜寸步不离。 平日筠砜住在内宅,见此便命人打扫客房,只留小九伺候。而苏灵强行在筠砜房间坐了一夜。次日,小九早早备妥茶水,唤醒游筠砜,扭头向苏灵说道:“我家公子要换衣服,你要看么。” 苏灵白了他一眼,道:“看了一夜了上下都被我看过了怎么着。”说着还是转身背对着他二人。 小九悄声做个鬼脸,取下架子上的衣服替筠砜换上,梳头洗漱罢,筠砜命小九重新打了水来。 小九瞄了一眼苏灵,随即端着盆子出去。筠砜道:“一会儿上山去见师父,你来梳梳头。” 苏灵才转过身,见筠砜起身整理衣服,对着他说道:“你不许走啊,也不许看我。”方才走到镜子前坐下,解开发辫拿起绿檀梳梳好头发,再看桌上摆着几只木簪,打磨光滑倒甚可玩,这是游筠砜自用昨日拿来的,便挑了一支流云插在头上。 小九重新打了水,见筠砜正对门口端坐喝茶,而苏灵在内室对镜自赏,于是小心翼翼地侧着脸把水端过去放下,听见苏灵轻哼一下赶紧退出来笑着问筠砜:“公子早点在哪儿用?” 筠砜说道:“拿来这里吧。”小九应下快速出去关上门,心里舒了一口气。 苏灵洗了脸,打开门向外看去,见小九远远地半倚着柱子,便对他喊道:“小九还不过来,要饿死你家公子啊。” 听了这话,小九一边儿应着一边端着食盒小跑过来,将几盘糕点与清粥碗碟一一放好,对着筠砜笑道:“公子,我去准备一会儿要用的东西,就在门口等您可好?” 筠砜点头同意,苏灵看着小九飞快跑开,说道:“你就这么吃饭,小九不乐意伺候,连个盛饭的小丫头都没有。” 筠砜持碗取过勺子盛了粥放在苏灵面前道:“多吃些,一会儿我们要走山路。” 苏灵哪儿用得着客气,早拿了一块糯米糕吃起来。 去花云派的路上,苏灵左瞧右看,对着游筠砜说道:“山上风景倒是不错啊。你在这儿呆了多久啊。” 筠砜一边走一边说道:“十年有余,不过每年都会回兰城过冬,算起来竟不到十年。” 苏灵扭头从小九包裹里抓出来一把大枣,丢到嘴里一个边吃边说道:“十来年前那你才多大,干嘛不在父母身边带着非要送你到这儿来。” 小九护着包裹低声道:“这还没拜见几位大师父呢,你倒吃了不少。”刻意走慢几步走在两个挑着药材的山人旁边。 筠砜笑着回道:“习武自然是早早开始得好。苏姑娘身法轻盈,是从几岁开始跟随师父习武?” 苏灵含糊说道:“哦,差不多也是你那个年纪。你们花云派师父挺多,这教徒弟是怎么个教法?” “平常是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五师父教导剑骑射猎。大师父常年闭关修为,每隔一段出来指点一二。至于书、术、数也有几位师父教习。” “那你们有多少弟子?是不是只教你们这些富家子?” “虽说内门只收亲近的世家弟子,外门便不拘这个,有意者皆可入学。不过还是以自家家人居多。” 苏灵低声道:“这么说就是你们几家合着办了个私塾。”又抬头笑道:“那我要是拜师学武找哪个师父好?” 筠砜笑了下,说道:“二师父剑术天下闻名,三师父射箭可以说是百发百中,这四师父五师父也各有所长。只是,要入我派——你的师父不允吧。”说罢向前走去。 苏灵跟上他说道:“要是我能多学点本事,我师父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允?你倒是说说四师父、五师父他们所长是什么?” 筠砜道:“花云派各位师父都有绝技在身,你真要学也不是一二年就能学得会的。我看你也就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 苏灵跳到筠砜前面,边退步边说:“我怎么就随口说说,怎么就当不得真了?你们大师父隔段时间给你们指点一二就行,怎么别的师父不能指点我一二。再说,花云派既然有绝技,我要不学点什么,亏得慌。” 筠砜笑着摇摇头,说:“便是你师父允许,我那几位师父怕是也难教白羊帮的人武功。” 苏灵吐了枣核,问道:“怎么,嫌我们白羊帮的名声不好啊。我就不信你们墨州个个是好人。”说罢又朝嘴里扔了一颗枣转身前行。 筠砜见状,笑说道:“白羊帮与花云派素无往来,其弟子突然要拜师学艺自然会惹人怀疑。况且,苏姑娘,白羊帮能派你采买大批药材,想来你在帮里身份不低。” “嗨,什么不低,我就是个羊馆,哪只羊不听话了就敲打敲打。我们帮在墨州的人少,虞县的事儿了了,怕我闲着就派我出门买药材。听说卓如药多价如土,来的路上这不就遇见你了呗。哪知一笔生意花去二百七十多两,也不知被你家赚去多少。”苏灵又吃一颗枣,问道:“打听这个干嘛?” 筠砜见苏灵言语含糊,说道:“前日夜间我见你以一对四,仍然能占得上风,足可见得苏姑娘的武功已有小成,专一精进即可不必贪多贪杂。再说我师父对贵派武功不甚了解,贸然指点恐怕有害无益。” 苏灵听了哼一声,接道:“这么说来真不能指点我了?” 筠砜点头耐心说道:“不能。” 苏灵心里不服,留意到这路边稀疏行人颇不寻常,不多言语,跟着游筠砜一路前行,眼看着来到花云派正门口,暗道:“要不是师兄交代和墨州世家好好相处,自己才不来这里。” 此时游筠砜上前叩门,不多时大门打开,正见一女子笑道:“是游师兄回来了,快进来。” 游筠砜笑道:“今日竟是幕荷师妹值守。前几日我有飞鸽传书到此,不知师父们可有收到。” 幕荷引着他们向侧厅,说道:“收到了收到了。师父们都念叨着你呢,不过今天一早来了贵客,除了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五师父正陪着说话呢。” 筠砜问道:“是怎样的贵客?” 幕荷笑道:“这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其中三男一女像是官家人,又有十来个护卫凶神恶煞一样,还有两个打扮口音像是外地人。”说着已然来到侧厅,幕荷一一让座。 小九让两个山人将药材放好离去。苏灵四处打量自己挑了位子,接过幕荷递来的茶水,温温热热闻着略苦,微呷尝出陈皮的味儿,低声说道:“又是药材。” 幕荷听声音转头细看,方才不曾细看,只当作是师兄家仆,这才觉出苏灵是女子,端详了一下说道:“现在虽说已是春季,到底山上要比山下凉,陈皮性温,又理气健脾,是味好药。” 苏灵撇撇嘴,走了半日身上微微发汗,着实喝不惯热茶,放下杯子说道:“你说的是——那天热了喝什么?” 幕荷道:“再过一月,就可换为薄荷茶了。” 苏灵轻轻一笑:“我当喝酸梅汤,原来是薄荷。说来说去都是药材,一会儿午饭不会是红豆绿豆配薏苡仁吧。” 幕荷不语,低头递给小九一杯茶。筠砜抬头答道:“你说的这些药性寒凉,还未到食用的时候。” 小九笑着说道:“公子,今天有贵客,会不会做鸽子肉啊,毕竟咱们今天好歹也算是客,说不定——” 苏灵来了精神,跳起来坐在小九旁边,问他:“有鸽子肉啊,怎么做的?蒸还是煮还是炖,烤着也好吃哎。” 小九眨眨眼睛,刻意说道:“你不知道这儿有个弟子姓刘,入门之前是大厨,哎哟变着花样给各位师父做好吃的,嘿,哄得几位师父高高兴兴的,这才同意授他武功。” 苏灵转头问筠砜:“真有这事儿?” 筠砜点点头作回应,又问幕荷:“几位师父都在陪客,那乐珉师父可在?” 幕荷道:“乐珉师父带鹤云师弟入山已去了半年。师兄稍坐,我去回禀师父。” 苏灵犹问小九平日三餐为何物,转头看筠砜沉默不语,问道:“哎,游公子,这幕荷是不是喜欢你呀。” 筠砜疑惑问道:“这却从何说起?” 苏灵笑道:“你这师妹打进门看见你就眉开眼笑,话也说个不停。直到喝茶的时候才看见我这个外人,也不笑了,话也少了。前后变化这么大,难免叫人多想啊。” 筠砜摇头不答。小九小声对苏灵说道:“先不说家世武功,单就我们公子这样的相貌喜欢的人可多了。再说公子在花云派是内门弟子,外门弟子自然各个都想亲近。” 苏灵听了点头笑笑。筠砜淡淡说道:“墨州风气徐稳,冬凉夏润,故男女心平气静,面貌舒展。面容姣好者甚多,实不足为夸。” 苏灵听他自谦,意欲讽刺几句,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句:“墨州人杰地灵,出得好相貌不足为奇。怎比我天生丽质,举世无双。”苏灵闻此言柔美傲娇,豪情十足,再看来人约莫二十有余,俊秀丰丽,神采飞扬,黑发抓髻,着一身粉衣,心中正叹好个美人儿,听得筠砜恭敬说道:“拜见五师父。” 五师父轻挥左手,说道:“是砜儿啊,今日来有什么事儿。”说着款步走到红木扶手椅旁侧身坐下。幕荷倒了杯清水呈上,侍立一旁。 苏灵早已站在筠砜旁边,拱手先开口道:“白羊帮弟子苏灵特来拜见花云派五师父。” 五师父看看苏灵,皱了眉头,娇声问道:“你一个弟子来做什么,怎么不叫你帮帮主来?” 苏灵心中疑惑,拱身说道:“前日我与贵派弟子潮忻飞雪和韦韫寒偶有误会,小有打闹,虽已解释开,终觉心中有愧,特来致歉。望师父略施薄面,宽恕小女。” 苏灵抬头看见五师父抬手细细看自己的指甲,宛如没有什么也没听见。她转头示意筠砜帮忙说话。 筠砜拱手说道:“当日徒儿也在,苏姑娘所说无误,今日特随徒儿前来拜见几位师父,还特地备了礼物。”小九听见,赶忙将备下的一篮药材呈上。 五师父点头看了一眼礼物,再看看苏灵,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道:“哎呀,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好个姑娘家不知道打扮自己,打远看过去还当个男的。虽说年岁小就算天生得好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呀,你看你这脸这手还没砜儿的嫩呢。” 苏灵只当五师父皱眉是心存敌意,哪知原来竟是嫌弃自己手脸粗糙,真真大出意料。再看筠砜依旧恭敬站立,好似师父正在传经论道。苏灵只得浅浅笑道:“老家多风沙,长得丑,让五师父见笑了。” 五师父惋惜地叹口气,道:“你这样也不是没得救了。我告诉你哦,这墨州最适合养肤,你若住得久了自然能体会它的好处,只不过光靠天地也不行,也得靠人力。” 苏灵点头称是。 五师父拉着苏灵的手,一板一眼地说道:“你看你这手都出茧子了,有些粗活儿是不能做的,每日都要好好保养才是,还有这指甲都有豁口,还长上了倒刺,得好好修剪。明儿啊你来找我,我那儿东西多给你好好打理下。” 苏灵赶忙应承道:“谢五师父关爱。只是前日与弟子们的误会——可否代我为几位师父解释?” 五师父边扶着苏灵的头发边说道:“弟子们打打闹闹多正常,吃了亏那说明功夫没学好,回来得挨罚。” 苏灵赶紧说道:“多谢五师父宽宏大量。”五师父似未听到,接着说:“你看你这头发梳也不好好梳,乱糟糟的,怎么只能用个木头发簪,起码也得是个银发簪吧。哎哟。” 苏灵赶紧抬眼看幕荷是否带了银发簪,她却悄悄向外去了。苏灵只得含笑接着听五师父说自己的衣裳、面容。 好容易五师父从头到脚评论完苏灵,又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瓶,对苏灵说道:“这是我特制玉膏霜,保养皮肤有奇效,我每天都用它,你看我的皮肤白如霜柔胜雪就知道有多好了,而且价儿也不贵,十两银子。” 苏灵眨眨眼睛看眼前的小瓶,赶紧陪着笑接了,从腰间拿出十两银子恭敬奉上,看五师父拿过银子收起来返身坐下,暗暗舒了一口气,心道破财免灾,不过这师父好生奇怪,也不知这算过关了不曾,再思师兄教自己接近他们必有深意,未知自己能否令他满意。 这里五师父因多说了话口渴,喝些清水润喉。只听外面有人争吵,不禁高声问到:“是谁在外边吵吵闹闹,不知这是花云我在教训弟子么。” 第4章 天河问心 外边幕荷禀道:“五师父,二师父请您到正堂去。客人在等您。” 还未说完便有男子气势凶凶说道:“教训弟子有什么要紧,还不赶紧出来招待我家主子。” 苏灵要看五师父如何行事,只见她放下茶杯,大声说道:“花云派乃传道授业之地,弟子课业要比招待访客重要百倍。幕荷,唾他。” 果然听得幕荷素在外唾了一口,说道:“既来了花云派便是花云派的客人,主人家有主人家的待客之礼,客人也得守客人的规矩。你也听见了,花云派是传道授业的地方,连你家主子在这里也入乡随俗,恭礼待人,你算什么在这儿大呼小叫,不成体统更丢你家主人颜面。待五师父教训完弟子自会去待客,不劳你三催四请。” 苏灵暗暗咋舌,看来这五师父得罪不起。也不知这贵客是何许人,属下如此放肆大胆又碰了钉子会不会暗中报复。 五师父慢悠悠地喝完茶,轻声道:“为师去看下,砜儿,你在这儿候着。”说完,起身款步走出去。 筠砜低头应下。 待她走远,苏灵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瓶儿,说道:“这里头是什么能值十两银子?” 小九笑道:“八成是看你带的礼物都是吃食儿,没看上。十两银子而已,只当是孝敬她老人家呗。” 苏灵皱着眉头说道:“这吃食儿可是你们卓如的特产,费了我好银钱呢。”举手方要用小瓶儿砸小九。筠砜连忙止住,说道:“苏姑娘,莫听小九胡说。五师父的药膏药效极佳,从不轻易予人。况且随身携带又怎会是下品。” 苏灵听了又细细看这小瓶儿,问起来倒是香喷喷的,对着小九幽幽说道:“你刚说她老人家,不怕五师父回来唾你一口?不然我替她唾了,免得她老人家费事儿。” 小九跳起来跑向门外,回头道:“这可不假,不信你问公子。”言罢急急跑开。 筠砜点头笑道:“五师父来花云派已有三十余载,其年岁与大师父相当。” 苏灵听筠砜说得烦躁:“你直接点,到底是多大。” 筠砜摇扇说道:“大师父于去岁过了甲子生辰。” 苏灵心道:“这样算来五师父年近六十,方才那人不过二十有余,莫不是别有用意,糊弄他人?” 筠砜揣度苏灵心思,况室内并无他人,便说道:“五师父不食人间烟火,心无俗世烦忧,每日松花溪鹤作伴,流年笔墨琴筝相陪,好似仙人岁月无痕。” 苏灵听了点头道:“怪不得你这五师父做事儿不按常理,喜怒笑骂皆随心,倒是洒脱。”说罢瞄着筠砜道:“既然随心所欲,平日里可怎么教导你们弟子。” 筠砜笑道:“五师父常在垂花厅,每日有弟子侍奉,遇她兴致所至,或指点笔墨,或教导音律,倒倾囊相授,从无避讳。”筠砜心中想着五师父甚少会客,不知是何人来访竟请得她出面,倒得打听打听。 苏灵轻道:“你这么说,倒是跟大师父一样,平日不讲课,突然来这么一下也不知你们能学到多少。难不成你们这几位师父都这么个教法儿?” 筠砜笑着摇头说道:“凡则有宽便有严。二师父、三师父就管得严。” 苏灵倚着靠背,伸了懒腰,点头道:“也是,都这样么教法,花云弟子早被养废了。” 筠砜看苏灵有疲惫之相,道:“五师父一会儿怕是要问功课,我叫小九带你歇息,午饭时再你。” 苏灵本想多留一会儿,到底昨晚没睡精神不足,点头同意,站起来拿出一个食盒,道:“反正五师父不食人间烟火,我尝尝什么味儿。” 筠砜摇摇头,唤来小九带她去了。 半柱香后,五师父果然又来,筠砜合上书连忙站起行礼。 五师父坐下慢悠悠说道:“砜儿,这次你回花云派作什么?” 筠砜道:“前几日我在兰城听人说起咱们山上发现有雪竹,故特来请乐珉师父陪弟子上山走一趟,不想他已经入山去了。” 五师父点头笑道:“你听说得慢了,这会儿才来,八成都被人挖走了。乐珉不在,在了也未必去。你就请十师父陪你走一趟吧。” 筠砜应下。五师父接着说道:“既然是上山一趟,遇上什么好东西就带下来。我的冷水清秋被人惦记上了,也得补上一盆。” 筠砜心想这五师父对花草向来爱护有加,种得十分精心,笑道:“五师父的花儿种得好,师姐师妹们都想要。不知是谁讨得五师父欢心得到这盆冷水清秋?” 五师父轻哼一声:“还不是那衍玉王爷家女儿照溪,今年苍葭园园会给她办理,要“攒天下奇草”。你们年轻一辈吃吃喝喝而已,犯得上糟蹋东西么,罢了,冷水清秋已有小苗,不然岂能让她。” 筠砜听说如此,问道:“那今日贵客便是——” “就是他们。二世子和郡主都来了,还有卫州千山派右掌门洛喻山。这几个人满肚子里打着算盘主意。”五师父看看筠砜,说道,“你家老爷子身体可还好啊?什么时候回去了,也到潮忻家里替我问候下。” 筠砜应下,又听得五师父沉思道:“要说起来客,你什么时候认识青莹山的人了。” 筠砜疑惑不解,抬头看向她。五师父便道:“就是你带来那小丫头。也难怪你们这些小辈出门挨打,见识如此浅薄。青莹山立了有百年,向来好的坏的都做。那小姑娘身硬手糙,大约是她门主陶君逸教出来的。” 筠砜听了大感意外,苏灵怎是青莹山人,怪不得行事乖张。犹在低头思索中听得五师父说道:“要说起青莹山颇有故事,山上今日忙我懒得说了。没别的事儿你就去吧。”说罢飘飘然走了。 筠砜躬身行礼,心中疑惑不解,不若去打扰十师父一番。 十师父在后山中静月湖畔盖了几间房子,此时有课未归。阳光和煦,山风清凉,游筠砜便趁此时机在湖畔练剑。苏灵饱睡一觉,听见声响出门见日头西照,林间光影斑驳,风掠其间微有鸟鸣,面前湖水半映天色半映山光,又看见筠砜持剑气息沉稳,端庄力整,身姿矫健,头上汗液如豆,领袖半湿。 筠砜见苏灵注意自己,笑着走近,道:“还未曾请教过姑娘的武功,可否赐教?” 苏灵摇头说道:“你练了十年,招式纯熟,力气又大,我可不敢跟你比试免得出丑。” 筠砜道:“各派武功皆有长处,咱们不是比试,只作切磋。我看你用过匕首,我换成扇子咱们试试。” 苏灵摇摇头笑道:“不试,我们白羊帮擅长轻功,跑个腿还成,真要打架当然是脚底抹油溜了。怎么想替师妹报仇啊,你五师父可说了弟子们打闹,吃了亏那是没学好,回来还要挨罚。” 筠砜见她不愿也就罢了,收起十师父的剑进屋挂好。 苏灵在外喊道:“你十师父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这样干等着?” 筠砜应道:“快了吧。或者吃过晚饭再回也说不定。” 苏灵站起拉着筠砜袖子说道:“那咱们也上去吃了饭再来呗,反正十师父总会回来他也跑不掉。” 筠砜摇头柔声道:“今日有客,我们便不去添麻烦了。” 苏灵央求几次见筠砜不应,坐着生闷气。 过不多时,苏灵见他低头看书入迷,心想呆在这里无趣,不如上去看看。趁着天色尚明,顺着山路走近前院,忽而听得左侧传来连绵不断的打铁声,想起方才路过时筠砜说这里是四师父制作武器的焱橐台,不觉好奇心起,走过去看四下无人顺着矮墙爬上去向院内看时,果见炉中火舌旺盛,一个胖胖的人拿着火钳将一把长剑放于火中,另一人在炼台旁手持刚锤不断敲击着不知什么东西。 正看时,苏灵瞥到右侧来人,侧耳听那人对炉边二人说道:“师兄们,四师父已派人来取朔光剑了。” 那二人边点头道:“知道了。”边停下手中事物,那个胖胖的人说道:“师弟,咱们收拾收拾,明天接着干。” 苏灵再看有人捧着一个长托盒出了焱橐台大门,便悄悄跟过去,进了花云派前院。这院内空空荡荡,趁着暮光见那弟子进了迎客厅。 花云派迎客厅内已早摆下宴席,主宾尽欢后四师父对洛喻山说道:“承蒙贵足到访,我备下薄礼一份,不知洛右掌门是否有兴趣一观。” 衍玉王府世子流月说道:“哎,弱恙师父之物,重金难求。快取出来好叫我们大开眼界。” 洛喻山附和道:“正是。我能随世子、县主造访贵派已属有幸,竟未曾想到还有宝物相赐,那就烦阁下请出宝物。” 四师父向一旁示意,果见有人捧着长盒而来,众人看时其上放着一柄长剑,剑鞘剑柄皆有祥云装饰,外观甚好,二师父于众人目光中站起至迎客厅正中持剑出鞘,果然剑凉如水,锋芒毕露,然剑身长三尺有余,宽仅半寸。 众人皆疑惑。照溪问道:“四师父,这剑这么细,若是上阵杀敌,不是要被人一刀劈断了?” 四师父笑道:“在座各位都是刀剑上的行家,自古而来,一把好剑要剑锋锐利、剑身刚强,剑柄合掌,不能过重,过重则耗力易怠,不能过轻,过轻则力薄难收。剑锋锐利必不能持久,剑身刚强则韧不足而易断。无论如何尝试,总难两全。所以我做这把剑,抛却刚强,只取其锋利,也要求持剑之人武艺卓越,能识破对手招式,避开武器力道,刺要害割咽喉。”说时二师父持剑起招,变化之快令人应接不暇,一时间剑光闪烁,恍若千百盏灯一起点燃。 五师父站起身,掷出一方手帕。只见二师父上前一步挽出剑花,那方手帕便裂成数块,飘落在地。 众人称赞好剑好剑法。苏灵在迎客厅外墙头上看见,不觉心内叫好,手中痒痒颇想玩玩这把朔光剑。再看二师父郑重将剑放回盒内四师父赠予洛喻山,不禁琢磨如何取剑一试。 正看时,苏灵觉后背被石子击中,心想被人发现忙堆笑侧头看,却见游筠砜站在墙下招手叫自己下来。原是筠砜抬头不见了苏灵,四下找去,不意院中无人看守,不同以往必有事发生,不知苏灵如何,正着急时却见她爬在墙上探头向内,只得悄悄知会,待苏灵下来,忙拉她退至侧墙外。 这边迎客厅内,流月朝照溪使个眼色。照溪领悟站起向二师父行礼后说道:“二师父好剑法,照溪有些疑问要请教下。” 二师父会意,同照溪一起走出迎客厅。 五师父对洛喻山道:“四师父有宝剑送贵客,我就弹首曲子给你听吧。”弟子们在厅中铺下垫子,安置好五师父的古筝。 流月笑道:“听闻千山派在数十年前有位公子,颇擅长弹琴,不知如今这位前辈身体是否康泰。” 洛喻山思考片刻说道:“噢,世子说的应是我派内闻川师伯,师伯半生潜心于学,其琴声绝妙无双,此事天下皆知。不过多次听闻他说高处更有更高处,世间技艺绝佳者,非庐梦山中一弹筝女子莫属。十年前,闻川师伯归化,托后人到庐梦山寻访,只是未再找到这名女子。” 流月听闻,轻抚鼻而不语。 五师父说道:“你那师伯既然心心念念这位女子,何不在生前寻找,反在死后托他人去寻。可惜了,庐梦山女子早就不在那儿了。” 洛喻山听见便问道:“敢是五师父知其在何处?” 五师父瞟了洛喻山一眼,翻着白眼说道:“当年闻川在翠竹山应四门挑战后名声大噪,我心中不服前去讨教。哪知闻川自称内伤闭门不敢外出,我只好在你那千山派外头长亭里,对着漫天白雪弹了一首天河落。弹罢邀他到庐梦山做客,想不到他竟然到死都不肯去。” 洛喻山心头一震,忙躬身行礼道:“未曾想到庐梦山前辈竟是花云派五师父,失敬失敬。我师伯归化前曾有言,将自己珍爱的梧桐古琴赠予庐梦山前辈,既是前辈在此处,稍后喻山便禀明掌门,将古琴送来。” 五师父轻挥右手,道:“不必了。就留在卫州,若你们再出音律高手,我前去讨教不迟。”五师父走到筝前坐下,正色对洛喻山说道:“不知那次我在千山派弹筝时右掌门可在?”。洛喻山回道:“前辈弹筝时,晚辈尚幼。”五师父道:“想来右掌门数十年间阅历精进,我便再弹一次天河落,你可听听有何不同?” 洛喻山再次行礼躬身正坐。 四师父转头示意众弟子安静退出。 侧墙外,筠砜拉着低声对苏灵道:“这里正待客,不可搅扰,快随我回去。” 苏灵挣扎着甩开他的手,低声说道:“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看看也没搅扰。今天来的人到底是谁呀,静悄悄的一点声儿都没有,你们花云派平常都这样?要是半夜进来个人也太容易了。” 苏灵一连串的问,筠砜低声道:“平常不这样,今日有事方如此,你要想知道下山去我说给你听。” 苏灵陪着笑:“让我再看一会儿呗,不搅扰,绝对不搅扰。” 筠砜摇头:“不可。若是被巡查的师父发现,逐出花云再不能来。” 苏灵嘟哝着:“我又不是你们的弟子,不来就不来。再说,我好歹也算个客人吧,叫我在湖边吹冷风,不请我进去喝茶吃饭,连在旁边听两句都不行?” 筠砜被呛得正不知如何开口,忽得听闻迎客厅有筝声传来,丝丝悦耳,妙不可言。 苏灵听了笑道:“不知谁弹的,可真好听。” 二人皆不通音律。五师父筝声独步天下,筠砜见苏灵倾耳静听便不再言语。 那筝声若山涧流水,绵细潺潺,再若汇聚江河,波涛渐起,忽遇断崖,跌宕起伏,又入湖泊,潮平浪静,及百川东纳,天高海阔。声声拨扣心弦,令人情绪飞驰,入忘我之境。 筠砜听得筝音渐低,意欲带苏灵悄悄离去,轻拍她肩膀却毫无反应,连拍几次,苏灵半倚着墙轻轻滑落,筠砜连忙扶住她坐在地上,挽她衣袖探得脉象平稳。不禁低头沉思,苏灵昏睡如真不假,况周遭无人,何人对她下药,莫非是她自己?然又不像,回想起大师父曾说过五师父有一曲天河问心,能迷惑人心,好似能令听到者问话即答,戒备毫无。想罢,筠砜轻轻试探:“苏灵?” 苏灵神思正与夜魄在山坡上追逐,累了两人闭目躺在草丛间,听得夜魄问话便道:“嗯?师兄——” 筠砜见她如此答,轻问:“我是谁?” 苏灵看了一眼夜魄,笑道:“师兄,别闹。” 筠砜见她面庞安静,笑容温和,柔声细语,全然不是之前嬉笑怒骂的模样,未知她师兄是何人,试着问道:“你记不记得我是谁?”“记得,夜魄师兄嘛,怎么,师父给你起的名字都忘啦?” 筠砜低头思索,此人似有耳闻,接着问道:“师父是谁?”苏灵看着夜魄:“你连师父都敢忘,师兄你不会被人打了脑袋变糊涂了。” 筠砜看着苏灵关心的样子,未免酸溜溜的,便说道:“没有,只是怕你贪玩忘事儿——可还记得来墨州做什么?”苏灵复笑起来:“当然是把墨州的白羊帮做大咯。师兄你想做这儿的羊大头,我可没忘。等你做了羊大头,那让我做什么,能不能不当羊倌,不杀人了。” 筠砜心头一凛,想起五师父所说,果然苏灵是杀手,默默长叹口气。苏灵却挽住他的手臂,柔声说道:“师兄,你肯不肯娶我,我已经攒下好多钱,还差一些就够赎身。师兄——” 筠砜看着苏灵,此前种种猜测,真相大白于眼前时,不觉五味杂陈,分不清是心痛还是怜悯,以后与她如何相处,是该撇清关系还是继续结交。一时间沉默不语。 天河问心乃五师父独创,其中秘密仅告知过数人。为避他人听名起疑,大师父建议改作天河落。此后经五师父潜心修改,已对本门修为小成弟子无害。流月自潮忻栗棠处得知,遂备重金得五师父弹此一曲。洛喻山闻音惑志,四师父熄了灯火与五师父出去,流月取下耳塞于迎客厅内问其机密。 星河璀璨,五师父倚门仰望夜空,回忆过往,那日告诉他自创得天河问心后,他便对自己若即若离。猜他怀疑自己被筝音迷惘,爱而存疑,情不能问。 约一炷香过后,五师父返回厅中,坐于筝前轻轻拨弦。四师父点亮灯火。二师父、照溪亦回厅落座。众人坐定,听五师父弹筝急急如万马奔腾,匆匆似战前擂鼓,交战迭起,金鸣厮杀。洛喻山出了一身冷汗忽地转醒,环顾四周见犹在厅中方松开紧握的拳头。 侧墙外的苏灵哎呀一声睁开眼睛,抬头梦醒,看见筠砜坐于一旁,笑道:“真好听,不知是谁弹的。” 筠砜笑着轻道:“应是五师父弹的。我们下山去吧,在这儿被发现就不好了。” 二人站起来蹑步返回。出了后院门,苏灵便飞似得跑起来,筠砜喊道:“灵儿,慢点。” 苏灵笑声如铃,来回蹦跶着说:“你五师父弹琴可真好听,感觉血都往涌上来了,身上热乎乎的。我忍不住要跑一跑、跳一跳。” 筠砜看她不住得跳来跳去,不觉好笑,又想起初遇的那天晚上自己被逼蹦着向前走,今日可倒换她蹦来跳去了,想罢又嘱咐道:“小心些,这路黑,小心崴脚。” “知道了,你可真啰嗦。” 二人吃过晚饭,苏灵一天疲乏,择屋闭门沉沉睡去了。十师父深夜未归,筠砜便命小九晚上警醒些,自己虽合目躺下,究竟一夜思绪纷杂,眼看窗棂渐亮,索性起来到湖边走走。 苏灵听得门响,打开窗户见他和衣散发,颇为奇怪,便问道:“你做什么呢?” 筠砜也未转头,自顾自说道:“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 苏灵只听懂了春三月与养生,又觉筠砜念得好听,跳出窗户,走到他旁边,问:“那夏秋冬呢,养生怎么说?” 筠砜抬头望远,湖水微澜,说道:“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勿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若所爱在外,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 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 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勿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 苏灵若悟般点点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筠砜转头看着苏灵道:“这篇是黄帝内经中四气调神大论,说的是四时阴阳乃万物之根本,顺从四时,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从则生,逆则死。” 苏灵眨眨眼睛,“除了养生还说了啥?有没有武学之类提高修为的啊?” 筠砜笑了,摇摇头,“这本并非是武功秘籍,仅是一本医学入门书,如果你想学我可以讲给你听。” 苏灵轻哼一声,摇摇头:“不学,学那个干嘛。学了能行医?” 筠砜道:“不能。不过呢这本书虽说多讲人为何得病如何治疗如何养身,却也有天地自然变化道理,循天地之道,顺自然之意,识变化之理,于为人处世亦有所益。” 苏灵奚落道:“这学了既换不得钱,又防不了身,难为你带在身上天天看他。果然是公子哥儿有这份闲心学这个。哎你十师父一晚都没回来,今儿还等他?” 筠砜道:“不等了,我已经留一封信给十师父。一会儿我们下山。” 苏灵忽地想起五师父说了今日让去找她,转念想还是算了,去一趟不知要被收去多少银子。 第5章 偷朔光剑 回到山下已快中午,苏灵闻着路边酒楼传出的香味,眨眨眼睛计上心来,对筠砜道:“游公子,我同你一起上山拜会师父,这一天一夜吃得粗茶淡饭,别说鸽子肉了,鸡肉、鸭肉都没有。你得请我吃饭赔一顿。” 小九听见说道:“你打了我派弟子,是来花云派赔礼道歉。师父们没打你一顿算不错了,还指望有大鱼大肉招待,真不害臊。”再看苏灵眼中寒光如刺,连忙躲到筠砜身后。 筠砜便应下,苏灵高高兴兴选了卓如城里最大的酒楼,选了一桌子饭菜,大口朵颐。边吃边赞味道不错。 小九站在筠砜身后,嘟囔道:“要这么多,十个人吃都够了。” 筠砜摇摇头笑道:“无妨。既是请人吃饭,自然要客满意。” 苏灵边吃边瞟着筠砜说:“就是。没想到这家酒楼的饭菜这么好吃,明儿我们再来吃呀。” 筠砜笑笑点头道:“好。” 小九向下正好看到梅婕云与钱酉从街上走过,告知筠砜。筠砜意欲请他们上来说话,苏灵变脸拦住,只得作罢。 待午饭过返回游家,筠砜喊了家僮意欲送苏灵回南边客房。苏灵便捂着肚子哎呦喊疼。筠砜忙命人扶她到自住小院中躺于扶椅上,看她腹痛位置,察脉象左弦涩而右弦滑,这分明是饱食腹胀。筠砜又急又气,好在店中亦有丸药出售,便叫人拿来保和丸给苏灵服下。 苏灵渐渐好些,有气无力说道:“游公子,你看我病成这样,若一个人住在那客房里,要水无人问,要茶无人思,孤苦伶仃岂不可怜?”说着双眼红红,似要流泪。 筠砜不忍,便说:“罢了。一会儿我跟叔父说一声,隔壁的客房也空着,一会儿命人打扫了。” 苏灵要的便是这话,赶紧点点头,说:“原来这里是你叔叔家?” 筠砜点头道:“游家人口颇多,墨州各地有药店就有游家人。卓如这里大小药店归都叔父掌管。还有襄砥,他去采买一批药材,也快回来了。” 苏灵点点头,问:“这药材店不都是你们家的么,怎么你要买药材,他也要买药材?” 筠砜道:“这药材有自家种的,有出自野外乃至深山老林,或者墨州之外,也并非拿来就可用。游家收来炮制妥当方才能彰显效力,治病救人。好比附子,全身有毒,若有亡阳虚脱证可用于回阳救逆,却必要炮制后才能用,不然便是杀人而非救人了。” 苏灵似懂非懂点点头。 筠砜问:“疼得好些了么?” 苏灵见问,忙抱腹皱眉:“还疼。” 筠砜所思,针刺有效但究竟不便,便说:“我这里有耳穴治病法,你愿试试?”见苏灵同意,便叫人取来王不留行籽与砭针。捏了苏灵耳廓,探得她耳痛处,便粘上黑籽揉压。苏灵一时吃痛叫嚷,筠砜便柔声叫她忍住,腹痛方能好得快些,接着又给她贴上另一个。叶间日光斑驳,岁月若能如此般蹉跎,又有何不可。 梅婕云与钱酉在街上小摊儿买红纸,低头选纸间有人撞到钱酉所挎的篮子,二人回头看时,却是百味楼的跑堂。那跑堂赶紧陪笑道歉,定睛看时见是他俩,忙道:“梅姑娘原来在这呢,我家掌柜的正要跟您说个话呢。” 梅婕云笑问:“怎么了?” 跑堂笑道:“梅姑娘,昨儿您叫许师傅明儿到大张师父家做寿席不是,今天有人来店里,点名叫几位师傅去伺候几天,许师傅明儿去不了大张师父家了。我家掌柜的想要当面给您赔个不是,这会儿在店里走不开,晚几天一定登门道歉。”说着连连作揖。 梅婕云听说如此,拉他到一旁人少处,问道:“这是为何?你细说与我听。” 跑堂低声道:“方才来了一位宫人带着几个人,说王府包下了小随园,叫掌柜的派几位好厨子过去伺候。掌柜的看来人得罪不起,赶紧准备准备送师傅们过去了。后来听说咱们城里的裁缝、铁匠、花匠也都被叫过去过去伺候了。” 梅婕云听得明白,取出一串钱给了跑堂问:“可还听说些什么?” 跑堂笑盈盈地接了钱,搜肠刮肚一番说道:“我在店里听人说起,这次王府里头在搜罗花木,要是山里头的珍品大大有赏。” 钱酉在旁问道:“那你可知王府包下小随园住多久?” 跑堂道:“这可不好说——。”他又问道:“梅姑娘,您看是换一位师傅去大张师父家还是另寻高明,掌柜的让我把定钱都带来了。”说着从怀中掏了出来。 梅婕云收了定钱道:“既然这样,我再找别的师傅。你回去告诉你们掌柜的,咱们都是熟客,生意不成事出有因,不必登门道歉了。” 跑堂应着去了。这里钱酉问道:“明日是绉师父的正日子,他们不来,梅姑娘作何打算?” 梅婕云道:“换别家吧。我师父大量,不会生县主的气。还有几家店里有好师傅,咱们去问问。” 钱酉点头,边走边问道:“苏姑娘见多识广,这王府来此何干?” 梅婕云笑道:“便是刚才小二所说搜罗花木了。”梅婕云又解释道:“咱们兰城衍玉王府中王爷军功赫赫就不提了,他二位世子为国效力战死疆场。朝廷念王爷年迈,身边又只剩得一子一女,特赐兵符协理兰城。衍玉王爷女儿照溪素来喜爱花木,今年打理苍葭园会,借此于两个月前便开始四处搜罗奇花异草。重赏之下,想来会有好些人进山碰碰运气。” 钱酉点点头,盘算一番如不经意般说道:“婕云姑娘想来也在受邀之列,倒不知是什么时候?” 婕云听了,估摸出他意思,点头笑道:“兰城几大家虽说互有往来,到底一年里头聚不了几次。便是春节中秋几日,上有长辈下理事务,匆匆一见又拜别。这几年世子办了园会,说到底是私下请客吃饭,长辈们事儿多无暇,我们倒是能在一起好好坐着说说话。” 二人正说着话,便有镖局派人来寻梅婕云,言王府世子和县主有请镖局卓如分局主,听说梅婕云亦在城中,故邀同去。 天色渐暗,游襄砥带着自家车队归来,命游家众人将车马药材一一安顿,带领大师傅拜见父亲游如砏,又与筠砜互相行礼。 游如砏站在院中,见襄砥指挥得当,分派有度,然神色疲惫,衣衫破絮。再看车队中人困马乏,幸而未有亡失。如砏问道:“襄儿,几位师傅,路上可顺?还有人再半路拦截么?” 襄砥回道:“只有柳树林那一次,来了十几个人都带着刀。好在父亲这次思虑周全,请了周钱王李四位师傅同往,虽略有小伤,人和货都如数带回。” 如砏笑着谢过几位大师傅,请他们入席饮酒。又带了襄砥、筠砜回内院,细细问他前后经过。襄砥一一回禀。待三人将事情捋顺明了又商量妥当,各自回房休息。 筠砜想起苏灵,不知她腹痛如何,况两人居所不远,走来叩门却无回应,便命小九去打听。不一会儿小九回来说道:“苏姑娘下午说她要睡觉,不许人来,不许吵着她,所以也就没人看见她。” 筠砜点头,叹口气回望了房门一眼,道:“走吧。” 小九跟上道:“咱不找她——唔也是,她走了才好呢。” 原来苏灵午时在街上看到一家卖点心的小店,店门招牌下面缠了九圈红绳,便知道这是自家的店。筠砜去后,苏灵准备一番,悄悄出了游家,到这家小店前,作样看了种种糕点,笑道:“好吃的挺多啊,你这儿有没有一种红红绿绿又酸甜的东西?” 店主听了笑道:“红红绿绿的没有,乌黑乌黑酸甜口儿的倒有,您要几块?” 苏灵笑问:“怎么个卖法?” 店主比划着指头:“一个两文钱,你要买三个,就五文。” 苏灵道:“贵了,买四个,六文。” 店主摇摇头:“不卖不卖,这可亏大了。” 两人暗话一一对上,苏灵笑了,道:“那就买一个。好吃了,再买。” 店主笑着,拿干净的梧桐叶包了一块墨酥递给苏灵。苏灵接了,从怀中取出两文钱,内夹纸片,叠放在店主手里。店主会意,将钱放在自己怀里,接着叫卖。 苏灵不饿,把墨酥放在衣袋中,还未走远,便听得一侧骚乱不断,有人高喊清街,连这边行人也匆匆离去,便是店里也慌慌张张,出门封上自家门口。苏灵回头看时,见自家小店已有人将门外桌子抬进去关门上闩。 眼下更无人注意自己,苏灵到无人处,循着两侧墙壁上了屋顶,找到个犄角处,伏下身,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方见二十人的小队,护卫着两辆马车而来。 苏灵细看,其中一人正是昨夜在花云派接受赠剑的那位,不必猜,想那车里头坐着的便是花云派口中所说的贵客了,只不知能动用清街的究竟是何人。 车队既过去,苏灵下了楼,轻敲小店木门。门内有人应了一声,问是谁。 苏灵道:“买吃的。” 里面轻轻错了条缝,见是苏灵放她进来,见街上无旁人又火速关了门。店主引苏灵到内室,互问了何名何职,快速换了情报。 这时,苏灵才知那一行人来自王府,随同而来之人尚不知何姓何名。想起昨夜那把剑,苏灵心里痒痒,盘算他们护卫不多,若是失此良机,下次遇见是几时。想罢便要了夜行衣,更换装束,悄悄翻墙进了小随园。 小随园面积不大,花木遮映中盖了几处低矮的房舍,原就是大客商饮酒会谈之所,故装饰精细,供给齐全。前些日子王府已打发人过来查验过,添了护卫侍从。苏灵谨慎小心,在园中观察良久,有客来访皆迎至东南处房舍,不多时便有宫女簇拥着珠光宝气的一男一女往那边去了,又有一中年男子自西北而来跟着一名护卫也去了。 苏灵观察那中年男子身形魁梧,步履坚定,知道得罪不起。况且王府中护卫个个训练有素,更不可大意。再看周围护卫东南严密,西北稀疏,悄悄往西北伏身探步过去。果有一处房舍,门窗紧闭,微微烛光从缝儿中透出。待护卫走过,苏灵绕至房后,探听屋中无人,一窗扇未关紧,轻轻推开侧缝,探头内外观察,听得无声,悄悄跳起进入屋内,半蹲着抬头观察,见桌上放有行囊,行囊一旁的,不正是花云二师父手中长剑么。 苏灵按下心头喜悦,起身拿了朔光剑拔出一半,看剑身光华闪耀、如水如霜,正是此剑,随即合上剑鞘火速跳出窗户,跃上墙头。 一时护卫巡视,发现一格窗扇向外打开,与方才不同,即刻警觉呼唤同伴,七八名护卫闻声而来。 苏灵在墙外拔出长剑觉得这剑身实在太轻了,比划几下极不趁手,正心中懊恼,忽听得墙内动静,拔腿便跑。青莹山本就重视轻功,苏灵武力不足,逃跑却最是拿手,片刻跳出一里地,忽见前有来人,转步伏身躲在暗影里,侧耳一听那人步履停下,暗想已被发觉,而恍惚间那人身形颇似钱酉。如果是他——,苏灵无声地合上长剑,抬头四周察看,见月上枝头,那老树杈上正有个鸟窝,低头捡个石子打到鸟窝上,惊起一只乌鸦叫了几声。 王府护卫听见,连忙拨人赶来。 钱酉在暗处听见嘈嘈杂杂,有意悄悄躲开,又思捉了黑衣人立下功劳或有好处,然如此必定暴露自己武功。犹豫之间,忽听上方风声,有人从上扑下,钱酉只得翻身躲开在一旁,站起盯住黑衣人问道:“你是何人。” 苏灵不答,将手中朔光剑砸向钱酉后转身就跑。钱酉退步接住,长剑绝非普通人能有,钱酉未及思量如何处置,正被赶来的护卫发现,只得站定持剑行礼。 那护卫见钱酉手持长剑,仔细端量,识得钱酉手中剑,停下喝问:“何人竟敢入随园偷窃?” 钱酉慌忙解释,然此间怎容他说话。几名护卫见他不作反抗,上前夺过剑,押回小随园。此时,流月、照溪、卓如县令、梅婕云、卓如镖局主梅蓉霞、另有两位花商聚在花厅之中。王府随从已检视物品,未有失窃。护卫随洛喻山回房,发现朔光剑失踪,急忙来报。 流月听护卫禀明拿来钱酉,命带他进来,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虽衣冠不整,双手反绑,然神色镇定,步履不慌,竟将座上众人一一看过。 见流月面容威严,钱酉连忙恭敬低头。 护卫将朔光剑呈上,将何时发觉、何地捉住钱酉一一禀明。流月点头,将朔光剑交予洛喻山,笑道:“请洛帮主看看丢失的是否是此剑?” 洛喻山细细查看,未有异状,笑道:“果然花云派的好剑颇有名气,不过刚刚下山,便有人惦记上。” 流月点头,转向钱酉问道:“你为何来此盗剑?” 钱酉见问,躬身自述来历,又道:“大人在上,草民钱酉,现暂住在长定巷大张师父家中,因明日家宴,特请筱满楼的筱老板下榻。方才筱老板清点行囊发现未带模子,故草民匆匆出门来取。不想途中遇到一名黑衣人,将剑掷草民身上,实非盗窃。草民所言,皆可查证,望大人明察。” 听了此言,流月望向卓如县令。 梅蓉霞听到钱酉名字,此时正打量他。而身旁的梅婕云站出行礼后说道:“大张师父乃小女师父,钱酉正住在小女师父家不假。” 县令小心向流月回道:“大张师父确实住在长定巷。梅姑娘,略曾耳闻,近日是否是尊师母的生辰?” 梅婕云点点头。 县令对钱酉道:“便是未带模子,明晨去取不就是了,你当知晓卓如城有宵禁,又何故入夜出门?” 钱酉低头不语。 梅婕云恐其中另有情由,暂不作解释。 既然无物丢失,流月不想事情闹大,索性给花云派及梅家面子,命道:“既是明日大张师父家有寿星,备份礼物替我及县主送去。” 宫人应下。梅婕云谢过流月。 虽不追究,亦不可轻轻放过。流月道:“今日我与县主虽无有失窃,洛帮主却丢了朔光剑,虽经找回,到底县令大人有失察之过,务必增加人手,加强戒备。如有困难,可上报与王府,我必派人相助。” 县令早已站起躬身听命,一一应下。 流月点头请县令坐下,转头对洛喻山说道:“帮主物品失窃,亦我失责。我必加强防护,请帮主安心。” 洛喻山亦愿大事化小,忙道:“多谢世子。” 流月转向护卫喝道:“都听清楚了?”又道:“还不将他放开。”护卫接令解开钱酉双手。梅婕云担心他挨打侧眼上下看看,钱酉连忙微笑摇头。 流月观钱酉举止倒不似常人,且与梅家亲近,便笑道:“不知这位钱先生家在何处,又在何处高就?” 钱酉躬身介绍自己,又加了句,“现今在墨州游历,未知前路如何,故暂在大张师父家暂住。” 流月点头,问道:“今日无暇,不知钱先生下月可有空闲,请到苍葭园会一叙。” 钱酉满口答应。而照溪面露不悦。 流月道:“天色晚了,既是钱先生有事在身,便不留你了。梅姑娘你与他同去。” 县令起身道:“我派衙役送送你们。” 钱梅二人谢过去了。 这边流月道:“今日出此纰漏,扫了大家兴致。县令大人,梅局主,二位花主,请恕招待不周。” 四人皆道不敢。 流月点点头,道:“府中之事,还烦请多多费心。”说罢,亦请他四人及洛喻山去了。 看众人离去,照溪对流月说道:“兄长,那个人无官无禄,无依无靠,你请他去苍葭园干嘛?” 流月抚扇道:“居然有人擅闯小随园,显然没把衍玉王府放在眼里,无论是谁,钱酉都脱不了干系。他背后是谁要细细打探明白。明日我回兰城,多留些人手给你。溪儿,为兄不在身边,万事小心为上。” 照溪笑道:“兄长放心,溪儿定会好好照顾自己。” 第6章 师姐茺蔚 苏灵悄悄换下夜行衣,到天微亮时才走正门回游家,见小九坐在院里石桌上支头头连打瞌睡,只得轻步走过去准备进房。哪知筠砜已从门房处得知她回来,走进院门口看着她喊道:“灵儿。 苏灵听见喊声,忙低头换成笑脸转身道:“游公子啊,早啊。” 小九闻声儿醒来,慌忙站起退到一旁,低头不敢看他家公子。 苏灵看筠砜隐忍怒气,走过来陪着笑:“这天几才刚亮,公子醒得挺早的啊。咱们今儿是有什么安排,要出去么?” 筠砜本以为苏灵不告而别,略有失意,听得她又回来心中喜悦连忙赶来,见她安然无恙稍稍安心。 襄砥也走过来,笑道:“这便是昨日所说定下药材的苏姑娘吗?”说罢,二人各自见礼。 襄砥对苏灵说道:“姑娘定下的药材今日准备出来就可以装车了,这余下的钱结清便可命他们去送。” 苏灵笑道:“哦,贵公子做事可真麻利。不知剩下的钱要给多少?” 筠砜不语,襄砥笑道:“近来药材连连涨价,想必苏姑娘已有耳闻,除去已给的定金,再给一百七十两便够了。” 苏灵眯起眼睛瞄瞄这两兄弟,笑道:“襄砥公子,我与筠砜公子颇有交情,既是咱们做生意,就便宜我些如何?就凑个整,一百——五十两如何?” 襄砥方才已见筠砜匆匆赶来的模样,倒是愿意替他做个人情。 筠砜却知她故意地要扣下二十两银子,抢在襄砥前说道:“一百七十两里头不光是药材钱,用车用马、打点脚夫却是省不得,不然他们半路上不尽心,晚几天才到也是有的,或是遇上了下雨,药材湿了潮了,当时不觉后来才发现,你却不是吃暗亏了。” 襄砥见他如此,便顺着说道:“正是如此,药价我们已让姑娘了,车马费克扣了去亦省不下多少。况且人多眼杂,给足了银钱才好让他们尽心尽力走这一趟。 苏灵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只得先应了。 襄砥转而问筠砜:“你何时去绉芳师父家,记得替我带份贺礼过去。” 筠砜应下,襄砥便称有事离去。 苏灵嘟囔道:“还以为这几天跟你多熟呢,几两银子还要斤斤计较。小气。” 筠砜看着她,轻声问道:“我已着人去过张家了,他们指明不肯拿出玉佩,你何时取来还我?” 苏冷心道你无凭无据去要玉佩,有人给才出了怪呢。瞥了筠砜一眼,故作糊涂道:“怎么不给呢?” 囊砥解释:“他们怕别人假冒,定要见了你才给。” 苏冷一笑道:“哦,没事。你们这不是要去张家送药么,我写封信带过去,肯定给你。若再不给,我就跑一趟去拿啊。放心,肯定给你。还有别的事儿?” 筠砜道:“邹芳师父那里,我们一起去吧。” 苏灵已在路上得知梅婕云的师父早年离开花云派,过往功绩烟消云散,自梅婕云出师后他们夫妻二人更是声名地位全无,于是懒得去应酬,便笑道:“你们既是来时约好,那得去。我得盯着检查药材赶紧送去,就不不和你一起了啊。”说着,转身就走。 筠砜赶紧拉着她,说道:“灵儿,明日上山采药,别去得太远。” 苏灵随口应下。筠砜无奈,自行去拜见张乐绉芳两位师父。 前所说大张师父即张乐,与绉芳早年皆在花云派授业,后张乐受梅婕云之父梅怀玉邀请作总镖师,因伤早退。梅怀玉特在卓如城中购置一处房舍赠与张乐。彼时梅婕云尚幼,拜绉芳为师跟随下山。张乐与绉芳之女张若锦近日将成婚,又张乐腿伤加重,实难在崎岖的卓如城中行走,故二人商议搬至乡下居住,一来与族人互有照应,二来将房屋添作女儿嫁妆。今乃绉芳师父生辰,原本打算自家做上一桌精致饭菜,师徒几人团聚热闹之意,不想昨夜衍玉王府世子得知此事,备下贺礼送来,县衙亦有贺礼。 钱西自从小随园见过王府世子,自觉备受贵人青目,已是否极泰来,心中喜不自胜,于门外同梅婕云一起送往迎来。一时间有消息灵通者也匆匆备礼奉上,不消多记。 苏灵找到襄砥,与高掌柜一起在西侧库房清点药材数目。苏灵一一看罢,仍拿出一小锭金子递给襄砥。他接过问道:“这金子合银子百两,剩余七十两呢?” 苏灵笑道:“哪儿有货没到钱给清的理儿。”说着要来笔墨写了余款事项,交给襄砥,道:“我写明白了,剩下的银子给张家核对过就给你们。” 襄砥收下看过,点头交与高掌柜,又道:“苏姑娘,咱得交代明白,剩下的银子是张家给还是您给。” 苏灵嘿嘿一笑,道:“跟张家要。怎么二百多两银子的药材送到门口,七十两银子你们都要不出来么。” 高掌柜记下,以备核帐。 苏灵催促着见人带货车出了游家,借事也出门。卓如城中有间茶馆名唤闻青见绿,走进去环顾一番,见其中格局不大,设着几张木桌竹凳,又养了几盆墨兰石斛,墙上还挂了几副字画,茶香未闻,倒先有一股檀香。 店主茺蔚本在陪两位客人,见来者面生,走来行礼招呼:“这位客人,想是喝点什么,请这边来。” 苏灵上下打量她,幼时曾见过这位姐姐,数年过去,仍面容姣好,华岁如云。岁月宽宥,磨尽锋芒,反倒为她添上几分恬淡从容。 苏灵随她坐下。茺蔚先摆了一碟小饼,笑问:“贵人是从哪里过来?” 苏灵含糊说道:“从山上来。” 茺蔚听得苏灵口音,心中大动,而面色不改,道:“客人既是从山上来,路途遥远,自然要好生招待。”说罢包了两封茶叶,送走那二位客人,回头见苏灵已站起来,笑着打点茶水,一边儿说道:“我这里有包好茶叶,名叫翠雪,其汤清亮翠绿,味如凛冬之雪,乃是这山中老楝树的嫩芽所制,世间少有,错过可惜。“ 苏灵对卓如物产不熟,保不齐就有什么特殊功效外人不明,戒备心起,不欲喝茶,而茺蔚已端了茶具开始泡茶。 苏灵向侧走了两步,道:“茶苦我向来不喝,你不用白费功夫。” 茺蔚若未曾听见,自行倒好了两杯茶放在桌上。 苏灵观察着她,祸事临头竟未曾慌乱,说道:“师姐,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茺蔚站起看了看苏灵,又看了看自己经营多年的茶馆,道:“即便你不来,也会有别人来。算一算我在墨州多住了十年,也足够了。你动手吧。” 苏灵不忍,劝道:“师姐,本门门规众弟子缴纳银钱就能换得自由身,师姐今天交上一些银子,余下的我去求师父宽容宽容……” 茺蔚摇摇头,浅浅笑道:“陶君逸是不会放过我的。便是我肯交银子,他也会开一个我出不起的价。”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包药,倒进茶中慢慢喝完,喃喃说道:“饮下众仙醉,死去不觉苦。”说罢迷糊倒地。 苏灵身为羊馆,追杀叛逃弟子乃是职责。事已至此,只能动手,苏灵抽刀时吱呀门开,持刃而对,抬头看时见那人一身白衣上绣着青花,面如寒霜冷气逼人,朝自己大步走来。 来人苏夜鹭。苏灵轻哼一声,说道:“是你,怪不得师姐藏在卓如十年,忽然之间就被人发现,原来是有缘故。” 苏夜鹭听得讥讽极不顺耳,道:“叛出山门不可留。是我把她的行踪传回去的,那又如何。” 苏灵盯着他:“那你这会儿来,是后悔了想见她最后一面还是想亲自动手送走她?不过这个活儿是我的,你敢动下试试?” 苏夜鹭自负武功极高,不甚把苏灵放在眼里,碍于规矩也只能先按下胸中气,转身昂头不语。 苏灵故意说道:“师姐头上这发簪不错,拿了卖钱。” 苏夜鹭转身制止:“她的东西都归山门,你不可动。” 苏灵斜着眼睛说道:“我拿了谁又能知道。哎呦,师姐昏睡过去也这么楚楚动人,这脸上要是被划上几道口子多可惜。” 苏夜鹭素来知道苏灵的性子,恨得牙痒痒,嘴里憋出几个字:“你要多少?” 苏灵弹着指甲道:“不多,五百两银子。我知道你这些年攒下一笔银子,也拿得出来。” 苏夜鹭亦曾劝茺蔚,可惜她执意选死。夜鹭气得鼓着腮帮,取出金锭掷给苏灵。 苏灵左手接过,掏出一颗毒药送入茺蔚口中,站起便走。走出两道巷子藏起身捂住左臂,只觉疼痛难忍,方才夜鹭掷金锭力道过大,自己左臂怕是得几天才能好。想他苏夜鹭定是要自行将茺蔚入葬,哼,岂能如他的意,苏灵盘算着立刻将茺蔚的消息传出去,自有人来处理她后事,到时候看夜鹭还怎么处置。 想罢揉揉左臂,向外走时却意外见钱酉满脸笑容与一行人交谈经过。苏灵悄悄跟随,原是张乐见今日客多,又请了筱满楼的几位师傅相助,这会儿饭后收拾妥当,见他们行囊又多,便让钱酉去送送。 苏灵心中正疑惑昨日之事他如何化解,又见昨日小随园中的护卫拦住钱酉去路,带他上了一侧的玉壶楼。本想偷偷溜进去,无奈左臂疼痛,只在外偷看。 钱酉见到照溪,认出是王府县主,观她面带不悦,忙躬身行礼,开口陪笑问道:“县主安好,不知您找小人来是有何吩咐?” 照溪于今晨送走流月,半日间观看送至小随园中花卉,皆不如意,遂出门走到玉壶楼上乘风除烦。美食醇茶一无可用,向楼下望时恰好看到钱酉谈笑风生的模样与昨日判若两人。照溪有意唤他来戏弄一番,此时半倚着靠背,缓缓说道:“你可知我衍玉王府办苍葭园会请的客人非富即贵,地位不凡,你何德何能可与他们比肩同游?” 钱酉低头思量,今年是她主办园会,来意不善,故意刁难,若不能进园,怎能结识墨州的大人物。相较于梅婕云,连卓如的镖局主都不曾带着他会见过,若错过苍葭园会此后再难有良机。钱酉笑道:“苍葭园由县主您总理,贵客身份不凡,那主人身份更加尊贵。能受邀入园的确是小人之幸,我愿以己之能报答衍玉王府。” 照溪轻哼一声,说道:“好听的话本县主听得多了,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才能可以为王府所用呢?” 钱酉道:“小人自幼苦学,笔墨书画皆可。” 照溪头也不抬,道:“写字画画的人别说我王府中多得是,就是卓如这儿也能找出成千上万。” 钱酉见状,转而说道:“这几年我在南四州游历,对于风土人物颇为熟悉,或者……” 照溪轻蔑笑道:“风土人物,派几个人打听一下得到的消息怕是比你几年见过的都要多。看来你也没什么用处。” 钱酉看看四周,这里只有照溪所带的侍卫,向前走一步,躬身靠近照溪说道:“小人也习得武艺在身,任凭县主差遣。” 照溪毫不以为意,缓缓说道:“我听说昨天他们捉你到小随园,没费一招半式,你说你有武艺在身,他们信不信?” 钱酉恳恳切切:“小人确实会武功,只是深藏不露。并非人人都可使唤小人,小人只愿替值得的人卖命。”钱酉看照溪似乎是来了兴趣,接着说道:“小人会武功这事,便是梅姑娘与大张师父都不知道。” 照溪听了微微笑道:“真的?我这里倒是有件事儿要找人去办。不过可不是什么好事,办好了无赏,办砸了是大过。” 钱酉忙道:“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照溪浅笑说道:“怎么你愿意?要是投毒散疫、杀人放火的事儿呢,你做不做?” 钱酉心知必定没好事,但已把自己置于火架上,想要去苍葭园只能答应,对照溪笑说:“县主肯让小人办事,小人定全力而为。” 照溪笑道:“好。你便替我去杀一个人。”说罢示意左侧侍从带钱酉出去。 苏灵在外见钱酉面色沉重从玉壶楼中走出,心知他与王府中必有牵连,有意上报。不想身后游筠砜看见多时,见她探头探脑又要走,便过来轻拍了她左臂。 苏灵不防吃痛哎呦一声。 以苏灵的武功竟未发现自己,游筠砜很是意外,又见她痛得皱眉抱臂,问道:“怎么了,什么时候受伤了。” 苏灵回头看见是他,暗骂一声,转而笑着说:“没事,不小心碰着墙了。” 筠砜向前看看认出衍玉王府侍从卫梁,知照溪在此,退后一步问苏灵:“你刚看什么呢?” 苏灵忙摇头:“没看什么。你怎么在这儿不早点回去。” 筠砜道:“买些东西用。你的胳膊怎样,我看看。” 苏灵退后:“不用,不耽误明儿上山。” 筠砜亦觉此处不合适,带着苏灵回去,跟叔父讨来上好的药膏,又请来家中女子帮忙,但无奈苏灵不肯让他人查看,只得把药膏交与她自己擦。 苏灵脱了袖子,自己左臂筋肉红肿,边擦边骂夜鹭黑心烂肺。 第7章 千毒万光 次日,游筠砜、苏灵一行人早早出发进山,却在山口遇上潮忻飞雪和韦韫寒。筠砜意外,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飞雪走近挽着筠砜说道:“师兄,你既然进山带着我们一起去呗。” 筠砜看看他二人,定是从小九处得知上山的消息,劝道:“这次上山,乐珉师父和十师父都不在,也没有准备你们的东西。而且飞雪你已经出来半个月了,是该回花云免得师父们担心。” 飞雪嘤嘤地说:“师兄你常跟着师父们上山,路熟,师父们不在没关系啦。东西我们买了,喏,在那儿呢。准备得可全了,说不定比你们带得还多呢,师兄就让我们去么。”飞雪说完,顺手一指,果然不远处有十来个脚夫都带着行囊。 筠砜看到,知是飞雪央韦韫寒准备,又摇摇头:“这山路可不好走,没有轿子只能步行,乱石泥巴都得走。这时节进山蛇虫疫瘴防不胜防,你俩还是回花云吧。” 苏灵在筠砜身后说道:“我们去办正事儿,小孩子家添什么乱。” 飞雪对苏灵拔高声音:“你们办正事儿我们就不是啦。”又对筠砜道:“筠砜师兄,致远致敏两师兄先回了师门,被师父们好一顿打骂。咱花云一不缺钱二不缺宝贝,就五师父爱养花儿。咱们上山去寻得什么分我小小一棵,好拿去哄师父开心,不然我回去肯定挨罚,好不好嘛师兄~” 韦韫寒亦说道:“我肯定好好看着师妹,不给你们添麻烦。” 苏灵道:“说这么半天,这倒是像句话。要走就赶紧着,净耽误事儿。”说罢瞥了他们一眼,径自向前走。 飞雪厌恶苏灵,朝她扬了扬鼻子。筠砜摸摸飞雪头,叫他们一起走。 走了半日,苏灵见一路上有高木擎天,密不见日,下有幽草遍布,道窄难行,与青莹山别有不同。飞雪走得疲累,嚷着要休息。筠砜便停下,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叫人铺上垫子让众人休息。 苏灵坐下,问筠砜:“咱们走的哪座山,跟去花云的路这么不一样?” 筠砜道:“现在咱们是在北梁坳,再往里走一些是红叶林。这附近常有山民往来,找不到什么药材。我们得向里走,到西镜崖去碰碰运气。带的东西不多,再远也就不去了。” 苏灵点点头。 韦韫寒问道:“师兄,前些日子传出山里有白竹,你进山是为了它么?” 筠砜摇摇头:“白竹少见,想必已经有不少人上山去寻它了。咱们就不凑这个热闹。” 飞雪笑道:“师兄啊,听说西镜崖颇多的好东西,你想给照溪县主寻个什么?” 筠砜想想,说道:“看运气,遇见什么就什么吧。” 几人饮了水,听飞雪抱怨:“这么多虫子。”韦韫寒在侧,从行囊里取出来几个香囊交给飞雪的侍女给她家小姐带上。那侍女接过却看到一侧树上盘着一条蛇,正对着飞雪吐蛇信,吓得她高喊有蛇。韦韫寒连忙把飞雪拉到一旁护住,筠砜连忙站起,听得身侧风声,原是苏灵掷出匕首已将蛇定在枝头。 众人神色稍定,韦韫寒抓着飞雪看她上下有无受伤。筠砜见飞雪无碍,转而见苏灵捂着左臂,半蹲下问她如何。 苏灵还未回答,飞雪在侧看见嘲讽:“就这么一下胳膊就受伤了?装给谁看。”韦韫寒回头也看见,转而拦着飞雪不让她说话。 筠砜见飞雪冒冒失失,便对苏灵道:“师妹唐突,别在意,你胳膊怎样,要不要紧。” 苏灵哪里能忍,昂头回道:“好歹我也算救了你一命,就这么对你恩人说话。潮忻栗棠一世英名,竟教出来这么个闺女。” 飞雪见提起父亲,大声说道:“这算什么救我一命,一条小蛇,没你我寒师兄、筠砜师兄也能杀了。什么恩人,我呸。我爹是墨州豪商,一生行侠仗义,广有威名,我自幼学他以他为榜样,你凭什么污蔑我爹。倒是你们白羊帮偷偷做事不光明磊落,师兄,你就不该带她来。” 韦韫寒亦赞同飞雪所言,不过担心苏灵小心眼在暗中使诈,仍拦住她。 苏灵刚要张口,筠砜见状,站起高声说道:“我们在山中处处危险,不比在山下。苏灵、飞雪,你二人若争执不休,就送你们下山去。”苏灵、飞雪听了,按下恼怒,各自翻白眼。 筠砜命小九取了匕首还给苏灵,又让人收起垫子,向前出发。韦韫寒带着飞雪远远走在苏灵后面,以防她下黑手。 及到日头西沉,这一行人点起火把,卸了行囊,搭好帐篷,吃过干粮,韦韫寒见飞雪安置妥当,便与筠砜至一旁说话。 韦韫寒皱着眉头问:“师兄,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你们还在一起?” 筠砜见他尚不知苏灵来历,回了花云与师父们打听自然明白,此时不说免得生事端,说道:“她是白羊帮中人,这次是来游家买药材,有几味需上山来寻,这才在一起。” 韦韫寒继续说道:“要寻药材我们一起去,何必带上她。不如明日让她下山了吧,找到了我们带下去。” 筠砜深思片刻,原意是请一位师父同上山,也是为着打听白羊帮之事,不曾想师父没来倒来了这两位师弟师妹,与苏灵互不相让,今天压制住不知明日能否听话。 飞雪在帐内左右翻身睡不着,便走出来,忽地闻到一股香气,不禁说道:“好香啊,哪里来的?” 苏灵独在一顶帐内,给自己上了药,听见说话也出来嗅嗅,只有药味儿哪儿来什么香气,低声说了句:“狗鼻子。” 飞雪偏偏听力灵敏,即刻回道:“你骂谁呢,谁是狗鼻子。你们白羊帮的人才是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抬手就要打。 筠砜、韦韫寒见了赶紧过来分开两人。 筠砜知道飞雪五味超凡,听她说有香味,心中一动恐是什么花在刚好在晚上开了,若能寻到正好给飞雪让她下山,于是劝苏灵回帐,命小九看好火堆,与飞雪、韦韫寒带着火把与几名脚夫顺迎风处小心翼翼寻找,果然找见一株约五尺高的木香正开着淡白色的花儿,花香浓郁。飞雪见了笑道:“这真是好花,五师父哪儿都没见过。师兄,这个就给我怎样?” 韦韫寒笑道:“这下能免得挨罚,师妹你可放心了?” 飞雪再看看这树,笑道:“你可得讨师父的欢心,我是挨骂挨罚可全看你的了。” 筠砜细看这树点点头,命:“派人守着,明早天亮再来挖。” 飞雪摇摇头:“不成,师兄,你说了除了咱们还有别人上山,要是有谁走漏风声给人偷了去明天可见不着了。”说完,回头命脚夫们:“赶紧动家伙挖。” 苏灵悄悄在后跟着,听见飞雪讥讽自己,暗道她已得了东西,再贪心不足还跟着就下手弄死这棵树。 筠砜回了营地,叫小九带几个人过去帮忙,走到苏灵帐外,轻声唤道:“灵儿?” 苏灵装作熟睡被喊醒的样子,揉眼从帐中出来,没好声地说道:“啥事?” 筠砜只是不信,交代道:“飞雪年幼,明日便下山去了,今晚看我的薄面别再与她争执了。” 苏灵故意用右手抚摩头发,露出腕上镯子,缓缓说道:“行,就一晚上忍忍罢了。” 筠砜一眼看到苏灵戴的是自己随身携带的玉镯,那是出师下山后母亲交给自己,要他寻个儿媳回来。筠砜一直放于行囊之中,定是苏灵不甘白日受气趁安置帐篷时翻了他的行李。苏灵故意在筠砜眼前露出镯子,还刻意做出对镯子爱不释手的样子摸了又摸。筠砜又气又好笑,道:“玉镯易碎,带着小心些。” 苏灵刻意看看筠砜,说道:“瞧你那小气样子,你包里居然有女人戴的镯子,肯定不一般,这是送给谁的?是给梅婕云还是给县主还是幕荷或是哪家姑娘?” 筠砜低头笑笑,摇摇头,道:“你喜欢便戴吧。” 偏小九回来拿绳子,一眼看见苏灵手里带着他家公子的镯子,忙检查了包裹确定无疑,指着苏灵说道:“嘿,你占便宜没完啊。刚才我就见你把包袱跟我家公子放一起,原来有图谋啊。那镯子是公子特地买给老夫人的,你赶紧拿来。” 苏灵听了,嘿嘿一笑,取下镯子塞回筠砜怀里,调侃道:“哟,原来还真是要送人的。这镯子不结实容易坏,还不如个金的呢。”说罢转头回了帐篷。 小九这么说原本也是怕苏灵生事,走到筠砜近前,伸手说道:“公子,这镯子我给你收着吧,省得被人顺手牵羊。” 筠砜微微点头,把镯子交给了小九。 小九找出装玉镯的盒子,贴身藏好,拿了绳子去帮飞雪将木香一同拉过来,着人守着。 这一夜安稳,天色亮起时,筠砜便让飞雪、韦韫寒二人下山,好在路途不远,韦韫寒识得来时路,此处仍属花云地界,潮忻家又名声在外,想别人也不敢强抢。 又过两日,筠砜在山间寻找药材,又指点药性说与苏灵听,九步银环、七叶白心草亦找到几棵,小心封在备好的瓶子里。 这日走到西镜崖,一片悬崖峭壁绵延不绝,崖上或有几丛青草,向下望时迷雾缈缈,深不见底。苏灵见了说道:“这可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去处。” 小九是昨日成功要回镯子长了脾气,说道:“苏姑娘,您就不能说点好的,天天打打杀杀的就不像女孩儿家说的话。” 苏灵眼睛一转,说道:“哟,那你倒是说说女孩儿家见了此景儿说什么?” 小九当真拿着腔儿说道:“哎呀,这里好高我好害怕。” 苏灵笑道:“怕个头,我的武功就是在山崖旁练的。怎么,咱们走近点,看谁先掉下去?”说着推着小九往崖边走,吓得小九哧溜退到一旁。 筠砜在崖边向下望,似有一丛兰草,命脚夫们备下绳索,自己下去看看,竟是一丛七叶剑兰。左右看看,这片剑兰长在一块石片的薄土上,若想取走必然得凿下这一块石片。筠砜攀绳上来,命脚夫准备东西。 正当此时,却有七八个人快步走来围住,为首一人窄袖轻靴,手持一柄长矛,双眼如鹰,大声喝道:“何人在此?” 苏灵认识他是南莽海成金将军二子海燃秋。二十年前南莽动乱,海燃秋丢失,海成金寻访十年,最后发现他在青莹山中。幸而此时燃秋尚未习得青莹山心法,陶君逸遂向海成金索取十万白银。然燃秋已随山门习气,秉性阴晴不定,又习得家传枪法,下手稳狠,故南莽人多不敢招惹。 苏灵哼了一声说道:“我当是谁呢,你跑这儿来装大头呢?哎这次他才是地头蛇。”说着指了指游筠砜。 游筠砜听得苏灵如此说,看来他们以前认识,未知来人何意,便站定行礼道:“在下花云游筠砜,不知何处得罪仁兄。” 海燃秋盯着细细看罢,笑道:“游家三公子,大名贯耳,不过这地界儿已经不归花云派管辖了,有什么好东西是先到先得,那下头的东西头两天我已经发现在这儿守着了,只因人手不够没弄出来而已。所以请三公子另寻他处。” 苏灵见燃秋也不报自家门,不等筠砜开口先说道:“喂,二秋,空口无凭,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我说我三天前就来了守在这儿了呢。” 燃秋冷笑着看了看苏灵,又盯着筠砜,说道:“三公子,你刚也下去看了,有什么东西想必也知道。我若说得出来就可证明是我先发现的。” 筠砜转而问苏灵他的来历,听罢点点头。苏灵打断说道:“别呀,谁先发现的无所谓,要紧的是谁先弄出来。二秋,你有这么多人手干等着,怨不得别人捷足先登。” 燃秋道:“我已经派人下山找帮手了,弄出来是迟早的事儿。苏灵,他要这件东西不过是为博美人的心而已,既不是为你你又何必帮着他呢?” 苏灵嘿嘿一笑,道:“你要这件东西为的也是美人,不知道是哪位美人能让你这么上心?” 燃秋早知道苏灵心里装的是师兄苏夜魄,讥讽道:“当然了,既然是我心上的美人儿自然甘愿为她做牛做马。苏灵,你也在我心里头,赎身的银子我可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去趟青莹山,讨了你回来给我洗脚。” 这种事儿海燃秋确真干得出来,苏灵听了脸色一变,但论武功,自己不是他对手,咬着牙退到上风处。燃秋只当苏灵站在筠砜一旁是畏惧自己,更是毫不留情,接着说:“大傻妞儿,动动嘴皮子你就当真了,这男人花心思讨谁的欢心才是真的对她好,连这点都看不清,白在山门里头长这么大。” 如此讥讽于耳,筠砜担心苏灵气急发作,三人对七人,自己倒无妨,恐一时苏灵吃亏,站于苏灵之前说道:“海公子,不知你与灵儿有何误会,竟如此难为她。可否说出前后缘由,我愿替二位化解。” 燃秋听了翻翻白眼。 苏灵轻飘飘说道:“他打断了我的木镯,毒死他几条金鱼而已。” 燃秋大声道:“什么几条金鱼,那是我费好大功夫养的锦鲤,最大的那一条足足有三尺长,鱼纹绚烂,天下难寻。你倒好,打坏了你一个枣木做的烂镯子,不过几文钱,我家钱帛无数,赔你个什么不好,偏偏一包黄粉毒死了它们。游三公子,这可不是误会,解不开。” 苏灵也高声回道:“枣木做的镯子咋啦,是我头次下山买的。你那是爱物,我那就不是了?再得罪我,就让你小眉山一个活物都见不着。” 燃秋急了,持矛便刺,速度极快,小九来不及挡住。 筠砜在前,拔出扇子运力欲回击。 燃秋瞄了一眼苏灵,见她右手拿一个白瓶在筠砜身后悄悄炫耀,虚晃一枪在筠砜前二尺处停下。燃秋犹记得前年灭七虎庄,对方人多势众他与苏灵同时被围,要紧处,苏灵对众人散毒,才反败为胜,彼时用的正是此物。燃秋不禁心虚,再看筠砜他浑然不觉,遂对着筠砜轻哼一声,道:“我打她,你怎么不躲?” 筠砜道:“泠儿做的确实不对,如今你便是杀了她锦鲤也难救回。不知我可否代她赔偿?” 苏灵见燃秋收回长矛,便悄悄把白瓶装起,这毒从师叔那儿讨来,好说歹说花了二百量银子,七虎庄事后只剩下一小半,能不使就不使。又听燃秋说道:“好,你也算条好汉,你我交个朋友,崖下物让我。这事儿权当过去了。” 筠砜抱拳道:“好。这里有锤凿绳索,便一同留下。”见燃秋点头,筠砜不顾苏灵反对拉着她便走。 苏灵心中担忧海燃秋吐露青莹山几个字筠砜起疑,然而走出几里地,他都无话。苏灵故作抱怨,说道:“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你让给他做什么?我叫你赔了吗?这会儿我们又上哪儿去找你要的东西?” 筠砜轻叹一声:“反正最后都是给她,让让又何妨。” 苏灵不解:“最后给谁?哎呀,甭管给谁,那也是我俩的功劳,就这么让出去了。真是。” 筠砜命脚夫们在一处等着,却带着苏灵走到一个隐蔽的山洞。苏灵心中嘀咕他这是要干嘛,忽见筠砜指着一棵一尺高的草说道:“灵儿你看,这便是千毒万光。” 苏灵看去,见着小草绿叶嫩嫩,除了笔直的茎上举着一个大大的花苞,着实与路边杂草无异,“这就是传说中的千毒万光?” 筠砜也不做解释,蹲下看着这草笑说:“几年前我在这附近看到过,不想这次还有。你看这花苞已经长出,在盛开时绚丽夺目,而开罢全株枯死。小九,挖出来。” 小九应下,挖出千毒万光,装在备好的背篓里。三人与脚夫们准备下山。 第8章 钱酉出手 且说那日钱酉见过照溪后回大张师父家中。为绉芳庆生,又听闻衍玉王府送生辰礼,大张师父与筱老板备下大量的酒菜与糕点,事毕余下极多。大张师父觉得放坏了可惜,遂与绉芳商议不如送与四邻并乡下。钱酉听见,毛遂自荐讨了这个差事,听大张师父交代明白,雇了几个人挑着担子出了卓如。 此时,已有照溪的护从卫梁等候在卓如城外,见着钱酉问明打算,命人替钱酉去乡下送糕点,自己带着钱酉策马于两日后来到兰城外一所破旧的小院内。 卫梁屏退手下,指着小屋对钱酉说道:“县主吩咐,明日午错这西边路上有车经过,你将车里面的人杀了。所需物品这屋子里都备齐了。” 钱酉道声谢,又道:“敢问一句,车里是男是女,可有姓名,免得错杀。” 卫梁轻蔑一笑,说:“管他是谁,杀了便是。有一人是杀,两人也是杀。” 钱酉笑问:“既然是车马必然有护卫随行,劳烦卫大人多派几个人给我。” 卫梁呵呵一笑,只道声:“蠢货,若王府出面要你何用。”遂带手下离去。 钱酉明白,事成与否,他衍玉王府都会撇的一干二净。进屋查看,夜行衣、刀剑、弓弩、炸药早已准备妥当,就算心中不甘,此刻也只能听从。 次日午后,果然有两辆马车带着随从而来,因昨日有雨,路途泥泞故行走缓慢。钱酉从树上看到,待他们走过,点燃手中箭,射向路旁藏好的炸药。一半炸药瞬时崩开,一辆马车翻倒,有随从反应敏捷躲开,被钱酉用弓弩射中而死。钱酉来到近前,持弓握刀,看见随从皆补一刀,免留活口。另一半的炸药受潮未能炸开,钱酉检查完毕,踢开马车门,见其中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子头部流血已昏迷过去,另一名女子衣饰华丽,倒在丫鬟身上,手扶着额,闭着眼睛,缓缓抬起头来。 钱酉一见惊心,此女凝眉咬唇,面无血色,竟容颜绝世。她挣扎着轻唤:“小莲?庄师傅?出什么事了?” 钱酉幡然醒悟,趁她尚不曾看见自己模样,扔下刀弩,撕下衣角蒙上她双眼。 那女子昏昏沉沉中知事不妙,定定神问道:“你是何人,我妹妹潮忻吟霜呢?” 钱酉早打听得潮忻家大势大,此女子柔柔弱弱,只能是潮忻栗棠长女潮忻绮,遂说道:“那辆马车跑了,你妹妹无恙。别摘那布。” 潮忻绮停住手,问道:“不知潮忻家哪里得罪大侠,抓我为何?是要用于要挟我父亲么?”说着摸索着拔下自己头上的簪花就要自刎。 钱酉手快拦下,忙道:“误会,我恰好经过此地,方才那贼人已走。” 潮忻绮含着眼泪,说道:“这位大侠,既救下我,何妨送我到附近的明镜庵,我家自有谢礼奉上。” 此处不可久留,被人发现自己性命不保,钱酉硬下心说道:“恐那贼人未曾走远,不可不防。姑娘且跟我走。”说着强拉起潮忻绮到旁边那小院屋内,拿出一套粗布衣服叫她换上,自己且出去脱了夜行衣。 潮忻绮对钱酉本就起疑,听他关门出去,取下眼前布条,环看四周,门窗紧闭,插翅难飞,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己锦衣玉食,万人宠溺,何曾受过如此惊吓,又想起父母禁不住双目泪流。可惜眼泪无用,只能暂且换了衣服,摘下首饰,又听钱酉在门外催促,仍用那布条蒙上双眼,方道:“好了。” 潮忻绮听他进来,说道:“这位侠士,蒙住双眼诸多不便,何妨让潮忻绮记住侠士面容,来日报答大恩。” 钱酉进门,看见潮忻绮布衣难掩绝色,心中未免怨恨,若自己生在高门贵族,足以与潮忻家相配;即便是小家门户,出身清白,自己相貌堂堂,文武全才,亦能博取佳人倾目;更怜自己一无所有,若能由劫难化作英雄救美,好过结怨报仇。 钱酉原计划杀人后随即离开,未曾想过一念之差留下潮忻绮性命,这岂能被人知晓,是杀是放犹豫不定,然时间紧迫,不可留在此间,便道:“我一向如此,若姑娘介意,那就此别过。” 潮忻绮忙道:“就依侠士所言。潮忻绮不看便是。” 钱酉道:“此处不宜久留,姑娘先跟我走。”说罢拉着潮忻绮便走,匆匆间看到一条小蓬船停在河边,上有人随波垂钓,便高声喊道:“船家,我妻有眼疾,能不能借你的船送我们一程?” 那船中老叟听见,收了渔具,将船划过帮他二人上来,问道:“你们夫妻俩是要去哪儿啊?” 钱酉扶着潮忻绮坐下,自己站着望了望四周,暂无他人,顺流而下却是兰城方向,便道:“你向南划便是。到了给你说。” 老叟笑着点了点头,悠悠说道:“好,若是医好了眼疾,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是哪位大夫,也好给他传名儿。” 钱酉笑笑应声,又盯着老叟走了一里水路,见潮忻绮半倚在船中,便使老叟的碗舀了河水给她润喉,却听见扑通一声,原是那老叟请他二人上船时瞄见钱酉腰间匕首,又见同来的女子身着粗布却妆容精致,慌乱不安。他疑心钱酉乃是强盗,只做不知,趁他不备时忽地扔了双桨弃船跳河而去。 钱酉急忙站起看向河里,哪里还有老叟的影子,若他逃走定会告发自己,再看船中潮忻绮,杀了她,自己还有逃脱的机会。钱酉咬着牙,终究下不了手,眼见这船顺水而流,索性扶着桨,顺流直下停在一处小庄子外。 此处庄主名李碑,与钱酉早有些往来。见钱酉扶着一女子到来,意外之余倒请了进来。潮忻绮被安置在一所茅屋内,此时身心俱疲,渐渐昏睡过去。 李碑请钱酉在外说话,钱酉哪里能将实情相告,只说路上遇见这位姑娘遇险,且她双眼有疾,正不知如何安置,想起李兄弟在此,故来投奔。 李碑听了点点头,又问钱酉作何打算,钱酉只推明日再说。家人来报潮忻绮额头发烫,且日头西沉,又无法延请大夫。钱酉听见快步过来见她双颊红热,微有烦躁。李碑便道:“城门已关,只能明日一早去请大夫。钱兄还未吃饭吧,咱们且去吃饭,这里有家里人照应。” 钱酉哪里有心思吃饭,叫人送来面巾凉水,解开了潮忻绮眼上的布条,替她敷上凉毛巾退热。 这下却教李碑认出潮忻绮容貌,登时一惊,悄悄退出去,自思潮忻家爱女在此,隐瞒不报追究起来可担不起,正要叫人传递消息。不防钱酉在他身后悄悄走来,问道:“李兄弟这是叫人去何处?” 李碑转身看着钱酉压低了声音陪笑道:“你带的这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既是路上遇见的,叫人去打听打听。” 钱酉心想潮忻家丢了女儿,知道他们的反应也好,于是朝李碑笑道:“是得打听打听,不过这姑娘现在昏迷不醒,被她家里人知道定会怪咱们照顾不周,这倒事儿小。要是走露了风声被仇家寻到,咱们说不定也会被人盯上。” 李碑听了哎呦一声,拍手说道:“说得是呀。若她真有仇家那本事可大了去了,万一寻来这可拦不住,要不然咱们把她送到别的地方?” 钱酉摇摇头:“李兄弟别慌,怎么说这是与人为善,是件好事儿。你叫下边人儿口风紧点,明天请来大夫也在这儿住上一两日,等她烧退人清醒,自己说出是谁家女,再好好送过去,怎样?” 李碑琢磨一番,她要真是潮忻家的女儿,好好送去必定有赏,要叫她家里人看见病怏怏的,谢礼也得打折,于是点头说道:“好。我先叫人去悄悄地打听,谁家丢了女儿。” 两人商议定了,钱酉回来给潮忻绮的额头重新更换了湿面巾,李碑命人熬了些药送来。如此两个时辰,潮忻绮慢慢退烧,似睡了过去。钱酉看着她的脸庞,盘点今日诸事的纰漏以及如何应对县主。 至子时,钱酉微寐之际忽地听见李碑门在外低唤自己,大约是他打听到什么了,起身欲开门,又觉这声音似乎不对,马上警觉起来,侧耳细听李碑的声音微微打颤。忙拿了面巾两角系在脑后,挡住面颊,破开窗户。果然有四五人蒙面守在院中,钱酉心虚不敢对敌,与其中二人交手几招自知不敌,匆匆翻墙而逃。 那院中人见钱酉逃走,苏夜鹭与另两人一暗二明分别追赶。那为首者,破门而入见床上躺着的正是潮忻绮,掀开被子见她虽换了衣服然而上下无异,又见她微微转醒,便扯下面罩,轻声唤她。 潮忻绮已听见外面嘈杂声,用力睁开眼,见眼前一人,剑眉阔面,眸带温情,唇含笑意,轻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见她神识清晰,安下心来,笑道:“在下苏夜魄。” 潮忻绮微微挣扎着坐起来,看看四周,问:“这是哪儿?” 夜魄说道:“这是兰城外的一个小庄子。姑娘哪里可有不舒服?他们可伤着你?”见潮忻绮摇摇头。夜魄接着说道:“天色已晚,想来令尊令堂在家中不安,姑娘可能起身,我送你回家。”夜魄见潮忻绮点点头,唤了一声苏绾。一位蒙面女子摘下面罩走进来,扶着潮忻绮出门。 庄外河上已停靠着两条小船,见自家人来,点上灯笼。潮忻绮随众人上船,坐于舱内。苏绾拿了披风帮潮忻绮系上,重新给她梳头画眉点唇,又取来点心与茶水。 夜魄安排人留在庄里看守,随后亦登上小船,见到潮忻绮笑了笑,随后点齐人数,命令开船。潮忻绮半日流离,见夜魄站在舱外在灯光下巡视两岸,忽而觉得很安心。 一行人顺着河返回兰城,通报守备后进城,来至潮忻家门前,此时,潮忻家已得知女儿安然而返,本家连同亲友迎进家中。潮忻栗棠与妻姜碧荷、潮忻绮一一谢过众人。潮忻家几位家长极力留下苏夜魄致谢,又细细询问如何得知女儿出事、下落何处、又如何救出潮忻绮。潮忻栗棠才放下心来。 且说潮忻绮午后遇险失踪,潮忻吟霜磕到后脑双目失明,此事惊动兰城上下,五大家中得到消息即派人寻找,按兰城各派能力何以不及新来乍到的白羊帮。原来是苏夜魄在兰城偶遇潮忻绮,美人芳姿留驻心间,暗里命人跟随,从爆炸到上船、进庄,都紧盯着,故苏夜魄早于别家得知潮忻绮所在,及时赶来。 缘故不能明说,苏夜魄解释在附近办事,恰好发觉有异如此如此地含糊过去,又告诉潮忻栗棠已经派人看住了李碑那庄子,只是有一人逃跑,手下人正追赶。 潮忻栗棠抱拳道谢,问明庄子所在派人细查,先请夜魄回去休息,改日登门拜访致谢。 夜魄离去。 潮忻栗棠进入内室又问了女儿事情经过。 言罢,潮忻绮问:“吟霜妹妹如何?” 潮忻栗棠摇摇头,姜碧荷说道:“你妹妹碰到了头,现在你二叔家已经请大夫诊治,若要看等明儿再去看她。你受了惊吓,回去早早休息。” 潮忻绮应了回房安歇,自有人照料不提。 潮忻栗棠叹了口气,姜碧荷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绮儿能安然回来,真是老天保佑。栗棠,依茂松所言,绮儿和吟霜今天遇险之处车马被炸,家人全杀,剩下的炸药也是上等成色,这是早有预谋。你我与人无仇,便是二叔家和孩子们也不曾和谁结怨,怎会出此大事?” 潮忻栗棠道:“以后你与孩子们出门,多派人手。飞雪那边也告诉她在花云好好呆着,不要乱跑。”潮忻栗棠仍思虑此事,忽见家人来报流月世子来访拜,忙请他进来。 流月一进门便问:“听说绮儿回来了,她怎样?” 潮忻栗棠站起来请他坐下,说道:“绮儿未曾受伤,世子不必着急。” 流月问:“凶手呢,抓住了么?” 潮忻栗棠摇摇头,道:“绮儿是白羊帮的苏夜魄在一个庄子里发现的,庄头李碑说是一个生人带琦儿到那儿去的,后来逃走,苏夜魄仍在追查。” 流月问明经过愤愤地说:“抓到此人定要他碎尸万段。既然绮儿已经回来,伯父,我明日再来。”说罢,流月行礼后离去,带兵来到庄子上,不由分说将庄中人一并带回府中。 后半夜时,苏夜魄收到消息,追钱酉的一人于途中被人打伤,无功而返。并得知自家人也被流月带走。待天明时,夜魄来到衍玉王府拜见流月,见了流月,行礼后问道:“世子,昨夜您将我帮弟子带回兰城,是否为潮忻大小姐?” 流月摇摇扇子说道:“嗯,潮忻家出了事,我衍玉王府既然协理兰城,有权过问。既然你来了,事情经过你说说吧。” 夜魄点头,将对潮忻栗棠所说重复一次。 流月缓缓抚着扇子,轻轻说道:“这话我已经听过了。怎么没有别的能告诉我的?青莹山苏夜魄?” 夜魄见流月已经得知自家来历,想必昨夜对弟子用刑逼问,于是抱拳说道:“既然世子已得知我帮来历,想来从那李碑口中没有问出那人的身份。方才来之前我派出二位弟子受伤而回,并无新消息。” 流月听了说道:“我倒是很好奇,兰城几百人在绮儿出事的地方寻找,为何在几十里的庄子外,你恰好在此救了她。” 夜魄说道:“世子是怀疑我派人绑架潮忻绮,再将她送回以此邀功?” 流月笑了,合起扇子站起说道:“绮儿出事的地方我看过了,足量的炸药若全炸开,绮儿与潮忻吟霜毫无生还可能。吟霜的马车受惊而去,绮儿的马车翻倒留在原地,这恐怕也在凶手意料之外,照常理凶手即刻杀人检查尸体,然后追赶吟霜灭口,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带着绮儿在一处茅屋换了衣服、用船在陌生的庄子住下,若非苏兄你及时将绮儿救回,恐怕再难寻找。”流月拍拍夜魄的肩膀,接着说道:“现在此事人尽皆知,未免议论纷纷,颇有人怀疑苏兄作下此事,用以揽功接近潮忻家。更何况苏兄来自青莹山,听说素来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倘若这等机密传开,那更加有口难辨。” 夜魄抱拳说道:“此事绝非青莹山所为——” 流月不听解释,直接打断:“如今线索全无,我责无旁贷,不知贵派能否合力破此案,也好自证清白。” 夜魄未忘此行是为本派弟子而来,行礼说道:“本派自当效力,不过初到贵地,人手不足,恳请世子同意府中青莹山弟子一并效力。我一定能给世子一个满意的答案。” 流月点头,命人送出。 第9章 宝物丢失 说回苏灵,与游筠砜一行人正往山下走着,忽而小九问道:“苏姑娘,那个海公子看着跟你倒是熟,你们是咋认识的?” 苏灵看着小九,他好大胆子,竟然打听自己的过去,斜着眼问:“怎么你想知道?” 小九嘿嘿一笑,朝前面走着的游筠砜努努嘴。 苏灵会意,原来是他想听,眼神转动,于是笑着说道:“哦~这倒有点说头,我们这家里有几只不听话的羊跑南蛮去了,原先呢找不着,后来听说他们在南蛮占山自称王,这不,我就去敲打敲打。恰好在那街上就碰见海燃秋了,当时他正跟人打架,打就打吧,他挑了别人的刀差点砍到我,换你你能忍?我就跟他打了一架。” 小九听苏灵说得热闹,接道:“是不是把他打到落花流水、肥头肿耳?” 小九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灵哼了一声,扭着小九耳朵说道:“信不信我把你打到落花流水、肥头肿耳?” 筠砜走在前,身后的话一字不差落在耳朵里,心想恐是苏灵落败,她的手镯因此而碎,毒杀鲤鱼而非燃秋本人算是留了余地。 小九抱着头,朝前退步对苏灵喊道:“打不过人家,朝我出什么气。” 苏灵道:“我打你就打你了,怎么着。”眼见小九没有踩稳,苏灵急得跺脚,忙喊:“哎看着点,小心我的千毒万光。” 小九打个趔趄,站稳后又被苏灵打了几下,只能赶紧躲到筠砜身旁,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也没给你弄坏,犯得上这么小气么?” 苏灵骂道:“我小气,你可背着我一千两银子呢,万一弄坏了你赔得起么?” 小九委屈说道:“什么一千两银子,这是我家公子找到的,值多少也是我家的。” 苏灵哼一声:“你家公子找到的没错,那是给我找的。我呀拿来献给县主,准保赏我千两银子,等到这花死了被县主扔出门,我再捡回来做药材,怎么样,一举两得。” 小九对着筠砜说道:“公子,瞧她那个算计样儿,什么好处她全占了,都没想着您。” 筠砜摇摇头,笑笑问苏灵:“累不累,前面有块地方可以歇歇脚。” 小九连忙点点头,说:“要要,可算能歇会儿。” 于是一行人在小溪旁一片开阔地各自找了地方休息,小九放下背篓,舀了溪水给筠砜喝。苏灵跳上溪旁畔的石头,望望两侧高耸的山峰,但见山风送爽,吹落头间汗甚是舒服,又坐下来脱了鞋袜把脚泡进水里。 筠砜看见说道:“灵儿,水里凉,你还是穿上鞋吧。” 苏灵踢着水花笑说:“没事,就玩一会儿。等下了山,哪儿去找这么个凉快地儿。” 筠砜摇头笑笑,打开背篓检查里面的千毒万光并无异常,遂接过小九递来的干粮慢慢嚼起来。又见小九拿出一块干粮给苏灵扔过去,偏偏扔得不准,苏灵没接住,被她踢了好些水在身上。筠砜只笑不语。 忽有一人蒙面而来,对着筠砜偷袭一掌。筠砜发觉,回击一掌。那来人左手撒出许多迷药,又转身避开苏灵飞来的匕首,拉起地上的背篓便跑。 筠砜急收身形后退几步,手中扇挥开迷粉,不意还是吸入些许。小九上前护住筠砜。苏灵已跳下石头,抢了筠砜手中扇,速速合上对准那人拨开机关,但见扇中两针飞出,一针刺入那人肩膀。又听乒的一声,来人滚落到坡那边看不见了。 筠砜命小九去看,坡下无人,竟不知被谁救去,连背篓亦不见踪影。 苏灵光着脚捡了匕首跑来一看,气得直跺脚,回来指着筠砜说道:“一棵草也被人盯上,我们三个人都看不住,你们俩的武功不是挺高的么,中看不中用。” 小九辩解:“谁想到光天化日的,抢匪打人还用迷药。再说那抢匪还不知到底几个人呢。公子你中了迷药,这会儿怎样?” 提起迷药,苏灵指着筠砜的扇子道:“你这里面不也是毒药么,怎么他中了针还能跑了。” 筠砜略作休息已经无碍,见她光脚来回走,对苏灵说道:“你怎么光着脚,万一再被扎住。刚才确实是我疏忽了,不曾提防有人来抢。” 苏灵气急对筠砜说道:“不能就这么没了,你再给我找一棵。” 筠砜看苏灵毫无底线耍横的样子,忽地面色一沉,说道:“若要,你自己去找。”竟然转身就走,小九带人连忙跟上。 苏灵没见过筠砜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山路不熟,究竟不敢久留,骂骂咧咧地淌水走回石头上,拿袜子擦了脚,就着湿袜子穿上鞋,远远跟在后面。 抢走千毒万光的却是钱酉。钱酉从兰城逃至卓如城外,总觉似有人跟随自己,兰城一行无功而返,恐被照溪发现性命难保。思来想去之时,忽听路上有人说到寻得山中珍宝讨得县主欢心,钱酉便进山一试运气,便正遇上苏灵一行人。钱酉被毒针刺中,滚落山坡,悠悠醒来,见前面站着二人,心中一惊。 这二人见钱酉转醒,问道:“钱公子,可有什么不舒服?” 钱酉坐起后退些靠着墙,觉后背疼痛,微微咳嗽,细品他二人语气,与卫梁大有不同,迅速回忆自己昏倒前的事情,谨慎问:“敢问二位是……” 其中一人笑着说道:“千山派弟子北芋,这位是我师妹南斛。” 钱酉听了,自己与千山派毫无瓜葛,为何他们会搭救自己,那洛喻山与衍玉王府走得颇近,莫非是县主派来跟踪自己的?遂赶紧说道:“兰城失手都是我的过错,请两位高抬贵手,我已寻来山中宝物,或许能博得县主一笑。” 北芋与南斛相视一笑,说道:“钱公子误会了,我们并非是王府所派。只是洛副帮主命我二人暗中保护公子。公子自从那庄子外出来时有尾巴跟随,我已将他们解决,不必忧心。”再看钱酉仍有疑容,说道:“副帮主有言,请公子身上的玉佩交与他细看。还有请到兰城后与他一叙。” 钱酉点头,解下玉佩交与北芋,又问那背篓可还在。南斛便将那装着千毒万光的背篓拿来。钱酉急忙打开看,见其中用半湿的棉花尚且固定得好好的,也不便在北芋、南斛面前细看,便谢过他二人,匆匆出门。 门外便是卓如城中一条小道,钱酉带着背篓来到大张师父家,含糊地打了个招呼先到自己房内,轻轻拆开背篓中的棉花,将那千毒万光拿了出来,看来看去竟不见有何珍贵之处。 忽地听梅婕云在外敲门,钱酉不及将千毒万光藏起,梅婕云已推门进来。她看见钱酉,笑问:“你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几天。我们还以为你迷路了,打算去找你呢。”她已看见桌上放着背篓、棉花等物,再看认出千毒万光,笑道:“咦,这花你怎么会有?” 钱酉听婕云如此说,问道:“莫非你认得它?” 婕云却在照溪处见到一次,笑道:“千毒万光,这花有毒,是这山中独有,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钱酉作不好意思般低头笑笑,然后说:“我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山夫被毒蛇咬了,给他吸了毒血,他便以此报答,还说这花价值颇高,非要送与我。我再三推辞不掉,又想他辛苦上山一趟,不能空手而回,可惜我无多银钱,就把玉佩送给他了。” 婕云无疑,笑着点点头,看着花说道:“他说的不假,听说这花开时光芒四射,出三千银子只怕也有人收。” 钱酉很是意外:“现在看它平平无奇,居然值这么多银子?” 婕云笑道:“天下万物只要沾了稀罕二字便是宝,什么东西自己有了而他人没有,光凭这点就足以鼓动人心。这花你如何打算?” 钱酉想了想说道:“如你所说稀罕的便是宝,婕云你救我于困时又留我在大张师父家,墨卿愿以此宝相赠。” 千毒万光何等罕见,婕云不意钱酉竟送与她,不禁喜从心生,端详这花良久又摇头道:“这花太过珍贵,送与我可惜了。不如你拿去给县主,若她喜欢,或者能换些银子。” 钱酉见婕云欢喜模样,道:“银子可以挣可以攒,可这花却再难遇上。” 婕云耐心说道:“正是因为它珍贵,所以才要发挥它最大的用处。你若真想谢我,日后努力成事成材,就算回报啦。” 钱酉笑着应下,道:“便听婕云你的,做事宜早不宜晚,我这就去。”说着微微咳嗽一声。 婕云听了问道:“墨卿你怎么咳嗽?” 钱酉笑着摇摇头说:“无妨,路上有些着凉,过两日便好。” 婕云道:“不然便找个大夫看看。或者让师父看看也好,伤风感冒这些轻症他也会看。” 钱酉后背受伤,哪敢让别人知道,看着婕云说:“小事无恙,不用告诉别人知道,不然叫人家笑我柔弱。” 婕云只好点点头,又看他收着花,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说道:“这个背篓旧了,要是再遇上不识好坏的拦下你可就进不去了。不如换个好点的箱子送去。我叫人去拿。” 果然拿来一个檀木箱,两人重新安置好千毒万光,钱酉抱着谢过婕云出门去了。婕云不放心,悄悄将那旧背篓烧了。 苏灵跟在游筠砜后面下山,后来已认得路,凭着脚力把筠砜一行人甩在身后,先到卓如游家,找见襄砥,打听送往张家的药材可曾送到。 襄砥见苏灵回来,笑问:“何不见筠砜?” 苏灵含糊说:“后面呢。”看罢襄砥拿来的收缴凭证,得知张家已付了余款,又说了筠砜在山上采到药材之事,与襄砥约定好等炮制妥当再来。苏灵在游家别无他物,与襄砥告了别。正巧遇上筠砜匆匆回来,苏灵撇撇嘴,转身就走。 筠砜叫住苏灵,问:“你去哪儿?” 苏灵站住,堆起笑容说道:“啊,游三公子,帮中药材已经收到,银货两清。苏灵还有他事,告辞。” 筠砜知道苏灵还在生气,她这一走何时才能再见,走到近前,问:“你是回张家么?” 苏灵阴阳怪气:“当然是听上头的吩咐,让去哪儿去哪儿了。” 筠砜哑口无言时,襄砥在侧忽而说道:“兄长,你的玉佩并没有还回来。” 苏灵看了襄砥一眼,对筠砜道:“苏灵非见财起意,此去一定将公子的玉佩归还。放心。”说完仍要走。 筠砜挡住去路。此间人多,正是无可化解之时。 襄砥悠悠说道:“苏姑娘,既然要出门,刚好啊这两天游家有船去兰城,你是我家大主顾,假如顺路,你的花销我们都包了。” 苏灵一听,转身笑道:“哟,有这等好事,刚才怎么不说。” 襄砥对苏灵说道:“这几日阴晴不定的,下了雨淋湿药材划不来。我与梅家镖局已经商议过了,借她家船把药材送往兰城。这一趟是筠砜兄长随行,需得他同意,所以我刚才没提,请苏姑娘见谅。”又对着筠砜问他:“兄长,我这么打算行吗?” 筠砜忙点头,说声同意。 苏灵看他俩一唱一和,反正得去见夜魄师兄覆命,坐他船省下银子,自己不吃亏。 襄砥道:“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做。既然兄长同意,先把苏姑娘带到客房休息吧,一会儿你过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什么时候走合适。苏姑娘,想吃什么说给兄长让他叫人去买。” 苏灵一笑,向里面走去,人少处,苏灵对筠砜说道:“不用送了,我还住老地方。” 筠砜果然停下,问:“那你想吃什么。” 苏灵想了想,道:“不用,有什么吃的一会儿送来点儿就行了。可不敢劳动贵公子。” 筠砜叹口气:“丢了一棵花罢了,当真记恨这么久?” 苏灵翻着白眼讥讽道:“可不就一棵花么,有的人轻轻松松就采到了,有的人啊困死在山里都未必找得着。” 筠砜应道:“你要它无非是献给照溪求赏赐,怎么就能笃定她会喜欢。” 苏灵追着说道:“你怎么就知道她不喜欢。哦,你是五大家么,认识她。”苏灵恍然如悟,忽而满脸堆笑拉着筠砜央求“哎你早说,说说她喜欢什么,我再去找。” 筠砜见她变脸如此之快,一把推开苏灵,说道:“襄砥还在等我,你先回去。”说完转身就走。 苏灵看着他的身影,这个老好人也有不情愿的时候?呵呵,事出反常必有妖。 筠砜与襄砥议定,明日发货上船,后日出发。众人接到消息,皆打点行李准备出门。苏灵见襄砥忙碌不停,自己闲着无事,溜至卓如城外林中无人处温习武功。一套掌法打过,听得树上有人说道:“慢吞吞的,何时能成火候。” 苏灵抬头看时,见苏夜鹭在叶丛中露出半个脑袋。于是捡起一个土块砸了上去,听得树上哈哈一笑,夜鹭纵身跳下来。 苏灵情知他但会嘲笑不肯指点半分,没好气问道:“你怎么还在卓如,这么闲。” 夜鹭仰鼻说道:“怎么,需要向你汇报?” 苏灵冷冰冰道:“不敢。”转而又想这人素来不喜与人交往,这次故意停下,怕是有事儿要说,于是好声好气问道:“夜鹭,你不会还在为葶苈师姐的事儿生气吧。这是门里规矩,违抗不得。再说我也没有划师姐的脸嘛,只是逗逗你,别这么大气性。” 夜鹭见她提起葶苈,不免难过,舒口气缓缓神,说道:“叛出师门不可留,就算你放过她一次,也会有别的羊倌去。当初我选了当牛倌,也是不想对自己人下手。——葶苈人死在我眼前,那天心情不好下手重了些。你银子得了,我打也打了。这事儿过了莫再提起。” 苏灵柔声问:“那,你给我指点指点,我的武艺好有所长进。” 夜鹭斜眼瞟着苏灵道:“知道为什么让你做羊倌么,因为蠢。” 苏灵一听,气急说道:“你个杀牛的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师父花了那么多时间在你们身上,你能学得好么。” 夜鹭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轻飘飘说道:“还不是因为废材不值得花功夫么。” 苏灵不耐烦皱着眉说:“你属刺猬的?逮着谁扎谁。有事儿快说,没事快滚。” 夜鹭道:“我去兰城复命,有什么话要带。” 苏灵问:“是跟谁覆命?”问完便听夜鹭嫌弃说道:“说你蠢还真是蠢,师父不在大家听谁的?”苏灵明白他也是找夜魄师兄,寻思一番,将这几日见闻一一说明,又道:“游筠砜的玉佩须还给他。” 夜鹭记下,问道:“你的银子该攒够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山赎身?” 苏灵微微笑起,道:“等先见过夜魄师兄再说。” 夜鹭本想讥讽几句,终究是没说出口,见她没别的话,速速回了兰城。 第10章 苏灵登船 到了上船的日子,苏灵见梅家准备了一条大船靠在码头。她拖拖拉拉等在最后上船,一上甲板见潮忻飞雪和韦韫寒也在。 飞雪正与韦韫寒抱怨:“要不是爹来信一定要我出门找人同行,照溪姐姐又突然走了,她连个招呼都没打,我也不至于坐这船,一点都不舒服。”抬头看见苏灵指着她说道:“哎,怎么她也上这船?怎么阴魂不散地老跟着筠砜师兄。” 韦韫寒在侧,反倒对苏灵点了点头。 苏灵看着飞雪高声道:“我怎么不能上来,这趟是襄砥请我坐的。倒是你,不在花云又跑出来干什么?” 飞雪抱着胳膊半仰着头得意说道:“我可是受邀去参加衍玉王府的苍葭园会,不是谁都能去的。” 苏灵嘟囔道:“逛园子吃饭而已,什么了不起的。”便拦住一旁游家的伙计自己住哪儿。那伙计点头笑笑,带着苏灵去了内舱。 飞雪翻个白眼。 韦韫寒这里劝道:“好了,苏姑娘也不是坏人,你俩就不要见了面就拌嘴了。” 飞雪道:“谁跟她拌嘴,明明是她不会好好说话。白羊帮里就没一个好人,依我看,姐姐就是被他们给绑了去,知道我家惹不起又假惺惺的送回去。可怜我吟霜姐姐,还不知道眼睛能不能好呢。” 韦韫寒解释道:“伯父已经加派人手去查了,这事儿很快会水落石出。不管怎么说苏姑娘这几天都和师兄在一起,肯定不是她做的,你不喜欢她,就将就这几天,横竖我们吃住都不在一起。” 只听船公喊了一句:“人齐开船喽。”于是开帆起航,船工们开始忙个不停。苏灵不惯船只颠簸,觉胃中如翻江倒海一番,免不得恶心欲吐,只得出了舱,到船尾喘口新鲜气。 这会儿梅婕云与钱酉正上下巡查,看见苏灵摇摇晃晃地上了甲板,走来问道:“苏姑娘,可是晕船么?” 苏灵有些头晕乏力,微微点点头。 梅婕云便叫钱酉搬来把椅子,她扶着苏灵坐下,又让人取了梅子与乌龙茶来,给苏灵吃了。 苏灵渐渐好些,对梅婕云道谢。 梅婕云笑道:“苏姑娘从北方来,初来乍到坐不惯船,过两日就能好些。梅子和茶船上是常备的,只管去要便是。” 苏灵笑着点头应下。 钱酉吹了风,微微咳嗽,梅婕云听见便道:“墨卿这里风大,你回舱吧,过了午饭再来。” 钱酉巴不得躲开苏灵,便嘱婕云小心,回去了。 婕云问苏灵:“苏姑娘这趟是去兰城么?”见苏灵点点头,婕云又问:“你在兰城可有地方落脚?若是无去处,可到梅家找我。” 苏灵勉强笑笑,道声谢。 婕云耐心说道:“午饭时候我会嘱咐他们给你准备薄荷茶,若是还想吃什么就告诉我。”说罢自去巡查了。 筠砜听人说苏灵晕船,走来见她坐着伏在舷上,轻声唤道:“苏灵。” 苏灵哼了一声,背过头去,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筠砜轻叹,拿出姜片笑道:“含着会好些。” 苏灵哼唧着说:“梅姑娘给我拿梅子了,多谢。”还未说完,一阵颠簸又引起苏灵一番恶心,赶紧站起来趴着向外,以防吐入船内。 筠砜见此,说道:“这里风大太阳大,你随我来,我那里带了银针。” 苏灵抬头说道:“哟,你还会针灸呢,手艺是跟谁学的啊,行不行?” 筠砜拉着苏灵走到背阳处让她躺下,道:“你试试就知道了。若晕船真好不了,别撑着,下船去。”又叫人取了银针来。 苏灵听他要自己下船,不满说道:“怎么,这就要赶我走,偏不。” 筠砜耐心劝道:“若是好不了,你便下船,再借一匹马你骑着去兰城可好,我派几个人跟你一起走,路上的使费也不必担忧。” 苏灵见筠砜拿起银针,忙闭上眼睛,微微偏头说道:“你轻点儿,疼~” 筠砜点头说道:“好,别动。”拿起银针,取百会、四神聪、内关、合谷扎入,提插捻转行针。 苏灵又问:“你这针安不安全啊,会不会出血呀。别给我扎出毛病啊。” 筠砜笑了笑,说道:“下针这几个穴位很安全,微微出点血也无妨。” 苏灵道:“这几个穴位安全,那哪儿不安全?” 筠砜用些薄荷膏轻轻揉她太阳穴,说道:“比如眼周、后颈、前胸、后背要小心些,眼旁的睛明穴若是出血了,青紫色的瘀斑得几日散开,世人惧影响容貌,故少针刺。或者后颈、前胸、后背这几个地方或易致瘫痪或易刺穿肺,所以也须小心。他处妨碍倒不大。” 苏灵却回忆起千毒万光被抢走当时,筠砜扇中的毒针刺向那人,似乎正是刺中后背,于是忽然问起:“刺穿肺会怎样?”听筠砜说道:“轻者咳嗽重者胸闷。你为何问这个?” 方才钱酉咳嗽,苏灵不曾多想,此时颇有疑虑。她素来不喜钱酉为人,贸然对筠砜说出怀疑恐他不信,更何况那时他吸入迷药,来者身形恐怕早已不记得。不若先悄悄打探一番再说。 筠砜见苏灵不言语,不疑有他,只当作她不爱听,便静静地等到时间拔下针,问:“可好些?” 苏灵躺着也不睁眼道:“好些好些。你这医术哪儿学的?回头倒能开个医馆。” 筠砜笑笑不答,恰有飞雪的侍女过来请他吃饭,于是收拾东西,见苏灵仍闭目躺着,摇摇头,自去见飞雪。 午饭后,飞雪便缠着筠砜学齐物论。韦韫寒见无事,便在甲板上检查船帆与绳索。苏灵看他一头汗水,便招呼他过来喝茶。韦韫寒应了一声,果然来坐下拿起小茶杯自斟自饮。 苏灵悠悠说道:“看你这样,没个随从吧还被人呼来喝去地干活,一点儿也不像个大家公子,倒像个卖苦力的。” 韦韫寒听了笑笑反倒不生气,说道:“闲着也是闲着,帮他们扯扯帆布也算是舒展舒展筋骨。上次你杀那蛇,还没谢过你。” 苏灵想起那事,轻哼了一声:“要谢也是飞雪谢我,你替她谢算什么?再说她要是真被蛇咬了,又得给人添麻烦,我只是图个省事儿而已。” 韦韫寒轻轻笑笑,问:“你那伤好了么?” 苏灵故作迷糊道:“什么伤?” 韦韫寒说道:“别装了,我问过师兄那时你确实有伤在身。而且初次见面时你给飞雪他们三个人下的毒也是假的吧。骗过大家伙儿不说,便又拿几个糖豆儿当解药,不知道师兄怎么就相信你了。” 苏灵嘿嘿笑道:“你不也没起疑么。不过你说的对,要杀墨州五大家的人确实还得掂量掂量。” 韦韫寒笑笑,接着喝手里的茶。 苏灵问他:“要说墨州五大家,你们韦韫家、梅家、飞雪家和游家这是四大家了,还有一家是谁?” 韦韫寒应道:“还有一家是金家。” 苏灵看着他笑道:“倒没见过他家人,下回见了你指给我看呗。” 韦韫寒放下杯子,说:“要说金家人可不好碰见——别说是你,只怕你说的四大家的人也没有见过。他家经营金银生意,店面不多,可是与外人议事都是管事的出面,背后真正是谁无从知晓。” 苏灵饶有趣味地听了,说道:“这家却有意思,你们都不好奇么,可说不定是你们四大家里头的人做作玄虚好藏起大笔银子呢。” 韦韫寒听后却笑了,“你说的倒是不无可能。别说是你好奇,就连朝廷也很是好奇,可人家正经店面正经生意,一不犯法二无违规,便是主人家执意不露面也不好强要人家出来。” 苏灵轻摇着头,“他越是藏起来我倒越好奇,说不定还能发现个惊天大秘密。” 韦韫寒却说道:“藏了一二百年,哪儿就容易解开了,倒是贵派我倒听说有机密呢?” 苏灵轻轻一笑:“哪个门派不藏点陈年老事儿,我就不信你韦韫家没秘密——说说,你跟潮忻家什么关系?敢不是潮忻栗棠老爷子看上你要收了做女婿吧。” 韦韫寒脸颊微微一红,轻叹道:“苏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又沉吟一会儿方说道:“当日我父母遇难而亡,我被潮忻伯父所救,又养在家中,七岁时伯父将我送入花云派习武,故此,待飞雪如我亲妹,苏姑娘莫要误会。” 苏灵早已看见韦韫寒待梅婕云不同,偏故意说道:“飞雪还小,我说的自然不是她,或者是他姐姐呢,我可听说是个大美人儿。”见韦韫寒更是笑笑摇摇头,于是问他:“你笑什么?” 韦韫寒笑说:“早先因潮忻绮生而绝美,家里有意培养她入宫,所以不曾送她去花云派,延请诗书琴乐大家作西宾专于教导。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入宫之事未再提起。至于东床,我原以为是游家二公子,可这一二年看他们光景,倒也未必了。”韦韫寒见苏灵示意他继续说,却瞄了一眼远处的梅婕云轻轻道:“爱而存疑,情不能问。这是五师父说的。” 苏灵来回瞥了他俩一眼,轻轻笑笑。 韦韫寒转而说道:“你跟师兄上山找到什么宝贝了么?” 苏灵顿时没了兴致,说道:“别提了,你俩走后遇上了海燃秋,他非要分个先来后到,你师兄就让人了。后来在什么洞里找到一棵千毒万光,我想这可是个好宝贝,结果下山的路上不知被哪个王八羔子抢走了。” 韦韫寒很是意外:“居然有人在花云派旁从你们俩手里抢东西?” 苏灵泄气说道:“嗯,那人用迷药迷晕了筠砜,跑的时候被你师兄扇里的毒针刺中,落下山坡就没了影儿——唉,白忙活一场。” 韦韫寒点点头,顿了顿道:“海家也来人了。” 苏灵好奇:“海家?你认识?” 韦韫寒道:“我姐姐韦韫绿容嫁给海家的大公子,前几日有书信说回来看看,或者二公子一起来了。” 苏灵不曾听说过此事,又来了兴致:“原来她是你姐姐?我当他将军的儿子是娶个尚书的女儿呢,原来与你家结了亲。”话出口才觉失言苏灵忙接着说:“我没有贬低你们家的意思~别往心里去啊。” 韦韫寒苦笑着摇摇头:“非你一人这么想。说到底我家也是商贾出身,爹爹用半数家产作为陪嫁,只为姐姐远嫁过得容易。彼时他想着家中尚有一批极品楠木,送往京都以图重振家业,可惜途中遇难,此后韦韫家一蹶不振,成五大家之末。”说到此处,韦韫寒眼睛竟红了。 苏灵想不到他身世如此,拍拍他的肩膀道:“那重振家业的重任就得你扛了。” 韦韫寒点头轻叹道:“是啊,可现如今我手中并无多少产业,不知如何重振。” 苏灵道:“那你们家的产业呢,就算一半给了你姐姐,楠木也没了,那也该有不少呀?” 韦韫寒眼圈微红:“族长与叔父们盘点,说我父亲亏空颇多,折算之后已经没多少了。现在的韦韫是我叔父掌家,以后应是我兄长接任吧。” 苏灵点头:“这么说来,你是个落魄公子,怪道梅姑娘不怎么搭理你。” 韦韫寒听得奇怪,问:“何故这么说?” 苏灵故意低声说道:“我就奇怪呢,她对游筠砜和对你态度就大不一样,原来是嫌贫爱富。” 韦韫寒忙道:“婕云不是这样的人,这里头有别的原因。”看看苏灵,韦韫寒回忆着说道:“我进花云那天,正婕云收拾东西跟绉芳师父下山,她回头时眼中含泪,明明不舍还是走了。我曾想过是不是因为我进花云她才走的——后来听说是梅伯父安排她才走的,大张师父与绉芳固然还是花云门下,功底到底不如山上,想来受了颇多委屈。讨厌我也正常。” 苏灵道:“哎,这就是两码事,跟你有关系?” 韦韫寒饮茶不答,见婕云招手,又忙过去。 苏灵摇了摇头。 至晚间,苏灵喊了小九过来,到避人处,悄悄说道:“你这会儿帮我个事儿。” 小九极不情愿,提防苏灵干坏事让自己背锅,问:“什么事儿?我得和公子商量。” 苏灵低声道:“小点儿声,这事儿不让他知道。钱酉洗澡去了,你进去,看他后背有什么?” 小九急了,压低声音:“他有什么好看的,苏姑娘你还有这毛病?要看也是——” 苏灵瞪着眼睛,拿手指使劲敲了敲他的额头,低声道:“你个蠢货——你进去看看他背上有没有针眼,出来先找我,不许告诉别人,听到没有,赶紧的,别耽误事。” 小九捂着额,连连点头,见苏灵转身出去方敢喘气,忙去打水拿换洗衣服进浴室。果然里面就钱酉一人,后背对着墙洗胳膊,看到小九点头笑笑。小九不自然地笑笑回应,站在一旁洗浴,又偷瞄钱酉,看他擦拭自己,赶紧上前说道:“钱公子,我伺候人伺候惯了,我帮你吧。” 钱酉专挑浴室无人时来此,又见小九探头探脑,早起防备,于是侧身后退一步,背后藏起毛巾说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小九见状退一步笑道:“好。”抓抓耳朵洗胳膊再思量怎么做。 钱酉忽地问道:“你家公子好像已经沐浴过了,刚才你没有同他一起洗洗?” 小九笑道:“我们当下人的,先得把公子伺候好了,这不赶紧找个空儿洗洗。我好好洗洗,怕这腌臜味儿熏着被人嫌弃。” 钱酉笑笑,拿了干毛巾,小九看见又道:“钱公子我来吧,后背您也擦不到。” 钱酉听了,把毛巾交给小九,转过后背,这后边居然有七八个拔火罐之后的红印,红印中间还有几个针眼。小九愣了愣,赶紧替钱酉一边上下擦了身子,一边夸钱酉身体结实有力。 钱酉只是笑笑,穿了衣服出去。这边小九赶紧清洗,上甲板找着苏灵,只说没发现什么。 苏灵思忖,难道是猜错了。 小九见她不语,便去寻游筠砜。 筠砜正看飞雪练字,小九站在门口轻声道:“公子,梅姑娘找你呢。” 飞雪听了抬头瞄了一眼,对筠砜摇摇头,说道:“师兄~梅姐姐这会儿有什么事儿。别不是有什么人冒着姐姐的名字故意叫师兄去见她吧。” 小九连连摇头,陪笑道:“不是不是,真的是梅姑娘找公子。” 飞雪停下笔,转过头来对小九说道:“你身上一股儿薄荷味儿当我闻不出来?那个苏姑娘又想得哪出儿?” 小九嘿嘿笑着:“二小姐的鼻子真灵,我站这么远您还能闻得见。” 飞雪接着提笔写字:“整条船就她一个人头晕恶心,薄荷膏儿的味儿这么浓,想来她又打算叫师兄过去了。针灸呢一天扎一次足够了,叫她省点心儿,早去睡觉。明儿过白浪滩,那儿浪急风大,不养足精神可怎么对付。” 小九摇摇头:“哎我肯定把您的话儿带到——公子,梅姑娘真找您呢。” 筠砜点头走出,小九走前面引他到舱中自己房内将方才事情交代一遍。 次日,果然船只颠簸得厉害,天又忽地起风起雨,虽有梅婕云事先提醒,苏灵仍是晕得厉害。韦韫寒劝她弃船走马,劝了几次都没成。免不了众人暗暗嘲笑她为几两路费吝啬到此。 到晚间,风停雨止,苏灵站在船尾,望着远远而去的青山黛影,长舒了一口气。忽地一只信鸽飞来落于船舷上,咕咕几声。苏灵认出正是自家鸽子,轻轻抚摸几下,拆掉它左脚绑的纸条,打开正是夜魄的字迹:苏灵吾妹,卓如事毕,玉佩自有人送还。令即刻赶往同邬杀羊。 同邬在北,看来师兄知道自己晕船,特地下给新命令好让自己下船。苏灵想罢心中一喜,赶走了鸽子,也不与众人告辞,收拾包袱,仗着轻功卓越,于船舷上飞身跃下正到岸上。 韦韫寒、梅婕云正好看见,高声赞道:“苏姑娘,好身手。” 苏灵回头一笑,抱拳说道:“感谢二位照应,苏灵有事不再同路,他日有缘再见。”说罢便走。 游筠砜闻声出来,苏灵早无踪影,免不得失落喃道:“终究还是走了。” 第11章 钱酉认父 船至兰城,众人互别,韦韫绿容心念弟弟,与海家大公子海耘夏已到码头相迎。韦韫寒见潮忻家也派人来接潮忻飞雪,想来路途不远应当无恙,便登上马车入城。姐弟间经年未见,提起往事,难免泪流无数。话毕韦韫寒问:“姐姐与姐夫住在哪里?” 绿容擦干眼泪:“叔叔曾叫我们过去住,不过这次不光我和你姐夫来,还有海家的二公子,所以暂住在春华园。这几年你都在潮忻家住,现在先跟我们住一起吧。” 韦韫寒点点头应下。 绿容欣慰看着他说道:“二师父已送书信来,说你在花云用功努力,如今武功略有小成,你做的很好。” 韦韫寒低头笑笑,道:“这是师父们教得好。” 绿容道:“也得你自己苦学才行。寒儿,父母过世时我刚有身孕,千里迢迢力有不逮,叔父欺你年幼无知又无依靠,如山的家产留于你的不到分毫。幸好有潮忻家收留你长大,我已备好厚礼,改日你我一起去登门致谢。” 韦韫寒点点头,问:“海家对姐姐可好?” 绿容微微笑笑:“好,都好。两个孩子也长大了,老将军和老夫人舍不得让他俩出门都留在家里。你姐夫对我也好,眼下南莽平静,他抽得身陪我一起回来。寒儿你已长大,我有闲暇,你我须得重振韦韫家业。” 这是韦韫寒一直期待的事情,只是重振家业,谈何容易。 至春华园后,绿容拉着韦韫寒进入内室,退了下人,对他说道:“寒儿,眼下我有一事要和你商议。” 韦韫寒见绿容面容严肃,问道:“姐姐请说?” 绿容道:“明日你休息一天,后日我们去拜会潮忻伯父,除为致谢,另要商议借款一事。” 韦韫寒只觉奇怪:“为何要借款?” 绿容道:“我已相中了一块地,准备买下予你重振韦韫产业。莫觉姐姐心急,寒儿,听闻墨州准备开一条与卫州的商道,此事定要各方出力纳银,我们得赶在前面借出这笔款子。” 韦韫寒心中思量,姐姐出嫁多年,嫁妆不宜动用,自己财产无多,何以抵押用作借款,便是求了潮忻伯父出面,也借不得许多银子出来。 绿容也知道为难,看着他说道:“姐姐已经有个主意,需得你点头出面行事。” 韦韫寒竖起耳朵听绿容说:“后日只管去潮忻家说借款一事,若问起抵押何物,就说我已找到当年失踪的楠木。” 韦韫寒大为意外:“楠木?这批楠木十年来都不曾听闻有着落,姐姐竟然找到了?” 绿容苦笑着摇摇头,但又坚定说道:“正是因为十年来都不曾有信儿,必是有人藏起来想等世人都忘却后再出手。正好,我便说海家已找到这两根举世难寻的楠木,且还与韦韫家。料想无人会出面反驳,此举非单是为了借款,还要重振韦韫的名声,便是叔叔那边也难反驳。” 韦韫寒细细思索,点头应下。 游筠砜与游襄砥押货已回到兰城游家,正在打点。忽听家人说道送玉佩,点名要游筠砜去认领。筠砜忙到店中左右看遍,只不见苏灵的身影。 于掌柜指着一人前来对筠砜说道:“三公子,这位唐姑娘找您,昨儿就来了,打听你不在今儿又来。”果见一位身着浅绿色衣服的姑娘,站起行礼笑道:“我叫唐鹿,您可是游家三公子?听说您丢了一枚玉佩,是这枚?”说着,低头从香囊中取出玉佩。 筠砜回礼后接过,认出正是自己交给苏灵的玉佩,不禁问道:“这——怎么在唐姑娘手中?” 唐鹿笑道:“我家去虞县送酒,回来的路上捡到的。上面刻了‘游’字,不知是不是贵游家,又听说三公子您外出过又才回来,所以就送了来。” 筠砜思忖,这玉佩给了苏灵,她重钱贪财怎会轻易丢失,自己刚回家,这位唐姑娘便上门,她或者亦与白羊帮有关,于是笑着说道:“多谢唐姑娘归还玉佩。还未请教贵府,明日备礼道谢。” 唐鹿连忙摆手说道:“不用,这就是顺手的事儿。不过倒是另有件事儿——”说着回身叫门外的男子抱来一坛酒笑说:“听说游家每年做药买不少的酒,您肯定有经验。这是我家做的糯米黄酒,想请贵游家提提意见。” 筠砜见此说道:“既如此,于掌柜,叫人带进去给师傅们尝尝。” 唐鹿见酒坛送入后房,便道:“不打扰三公子,我改日再来请教。” 筠砜点点头,任她去了。于掌柜在一侧叹道:“这姑娘可真有心眼儿,捡了您的玉佩,想走您的门路跟咱们做生意。” 筠砜对于掌柜说道:“叫人留意她家来历。” 洛喻山得知钱酉也到兰城来,派西竹相邀。到千山派所住的小院门口,北芋一脸恨意,看见钱酉便打,口里嚷道:“南斛、东羽死了都是你害的,我要你赔命。” 西竹连忙拦住北芋向众人喝道:“拉他回去。” 北芋被四五个人捂着嘴巴拉进侧院。 西竹转身问钱酉:“你没事吧。” 钱酉进门先被打,颇不服气,擦擦嘴角的血,咬着牙说道:“没事。南斛死了,为什么?” 西竹斜眼看了看钱酉,哼了一声说道:“你那日做得好事,被尾巴盯上。洛副帮主为保你把东羽、南斛交出去抵命。副帮主已在等你,进来吧。” 袭击潮忻绮的事儿钱酉本以为遮掩过去便算了,未曾想过有人做了替死鬼。千山派高手众多,真要自己性命早已下手,不必喊自己过来,想到此,钱酉整理衣服跟着西竹进门。 洛喻山在内室见钱酉到来,放下书请他坐下,命人沏茶。 钱酉不坐,站着拱手问:“不知洛副帮主叫我来是为何事?” 洛喻山看他脸上挂彩,便问西竹:“这是为何?”听西竹将方才事说出,洛喻山转向仍面容不悦的钱酉问道:“那你是怪我派人跟着你呢,还是怪我自作主张了结此事?” 说到底是千山派出手相助,但钱酉明白天下没有白来的好事,不知洛喻山拿住自己的把柄意欲何为,只低头道声:“不敢。” 洛喻山站起说道:“炸潮忻家的马车,绑架潮忻绮,你可好大的胆子。做下此事你又有什么好处?”见钱酉低头不做声,洛喻山又说道:“胆大妄为,沉迷美色,首尾不顾,慌乱不定。要是有人命你再杀一次潮忻绮,你还敢动手么。” 这几句话点中钱酉命门,他听在耳内反而坚定说道:“马失前蹄一次就够,这个亏我认了。下次无论他是谁,都干扰不了我。” 洛喻山听了面容稍和,重新坐下,指着对面的椅子叫钱酉坐下,命西竹出去。 钱酉坐下,听洛喻山说道:“上次在卓如见你,我就觉得面熟,你家在何处,师承何人?”钱酉记得自己在小随园中已然说了来历,他又问必定与玉佩有关。有人曾说这块赤白玉佩来自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妇,若论理恐怕还得喊她一声太师父。 洛喻山见钱酉默然不语,取出怀中玉佩,问道:“这件玉佩是何人给你的?” 钱酉却拿回玉佩戴在自己身上,说道:“无可奉告。” 洛喻山耐着性子说道:“此玉佩乃是千山派之物,小兄弟便告诉我从哪里得来。” 钱酉看看玉佩再看看洛喻山,故意说道:“这件玉佩自幼就在我身上,你说是你们千山派的就是么?” 洛喻山追问:“玉佩原来在谁的手上,是谁给你的?你的武功里分明有我派的功法,又是谁教的?” 钱酉刻意隐瞒:“陈年旧事,都不记得了。还有我的来历上次见面的时候都说了,你若不信就派人去核实,何必再问。” 洛喻山觉得自己追得紧了,放缓口气说道:“这玉佩是我师妹苏镜华之物,她于二十年前被人打伤后失踪,我派人数次下山找她都不曾找到。小兄弟,请告诉我她在哪里,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钱酉问道:“果真?” 洛喻山慎重答应:“只要我能办到,你尽管开口。” 钱酉心中盘算,早见得他洛喻山衣衫精美,室内摆设又极精巧,既然他还有能力保护自己,又与衍玉王府关系密切,不如向他讨个身份,以便进苍葭园会,便说道:“那就收我为义子如何?” 洛喻山很是意外,略加思索便答应了:“好,可以。来人,今日我收钱酉为义子,天地为鉴,摆酒——” 钱酉笑道:“那就不必了。既然我是你的义子,那向你讨几个人保护我也是应该的咯。” 洛喻山点头:“自然,叫西竹保护你如何——那玉佩原来的主人,现身在何处?” 钱酉快速在大脑中回忆不多的线索,慢慢说道:“大约是十来年前,我在一间破屋中遇上姑姑,看她饿极就拿了点吃的给姑姑,如此数月,姑姑身体稍好些,就教我练了一些武功。我本以为日子就那般过着,谁知家道突变,不得不搬离,与姑姑告别时她说自己沉疴难愈,便将玉佩赠给了我。从此后便再不曾见过姑姑,唉。” 洛喻山听了感叹:“可怜我那师妹,流落何方。对了,她那时可曾托你留有口信么?” 钱酉轻叹一声:“数年间,姑姑从没说过她的过往,还嘱咐我平常不可将功夫示人,以免给她招惹是非,若早知义父在寻她,无论如何也要传信给您。” 洛喻山皱眉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最后一次你见她是在何处?” 钱酉忽地想到,若他派人去寻,寻不到便罢了,倘若发现自己话中有假,戳穿了可不妥,可惜当日那人说得语焉不详,他在何处遇上的苏镜华不甚明了,于是随意报了个地名。 洛喻山便命人传回山门,另派人去寻。又命人为钱酉打扫房间。 钱酉拦下说道:“义夫,我还是回去住,明日无事再来拜见义父。”于是洛喻山同意,叫西竹跟着钱酉去。 钱酉现今住在一所小小的屋舍里,正是梅婕云帮他寻找的。二人走到街上,意欲买些东西收拾下,走到一处茶馆前传来叫嚷声,细看时见一队护卫随在潮忻绮后面,央求道:“大小姐,您就让我们跟着吧,世子千叮咛万嘱咐说您的安全要紧,交代下来一定得保护好您。您要是有个万一,我们的脑袋都保不住。” 潮忻绮自绑架案后被禁在家中,好不容易飞雪回来,姐妹二人才得准许一同出门,她细细看着路边售卖的花束,一边儿说道:“绑匪不是已经被捉住了吗?你们还担心什么?再说飞雪也在呢,你们回去吧。” 飞雪怀里抱着剑接道:“就是就是,就你们的武功,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传个话儿跑个腿还行,真要遇见什么抢匪小偷儿什么的,我看你们只有挨打的份儿,哪儿能保护得了我姐姐?” 为首的护卫赶紧应道:“二小姐说的是,您二位小姐有什么跑腿打杂的事儿尽管吩咐我们,我们一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飞雪笑道:“真的?”护卫赶紧点点头。飞雪眨眨眼睛,看看周围极多贩卖的小铺,说道:“那好,那边儿卖的风筝我看上了,看见没,上边那一溜我要了,去,买了送到家里,还有刚路过那儿有个先生写的字儿也不错,看着他抄一遍,不,十遍罗织经,然后呢莲花楼说一声明早儿要新鲜的鱼生,不新鲜的不要——还不快点叫人去。” 那护卫赶紧点了几个人去了,这边陪着笑脸说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您放心我们几个人手不够了,王府立刻会调人过来。” 飞雪道:“行,正好,明天要裁衣服,小芬,你给他们说说都要请哪儿的师傅过来。” 同来的丫鬟小芬便口若悬河地说起来,恰如飞雪作风。 绮儿只觉耳旁吵得厉害,摇摇头,对飞雪笑说:“咱们去茶楼歇一歇。” 飞雪答应,又对护卫交代:“都听清楚了啊,别跑错地方买错了料子。”说罢跟着姐姐上了茶楼,为首的那护卫赶紧领几个人跟着上去。 钱酉见潮忻绮衣着锦缎,面若姣花,仍是温柔娴雅模样,看来被那人带走后未受欺凌。钱酉心头忽觉一阵愧疚,看潮忻绮上茶楼,跟在后面远远坐在一侧。 潮忻飞雪喝着茶厌烦地对侍卫们说道:“你们别站这么近,跟看犯人似的,还让不让人说个话儿了。” 侍卫弓着身子小心翼翼说道:“世子说了,得寸步不离。” 飞雪放下茶杯指着他们道:“世子也没说让你们挨得这么近啊,小心你们身上的汗味熏到我姐姐,再说,你们这么一群子人看着,要还能有人劫走我姐姐,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活了。” 潮忻绮止住飞雪,说道:“他们也是听命行事,你别吓唬他们。”转而向侍卫说道:“你们都坐下喝茶歇歇吧。” 那侍卫说道:“大小姐美意,我们都收到了。不过我们不敢,请让我们站着保护就是。” 飞雪听了翻了翻白眼。 潮忻绮无奈便站起来向楼下看去,一阵马蹄声经过,潮忻绮看到骑马的人,轻轻笑起来。 飞雪看见姐姐展露笑容,好奇站起来,问道:“姐,你看见什么了。” 潮忻绮说道:“看见那人了吗,是他救了我。” 飞雪顺着姐姐的眼神看去,那楼下正有一个身着青衫,俊目修眉的男子策马停下,抬头望着姐姐也露出笑容。飞雪轻声说道:“原来是这人。”于是高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姐姐,上来喝杯茶吧。” 苏夜魄听见,笑着对着飞雪点点头,也不下马栓绳,就站在马镫上,一跃竟跳上楼来,朝她二人行了礼。 侍卫们一见,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拔剑,而潮忻绮拦住说道:“不可,这是苏公子,是他救了我。”侍卫们犹豫一番才收起长剑。 飞雪见他轻功甚好,说道:“苏公子?莫非你认识苏灵?” 夜魄施礼笑道:“苏灵正是我家师妹。她素来行事欠妥,前日得罪二小姐之处,我替她赔罪了。” 飞雪赶忙回礼:“不用不用。” 一角坐着的钱酉看见,低头悄声问西竹:“那人是谁?” 西竹亦轻哼一声说道:“白羊帮的苏夜魄,就是他要东羽、南斛送死。” 夜魄环顾四周,一眼瞟见角落里的钱酉、西竹,又见诸侍卫仍旧警惕防备于他,便向潮忻绮问道:“这些人是王府派来保护你的?” 潮忻绮点点头,飞雪说道:“是呀,打出门就一直跟着,无可奈何。” 夜魄看看众人,笑问潮忻绮:“你愿意让他们跟着么?” 潮忻绮摇摇头。 夜魄笑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甩开他们。”说罢,抱着潮忻绮的肩膀,踩上栏杆纵身一跃。潮忻绮惊呼了一声,这不是害怕,却是对未知的自由的惊喜。二人正落在前来的马背上,那马无鞍,夜魄将潮忻绮轻轻放下,一同坐好。 侍卫们即刻一半下楼,一半靠在栏杆上,有几个人轻功尚可跃下楼来,但见那马如风一般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钱酉见此站起高声说道:“不必追了。”见飞雪与王府侍卫们回头看向他,钱酉接着说道:“他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潮忻大小姐,黄昏之前必将送回。几位只需在城门口接应便是。” 飞雪听了,看向钱酉:“果真?” 钱酉坚定地说道:“果真,钱酉人头在此,可作担保。” 飞雪想了想道:“既如此,来人,请钱公子去潮忻家喝茶。” 侍卫们听从飞雪吩咐,拥了钱酉、西竹去潮忻家,亦分兵去追夜魄,又上报了流月。 流月听后虽赞同钱酉观点,不过非常介意夜魄带走绮儿,仍命人追查。 第12章 再送绮儿 马背上的夜魄手握缰绳,轻轻搂住潮忻绮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问:“你想去哪儿?” 潮忻绮在惊讶之余说道:“去城外。” 夜魄笑问:“你还敢去城外么?” 潮忻绮侧头反问:“怎么,你当我被人抓住一次就害怕了?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再绑架一次。” 夜魄觉得这种无知无畏的举动甚是好笑,然而谁让她容貌倾国,便是任性妄为也没有什么,只管策马冲开城门口卫兵的阻拦,奔至郊外。 出城颇远,夜魄放慢马速,美人在怀,惬意地闻起潮忻绮身上的香气。忽听潮忻绮好奇突发:“把这缰绳给我。你下去。”夜魄便把手中缰绳给了她,轻轻一跃,跳下马背,在后跟随。 潮忻绮握住缰绳,这马当真听话,稳稳当当向前走了一段,她轻巧道:“骑马也没有多难么。” 夜魄听了笑问:“怎么,潮忻家的大小姐竟然不会骑马?” 潮忻绮扭头说道:“这不是会骑了么。你就在这儿,别跟着。”说着边拉缰绳边回头看,果然夜魄站在原地。潮忻绮心里嘲笑了几声:“骗人而已,他一定会悄悄跟着过来。所有人都这样。”走了半晌,觉得口渴,便高声说道:“来人,备茶点。我累了,把马停下。”如此几次竟无人回答,亦无人影现身,方才相信夜魄真的没来。 从未独行过的潮忻绮忽觉慌张,又渐渐平息下来,自己潮忻家女子,气貌不凡,不论遇上谁,说出姓氏,自己的行踪即刻便能传到家中。倘若隐瞒姓氏,莫说走出墨州,便是离开兰城,早已被人生吞活剥,焉能孤身留存。想到此,潮忻绮自觉举止不妥,拉着缰绳打算返回,可哪里记得来时路,只得希冀于坐下马匹识途。 夜魄的马儿慢悠悠地走着,全然不顾潮忻绮的催促,半晌才走回与夜魄分开的地方。潮忻绮向四处看,也不见夜魄的身影,正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树上传来吹哨声,抬头一看,却正见夜魄的笑脸。潮忻绮一喜,故意低头收敛笑容又抬头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夜魄看在眼里,随意说道:“刚刚才把姑娘从讨厌的人那儿带出来,转眼间就变成姑娘讨厌的人了。既然姑娘不喜与我同行,自然勉强不得,只好一个人在这儿吹吹风。姑娘去而复返,可是不讨厌我了?” 潮忻绮仰头答道:“还是很讨厌。我渴了,要喝茶。” 夜魄在树杈上坐着不动,说道:“这里前无村后无店,要茶可没有,不过那边有条河,先喝两口解解渴。” 潮忻绮摇摇头:“河水那能喝么,你带了我出来,怎无茶无饭,不好好招待?” 夜魄继续调侃道:“茶没有,酒我有,你喝不喝?” 潮忻绮平日约束甚严,不曾沾酒点滴,听夜魄说有酒,偏要尝尝,于是点头道:“喝。”说罢,见他从树上跳下来,从腰间取下酒袋打开递给自己。潮忻绮下马接过,放到鼻边只觉难闻,皱着眉毛咽下一口,更是苦涩辣喉,难怪家中禁止自己饮酒。 夜魄见她皱眉欲呕,问道:“你没喝过酒吗?” 潮忻绮掩着嘴巴摇摇头,将酒袋还给夜魄:“人人都说酒坏嗓子,没想到这么难喝。” 夜魄见她半含眼泪,笑道:“这是黄酒,路上解渴用的,比不上精酿的好酒。美酒佳肴,回城里多的是。” 潮忻绮好容易出城一次,焉能马上回去,摇头说道:“你想让我回去,我偏不回去。” 夜魄便问:“你不回去,又不喝酒。不然我回城去拿?你等我。” 要是他走了自己又成一个人,那怎么能行。潮忻绮想了一会儿说道:“算了,喝水也行。” 于是夜魄跑去河边,倒酒洗净瓶子装满水,与潮忻绮解渴。又问她:“既然不回去,你想做什么?” 潮忻绮只尝了一点,水无味难咽,叹气说道:“天大地大,没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去的。” 夜魄只当做没看出来她的各种不习惯,道:“这却怪了,潮忻家鼎鼎大名,想去哪儿去不了的?” 潮忻绮看了下夜魄:“你是外来人,又哪里知道。” 夜魄认真道:“那你说来听听?” 潮忻绮顿了顿,慢慢说道:“自幼时,爷爷见我容貌异常,特请人教我习歌舞诗礼,以备待选,十四年中与琴瑟书墨为伴,直到爷爷去世。幸有父亲疼爱,不忍送我入宫,可惜家学武功我未得分毫,理务行事更无从谈起。外人看我为闺阁骄女,其实不过是个好看的物件而已。” 夜魄听了点点头,道:“自来父母命违不得,既然你不用入宫,是好事,往后怎么打算?” 潮忻绮眼中隐隐有泪花涌现:“我本以为可以嫁给一个心仪的男子,相夫教子于生足矣。可他却另择女子为妻,我潮忻绮容貌绝世,技艺绝伦,究竟哪里比不过她?” 这一番往事夜魄已知晓,可叹潮忻绮如此精妙出尘的女子,竟有人因她不能经营俗务而错失情缘。看她难过,夜魄心疼不已,走近劝道:“若他,愿意放弃家业,和你在一起,你还愿意和他相守吗?” 潮忻绮摇摇头,坚定说道:“他不会的。” 夜魄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若有一个人愿意这么做?” 潮忻绮抬头看了看夜魄,见他满眼期许,心中突然慌乱起来,忙退后一步,转身拭去泪痕,低头整理衣衫。 夜魄亦觉有些不妥,问道:“你饿了吧?我们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农家。” 潮忻绮点点头,二人重新上马,向前走去,此时近午时,看到炊烟升起,果然寻见河边有几户人家。夜魄征得农家同意,在河边打捞几条鱼煮熟,一锭银借得两碗黄粟。 饭菜简陋,潮忻绮觉得新奇。饭罢,站在树下等夜魄过来说道:“你教我骑马吧。” 夜魄同意,一点点细细讲与她听,终于使她学会些许。潮忻绮骑马走来走去甚是开心。 眼看天色渐晚,夜魄对潮忻绮说道:“回城吧。” 潮忻绮明白万事有终,便点头同意。 两人骑着马慢慢走回兰城。此时流月已带着车马候在城门口,见潮忻绮与夜魄共同骑马而来,便上前迎接。 潮忻绮下马向流月行礼。 流月连忙扶住,轻声说道:“免了。累吗,上车去吧。”说罢命人扶她上车。 夜魄早已下马,向流月行礼。 流月点头轻笑说道:“绮儿任性,有劳苏堂主照料。” 夜魄已见潮忻绮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方进车里去了,这里抱拳对流月说道:“世子说笑了,潮忻家若需要,我帮随时愿意效劳。” 流月点点头,道:“嗯,一路辛苦。潮忻家你就不必去了,我会向伯父禀明此事。” 夜魄领命回去。 流月见他离去,回身登上马车,传命出发,一行人转向往潮忻家走去。 马车里,潮忻绮笑对流月说道:“兄长事务繁忙,绮儿谢谢兄长特地拨冗来接。” 流月正坐中央,笑着嘱咐:“绮儿,你是兰城的珍宝,前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故特地加派人手保护你。今日你行事唐突了些。” 潮忻绮柔声应道:“是,绮儿记得了。” 尽管流月生气,不露于外,更不好过于苛责钟爱的女子,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不多时便到了潮忻家,飞雪迎出来,行礼后接着姐姐入内室。 流月与潮忻栗棠进入书房,屏退下人,流月说道:“伯父,小侄有事相商。” 潮忻栗棠便知与绮儿有关,问道:“世子,何事?” 流月道:“苏夜魄送绮儿回来两次,伯父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潮忻栗棠沉吟片刻,说道:“这个苏夜魄是青莹山弟子,想来上次绮儿出事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了。” 流月点头:“小侄确实知道。小侄也听说青莹山于二十年前亦曾派人来过墨州,可前后经过不甚明了。” 潮忻栗棠沉吟一会儿,才道:“彼时贵王府还未奉旨入墨,而他们行事又刻意低调。嗯,将旧事告诉你知道也好。 当今青莹山掌门陶君逸在二十年前奉老门主命潜入墨州,按计划设立白羊帮的分帮作为落脚之处。不多时花云与五大家发现此事,与岱王府商议后决定对其加以限制,免得众人所忧,青莹山在北方盘踞已久,门徒颇多,若有意针对墨州,虽难取胜,我墨州也必然元气大伤。故花云各位师父约战陶君逸,令其明了墨州上下之决心。这一战陶君逸重伤而返,白羊帮分化藏匿。如今他再来,不达目的恐难善罢甘休。除我潮忻家外,别家亦有青莹山弟子盯上,贵府也务必小心。 还有一则听闻,乃是千山派弟子苏镜华与陶君逸旧识,苏镜华在墨州失踪,内因不详恐是与他有关,你与洛喻山合议修路通商之事需千万小心,必要时可请花云诸位师父相助。” 流月一一记下,又听得潮忻栗棠慎重说道:“世子可曾听说过青莹山前朝之事?” 流月意欲得知更多消息,于是摇摇头,听潮忻栗棠微皱眉头缓缓说道:“前朝时陆续出了两大高手进入大内,故得知甚多秘事,又存下大量财宝。随前朝亡覆,我朝开恩往事不究,他派慌乱去往高寒之所青莹山,以买卖人命为生。有人传说他派的如山巨宝不曾带走,亦有人说他派绝世武功仍有流传。二十年前,陶君逸身手已然不凡,可并未到达传言所说无可匹敌之境。老夫忧心,苏夜魄此番张扬行事,恐有所依仗。倘若陶君逸武功大成,来报宿日之仇,花云不知能否对敌。” 这些事流月多少听闻一些,既然苏夜魄已是有意示好,那青莹山何不拉拢收买以为我用,倘若不能则断断不能落于他人之手。此番心思不能叫五大家与花云知道,于是流月说道:“如伯父所言,此事乃墨州浩劫,非上下同心合力不能也。大敌当前,流月愿殚精竭虑共度难关,此番心中已有打算,但不知伯父能否舍得?” 潮忻栗棠向来不计得失,见流月有计在胸,询问道:“若能度此劫,有何不舍得?世子请说。” 流月看着潮忻栗棠道:“可舍得绮儿?” 潮忻栗棠心中最爱此女,一听惊得站起来:“绮儿?” 流月站起对着潮忻栗棠坚定说道:“小侄已得知,那苏夜魄是陶君逸第一弟子,已有意传位于他。今日看情景,他与绮儿已生情愫,伯父可舍得绮儿?” 潮忻栗棠于苏夜魄送女儿回府时已看出异样,可听到流月挑明仍心中犹豫不舍。 流月见他不决,取出怀中所藏碧玉剑呈于潮忻栗棠面前说道:“伯父,此是家中所传碧玉剑,二位兄长过世,此物由父王交到我的手中,愿以此表明心迹。” 潮忻栗棠看到此剑由一块完整的碧玉雕琢而成,通体碧绿,且带猫眼,知道此物意义不凡,问道:“世子这是何意?” 流月捧着碧玉剑,言辞恳切:“我于十岁时遇见绮儿,用心陪伴至今,绮儿视我为兄长,始终未能明白我的情谊,即便如此我仍护她万分。流月以此剑为誓,此生非潮忻绮不娶,并将此剑交与伯父为聘,倘若有违誓言,死于碧玉剑下。”说罢流月跪于潮忻栗棠面前。 潮忻栗棠与衍玉王府往来多年,焉能不知流月心意,可惜自己女儿先是有情于游家次子隽砺,今移情于宿敌弟子夜魄,叫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知如何是好,再看流月真情实意,更何况是为墨州解困,还有何推辞?当下接过碧玉剑,扶起流月。二人复商议对策。 因潮忻家姐妹受伤之事,游筠砜备礼探望,恰潮忻栗棠无暇理会这等小事,便叫他进了内院,唤来潮忻绮待客。 筠砜见了绮儿,忙问:“你的伤势如何?” 绮儿笑着说:“我倒无妨,昨日我去看吟霜,她的眼睛能看到微微的光了。” 筠砜将家中药材与卓如城买的玩物拿出交给绮儿,说道:“那就好,过后我去看她。” 绮儿就婢女的手中将玩物看一遍,让她收了,又笑问筠砜:“你去卓如前我托你之事,可曾找到什么东西送与照溪?”因前些日子筠砜与照溪两人关系略僵,绮儿之意是筠砜趁照溪办苍葭园会之机与之示好。未想到筠砜摇头推脱。绮儿便道:“既不曾寻到,我这里有五师父所赠的流竹龟背,你便带了给她吧。” 筠砜拒绝道:“不可,毕竟师父所赠,应该好好养着才是,不可轻易送人。照溪那边,我另备了东西给她。”说罢因要去看吟霜,绮儿便与他同去。 待看过吟霜问了病情,送出药材玩物等,筠砜便出了潮忻府,思量前后,虽说已经找到了凶手,可那二人说只因嫉妒潮忻绮的美貌,故而安下炸药要她毁容。筠砜心中不信,但见潮忻家已经加派人手保护府邸,便暂放此事。正在沉思中,不防碰到了前面的一辆推车,抬头一看这不是前日去还玉佩的唐鹿么。 第13章 苏灵入园 唐鹿看见游筠砜,忙停车笑着致歉:“游三公子,怎么碰到您了,真对不住。”一边儿又看他伤到哪里。 筠砜摇头笑说:“无妨,无妨。小事儿而已。”见唐鹿仍是满脸歉意,又见她车上放着许多酒坛,便问:“姑娘这是送酒?只你一人?” 唐鹿笑道:“家里的伙计这两日感了风寒,就让他回去歇一天。”她想问问游家可否用自家黄酒,又担心这一撞把生意给撞走了,也不敢问。 筠砜约莫这车很重,转头道:“小九,你帮送送唐姑娘吧。” 唐鹿忙推辞:“没事,家里事都是我干,我能推得动,多谢游三公子费心了——只是,不知我家黄酒贵家可看得上?若是能用,我家可以多送。” 筠砜笑笑,说道:“啊,唐姑娘送来的酒师傅们倒是说了品质尚好。只是我家用酒是几十年的老酒坊了,素日也算相熟。贵店虽也开了十来年,到底未曾来往,所以家中商议,暂要十坛酒,若好,改日多要。” 十坛酒虽不多,唐鹿现在家有困局,到底能卖出就卖出一些,当即笑着应承下来,又听筠砜命小九帮着送货。唐鹿连忙致谢。 这件事也不过寻常,偏偏被回兰城的苏灵看见。苏灵见别的女子和筠砜有说有笑,微微有些吃醋。忽而自己笑了,游家家大业大,人脉广,游筠砜又是老好人,除了自己外也对旁人好,这有什么可酸的,于是后退避开。再琢磨一圈,想到既然山中碰上了海燃秋,凭他身分足以受邀进园,素日的情面想来也能答应要求,于是到春华园,打听下方知海二公子去苍葭园未回,海大公子同韦韫大小姐、少爷往潮忻府,无人在家。苏灵在路边拿个梨一边儿吃着,一边儿在潮忻府外等候,忽看见韦韫寒同姐姐、姐夫出了潮忻府门,随手扔了梨核,走到近前朝他三人拱手行礼后笑道:“韦韫公子,借一步说话呗。” 虽说苏灵和海燃秋熟识,韦韫绿容却不曾见过,她见海耘夏对自己点头示意,才同意韦韫寒过去。 苏灵与韦韫寒到一侧,苏灵瞄了一眼他身后的韦韫绿容问他:“那就是你姐姐吧,果然不一样。” 绿容也问海耘夏:“那是何人?” 海耘夏宽慰道:“那女子是白羊帮的人,叫苏灵,我在二弟的别馆中见过两次,看来跟寒二弟也挺熟的。” 这边韦韫寒回答:“嗯,是我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灵笑容可掬:“过几天的苍葭园会你把我带进去呗。” 韦韫寒听了疑惑,道:“听说贵派也曾受邀,你只管去便是。” 苏灵解释:“那个世子只邀请我师兄了,他不带我进去,你最好心,就让我作你的小童子进去呗。” 韦韫寒思量着说道:“这却——你知道我平素里没有什么家仆,便是带你去了,衣裳好办,可你这外乡口音也藏不住——”正说着,忽听到身后有人说道:“既然想去,不如当我的婢女好了。” 二人转头看时见飞雪走过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俩说话。飞雪神色得意,接着说道:“我家大业大,婢女小子多得很,便是买上一二百外来人当家奴也没什么。再说,你又不是男的,当不了小童子。” 韦韫寒知道素日她俩不和,别到时再吵起来,道:“不妥,不然我和姐姐说说怎样?” 飞雪偏不愿,对着苏灵说道:“哼,我知道你去干什么,看千毒万光在不在呗。敢从筠砜师兄那里偷东西献给照溪县主,那是自找死呢。敢不敢打赌,这花绝不在苍葭园里头。” 苏灵不服气,哼一声说道:“赌就赌,它要在呢。” 飞雪不顾韦韫寒阻拦,说道:“它要在,我帮你要回来。要不在,你当我三天婢女,擦地、打水、洗衣裳。赌不赌。” 苏灵很是不屑:“这算个啥。又不用给你洗脚。赌。” 飞雪翻着白眼不答话,她身后的婢女说道:“擦地、打水是四等婢女干的活儿,洗脚还不配呢。” 韦韫寒赶紧喝住不让那婢女再说话。 苏灵撇撇嘴,这事儿既成交,转身就走。 这边韦韫寒又嘱咐飞雪小心。倒是飞雪不以为然,冲着苏灵的身影说道:“怕她做什么,五大家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她淹死。” 苏灵听见,气急又不好发作。 苍葭园会明日将开,梅婕云到书房向父亲梅怀玉告假。梅怀玉站在桌前低头查看一张巨大的地图,听得女儿说完,点头道:“既是衍玉王府有请,便去吧。” 梅婕云方要离去,又听梅怀玉说道:“前几日你说起一个叫钱酉的年轻人,也要去苍葭园会。”梅婕云便点头道:“正是,父亲问起他,可是有事交代?” 梅怀玉抬手招她过来,看着地图说道:“你来,看看——若是想要修一条去往卫州的路,怎么选?” 梅婕云依言走到父亲身旁,指着地图说道:“往日里去卫州是走荆宜,过马河桥,转至茂水这条路,进了卫州将货交与通渠商会便回。这条路是绕远了些,若要新修一条,从南田过沈家河最近,可片皆是金家的产业,未必会同意。” 梅见崖眯着眼睛,道:“苍葭园会年年请金家,年年未曾到过。园中诸事细心留意,每日书信传回。”想了想又接着说道:“那个叫钱酉的小子应是第一次去园里,不如你带着他一起去吧。” 梅婕云点头答应。趁着日西而沉,燥热已落,梅家的车来钱酉所租的小院前,他已等候在门外。 梅婕云下车见钱酉一身府绸,手执檀扇,与前日所见大为不同,如今他刻意打扮,便问道:“墨卿你这一身的衣服——” 钱酉打量梅婕云着一身轻罗便装,低头转了一圈笑问:“如何?”见梅婕云微笑不答,钱酉接着说道:“而今我已是千山派洛喻山的义子,不知可能配得上这身打扮?” 这使梅婕云大感意外,正欲问他缘由,却听得有人高声问道:“前面可是钱酉公子?” 二人回身看时,见衍玉王府宫人下车走来拱手笑道:“可是钱酉公子?我家世子邀公子到苍葭园一叙,恐公子无人引路故遣奴婢来接,不曾想梅家姑娘也来了。” 二人连忙回礼。梅婕云说道:“既是世子美意,墨卿你便上王府的车吧。” 钱酉想了想说道:“世子美意自当领受,只是我有些事情还要向梅姑娘请教,不知我能否邀她一同乘此车?” 宫人笑道:“自然自然,那二位请——” 钱酉与梅婕云一同上了衍玉王府的马车。在车上钱酉将前后经过一一讲述,只隐去了自求当义子一事。 梅婕云听说原来如此,不免感概一番。 钱酉又道:“此事不是我故意隐瞒,只是不想让婕云你觉得我肤浅夸耀。” 梅婕云笑说无妨。 二人正说着,马车却停下。那宫人于车前说道:“前面也是王府的马车,请梅姑娘与钱公子稍待,我们合起一同走。” 梅婕云掀起窗帘,正好看到衍玉王府世子的浅黄色马车走在前边,便知流月派人接了潮忻绮。 顺山路到苍葭园时,天色已晚,王府数位管家早已候在内门外,满脸笑容将贵宾引入香气十足,陈设华丽的客房内安置。 盛夏炎炎时,山中清凉甚,次日一早,园中已派人送来各色鲜花作发饰,又有各种瓶插待选,众人梳妆打扮已毕,出门见青木间郁郁葱葱,有百花含露迎辉而开,不禁点头称赞。 园会的宾客早已熟识,只有苏夜魄与钱酉、海燃秋是生面孔。流月便邀梅婕云、韦韫寒带着钱酉与海燃秋,自己则带着苏夜魄与园中众人说起他救下潮忻绮一事。 青莹山欲在墨州立足,趁此良机结识此中人物,苏夜魄于众人之中,看见游筠砜向他走来。夜魄拱手笑道:“游三公子。” 游筠砜回礼笑道:“苏副帮主,白羊帮在各地广有人脉,不知可曾听闻过百香草?” 苏夜魄微思一下说道:“这味药材闻圣山中有,善治眼疾。不过游家是药商,想来与闻圣山也有交情。” 游筠砜摇摇头:“游家只在本地行商,与闻圣山不曾往来,有前辈听说百香草与血菁同用,可治瘀血络脑所致的眼盲。不知贵帮能否得到此药,游家愿出十倍购买。” 苏夜魄听出是为潮忻吟霜买药,笑道:“在下不能保证,不过愿意一试。不过,听说血菁这药材紧缺得很,游家可能得到?” 游筠砜顿了一下,近期游家药材屡屡被劫,对比药单,发现有人盯上活血的药物,其中便有血菁。不单如此,整个墨州中活血药被人购去大半,极不寻常。游家察觉事情不妙,未曾声张,一面调集他州药材,一面暗中查寻。筠砜即刻想起苏灵所购药物之中,一样活血药都没有,送药途中亦平安无事,莫非青莹山也查到些什么?想罢,筠砜笑道:“极品的血菁已作贡品送入京都,尚有些中品血菁不得入选游家倒还有些。百香草一事就托与苏副帮主了。” 飞雪看见苏夜魄想起苏灵,也记得千毒万光一事,便走到照溪旁笑道:“照溪姐姐,这园子你添了多少好东西进来?你带着我们逛逛呗。” 照溪正欲夸耀一番,见飞雪问得正好,笑说:“你在花云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就多添上了几盆花还能入你的法眼呢。” 飞雪道:“往日里流月哥哥办这个园会,就是吃酒看戏骑马,哪里想到打点这园子,照溪姐姐你就带我们看看你都搜罗了什么好花。”说罢,拉着其余几位姑娘拥着照溪离开。 苏灵也在苍葭园内,被飞雪安排烧水,烧得烦了正盘算着怎么出去呢,听见外边有个丫鬟说道:“送完梅家姑娘的东西还得去送游家少爷的东西,他们要是有还礼还得给两位姑娘看过再拿回来,今天不知道要跑多少腿。”苏灵一听,连忙走出笑着说道:“姐姐,不如我去帮你跑这趟。” 那二等丫鬟看苏灵四等婢女打扮,说道:“这活儿还轮不到你做。” 苏灵看她手里端的锦盒陪着笑脸:“这么多东西怪沉的,我替姐姐拿着可好。这园子也没来过,想去开开眼见见世面。” 这丫鬟犹豫下,才道:“好。你就替我拿着,机灵点跟着我别乱跑。回头被别人发现了,我可不管。” 苏灵连连点头,接过锦盒,跟这丫鬟出去,看到这园中布置花草甚多,又被人精心照料过,此时正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异香扑鼻,好不热闹,只是一一看去大多不认识,免不了着急。如果千毒万光当真像游筠砜所说大变模样,又贵重又好看,一定放在显眼的地方,苏灵顺着路在园中左顾右盼,见对面忽来一人,便同二等丫鬟一样低头退至路旁。 来人却从后园踱步而返,见不过两个婢女,正要走过,却忽地看见后面这个婢女眼熟,微微细看,她梳了丫鬟抓髻,面上轻点了白粉,着浅绿色小衫,却是苏灵,心中一乐不免要戏弄下,于是慢慢说道:“你们去做什么?” 二等丫鬟陪笑说道:“海公子好,我们是潮忻家人,正要去给梅姑娘送东西。” 苏灵听声儿认出是海燃秋,心道怎么遇上他了,撇撇嘴,听得燃秋说道:“去送两个锦盒,一个人足够了。正好我也有东西送给潮忻二位姑娘,就后面那个丫头跟我来吧。”说罢大摇大摆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背对着她。 那丫鬟应是,接过苏灵手里的锦盒走了。 苏灵看那丫头走远,抬头听得燃秋说道:“过来,给我捏捏肩膀。”苏灵瞥了他一眼,作乖巧状说道:“奴婢是四等婢女,恐怕伺候不好公子。” 燃秋掸掸衣服说道:“四等婢女,捏个肩膀都不会,平时怎么伺候三等婢女的?” 苏灵想这人的臭毛病又犯了,本意嘲讽几句,不过算了,站起随意说道:“这园子里这么热闹,不知这位公子孤身一人在此处,又为何从后园过来?” 燃秋道:“后边有个池塘,照看几天鱼而已。再不过来伺候,就拿你当鱼粮喂鱼。” 苏灵转转眼睛,想既然他前几日便来过这园子,必然是比自己熟悉,或者有用,想罢走到燃秋身旁,拍了他左肩,转到正面换了平常声音说道:“请你养鱼,这县主倒会挑人。” 燃秋抬头,打量苏灵上下衣服,笑道:“这园子进就进了,装什么小婢子,这回你又给肚子里装了什么坏水。” 第14章 宝物出现 苏灵讨好似的对海燃秋笑道:“这回可是正事儿。”将丢失千毒万光经过与燃秋说过,问道:“你这几天可看见这花了?” 燃秋用鹰一般的眼睛审视苏灵,道:“谁信,这么些年哪个从你手里占过便宜,别说还有花云的人跟着。主意都算计到沛王府上了,也不掂量掂量他苏夜魄多少本事罩得住你。” 苏灵疑惑,问道:“不是衍玉王府么,怎么又来个沛王府?” 燃秋轻蔑一笑:“不知道主人是谁你就敢进来,倒也不奇怪。看来苏夜魄还不知道你已经来了,行啊,待会儿会他一会。” 苏灵忙道:“别呀,师兄知道定会撵我出去——你们都不帮我找花别想过什么园会。” 要说燃秋往日也不在乎,不过眼下不想苍葭园会被搅和,见苏灵发脾气,安抚着说道:“不就是一朵花,有什么大不了的?园子里头满都是花看也看腻了。”燃秋忽地想起将谷中得来的剑兰送与照溪时,当时未见她有多高兴,次日她却主动提出剑兰甚贵重,即刻要带回来。彼时燃秋自为得意,护送照溪回程,途中有人照料剑兰,此外,还照看了另一箱东西。燃秋见此物不过平常,未放心上,想来那可能是苏灵所说名声在外而又并不起眼的千毒万光了。 至于那花后来如何,燃秋不曾知晓,沉思间听得苏灵问道:“什么就是一朵花,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哎你不能藏私啊,要我听说你悄悄拿走了我非得——” 燃秋瞬间黑脸:“非得怎样?再毒死我一池鱼么?” 苏灵赶紧笑道:“没有没有,燃秋你是君子,我是小人,错想了君子。” 燃秋斜着眼说道:“我不是什么君子,你倒是小人一个。行了,如你所说千毒万光既然稀罕,照溪必定会示于人前。游家三公子若能作证是你二人所采,那谁抢去的便水落石出。我劝你安分点,少给你师兄惹麻烦。” 苏灵听了嘿嘿一笑,应道:“也是。”忽地想到一事,问道:“那山崖下的东西是在这院子里?” 燃秋点头轻笑算作回应。 苏灵明白似的问:“我说你非要那东西,原来别有深意呀。莫不是看上了这县主,要娶了她。” 燃秋仰着头笑笑,说道:“怎么说我也是将军之子,灼灼功绩在身,县主么是王爷之女,倒也能与我相配。” 苏灵暗自嘲笑,他于南莽虽有几分军功,而白日仗势欺人,夜夜笙歌买醉,早已一身臭名,南莽无人敢将自家女嫁与这纨绔儿郎,也就是路远消息不通,墨州又对海家大公子印象颇好,才没识破他真面目而已。 于是苏灵讥笑道:“墨州有名的美女可是潮忻绮,你怎么就没看上她?” 燃秋却道:“怎么,墨州就她一个女子不曾。再说,连游家都没看上我为什么要看上。” 苏灵虽从潮忻府中来,尚不曾见过潮忻绮模样,当下未置可否,随燃秋取了两样礼物作数,再次叮嘱燃秋留意千毒万光下落。 苏灵捧着礼物正走间,忽听得身后人,侧耳听道:“什么千山派洛喻山的义子,也能来参加苍葭园会,世子还真是客气。”苏灵已从夜魄处得知钱酉也来赴会之事,既有人调侃钱酉,想要偷听,好在此处花木茂盛,于是躲到一旁的树丛后面,便听另一人说道:“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人,拿个玉佩就能叫人认作义子,我看八成是冒充,一个结识墨州老一辈,一个跟我们小辈儿搞好关系。不过选的人也太没眼光了。” 二人走过,苏灵再向外看时,见钱酉呆呆地站在一旁,脸色阴霾不定,想必刚才过去那两个人的话他都听到了。苏灵不免幸灾乐祸,却见夜魄走来,吓得苏灵一个激灵埋头藏起,不敢多动一下。 夜魄笑着钱酉说:“那些闲言碎语,钱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他见钱酉勉强笑笑,于是接着说道:“钱公子如今是洛帮主的义子,身份一朝改变,自然有人不顺心。以后他们见识到钱公子的能力自然不再多言。” 钱酉想到夜魄从自己手中带走潮忻绮,不知自己的秘密是否为他知晓。且含糊说道:“我来墨州也是想施展自己的抱负,遇上义父只是因我这块玉佩。与那些大家子弟相比,我自愧不如。便有些玩笑话,也不妨事。” 夜魄道:“说起你这玉佩大有来历,不知有幸一观?” 自钱酉被洛喻山收为义子,玉佩被多人看过,故而钱酉解开玉佩拿给夜魄看。 夜魄将这玉佩拿在手中,细细记下尺寸颜色方才还给他,赞道:”果然好物,不知来历可细细说与我听?” 钱酉依然带着小心,笑道:“陈年旧事,忘了许多,待我回忆出来再与苏帮主细说。梅姑娘还找我有事,失陪。”说罢匆匆而去。 打量外面无人,苏灵谨慎小心又待了一会儿,才从藏身的树丛后走出,却不防被人叫住,回头看时正是苏绾。 苏灵转转眼睛,笑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苏绾走近轻声说道:“你好大胆子,师兄的话也不听了。别以为穿着这身衣服就看不出来是你,昨儿一来师兄就知道了。行了,别装了,跟我去见师兄看怎么发落你。” 苏灵正要借故推脱,而苏绾强拉着她走到一处走廊旁,正看见苏夜魄与潮忻绮对立而站,二人四目相顾,温情婉婉。 苏灵大为意外,眼前的师兄何曾出现过这种温情的模样,而他眼前面的女子,丰姿灼华,明眸似月,便是满园的百花颜色也比不过她轻轻一笑,苏灵直直看呆。 苏绾见状,恐打扰了他们二人,正想把苏灵拉开,而潮忻绮已经注意到她俩,笑着向苏绾点点头,又见苏灵穿着自家衣裳正盯着自己看,于是问道:“何事找我?” 夜魄转身看见她俩愣在原地不答话,笑对绮儿说道:“她叫苏灵,是我师妹,因我不让她来苍葭园,所以求了飞雪带她进来。你不认得?” 绮儿笑着摇摇头:“怪道飞雪那丫头这两日忙忙碌碌,不知悄悄做什么呢,原来如此。” 苏绾行礼道:“副帮主,我已将苏灵带来,她擅作主张私自入园,请您责罚。” 夜魄见苏灵沉默不语,她全然不似往日机敏模样,肃然道:“苏灵,有命不遵,有令不行,如今罚你——” 夜魄还未说完,绮儿笑着拦住:“这灵儿既入了我家,便是潮忻家的人了。便是要罚也得先问飞雪才是。” 夜魄听了便顺着说道:“既如此,这次便放过你。速将事情了结,去办正事。” 苏灵愣愣地领命,又谢了潮忻绮,由苏绾带着退去。 苏绾看苏灵痴痴的模样,心中忧心,劝道:“师兄如此肯定有他的理由,更何况潮忻绮她那么美是我我也动心。不过师门规矩,师兄自有分寸。” 苏灵听了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苏绾不放心,拉着她留意四处无人后方才低声说道:“师兄日后是青莹山之主,你我都明白他不可有妻有子。师姐劝你有些心思大可不必。” 苏灵低声应是,夜魄的眼中浓浓情意她从未见过,纵然作戏,也存几分真意。回到飞雪的居所,苏灵将手中礼物随意交给了过往的丫鬟,只顾低头走到一处僻静的小河旁。望着河中的倒影,越发明白自己在师兄心中不那么重要。 她满腹心事模样,被经过的小九看到。小九回去说给三公子听,游筠砜知道后匆匆赶来,可苏灵早不见了踪影。 既见不到,游筠砜只得返回,路上见韦韫绿容正与流月在一个凉亭中说话,不便打扰,又走到花厅中,见众人聚在此处,热闹非凡。 照溪见他进来,笑道:“我正请大家尝尝惠山火酿酒如何呢,你来得晚了,罚酒一杯。”说着,便有侍女端酒来。 筠砜笑笑饮下道:“好酒。” 照溪嗔道:“怎么,我这酒只值当这两个字?” 筠砜放下杯子笑道:“既然我来晚了,想必赞叹之词都被人用过了。前几日我曾尝过一瓶酒味道独特,叫人拿来给县主赔罪不知可否。” 照溪点头笑道:“行,我便等着你这瓶酒。”照溪安置筠砜坐下,转而问钱酉:“刚刚说到哪里了?” 钱酉站前两步说道:“正要说一段故事给各位听。” 照溪点头:“说罢。” 游筠砜便一同坐下,听钱酉说道: 传说有狳龙、氏凤两大族,为争夺天下已经对敌数千年,而双方势均力敌始终难分高下。有一日,狳龙太子方於出宫到凡间,一为巡视布防,二为察阅民情,亦为思索对敌之策。却在高台上看到一位舞蹈的女子,那女子清丽不凡,方於太子一眼动心,下马交谈之际发现这位叫芰荷的女子亦钟情于他。 于是方於将芰荷带回自己的别苑,予其美食华服。芰荷却认为方於不带自己见父母,单置于别苑不过虚情假意,多有不满。方於不顾属下劝告,执意将芰荷带入天府太子宫。不料芰荷乃是氏凤之女,她悄悄将狳龙天府位置传回氏凤。 氏凤得到消息,大举兵力直奔狳龙天府而来。狳龙措手不及,天府被毁,王族大部被杀。时方於在外巡查,听得噩耗匆匆返回天府,但见断壁残垣、红血遍布,哀痛之际被魔族诱骗,于别苑灵池中种下噬心莲,吞其魔气,待化魔后冲入氏凤,所经之处天地失色。氏凤之惨尤过狳龙百倍。 芰荷眼见方於坠入魔道,狳龙氏凤连遭劫难,心中有苦难言,遂来到别苑灵池中,持匕剜心,以氏凤之血净化魔气。只见那灵池中的噬心莲由黑转红,芰荷耗尽心血,倒入水中。 方於魔气消逝,清明回心,见赤空焦土,生灵无存,大受震撼,亦悔不当初。 至此氏凤灭族。而狳龙方於登上了天地宝座。 钱酉讲完了故事,道:“这是我在湖州听说的。如假不真,图个新鲜故讲给各位一听。” 照溪缓缓说道:“这个故事颇有些渔翁得利的意思,若那噬心莲没能净化,宝座上的方於不就是魔族的傀儡了。” 梅婕云道:“是呀,这龙凤两族互相争夺宝座,到头来一族覆灭,另一族也有不少伤亡。若真的最后宝座被魔族得手……是否这其中也有防御外敌的意思。” 话一开口,在座的海燃秋不免有些不快,故意说道:“这场祸事还不是因为个女人,勾引龙族太子,传递天府位置,看不出半分情谊,便是最后死在了灵池,不过为了氏凤而已。” 韦韫寒在侧,看了一眼梅婕云说道:“我看,这方於身为龙族太子,识人不清在先,听信谗言在后,若非最后醒悟,恐怕非但氏凤,连狳龙最终也会毁于其手。” 潮忻绮低声对夜魄说道:“我想方於既然贵为龙族太子,真情假意还是能分得清楚,只可惜一对璧人身不由己。” 众人议论纷纷时,照溪拉拉游筠砜的袖子,两人走到一旁,游筠砜问道:“县主,何事?” 照溪道:“我有件宝物,带你去看看。” 游筠砜只得跟照溪到她所住的侑倇榭,榭内后园中正安放着一盆盛放的千毒万光。那千毒万光片片花瓣宛若金铸,点点花蕊好似银制,光辉闪烁,无可比拟。游筠砜意料之内,但言:“果然在你这里。” 照溪见他毫无惊喜之色,忙道:“还记得幼时你送我一株千毒万光,我那时不识宝物,给了别人。如今我已悔悟,好在又得到一株,能弥补当时遗憾。所以我特地邀你共赏此花……过去的事你可否不再计较。” 筠砜转身避开照溪说道:“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县主不必放在心上。” 照溪偏站在他前面说道:“那你就不要再避开我了。你对一个女子好两个女子好,对大家都好我忍了,可你为什么偏偏不能对我好?因为我不一样对不对?你心里有我才对我跟别人不一样对不对?” 筠砜听说如此转身后退,躬身说道:“非也,我对女子一样,并无好坏之分。县主恐是错意了。” 照溪上有父王宠爱,中有兄长照拂,身处锦绣之中,更有娇惯无数,自以为已经大大地退了一步,游筠砜他竟然不识好歹没有笑容奉迎,不禁怒道:“你可知道我堂堂衍玉王府县主,天下多少官家子弟都想娶我,你要功无功要名无名的平头百姓,难不成还得我求着你?” 筠砜亦不气恼,耐心说道:“县主垂青是筠砜之幸。可男女之事始于心,发乎情,强求不得。县主身份尊贵,纵天下间也不过寥寥数人。强于筠砜的男儿何止千万,衍玉王爷定能寻得东床佳婿。” 照溪见强留他无用,便放筠砜离去。而父王已有书信去往南莽,恐这几日便有回音,若婚事定下再难挽回。照溪再思筠砜的话意,始于心,发乎情,莫非他已钟意于人?遂唤护卫去打听近日筠砜往来。 第15章 行念归心 苏夜魄既看了钱酉玉佩模样,晚间回房里仔细画下来,再端详是否有遗漏。 苏绾敲门进来:“师兄,潮忻小姐那儿命人送了虾仁羹来。” 夜魄点头让她放下,交代道:“我这张图样,明日你拿出去,派人送回山门。” 苏绾走近拿起图样小心收起,又问:“这不是钱公子那块玉佩?是给师父的?” 夜魄说道:“夜鹭说葶苈死前告诉他师父和千山派的苏镜华早就相识,这苏镜华在一场瘟疫中失踪,葶苈在墨州二十年都不曾寻到她的下落,反而玉佩在钱酉身上,此事就不得不查。青莹山往日没有姓苏的人,很有可能你我姓氏就源自苏镜华。师父自上次墨州比武失败回山,这些年来不提起旧事,所以有些还得禀明师父。” 苏绾问道:“那——隔了这么久才拿到玉佩图样,是不是迟了些?” 夜魄端起虾仁羹,吃了一口:“一早儿去接近钱酉未免有些刻意。师父不会怪罪的。不过说来也奇怪,苏灵早先看钱酉就不顺眼,央我去查他的底细,算算日子,也快该回来了。” 苏绾笑道:“许是好兆头,这次来墨州一顺百顺,二十年前我们没有做到的事,如今便能做到。” 夜魄摇摇头:“还是师父留下的底子好。不早了,你去吧。” 苏绾应了退下。夜魄吃完虾仁羹复闭目静思。 次日一早潮忻绮约苏夜魄至懋薆池旁喂鱼。潮忻绮看池中金鱼肥硕健壮,一点一点鱼食扔进池中,引得鱼跃粼波,争相扑食。 夜魄看着潮忻绮笑容满面,不禁也笑起来。 潮忻绮看见,待洗过手,问道:“昨日钱公子说那故事,我见你皱了下眉头,是不是有些介意?算来他也是客,并非有意如此。” 夜魄听潮忻绮为钱酉辩解,想到她被绑架一事仍被蒙在鼓里,笑道:“没什么挂在心上的。白羊帮声名不佳,便是含沙射影我也没什么。说起来这位钱公子的经历曲折得很。” 潮忻绮点头道:“年幼富贵年少家败,背井离乡颠簸流离,幸好早年行善得到千山派的玉佩,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夜魄心想钱酉竟有衍玉王府与千山派作后背,此人还不知有何机密。再想潮忻绮遇难之后仍旧心思单纯,毫无防备。县主害人,世子保护,他们一家不知是何居心。 潮忻绮看夜魄仍有心事一般,有意为他开怀笑道:“这里地方开阔,我弹琴给你听怎样?” 夜魄收敛心思,眉眼间温柔一笑道声好。 潮忻绮心中微微一颤,忙低头转身。待琴弦妥当,便坐下缓缓弹了一曲平沙秋月。 假山凉亭绿水青竹,更有意中人于眼前,堪堪如画中一般,夜魄已然沉醉,更不知曲调如何。 琴声顺水传入流月耳中,听出乃是绮儿所弹,登上明辉楼,远望去见潮忻绮与苏夜魄弹琴听,不免胸中酸涩苦楚。流月忍下妒火,转身低头默念道:“大仇必去,小人勿轻,喜怒无踪,慎思及远。”复坐于桌前,翻了几下书页。 潮忻绮弹罢琴,夜魄鼓掌笑道:“你为我弹琴,可惜我不通音律,不然练一段剑给你看罢。”说罢,接了师弟送来的长剑,施展轻功演了一套雨中燕。 忽听得有人击掌说道:“苏副帮主,果然好剑法。” 夜魄看时,见流月到来,便拱手行礼。 流月坐下,笑道:“我们园中小聚,不必拘礼。刚才听见绮儿弹琴,便走来看看,没想到能欣赏贵帮的武艺,这叫做什么?” 夜魄站着回答:“本门以轻功见长,此名作雨中燕。” 流月点头,想了下说道:“哦,雨中燕,伏中忽见雨,燕儿来去急。春有燕绕梁,夏收更可期。能做到身轻似燕,一气呵成,的确好功夫。前几日听绮儿说起苏副帮主的武艺,我还存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夜魄抱拳笑道:“非是在下自夸,花云诸位师父虽不能比,其弟子们夜魄还能一较高下。” 流月点点头,笑着对潮忻绮和夜魄说道:“若墨州能引各方英杰齐聚于此,便是墨州幸事。不知贵派帮主何时可能停留片刻,我定亲自迎接。” 夜魄见流月很感兴趣,忙道:“世子好意,在下定会上报。” 流月又问道:“苏副帮主久于北方,可曾听说一门绝世武功名唤行念归心?” 夜魄心中警惕,忽地看了绮儿一眼,道:“行念归心在前朝可谓名震江湖,在下自然听说过,可惜早已失传,无缘得见。” 流月看出夜魄尚未对潮忻绮交代底细,屏退下人才说道:“苏副帮主既是青莹山人,竟然也无缘得见?” 果然潮忻绮听了,大感意外看向夜魄。 夜魄此次高调行事,无谓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见流月在潮忻绮面前挑明,索性站起重新行礼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世子。在下青莹山苏夜魄,拜见世子。”再看潮忻绮,见她满脸疑惑。 流月笑着让夜魄坐下,对一旁的潮忻绮说道:“苏副帮主无论是白羊帮人也好,青莹山人也好,都是俊杰英雄,将来必有大用。此非客套,近日便有事托与苏副帮主,不知肯否?” 流月有事交代,夜魄自然点头应下。 恰逢韦韫寒与海燃秋一同走过,流月便命人请来说话。 海燃秋走来笑道:“你们都在这儿——看我养这金鱼如何?” 流月笑而不答,绮儿笑道:“这金鱼果然比别处灵动可爱得多。” 韦韫寒向流月行礼后坐下。 海燃秋便在一旁的栏杆上抬腿倚柱坐下道:“这凉亭子小了些,我就坐这儿吧,也凉快。” 流月便命人奉茶,又对韦韫寒说道:“方才海夫人同我商议筹地振业之事,于韦韫家正是一件顶要紧的事。寒弟,如此重担于身,此次园会后可还去花云?” 韦韫寒答道:“已同师父们商议,课业暂停,日后再补。”又拱手道:“韦韫家事得世子相助,我感激不尽。” 流月笑着挥挥手:“此非韦韫一家之事,我王府既协理兰城,各家兴旺繁荣我与父王亦乐于所见。” 海燃秋悠然说道:“就怕有的人不乐意,要使绊子呢。” 潮忻绮好奇问向他:“可是担心韦韫伯父家会为难?” 海燃秋摇头,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难说——有句话叫做一山难容二虎,又说同行是仇敌。韦韫寒呀韦韫寒,我要是你,反正一身的武功,干脆沙场带兵去得了。” 夜魄听了心有计较,但沉然不语。 流月劝解韦韫寒:“家业振兴固然难,不过有海家鼎力相助,相信事半功倍。至于韦韫伯父那边,我可以代为说和。” 韦韫寒站起抱拳致意说道:“韦韫家事有各位关心是韦韫之幸,无论如何艰难,我韦韫寒都不会退缩,一定尽力而为,不负众望。” 流月点点头,请韦韫寒坐下,又问道:“海夫人所说,筹款抵押物乃是十年前丢失的楠木,此物可否得缘一见?” 韦韫寒道:“此楠木已在路上,待到时,便请世子赏光。”见流月点头,似有所疑。正担心是否被看穿,听绮儿打趣道:“难道你只请他去,不请我去?”就赶紧笑道:“请,都要请。” 海燃秋觉得无趣:“两根大木头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要我说啊,还不如去看照溪县主准备的戏。” 绮儿笑道:“倒也是时候了,咱们便过去吧。” 于是众人朝聚花厅而来,各自坐定。 聚花厅业经改造,中间安置一个圆形转台,分出四格,每格布置不同。眼前这幕乃是青柳楼阁,鼓点敲响,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开了二楼窗户笑道:“整日里关在楼阁上,只听得那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好不快活。何时摆脱这牢笼,也到那人声鼎沸处热闹热闹。咦——这隔壁家的若红姐姐是要出门?我何不跟着她透透气。且待我留书一封,下楼去。” 果见一辆纸扎的马车上来,那若红姐姐带了各色行李,上了马车。方才那女子走来也上了马车笑道:“若红姐姐哪里去,也带我去。” 若红道:“原来是观萍妹子。我去白昼城,妹子可去?” 观萍惊喜道:“听说那白昼城就建在天宫之下,那儿有座天仙台。传说谁与仙家有缘,站在天仙台上就可升天而去,不知真假,我且随姐姐去看看。” 言语间,后台转动,白昼城转出来。两姐妹作下车模样。 走来一位老媪迎接说道:“来到白昼城,先到天仙台。二位不妨洗去尘土,金妆美衣打扮一番,若升仙也是个美神仙。” 两姐妹听了进屋换了装束出来,果真人靠衣装与前不同,观萍赞姐姐好似仙女下凡尘,若红夸妹妹一如娉娉贵家女。后台再转动,便是天仙台。老媪指着笑道:“你二位上这台上天仙桥,能成仙者自飞升。” 若红让观萍先去,观萍依言走过,前观后看,一如往常过桥那般并无二致。再回头看若红,走至桥中光华四现,她竟展臂微笑,乘着仙气飞升而去。 观萍震惊非常。 这四格戏台是照溪匠心独运想出来的,她正坐在一侧,观察众人是否满意。 海燃秋轻轻在旁说道:“看你一天没笑,不如一会儿去骑马散心?” 照溪远远瞟了游筠砜一眼,见他未有片刻注意自己,于是对海燃秋笑着应下:“海公子想在哪儿骑马?西风坡还是红林坳?” 海燃秋看出来照溪眼神游离,不过毫不在意,道:“西风坡。地方大,正好杀只羊烤烤。” 照溪点点头,看到游筠砜起身出去,便朝侍从使个眼色。 海燃秋方才也从花匠处打听得知:游筠砜进入侑倇榭出来时面带不悦,随后便叫花匠进去收拾了破碎的花盆。海燃秋也已确认那个破碎的花盆中种的正是千毒万光,此时心中明了,又暗自嘲笑,也不多言,自顾坐下看戏。 游筠砜走到籣雅居外的长廊上,终于看见苏灵端着各色新摘的鲜花花瓣跟在潮忻家的丫鬟身后,不禁喊道:“灵儿,灵儿。” 苏灵只当没听见继续走,还是前面的丫鬟张望着停下说道:“苏姑娘,是不是喊你呢。” 苏灵头也不回张口就说不是。 筠砜已经走到跟前,对丫鬟说道:“你先去吧,若飞雪问起就说苏灵在我这儿。” 那丫鬟行礼应下,眼看有人接过苏灵手上的花托,转身去了。 筠砜低头问苏灵:“你怎么这身打扮?” 苏灵歪着头说:“卖给飞雪当丫头了。”见筠砜一副疑惑的样子,道:“跟她打赌输了呗。” 筠砜笑问:“输了多少,我赔给她?” 苏灵想了想,摇头晃脑,又比出来三根指头:“三千两、五千两?你有吗?” 筠砜微微摇头:“莫说我没有,便是飞雪也不会和你这样打赌。不论多少我和她说说,剩下的就免了罢。” 苏灵靠着柱子无谓说道:“不用,又不是输不起——你找我什么事?” 筠砜见问,不知怎样和她解释千毒万光一事,犹豫说道:“那千毒万光——” 苏灵沉默片刻,大度说道:“找不到就算了——一样。” 筠砜颇为意外,照苏灵以前的性子,银钱之事怎会轻轻放过。 苏灵见他不语道:“就这事儿啊,回见。”抬腿要走。 筠砜挡住她说道:“就这么走了?” 苏灵自见到苏夜魄和潮忻绮在一起后就怠惰说话,只不过眼前这人也不好得罪,陪着笑脸说道:“游家公子,回头有生意了再来找你。” 筠砜听了,摇了摇扇子,说道:“你我之间,只可做生意,连朋友也算不上?既然来兰城,却不知会我?” 苏灵白了一眼,“找你干嘛。” 筠砜很是疑惑,便是下山那日语气重了些,不至于到现在还记恨他:“发生什么事,究竟为何?我哪里待你不好?” 苏灵嘿嘿笑道:“我好歹也是大主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当然好好对待。可如今我没生意可跟公子做,无利可图,还会对我好吗。” 筠砜低头,从怀中取出一物,打开说道:“那日你说玉镯不结实容易坏,我便做了个金镯——”说着托在苏灵面前。自千毒万光丢失,筠砜就猜到会在照溪处见到。想补偿苏灵,想起她提起金镯的话,回到兰城便请做金的老师傅打成一支。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苏灵,便拿出来。 苏灵一愣,原先不过玩笑话,他却当了真。苏灵意欲推托,不过见此金光闪闪的镯子焉能不爱,拿着笑故意说道:“这是做生意的谢礼么,沉甸甸的得不少银子的吧。” 筠砜一听着急,唯恐她攒够银子为自己赎身,到时再难寻她,嘱咐道:“不可拿它换银子。” 苏灵笑道:“公子一番心意,当然留着了。谢公子赏。” 筠砜摇摇头,看苏灵欣喜地将金镯深深藏于怀内。她还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也罢,若身份相隔,止步于此,总好过情深缘浅。 第16章 千林似浪 宴会结束,照溪回到自己的住所侑倇榭,拆了头饰,卸下装束。一侧的宫女遣开下等侍女为一边为照溪梳头,一边说道:“方才打听过了,游三公子离开去是见潮忻家一个姓苏的丫头,这丫头是二姑娘新收的,入园前才着人调教过。” 照溪闭着眼睛,问:“相貌如何?” 宫女撇撇嘴说道:“粗鄙不堪,园里哪个丫头拉出来都比她好看。不过单凭她敢私见游家公子就该打死。” 照溪听了点点头,不放在心上:“什么人都收进府里,倒是像他们家的性子。一个小丫头,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明天的衣裳准备好了?” 宫女陪笑道:“按县主的意思准备好了。明天一定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照溪睁开眼睛细细看着竖立在一侧的衣裳,复看镜中的自己说道:“兰城一支雪,欺得百花无颜色。哥哥既然倾心于她,就该早早娶了,也省得有人痴心妄想。” 宫女问道:“您是说游家三公子他——” 照溪沉下脸:“自他回兰城,十几天里往潮忻家去了几趟。若说无心我是不信。可惜钱酉无用,不然——”照溪出神片刻,问道:“那个样貌像潮忻绮的女孩儿可送过去了?” 宫女忙道:“已经送去了,现下应在明辉楼承欢。” 照溪点头,命道:“今儿早些睡。”心中想道:我偏与海燃秋亲近,看你游筠砜作何反应。 果然次日一早,海燃秋于苍葭园门前等照溪,见她换上红色窄袖收腰骑马服,束发戴上笠帽,清晨阳光照耀之下越发显得灵气勃发,神采斐然,不免多看了一会儿。 照溪心中得意,对燃秋说道:“听说二公子勇猛无敌,我照溪也非寻常女子,今日咱们比试比试,看谁骑得快。” 燃秋来了兴趣,笑道:“求之不得。不过光骑马没意思,得有个彩头。不如这样,谁赢了谁可以提个要求,输的人照办。” 照溪道:“好。”于是二人骑马沿着山路向后山上奔去,不防被几名侍卫拦下,为首一人认出照溪,连忙请罪,道:“不知县主到来,惊扰兴致,请县主恕罪。” 照溪扫了一眼这几名侍卫,问道:“你们怎会守在这里?” 侍卫低头回道:“前方向下是苍葭园。王妃命我等在此守卫以保安全。” 照溪暗想:沛王府居然还能抽出侍卫看守后山,果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罢笑着点头道:“王妃顾虑周全,真是辛苦你们了。这后山上我还不曾来过,让我看看。” 侍卫赶紧牵住照溪的马:“是,这边请。” 照溪与燃秋下马,远远看见苍葭园正在下方,一队人缓缓而来,照溪笑着对燃秋说道:“金家来人了。” 燃秋也知道金家人难见得很,道:“这金家怎么今天过来?” 照溪看看燃秋,得意笑道:“往年的苍葭园会金家一向不露面,看来这次他们是坐不住了。”见燃秋在听,照溪接着说道:“墨州你不熟,我来告诉你,这金家向来神秘,无论大小事情,管家都做得主,往来出入也都是他家的管家。几十年来都是这样,而今的管家叫做陆几休,这个位置也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外人看来金家就是陆家,只是他们不肯承认而已。” 燃秋呵呵一笑:“那正好,下山去会会,见识见识。” 流月已同金家管家陆几休在明辉楼说话。 陆几休客套一番后说道:“世子,听说同卫州修商道的批文已经呈上,可有回复?” 流月客气说道:“陆管家的消息倒是灵通。这几日我在苍葭园中,倒不曾听说什么。你何不去县衙打听这事儿。” 陆几休见流月推辞,笑道:“韦韫家已在姚知县处打听消息了。我只好来世子处打探消息。”听得流月哦了一声,陆几休接着说道:“修商道乃立国为民的好事,而此事艰难不易,金家愿出力协助。海家两位公子与海夫人也在墨州,以珍宝楠木为押助韦韫公子振兴家业。金家也愿出力相助。如此便是韦韫家也说不出什么了。” 流月笑笑,商道选址有些眉目,只是他金家与韦韫家都在极力避免商道进入自己山地,互相推诿。流月道:“陆管家一向决断有度,不过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倘若与金家家主详谈更好。” 陆几休拱手道:“此事小人与家主已经商议过了,有书信一封在此,世子请过目。”说着将信取出,交与流月。 流月细细辨别信上的字迹与印信,这金家消息灵通,他已怀疑其背后有高人指点,窥破天机不急于一时。搁下书信,流月笑道:“陆管家所说之事,我愿成人之美,不过须看天意如何。” 陆几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谢过流月,托事离去。 梅婕云将这几日见闻写了书信,正要交与家人传递出去。却见钱酉走来,拉着她低声道:“有事儿和你说。” 两人回到房内,梅婕云关心问道:“怎么了?” 钱酉夜间见有人从明辉楼出去,谨慎说道:“昨夜我见侍卫抬着一口大箱子出去——” 梅婕云一听,轻嘘一声,关上门窗,问道:“你跟着去了?” 钱酉点头轻声道:“我听到里面有人声。那口箱子埋在后门外竹林里,婕云,这可如何是好。” 梅婕云思索下,安慰钱酉说道:“墨卿,或是你听错了。今日大家你也见到了,一人不少。再者,你怎会看到此事,别人若问起你怎么说。” 钱酉在屋内踱步,踌躇道:“难道这事就不管了,再说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 梅婕云劝钱酉:“这是沛王府,不是你我能插手的。墨卿,此事你只当不知,万万不可说与第三人。” 钱酉听了无可奈何,果然自己位卑人轻,倘若不能被人赏识,出了苍葭园,他洛喻山回卫州,自己一番心血岂不白费?于是思来想去,趁着日落西沉,刻意在栴樯居外打了一套五兽起式。 恰好流月看到,便走过去对钱酉笑道:“钱公子,这一套拳法看着眼生。” 钱酉收功站定,对流月说道:“义父想要传我武功,可惜我毫无底子,只好先教了我一套五兽起手式,要我勤加练习。” 流月夸赞:“钱公子聪慧灵敏,洛副帮主又功夫极好,若能指导你几年,武功突飞猛进自然不在话下。” 钱酉低头谦虚回道:“能学到千山派的武功是钱酉的造化,能见到义夫也是托世子您的福气。只是钱酉不想去卫州。”说着钱酉向流月抱拳躬身,接着说道:“义父固然待我极好,我自然感激不尽。不过大男儿志在四方,钱酉希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出一番事业。” 流月听了拍手赞道:“好个大男儿志在四方。当下多有依靠父母荫庇者,如钱公子能有如此胸襟者少之又少,不知可愿意留在墨州好有所作为。” 钱酉忙谢道:“若非世子明察秋毫,钱酉怕是在卓如已被当作盗贼治罪,怎敢奢望今朝。钱酉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流月笑着将钱酉托起,摇头又点头说道:“自有钱公子报效国家之处。钱公子,你随我来。” 钱酉跟着流月登上明辉楼,正看见四周密植的树林郁郁葱葱,好不繁茂。风吹时,树冠纷纷随风摇摆。钱酉抬头看见上方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千林似浪。 流月站在扶栏前,清风送爽,对钱酉说道:“大丈夫做事当高瞻远瞩,乘风破浪,不当为林下蝼蚁迷住双眼。”流月目光炯炯,看着钱酉,意有所指,见他想明白了,才接着说道:“做到这样不容易,我也是。就如现在,为一事筹谋良久,只因此事路途遥远,要做得好千难万险,故而还找不到合适人选。” 这是机会来了,钱酉忙躬身道:“不知钱酉能否替世子分忧?” 流月挥挥手,笑道:“莫急,你听我说,此事不易,在于从于墨卫两州之间,崇山峻岭之中寻出两条路,并相较两条路的不同。”流月见钱酉听后面露疑难,接着说道,“当然也并非只派你一人去。而今你已是洛副掌门的义子,代表卫州,至于墨州这里,空官梅家常年走镖,此事又是他提议促成,便命梅家出人与你同去吧。” 钱酉心中按耐不住的喜悦,笑着向流月拜谢。 流月笑着命人拿来一张地图,道:“这张地图给你,可以按图行事。” 钱酉恭敬接过地图,见流月坐下喝茶,默默退出明月楼。心想如此好事,何不告诉婕云?于是一脸笑意来找她,先是说了流月交代之事,又将地图铺开指指点点。 婕云笑着恭喜钱酉,再看地图,这却不是父亲的那张?婕云只做不知,向钱酉打听流月还说了什么。 钱酉踌躇满志,细细说与婕云,却越说越急不可待,次日告辞回兰城将流月交予挑选道路的重任禀告洛喻山。 洛喻山见钱酉受流月重用,自然高兴,且来墨州已久,也是时候回卫州复命。当下替钱酉安排人手置备行装,并带他拜见墨州各大家与各衙门。 再说潮忻飞雪和海燃秋都告诉苏灵没在苍葭园里见过千毒万光,苏灵输了赌约,当真替飞雪到厨房烧了三天柴火。三天后禀明师兄苏夜魄,苏灵便出了兰城。一路上,苏灵独自一人,沉默无语,只觉胸中空空,如物丢失。走累时,便坐在阴凉地方休息,回想起那日在苍葭园见到苏夜魄后,难过得躲在园里墙角处偷哭,恰遇上沛王妃。王妃并不认识自己,见自己低头流泪时,过来宽慰自己,还将她带至筇林的竹屋枕芨听蝉内,劝导自己走好自己的路,莫为他人伤心难过。这位王妃可真是好王妃,又好看又待人亲切。正委屈无人倾诉时被王妃劝过,当下怨气散去一半。只是想起苏夜魄笑对潮忻绮的场景,还是有些心灰意冷。苏灵正出神间,忽听得后面扑通一声。回头看却是一人晕倒在地,偏偏又看见游筠砜在查看晕倒的人。 筠砜见这人一脸疲惫,额头发热,面带暑气,叫小九将他半扶用水合着藿香正气丸喂下,见他慢慢转醒又给了他一些干粮——小九仍一手托着,一手与那人开胸理气。 那人好转。筠砜早看见苏灵,于是走来说道:“你在这里?” 苏灵瞥了他一眼,随口道:“这么热个天,山里多凉快,干嘛出来?” 筠砜回道:“有些事情要做。你呢?” 苏灵站起拍拍衣服尘土:“王孙公子都有活儿干,我们这些小卒也忙个不停咯。”说着就走。 筠砜忙问道:“你去哪儿?或者我们同路。” 苏灵回头看了看小九,指着他扶的那人高声说道:“嘿,人家救你这么半天连个谢字都没有。要不是因为有人在这儿碍事儿,你那包袱我早拿走了。” 那人一听,大嚼干粮之口赶紧停下,忙不停道谢。 苏灵看了筠砜一眼,刻意走了反向,约莫他与小九已走远,才返回接着赶路。忽听得前面吵吵嚷嚷,细看过去,见破衣褴褛的一群人正哭喊着求钱求粮求救,更有人已经伸手去抢了。再细看时,被抢的两人却是筠砜与小九。他俩被人群包围,无力招架更不能还手,别说包裹,连身上衣服、手里的扇子都险些被扯去。 苏灵在侧,这稀罕事焉能错过,跳上枝头坐下,从包里取出一个窝头,饶有趣味地啃上一口,瞧见筠砜有意向自己求救,故意拖了一会儿,见他俩着实狼狈,方才大喊一声:“前头牛家村的牛大善人放粥呢,有粥有窝头,有碗的赶紧的拿着碗去咯,晚了可就没有啦。” 于是呼啦啦地人群散去,苏灵尤在喊:“快点啊,一个人一碗粥三个窝头,记住了啊。” 无人围着,筠砜方松了一口气,整好衣衫,过来道谢。 苏灵从树枝上跳下,嘟囔道:“好好的公子哥儿,弄成这模样。这要是小姐姑娘,还不知被人怎么糟蹋。” 小九唉声叹气道:“公子,咱们的盘缠、干粮、衣服都被那群人给抢走了。”忽地想起玉镯来,摸摸怀里还在,方舒了一口气。 筠砜向前看看,约莫路途远近,对小九说道:“无妨,前面不远便是虞县,到了再说。” 苏灵道:“要是我猜的没错,你俩是给他们分干粮来着?” 筠砜点点头,小九幽怨说道:“是呀,公子看他们可怜,好心给他们分干粮又分银子,哪知道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恨不得给我们啊扒成皮。公子你看我手都被抓出血了。”小九伸出手来,果然好几条带血的抓痕,自己扯下衣角包扎好。 苏灵拉着筠砜故意说道:“游公子真是好心,我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父母全无,孤苦伶仃,还望公子施舍施舍——” 筠砜更加无可奈何,小九看不下去说道:“你还命苦——” 苏灵白他一眼说道:“我咋不命苦——”随即转向筠砜说道:“公子,我也不多求,大屋给几间,配几个丫鬟仆人,再加几亩良田就够了,再有几箱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什么的就更好了——” 筠砜不知如何作答,小九转头小声道:“这哪是求施舍,这是讨债的来了。” 苏灵听到便伸手去打,道:“你说讨债还就讨债了,怎么着——嘿嘿,你俩从满是金银珠宝的宫殿出来,落得一没吃二没喝,就我呢还有几个窝窝头,吃不吃——一个十两银子。” 小九退了几步对筠砜说道:“一个窝窝头十两银子,公子,她打劫呢。” 苏灵拿出窝窝头晃晃,又得意笑笑:“方圆十里,独此一家,爱吃不吃。” 筠砜摇摇头微微叹气,感慨苏灵拿捏自己,笑道:“好吧,便要两个。” 小九转过背说:“公子,我不要,十两银子哪儿吃不着好饭,非得要她的。” 苏灵唯恐筠砜改口,赶紧拿出两个窝窝头塞到他手里,道:“二十两银子啊,知道你没有,记账要还的。怎么样,让你们赊账,我够大度吧。” 筠砜应了,接过窝头慢慢嚼上一口,果然干涩粗糙,不觉皱皱眉头。 小九看见说道:“公子,难吃咱别吃了,这窝头就是咱家马吃的东西。苏姑娘,什么不好带你非得带窝窝头,街上点心包子又不是买不着。瞧把我家公子难为的——哎,拿水过来——公子可别呛着你,慢点喝。” 苏灵将水袋递给小九,看他连连给筠砜拍背,幽幽说道:“果然是大家公子,娇贵得很。” 筠砜舒口气,说道:“无妨。灵儿,这窝头这么难吃,你如何吃下去的。” 苏灵嘲笑他俩:“我们出门在外,有什么便吃什么呗。要像你这样挑三拣四,早饿死了。行了,到虞县也不近,好歹也算认识,我这儿碎银子给你们几个——” 筠砜拒绝道:“既然我们一个方向,便一起走吧。” 苏灵白了一眼:“谁跟你一个方向。你想打听我干啥,偏不告诉你。小九,来拿着。” 小九接过正要道谢,听苏灵又说道:“老规矩——押个东西给我。”小九直回个白眼。 筠砜对苏灵道:“你我相识一场,还怕我赖掉么?” 苏灵伸出手:“认识归认识,生意归生意。拿来。” 筠砜凝眉看着苏灵好一会儿,才道:“小九,那个东西给她,作押。” 小九犹犹豫豫:“公子——”终究不敢违抗,从怀中取出一个手帕包得严实的扁方形锦盒,交给苏灵。 苏灵愣了一下,这个锦盒好熟悉,不就是装着玉镯的那个。苏灵嘿嘿一笑,只当作不知它是何物,一脸谄媚着接过藏进怀里,告辞而去。 第17章 楠木出现 苏灵有正事在身,实不宜与筠砜同行。来到虞县旁的白羊张家,拜见此处的羊头麦姑。麦姑约四十岁,见苏灵来了,也算相熟,故将因由交代给她。乃是上次游家送药时,麦姑就发现他家师父脸上带彩,兼有近期药材紧缺屡屡被抢的传闻,推测游家也可能遇上抢匪只是没有被抢去药材。麦姑意识到张家的周围并不太平,暗中潜伏时,发现南边山上有一处地方把守严密,而麦姑几人年纪大了,腿脚到底不如年轻时,便请示苏夜魄派人协助。苏夜魄就命苏灵过来。 怎么又和游家扯上关系,苏灵听了不禁皱眉。 麦姑当她不愿接受此事,接着说道:“墨州药材由游家把持,大肆抢劫药材无疑会招徕游家与花云的报复,是谁秘密囤积大量药材?这次我们的药材遭劫又不抢走,是否想将祸水引向我白羊帮?苏灵,此事重大,须得用心。” 苏灵赶紧应下,道:“我一定好好完成。” 说做就做,苏灵备好干粮等物,到麦姑所指的地点查看,这个抱山凹三面环山,便依山而建,独留前方一条小路,而进出都有人盘问,眼生一概不放入内。一连数日皆是如此,这样看来果然不寻常。 苏灵正盘算着里面可能藏着金银财宝时,枝桠间忽地看见了游筠砜,他与小九也一样被拦下。苏灵微微一笑,趁筠砜被人拦下只得沿原路而回时,跳下树枝捡起地上石子掷到他左肩。 筠砜回头看,见苏灵于树丛中招手让他悄悄过去。于是筠砜走去,被苏灵拉到树丛里头。小九也跟进去。 确认无人发现,二俩人齐声低低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苏灵嘿嘿笑笑,道:“你先说,你俩怎么在这儿?” 筠砜道:“既然你们也发现这里了,不用我说为何了吧。” 苏灵瞟一眼外边:“咱们目标一致呀,倒是说说打听到什么了?” 筠砜摇摇扇子,看着苏灵:“看来你比我们早到一步,方才你也看见,报上我游家三公子的名字也吃了闭门羹,或者还打草惊了蛇。我想接下来他们应该商议怎么对付我们了。” 苏灵玩笑般说道:“凭他是谁,游家公子亲自来了就知道得罪不起。过个一两天还不得背上金银财宝亲自上门道歉去?” 筠砜摇摇头,苦笑下:“若游家的名声真这么管用,也不会被盯上丢失许多药材。”说着不免眯眼打量苏灵,见她穿着暗绿夹灰衣裳,倒真适合潜藏在树林之中。 苏灵见他打量自己,摆摆手:“嘿,又怀疑我们白羊帮啊,有完没完。我们仨冲进去,逮住他们头儿问问到底是老大不得了。” 筠砜拦住说道:“我们擅闯进门,莫说人多势众我们不敌,倘若再引来官府就更加说不清了。” 苏灵摇头晃脑说道:“难不成明儿再去说我游家公子来访~一次闭门羹吃完吃二回。晚上我去里头探探,你去不去?” 事已至此,筠砜只得点头同意。 黄昏时,三人从林中躲过哨岗,来到这个抱山凹外头。待入夜,借着幽暗的灯光,筠砜悄悄进入最高的楼内,见侧有一卧室,与小九一同进去查看。突然周围喝声捉拿声四起,房门大开,涌进十几个汉子各持明刀握火把将筠砜小九团团围住,为首人是一粗须壮汉在后高声笑道:“我说你白天进不来晚上必会来。游家三公子,这叫私闯民宅,打死活该。当然啦,谁不知道游家人功夫高强,我这里的人哪儿对付的了——所以这蜡烛里放了迷药。” 筠砜见状,顺势瘫坐在地上,抬头说道:“你们抢我游家药材是何居心?” 那壮汉摇头笑道:“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们是去了,可一钱药材都没拿,怎叫抢了药材。不过你们游家竟能找到这里来倒有些本事,不过没用,杀了你我们就走,没人会知道。”那人说完又笑起来。 冷不防扑通一声,从屋顶掉下来一物,那人倒被吓了一跳。退后一步细看,竟是个女子。正是苏灵。 苏灵无力说道:“你竟然用迷药,我在梁上都中了。” 那壮汉看到苏灵,笑道:“哟还有个小妞,看来今儿来的人还不少,各处看看还有没有人。” 有七八人应声去寻。 苏灵硬撑着说道:“我只是想偷点东西,跟里头的人无关,放了我吧。” 那壮汉端详苏灵:“放了你,做梦。你这个小妞我知道,前几天也来过。说你跟他无关,鬼都不信。你们一同上路还有个伴儿。快点儿,一块砍了。”说着指挥众人动手。 眨眼之间,苏灵突然抽出匕首对准那壮汉用力掷去,正中他左胸。随即苏灵跳起,拔出匕首持在前胸。筠砜与小九虽然也中了迷药,此时硬撑着站起将其余七人制服,遂灭了蜡烛,暂用火把照明。找了绳子将那几人绑住,再看那粗须壮汉已无呼吸,筠砜不免叹息。 苏灵逼问解药,这几人却不知解药藏在哪儿。苏灵要挟要放火烧死他们,筠砜拦住劝说,却听得外面有人高声说道:“若放火烧了此处,大为可惜——” 筠砜听此声,分明远远在彼,却清楚响亮,知来人功法极高——他与苏灵、小九虽事先服下一些丹药,尚不能完全抵消迷药功用,此时面对劲敌恐难取胜。 苏灵亦明白,拔下匕首持在手中。 筠砜高声回应:“前辈,我乃兰城游家三子筠砜,今来查访药材被抢事宜。不知前辈来此贵干,可否请现身拜见。” 来人仍高声说道:“既是游家人,那楼下的宝贝便交与你了。你伤我弟子且不计较,速速离去,不得再来。” 筠砜与苏灵对视一眼,高声道:“多谢前辈。” 苏灵侧耳听再没有回音,对筠砜笑道:“那人走啦,他说楼下有宝贝,咱们去看看。” 可小九担忧说道:“咱杀了他人,还给咱宝贝,莫不是陷阱?” 筠砜再听外边已无人声,同意去看宝贝,又叮嘱小心行事。 于是小九拉起一个汉子叫他带路,四人一起走到楼下。寻到一处密室,小九留在外,三人趁着火光看见两根巨大的木头于空旷的密室中极其显眼。这两根木头长约二丈有余,宽约半丈,木纹在火把照耀下好似金光缓缓流动。 筠砜疑惑这两根巨型楠木正是韦韫家遗失,心下不敢确定。 苏灵环顾四周,别的就没有了,于是抱怨道:“什么宝贝,两根盖房子的木头就打发我们了。”说着,拿匕首指着壮汉,说道:“还有什么宝贝,你想昧下也得问问自己有没有命拿。” 那壮汉赶紧摇摇头,别的一言不发。 筠砜见状,拦住苏灵说道:“既然知道在这儿,我们先上去,还得找人来搬走。” 苏灵便踢了汉子叫他带路,四人顺原路回去,却见剩下的几个汉子皆已毙命,看来是刚才高声说话那人杀的。苏灵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领路那汉子推他抵住墙。筠砜小九扯下布头塞到他嘴里,两人又将他绑在柱子上,使他动弹不得。 筠砜谨慎对苏灵说道:“这几个人被杀,恐怕刚出去的那几人也难活命。人命伤亡我不能当作不知,灵儿,你脚程快,马上到虞县县衙找姚斐大人,详细告知他此事。” 苏灵应下,又问:“说归说,他不认识我怎么信我说的?” 筠砜道:“前几日给你的锦盒给他一看便知。” 苏灵想这东西又不是天天给别人看,姚斐怎能一看便知。虽存疑,还是决定试试,待东方泛白时施展轻功一跃而出。 小九担心问道:“公子,苏灵到底是外人,您就不怕她把这消息告诉别人去?” 筠砜微微摇头,道:“此地尚不知深浅,若你去求助,我与苏灵在此,只怕你更难安心。”话未说完,却见苏灵又来,她朝小九扔下包裹扭头便走。 小九打开,见是干粮与水。 筠砜摇头笑笑,接着说道:“那两根木头既然在此,或者有运送的法子,去找一找。”两人小心翼翼四处搜寻,果然找到两辆巨大的车,只是年头许久,木坏钉锈,尚不知能用否。 正如小九所言,苏灵先回白羊张家,将消息告诉麦姑。 麦姑拍手道:“苏副帮主知道游家的三公子在此,已经派唐鹿来了。”遂叫唐鹿出来,麦姑又道:“副帮主的意思,使三公子受伤,由唐鹿相助返回。苏灵,你明白了?” 苏灵认出唐鹿,正是那日初到兰城寻筠砜,他正交谈的那人。看来是师兄觉得自己任性,有意让唐鹿接替自己和游家攀上关系。命令难违,于是嘿嘿笑道:“知道,这是美人救英雄。” 麦姑看看苏灵与唐鹿,说道:“话我已带到,怎么做就看你们的了。” 二人领命,商议既定,唐鹿准备东西先往路上埋伏,苏灵则快速去虞县县衙找姚斐。果然将游筠砜的锦盒拿出,姚斐慎重将它打开,其中乃是游家老夫人的玉镯。 姚斐细细看过,未多流露消息,仔细包起手镯,打点人手欲与苏灵同去。 苏灵也看到这玉镯,只觉是烫手的山芋,不想再要,既然姚斐认识,不如由他还与筠砜,于是向姚斐说道:“姚大人,民女来报信,游公子那儿实在不放心。不如民女先行一步,如何?” 姚斐不放心,也是担忧苏灵泄漏消息:“我知道你担心他的安危,这样吧,我这儿也有一两个会轻功的人,虽说比不上姑娘身手,你们一起去我也放心些。我带人随后就到。” 苏灵推脱不过,只得答应。不多时,果然进来两位差使,姚斐细细交代后三人同去。 苏灵一路盘算,不觉已到山坳处。 筠砜亦曾担心苏灵一去不回或是只带了青莹山人,如此便就不好办了。他远远望见苏灵带着两位差使回来,心中一乐,忙迎出来。 两位差使本是花云门人,与筠砜亦熟悉,互相问候。 苏灵等不得,说道:“三公子,那两根木头怎么运走,你想过没有?” 筠砜答道:“里面确有两辆大车,应是将它们送来时用的。若要再运走,怕是需要些人手。” 苏灵眼睛溜溜一转:“姚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着人过来。反正也是闲着,咱们去买点吃的。” 两位差使来的匆忙,干粮带的也不多。筠砜道:“你们路途辛苦,还是我和小九去吧。” 苏灵摆摆手,道:“你俩,你俩路又不熟,等买来饿也饿死了。小九,你带着两位官爷到里面先看着。我跟你家公子去去就回。” 筠砜见苏灵竟不休息便坚持出去,有些纳闷也便同意了。 二人一起向外走,苏灵不知唐鹿她具体藏于何地,不住地向四周看去,筠砜注意到便问:“你看什么呢?” 苏灵含糊推脱:“没有,没看什么——那天咱们遇上那人武功那么高,就怕万一他再来么。” 筠砜宽慰道:“他的确武功很高,不过既然说了不计较,一定言而有信,此时便不会再派人来。”话未说完,忽地一阵迷烟吹来,筠砜暗道不好,拉起苏灵便跑。 苏灵猜到这是唐鹿所为,本来也是连日奔波劳累,就刻意在后拖着筠砜。两人跑出五里路,着实跑不动了,苏灵腿一软坐在地上。 筠砜担心被人追,四下里却并无人影,见苏灵的确走不动了只得伸臂半托着她走到路旁树丛后藏起。 苏灵当真累了,索性躺下合上眼睛。 筠砜叹气,幸而无歹人追来,回想刚才不知何人放的迷烟,有心怀疑那位无名高手,再看苏灵,她却是双眼沉困无力,呼吸均匀微有酣声,眼见是睡着了。 筠砜只能半蹲下下来,一边侧耳提防有人靠近,一边低头看着苏灵,相处这么久,他还是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又怕飞虫叮咬苏灵,轻轻给她打着扇子。 忽而听到外面路上有声,筠砜透过叶间缝隙向外看时,见有一头驴拉着车从前方走过,车上坐两人谈笑嘻嘻,再细看时,其中一人认得是唐鹿,筠砜疑惑她怎么在此,难道苏灵走漏消息?或者仅仅是巧合。既然有青莹山人到,不妨敞亮行事,先把苏灵带回去以防万一。想罢,筠砜站起高声喊道:“唐姑娘,且留步。” 唐鹿正愁寻不得他二人,听见呼喊,故意转头张望,见筠砜从树丛走出,方才勒绳停车。唐鹿下车笑着行礼,走来说道:“游公子,好巧,居然在这里遇见公子。” 筠砜还礼,说道:“是呀,此地离兰城颇远,也未想到会遇见唐姑娘。” 唐鹿忙解释道:“我家酿酒用的香米,正是出自那边的老凤桥——呀——”唐鹿作失语状,掩饰道:“这是我家密事,公子只当没听过——我爹让我送几瓶酒过来,定下新收的香米——待今年新酒酿成,请游公子品尝。” 筠砜点头,见唐鹿的车空着,说道:“唐姑娘,我有位朋友这会儿中了迷烟走不动路,可否借姑娘马车一用,好带她先回去。” 唐鹿惊道:“迷烟?” 筠砜向前示意,说道:“那面五里处,不知谁放的迷烟。你们不曾看见?我叫住唐姑娘,一为借车一用,二是为安全起见,请两位暂时不要回去。” 唐鹿点头,道:“多谢公子提醒——你那位朋友在哪儿?” 筠砜带唐鹿走到藏身处,苏灵还睡着呢。唐鹿不免打量他俩一番,见筠砜脸上无异样,帮着将苏灵扶起时,悄摸苏灵脉象平稳。两人一起扶苏灵躺到驴车上,四人回了抱山凹。唐鹿扶着苏灵睡在屋内床上,出来叫同来的店中伙计分水和干粮给大家。 第18章 楠木归主 半晌,姚斐骑马带着众人赶到,游筠砜见他路上平安,随即带他验看尸首与楠木,讲明前后事情。 姚斐拉了游筠砜避开众人,将玉镯还与他,又悄声商议道:“此处不宜久留,那两根楠木也不能公然带回虞县,一是太过于显眼,二是天气不定,若是被雨淋坏,却不好交代。按我之意,趁现在还没有他人过来,先将楠木挪出,放到一户可靠人家中,再通知韦韫家来辨认是否是二十年前丢失的那两根楠木。” 两人商议既定,正好苏灵悠悠醒来。 事情机密,姚斐有意避开苏灵、唐鹿二人,他笑着向苏灵与唐鹿说道:“这次的事情要多谢苏姑娘与唐姑娘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请两位务必保密。游公子说有人在外放迷烟,说明此处危险不宜久留,我叫人送两位姑娘先行离开。” 唐鹿正要推辞。苏灵笑着说道:“姚大人,您这几句话就把我打发了,那两根木头是我和游家公子一起发现的,怎么的也得分我一根。” 姚斐摸摸胡须,笑道:“苏姑娘来回奔波,的确辛苦。我记得那几人中有个壮汉被杀,听说出手狠辣,一刀毙命,这事关人命,我不能当作不知,苏姑娘和游筠砜便同我回衙门一趟,说说前后经过。不过我倒听说有人被砸晕,这——也得有个说法吧。” 苏灵一听,堆起笑脸道:“这事出有因,我也是为了救游家公子——筠砜,你咋说的。” 筠砜摇扇笑道:“我向姚大人如实禀明。既然你想要楠木,自然要等到姚大人查明事实,若那几人真是盗匪,楠木确无苦主,才好分与你我。这中间次次听堂候审,灵儿你须得在才好。” 真是麻烦,自己无谓,但是问起自己为何来这儿的由头,牵涉到白羊帮可就不妙了。苏灵撇撇嘴,向姚斐笑道:“既如此,那烦劳大人尽早查案。我先走,不妨碍姚大人。” 唐鹿更无理由留下,向姚斐与筠砜行了礼,由两位差使送出。 走出不远,唐鹿向苏灵使个眼色。苏灵明白,向差使说道:“两位官大哥,姚大人那里正缺人手,唐姑娘我送回去就行。”苏灵见两位差使犹豫,接着说道:“两位官大哥不用担心,我们这些个平头百姓没人下手,倒是游家公子得保护好。” 唐鹿亦说道:“这条道儿我惯常走的,若是官爷送回去,又不能明说出了何事,反叫爹爹忧心。不如我同这位唐姑娘结伴回去吧。” 二位差使见苏唐两人坚持,细细交代一遍,返回抱山凹去。 唐鹿坐在车前,见无旁人,看了一眼苏灵,说道:“筹谋半天,原本的救英雄变成了救美人。” 苏灵闭眼翘腿躺在车里,如若罔闻。 唐鹿接着说道:“副帮主让我还玉佩,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游家三公子这头要交给我。这番我来,也是为了接近他。如此打断副帮主的计划,你是不是喜欢游公子。” 苏灵含含糊糊:“他哪儿值我喜欢——我知道你爹在墨州二十年,开了酒铺子,养的闺女又好看又做得生意,师兄让你去结交游家比我这个不靠谱的羊馆儿强得多。” 唐鹿奚落道:“原来你知道啊,方才多好的机会,趁着迷烟一掌打晕那游筠砜便是,你却轻易放过。待我回兰城,一定如实禀告副帮主。” 这事儿做得是不妥,苏灵有些烦躁。 唐鹿朝她瞥了一眼,侧身笑道:“那游公子长得俊秀,为人也好,便是身家在墨州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看得出来,他喜欢你。苏灵,你要是真的喜欢游公子,却也是好事,你不说,我也可以代你禀告副帮主。” 苏灵仰头看了一眼唐鹿,哼了一下说道:“你哪儿看出来他喜欢我的。倒是在兰城里头,我可看见游筠砜对你有说有笑——”苏灵忽地坐起来,对唐鹿接着说道,“如此可见他游筠砜对你颇有意思。师兄让你接近游家,你可别让师兄失望。” 唐鹿无言以对。 苏灵接着躺在车里,再思与唐鹿同行无趣,跳下车去了白羊张家。 唐鹿也拦不住她,心里也不痛快,于是任由驴车慢悠悠走着,忽听见后面一阵马蹄声,回头看却是游筠砜带着小九策马而来。 筠砜见车上少了苏灵,勒马并行问道:“唐姑娘,怎么就你二人?苏姑娘为何没有与你们一起?” 唐鹿笑道:“苏姑娘说有事去做。况且这条路我很熟,再说也快到兰城了。不便麻烦苏姑娘,我二人就分开了。游公子骑马而来,想是有急事。” 筠砜毫不怀疑,点头说道:“无妨,我同你一起回兰城吧。”于是筠砜命小九先行一步,自己则护送唐鹿。 兰城外却见众人围着数辆马车,筠砜下马向一人打听,原是洛喻山与流月送钱酉出行,梅家派出梅蓉霞陪同钱酉。 洛喻山满眼期待地看着钱酉和梅蓉霞,转而向流月道:“多谢世子给钱酉这个机会磨练,不过他终究年少了些。” 流月笑道:“副帮主可是担忧钱酉他艰难行事?” 洛喻山低头叹一声,道:“选路这事只他二人去,单薄了些。” 流月微微一笑,指着梅蓉霞说道:“你莫小看了梅家的这位女子,她少说可顶得上七八个男子。听说梅家为此事另托了花云。洛副帮主只管听好消息便是。” 洛喻山听此笑道:“如此我可就放心了。” 流月远远看见筠砜,示意他过来。 筠砜拜见众人,并向钱酉道了保重。 流月笑问:“这几日不见,去哪儿了?” 筠砜笑着回道:“虞县药店里事儿多,家父派我去处置。却听那商人说他手中有一片林子要卖,正要去问问寒师弟是否有意。” 流月赞道:“你身为师兄,正该替他着想。海夫人和寒公子现今在春华园,去吧。” 筠砜告别,与唐鹿一同进城,各自回家。 筠砜带了小九到春华园,韦韫姐弟恰不在园中,便在园中踱步,半日方见海耘夏、韦韫绿容与韦韫寒凝眉而来,于是问道:“怎么了,为何事忧愁?” 韦韫绿容笑着招呼筠砜坐下,说道:“总不过是为买地的事,不妨。” 韦韫寒叹了一声摇摇头:“师兄你也知道,我们拿楠木作押,可楠木终究不在兰城这里,旁人难免要谨慎些。” 筠砜心道:“楠木并不在你们手中,竟以此为押借钱买地,胆子颇大。”于是向绿容问道:“不知楠木是何模样,若真运来。我定要看看。” 绿容赶紧笑着点头:“自然。不知游公子过来为何事?” 筠砜道:“海夫人,师弟的事情既然不顺手,你们不如随我出去走走,或者可时来运转。” 绿容与韦韫寒对视了一眼。海耘夏对绿容说道:“这几日确实不顺,不如就依游公子出去走走。游公子,不知是去哪里?” 筠砜道:“去虞县。” 韦韫寒却问:“虞县?为何去哪里?” 筠砜信心满满:“只管随我去。” 绿容思来想去,下定决心:“好——那二弟他——” 海耘夏笑道:“便留他在此,我三人同去即可。” 如此,这三人跟着筠砜出兰城赶到虞县外一处宽敞的农舍外。这农舍位置偏僻,中有壮硕的汉子来回走动做农活。绿容心生疑惑,不禁与海耘夏对视一眼。 姚斐已经侯在此处,见他四人到来,笑道:“可算来了,请进——” 绿容与姚斐自幼相识,于是下马笑道:“姚大人,多日不见啊。”转而向海耘夏介绍姚斐。 姚斐笑道:“南莽海大公子。多有耳闻。听闻海家二公子也来了兰城,为何不见他?” 海耘夏已下马来,走近笑道:“家父有事交代二弟,故不曾来。待事毕定叫他拜会姚大人。” 姚斐笑着摆摆手,道:“不用,不用——这次请海公子、海夫人与韦韫公子到此处来,是想问一件十年前的案子。” 绿容听了挑眉:“十年前?莫不是家父家母丢失楠木的那件案子?” 姚斐点头道:“海夫人,这件案子事发之时你不在墨州,韦韫公子尚幼。经历那场劫难的人如今难以找到。按理说,我应该询问贵家的长辈才是,不过——”姚斐笑着摸摸胡子不语。 绿容想着他单请我们而不是通知伯父等人,可见是顾念往日情分,于是笑道:“姚大人,我们才是苦主,正该先告诉我们。今儿突然提这事儿,不知是何故?“ 姚斐见筠砜微微摇头,故意向绿容笑着说道:“听说这楠木已经找到,现如今在海家,正该消了案子呀。” 韦韫寒笑道:“姚大人,这案子好似不归大人管辖。” 姚斐听了更是呵呵笑笑。 绿容忙对韦韫寒说道:“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姚大人,你我相识多年,此地也无旁人,不妨坦白直说。我说楠木找到是假,一为筹集银钱买地振兴家业,二是这楠木十年来沉寂无信,想要查也毫无头绪,若突然提起想必能发现些线索也说不定。” 筠砜问:“若别人发现你手中并无这两棵楠木,韦韫家岂不信用皆无?” 绿容答道:“三公子你说的是,此举的确太过冒险,所以来之前我已经准备了两棵假楠木以防万一。”绿容看着筠砜与姚斐,心里蹦蹦直跳,看来多半是楠木有了眉目,笑着说道:“我们的事情已经如实相告,二位请我们来究竟为何?” 姚斐指着筠砜说道:“他呀发现两棵木头,怎奈见识不够,请诸位过来沽个价。” 绿容略有意外,仍满口答应:“既是如此,便先看看。” 姚斐将他三人带到内室,指着那楠木对绿容说道:“正是此物。” 绿容上下细细看过,的的确确是出嫁前父母给她看过的楠木,眼泪禁不住流出来,不由得问筠砜:“不知这两棵楠木在哪里发现的?” 筠砜据实以告。 韦韫寒闻此,不禁低头长叹,又问:“既然抓到一个人,大人可问出些什么。” 姚斐摇摇头:“此人抵死不说,现在严加看管着。” 韦韫寒抱拳请求:“那人可否让我们带走?” 姚斐仍摇摇头。 绿容擦擦眼泪,笑问:“三公子,不知你这楠木要价几何?我姐弟就算用尽身家也要买下。” 筠砜方要开口,被姚斐拦下。 姚斐叫身边人退下,慎重说道:“楠木可以给你,但我有几个条件。” 绿容点点头:“大人尽管开口。” 姚斐道:“一是楠木找到,先去撤案,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你们私底下去查。这二么既然三公子出了力自需酬谢,我便替你两家做主,贵家山林中出产的药材按折先售与游家,韦韫寒你可同意?”姚斐见韦韫寒点头后,看看筠砜接着说道:“听说衍玉王府有意与贵海家结亲,可有此事?” 海耘夏应道:“确有其事,不过还要看县主与二弟的意思。” 姚斐点头笑道:“若能成,自然是墨州与南莽的喜事呀。” 海耘夏约莫姚斐的意思,是想促成此事,看情形王府与自己的父亲很是愿意,他也乐见其成,不过很疑惑一个县令何必关心王府女子的婚事,笑道:“自然。” 姚斐点点头。他本是游家长子,遵照家规改名换姓送与小官宦家抚养——也是游家刻意如此,培养庇佑之意。他早知照溪缠着筠砜,若能远远地送走这个女子,于筠砜的婚姻省却许多麻烦。 几人说着话儿,听得差使过来说道:“大人,门外白羊帮苏夜魄求见。” 姚斐听了,呵呵笑着朝韦韫姐弟说道:“讨债的人来了,且出去见他。” 苏夜魄在院中左右打量,见姚斐几人从一屋中出来,拱手行礼,笑道:“海公子夫人与韦韫公子不见,原是到了此处。我师妹目不识宝,只说找到两块木头。想来在那屋中藏着的,便是那两根难得一见的楠木。既然是我家师妹与游家三公子一同发现,就有我白羊帮的一半。” 姚斐抚着胡须,思量苏夜魄却不如苏灵好打发,他既然追到这里来了,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再看看凝眉的绿容,姚斐笑道:“我等眼拙,不曾见过上好的木材,非是对苏姑娘刻意隐瞒。眼下海夫人已经确认的确是韦韫家十年前丢失的楠木,既是苦主找到失物,贵帮的酬谢自然少不了。” 绿容见姚斐如此说,赶紧给韦韫寒使个眼色。 韦韫寒抱拳对夜魄郑重致谢:“幸好有苏姑娘和我师兄,才使楠木重见天日。我父母洗去冤情指日可待,我韦韫寒愿重重酬谢。” 夜魄知道他韦韫寒此时拿不出多少酬劳,笑道:“酬劳自然得要,不过韦韫公子,楠木虽找到,十年前之事可有其他线索?” 韦韫寒摇摇头。 夜魄见有了机会,说道:“我白羊帮既能找到楠木所在,或许其他的线索能找到也说不定,不知韦韫公子是否愿意将此事交与我帮?” 绿容来不及阻止,那韦韫寒握紧拳头,已道:“若贵帮能帮我找到杀害父母之人,我韦韫寒愿以性命为酬。” 夜魄笑道:“既如此,我白羊帮定会全力查访。”苏夜魄目的达到,告辞而去。 姚斐便将楠木交予韦韫姐弟,待他们走远,与筠砜说道:“青莹山的人可是越来越猖狂了。” 筠砜道:“大哥有何打算?” 姚斐抚胡,道:“原来我看他苏夜魄低调行事,白羊帮亦少惹事生非,故而看轻了他。前些日子救下潮忻绮,如今又插手韦韫家事,颇有些师门遗风啊。二十年前大师父击败陶君逸,这番重来难免怀恨在心,三弟,于青莹山人须要提防。” 筠砜低头应下,忽地问道:“拐卖儿童之事不知大哥查得线索?” 姚斐点头道:“有些,只是已超出我虞县范围,眼下无力查访。无有凭证,也不好上报去查。” 筠砜道:“不如让我去吧。” 姚斐沉思片刻,问:“那家中药材被抢之事——” 筠砜微笑:“自有二哥去查。” 姚斐点点头,遂将自己查访的线索一一告诉筠砜,并交代他小心行事。 第19章 金地遇险 钱酉看地图对比周围山势和方向,一边儿详细记录以备翻阅。烈日炎炎下,众人挥汗如雨,一路上钱酉尽心尽力,指望这次大展身手,功成归来,所以也不觉辛苦。走到一处,前方无路,车辆难行,钱酉疑惑,梅蓉霞便唤来梅山行。 梅山行对钱酉仔细说道:“钱公子,去卫州一共两条路,我们走的乃是南边一条,此路离卫州最近,前面本有数条栈道,只是在战火中烧毁。后来大家多走北边的那条路,然而那几年连续阴雨,山体崩塌将道路掩埋。故此如今去卫州只能绕道前梁,路途遥远,花费不菲。” 钱酉点点头,问道:“我们现在向前走不了,又如何去探路?” 梅山行道:“这两条路老朽已经带着脚夫走过一次,公子手上的地图正是老朽所画。前方无路,请公子弃车上马。” 钱酉听从,又见梅介行对路熟悉,便问:“老先生既然两条路都走过,那依老先生之见,栈道如何修?倒塌山体又如何清理?” 梅山行谦虚说道:“不敢不敢。如今国家昌平盛世,兰城又风调雨顺,修路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栈道嘛,固然费时费钱,想来需筹备许多银两才能办到。不过若能修成,两省来往频繁,可以从中取利以补不足。至于倒塌的山体,清理山石并非难事,难在如何不再倒塌,百姓能安心行走。” 钱酉听了点点头,心中暗暗计较。再看不远处有树枝摇晃,虽不见人,钱酉也明白自己被监视着。 钱酉猜得对。监视他的,正是苏夜鹭。趁着钱酉一队行走缓慢,夜鹭嘱咐手下众人:“快到金家的地界儿,或者会不太平,你们小心些。我将消息送回去,马上回来。” 手下点头,继续小心监视钱酉。 再说夜鹭回程忽见些许血迹留在树枝上,细看这些血迹凝固未干,不禁戒备心起,四下张望并无人影,夜鹭疑心或者乃本门弟子遇难,留意寻找,果然在西北角一处乱石堆里找到另一处血迹,忽地听见有人低声敲了两下石子儿,顺着方向看去,乃是本门弟子苏夜放,忙上前问道:“如何受伤?” 苏夜放颜面发白,口唇无色,无力说道:“千山派的人干的。我把血衣扔在西边,不能久留,你我快走。” 夜鹭赶紧包扎好夜放的伤口,背着他走出一段。此处离兰城已不远,行人渐多,恰遇见唐鹿赶着车从旁经过。夜鹭拦住她,拿出匕首作威胁状道:“姑娘,借你驴车一用,过后再还。” 唐鹿见过夜鹭,他与以往神态不同,忙作害怕颤抖着从车上下来,咬着唇将夜放扶上车,含泪看他们走远。 苏夜鹭带苏夜放回到苏夜魄新购入的宅子,现称苏宅。夜魄赶来,询问夜放查访所得。 夜放挣扎坐起,将前去打听钱酉身份及以后被千山派追杀之事一一说明。 夜魄仔细记下,让夜放好好休息,与夜鹭一同出来。 夜鹭向夜魄说道:“钱酉竟然让千山派的人去牛家村杀人,他就不怕真相暴露么?” 夜魄道:“看来他自己说的都是假话,不然何必畏惧别人去查。就算我们不查,王府里用人也必先要查明底细。既然有人查,那么出了问题,千山派自然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可笑洛喻山,他要保护的人却是应该保护的人的仇家。” 夜鹭想了想说道:“既然千山派发现我们在查,肯定会告诉钱酉。钱酉担心真相暴露,那么他肯定会想好对策,且一定会报复。不如我们乘机——” 夜鹭是指监视钱酉时杀了他,夜魄却不赞成:“眼下不好动他,且等一等。对了,你说说钱酉路上怎样。” 随后弟子来报,潮忻大小姐来了,夜魄知是潮忻绮来了,不急见她,细细听完夜鹭所报才到客厅,见潮忻绮缓缓饮茶,笑道:“久等了,抱歉。” 潮忻绮知道夜魄事情多,也不在意,笑道:“无妨。听说你搬了新的宅子,我来看看这是怎个样子。” 夜魄笑说:“能买下这个宅子多亏了潮忻大人,改日登门道谢。” 潮忻绮摆摆手,笑道:“我爹?他还你救我的恩情,不用谢。” 夜魄命人换新茶给潮忻绮,坐下说道:“你知道我是青莹山人,还敢来此?” 潮忻绮道:“为何不敢?你是白羊帮的副帮主也好,是青莹山的什么人也罢,都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怕什么?” 夜魄认真说道:“我青莹山为谋财向来无所顾忌,向来不被视为正道,那日世子挑明我的身份,以为你会避开我,没想到你还会过来。” 潮忻绮向夜魄说道:“潮忻家与墨州众多帮派结交,毋论大小,其中都不乏英雄人物。若以身份断人品,我潮忻也不会被称作是墨州第一大家了。我怪你是不肯如实相告。” 夜魄听了心中大为震动,没想到潮忻家能如此大度:“我青莹山外出自称是白羊帮人,一是为避人耳目,另外一点也确实因为青莹山之名让人退避三舍。所以一直不敢将实情相告——是我误会大小姐了。” 潮忻绮笑着摇摇头:“我来此是想说你我既是朋友,就无谓身份的区别。前辈的事情我也已经知道,既然往事已作了结,那么旧事也不用重提。” 绮儿的话落进夜魄心里,若她排斥自己,夜魄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意想不到她气量宽广,能说出这番话,不禁使夜魄重新审视与潮忻绮的感情。 潮忻绮接着问道:“我不请自来,不知是否打扰你了呢?”看夜魄摇摇头,问:“我很好奇青莹山究竟是做什么的?” 夜魄向她解释:“青莹山草木无多,有半年大雪封山,耕种不可为,打猎难存活,行商更无本钱。只得另谋出路。” “什么样的出路?” “青莹山收养孤儿养大后,平庸的出嫁,好的留下,培养武功,替别人做事儿。绮儿,我是青莹山牛馆,并不光彩,你不害怕么?” 潮忻绮一双眼睛认真看着苏夜魄,摇头道:“我不怕。夜魄,我知道你无父无母,青莹山将你养大,走这条路毫无选择。如今你不再是个孩童,是个铮铮男儿,何不像衍玉王府一样保卫疆土,为国分忧?” 夜魄心有抱负,还是笑一下摇摇头:“我既入了青莹山,终身便是青莹山人。保卫疆土,为国分忧,不是我夜魄能够的。再说我已然是十二代师兄,若无意外,门主之位将传于我,又何须投往他处。” 潮忻绮从容说道:“人各有志,不过要是你真想,我潮忻家可以保举——” 夜魄笑笑,转移了话题:“前几日游三公子托我从闻圣山找百香草,昨日已经送来。不过游公子不在兰城,除了他,还有谁会用这药?” 潮忻绮大喜过望,不禁站起:“果真?快拿给霜妹妹,我这就去游府请人。”说完忙不迭地出门去了。 夜魄无奈,拿了百香草出门看见潮忻绮已经坐上衍玉王府的轿子匆匆而去。他往潮忻府赶去,将药材交予潮忻栗棠。此后潮忻霜的眼睛逐渐好转。苏夜魄亦籍此在潮忻的默许下,于兰城设下堂口,但凡有托,无所不为。夜魄甚为得意,将兰城诸事回报至青莹山。 不想一日流月召见,夜魄到了衍玉王府,又见潮忻栗棠亦在厅中等他。 潮忻栗棠命夜魄坐下,说道:“过几日便是小女潮忻绮的生辰,算算日子她已陪伴老夫近二十载。素日里世子待她如妹,苏堂主近日与小女来往密切。也算明白她的心思,故与两位商议小女终身之事。” 夜魄又听流月说道:“既是绮儿的终身大事,将她请来听听她的意见如何?” 潮忻栗棠看着夜魄说道:“绮儿自幼生来不凡,先父有意送她进宫便请花云五师父刻意培养,琴棋书画不在话下。只是经听世子说宫中凡事艰难,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择我女儿中意者为婿。前日她已将主意告诉了我,如今是要问那人的意思,若他无意,趁早了结。” 夜魄便知道在敲打自己,站起行礼:“非是我不愿,只是门规森严,他日我为山主,不可有妻亦不可有子。若娶绮儿,便是害了她,是故我喜欢她,不敢表明心意。” 潮忻栗棠点点头,与流月对视一下说道:“既是这样,你与我绮儿从此不得来往。” 夜魄心中犹有不舍,此时也无可奈何。 流月看见,劝道:“苏堂主你说门规森严,自然违抗不得。你才能出众,自当高瞻远瞩,何必困于小小青莹山。绮儿是我兰城一宝,区区一山主之位怎能相比?更有我王府与潮忻家相助,岂愁男儿无大业?” 夜魄心动动摇,若能与绮儿结为夫妻固然是人间美事,只是山门中因男婴得来不易,不允男弟子赎身,师父更不可能同意,因而犹豫不决。 流月又劝道:“看得出来你中意绮儿,若青莹山与潮忻家联姻,是何等好事,或者陶门主同意也未可知。苏堂主既然难以决定,何不将此事告知师父,由他决断?或有转圜余地也说不定。苏堂主,你当真愿意此后再也不见潮忻绮,任由她戴凤冠穿霞帔嫁与他人?” 潮忻栗棠看夜魄仍犹豫,站起正色道:“既你心意未决,暂时就不要见我绮儿了。你记住,天下英雄人物多不胜数,我绮儿并不是非要嫁你不可。”说罢就要走。 夜魄慌乱之中拦下潮忻栗棠:“苏夜魄愿娶潮忻绮。” 潮忻栗棠看着苏夜魄,郑重说道:“你始终是青莹山人,身份不清白,无论陶君逸此后还会不会将山门之位传于你,无他的首肯,老夫断不会将绮儿嫁与你。”说完,潮忻栗棠昂头挺胸而去。 夜魄看着潮忻栗棠的背影,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流月对他说道:“苏堂主,听我一言,你和绮儿两情相悦我都看在眼里。有言情路艰难,亦有言事在人为,倘若陶门主他老人家同意,我便请父王主持两位的婚礼。” 夜魄点点头,告辞而去。 流月对空凝神而思。 夜魄正思如何将娶潮忻绮的事向师门禀报。恰这时苏夜鹭再次回报钱酉行踪,另报说在金家地界内发现一座别院,因把守森严,尚未靠近细看。苏夜魄点点头,道:“我们奉命监视钱酉,趁机打探金家、韦韫家的机密。既然有所发现,那再拨给你几个人去用。苏灵在白羊张家无所事事,你把她带去。” 这会儿的苏灵躺在白羊张家屋顶上,百无聊赖之际手里拿着筠砜所赠的金镯子沉思,轻叹一声傻子,又想起筠砜的玉镯在姚斐手中的时他脸上闪过的异样,思绪混乱纷纷中又算计着唐鹿早回兰城了,也不知道她跟师兄禀报后师兄会如何处置她。躺在屋顶上左思右想之际,见夜鹭进了院子匆匆向内去了。苏灵知他找麦姑互通消息,只得从屋顶下来在外等着。 不多时,夜鹭出来。他看见苏灵,瞥了一眼仰着鼻子便走。 苏灵实在忍不住喊道:“喂,别走,我有话问你。” 闻此,夜鹭停下冷冰冰说道:“想问什么?” 苏灵犹豫着说道:“师兄他有没有提起我?” 夜鹭心想,你苏灵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于是斜着眼睛道:“提起你什么?师兄事儿多,无暇管你。而今你是想继续待在这儿还是跟我走?” 苏灵急躁说道:“待在这儿娃娃哭声快吵死我了,跟你去,跟你去。”又想想,从怀中取出帕子包着的金镯交给麦姑:“这是游筠砜的东西,替我还给他。” 苏夜鹭一眼看见,劈手夺过打开:“什么时候你转了性儿,还有给别人东西的时候。金手镯。师兄可知此事?” 麦姑解围道:“灵姑娘已经禀报过了,苏堂主并无他言,既是要还给游家公子,交给我就行了。” 夜鹭听了才将金镯交给麦姑,带着苏灵及另外二人一齐到夜鹭发现的别院外,悄悄潜伏于外,观察布防。夜鹭低声交代道:“师兄有命,金家不知深浅,此行刺探情报倒在其次,万万不可暴露自己。” 三人点头。 夜鹭又盯着苏灵重重的问:“可记得了?” 苏灵只好应了声:“记得了。” 正说着,忽地听见一旁有人声,四人忙压身探头看时,却是小九一边儿拿袖子擦汗一边走路,苏灵看见他衣衫破烂身带血迹忍不住要问话,悄悄后退到一旁。恨得夜鹭暗暗咬牙,巴不得撕烂苏灵的嘴。 苏灵躲在树丛后,向小九扔个石子招手示意他过来,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筠砜呢?” 小九皱着眉,低声道:“哪儿哪儿都有你——别掐别掐,我说。” 苏灵低声喝道:“老实点,快说。” 小九细细说来,原是游筠砜查婴儿拐卖之事,姚斐便派了两个差使同去,一是保护他,二也为行事方便。游筠砜顺着线索果然找到一处拐卖婴孩集聚之地,报与当地县衙知道,伺机抓捕之时有几人逃脱,筠砜一路追踪到此,遭遇陷阱,两位差使失踪。 闻此,苏灵忙问道:“筠砜在哪儿,他受伤了?” 第20章 王妃被困 小九皱着眉,低声道:“哪儿哪儿都有你——别掐别掐,我说。” 苏灵低声喝道:“老实点,快说。” 小九细细说来,原是游筠砜查婴儿拐卖之事,姚斐派了两个差使同去,一是保护他,二也为行事方便。游筠砜顺着线索果然找到一处拐卖婴孩集聚之地,报与当地县衙知道,伺机抓捕。但未曾全抓住,有几个人逃脱,筠砜一路追踪到此,遭遇陷阱,两位差使失踪不见,筠砜定要继续寻找他们下落,只叫小九去请救援。 闻此,苏灵忙问道:“筠砜在哪儿,他受伤了?” 小九哼一声:“才不告诉你。难保你跟那伙人是一起的,来套我的话。” 气得苏灵抬腿踢了小九一脚。 小九疼得连连后退,揉着腿说道:“要么你把我抓起来,要么你让我过去找人救公子。” 苏灵低声骂道:“滚,我这就去把游筠砜找出来,劈他十块八块的煮了。” 小九气鼓鼓的也不敢走。 夜鹭唯恐他俩招人注意,走来说道:“这位小兄弟怕是误会了。你我皆知此处是金家地界,我们只是偶然路过。游公子既无恙我们就回。”说完示意苏灵离开。 苏灵恶狠狠瞪了小九一眼。 小九犹豫着还是说道:“好吧,我说,公子没有受伤,他藏起来叫我去找人帮忙。” 苏灵问:“找谁?” 小九要去花云求助,不敢明说,只含糊道:“去花云找人。” 苏灵拧着小九的耳朵说道:“花云离这儿多远,等你回来给筠砜收尸吧。他在哪儿,带路。” 小九只得往回走,夜鹭无奈,回头命同行之人原地等待,也跟着苏灵去寻筠砜。 三人小心翼翼,方圆之地数片陷阱,细看去皆是凶狠索命之地,夜鹭纳闷不知中间是什么地方竟要设下如此严密防守。 小九道:“这附近有一处乱石堆,公子说可在那里寻他。”果然在这处乱石堆附近找到了身穿差使衣服的游筠砜,苏灵忙上前问道:“哪儿受伤了?” 筠砜看到苏灵到来又惊又喜,笑着摇摇头。 苏灵身后的苏夜鹭轻哼了一声,抱拳向筠砜说道:“游公子,有礼。” 筠砜打量夜鹭,见他眼神凌厉,与苏灵都穿着深蓝色窄袖收腿便衣,只是夜鹭蒙着面,便向他回礼后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夜鹭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筠砜,说道:“若说是路过游公子想也不会相信。你我皆在此地,不是敌便是友,公子以为如何?” 苏灵看他说话带刺,向筠砜说道:“这是我同门苏夜鹭。” 筠砜现身之前已悄悄观察过苏夜鹭,身轻矫健,正如苏灵一样是青云门功夫,再听苏灵介绍便笑道:“既是灵儿同门,自然不是敌是友。” 夜鹭听他与灵儿亲近,撇撇嘴,说道:“苏灵是我青莹山人,更何况她已将你的手镯退回,望公子自重。” 筠砜意外,望着苏灵。 苏灵不知如何解释转而问道:“你让小九走,你怎么在这儿不一起走?” 筠砜道:“与我同来的两位差使被抓,如今不知生死,我怎能一走了之。”正说着忽在此时听闻不远处有人说道:“在哪儿?找了几天都找不到。” 几人明白听见,如临大敌。筠砜站在苏灵前面,示意小九去看看。不多时小九带来一人,他过来低头人先拜,道:“三公子,小人名唤屏蚕,是二公子命我前来。” 筠砜心中疑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说道:“你起来,二哥为何派你前来。” 屏蚕站起,将对面三人盯着看过,仿佛要分辨真假,才对筠砜说道:“公子知道您到曲白镇,就派小人等寻您。后来打听得您来这儿,便也进来。二公子有交代此地凶险,请三公子同小人回去。” 筠砜听出他话中漏洞,并不点明,只是问道:“从曲白来?是哪条路进来的?” 屏蚕转了转眼睛,说道:“有人指了一条松树小道,可从这儿出去。”再看筠砜犹豫,他接着说:“三公子不信?小人是花云弟子,已跟随二公子多年。” 筠砜问:“既然跟随二哥多年为何不曾见过你?” 屏蚕早有准备,说道:“我自花云起就跟随二公子,奉公子命久在曲白镇,所以三公子不曾见过。” 筠砜方才点点头,夜鹭心道:“这个游筠砜心思单薄,三言两语就将他骗去”。于是随口说道:“我才是游三公子。方才不过试探一下你。既然是二哥派来的,那宜早不宜迟,速速带我们回去。”再看屏蚕面带迟疑,夜鹭故意抬手转身说道:“怎么,我这衣衫、气度,不似贵家公子么?” 眼前只有两名男子,屏蚕看看身着带有暗绣花纹便衣的苏夜鹭,再看一身粗布差使的游筠砜,果然信了这话。 苏灵早已向筠砜点头示意,又推了推小九说道:“筠砜说的是,小九,护着你家公子,我们快走。” 小九脑子转过来忙应了声,催促屏蚕带路,苏灵拉着筠砜跟在夜鹭身后,一齐走出乱石堆。夜鹭有意走来时路,屏蚕渐渐走在末尾。苏灵看见故意落后对屏蚕说道:“这里好几个陷阱,你跟着我,可千万别掉进去——小九,这儿不好走,你来拉着屏蚕。” 屏蚕便笑着说道:“不用不用,我能行。小九哥还是前面带路吧。”一面悄悄抽出一根爆竹,一声巨响惊动正在四周搜寻游筠砜下落的金家打手,皆向此赶来。 夜鹭抽出匕首,干脆利落取下屏蚕之命,筠砜阻拦不及。 苏灵拉着筠砜便跑,眼看前方有条大道,不防脚下绊绳,而摔落一处陷阱中,亏得筠砜死不放手,与夜鹭一同将苏灵拉起,却见她眉头紧皱,说左腿疼。 夜鹭暗骂一声,捋起苏灵左裤,见她腿上数对牙印,再看那陷阱之中正盘踞着几条五步蛇,忙道:“快走,陷阱里有蛇。” 筠砜抱着苏灵走开一些,检查发现她腿周红肿,黑血流出,意欲为她吸蛇毒,小九抢先一步将毒血吸出,并撕下布条于苏灵膝下绑住。 夜鹭将所带的蛇药取出,给苏灵与小九服下。 苏灵连连头晕恶心,凝眉看着夜鹭,道:“别管我了,你们赶紧走。” 夜鹭当即对筠砜道:“游公子,火烧眉毛,放下苏灵,走。” 筠砜摇头不肯:“留苏灵在此,她必死无疑。我是游家人,金家不敢怎样。你快走,若能找援手,就找花云弱恙师父来。” 夜鹭暗想此间对手颇多,且地形不熟,若与筠砜联手,或可带苏灵出去,但筠砜此人过于心慈,断不会舍弃身边家仆,四人一齐不易走脱,况危难之际,他舍却出逃之机,看来对苏灵是真情。 苏灵模糊之际,仍道:“不用管我。” 耳听打手已近,夜鹭撇撇嘴,苏灵毒发好快,便是强行将她带走也来不及了。 筠砜咬着嘴唇,转头看向山间:“而今只能进金家求解药。”说着抱起苏灵。 夜鹭附在苏灵耳边,嘱咐道:“苏灵,你的命是青莹山的,师父不准你死,你便不准死。”说罢转身快步而去。 这边金家打手已至,持刀剑围住筠砜三人。 筠砜高声道:“我是游家三子游筠砜,特来拜会金家。” 为首那人指着筠砜:“既是客,何不走大道?先绑了。” 小九高声骂他:“什么狗眼,敢绑游家的人。还不赶快禀报上去,开门迎接。” 正吵嚷着,大路上一队车马经过,听见游家二字,便停下来。其中一位公公下车走来高声说道:“是何人在此?” 金家打手看见扭着脖子问:“你又是何人?” 筠砜转头,认出正是沛王府中曲公公,再看他身后正是沛王妃的马车,心中疑惑何以姑姑到此。再看金家打手听见曲公公报出名号之后竟然恭敬地行礼更是疑惑。 曲公公也认出了筠砜,拱手笑道:“游家三少爷,怎在这里,老身有礼了。沛王妃亦在此,请过来拜见。” 筠砜点头,见金家打手并不阻拦,抱着苏灵走过向曲公公说道:“苏灵中了蛇毒,劳公公报与王妃,务必相救。” 曲公公点头报与王妃。沛王妃便命他们上马车,又命掉头返程。 打手们看见,不敢阻拦,忙报与陆几休。 在马车上,沛王妃见筠砜着急苏灵的样子,问道:“她是谁?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筠砜央道:“她是青莹山苏灵。王妃,务必帮侄儿救她。” 王妃不紧不慢说道:“青莹山的人,救她需得个缘由。” 筠砜握着苏灵的手说道:“侄儿困在这里数日,她来寻我而被蛇咬,若因此而——” 王妃见筠砜哽咽说不下去,反而说道:“死了便死了,你伯父与陶君逸有宿怨。青莹山的人接近你莫不是另有所图。倒是你那小童,看来也中了毒。去拿八宝解毒丸来给他吃了。” 小九谢过王妃,不敢多言。 筠砜又向王妃央道:“苏灵听见孩儿困于山中,即刻相救,现在她被蛇咬,孩儿亦无不救之理。若姑姑不肯,孩儿只好带苏灵下车去求山间主人。既他豢养毒蛇,定然有救命之法。” 王妃见筠砜抱苏灵欲下车,只得先拦下,命道:“再去拿几颗解毒丸来给她吃了。着马快些。”又对筠砜说道:“八宝解毒丸也只得缓一缓,到镇上寻大夫再用药吧。”再看筠砜接过解毒丸给苏灵喂下,王妃心中默然叹息。 原本那陆几休捉到差使,见那差使穿着游家衣饰,便命人将衣物送与沛王妃,刻意引她前来。不想手下人几日间与游筠砜交手竟捉不住他,再听手下报来王妃已将游筠砜带走。盘算落空,哪里能等得急忙骑马过来,又拦在沛王妃马车前,笑道:“王妃,我三番五次请你过来,既然来了,何不歇歇脚、饮饮茶。不须急着走。” 筠砜在马车内听到,本就疑惑王妃她何故会在金家范围内出现,金家打手又任她出入不敢阻拦,此时望向姑姑,见她命曲公公出去答话。 曲公公领命站在马车前面,向陆几休行礼后说道:“古人有云,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王妃兴致过了,现今要回去。陆管家,有事儿回兰城再说不迟。” 陆几休笑道:“哎,王妃要回我固然不敢相拦。只是想着一路上王妃辛苦劳顿,这里风景固然比不上名山大川,兴趣寥寥也是人之常情。我那山中别苑建成数载,虽不华丽,亦精心作成,早就想请王妃观赏,再指点一二。不知王妃肯赏脸么。” 曲公公入马车内请命,陆几休将怀中五步蛇解药交与沛王府随从呈上。 不多时曲公公出来说道:“陆管家何等诚意,我家王妃已经应下了。” 陆几休听了心满意足,满脸掩不住的笑容,策马在前带王妃车队向前。 马车内,苏灵服下解药尚未缓解。筠砜凝眉问向王妃:“姑姑,为何陆管家执意要你去他别苑?” 王妃含糊说道:“大约是他那园子费了不少功夫,想夸耀于人前罢了。既然去他那里,少不了住上几日,你照看好这位姑娘,别的莫问莫管。” 一时到别苑内,层叠数道门,金家打手早已退下,有几十名姑娘如宫娥装扮候于庭中,或跪或立。马车于铺就的红毯上停下,撤下马匹,安放踏脚,便有两顶檀木巧雕的四人轿子候在一旁。沛王妃正冠束袍在曲公公的搀扶下缓缓下车上轿。 陆几休在旁,笑着命道:“请王妃至晓晨居焚香。将游三公子带到落霞阁,任他衣食茶水,不可怠慢。” 游筠砜扶着苏泠下车,见姑姑已被众人簇拥着去了,只得听从她的嘱托,且去落霞阁照应苏灵 王妃于轿上一路见猩毯铺地,满庭芬芳,更有雕栏画栋,金瓦绿墙,看其奢华竟远胜于自家王府。一时轿停,又见陆几休在晓晨居外笑吟吟地走来伸出手欲扶她下轿。王妃端坐轿中,笑道:“陆管家肩负重任,此等小事当由他人来做。” 陆几休退步看着曲公公扶王妃下轿进晓晨居内,嘿嘿一笑全不在意。 晓晨居内更是金玉满屋,奴仆无数,捧出十余套衣服并各色首饰任王妃挑选。焚香后王妃且不带曲公公,复上了轿子。 陆几休已等在瑶光园,见王妃身着斑斓五彩袍,头戴昆仑七宝钗,面敷麝粉,眉入黛影,上下无不一是自己搜罗而来,不禁心头沉醉,笑问王妃:“这轿子、衣衫、首饰、奴婢可有哪里不好?” 第21章 聚星宝阁 王妃见陆几休不似往常穿着布衣,反倒锦衣绣鞋,束发佩环,全无俗气模样。王妃微微点头,说道:“园中物光华闪辉,无一不好,连陆管家风度竟也不同了。” 陆几休笑道:“我为王妃带路,赏看瑶光园。”说着,将王妃引入园中,看那树木荫荫,百花竞妍,别的都罢了,却于园中种下数十棵蔷薇,红如艳霞,白如傲雪,正于枝头灼灼盛放。王妃欣喜不已挨个儿看去,陆几休在旁指点这叫粉团,叫玲珑玉,叫红榴,一一不等。 王妃抬手抚摸花瓣,笑问:“这便是你每日送来的蔷薇么?” 陆几休笑道:“每日送入王府的在别处。这是专为王妃种下的。冬生炉火夏日遮阳,年年换新土,浇灌则用融化的雪水。只为四季日日有花盛开,王妃何时到何时便能观赏。” 王妃心道:“几年前他便相邀,想必自那时起这片蔷薇便日日开放只待我来。”于是点头笑道:“好景致,若是有美女佳音在此,想是更好。” 陆几休得意笑道:“不难,”向身后侍女命道:“速速照办。”不时果见乐师携歌女来到园中,乐师献音,歌女献舞,雅致倍添。 王妃一一看去微微点头,不防衣袖被蔷薇刺所挂。陆几休忙俯身轻轻取下,见上面已扎破两个洞,于是禀道:“请王妃更衣。” 王妃正在兴头上,摇摇头:“无妨。” 陆几休劝道:“王妃何时穿过破旧的衣裳,再请王妃更衣。” 王妃只得听从,见侍女复捧出十余套衣服——与前面那批无一相同。王妃感叹不过来此半日,便花费良多,还不知那往日里耗费多少,既便如金家财宝无数,又如何经得起这般奢靡。 不时陆几休又命人来请,王妃上轿,游览碧波长亭。但见两侧游廊雕刻着各色花卉飞禽并祥云模样,长亭外碧波湛湛,远处莲叶婷婷,荷花盛放,几只白鹅浮于绿水上,好不自在。王妃心生喜悦,下了轿子,缓步慢行道:“这里开阔亮眼,倒像是在花云。” 陆几休陪在一旁,点头道:“说起来,王妃有十余载未曾去过了。” 王妃坐下,看着远方,默默无语。陆几休见她沉思,便命众人退后,自己侍立在一侧,静待夕阳渐渐西沉,晚霞散去,方请王妃用膳。桌台上鱼羊之味,膏粱之滋,不必细说。 如此两日过去,王妃收到沛王花笺。其中满含关切之意,思念之情。王妃看罢,笑盈盈地将花笺叠作飞鹤,又在其上点了两点作眼睛。正嘲笑自己做得不如沛王精美,忽见陆几休候在珠帘外,将花笺飞鹤收在彩贝匣中,妥帖安置好,方才问道:“何事?” 陆几休已知沛王差人送信,故捧着一把黄木香而来,再看到王妃欣喜模样,不禁暗生嫉妒。见王妃问,禀道:“特来送上插花。门外游三公子前来请安。” 王妃命:“请。” 游筠砜进来行礼,早看见这起座室内外陈设金碧有光,更胜于沛王府。又见陆几休已然插了花在一旁候着,心中疑惑颇多,又担心姑姑的安危,问道:“王妃这两日可安好?” 王妃招手笑道:“安好,不必多礼,你过来坐下。”又命道:“备茶。” 游筠砜于抱月窗前坐了,不是侍女奉茶,却是陆几休捧着茶果进来。游筠砜见了,忙起身。 王妃道:“你便坐吧,你是客,原该如此。” 游筠砜见陆几休安置茶果,于王妃身后侍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王妃看见说道:“既你已看到,无需再瞒你。陆几休是金家的管家,他侍奉我是因为金家的主子正是沛王。前代沛王避开众多耳目设立金家,挑选陆家代为管理周旋。世人皆不知金家家主到底是谁,连你的父亲伯父我也不曾告诉。今日说明白,免得你到处去问,反而不妥。” 游筠砜点点头,却见陆几休说道:“沛王无用,老沛王已将金家交予王妃,陆家只认王妃为主子。” 王妃听陆几休贬低丈夫,面色一变,呵斥道:“混账,退下。” 陆几休见王妃动怒,他人在此只得暂且行礼退出。 游筠砜心道今日沛王只在筇林中书画而已,家事国事一问不知,故而朝廷派衍玉王协理兰城。若非沛王府有姑姑支撑早已垮了,虽说姑姑有金家在手,可这商贾买卖、人情打理皆由陆几休出面,他能否竭力效忠却未可知。而况孩儿丢失案件眼下又与金家难脱干系,姑姑是否知情? 王妃见筠砜不语,复笑道:“砜儿,苏姑娘可好了?” 筠砜道:“昨日还有些迷糊,好在今日已经清醒了。她要我代为谢过王妃。” 王妃点头笑道:“好了便罢了,施药救命的人不是我,不必道谢。倒是你为青莹山人孤身犯险,绝非好事。”再看筠砜低头不答话,又笑道:“姑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常为他人做许多事情,而世上有许多事并不值得,你为她付出真心,又怎知她是否真心待你?苍葭园中我见过这个姑娘,那日她忧戚泪流,我与她解怀宽慰,方知她心中难过为的是别人。书中叹女子痴心错付不可脱,而男子亦不应耽于女子。” 筠砜低声道:“孩儿知晓,可孩儿见她落难,便狠不下心来。” 王妃叹气:“若你真心喜欢她,从陶君逸手里得到她并非难事。听闻海将军的二子便是从青莹山赎回的,游家若不舍得,我金家也可助你,无需担忧。只是你可能肯定她心中有你而且只有你么。” 游筠砜摇摇头,“我赠与她的金玉二镯已被退回,她心许之人并非是我。但见那日她来寻我,又并非毫无关心。若我与苏灵真无缘法,只愿她在墨州一日,我照顾她一日。” 王妃无奈笑道:“情多必痴。唉,你那大师父亦让人苦等,伊又要等到何时。”叹罢命筠砜去了。唤来曲公公说道:“久不曾练剑,今日无事,你去取一把剑来。”曲公公应声果然取宝剑回来。王妃便换了轻便衣服,于院中持剑练习。 不时,陆几休过来,道:“我来陪王妃练剑。”说着也拿了一把剑与王妃对战。 王妃往日事务繁多,难得有暇练剑,颇有兴致。不想陆几休刻意隐藏修为,玩耍一般陪着对打数十招。王妃有意为夫报不平,见陆几休功夫不过如此,暗暗提劲儿将陆几休手中剑击飞,回手一剑落在他颈外。 陆几休看着王妃得意的笑容,忽地也笑起来,赞道:“王妃好剑法。” 王妃听得赞叹,将剑收起笑道:“你也在花云学过几年,俗事庸碌,竟将武功都荒废了。” 陆几休武功造诣深不可测,不过若能哄得王妃一笑,也便值了。于是立在一旁说道:“王妃教训得是。” 王妃又道:“并非命你刻意修炼功夫,不过嘱咐一句繁忙之中不可忘修身健体,这也是先辈设立花云的初衷。” 陆几休应道:“是。”接过王妃的宝剑,又命道:“王妃辛苦了,快上茶来。”待王妃稍歇,陆几休又道:“昨日王妃游园劳累,今日不敢再劳动,便请王妃赏百宝箱。” 王妃点头,果然随陆几休来到聚星宝阁,高矮胖瘦不一的摆架上放满了金银器皿,光耀非常,摆架旁的箱内绫罗首饰堆叠得满满登登,宝阁四周挂着各色画卷并书籍。王妃边看边点头说道:“陆管家竟然积攒了如此多的宝物,难得难得。” 陆几休笑道:“此不过聚星宝阁第一层,只放了些寻常物件,请王妃登宝阁二层。” 二层内昏昏暗暗,其中安置着各色石碑、雕刻并古器。陆几休笑道:“王妃见多识广,这些物件不知价值几何?” 王妃一一看去,有几件颇为眼熟,道:“这不是丰恺石碑?传闻被石宥收藏,后因载暨借去欣赏后不知所踪,竟在此处。” 陆几休点头说道:“王妃曾有言,墨州失了宝物甚为可惜,故我搜寻这些宝物在此,不叫王妃可惜。” 王妃道:“二十年前的话你竟然还记得。” 陆几休道:“王妃的话字字在心,句句在意。” 王妃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韦韫家送楠木出墨州而遭难,此事可与你有关?” 陆几休笑而默认,又道:“那楠木我另有用处,不过韦韫家想要重振家业,除原本卖与我的那块山林仍卖给他之外,那两根楠木也还给了他们。也算功过相抵了。” 王妃听了点点头,二层宝阁中纵然珍品出彩,满眼看去藏血含泪,王妃有意离去,便问:“这宝阁上还有什么?” 陆几休道:“请王妃登宝阁三层。” 三层宝阁空空荡荡,四面窗棂未启,由数十盏红烛照亮,显得那阁中锦缎遮住的庞大物件尤为神秘。王妃走近,向陆几休问道:“这是何物?” 陆几休命人将锦缎取下,硕大的铜镜中露出他与王妃二人的身影。正是他十余年幻想无数次的场景。陆几休贪恋地看着镜中的沛王妃,王妃猛然发觉,怒目喝道:“大胆。” 不似往常,陆几休摘下惧怕的面具,抬手抚摸镜中王妃的面颊,道:“你可知我在这面镜子前想你想了多久?一天、一年、十年、二十年,还要接着想多久,还有几个二十年可以等?” 王妃早知他另有心思,今日剑指其颈亦有令其安分之意,当下严厉说道:“陆几休,你以金家之名,私敛财物在此,更有僭越之举。不要以为金家离了你不行,我大可托付与陆家其他人。” 陆几休反驳道:“沛王无用,几乎败尽家财。自王妃接手金家,哪一处不是我勤勤恳恳支持到今。你说我私敛财物在此,而这园中上下皆是为王妃你准备的。说我有僭越之举,呵呵,金家尽在我手中,改为陆姓何其容易。王妃,本以为我尽心竭力、奔波劳碌可以令你青目,可是你没有,而我又以为对你体贴周到、千依百顺能让你觉得我与他人不同,你仍然没有,如今看来,金银如山、珍玩无数你还是不肯正视我一眼。” 王妃不愿听下去,打断说道:“陆管家的功劳我自然记在心上,日后自然也不会亏待你。莫忘了你拐带人口,多少无辜死于西山矿坑中,更有韦韫家血仇,有沛王府在,才保你性命无忧。莫要太猖狂。” 陆几休毫不在意,反而笑道:“拐带人口早已有之,不然如何有金家累累家产。王妃将此归咎于我或是陆家,怕是不妥。如今沛王无丝毫功绩在身,朝廷指派衍玉王府协理兰城,日后恐怕小世子承爵无望,还请王妃早作打算。” 这话正刺中王妃心事,不禁问道:“怎的,眼看沛王府无望,你要弃主另投么?” 陆几休嘿嘿笑道:“我陆几休自问英雄人物,放眼墨州,无有值得投奔之人。多年来王妃当真不知我这片真情真意么?” 王妃自然知道陆几休倾心于己,但与沛王举案齐眉,焉能移情别恋他人,可一旦陆几休不满翻脸,失了金家,无以留给孩儿,怎有面目去见老沛王。此时只恨自己无能,陆家失控,反受挟制。 陆几休见王妃踌躇,即刻说道:“陆几休不敢多求,只盼王妃多来园中逛逛——”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又说道:“小世子已到明白事理的年纪,亦可带来,我好教他管理金家。” 王妃虽心中怒气横生,而细想陆几休此番话步步紧逼,他已不当己是沛王府家仆,如今势不在我,务必先与襄儿脱身而去,亏得先与沛王有约,若不回他必派人来救。想此转身下阁而去。 陆几休心道王妃一时转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容她几日又何妨。遂命人遮住铜镜,仍旧如前殷勤招待王妃。 再说苏灵毒性已解,本就受命探访虎穴,如今已在虎穴中,焉能枯坐等待——只是游筠砜盯得紧,免得她惹事再添王妃烦恼。那往来侍奉的婢女笑容满面、柔声细语,却一字不肯多说,游筠砜坐定如禅,几不曾憋疯了苏灵。只得连连催促他去请王妃安。 自游筠砜上次见过王妃后思绪纷繁,也不曾向苏泠透漏半句,这两日王妃回绝不肯见面,心中隐隐不安。忽见曲公公走来,笑道:“筠砜公子,王妃命你与苏姑娘明日回兰城。” 筠砜恭敬问道:“王妃可一并启程?”曲公公道:“王妃自有安排。只嘱咐公子与苏姑娘,事情且作过去,此处不可再来。苏姑娘,陆管家托我多说一句。” 苏灵应一声仔细听曲公公道:“此处是金家私地,万勿相扰,多谢了。”苏灵明白这是警告,若青莹山敢再来,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于是说道:“谢公公了。可我还没有当面向王妃谢救命之恩呢,能否通融叫我见见王妃。” 曲公公笑道:“苏姑娘有心了。公公我代为转达于王妃。”又向筠砜说道:“王妃在此甚好,若有人问起,便道此处风景绝佳,王妃盘桓几日便回。”说罢去了。 苏灵对筠砜说道:“走不让走,见不让见,这不是把王妃给软禁了。” 第22章 贪心引祸 筠砜心想:姑姑让他们离开险境,可那陆几休居心莫测,若就这么走了,留王妃孤身在此,放心不下,又断了拐卖婴孩线索,非我辈所为,因此微微叹气。 苏灵瞧见,嘿嘿一笑,道:“不如我们晚上去探一探?” 筠砜确有其意,思虑道:“我知道你与门中人来,也想查他。只是园中会有机关暗器——。” 苏灵笑道:“也不见得。这里人那么多,哪儿能都懂武功。说起来陆管家什么来头,武功高不高?” 筠砜道:“他与我那弱恙师父是一家兄弟,只是未见过他出手。” 苏灵眯眼笑道:“他要买卖赚钱。又要管一大家子事儿,功夫指不定早就废了,你我联手,打得他满地找牙,再绑了他,给外边那些蛇虫鼠蚁看看,还敢不敢欺负本姑娘。” 筠砜嘱咐道:“你我只去看看王妃,不要多生是非。她安好我们便回来。” 两人商议定,至天黑出落霞阁。苏灵跟随筠砜,暗暗记下地步方向。果然避开众人走到晓晨居。王妃尚未就寝,听说两人过来便请进来。苏灵看见,惊了一惊:“沛王妃?” 王妃点头笑笑,对两人说道:“正是。苍葭园中见你泪眼婆娑,便请你到枕芨听蝉略坐。两次相见,也是有缘。” 苏灵忙行礼道:“沛王妃两次救我,苏灵不知怎么相谢。”却是筠砜不容她们叙旧,道:”姑姑,数日不见可好?”苏灵听后更是一愣,他俩居然是姑侄。 王妃知筠砜心意,笑道:“好。苏姑娘前朝被蛇咬,砜儿着实心疼,务要救姑娘才行,如今可痊愈了?” 苏灵见问,回道:“痊愈了。就请王妃明日同我俩一起回去。” 王妃笑笑,又摇摇头:“陆管家几次邀我过来,如今可抽空过来了,正好住上几天。” 苏灵哼一声:“王妃,那个姓陆的可是金家的管家,单单请您一人过来,心里头定没打什么好主意。不如早早走吧。”再看看王妃,笑说:“要是不走,苏灵愿意陪着您。” 筠砜不容她多说,推她出去道:“灵儿,你到外面守着。”对王妃说道:“姑姑命孩儿不可再来此处,是令孩儿放弃追查孩儿失踪之事。但官府处已立下此案,青莹山为洗脱嫌疑也一直打探。早晚追查到此,姑姑,若是陆几休私自作下,请姑姑早与之划清界线。若能收集他的罪证——” 王妃道:“金家事我自会处置。襄儿,我答应你苏姑娘的事也不会食言。” 筠砜仍劝道:“孩儿心中有是非轻重。若真是金家作下,请恕孩儿不能袖手旁观。” 王妃只道:“算算日子,你下山两年。我便写信与你师父,说你武艺低微,应回去勤加练习。” 筠砜听此,分明不让自己参与,于是说道:“孩儿不敢违命,但其中曲折,孩儿亦会禀明师父。” 王妃听了叹息:“砜儿,姑姑无快刀斩不得乱麻,金家纵有不妥,须得容我慢慢处置。” 筠砜只得答应,又道:“若需要孩儿相助——” 王妃点头道:“姑姑自会开口。” 筠砜听后行礼出来找苏灵,她却在屋檐上向远处眺望。原来苏灵在外,哪里安稳得住,眼看曲公公命人已守着门口,一展轻功悄悄登上屋檐,将周遭细细打量,忽听得歌声妙曲,正从那灯光照耀处传来,见筠砜出门来,下来说道:“那边亮着,咱去看看。” 筠砜拗不过,只得随之而来,此处正是瑶光园,摇曳灯光照耀之下,歌女乐师各施绝艺,务要尽欢。 苏灵环顾四周,但见花开纷纷,寂落无人赏,道:“怎么没人,我还当那个陆管家在这儿。那这些歌女在这儿跳给谁看?”一言未了,听见有人说道:“当日王妃一言,于瑶光园百株蔷薇中加入歌舞好为景致添彩,故而选了能歌善舞者日夜不休。” 苏灵与筠砜转头看时乃是一年轻男子,身着玄衣,腰系黑剑,怪道方才看不见他。那人过来抱拳说道:“游三公子有礼,我是陆家七代子陆莫失。这姑娘是中了蛇毒那位?已到亥时,两位如何有兴致观园?” 筠砜抱拳道:“明日回城,与王妃辞行。夜色宁静,听见这里歌声,过来看看。” 陆莫失道:“两位看罢,便请回吧。” 苏灵低声道:“怎么都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对陆莫失说道:“你是金家的陆管家么?” 陆莫失定睛看着苏灵,摇摇头:“不是,你找陆管家何事?” 苏灵嘿嘿笑道:“我看看他长啥样,好谢谢他给解药。” 陆莫失甚觉无趣,道:“日后你自会见到。是你们自己回去还是我叫人送你们回去。” 见对方下了逐客令,苏灵忙笑道:“我们自己回,自己回。”说罢拉了筠砜速速走开。 陆莫失见他们走远,冷漠地看着仍在欢畅的歌舞。 待筠砜与苏灵次日离去,再说王妃稍稍安心,又叹诸事难遂,想自己荣耀尝遍,繁华阅尽,但求这满堂富贵传于后世子孙而已。与陆几休道:“砜儿已回城。以后需要孩子,出钱买了,那事儿不可再做。” 陆几休应道:“好。” 王妃见陆几休如此干脆地答应了,并不意外。 而陆几休接着说道:“王妃开口,我自当做到。不知几休开口,王妃可能做到。” 王妃缓缓道:“这园子金堆玉砌,耗费良多。持家本不易,又多了这一笔开销,你可撑得下去?” 陆几休拱手笑道:“这原本就是我的份内事,当然,换做他人未必有我这份才能。” 王妃点头道:“的确如此。听闻那千山派的钱酉从旁而过,可有什么事情?” 陆几休见王妃转移话题,道:“不曾难为他,已经放过去了。他会顺着北边那条路回去,若韦韫家生事,我自会处置,断不会在附近修设道路,打扰王妃雅兴。” 王妃点点头,道:“为百姓修路乃是好事,韦韫家真不愿,便在此间修了栈道。” 陆几休摆摆手:“不可,当初商议便是修北边那条路,偏游家提议修栈道,韦韫家复议,梅家不得已才着人探过此路,其实极难修成。便是钱酉这次勉强过去,少不得吃些苦头。” 王妃点点头,又问起家中各处店铺事宜,陆几休一一回明。罢了,陆几休追问道:“陆几休于阁中所求之事,王妃思虑如何?” 王妃知他不会罢休,只得道明心思。遂命侍从们退下,独留下曲公公,这才说道:“我将金家这副重担托付与你,十余年中你任劳任怨,勤恳无蹉,此等功劳当真无以为谢。”王妃见陆几休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接着说道“便从此脱你奴籍,并金家一半商铺为酬,以励陆家儿郎——” 陆几休闻此,握拳咬牙问道:“还有呢?” 王妃道:“这园子花你许多心思,一并赏与你住。” 陆几休气愤已极,忽大笑道:“我陆几休岂是为了这些?王妃,当真以为我在意自己是奴籍,在意金银财物么。我眼看你嫁入沛王府,眼看沛王无用而你出头谋划,再看金家度过难关后你为那个废物生下小世子,许多年来我只望为你遮风挡雨,我做到了,而你觉得我只是个奴仆,只为图谋一己私欲么?” 王妃听此大怒,站起说道:“沛王才华横溢,其志不在官场与商贾。他心肠柔善,才为人所欺。陆几休,你胆大包天。拿剑来。” 曲公公听见王妃要剑,慌忙递上——此是王妃早已吩咐备下。王妃接过,一剑刺去,意在恐吓陆几休。不想陆几休移开一步,右手劈下震掉王妃手中剑,拉住她左手扶她站定。 王妃大惊,甩掉左手,道:“你武功——” 陆几休得意笑道:“我的武功从未荒废,往日只为王妃一笑。非但我武艺卓绝,连我手下亦不输于花云子弟。” 王妃闻此,跌坐在椅子上,暗道这人好深的心思,不知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此人危险不可再留。踌躇中忽听有人报:“花云陆师父特来拜见。” 陆几休一听便知是王妃请过来的,且拦他不住,不耐烦说道:“叫他进来。” 陆弱恙已在路上遇见游筠砜,前事已知,到此先拜见王妃。 陆几休面色深沉,问弱恙:“不曾请你,所为何来?” 弱恙随意坐下笑道:“你不请,王妃可有请。一路走来,见吾兄这所园子精致的很。既有好去处,怎不请我来饮酒?” 陆几休斜着眼睛道:“你在那花云醉酒便够了,此处是王妃的地界儿,怎的,你还要放肆不成?” 弱恙笑着说道:“不敢。王妃,这里有个霉气黑脸的,很是煞风景。既他不乐意见我,王妃,不如我们去别地儿说话。” 花云弱恙师父本是陆家人,论起来比陆几休更有资格掌管金家,只是受沛王妃所托,追随大师父保护他安全。 陆几休并非争不过弱恙,只是气他惯会耍赖搅和自己好事,况且王妃对自己无意,强逼不成,索性任由弱恙带走沛王妃。他心中暗暗发誓,定要令王妃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这边弱恙送王妃下山,见筠砜在路上候着,却有青莹山那女子在旁。弱恙报与王妃知道,才前对筠砜和苏灵说道:“王妃安好,一路上由我护送。你二人放心去吧。” 苏灵与筠砜点头,目送王妃车马走远。苏灵看着筠砜,问道:“接下来,你去哪儿?” 筠砜凝眉看着苏灵,弱恙师父来了,姑姑定会交代叫自己重回花云。于是说道:“回花云。此一去恐不知何时才得下山。” 苏灵微微点头,打算告辞。 筠砜忍不住问她:“你会去看我么?” 苏灵想筠砜收到镯子,就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待要摇头,又想师兄在墨州以后少不得用他,便说一声:“或许会。” 却说游筠砜奉命回师门,苏灵向夜鹭回禀诸事仍监视钱酉去了,不提。但要说说他们那金镯子的去处。此前说到苏灵已交给麦姑,又到唐鹿手中,麦姑向她交代明白,送还游筠砜。彼时唐鹿离开张家后,心中暗想:“既然是游公子的镯子,怎会在他这里?”那镯子黄澄澄沉甸甸,不禁越看越喜欢,便将那悄悄戴在腕上,心中欢乐,自思反正无人知晓以后还给游筠砜便是。 回到兰城,唐鹿想起当日选她归还游家玉佩,已有命她代替苏灵之意。若论家世清白、面貌性情,她哪里不如苏灵了。游公子品貌自是一等,若能勾起他的情丝,嫁入高门,岂不是终身有靠。这么想着,对手上的金镯越发喜爱。唐鹿之父唐禾见她干活小心翼翼,早瞥见她袖口的金光,刻意选在后院问她:“你手上带了什么?” 唐鹿早知躲不过,索性捋起袖子,说到:“这是游家三公子的。我打听过,他人不在兰城,女儿从未有过这么好看的镯子,只想借戴几天。等游三公子回来就还给他。” 唐禾听出唐鹿心生贪念。唐鹿并非亲生,遇到她时年龄已大,白羊帮不收,只好养在身边做义女,帮内事多少知道一些。故唐禾当下未露心思,只是仔细看后嘱咐:“这镯子贵得很,别磕了碰了赔不起。” 自此,唐鹿便时常戴着那镯,殊不知已有照溪的人注意到了。 这日有位许管家买酒,近来数次买酒已是熟客,又要的多,便由唐鹿去送货。及到这家中,许家的女儿看见笑道:“这位姐姐,忙了半天,坐我这儿歇会吧。来人,备水和面巾。” 唐鹿见过几次这家女儿,衣着精致,待人温和,几次相邀推脱不得。及至到她绣房,更是金丝银线,宝光珠影,唐鹿有些迟疑。 这家女儿看出她的局促,热情笑道:“姐姐快请坐,备茶。” 唐鹿低头难堪说道:“我这灰衣裳泥鞋的,实在不好进去。” 许家女儿便笑道:“这有何难,快,拿了我的衣服鞋过来给姐姐换上。”几个小丫头应了,找衣服的找衣服,找鞋子的找鞋子,不分由说将唐鹿推进屋子,给她换了一身衣裳。许家女儿看了笑道:“姐姐穿这一身可真好看,快把镜子拿来。” 果然有小丫头端了镜子过来,唐鹿犹犹豫豫向镜中看去,一套华服在身很是别扭。又听道:“有了衣裳,就得梳妆打扮。” 小丫头们得了令,拉着唐鹿坐下,青黛腮红与香粉不要钱似的涂在唐鹿脸上。唐鹿愣愣端详看镜中的自己,竟认不出来。又听道:“姐姐这相貌过人,只是差点什么——”于是许家女儿使个眼色,小丫头们取出几支金簪,叉在唐鹿的发髻上,又取出一套宝石项圈戴在她颈上。 镜中的唐鹿好似珠光宝气贵妇人一般,许家女儿站在唐鹿身后,笑道:“姐姐若生在我家,便能与我做亲姐妹了。” 第23章 商定修路 唐鹿闻此,惊醒过来,忙站起低头笑道:“不敢不敢,今天穿小姐的衣裳,已是不该。”说着赶紧摘下金簪,又欲取下项圈。 许家女儿拉着她笑道:“我原想姐姐歇歇,这倒是吓着姐姐了。快坐下,这里没别人,不妨不妨。” 唐鹿才满脸通红坐下,又有茶水端来,香气满鼻,唐鹿端起茶慢慢饮下。 许家女儿笑道:“我是家中四妹,叫四儿,姐姐是唐家的女儿,不知闺名能否告知妹妹?” 唐鹿报了自家名字,四儿便笑道:“哦,鹿儿姐姐。看姐姐多有福气,这么好听的名字,不像我,到现在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唐鹿笑道:“妹妹生在这富贵人家,才是有福气。” 四儿说道:“哪里好,关在家里哪儿都去不了。姐姐,不如我去你店里看看怎么卖酒的可好?” 唐鹿忙拒绝:“这怎么好,这活儿——”四儿抱着唐鹿左臂央道:“好姐姐,我就是好奇去看看,只管带我看看,绝不添麻烦。”说着,也不等唐鹿换衣服,四儿唤来马车拉着她坐了,两人便直到酒铺方下车。 唐禾正在店中,见门前马车停下忙来迎接,抬头见两位小姐下来,一位面生,另一位却面熟,细看罢才认出是自家女儿,不由得问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四儿忙解释:“姐姐给我家送酒,衣服脏了便穿上我的。我俩说着话儿,我就想看看怎么卖酒,就和姐姐一起回来了,您老人家可不能计较。”说着便走进门来,左右看看。 唐禾陪着笑说道:“我这小店没什么好看的,前头迎客,后面放货,鹿儿快陪着。里头乱,小心点别脏了小姐的鞋。”一面觉得奇怪,暗暗记下四儿长相与外面马车,使个眼色令人打听这位小姐的来历了。 少时四儿从后面回来,笑道:“原来酒坊是这样的,我可是头回见。” 唐禾忙道:“小姐累了,您不嫌弃请喝杯茶。” 四儿点头笑着说道:“您老人家说的是,我还真有点累了,想歇歇脚。” 唐禾见此道:“我这店里头气味重,怕是熏到小姐了,鹿儿快快送小姐回去。” 四儿说道:“确实酒味儿很重。正好姐姐的推车还在我家,那姐姐你换了衣裳我们一起过去。” 唐鹿转头见唐禾应允忙到侧房更衣,四儿便也跟了过去。唐鹿换下衣服包好,歉意说道:“小姐的衣服还是不合适我,过两天我洗洗给小姐送过去。” 四儿闻此,笑着说道:“姐姐一回来就跟我生分了,这衣服送与姐姐哪有拿回去的道理。”唐鹿仍要推脱,四儿故意哼一声,道:“这却是嫌弃我了。” 唐鹿只得笑道:“好吧,我收下。” 四儿才笑道:“这才是。”说着自作主张开了柜子把那包衣服放进进去,正好看见柜子角锦帕包着一物,那锦帕甚是精巧——唐鹿拦不住——四儿已拿出打开赞道:“哇——好精致的镯子。” 唐鹿见四儿拿起镯子对光细看,自责藏得不严,忙接过镯子收起,道:“这是别人的。” 四儿一副明白的样子,笑道:“姐姐,别瞒我。镯子放在这儿怎么是别人的?莫不是心上人送给你的,要这么说,这只镯子可值间大屋呢,姐姐这心上人可把姐姐当心头肉呢?” 唐鹿脸上微红,低头把锦盒藏起在身上,道:“确无此事,可别说了。” 四儿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对了,我那儿呀有套更好的衣裳配这个镯子,姐姐跟我走,我给姐姐好好打扮打扮。放心,不叫他老人家知道。”说完拉着唐鹿便走。 四儿不过是个弱女子,唐鹿若非动了心思,怎轻易被人带走。一到许家,四儿果真取出一套华丽的衣裳给唐鹿穿上,一边儿打听出唐鹿的心上人是何等模样何等性情,更是问出了这镯子乃是游家三公子的。 四儿便叫丫头传话备晚饭,又叫丫头告诉唐禾留下唐鹿过夜。二人似有无限的话要说,忽听得房门大开,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为首那人正是照溪郡主。 四儿站起向照溪行礼,回禀道:“见过县主,”回头指了指唐鹿,“就是她偷了游家东西。” 唐鹿马上明白自己落入圈套,当下连忙站起否认:“ 我没有——”这会儿的话哪儿有人听。 照溪挥手。身后的侍从领命将唐鹿拿下,从她手上取下金镯,交与照溪。 照溪拿起镯子核对,不错,这镯子的花纹图样正是金匠人近日为筠砜打造的那件。再上下端详唐鹿,见只是个平常丫头。筠砜如何会把这只镯子送给这人,她有什么好?难不成对我百般冷落都是因为她?照溪心中气不过,冷着脸说道:“这支镯价值百两银子,一个酒坊的女儿怎么买得起,分明来路不正。带回去仔细盘问。” 唐鹿尚不及解释,被带至衍玉王府大牢中被逼问镯子的来历。唐鹿自思将真相说出,势必被青莹山所不容,遂闭口不言。 照溪妒火中烧,衍玉王府与海家婚约已定,游筠砜他对自己毫不在意,反对唐鹿有情。他游家当真觉得我照溪软弱可欺么。照溪恨不得唐鹿死在面前,不过,这丫头死不足惜,若能让筠砜明白自己的手段也算她有些用处。当下列出一张药材清单,送与游家。 游家二公子隽砺收到清单,见上面所列参、茸、甲、金之类,价格不菲,慎重起见,次日一早儿入王府,拜见照溪,问道:“不知县主这批药材作何用?” 照溪刻意要父王多备嫁妆,于是说道:“本县主亲事在即,使不完的金银珠宝,不如带些用得上的药材。照清单所列,全部要上上等。” 隽砺点头应下,道:“如此这批药材游家或者库存不全,待我回去清点再向县主报价。” 照溪点头:“知道了。单子列出来,我自会向父王禀明。此番有劳隽砺公子。” 隽砺还礼归去。照溪遂到静心斋寻流月,见他正吩咐夜魄事情,于是立在门外。 内室中夜魄向流月禀报:“我帮奉命调查,韦韫家在鍪山、牧盐、乌河这几个地方的确设有矿洞,不过近期悄悄停产。” 流月见与收到的消息相符,点点头,道:“矿洞停用,显然是为免被人发现。以你所查,这矿洞用了多久?” “看其用物磨损,应有十余年之久。有部分矿区塌陷,又故意使山体滑坡,使得百姓不敢经过。另查出部分矿产卖于墨州之外,少纳银税不知其数。” 流月点头,道:“你先暂去,有吩咐我自会寻你。” 夜魄告辞。流月唤照溪,对她笑道:“过来坐。方才游隽砺进府,不过一会儿你就过来,为了何事?” 照溪笑道:“王兄,你疼我不疼?” 流月饮杯茶,问:“这回想要什么?” 照溪道:“父王与我定下亲事,不知为我准备了什么嫁妆?” 流月道:“前几日你还吵着不嫁,怎么今儿倒问起嫁妆了。我王府嫁女,虽说要诸方考虑,也不会亏待了你。有一部分礼单已经准备出来了,来人,为县主取来。” 照溪拿到礼单,粗略看看,珍玩无数,也不在意这些,对流月说道:“我另外添点东西,你跟父王说说。” 流月看看照溪,猜出必定是游家东西,况且钱酉不多时回到兰城,照溪同意出嫁正合自己意,遂道:“药材么。行,我和父王说。父王知道你上心准备嫁妆,自然高兴得很。” 照溪满意而去。流月着人备轿次日去往潮忻家中,见了潮忻栗棠,二人到密室。流月将夜魄禀报之事说明,又道:“韦韫家如此行径,为一己私欲罔顾国法。近期关矿,泯灭证据,官府道无以追查。” 栗棠拂须,道:“二十载前,韦韫庄夫妇遇难,韦韫苍成为家主。观他家数年发展,只作韦韫苍勤勤恳恳振兴家业,也曾想到他或者有些产业不便于外传,焉知他竟私开矿山。此事犯忌,世子打算如何?” 流月道:“为墨州长远打算,韦韫家主需换个人坐。伯父,韦韫寒在潮忻家中长大,又在花云习学,他如何?” 选中韦韫寒,潮忻栗棠自然满意,问道:“世子手上无凭无据,韦韫苍如何让他认罪伏法?” 流月道:“正是此处为难。伯父,侄儿有意借青莹山之手除掉他,否则,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栗棠沉思,念彼及此,有意放韦韫苍一条生路,道:“让青莹山参合进来,岂不是把刀子递给外人。就算用绮儿拴着苏夜魄,陶君逸若来,花云能否制衡还很难说。世子有些事情还须谨慎。” 流月道:“侄儿近日访到一位高手,或者可用。”说着,俯耳说与潮忻栗棠,又道:“倘若明路真不成,还有暗路。青莹山在别处低调行事,偏他苏夜魄来墨州趾高气昂,他是欺我墨州无人,伯父,我们须同心协力,莫让别人耻笑了去。” 栗棠只得同意,算算日子钱酉当回,交代道:“不可影响修路大事。” 不多日,钱酉返程,先报衍玉王府。 流月上报父王,召集墨州五大家与姚知府商议修路之事,命钱酉将探路结果告知众人。钱酉带出制作好的地图对众人说道:“入卫州一共两条路,南路、北路。南路缺栈道,北路需搬石。两州修路是为何?不单单是为了行商,更是为了百姓。南路固然近,然而筹钱良多、道路难修或有死亡,一定会影响到墨、卫两州的民心。反观北路,挪掉阻挡道路的石块,避开容易滑坡的山段,商路修通,从此安然,亦能彰显教化百姓之功。” 姚知府听了点点头,问道:“此事卫州千山派怎么说?” 钱酉道:“我已将路况送往卫州,想这几日便会有书信到来。” 姚知府点点头,问各大家有什么意见。梅家先笑道:“我家派人与钱公子一起探路,钱公子既已说了,梅家并无其他见解。” 此时游家因置办药材,独只有家主游烠石在,知道韦韫家与金家互相推脱,也有自己的打算说道:“修路是百年功绩,南路最近,花费稍多,省下的时间却很值得。” 韦韫苍道:“正是如此。修路利国利民,我韦韫家自然愿出一份力。就是不知道金家愿不愿意让出那块地方。” 陆几休笑道:“正是为长远打算,我金家的意见是修北路。从来栈道难修易毁,数年心血一把火就能尽数毁去。火起则必有人亡,到时哭声震天,焦烟百里,如此后果谁能担起?” 潮忻栗棠见大家沉默无语,道:“既是卫州的书信尚未到来,我们便等一等。” 游烠石见诸人的意见是修北路,自己独力无支回去便向沛王妃诉苦,道:“不知那千山派作何回答,怕也是推脱之词。” 王妃深知乃是陆几休一力促成,若想帮助家兄,势必要壮士断臂摘掉陆几休才可,便是这么做了,家兄并不能获利多少,王妃也只是劝解劝解罢了,此外韦韫家竟不曾极力反对,王妃亦有些疑惑。 待千山派回信,果然与钱酉之言类似,百年之计由此敲定。事情传出,韦韫绿容颇为失望,本待商议选中南路,出售木材从中获利,而今选中北路,正是叔父山林所在,他必定极力干预自家介入。不过洪口山林已买,寒弟不必寄人篱下,且思念孩儿,与海耘夏商议返程。 仍有一事,绿容前去拜访苏夜魄,说明来意。苏夜魄笑道:“海夫人来得好,请坐。” 绿容坐下,看他屏去众人,问道:“我父母之事可有听说什么?” 苏夜魄说道:“多少有些眉目了,现今我能告诉海夫人的,就是确与贵家叔父有关,可惜并无证据可示于天下。” 绿容听说如此,微微点头,又皱眉说道:“可惜无证据,我不能报父母大仇。” 夜魄打量绿容,顿了顿才说道:“报仇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绿容在南莽已经知道青莹山作为,她仍有些犹豫:“证据不实,倘若有误,却是枉送人命。” 夜魄早收到流月密令除掉韦韫苍。见韦韫绿容到来,有意做个顺水人情,故而不甚着急。 绿容下定决心,道:“他的命我要了。但此事不能告诉寒儿。” 夜魄见绿容要求保密,更合心意,笑道:“好说。海夫人就要回南莽,有些东西既然带来,也不必带回去了。” 绿容疑惑说道:“什么东西?” 夜魄笑道:“以楠木的空名头向墨州大户借贷,我想,事关父母真相,海夫人纵有胆色也不当会开玩笑。应带了价值相当之物做后手。” 绿容想到这事儿给银钱多少无谓。若真将此物交给夜魄,此后恐累及海家与寒弟,于是说道:“我是带了。不过以此物买韦韫苍的命,他不值。青莹山以后还要在南莽行走,自然可以于你方便。” 夜魄答应,又道:“若发现其他证据即刻送上。” 送走绿容,夜魄选定牛倌,想到近期与海燃秋处得知唐鹿困在王府中,游筠砜这条线还须苏灵,于是喊她过来,问道:“去了几个月,你对游筠砜仍存情意?” 第24章 师父前来 苏灵未曾想到夜魄这么问,惊得跪下说道:“苏灵已将金镯退他,请师兄做主。” 夜魄道:“你初来墨州便遇上游筠砜,我以为他只是富家公子随意玩玩,才让唐鹿代替你接近他。上回夜鹭将你和他的事情禀报于我,看来他对你也并非全是假情假意。” 苏灵以为夜魄仍是试探,道:“门中有令,不可存私情。” 夜魄道:“若我令你对他有情——” 苏灵只得答应:“全凭师兄做主。” 夜魄点头说道:“游筠砜离开花云正回兰城,你去跟着他。若有必要,可以送你入游家。” 苏灵心中仍仰慕夜魄,见他如此说,只得答应,出了苏宅,泪珠儿不停落下来,也只得擦去泪水,到码头等侯。 而夜魄派人将收到的相关消息向苏灵交代明白,并严令不许擅自救唐鹿。苏灵远远见筠砜下船,又看见他冲冲撞撞地奔向衍玉王府,便远远跟着。 原来是游筠砜收到照溪信件,其中写道:“近查明盗窃案件,得赃物一件问于工匠,观其錾刻,颇似三公子日前所订,而女窃贼不肯多言认罪,故暂关于王府。特此向公子问询。得罪之处望海涵。”并附上錾刻花纹。 游筠砜看罢,疑心照溪抓了苏灵,何况的的确确没有收到自己的镯子,急忙向五师傅告了假,匆匆返回,却在王府门口被钱酉拦下。 钱酉笑着行礼,才说道:“游三公子何故到来?” 游筠砜看向他,纵然着急,也只得回礼道:“去拜见县主。”说罢转身向侍卫行礼道:“游筠砜拜见照溪县主,望通传。” 侍卫刚要回话,钱酉拦住笑道:“县主不在兰城,已同海家二公子出门去了。三公子,县主知道你回来,她走前有交代,三公子请随我来。”说着,将游筠砜引到王府大牢,取出一只金镯说道:“三公子到来,是为金镯一案。请看,这是否是公子之物。” 游筠砜看到正是自己送与苏灵那只,忙问:“那女子在何处?” 钱酉嘿嘿一笑道:“县主有命,若这镯子真是三公子的,则人证物证俱全,即刻将那女贼斩首。来人——” “慢着——若这镯子是我送与她的,你们岂不是抓错了人。”游筠砜赶忙拦住,又道:“我要见她。” 县主不为杀唐鹿泄愤,只为威胁游筠砜。钱酉心知肚明,好事没有,得罪人的事儿照溪却交与自己,钱酉气愤也得照办。此时,钱酉笑着请游筠砜入内。 游筠砜见大牢内关着一个女子,蓬头垢面,污衣血裤,上前抱住拨开头发细看面色苍白,气弱游丝——却不是苏灵竟是唐鹿。当下心中又喜又酸,喜的是苏灵未遭毒手,酸的是唐鹿无辜被害。今朝是唐鹿,难保他日不是苏灵。游筠砜说道:“你们抓错人了,金镯是我送给她的,不是偷盗。现在我要带她走。” 钱酉挡在前边:“三公子,这里是王府大牢,非你我一言就能把人带走。如今县主在云佛镇,还请先禀报县主为是。我这里尽量照应唐姑娘。” 闻此,游筠砜只得出王府,直奔云佛镇。 一到云佛镇,就有人拦下游筠砜,引到一处小院内教他在此等候。筠砜见那人行事不光明,带着小心观察四周,且不进屋,亦不进茶食。 掌灯后,方才有人请游筠砜到另一处精致的房舍。照溪刻意梳妆打扮毕,开了阁门出来,真是绫罗遍身锦曜辉,金钗满头珠光华,权贵府中权贵女,不进蓬草贫贱家。 筠砜见照溪如此,颇为意外,愣一下,小心行礼,道:“县主,今日已晚,筠砜之事明日再禀。” 照溪故意展示自己的美丽,随后说道:“你的五师父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儿,可她已老。潮忻绮是兰城一宝,可惜她一介平民。只有我才是墨州第一的女子。” 筠砜低头自思,与她从无情意,加之近年来照溪日渐嚣张跋扈,轻贱人命,自己已经刻意疏远了,如今她已在议亲仍旧不肯放过。听闻她来此是与海家二公子一起,怎么不见他现身。 照溪接着说道:“能配得上我的,莫非王侯将相。可寻遍整个墨州,我就看中了你,若是我不能嫁与你,那别人也不成。你来到这儿,就是见过唐鹿了。论貌、论地位她样样不如我,你要是娶了我呢,我可以让她进门给你作妾,不止她一个妾,但凡你看上的都可以。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对游家来说,与王府结亲也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如何,你想好了?” 筠砜低头:“县主千金之体,筠砜不敢高攀。更何况王府正与海家议亲,事关两州和好,游家不敢——” 照溪急道:“不敢什么?两州和好,说的像把我送去和亲一样。那海家我嫁也可,不嫁也可。倒是如今你游家上下都在为我寻药,到时我只说寻来的太差不能用一把火都烧了,当然游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点东西。再找便是。” 筠砜听了凝眉说道:“你我之间并无情分,县主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照溪走进筠砜如猎物般看着他说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么,自幼我就想着长大后嫁给你,可你就是对我视而不见。你送我的牡丹,我放在窗边日日照料,只盼它花开。只因你送我的那盆千毒万光没有开花我说丑扔了,你就对我冷如冰霜。还不止,你对每个人都好,偏偏对我不好,我在心里说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我是才那个特殊的。可你现在却为别的女人跑来求我。求我啊,求我饶她一命,只要你点头,我马上放了她,不止,还帮你娶了她。” 筠砜摇头,坚定说道:“如果我以前没有说明白,是我不对。县主,你我之间并无因缘。筠砜此来求县主用他物换得唐鹿一命。” 照溪见筠砜不肯答应,遂起强迫之心。 此时,忽听得门外嘈杂,却是海燃秋带人硬闯进来。照溪见他,板着脸说道:“你来做什么?” 海燃秋一看二人模样,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叫我夜拜云佛寺,你来暗会游筠砜。墨州真是好习俗,叫人大开眼界。回了兰城,我倒要问问这习俗的来历。” 苏灵跟着游筠砜也来到云佛寺,从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也知道照溪夜会筠砜传出去有损声誉,且依燃秋的性子必做得出,遂现身说道:“海二公子,游三公子是和我一起来拜见县主,这里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你大可回去问问这是什么习俗。” 海燃秋不以为然:“你个丫头片子,说的话有人信么?” 照溪方才提起千毒万光,苏灵本来就气正不打一处来,此刻说道:“你莫忘了,我和游家公子在花云的后山也挖到了一件宝贝叫千毒万光,本来说了有好处各分一半,可这位公子哥儿半路就弄丢了,原来弄丢是演给我看。今天好容易遇上他,不讨得些好处绝不罢休。就是来县主前分辩我也不怕。”说罢,扯着筠砜索要银子。 苏灵一番闹腾,就无有私会之说。 海燃秋见此懒得和苏灵扯皮,道:“这么久了,你还是个无赖。照溪县主,何必为他们费神,露水已下,咱们走吧。” 照溪谋划不成,死死盯了苏灵一眼,跟随燃秋离去。 筠砜低头轻叹:“未能救得唐鹿。” 苏灵闻此猜出唐鹿在照溪手中,且山门已弃,只怕凶多吉少。想唐鹿下场如此,葶苈下场又如此,苏灵也难免叹息。 筠砜见苏灵只管低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苏灵不知怎么回答,难不成要说是师兄派来与他和好的,只好问道:“你怎么不在花云?” 筠砜低头,这场是非终因自己而起,虽苏灵无恙,唐鹿恐难支持,且难保照溪不会再次报复,若为苏灵好,便使她远离墨州,越快越好,想罢说道:“若不是因为你,唐鹿也不会进王府大牢。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说完转身就走。 苏灵看着筠砜走远,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不知哭了多久,才提起精神写信告知师兄自己无力挽回游筠砜且旧疾复发,请回青莹山养伤。待收到许可,苏灵返程,秋意渐浓,与来时景色不同,心情也不同。天色将晚,未留意宿店,又见路旁破庙,苏灵走进去打算过夜。却见里面站着一人,定睛一看竟是自家师父,苏灵如闻惊雷一下清醒,忙跪下行礼。 陶君逸已看到苏灵原本无精打采模样,严厉问道:“何故如此懒散?” 苏灵低头,不敢明说,只道:“徒儿在墨州,几次刀伤、中毒,最近总觉无力,故回明师兄回青莹山养伤。” 陶君逸命苏灵坐下查看其脉象,点头道:“夜魄最近怎样?” 苏灵度师父此来必为师兄,这一来不知要掀起何等风雨,道:“师兄在墨州结识许多人物,许多事情亲力亲为,打通四方关系,还买下来好大一处宅子——” 陶君逸早知道这些,心中自有论断,此时点头赞道:“不过一载,夜魄办事甚好。你将来墨州前后事情说与我听。”便坐下听苏灵将经过说一遍,时不时点头赞许,甚还叫声好。最后陶君逸未听出苏灵对游筠砜生情,只作苏灵做事不成,加之夜魄接近潮忻绮,故而伤心。当下只道:“你有伤在身,行走不便,青莹山已要大雪封山了,不如你在就近藏起来权作养伤,非有大事不可现身。” 苏灵应下,问道:“师父你怎么一个人来,师叔们呢?” 陶君逸说道:“他们送孩子们回山了。我这儿有件东西你替我收着。”说着从左腕取下一根厚实的银镯子。 苏灵见师父拿出的正是青莹山传位之证蓝髓宝镯,惊问:“师父——” 陶君逸将取下的镯子戴到苏灵的左臂上——苏灵是女子,到底瘦些——交代道:“不过是在你这里暂时存着,事情办完自然还我。若我——”陶君逸顿了顿,他心中仍然最喜欢夜魄这个徒儿,说道:“就给夜魄吧。” 苏灵忙道:“师父一定平安回来。” 陶君逸命苏灵去休息,独自仰望着面前残破的神像,心中默默说道:“镜华,这是你我初次相会的地方。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次日,陶君逸目送苏灵离去,独自向兰城走去,遇上自家弟子,便命传话。 夜魄得到消息,早在城外候着。师徒相见,自然满心话说,不觉间就到了苏宅。陶君逸看这宅子气派非常,于是点头称赞。却听得有人叫嚷,弟子向他禀报道:“韦韫家人披麻戴孝,硬说我们杀了韦韫苍,前来讨要说法。”正说着,便有韦韫家人看见,出了大门围住苏夜魄。 陶君逸且看苏夜魄如何处置。 苏夜魄见韦韫寒亦在内,只作看不见,笑着高声道:“韦韫苍死于心痛,天下众所周知。诸位说我们白羊帮杀了韦韫苍,可有凭证?” 韦韫苍之子韦韫空此时两眼红肿,恨意丛生,上前说道:“家父身体安康,从未有心痛之证。如今人人都说青莹山只认银子,你白羊帮本就是青莹山的幌子。我韦韫家与你毫无恩怨,为何下此毒手?” 苏夜魄知道白羊帮的名头不过遮蔽大众之眼而已,对墨州各大家早已不是秘密,道:“韦韫家人死了就赖在我们头上。倒不如说这墨州只要死了人,就是我们杀的行了。” 韦韫空气得发抖,直要取剑相斗。 韦韫寒此时也在,劝韦韫空道:“我们手上并无证据,便是动手他们也不好对付。” 韦韫空斜着眼恨恨说道:“到底不是从韦韫家长大的人,这会儿还向着别人。还是因为替你找到了楠木,才故意向着外人。” 韦韫寒解释道:“楠木找回我只认师兄的功劳。他们只是一把刀,我们要找到背后持刀的人。”随后对苏夜魄说道:“我叔父被何人所杀,我们愿意出钱买这个人的命。” 苏夜魄笑笑说道:“青莹山来者不拒,万事好商量。” 韦韫空咬牙道:“那人是谁你必定知道,韦韫家出双倍、三倍。” 苏夜魄对韦韫空道:“韦韫公子,夜魄已经讲明,今日有事,请他日再来。”遂命人拦下韦韫家中人,请师父进门。 陶君逸坐定,尤听外面韦韫空喊道:“苏夜魄你杀我父,我韦韫空此仇不报,绝不放过你。”此话陶君逸听得多了,也不在意,问夜魄:“这次你请我来,果然要与潮忻家的女子成亲么?” 第25章 夜魄定婚 苏夜魄本以为师父定勃然大怒,一口回绝,不想他竟亲自过来了。见师父相问,夜魄恭恭敬敬说道:“弟子的确想与潮忻绮成亲。” 陶君逸不怒反笑,对夜魄和气说道:“潮忻家是墨州大家首位,你作他的女婿也好。既然我来了,点头许可,看那老头又有什么说词。” 苏夜魄正疑惑师父竟主动推进此事,甚感意外,又听陶君逸思量道:“嗯,还须得一位媒人。”于是问道:“师父所指何人?是否先去送信告知。” 陶君逸想了想:“哎,师父在墨州的熟人可是多得很,你只管放心。倒是钱酉那小子在何处?” 苏夜魄告知他的住处,又道:“自他从卫州返回,衍王府世子流月命他召集难民,参与修路。而且有洛喻山手书,意在请衍玉王府为媒,与空官梅家结亲。” 陶君逸听了呵呵一笑:“这小子怕洛喻山知道他的丑事,不敢留在千山派,趁着自己身上的功劳,意气风发时赶紧寻好靠山,也罢,既然他在召集难民修路,也是好事,先不管他。” 次日,陶君逸站在潮忻家门口,观看正门来往人群,暗赞颇有气势——早有人看见,前来询问名姓,来此原因了。陶君逸说明来意,那人禀报后便另有人请陶君逸入内品茶等侯。 未几,潮忻栗棠,大步走来,看见陶君逸,不免要细细打量一番,才坐下笑道:“陶门主,经年未见,倒愈发老壮胜当年啊。” 陶君逸也笑道:“我周游各地,处处听到称赞潮忻家主,可以见得潮忻家扶弱助小之名尽得人心啊。” 潮忻栗棠摆摆手,笑道:“我潮忻栗棠不为什么名声,既坐了五大家之首,应该让大家过得好些,亦有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与他们行个方便也未尝不可。陶门主既然再次造访墨州,来到我潮忻家,想来有要事,但说无妨。” 陶君逸见潮忻栗棠说得自己好似门前求他的过客一般,不觉大笑一声,说道:“潮忻家主有言,我那徒儿苏夜魄有意求娶贵家女儿潮忻绮,但非我陶君逸来便不允可。如今我来了,求你我两家之好。听闻家主对女儿爱惜有加,我青莹山自然待她同样如珠如宝,家主可安心。” 潮忻栗棠听了,心道陶君逸满口胡扯,若非引你前来,才不会许下此诺,要我将绮儿嫁与你徒弟,痴人做梦。想罢,退下众人,道:“我女儿大了,要将她托付与一个待她好的人家。门主如此说,我心稍安。不过,我要门主做一件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才能相信我所托非人。” 陶君逸知道潮忻家女轻易娶不得,只笑着道:“家主请讲。” 潮忻栗棠俯身低声道:“我要知道墨州金家背后的人是谁。” 陶君逸听了不觉笑出声:“金家在兰城百年,秘密守得如此巧妙。家主怎么想起来询问我一个外人。” 潮忻栗棠说道:“陶门主不必自谦,若你不知,别人就更无从知晓了。” 陶君逸眯着眼睛打转:“谁知道金家由何人操控,那么接管金家墨州金银如山似海皆在掌中。我便认定潮忻家主这是赞我了。那好,这个秘密我就当作弟子苏夜魄的聘礼送上。”陶君逸见潮忻栗棠紧紧盯着自己,唯恐错过一字。又缓缓说道:“金家之所以事事由管家出面,乃是因为他真正的主人是沛王,而今的沛王懦弱,则沛王妃游白露代为管理。潮忻家主,十余年来沛王府监管兰城只是个样子,他家仍能大而不倒,想必你们早就心存疑虑了吧。” 陶君逸见潮忻栗棠沉思不语,接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如今这个天大秘密已告诉了你,那夜魄与潮忻绮的婚事就算定了。” 潮忻栗棠看着陶君逸说道:“定了。只是你小看了我,数十年来我潮忻家行善调停,舍去的金银何止千万。我掌握更多机密,也是为更好处理墨州事宜。我言出必行,已请相士问过吉日,明年四月初三嫁女。” 陶君逸心中喜悦,道声好于是出了潮忻家去拜访梅家。 梅怀玉请入家门,仔细端详了陶君逸才笑道:“陶兄,这一别有二十年之久,你我都胡须斑白了。快坐。” 陶君逸坐下笑着说道:“上次比武失败,我按承诺退出墨州二十年,如今故地重游,不知欢迎我否。” 梅怀玉笑道:“陶兄见外了。贵徒苏夜魄在此,深得王府厚待,声势发展可比你强哟。” 陶君逸呵呵一笑,道:“听闻梅家有喜,特来送些礼物。”命人将带来的礼物呈上。 梅怀玉先道谢,才看了礼物,命人收下,道:“小女前两日送海家夫妇回南莽,待她回兰城,必定登门道谢。” 陶君逸笑着应道:“好。我有一事劳烦梅兄,想来你也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子钟情于潮忻家小姐,我这千里迢迢也是为此事而来,想和梅兄讨个主意。” 梅怀玉自然知道这事儿,笑道:“哦,苏贤侄在墨州可是大有作为,比你当年可有过之无不及。不知他中意潮忻家的哪位女子,我可代为说和说和。” “是潮忻栗棠的长女潮忻绮。噢,倒不敢劳烦梅兄说亲,我是想请梅兄去一趟花云,请游明斫作媒。” 梅怀玉大感意外“听闻游掌门闭关不出,如何请他?” 陶君逸呵呵笑道:“二十年前我败给他,难道不怕我二十年后再来吗?游明斫闭关必然在练功,也必然在等我回来。那么又怎能让他失望呢。” 梅怀玉点头:“好,我就替陶兄去走这一遭。” 陶君逸于是告辞,回到苏宅,便见潮忻家请苏夜魄前去,笑他潮忻栗棠如此迫不及待,点头允可他去了。 果然潮忻栗棠对苏夜魄道:“我与你师父已经将你同绮儿的婚事定下,今后算是潮忻家的人了。你师父已经将金家的秘密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也说说吧。” 苏夜魄闻此,且有师父许可,细细与潮忻栗棠说来。 末了,潮忻栗棠点点头,道:“青莹山果然好本事。你与我绮儿婚事定下,你那苏宅人多口杂,就将西梅巷的宅子送与你作个起居吧。你与绮儿去布置布置。” 夜魄心中大喜,与潮忻绮二人同到西梅巷的荷园,潮忻绮边走边笑道:“这园子乃是我母亲陪嫁过来的,最有名的便是池子里种了各种莲花。这几年母亲事情多,少到这里来,许多东西已经旧了,你我看看,什么该换的便换了。” 夜魄点头,见这园子开阔非常,砖墙素瓦,竹椅木桌,少见华丽之气,却有各色池盆罐瓮,开放着朵朵荷花。夜魄道:“这里很好,不用换。” 说时,便有潮忻管家带着几个人过来作揖后说道:“园中大小物件已在收拾打扫,家中派了这十人过来,专为小姐与苏副帮主预备添置东西,还请主子们使唤。” 绮儿点头道:“知道了,一会儿我与苏副帮主出门,这三个就跟着吧。” 夜魄见绮儿随手指了指,颇有主人的气势,便笑对绮儿道:“那我们便去上街吧。” 绮儿笑着同夜魄出门。 连日来夜魄将山门事务交与夜鹭处置,自己忙于布置荷园,喜形于色,便有人注意到他。 钱酉近日召集流民参与修路,从中吸纳了不少人,心中颇为得意,暗思自己也有他人为我所用的一天。这日西竹回报消息,道:“属下回报,连日来都有人见青莹山苏夜魄与潮忻家大小姐同来同去,采选珠帘、屏风等物,看去向在西巷附近,此处尚无安排人手,请问是否需要——” 钱酉本站着看向窗外,此时回身坐下,才道:“不用,跟得太紧反不妙。况且那几个身手一般,还需要调教。呃——此事辛苦你了。” 西竹见他日渐摆款儿,只因洛喻山有交代,便恭敬地应了声是,又追问道:“青莹山与潮忻家即将联姻,公子可曾想到对策?莫忘了南斛与东羽之仇。” 钱酉听得西竹有提点之意,故作宽慰道:“我自然不会忘。眼下你我势小力薄,也不能硬碰硬。倒是我听说青莹山人不能成婚有妻子,他苏夜魄怎么就能,不如将布散个消息出去,就说青莹山有朝一日在墨州立足脚跟,潮忻绮儿必定被杀。” 西竹觉得不妥,还是点头应下。 这时却听得有人从外说道:“这鸟吓我一跳。”钱酉、西竹向外看,见是梅婕云在外。 梅婕云走进来,笑道:“我来得不巧了,改日再来。” 钱酉忙站起拦住笑道:“我正在等你,来,坐下。” 西竹见状,行礼退下。 梅婕云见西竹走远,才低声道:“你们在这种地方说事儿,需要小心。方才我听见你说布散消息出去,便是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了,只怕别人不敢说与潮忻家里人听。” 钱酉凝眉思考,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又笑着对婕云道:“好云儿,你定知道法子。” 梅婕云才说道:“还是我去一趟吧。” 钱酉听了赞叹不绝,又变着法子对婕云夸耀一番,便听得外边随从说道:“钱公子,县主有请。” 钱酉听闻,带着歉意对婕云道:“我去去就来,你可别忘了方才说过的。”见梅婕云点头笑笑,才赶至衍玉王府,拜见照溪。 照溪恨恨说道:“地牢那人你找个地方安置妥当,待我到南莽,你给我送过去。” 钱酉躬身点头,知道照溪指的是唐鹿,正想着如何处置,又听照溪道:“人在你那儿给我好好养着,不准出了差池,她活着就是一根刺,我要游筠砜日日心头滴血,夜夜寝食难安。” 钱酉唯恐照溪恨意对准自己,忙应是,听到照溪命他离开才赶紧退出,正要去王府大牢查看唐鹿,却有人候着他。 那人对钱酉说道:“有些人能留与不能留,想来钱公子是明白的。” 钱酉认识那人是流月麾下,便知流月不同意照溪所为,忙行礼道:“是,属下自会办妥。” 看那人满意去了,钱酉方才走进大牢,见唐鹿满体鳞伤,此时仍吊着一口气。 钱酉推着唐鹿说道:“唐姑娘,醒醒,我带你出王府。” 唐鹿摇摇晃晃醒过来,冷笑道:“出什么王府,王府里头和外头有什么不一样。要我死,杀了剐了还是活埋。” 钱酉道:“不要你死,要你活着。” 唐鹿含着泪,又落下,唸道:“活着。我自幼无父无母,活到现在孤苦无依,她衍玉照溪凭什么一出生就是县主,凭什么她可以全身金银珠宝,我连戴一戴别人的金镯子就要死。凭什么她打死那么多人,你们还都听她的。老天,你不公——” 这话刺中钱酉的心,他亦觉得上天不公,为何自己要卑躬屈膝、奴颜婢色才能讨得一席之地,为何自己不曾出身在富贵之家,无有权势傍身,何止自己身份是假,连名字都是假。钱酉不敢令唐鹿说下去,忙用布塞住她的嘴巴,才想到唐鹿敢说出心中所怨,他钱酉却不敢,此时对她起怜悯之心。 钱酉亦不敢多留,叫人准备一口箱子,只说是王府里赏赐的玩意儿,将唐鹿带出王府。 这日苏夜魄与潮忻绮到了荷园,见管家说道:“花云五师父在内等候两位。” 潮忻绮听了忙走来笑着行礼道:“师父来了。”苏夜魄随后也见了礼。 五师父点点头,细看苏夜魄,说道:“果然是陶君逸的子弟,仪表堂堂与他当年倒相似,坐吧。” 苏夜魄见五师父样貌果然与苏灵所述相差无几,心中暗赞。 潮忻绮笑问:“师父,您过来了,大师父、二师父他们呢?可一同下山?” 五师父站着道:“你大师父商议你的婚事去了。我不耐烦才来见你们。绮儿你遇难被夜魄所救之事我有所耳闻,此番算算你们相识不久已到婚嫁时候,倒是顺遂得很。夜魄,绮儿身弱不能远行,你是青莹山陶君子门下大弟子,成婚之后你是去是留?” 苏夜魄与潮忻绮对视下,说道:“我愿意在墨州。” 五师父继续说道:“你可知这话一出,与叛出师门无异。陶君逸必派人来杀你。” 潮忻绮一惊,问道:“师父,怎会这样?” 夜魄忙道:“我愿意留在墨州,作此处的羊大头,并非背叛师门。” 五师父对夜魄说道:“陶君逸对你寄予厚望,将来继承师门理所应当。我看得明白,你们两家各有所图,婚事不过是饵,将来是你或是绮儿,必有一方被吃。”五师父看夜魄对绮儿眼中流露关怀与不舍,看看日头接着说道:“如今反悔已来不及,绮儿,你最喜欢这只鹧鸪,今日便送给你吧。”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瓷鹧鸪,交与绮儿,转身离去。 人虽去,话音留。五师父的话萦绕在夜魄脑中,挥之不去。夜魄对绮儿说道:“师父与岳父答应婚事利落毫无犹豫,如今想来的确疑点丛生。绮儿,我无意于门主之位,更愿留在墨州,但也不能惹恼师父下迁怒于你。我这便去与师父谈谈。” 潮忻绮点点头,嘱咐道:“听说你门中可赎身,若尊师允可,我家中好商量。” 夜魄点头,去寻陶君逸。 陶君逸正在苏宅,见夜魄回来,笑道:“回来正好,游明斫今日来过,已答应保媒了。真是意想不到啊,哈哈哈。” 第26章 栗棠劝说 夜魄跪下谨慎说道:“师父,孩儿打算以后留在墨州,作本地的羊大头。” 陶君逸看看夜魄,漫不经心道:“啊,师父也有此意。前几日我就想和你说说今后如何行事,又见你喜在心头,就不曾开口。你与潮忻家结亲后,可借助潮忻家势力壮大我青莹山。这潮忻家声望颇高,不单单在墨州,其他地方也好做事。这一点你和为师想到一块儿去了。另外,潮忻家大业大,想要吞并并非易事,所以我才特意赶来,好助你一臂之力。” 夜魄道:“师父之命,弟子照做。只想恳求师父,日后留下潮忻绮和家人的性命。” 陶君逸问道:“要知道到那时她生不如死,为何还让她活着恨你。再说你娶亲本就为门规所不容,将来成为门主,潮忻绮活不了。” 夜魄听见,终于明白师父为何极力促成,也明白自己大错特错,但求尽力挽回,道:“弟子情愿将大弟子之位让出,求师父允可。” 陶君逸颇为意外,怒道:“为一个女人让出大弟子位?你的心智被迷惑了么。你身边多少女人围着,**早该无味。为一个女人,抛弃门中兄弟姐妹,如此大逆不道,是你该说得出口的么。” 夜魄低头愧疚说道:“弟子不敢。弟子愿为自己赎身。” 陶君逸气得不由怒道:“赎身?呵,苏灵赎身你也跟着学是吧。苏灵赎身是为谁,还不是为了能长留你身旁。你是我亲手培养起来的,便要赎身,你赎得起么。”陶君逸看夜魄实在碍眼,道:“滚远点。”见夜魄要走,又喊道:“这门亲事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不然我叫潮忻绮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夜魄见师父真的动怒,不敢继续顶撞,退出门外。 陶君逸越想越气,命道:“来人,把夜魄关住,不许出门,也不许见人。” 苏夜魄被关起,一时间思虑纷纷,又是与潮忻绮私奔,或是自己装疯拒婚,或是劝绮儿嫁作他人,总是混乱之间毫无头绪,不知几日过去忽听外边有官兵嚷道:“白羊帮苏夜魄在何处?有人告他杀人,请来公堂对峙。” 陶君逸过来笑着行礼道:“敢问这位大人,何人告苏夜魄杀人?有甚证据?” 那为首的军官看了看陶君逸道:“哦,这位敢是青莹山陶大门主,我们奉命行事,还请贵山弟子苏夜魄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众弟子见他们要带走师兄,纷纷围过来观看。 陶君逸示意大家莫要围着,笑道:“既然这样,便叫他跟大人前去。”又命人将夜魄带出,交代道:“大人问话好生回答,一五一十莫要做假。” 那军官便带着苏夜魄到府衙,韦韫空正在此间,夜魄明白是他状告自己。 韦韫空一身孝服,红着眼睛道:“正是此人,依仗帮派势力,暗杀我父韦韫苍,我父行事端正,更与他帮无冤无仇,暗杀之行使墨州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不得安定,是罪一,罪二,他以白羊帮之名拐卖儿童长达二十年之久,我墨州孩儿死于他手者不计其数,家破人亡血债累累者不止我韦韫一家。今番我上堂请求老爷做主,是为万千子民万千百姓做主。” 夜魄驳道:“我白羊帮不曾暗杀韦韫苍,他是急病去世,韦韫空心怀郁愤含血喷人。至于墨州二十年间拐卖儿童,并非我白羊帮所为。” 韦韫空指着夜魄说道:“青莹山不准成亲不准有子,你们的弟子不是拐来,又从何来。请大人明察。” 府衙李大人面容严肃,韦韫空所告案件并非小事,他说道:“此两案非同小可,慎重起见,苏公子暂在我这里留下待案件查明。”于是将苏夜魄扣押在监。 陶君逸打听明白,心中盘算韦韫苍是衍玉王府取他性命,韦韫空猜不出幕后主使,而拐卖儿童与金家有关,这个陆几休深不可测,防备尤如铁桶,倒是个难解的结。暂叫夜魄在牢中反思反思,过几日放了便罢,若不然少不得去闹他一场,看看我二十年威风如何。当下且将消息送与潮忻家知道,看他家如何回话。 潮忻绮听说,忙至大牢中探望,她却是首次进牢中,此处光线暗淡,且气味难闻,加之有许多囚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里不禁战战兢兢。 夜魄见她竟然进到牢中看望自己,她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忙过来说道:“你怎么来了?” 潮忻绮见夜魄面带疲倦,神色尚好,强忍着说道:“送些饭给你。”说罢忍不住恶心欲吐,又忙遮住口鼻。 夜魄心疼说道:“快回去吧,你哪儿受得住这个。” 潮忻绮摇摇头,实在忍不住,含着泪跑出去了。 小荷见状,赶紧把饭盒留下,行个礼也跑出去。见潮忻绮在外干呕不止,忙扶了她回府。 次日,牢中打扫干净,路上铺下厚厚的草垫,却是潮忻绮又来。 夜魄见她戴着斗笠面纱,佩着诸多香囊,看来是绮儿做了许多准备,又来看他。夜魄看着绮儿的眼睛对她说道:“这里不好,可别再来了。” 潮忻绮揭开面纱,道:“我来是问你,暗杀与拐带儿童,真是你所为?” 夜魄见潮忻绮如珍珠般的眼睛看着自己,深深觉得羞愧,夜魄站在她面前,缓缓说道:“你眼前的我,为了钱什么都做,独独没有拐带儿童,非但我,整个白羊帮乃至青莹山都不曾做过。我们深知被人抛弃的滋味,又怎会强让孩儿失去父母的疼爱。” 潮忻绮泪光闪闪,道:“我知道你从前做的身不由己,你改了吧,潮忻家会接纳你。” 夜魄低头不语,眼眶湿润。 潮忻绮又道:“我在外面等你。”转头哭着走了出去。 陶君逸在外,连日来不见潮忻家传递消息,遂至韦韫家,见韦韫空。 韦韫空一见陶君逸便来气,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陶君逸随意看了他一眼,说道:“路过,看见这儿起了灵堂,走进来拜拜。”再看韦韫家众人中有起身的,有躲开的,有拦韦韫空的。 韦韫空咬着牙指着大门说道:“滚出韦韫家。” 陶君逸偏笑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红白之事,认识与不认识的都能进门随礼,先人尚在此,后人就不守规矩了,可说不过去。” 韦韫空推开拦他的人,对陶君逸严厉说道:“我父亲不会收你香火。” 陶君逸自顾自地点香祭拜,又到账上送了礼金。 韦韫空冷笑:“怎么,你这是悔过么。” 陶君逸打量了韦韫空,说道:“嗯,悔过,我很喜欢你的性子,可惜你的年龄大了些,不然倒是个好苗子。我也好奇,为何花云不曾收你作弟子。” 韦韫空道:“他们不认我韦韫是五大家正源,只肯收我为偏门弟子,如此羞辱我韦韫家岂能忍受。” 陶君逸听后点点头,又发问:“不收你,却肯收韦韫寒作正门弟子,看来花云办事也不怎么地道。” 韦韫空白了一眼,道:“你不必说这些话来讨好我,倒不如把谁指使杀的我父说出来。” 陶君逸道:“这却不能。” 韦韫空抽出一把刀来,对准陶君逸道:“那这仇便算在青莹山头上。”说着举刀劈来。 陶君逸看他根基不稳,且出手无力,知道只是个样子,轻轻躲过,道:“似你这般武艺难以报仇,还不如用心重整家业。”陶君逸说完离去。 韦韫空收拾泪水,命人将韦韫苍发丧。 那日潮忻绮探监归家,大病一场,神志昏沉之际仍不忘念苏夜魄的名字。潮忻栗棠见女儿情深至此,只得亲去大监。 监司见了,慌忙迎着道:“潮忻家主竟来了,请请。” 潮忻栗棠问道:“苏夜魄关在什么地方,这几天见过谁,可用过刑,可听他说过什么?”监司一一作答。待走到苏夜魄关押处,见他已然站在面前行礼。潮忻栗棠看他精神尚好,点点头。 苏夜魄先问道:“绮儿可好?” 潮忻栗棠道:“在家无妨。人终归要走正途,我也不想女儿日日忧心。来我处,往事一笔勾销,我只问你肯不肯。” 苏夜魄低头不语。 潮忻栗棠接着说道:“不需即刻回答,你那师父执拗,不是一句话说得通的,来日方长徐徐图之。”便离去了。 大监自有青莹山人暗中监视,潮忻栗棠探监之事传到陶君逸耳中,是夜,陶君逸潜入大监,来到苏夜魄近前,趁着微弱火光见他闭目打坐。陶君逸轻叩木门,苏夜魄听见,见是师父到此,急来拜见,问道:“山门一向不救刑狱之人,为何师父会亲自来此?” 陶君逸见夜魄状态尚好,道:“是有这么一条规矩。师父深夜只是到此一游,不算逾矩。我听说潮忻栗棠来看过你,可说了什么。” 夜魄低头缓缓道:“他劝弟子去他处,并无别话。” 陶君逸听见潮忻栗棠居然劝自己最疼爱的徒弟离开自己投奔他去,遂哼了一声,压着火儿道:“那你回了他什么?” 夜魄摇摇头,道:“不曾回他。” 陶君逸怒道:“不曾回他。哼,哄你背叛师门你竟不敢骂得他断子绝孙,七窍流血。分明是你心志不坚,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你以为他潮忻栗棠看中你什么了,无非看中你一身武艺,今日我废了你,再来看看他对你怎样。”说时抬手一掌,用尽内力,废掉夜魄二十年武功,再看他缩在墙角痛苦不已,方道:“到那时你才知道青莹山的好处。” 夜魄深受陶君逸喜爱,从未遭受如此打击,一时间精神的崩塌更放大了身体剧痛,夜魄浑身颤抖,面目狰狞,昏昏沉沉之际更听到有人在侧指指点点,昨日还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在困境中无地自容。 夜魄武功被废消息传出,钱酉听后心中欢喜。 西竹赶紧说道:“公子,虽说他武功尽废,但未见府衙动静,若青莹山打通关节,极有可能无罪开释,苏夜魄废了还有别人,并不能撼动分毫。” 钱酉道:“你说得对,若能有证据交到韦韫空手中最好。这其中的关节我也不能十分看透,韦韫苍死了,获益最大的要数韦韫寒,不过他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去买命,难道是潮忻家替他出头,不对,真要替他出头何必等上十年。或者,潮忻家不愿弄脏了手,才不用花云。花云?到底听谁的命令?” 钱酉琢磨不透,便对西竹道:“出去走走。”忽见府衙前围着许多百姓,哭哭嚷嚷,打听之下知道墨州拐卖儿童风气不下二十年,莫说平头百姓,便是大户人家也深受其害,大家听说抓住了拐卖儿童的头子,纷纷恳求朝廷严查,更有不少新妇老媪,围在府衙前悲哭不休。 钱酉微微一笑,到避人处与西竹说道:“杀一人容易,犯众怒可难。看来府衙想息事宁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招难民去修路时你跟我提起过,说白羊帮曾收了一些难民的孩子,真有此事?” 西竹点头:“确实有,白羊帮按照以前的规矩,只要父母抛弃的三岁之下小儿,更无一分酬谢。即便如此,那些快要饿死的大人为孩子能活命也情愿把孩子给他。” 钱酉追问:“白羊帮把这些孩子带去哪里?” 西竹摇摇头,“我们人手不够,不曾多留意。”忽地说道:“谁在偷听,出来。” 一旁走出陆莫失,对钱酉与西竹道:“我欲和两位交个朋友,请两位前去做客。” 钱酉不明他的意图,只觉来者不善,上下打量,注意到这人不曾带有武器,于是笑着说道:“这位朋友,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陆莫失冷冰冰说道:“这个你无需知道,请。” 钱酉看看西竹,见他微微摇头,便对陆莫失客气说道:“请请。” 于是,陆莫失在前引路,自顾自走,竟不回头注意钱酉与西竹二人。 钱酉、西竹交换暗号,意在二对一拿下陆莫失,岂知那陆莫失头也不回说道:“钱公子于人前藏拙,再于人后出手么。” 钱酉闻此,知道陆莫失轻易动不得,笑道:“不敢,贵府有些远,问问几时到?” 陆莫失道:“快了。”说着将钱酉二人引到背街巷子里一处小杂货铺面里面站定,拿出银子对老板说道:“你这铺子我用上三日,关门歇业,你们出去。” 老板看此模样,知道得罪不起,不敢多言,小心接去银子,慌慌张张上了门板,挂上歇业的牌子,又从后堂出去。 陆莫失这才说道:“见笑了,钱公子是王府的常客,这位又是千山派进门弟子,能结交到实是有幸。方才听你们说起白羊帮的事,起了兴致,不妨多说些。” 钱酉见他说话很不客气,恐是青莹山人,小心说道:“哦,只是些道听途说,白羊帮收了好些孩子,若能让他们活下去——” 第27章 师门巨变 陆莫失见钱酉说话吞吞吐吐,干脆说道:“钱公子不愿直说,我找别人打听也可。” 西竹见状道:“此事原是我报与我家公子知道——”他将见闻白羊帮收难民孩子,细细说出。 陆莫失记下,道:“多谢,两位朋友我交定了。日后需要,还请两位做个见证。”见钱酉犹豫不决,陆莫失又说道:“能与我做朋友,绝不亏待两位。后会有期。”说罢,呵呵一笑出门去。 这下轮到钱酉忐忑不定,连日到衍玉王府打探消息,终不安心,又请梅婕云去打听。 不久,梅婕云过来说道:“今日我去潮忻家见潮忻绮,听她说起苏夜魄再关几天就放出来了,别的倒不曾听说什么。” 钱酉听了,轻舒一口气,仍嘱托梅婕云多去走动。 西竹待梅婕云离去,对钱酉说道:“看来陆家放过苏夜魄,如此良机眼看就要错过——” 钱酉摆摆手,道:“且不说现在别人有我们的把柄,动了他,日后查出来,陶君逸却不好对付。此事我忘不了,他苏夜魄既然武功已废,总能寻到机会。” 西竹只得应下,暗骂钱酉胆小鼠辈,悄悄将苏夜魄将要释放的消息传了出去。 一时间,百姓纷纷传言拐卖儿童的枭首竟然买通官府,就要无罪开释。府衙外聚集了更多人,姚知府派人安抚不住,忙将此事传与二位王爷知道。 衍玉王爷收到消息,派流月前去与沛王商议。 流月在路上,忽听侍卫报道:“陆几休求见。”便点头允可。 陆几休请流月到附近的宅子内,行礼后说道:“世子此行可为民怨一事?”待流月点头后继续说道:“我得到一则消息,或可使用。” 流月道:“陆管家不妨直说。” 陆几休将谋划一一讲明,又道:“事关重大,幸而花云大师父现正在兰城游家,需请他做个见证。 流月岂不知道拐卖儿童其实与金家有关?只是查明真相处置了陆几休,牵扯出沛王不好收拾,何况流月已在筹谋将金家据为己有,也得保上一保,至于以后,勒令陆几休停手便是。便道:“陶君逸武功不知深浅,大师父一人——” 陆几休道:“我陆家也会从中相助,可保万无一失。” 流月合掌道:“好,既然陆管家愿意鼎力相助,解决墨州百姓困境,我愿意相信你。” 当下二人说定。流月到沛王府筇林中拜见沛王,先将现状说明,道:“而今请沛王出面劝解百姓,并坐镇府衙,以示朝廷不成不归之意。并请沛王书信一封,交与我去请花云大师父协助官兵搜寻证据。” 沛王听后沉思片刻,道:“二十年之沉疴,能一举成功最好,本王也想知道是谁手上沾满血腥。来人,给游明斫写信,要写得言辞恳切。” 筇林中笔墨齐全,当下磨磨润笔,一位叫沈檀益的内侍写好信件,依沛王命交与流月。 沛王又命:“墨州之苦是我的罪过,再写一封请罪书,上报朝廷。” 沈檀益依命再写。 流云低头禀道:“王叔,可否待事成之后再上报?” 沛王拒绝,重重交代流月:“既然请出花云协助,无论查出他是谁,一律重罚示民。” 流月应是,既然达到目的,便退出筇林,持信到游家,与大师父讲明利害,又道:“此事关万千百姓,便托于大师父。我这里替墨州上下拜谢大师父。”说着便要向他跪拜。 大师父忙忙拦下,应道:“墨州事也是我份内事,世子万不可如此。我定会尽力协助府衙。” 流月又对大师父行礼,大师父又拦下。流月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请大师父与我速到府衙商议。” 大师父点头,与流月正要出游家,遇见五师父等在外,互相见礼后,五师父隐约猜出要出变故,向大师父问:“可需我同去?” 大师父摇摇头,只简单说我现在出去一趟,你若愿意在游家,我叫他们陪你,若这里不便,就回花云。”说罢,惦记着事,匆匆带上几名弟子与流月去往府衙,不曾留意五师父微带愠色。 大师父与流月赶到府衙,陆几休已与姚知府并几位总兵在内等候。 姚知府道:“诸位,我长话短说,这位金家的陆管家带来一则消息,是关于拐卖孩儿的事。有数十个孩子困在某地,花云大师父请与张总兵、李总兵同去,一定要救出孩子,不要放跑一个贼人。另有新近丢失孩子的父母,徐总兵你带去相认,好生照看孩子,莫要错认父母。” 大师父与几位总兵领命,匆匆而去。果然找到陆几休所说一处地方,有几所院落,可听闻婴儿哭声。重围之下,破院搜屋,将十几个看守院子的人拿下,又撞见十几个女孩正照料床上极小的婴儿。张总兵与李总兵清点人数之际,徐总兵带着男男女女走过来,看见屋内的婴儿,各自抱起痛哭不止。 大师父不忍听闻,叹声气走出院外,见陆莫失扭着两个人送来,说道:“这是方才逃走的人,特地抓了送来。” 大师父细细辨认,问道:“你们是谁?” 这两人缄口不语。 陆莫失道:“大师父,从他们身上搜出青莹山的铁牌在此。”说着,拿出铁牌,又道:“小子需回去复命,告辞。” 大师父接过铁牌,交与弟子。张总兵走来说道:“我已审问过,他们自称白羊帮,这一院子的羊也是凭证。大师父,你我需尽快上报大人,擒贼擒王啊。” 大师父点头赞同,于是张总兵、李总兵、徐总兵商议,留李总兵与徐总兵在此看守,张总兵与大师父火速回府衙。 沛王、流月、姚知府、陆几休仍在等候。张总兵一一禀明情况。 姚知府道:“如今案情明朗,这陶君逸正在兰城,可不能放走了贼首。” 流月道:“你我都见识过苏夜魄的身手,非同一般。他师父陶君逸能轻易废去弟子武功,想必更加深不可测。大师父,您可有把握一举拿下?” 大师父道:“我这二十年苦练功法,不敢懈怠。只是你们应听说过青莹山有独门武功,虽然自称早已失传,万一是陶君逸蒙骗之计,不可不防。” 沛王、流月与姚知府听了面面相觑,如坐针毡,若这次抓他不住,以后势必被报复。 陆几休提醒道:“莫忘了,苏夜魄还在我们手上。”他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从容说道:“方才捉到白羊帮的人,陶君逸没有那么快得到消息。趁此时,叫苏夜魄回去认错道歉,悄悄用上迷药,再捉陶君逸,岂不省去大半功夫。这迷药嘛,无色无味出自千山派,钱酉钱公子必有。” 沛王道:“既如此,快去请钱公子。” 却说陆几休布下这道遮天大网,果然陶君逸尚不曾得到白羊帮被围的消息,只等候苏夜魄释放回来。这日,看见苏夜魄走进苏宅,衣衫破缕,形容消瘦,精神疲惫,双眼红肿,微带白发,对着陶君逸便跪。 陶君逸叹自己的得意弟子如今成这般模样,走近摸着苏夜魄的头,安慰他说道:“回来了,回来就好了,武功没了可以再修炼,苏雾、苏祭带你大师兄去休息。” 苏夜魄听了,内心惶恐不安,不敢抬头,抖动着说道:“给我一杯酒,我敬师父。” 陶君逸见徒儿知错回来,高兴地点头,苏雾忙斟酒来,苏夜魄抖动着接过来,呆了半晌,才举杯说道:“师父,我错了。” 陶君逸接过酒,痛快饮下,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肯回头,自有好处——”陶君逸忽地捂住胸口,看着夜魄,自家徒儿竟然下毒,陶君逸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好徒儿方才还跪在地上,此时竟站起来,步步后退。紧接着便是无数官兵破门而入,更有花云持剑而来,整个苏宅杀声震天,血染遍地。而陆几休亲自把守在外,将想要逃走的青莹山人悉数斩首。 张总兵功成覆命,沛王与流月各自回府安歇。姚知府下令安抚百姓并将陶君逸尸首示众,并宣称所有罪状皆是陶君逸所为,处置白羊帮,选苏夜魄接为新任青莹山门主,安抚众人。 震变传出,青莹山人迅速就地隐匿,或是悄悄回山。苏灵收到消息,走到兰城,只见师父陶君逸被吊于城门之上,受寒风冬雨之刑。苏灵泪流不止,摸出匕首,飞刀砍断绳索,接住尸体,再看见师父双目凹陷,口中蚂蚁乱爬,更是心痛不已。 左右卫兵看见苏灵胆大妄为,对着苏灵抬棍便打。 钱酉在城上正监视夜魄,见城门下吵嚷声,细看罢对夜魄说道:“那不是你师妹。”说着,与苏夜魄下了城楼,询问情况。 一旁赶来游筠砜,赔笑拦拦卫兵,拉着苏灵。 钱酉止住卫兵说道:“这苏灵公然强抢囚犯的尸首,该杀。” 苏灵听到,抬头看向钱酉,恶狠狠说道:“我师父犯什么罪,为什么要杀?为什么要还要在城墙上?”随后又看到夜魄,嘴角喃喃,却未发出声音。 钱酉笑道:“白羊帮拐卖儿童长达二十年,罪大恶极,如今暴尸示众,也难消墨州百姓心头之恨。哦,苏灵,你也是白羊帮的人。” 游筠砜抬头看向钱酉,巨变之中有人一败涂地,有人得利丰厚,着实有些无奈。 夜魄看苏灵被打得嘴边流血,仍抱着师父不丢,说道:“她年幼,恐不知陶君逸作恶事宜,就废去她武功,留一条贱命,以儆效尤。” 钱酉听了笑道:“苏门主宽容大度,慈爱弟子。不过,由谁来废去她的武功。”说时,钱酉看着游筠砜,说道:“这大师父回花云了,不然我们请朝廷定夺?” 苏灵恨恨地看着钱酉,但更恨恨地看向夜魄。 游筠砜想到钱酉厌恶苏灵,不会轻易放过,站起对钱酉说道:“我来废去她的武功,不用麻烦朝廷。” 钱酉听了乐起来,“哦,那就有劳游公子。” 游筠砜看着苏灵,见她尤抱着陶君逸死死不放,心下一狠,劈手向苏灵后背击下,直打得苏灵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钱酉拍手叫好,令卫兵拖住陶君逸腐臭的尸首,仍吊于城墙之上。 游筠砜托着苏灵,急切切哪里才是她安全之地?只得先抱回自家照料。 次日苏灵被全身痛醒,忽地想起武功被废,看见筠砜,怒不可遏,奔下床扑向筠砜,边抬手打边哭道:“凭什么废我武功?我有什么错?我师父有什么错?为什么杀他?白羊帮没有拐孩子。”到底力气不足,浑身瘫软站立不起。 筠砜忙忙抱住,抚着苏灵头发,他已打听出此事与姑姑有关,却不能做什么。于是自责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怪我,怪我没有下定决心查出真相。怪我顾忌太多不敢一问究竟。若那时阻拦,也许不会成此模样。” 苏灵哭泣不止:“谁杀了我师父,我要报仇。” 筠砜不能回答,只道:“灵儿,我废了你的武功。要恨便恨我。是我无用,没有护住你。” 苏灵看着筠砜,哭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武功一旦被废,再也练不成了。我现在是一个废人啊。” 筠砜抚去苏灵脸上的泪水,道:“对不起。”又把苏灵抱在怀里。他收到陶君逸被杀的消息,下山寻苏灵,知道前因后果必与姑姑有关。可此时除了安抚,又能做什么。 陆几休处置完青莹山,心中得意,遂从秘道至沛王府见沛王妃,行礼后笑道:“王妃,府衙之事与陶君逸之事均已平息。我特来回复王妃。” 王妃知道他借机生事,又将事情平息下去,分明来炫耀本事。也只得夸道:“别人不知,我知道你的功劳不小。沛王已经把奏表递上去了,将来朝廷有赏,我自然也会赏你。” 陆几休躬身谢王妃,道:“王妃忧心王爷,我自当为王妃分忧。” 王妃面色如常,道:“坐吧,别人说不清到底如何,你把来龙去脉说与我听。” 陆几休谢了王妃坐下,将能说的说了一遍。 王妃听后点点头,道:“府衙事的确平息,不过我仍有忧心之处。”看着陆几休道:“沛王奏表已送,言明破获墨州二十年儿童丢失案。这万一仍有儿童丢失,岂不是沛王欺君?” 言下之意是让陆几休收手。陆几休沉思片刻,道:“陶君逸伏法,想来青莹山近期不敢有什么举动。若再生事,可按律处置。” 王妃明白这意思,又想到侄儿筠砜被苏灵耽误回山修习,道:“即使已经处置过了,他们也难安分守己,想个法子都打发回山。” 陆几休应是。又道:“近日几家铺子的账本都送来了,请王妃过目。” 这意思请王妃到商铺查帐,王妃经由上次一事,岂敢再到他的地盘去,只道:“近日风凉,你送来我这儿便可。” 陆几休应下,正好借故多来。 沛王知道王妃事多,与往日一般在筇林中作画,画毕在火炉旁烤手,对沈檀益道:“这天还真是又冷又潮,你的腿怎样?” 沈檀益忙躬身道:“前几日酸疼,有王妃赐的膏药,好多了。” 沛王点下头,低头拨弄炉火。 沈檀益突然叹声气,见沛王抬头看他一眼,忙低头站定不语。 沛王继续烤火,随意道:“说吧。” 第28章 梅钱成亲 沈檀益低头说道:“王妃近日来得少了。”听沛王哦了一声,他知道沛王对此话毫无兴趣,接着说道:“我在外听到一些流言,倒还罢了。又看到一幅画,画着王妃和——” 沛王笑道:“和什么,和本王么。” 沈檀益低头弓着身子,道:“和金家的陆几休陆管家。” 沛王收起笑容,问:“在哪儿看到的画?” 沈檀益忙跪下,道:“有一位老友装裱这画,他不知事情深浅,悄悄告诉了我。我叫他临摹一幅,密封好了存在我家中。” 沛王追问:“还有谁知道此事?” 沈檀益摇摇头,忙道:“这画事关重大,是老友一人装裱,除我外,绝无他人知晓。” 沛王命:“即刻带来。” 不一刻,果然将画带来,沛王瞄一下,画筒外封蜡完整如初。打开来,是王妃与陆几休的头部画像,沛王见二人面容端庄,道:“这是一张纸上两人的画像。” 沈檀益道:“是啊,但是谁会将这样画,王妃应是与王爷画在一起。”突然瞄到沛王变脸,忙低头退后一步。 沛王挥挥袖子道:“去查谁画的。” 沈檀益应下赶紧退了出去。 沛王叫人请王妃,听见王妃进来看也不看,只说:“你看看桌上是什么?” 王妃向桌上看去,见是画像,走近看到画的乃是自己,旁边一人,画的是陆几休,屏退下人,疑惑地问:“这从何处来?” 沛王这时才转过身子皱着眉头对王妃说道:“莫问何处来。你与他画在一处,外人怎么想?” 王妃偏站在笑道:“王爷学识渊博,见解又高,所想应与外人不同。” 沛王含糊应了一声,坐下,说道:“知道你近来忙,故不曾多问。你身边可有什么人嘴不严实,泄漏了消息。” 王妃道:“这两下里都是知道规矩的老人了。论起来,这墨州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陆几休,都想从他身上打探出金家的家主,王爷还记得我为侄儿筠砜曾用车辇去过陆几休那园子,那里口多嘴杂,”王妃见王爷微微点头,指着画像接着说道:“只怕有心人听说,暗地计较。” 沛王想到此事合理,不该轻信了外边谣言。于是点点头,又听外面报道:“沈内侍求见。”嗯了一声,算作准许。 沈檀益躬身进来,抬头看见王妃在侧,赶紧低下头意欲退出。 沛王当着王妃的面儿问道:“打听到什么,说罢。” 沈檀益才转身回来,说道:“回沛王,不曾打听明白,或者有误。” 沛王严肃道:“说。” 沈檀益才说道:“才细细地问了,那幅画确是金家的管家陆家人送去装裱的。” 沛王面色凝重。 王妃马上问道:“你说的可是桌上这幅画?”见沈檀益应了一声,接着问道:“你方才从何处问来?既然说送去装裱,送到何家?金家本就有装裱师傅,如此一幅含沙射影的画怎么会流到外人处装裱?” 一连串的问题沈檀益不敢回答,忙跪下说:“沛王,王妃,此事千真万确,不然怎敢报于沛王知道。请沛王与王妃派人查访便知来去。” 王妃站定,看看沛王,对沈檀益说道:“沛王自有决断,你去吧。” 待沈檀益出去,沛王看着画像着实碍眼,挥手扯烂扔在地上。 王妃见状,走过来轻抚沛王后背。 沛王咽下心头火气,道:“陆几休是越来越放肆了。” 王妃低头依着沛王,安抚说道:“等瑶儿大了会好的。” 沛王抓住王妃的手,叹了口气:“嗯,希望如此,只是陆几休现在野心膨胀,我真担心瑶儿将来也被陆家的人挟制。”沛王转而看着王妃,“若真如此,倒不如现在将管家换人。” 王妃问:“王爷看陆家的小辈中沛王可有合适的人选?” 沛王听了摇摇头:“一定要选陆家人?” 王妃见问且不答,反而问沛王道:“沛王今是墨州富贵之人,不知可舍得其中一字?” 沛王问:“哦,何字?” 王妃道:“富贵二字,取轻者。” 沛王抬头看看屋舍道:“我住在枕芨听蝉已舍去一字,另一字要留于瑶儿,舍不得也不能舍。就依王妃还用陆家的人。但陆几休不可再留。” 且说衍玉流月已从潮忻栗棠处得知了金家秘密,遂换上便衣行至金家最大的商号中,流月左右打量,果然店中桌柜整齐,厅台亮泽,兼往来人口不断,生意兴隆。 陆几休收到世子来了店铺的消息忙过来应承,请流月至阁楼内室中,笑着说些恭维话,又问:“世子可是要选些首饰?” 流月笑道:“兰城近日喜事不断,可有不少人跟你做买卖。” 陆几休近日借着查账与王妃往来密切,心情大好,笑道:“托世子福,王府赐予小店不少买卖,梅家喜事也在即,环佩珠钗确实定下不少。” 流月笑道:“梅家有喜,正该祝贺。我从沛王府来,听王妃说在金家见过好些个古董宝贝,不知我能否一饱眼福?” 陆几休微微一笑,应下道:“世子有命,报于家主同意后专请世子前往。正好这店里有一批也算得上宝贝,请世子随我来。”陆几休引着流月,进到店铺内室地下仓库内,点亮火把,命人打开八个珍宝柜的锦缎,道:“请世子观看。” 流月看到柜上有一只晶莹剔透的薄胎玉壶,借着火光拿起。 陆几休忙道:“这是天山所产玉石,经巧匠雕刻,原本做成两对,时光流转只剩下这一只了。” 流月赞道:“好是好,只是单只做不成梅家的贺礼。” 陆几休明白,指着一旁说道:“世子请看这对金贝镯,产自南海,如此色浓且宽厚的金贝已经很难得,做成镯子更是可遇不可得,做梅家的贺礼倒可惜了。便是做县主的贺礼——”陆几休摇摇头,“若是做世子的聘礼,将来戴在衍玉王妃的手上,方才恰当啊。” 流月拿在手上,见这金贝镯细腻如玉,光泽如金,若是戴在绮儿的手上,想必更美,想罢说道:“陆管家说笑了。这里宝物已经如此不凡,倒更让我想到金家家中看看。我倒想请教陆管家,沛王妃如何得到贵家家主的偏爱。” 陆几休见他意有所指,含糊笑道:“沛王妃高贵典雅,便是家主有偏爱也是应当。” 流月笑了,与陆几休走出仓库,笑道:“陆管家才能俱佳,我很希望你来我这里。” 陆几休见状推辞:“世子□□善识,门下汇聚高人。陆某已有年纪,将来无所作为。” 流月要留下转圜余地,接着说道:“我不是说笑。兔死狗烹是常事,倘若有朝一日,莫忘了有我。” 陆几休心中只要拒绝,说道:“谢世子。” 游筠砜见苏灵整日困在院内,正对着墙壁发呆,道:“今儿天儿好,我们出去走走?” 苏灵木木然点点头,跟着筠砜出门。 大街上人流众多,热闹非凡,苏灵如初次出门,深觉阳光刺眼,人声震耳,怯生生地拉了拉筠砜。 筠砜拉紧苏灵的手,想起苏灵贪食,说道:“那家铺子做的点心好吃,我们过去。” 苏灵很不自然地点点头。 筠砜买了糖包,看苏灵一口咬下,她的脸色也慢慢舒展开。筠砜更想宽慰苏灵,思索一会儿才缓缓说:“前几日钱酉告诉我他已救下唐鹿,安置妥当。” 苏灵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低头继续嚼着糖包。 筠砜只猜她们是同门,唐鹿安好自然苏灵会高兴,却不曾看见苏灵听到唐鹿的厌恶。他从怀中取出金镯,拉着苏灵的手,轻轻给她戴上,又道:“那日钱酉奉命看管陶门主,你一时冲动,他那么说那么做也是为救下你。今日是梅婕云和钱酉成亲的日子,我们去敬他们一杯?你不愿便不去。” 苏灵木木然,轻轻道:“去。” 筠砜宽慰般点点头,带着苏灵到梅家门外。遥遥看见梅家喜灯高挂,红毯铺地,鞭炮齐鸣,梅怀玉正于门口迎接宾客。 筠砜只觉苏灵的手不停颤抖,问道:“不然我们回去吧。”见苏灵摇摇头,筠砜仍不放心,便与苏灵站在远处观看。 几声响炮传来,乃是一队红衣队伍吹吹打打走过来,中间一顶红轿在梅家门口停下,钱酉着红袍戴锦帽,满脸笑容从轿中走出,又将梅婕云搀扶出来。二人对梅怀玉作揖,梅怀玉身后一人又对着钱梅二人作揖。 钱酉不识,梅怀玉道:“这是小儿鹤云,专程从花云赶来贺喜。来来,都快进来吧。” 钱酉扶着梅婕云进门,梅怀玉笑迎宾客。梅鹤云一眼看见远处站着师兄游筠砜,忙跑来行礼道:“见过师兄。” 哪知苏灵气急已忍不住哭着抽身跑开,筠砜欲追时梅鹤云已到眼前,只得还礼道:“师弟好,梅家有喜恭喜恭喜。” 鹤云请筠砜入院:“师兄既然来了,请到家中去。” 筠砜感紧推辞:“本应向婕云妹道喜,只是我有些事要做,改日再来造访。若伯父和我父亲问起,还望替我解释解释。” 鹤云应道:“是。师兄尽可放心。” 筠砜点点头,忙去寻苏灵。 苏灵跑开,不意忽地被人拉上马车。苏灵定睛看时,见苏绾回头望自己一眼又接着赶车。 二人赶到城外无人处,苏绾放慢马步,才说道:“梅家结亲,果然在这儿遇见了你。” 苏灵也坐在车前,说道:“师姐,你找我?” 苏绾点点头:“你来兰城那会儿我就看见了,但没想到你会那样做。”马车悠悠晃晃好一会儿,苏绾才接着说道:“你的武功果然被废。” 苏灵点想起师父惨状,咬着牙说道:“可惜不能为师父报仇。师父究竟被谁所害?” 苏绾道:“我日日在监外等师兄出狱,没接到师兄,不想回苏宅竟是大门大开,我门中人尽数被杀,随后便是师兄成为门主,招安门人。我向周遭打听,花云人曾到过。师兄也一定参与其中。若有机会,你一定要问清楚。” 苏灵点头,忽地问:“我?你呢?” 苏绾道:“梅家现在有喜事,所以师父的尸身现已放下。我安置好师父便追随他去。你在游筠砜身边太过招摇,还是藏起最好。”苏绾双眼红红的,又问:“师父的蓝髓宝镯还在?” 苏灵掀起左臂衣袖,露出银镯,道:“在,往日我曾晕倒,游筠砜必定见过,是否——”苏灵犹豫后仍下定决心,道:“杀了他?” 苏绾摇头:“无妨,这宝镯的秘密我只对你一人说。”俯耳将机密说与苏灵,交代道:“此机密师父本命我等待时机告诉师兄,可他背叛师门,不可饶恕。苏灵你务必练成,为师父报仇。” 苏灵含泪点点头,知道苏绾一去再不能见,又听苏绾道:“去吧,绝不能说见过我。” 苏灵咬牙下车,目送苏绾远去。站定看小河流水潺潺,绿树黄叶纷飞,伸手接下随风落下的黄叶,像在青莹山接鹅毛般飘落的雪花。若说不留恋筠砜情谊是假,终究还是为师父报仇重要。 半日过去,筠砜才寻到苏灵,忙走近下马,问:“灵儿,可还好?” 苏灵对筠砜说道:“兰城真的很美。我想就住在这儿。” 筠砜见苏灵要住在城外,可不如家里安全,很是犹豫,再见苏灵的眼泪流出来,忙点头道:“好,住这里,今天就住这里。” 筠砜与苏灵便借住在一户农家,一连数十日。 游烠石终于按耐不住,命人唤回筠砜,对他劝道:“你救人是好,可莫耽误了你的正事。眼下苏姑娘已好转,你也该上山修为。至于苏姑娘,毕竟青莹山人,放她回山去吧。” 游筠砜回道:“父亲说的是,只是苏灵刚好,又失了武功,我放不下她。” 游烠石拍拍筠砜的肩膀,开解他:“花云对我们游家来说极为重要,若不能保住将来的位子,对你大哥、二哥,乃至整个游家都有极大的影响。每一代出练武的苗子都不易。至于苏姑娘,我想那事儿出了后,花云接纳不了她,她也断不肯留在花云。你好好想想。” 游筠砜心里明白,又向父亲问道:“若我能让苏灵留在花云,父亲是否会同意我和她在一起。” 游烠石反对此事,问:“你是要挟我么?” 筠砜忙低头道:“孩儿不敢。” 游烠石见筠砜被情迷困的样子,叹口气道:“眼见梅鹤云武艺越发出众,若真被他拿走花云之位,游家也只能作罢。” 筠砜知道花云对游家的分量,坚定说道:“孩儿断不会将花云交与他人之手。” 游烠石挥挥手,叮嘱道:“为父相信你,去吧。” 当游筠砜回到城外农家,不见苏灵身影,以为她不过周围走走,便问向农妇。 农妇皱眉,小心翼翼对筠砜说道:“上午您走,有一波人过来,拉拉扯扯的,把苏姑娘带走了。” 筠砜忙问:“来人是谁,往哪里去了?” 农妇摇摇头:“我在屋里吓得不敢出来,他们最后往西边去了。” 筠砜忙骑马追去,一夜过去又见白日,忽地看见韦韫空带人下山,忙问道:“可曾见过苏灵?” 韦韫空傲着头,道:“见了,青莹山与我有杀父之仇,他们的人我见一个宰一个。”见筠砜气急,韦韫空又说道:“不过杀一个武功尽废的人毫无乐趣。苏灵被我吊在树上,这一夜过去,不知死了没有。”说完哈哈大笑。 第29章 渔翁得利 筠砜压着怒火,问:“你把苏灵吊在哪里?” 韦韫空对筠砜嘲笑道:“为一个青莹山女子,游筠砜你糊涂不糊涂,他们之中可没一个是好人。” 筠砜执鞭指着韦韫空:“草菅人命,你是好人?苏灵在哪儿?” 韦韫空不曾见过游筠砜如此发怒,道:“山坳里大漆树上。不过我可告诉你,山里多得是老虎,活着是她命大,死了是她活该。” 筠砜不与韦韫空纠缠,即刻赶去,见大漆树上果然吊着一根绳索,只是绳索已断,地上斑斑点点血迹与草中金镯清晰可见,何处再见苏灵身影。筠砜捡起金镯,想苏灵遇上韦韫空孤苦无依惊慌等死,又被吊起只身喂虎。顿觉天地无情,深恨自己不曾早定决心当众明剖心迹,此时亦无可奈何,只好返回花云。 韦韫空返回兰城,已是傍晚,街上行人渐少,忽地看见前方一人摇摇晃晃走来,有些眼熟,细看去原是酒醉的苏夜魄。韦韫空嘴角含笑,瞄下四周,抬眼命家人拉苏夜魄到背街处,连打带踢,几不曾要命。韦韫空只觉打死残废的人毫无乐趣,冷笑道:“这种人醉死在街上也是活该,走。” 待韦韫空走远,藏在一旁的苏夜鹭才走近看着满身混着血与呕吐物的夜魄摇摇头,掏出一方手帕捏着衣领拽到墙边,一盆冷水将他泼醒。 夜魄睁开眼睛,摸摸自己疼痛的脸和胳膊,抬头见是夜鹭,知道理亏,又低下头摸疼痛的腿。 夜鹭道:“你看看这是哪里?” 夜魄再看四周,见是苏宅,也不言语,竟愣愣的开始啜泣。 夜鹭骂道:“你勾结外人,害死师父。师父在天有灵,饶不了你。” 夜魄听了,扑通朝内跪下,此时再也忍不住涕泪俱下,道:“师父,是徒儿错了。陆几休说只是下迷药,好请你回衙门问话。我真未想到他们直接下手杀了您啊。是弟子错,弟子无颜见您。” 夜鹭低头琢磨,陆几休,除开苏灵那次误入他的地盘,别无原委。又问:“你是大师兄,可知我门中人何时何事得罪陆家与金家?” 夜魄道:“知道。拐卖案本就是陆家做的。半年前因旱灾帮中收了许多灾民的孩子,他们借此,利用民情逼迫官府,连花云也被做下圈套,用我为引,绞杀师门,苏宅中人无一生还。” 夜鹭深以为恨,道:“既然是陆家做的,那金家就脱不了干系。你是师兄,更应该向门人说明来龙去脉,为师父报仇。” 夜魄伏在地上哭道:“我已被师父抛弃,废去武功。现在就是个废人,如何再为师父报仇?” 夜鹭很少疑惑:“你怎会被师父废掉武功?” 夜魄说道:“我想娶潮忻绮。想留在墨州。冒犯了师父。如今认识的人对我不闻不问,不认识的人对我指指点点。师父,弟子错了,弟子大错特错。” 夜鹭见事情一一对上,又对夜魄劝道:“师兄,你接手门主之位,就该提起精神为师父报仇雪恨,才不负师父养育之恩。不然,早将门主位传与别人。” 夜魄听了,直身跪好,发誓道:“一定为师父复仇。苏夜鹭,我命你传令与山门,急传精英弟子前来,收集金家拐卖证据。所有墨州事宜,暂交由你处置,定期报与我知道。” 夜鹭领命而去。不久,果有消息传来。夜魄思虑如何令兰城府衙相信,忽地想到潮忻绮。自那事儿后他常闭门不出,已很久不曾见过绮儿了。夜魄命人到潮忻府请绮儿,孰料被潮忻府回绝。夜鹭打探后才知潮忻绮早被送至花云。 夜魄即刻赶往花云,又吃了闭门羹,便在花云门外搭了个小蓬,却被花云弟子拆除,于是到山下卓如城租下一间房子,日日上山,任凭风吹雨打白眼冷嘲,只在花云门外等候潮忻绮。 不知过去多少日子,终于等来潮忻绮。面对绮儿,夜魄笑道:“终于见到你了。” 潮忻绮笑着哭道:“我知道你出事了,但是父亲有命不让我见你,又送来花云严加看管。幸好五师父与大师父通情达理,放我出来见你。夜魄,看你白发都有了。” 夜魄点头,忍住眼中泪,道:“我有事说与你。”说着拉潮忻绮向一旁走开,说道:“绮儿,青莹山当真没有拐卖孩子,我现在手中有一些证据可以作证。” 潮忻绮点点头:“我相信你。” 夜魄听了,忽地眼睛红了,这个世间还有人相信自己,于是急切说道:“如今我的话只有你信,绮儿,你可否将这些证据交给世子。” 潮忻绮拿到夜魄交与的信封,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王府。”于是回身向五师父告辞,同夜魄回兰城。 潮忻绮进衍玉王府拜见流月,流月不在府中。流月的刘内侍一面命人禀报流月,一面带着潮忻绮到中厅等候。路过花厅,听见有人在内愤愤嚷道:“叫你让我练字,叫你让我画画。”一面听得抽鞭与花盆碎裂的声音。 潮忻绮听出是照溪的声音,便问刘内侍:“王爷还不让县主出门么?” 刘内侍笑道:“是呢。” 潮忻绮说:“我去看看县主。” 刘内侍道:“这需得请示王爷才可,小可这便派人去。” 潮忻绮见此,只得拦住刘内侍,又见衍玉王妃的张内侍来请,便同张内侍到王妃处。 衍玉王妃,此时半躺在在扶椅上,见潮忻绮过来,笑道:“好孩子,过来坐。流月和王爷去巡视城防,你在我这里吃茶。” 潮忻绮见王妃刚喝了药,吃下一颗粉梅糖,笑道:“王妃的腿还疼么。” 王妃皱了皱眉,拍拍胸口,这才笑道:“去岁没怎么下雨,偏偏今年雨水多了。往常一到这时节,免不了疼几天,吃过药已经好多了。听说你去了花云,是几时回来的。” 潮忻绮笑道:“才回来。” 王妃点头道:“你父亲送你去花云也是为你好,好孩子,可苦了你了。不过好在苏夜魄这孩子已经成为门主,不过等几年,终究会好的。” 潮忻绮低头饮茶,却是花云茶水的味道。 王妃道:“这茶你品品,可与五师父处的一样?”见潮忻绮点点头,说道:“溪儿近来温习笔墨,请来几位老学究也不中用,便托你父亲去请花云五师父。她命一位弟子过来教溪儿用笔写字倒好。这茶你品着好,便叫溪儿侍奉师傅用。” 潮忻绮道:“这茶也好。临行前师父给我一些茶叶,回头送来给县主用。” 王妃称好,又问道:“你妹妹吟霜的眼睛我听说好些了,只是余下的药材不多,想来夜魄整顿山门后还能送来药材。” 王妃这边正长篇大论地说些家常,听得人报世子回来了,抬头流月已走进来。王妃笑道:“潮忻绮来找你,去吧。” 流月与绮儿告辞出来。流月早知道夜魄到花云见潮忻绮,此时她回来应与此有关,仍笑道:“你从花云回来,怎不告诉我,也好去接你。” 绮儿缓缓说道:“我视世子如同兄长,从未求世子做什么事情,如今我有件事拜托世子。” 流月仍笑着,道:“与夜魄有关?”见她点头,接着说道:“绮儿,你我相识十余年,未见你说过这么生分的话。你我的情分,不会因为一个人两个人的出现而改变。告诉我,夜魄要你做什么?” 绮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他找到的证据,你能看看帮帮他么?” 流月接过,见信上石蜡封口,转身走开两步才打开,仔细看罢,将信撕碎扔进一旁的火炉中烧化,对绮儿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叫他来当面与我细说。” 绮儿点头,也等不得,便告辞出去。 流月见绮儿对夜魄如上心,不免摇头轻叹。不过绮儿带来的消息正合流月心思,见人报夜魄求见,即刻让他进来。 夜魄见到流月行礼。 流月挥手道:“苏门主辛苦了。现下门中人可能听从苏门主号令?” 夜魄道:“有府衙命令在此,门中人心稳定,可循号令。” 流月点头,道:“绮儿说你收到些消息,说与我听。” 夜魄将近期收到的消息一一说明。 流月听了问道:“这些情况,还有谁知晓?” 夜魄道:“除了世子,再无他人知道。” 流月点点头:“此事万万保密,以免走漏风声,他人有了防备。若有消息准你随时向我禀报。” 夜魄应下离去。 这里流月心中得意,即刻去往沛王府见沛王妃,行礼道:“拜见王嫂,流月有密事禀报,请命他们退下。” 沛王妃听如此说,命侍女们退出。 流月带着歉意道:“王嫂,请恕我无礼。流月偶然听说,墨州近二十年的儿童拐卖案,并非陶君逸所为,而是金家陆几休作下。更有人指证金家幕后者,正是沛王府中沛王妃。” 沛王妃听了镇定说道:“儿童拐卖案已经定案,世子聪慧善辨,想来单单是些流言蜚语不致到此问我。你的凭证何在?” 流月道:“我确有人证物证,不过只交给沛王,看他如何决断。或者请我父王上报朝廷,告沛王为一己私利指使陆几休搜刮金银,拐卖儿童,并联合花云逼迫府衙草草断案,致青莹山蒙冤难鸣。” 王妃听了,事情已挑明,于是站起来,以情代理劝道:“十年前衍玉王爷来墨州,我自问对王府上下照顾有加。王爷年迈,我派多多人手照料,王妃体弱,我寻医问药送去,世子你需要玩伴,就召各大家的弟子多多陪你。不管年节往来,但凡沛王府准备的,都替衍玉王府备上一份。世子,若沛王府倒下,衍玉王府岂能独善。” 流月道:“正因如此,我才来与王嫂商议。”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要整个金家。” 王妃微微一笑,问道:“你要金家?” 流月一如正人君子般说道:“正是。沛王府能长立不倒正是因为有金家搜罗财宝。陆几休已生觊觎之心,不如交予我管教。” 王妃道:“你说的桩桩件件既然与陆几休有关,不如请他过来。世子,你的人证物证既然要交予沛王,也将沛王请来,一起对证。” 流月见王妃如此果断,当即说道:“好。沛王过问更好,就请沛王妃移辇衍玉王府。” 果然沛王与王妃,陆几休并苏夜魄齐聚在衍玉王府中流月的会客厅内,流月先向沛王行礼说道:“王兄,想来王嫂已经将今日来此的目的说与王兄了。” 沛王道:“知道了。衍玉王为何不在?” 流月道:“我可做主,不必告诉父王。” 沛王点点头,对陆几休说道:“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要接受。” 陆几休尚不知情,看见沛王妃朝他点头,才应下。 沛王对流月道:“既然你有诸多证据指证陆几休,拿出来。” 流月对陆几休道:“陆管家,苏帮主有几件事情要与你一一对证。我请来沛王与沛王妃评判,当然不实之处你可以辩解。”见陆几休站定点头,示意苏夜魄上前。 苏夜魄对着沛王,将近来门中精英前来查明之事一一讲明,包括韦韫家楠木失窃、游家屡遭强抢药材、干涉两州修路、儿童丢失真相。沛王妃听到陆几休劫游家药材亦面色深重——陆几休对她隐瞒了。而沛王听到儿童丢失案时已然压不住怒气,然而尚存一丝侥幸,向陆几休喝道:“他说的当真?” 陆几休已经想到若流月真想杀了自己,早将证据报于府衙。在衍玉王府对质,流月必定有所图。故而,陆几休点头承认所有事情正是自己做下。 沛王极其愤怒,随手拿起身边的茶杯向陆几休砸去。 陆几休挥手击落茶杯,兀自笑道:“我既然做下,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如今要问问,意在如何处置陆几休。” 沛王妃扶着沛王,被沛王一下推开。 陆几休见了,反质问沛王:“怎可如此对待王妃?” 沛王妃摇摇头,道:“陆几休你回去吧。此事我自有主张。” 陆几休违抗不得,只得同意。 流月也命夜魄回去听信儿。 沛王气得两肋疼痛,沛王妃赶紧给他揉揉。沛王扶着椅子再次推开沛王妃说道:“我竟不知你们做下这么多事情。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父王把金家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的?” 沛王妃低头不语,仍过来替沛王揉背。 流月见状,等沛王情绪稍定,才道:“天大的事情陆几休已经做出来了,今日要紧的是安抚青莹山。若安抚不住,事情传出去,牵连整个墨州啊。若再有人勾结青莹山下生死令,纵陆家武功极高,恐也难防住。” 沛王听了,心中惊惕,汗如雨下,几乎站立不住。半晌,才问流月:“要如何安抚?” 流月道:“陶君逸已死,青莹山向来不重名声却重利,只好多予金银,许以经营,若——” 沛王擦擦额上汗,“若什么?” 流月道:“若他们肯还好,只怕陆几休不可再留在王兄之手了。” 沛王心中如压上一块巨石,抬头咬唇,低头叹气,道:“我夫妻不要紧,但能保住瑶儿。” 沛王妃早将金家的家主牌带在身上,此时拿出,交与沛王,双眼含泪道:“陆几休做下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些,未能及时察觉处置,终有监管不力之罪。沛王请收回金家家牌。” 沛王挥挥手不肯接,沛王妃转交给流月,道:“沛王府将金家交出,库内金银无数,足以安抚青莹山一门,世子请酌情处置。” 流月按耐住心中狂喜,双手接过,收在怀中,道:“我会机密处理,定教沛王府安稳度过此劫。” 第30章 花云易主 流月拿到金家家主牌,犹豫是否告知潮忻栗棠,到底自己实力单薄,恐不能压制住陆几休。何况早晚要娶潮忻绮,潮忻栗棠是自家岳父,何不叫他同去见陆几休。于是到潮忻家告诉潮忻栗棠金家的事,并商议收服陆几休之事。 两人正说话间,下人来报陆几休竟在西山中,封路建挡自称大王。 消息重新核实,出乎流月意料,一时之间无有对策。又有府衙来请,赶到府衙时见到姚知府已将墨州各大家请来商议,独沛王称病不来。 事情重大又事发突然,众人议论纷纷,有派兵攻打者,有安抚招降者,有上报候命者。正拿不定主意之际,忽有人报陆几休送来帖子要求朝廷封王。众人看罢接连摇头,姚知府对潮忻栗棠道:“占地索要封赏与造反只差一步呀。潮忻家主,你声名高远,可能去劝说陆几休?若能劝动最好,劝不动只好上报朝廷捉拿于他。” 潮忻栗棠站起说道:“知府有命,我自当去办。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 衍玉王道:“他若听劝,自然既往不咎。若真要刀兵相见,谅他区区一人,怎敌得过朝廷百万之数。” 潮忻栗棠称是,退出堂外。 流月走出问道:“潮忻家主,此一遭不知深浅,请花云师父同去如何?” 潮忻栗棠摆摆手:“往常与陆几休还算有些交情,请花云师父来,倒显得我们惧怕于他,也耽搁时间。我便书信一封先送去,看他做何回复。” 流月点头,又道:“家主只身前去我到底不放心。这样吧,千山派的西竹武艺尚可,我见他近来指导钱酉习武进步神速,他又非花云之人,又在城中,叫他陪家主去吧。多一人我心稍安。” 潮忻栗棠只得答应,急急回家写信。 流月这边急召钱酉过来,交代他派西竹去保护潮忻栗棠事宜。钱酉听得明白,知道事情紧急,匆匆回去准备。路上偏被照溪派人拦下,钱酉小心翼翼到客栈楼上见她,行礼后问道:“县主一向在府中,今日怎么有兴致出门?” 照溪瞄了他一眼,原来她在王府中听说陆几休之事,心思转动,忙告诉教导师父出事叫她回山禀报,恰母亲又是腿疼,父亲与哥哥在府衙,王府中无人管得,便悄悄出门,而且特意留了侍从等侯在府衙外,一防父亲与哥哥回府之意,二是见钱酉往来,故意叫他过来打探消息。照溪对钱酉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想不知道也难。你只说,府衙唤你何事?” 钱酉不敢隐瞒,说出陪潮忻栗棠去见陆几休之事。 照溪沉思片刻,道:“他这一去劝说,不就打不起来了。”说罢看着钱酉:“我听说你在杀陶君逸时出了大力,那种毒药拿出来我见识见识。” 钱酉陪笑,道:“县主,毒药怎好带在身上,而且,上次用后已经剩得不多了。” 照溪见他不肯拿出来哼了一声:“怎么,洛副帮主给你这么少?眼下墨州出事,又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钱酉小心翼翼问:“县主可是想对付陆几休?若能成,确实是功劳一件。” 照溪笑道:“我马上就去南莽,这墨州的功劳我也不稀罕。我要你用毒药杀了潮忻栗棠。” 钱酉一听,惊得跪地说道:“杀潮忻家主?” 照溪更是眯着眼睛笑道:“你不敢?杀潮忻绮你都做出来了,杀她爹你不敢了?总之,若潮忻栗棠活着回来,你就等着他杀你吧。” 钱酉离开客栈,只觉后背一阵冷汗,心道这个女人发疯了,又不敢不办。 次日,钱酉与西竹打扮成家仆跟随潮忻栗棠去往西山。 走到寨门前,潮忻栗棠见木门做得高大牢固,门上正有人身着重甲手张长弓等候,拱手高声向上说道:“潮忻家主潮忻栗棠前来见陆几休。” 片刻后,寨上人答到:“陆王爷请潮忻家主入内,其余人等在外等候。”随后打开大门。 潮忻栗棠交代众人在外等候,独自走进门内。见陆几休已经站在前面,他头戴金冠,金线绣袍在身,昂首而立,早不是往常模样。 陆几休先笑道:“潮忻家主,请坐。” 潮忻栗棠看着陆几休说道:“往常都称你为陆管家,今日这倒不知该如何称呼了,就容我还称呼你陆管家吧。”潮忻栗棠坐下,接过敬来的茶,饮一口放在桌上。 陆几休见他全无防备,故意笑道:“你不怕我下毒?” 潮忻栗棠笑道:“我还不至于这么惹人厌吧。咱们不妨随口谈谈,突然间你要朝廷封王,这令府衙措手不及,况且,你未有功劳在身,叫朝廷如何封王。” 陆几休大笑一声:“如何封怎么封都是朝廷的事情。方才你进来时已经看见了,我那人手武器无一不精,山中有矿,仓中屯粮。我可以耐心等待朝廷封王的回音,或者,带兵下山,作个匪也未尝不可。” 潮忻栗棠听了兀自沉思,忽叹了一声:“真是想不到,善经营的陆管家养得起如此庞大的人口,叫我心生惭愧。你有如此大才,正是朝廷所需。明白说吧,沛王既然已经放弃金家,陆家拥有硕大的金家家产,或自用,或归献与朝廷,都是极好的路子。陆管家为何非要称王?” 陆几休暗想这事儿他既然已经知道,别的事儿也该是知道了。于是说道:“潮忻家主不曾听过钱权一家么。陆家依附沛王,若无大树支撑,再多的钱也是别人的。方才潮忻家主也说了,金家家产想要自用,那么我就要自己坐个王位。” 潮忻栗棠不语,只是笑笑。 陆几休看着他继续道:“这就是我的意思,潮忻家主为何发笑?” 潮忻栗棠收起笑容:“我只管将你的意思带回去,至于朝廷如何答复请陆管家耐心等待。不知下次陆管家还欢迎我来喝茶?” 陆几休道:“随时欢迎。” 潮忻栗棠站起出门来。 钱酉与西竹赶忙过来问道:“家主,如何?” 潮忻栗棠挥手笑道:“无妨,无妨,咱们回去。” 钱酉扶着潮忻栗棠上马车,见他忽地倒在车上。钱酉惊呼:“家主,家主,快走,家主中毒了。” 潮忻家人听见,赶忙拉着马车走开。钱酉哭着命人赶快回城寻找大夫。 西竹冷眼旁观不作声,只低头跟着。 待到兰城,府衙王府与各大家都已收到消息,出城来接,游烠石忙带着大夫掀开马车察看,潮忻栗棠面色黎黑,身体已僵。 游烠石一声长叹,凝眉喝问钱酉:“潮忻家主怎会如此?” 钱酉向众人高声说道:“我们走到西山,陆几休让潮忻家主独自进去,一炷香之后出来,便晕倒在马车上。” 众人听了,有人怒道:“定是他陆几休杀人。对。我们要为潮忻家主报仇。” 姚府衙眼看众人克制不住,高声说道:“大家不要冲动,府衙定不教潮忻家主白白牺牲。传令,命左右校尉带兵围住西山,不可叫陆几休逃脱。” 潮忻夫人哭着谢过姚府衙,与泪人似的潮忻绮带家人将潮忻栗棠带回潮忻家中。各家命人去西山相助两位校尉。 潮忻栗棠死去,流月顿觉肩膀疼痛,又见姚府衙相请商议,应下后,将钱酉带上马车,问他:“究竟怎么回事,细说与我听。” 钱酉自知潮忻栗棠的性命砸在自己手中,恐此后难在墨州立足。倘若照溪泄漏了自己两番对潮忻家下手,流月非将自己剥了皮。当下小心翼翼解说一番,偷偷抬眼看看流月。 流月脸色凝重,本来步步为营,墨州这盘棋自己下得极好,如今金家不曾到手,反损失了潮忻栗棠,苏夜魄已将大批弟子调回山门,急不可用。眼下可调之人越来越少,此时犯不上得罪梅家。因此没有苛责钱酉,只叫他同去商议。 到了府衙,流月问姚知府:“可曾请沛王过来?” 姚知府说道:“已经着人去请了。” 流月点点头,见大家已按次坐下,说话间闻报花云大师父、二师父、五师父已到。大家复站起迎他们进来。 花云师父向大家拱手行礼,大师父问道:“我们收到消息,陆几休占西山意欲称王。我三人特地赶来,路上又听闻潮忻家主去世,究竟怎么回事。” 姚知府连连叹气:“正是尚不知道陆几休为何忽然做此动作,才请潮忻家主去商议,未料到竟殒命于彼,早知,不该托他前去。” 二师父问道:“发生这样大事,何不见沛王与沛王妃到此?” 姚知府道:“沛王身体抱恙,不知今日能来否。几位师父既然来兰城,请多住下几日,也好出谋划策。” 大师父道:“自当尽心竭力。” 流月站起向大家说道:“想必大家心中有疑惑,不妨我来解开些许疑团。”遂向手下命道:“去把苏夜魄苏门主请来说话。” 一时,苏夜魄过来,流月对他说道:“你将那日报于我与沛王,请说与大家。” 苏夜魄终于等到此时,便将诸事和盘托出。 梅怀玉与游烠石听后互相望了一眼,心中盘算这一年极不太平,先是韦韫家,后是青莹陶君逸,再到陆几休与潮忻栗棠,甚至王府也不能幸免于难,也不知下个是谁。 流月见夜魄说完,不容他留下,说道:“苏门主有些伤情,过于激动。来人,请苏门主下去休息平复心绪。” 待夜魄离开,流月才道:“此事关乎沛王府声誉,更何况王妃已将金家家牌交出,以示管教不当之意。诸位都不是外人,且往日承沛王府恩惠良多,一定想个办法妥善处理此事。” 大师父摇摇头,面带愧色,颇有自责之意,恨恨对二师父、五师父说道:“我竟然不问真相就杀了陶君逸,无颜再掌花云之位。唉。” 游烠石见状劝道:“大师父,这却不可——” 梅怀玉也站起说道:“大师父,危难之时,怎能卸下重任?更何况人非圣贤,谁又能不出错呢。” 大师父对他二人叹气说道:“我潜心练功二十年,正为除恶为善,未料出手错杀人,实愧对先人。” 二师父忽地看见五师父一言不发,平静如常,于是亦作糊涂不应。 这里姚知府高声说道:“花云之事过后再议,而今诸位看来,对陆几休如何处置?” 韦韫寒在大师父身后站起,说道:“陆几休犯下天大罪行,绝不能恕。请为潮忻家主报仇,我愿同去。” 游烠石道:“潮忻家主在民间广有贤名,若不出兵征讨,恐失民意。” 姚知府见流月与梅怀玉点点头,也点头说道:“既如此,出兵收伏陆几休。也请诸位协力相助。”随后姚知府走到大师父跟前说道:“大师父,误杀陶君逸乃是被陆几休所惑,错不在你,如今拨乱反正,墨州武功你为第一,更是朝廷需要之时,你不可推却。” 大师父抱拳点头道:“自然为朝廷效力。” 就这么决定,姚知府下令捉拿陆几休。 大师父带数十名弟子,赶往西山陆家寨前,见将士被打伤不少,遂命弟子们把带来的伤药分与众将士。自己则立在营前,高声叫陆几休出来。 陆几休在内听见,来到门上,笑道:“你来做甚?” 大师父指着他道:“你拐卖儿童、私占山林、擅杀潮忻家主,又伤官兵将士,该当何罪。” 陆几休道:“别的我认了,不过潮忻栗棠不是我杀。你要报仇可找错地方了。” 大师父道:“潮忻家主从你这里出来便命归长天,任谁也不信与你无关。陆几休,你编织圈套杀陶君逸,蒙蔽官府,陷我不义,今日你若投降便罢,不然,”大师父抽出佩剑,“我便绑了你去拜祭潮忻家主。” 陆几休笑道:“我喊你一声大师父是看得起你。游明斫,你在山中修炼二十年,我以为你功夫了得,哪知我提议先对陶君逸用毒,再围苏宅杀了他,而你就轻易地同意,全不敢与他正面相敌。二十年功力到底如何,是不是虚度光阴也难说。有个机会让我试试也好。你我交手须得有人见证,将沛王夫妇请来。” 大师父点头,果然命人将沛王与王妃请来。又命人在寨门外打扫出一片空地,搭建凉棚。大师父请沛王、王妃坐定。 陆几休看见,交代陆莫失守好门,走到空地上,看了看王妃,才高声道:“我与花云掌门游明斫比武,两方不得交手、不得暗器伤人。” 沛王听了,无话只点头。那花云弟子与将士,围在一侧,且睁大眼睛,观看二人对战。 陆几休请沛王妃过来,只为刻意炫耀功法,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大师父对战。 沛王越看越是心中含怒,问王妃:“陆几休家传的武功与花云不同,以你之见,他们谁能取胜?” 王妃见陆几休剑法娴熟,大感意外,凝眉道:“二十年陆几休琐事繁忙,他竟有闲暇练武,连我也不知他的武功已经可与大师父对敌。” 沛王摇摇头,丢下一句:“莫说你不知他偷偷练武,便是捅下再大个篓子你也不知吧。” 王妃且不答沛王,只是看见大师父渐落下风,站起说道:“花云弟子,两阵相对无关江湖。布阵与我杀了陆几休,除了这个祸害。” 花云弟子本不受王妃管辖,而二师父在侧,道:“听命。”忙带领花云弟子杀入其中。 寨门上陆莫失看见,指挥一队人马出寨相敌。 陆几休以一敌二,毫不以为意,反朝王妃得意一笑,对大师父、二师父说道:“我的武功早在你二人之上,今日我终于不必再藏着掖着,便令天下看看我陆家剑。”说罢,冲向他二人。 大师父见陆几休所使剑法凌厉逼人,更胜从前,自家剑法竟不能取胜。 二师父近年为俗世所困,无暇于修为,武功更不及大师父。今见陆几休武功,才知他往日刻意隐藏,未提防于他,此时心中后悔不迭。 陆几休一剑逼退二师父,一掌击中大师父,后退站定笑道:“我已赢了。” 大师父抬手制止弟子对敌,叹气道:“是我败了。” 陆几休道:“闭关二十年,第一场比武就言败,游明斫你要被天下所笑。” 大师父摇摇头,道:“我游明斫眼不明辨,手不胜敌。为天下耻笑,无颜再作花云掌门。二师父,诸位弟子,我今传掌门位于游筠砜,望他重振我门。”说罢,转身离去。 二师父道:“领命。花云弟子,随我拜见新掌门。”竟也带了花云弟子离去。 将士见花云败阵去了,再看陆几休朝沛王、王妃走去,忙拦在中间。 陆几休看着面色发白的王妃,止步笑道:“今日王妃来了,不能无功而返。我陆几休看在王妃的面上,承诺不出西山。但有兵来犯,绝不畏惧。我还是那句话,须得王位招降我。”随后大笑着返回寨中。 本文上半部分结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花云易主 第31章 苏灵复出 一名矮个儿花云弟子带着食盒一边走一边指着一棵大漆树说道:“是这里吗?” 另一名高个儿弟子点头说道:“是这儿,就是这儿。” 矮个儿弟子道:“这都两年了,明年不定还得来。人死不能复生,掌门又是何必。” 高个儿弟子制止他:“终究是掌门的差事,少胡说。听小九师兄说她小性儿,小心她去掌门梦里头告你。” 两个人嘟嘟囔囔走到树下,将手中食盒放下打开,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对着大漆树说道:“苏灵姑娘,我们代花云游掌门向姑娘问好,这几样都是您最爱吃的,还有这几样新出的,您尝尝。这几件衣裳、鞋也是新做的,请您笑纳。”说完,两个人将游筠砜写的木牌挂在漆树树枝上。 这一旁的鸟儿看见那俩人走了,过来低头琢点心吃。一群猴子闻见,纷纷过来拿吃的,又将那衣服挂到树枝上撕扯。 苏灵远远走来,看见漆树上打闹的猴儿,留意看时认出这正是韦韫空将自己吊起的大漆树。幸而苏绾死前命手下之人暗中保护苏灵。那人悄悄救下苏灵后,再造出被老虎所食的假象。此后二人远避人间,她又照顾苏灵修炼蓝髓玉镯内所刻蓝髓心法——行念归心——便是今苏灵已修成,那人仍于暗中保护苏灵。 苏灵走到漆树下,地上只有乱作一团的食盒,哪儿还能看见那时遗下的金镯。一阵风过,叮当作响,苏灵抬头,看见枝上挂着红色纸笺,下方的铃铛正迎风发出清脆的声音。那纸笺上写的,不正是苏灵二字? 咦,此处怎会有自己的名字。莫不是师门中有人知道自己还活着,故而留下的讯息?苏灵走近将纸笺取下,却认出是游筠砜的笔迹。原来是他。自己藏匿多时,还有这食盒与衣裳,想来他认为自己归西,却仍记着自己。但不知如今他是何模样,这世间又是何模样。 苏灵下得山来,腹中饥饿,坐在一个小摊子上等店家做汤面,忽而听见背后有人说话,乃一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爹,我的风筝挂在那树上了,帮我拿下来嘛。”一个男人道:“挂这么高,怎么拿下来。”小孩儿仍不停央求,苏灵听得不耐烦,转头起身上树摘下风筝,低头见那小孩儿高兴地拍手叫好。 苏灵下树,把风筝还与小孩,他爹爹忙不迭地道谢。别人爬上枝头困难,对于苏灵小事一桩,也不在意。 但另有人看见苏灵一番动作,意外说开口道:“苏灵?” 苏灵转头看去,见是潮忻飞雪,而今的她已褪去童真刁蛮,眼下风尘仆仆,面容疲倦,身后跟着几名潮忻家人。而她身旁跟随一名男子,约三十有余,精明于外,此间正上下打量苏灵。 飞雪脱口而出:“你没死啊。” 苏灵听见没好气回她,哼了一声,复坐下等汤面。 飞雪见状,知道自己失语,向身旁男子道:“马二庄主,赶路半日,我们停下歇歇吧。”马二庄主会意,遂点头下马同飞雪一起坐下。点罢汤面,飞雪故意坐在苏灵身旁,笑道:“苏姑娘何时来的墨州?” 苏灵心道她倒会主动问我了,稀罕。于是说道:“不过这两日。久不来墨州,不知道潮忻二小姐近期忙着何事。” 飞雪将苏灵带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卢州尚客庄马俱良二庄主,他与大庄主马承良是卢州有名的侠士,今我去请他捉陆几休为我父报仇。” 苏灵很是意外,道:“潮忻家主被陆几休所杀?是为何?” 马俱良见苏灵不明内情,解释说道:“陆几休占住兰城西山,向朝廷索取王位,潮忻家主相劝,反遭毒手。陆几休势力颇大,彼时花云与官兵联手都未曾拿住。二姑娘四处请人来捉陆几休,怎奈数次失败。上月,二姑娘到我庄上哭诉此事。往日潮忻家主曾到卢州,调停我庄之困。此后多次听闻潮忻家主好与人为善,虽无侠客之名却又侠客之行,故我大哥命我前来,无论如何,要为潮忻家主报仇,才不负他与我庄的恩情,亦不教天下有好心更无好报而寒心。” 苏灵点头,道:“马二庄主果然仁义。”心中有意小试自己武功,为潮忻栗棠报仇。 马俱良谦词几句。 飞雪又向他介绍苏灵。 马俱良也曾听说过青莹山,不免客套几句。 苏灵向飞雪说道:“我久不在墨州,有几件事向二姑娘打听。” 飞雪见苏灵站起,明白过来,对马俱良道声失陪,同苏灵远走几步,问她:“你这次回来,我筠砜师兄可知道?” 苏灵摇头,认真问:“飞雪,潮忻家主之事究竟为何?” 飞雪红着眼睛,将往事细说一遍,又道:“别人都说你武功尽废,后来又说你被虎吃了,这些年你去哪里,竟一点不知情。这些变故,便是门中也该告诉你。” 苏灵听到苏夜魄已经同钱酉去往青莹山,心中盘算不妨墨州事做完再回。于是含糊道:“别问了。我不比往日,潮忻家主之事算我一份。” 飞雪含泪应道:“好。方才我见你身手,就有意请你加入。果然为我父报仇,同众人一样,我潮忻家半数家产相谢。” 苏灵听说有谢礼止不住心头一乐,转而疑惑道:“半数家产?” 飞雪坚定说道:“正是。我家中已商议过,除却赡养母亲、姐姐妆梳,与分与族中义庄给养,可拿出半数做酬劳相谢愿替我潮忻家复仇者。事后只管找我便是。” 苏灵微微点头,潮忻家便是半数家产也相当可观,想来动心者不少,莫说还有金家家产在陆几休手中,而能拿下他的却无一。如此说来陆几休的武功极高,自家是有一门武功,号称独步天下,但不知自己练得如何,能否一击得胜,更疑惑师父为何不修炼。想罢,说道:“不过,我要一把剑作兵器。” 飞雪点头:“好说。”低头将自己佩剑拿出。 苏灵赶紧摆摆手:“你这把不要。你花云有一个会做兵器的师父,曾做出一把又轻又锋利的剑,送给千山派洛帮主了。一样的剑可还有么?” 飞雪略略思索,指着两名家人命道:“ 你去花云,问四师父是否有与朔光剑相似的武器。你去梅家打听,当年千山派洛掌门得到的朔光剑现在何处?” 那二人应声即刻去了。 这边汤面做成,店主招呼一声。大家一块儿吃了饭,分一匹马给苏灵,同去往西山。 到达西山,看守此处的李总兵陪马俱良四处观察。马俱良说道:“这陆几休算起来也是被困在此处三年,他的粮食布料从何处来?” 李总兵说道:“他在此经营二十年,听说历年存下的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山中的几条路他们也有人守着,进不去。山里头不缺人手,也不缺粮食。还听说陆几休早先抢去游家许多药材,所以他在这儿,别说二三年,便是七八十来年,我看也困不住。” 李总兵手下人七嘴八舌说道:“他陆几休都快成山大王了——什么山大王——他这是缩头乌龟——应该叫陆乌龟。” 马俱良问:“难道他真的什么都有?自给自足?” 总兵摇摇头:“我想着早晚一日他沉不住气,得出来强抢百姓。谁知道他一回也没有主动出来过。前来的江湖人不少,有单挑陆几休对打,也有一拥而上的,一样的啊,都灰溜溜的回来。咱们啊也不是长他人志气,不过陆几休快四十的人了,早晚一天熬死他。是不?” 马俱良笑笑:“如此说就没有别的办法。朝廷有何高见?” 总兵笑道:“马二庄主是潮忻二姑娘请来的高手,心中自有主意。说说,需不需要咱们一起动手,头功自然是马二庄主的。” 马俱良回头看在一旁站着的苏灵,问:“苏姑娘怎么看?” 苏灵想也不想,张口说道:“叫陆几休出来,马二庄主一剑杀了他。” 马俱良笑笑:“若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潮忻飞雪在一旁陪笑:“马二庄主谦虚了。您在卢州赫赫有名,当真叫陆几休出来,出手一比就知高下。” 马俱良谦虚说道:“二姑娘说的也在理,是要探探陆几休的底儿,才好作下打算。” 李总兵也赞同:“此处也不知折了多少英雄,还是慎重些。马二庄主今日方来,先要好好休整才是,就先去我这里。请——二姑娘,呃当然还有苏姑娘,请——” 马俱良便在李总兵处安歇,数日间,将西山陆寨寨外探明,摇头叹道:“果然是易守难攻之地,怕是一次两次也难拿得下。” 飞雪猜着问他:”马二庄主有此言,想来是已经有对策在胸了。” 马俱良笑笑:“咱们只看了外边,可里头什么样一点也不知道。兵法云知己知彼,哎,苏姑娘,听闻你轻功极好,是否能进去打探打探?” 苏灵见问,说道:“这里头原来是金家的私产,我几年前进去过一次,里头的陷阱数都数不清。现在的陷阱,只多不少。眼下我青莹山的人已经回了师门,不如把游筠砜找过来做帮手,不管怎么说他也进去过,比我熟。”说着看向飞雪,见她迟疑,问道:“怎么,他不愿来么?” 飞雪不能确定师兄会不会来,也只好拧着眉毛,对苏灵与众人解释道:“潜伏探查并非花云所长。苏姐姐既然说游掌门曾进去过,飞雪可去请来共同对敌。” 正说着,远远看见游隽砺策马过来,马俱良与他有交易往来故也认得,笑着拱手行礼,高声道:“游二公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游隽砺忙下马还礼笑道:“马二庄主,好久不见。听说飞雪请你过来对付陆几休,我便赶过来,若有需要尽管提。”说罢,看到苏灵,也行礼。 马俱良见此,笑道:“看来苏姑娘与墨州大家相熟,我就直说了,正要请贵家帮忙呢。” 游隽砺笑道:“好,请说。” 马俱良道:“方才说道兵法知己知彼,想要探探这寨内的虚实。苏姑娘有言花云游掌门曾进去过,有意请来再探查一番。此先不谈。二公子也是好把式,若说陆几休的身法,二公子怎么看?” 游隽砺低头惭愧一笑道:“你不提还好,说起陆几休,年少时就听闻武功绝佳,后来大家不再见他出手,只当他勤于经商,疏于练武,谁知陆几休暗地里修炼,今日武功竟在我花云前任大师父之上。师父在山中苦修,一旦败北,无颜见世人。” 马俱良听后微微点头,“照你说,单凭武力,是拿不住此人的。” 游隽砺问:“二庄主可有什么主意?” 马俱良走近低声道:“这几日我与众人打听来龙去脉,令姑便是沛王府王妃?而这陆几休二十余年来是听从王府的命令行事。几年前沛王府交出金家令牌,如今这令牌在何处?可能让陆几休再次听命?” 游隽砺顿了顿,说道:“金家令牌交予衍玉王府,但陆几休并不听命,便是整个陆家也不听命。沛王也不敢再接回令牌,现在无人能管辖他了。” 马俱良低头轻道:“莫非能使陆几休听从的,不是金家令牌?”想罢说道:“这令牌我能否借来用用?” 游隽砺想了想,应下道:“我来想办法。” 马俱良摇了摇头:“二公子如果觉得困难,不如还是飞雪去。” 飞雪点头应下。 苏灵看到,想这个马二庄主初来墨州,与上下聊天说话间就摸到了要紧处,着实不能小看,但不知他要如何对付陆几休。却见马俱良对自己说道:“苏姑娘,我的意思,仍要探探陆几休的虚实,等金家令牌到手,由你叫阵如何?” 苏灵点头。 飞雪便回兰城见母亲,说明意图。 潮忻夫人沉思片刻,对飞雪说道:“你父亲在时,对我说起,世子费尽心机是为得到金家。眼下到此地步,你现在去要令牌,虽不致碰钉子,到底心中不顺。还是叫你姐姐去吧。”于是唤来绮儿,将事情解释一遍,才说道:“你妹妹请马二庄主过来,需要用金家的令牌。你去衍玉王府一趟,帮她取来。” 绮儿点头,于是乘坐马车到衍玉王府。 流月已迎出来,笑道:“绮儿你却来了,快来,坐下。你很久不曾到我这里来了,每每请你出门散心也不肯,近来在家里做什么?” 绮儿道:“没做什么,只是总提不起兴致,也怕搅了大家的兴头,所以就在家里。” 流月情知绮儿先失父亲,夜魄总围在她身边。流月觉得碍眼,于是命夜魄回去执掌青莹山,顺便将掌控不住的钱酉一并送去。再看绮儿,自夜魄去后诸事意兴阑珊,他已是第二次见她如此失意,不禁心生怜悯,宽慰道:“绮儿,我知道你在难为什么。潮忻家主在天有灵,也不想自己心爱的女儿每日忧愁锁面。” 绮儿见流月仍旧关心自己,只得点点头,缓缓说道:“世子,这次我来,是向你求一件东西。” 流月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绮儿说道:“金家的令牌。” 流月很是疑惑,问道:“你要它做什么?陆家已经不听金牌的号令了。” 绮儿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飞雪请来的马二庄主指明要它,或者他知道怎么用?” 金牌的重要性对于流月不言而喻,只是调不动陆几休便是废物一件。只是给了马二庄主,他万一真的令陆几休听从可如何处置?无妨,我自有办法,流月心中一动,只作不在意说道:“既然这样,便给他试试无妨。绮儿,潮忻家主的事情我一直放在心上,若马二庄主能够为家主复仇,我一定会上报朝廷褒奖于他。”流月遂命人拿来金家令牌,交与潮忻绮。 第32章 苏游重逢 飞雪拿到令牌,赶回西山交到马俱良手中。 马俱良拿着令牌来见苏灵,道:“金家令牌已经拿到,明日请苏姑娘到寨门前叫阵。” 苏灵伸手要令牌,马俱良笑着摇头道:“安全起见,明日阵前再交与姑娘。姑娘尚缺武器,我这里有一把剑,若不嫌弃。” 苏灵见他拿出自己的佩剑,便拿过来,道声多谢。打开来看,宝光闪亮,赞道:“果然好剑。” 马俱良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竹筒,上有蜡与印信封口,道:“明日姑娘上阵,若失手,可将此信拿出,交给陆几休。”见苏灵疑惑,低声解释道:“此是游隽砺公子送来的,言明是沛王妃之物,意在保下性命。” 苏灵接过,说道:“这个东西有要是有用,不用等到现在才拿出来吧。” 马俱良笑道:“照潮忻二姑娘所言,陆几休的武功深不可测,送苏姑娘去上阵,若有个万一却不好交代。不妨明与姑娘说,此物是花云游掌门托游二公子送来的。”马俱良看苏灵沉默不语,接着说道:“陆几休数年稳而不倒,是因为墨州势力互相制衡,并非真的无有能人拿他。你我到来,是破局,也是局破。拿下陆几休,已成各方所愿。明天,便看姑娘的了。” 苏灵捏着这枚竹筒,藏在怀中,听此话,游筠砜他已经知道她再次出现,也仍旧关注自己安危。他的好意,苏灵心领,然而恩情终究比不上恨意,明日且先取了陆几休的头颅。 次日苏灵寨前叫阵,看到门中走出来的却是陆莫失。苏灵道:“我请的是陆几休,不是你。” 陆莫失站定,说道:“苏姑娘,一别数载,想必武艺精进,故来讨教。” 马俱良在旁观看,问飞雪:“听你说之前各英雄叫阵,皆是陆几休出来。这回怎么不是他?” 飞雪不知,摇摇头。 苏灵道:“别人叫阵,都是陆几休前来,难不成他今日吃坏了肚子,才叫你来?” 陆莫失听见周遭人呵呵笑起,他毫不在意,说道:“伯伯无恙,若我失手,自然前来。”说着,持剑向前刺去。 苏灵转身轻轻避过,心道:“若是陆几休,即便蓝髓心法赢不过,拼出性命也要杀了他,可来得是陆莫失,赢了他陆几休就会提防,输了只能再寻机会。”苏灵咬咬牙,到底修炼蓝髓心法时日尚短,并无底气,匆匆过上十几招,道:“我这剑太沉,换一把再来。”遂跳出阵外。 陆莫失更不追赶,任凭她去。 苏灵回来,将剑还给马俱良。 马俱良接过,对苏灵点头高声道:“此行只为试探陆家武功套数,不在胜败,苏姑娘辛苦了。” 苏灵点头。 马俱良有些不解:“照总兵所说,往常从未有陆几休不出门应敌,便是陆莫失认识苏姑娘有意拦下也不应该呀。难不成他不在这里?” 李总兵肯定说道:“我的兵日夜守在门口,他要出来我们一定知道。陆几休要不在,那就是死了。” 马俱良摇摇头:“以陆几休的武功,出入易如反掌。更何况山林浩大,或者有暗道小路也说不定,但是他出门是为何,又到哪里去?” 李总兵道:“若真有小路往返运送货物,我们早该发现了。他这寨中少说也有上万人,便是吃喝拉撒也要耗费不少。再说便是当真有人内外勾结送了来,这可是死罪。” 飞雪也说道:“李总兵说的是,金家在墨州各城各县的老掌柜撤的撤换的换,没道理再供给陆家。沛王府吃穿用度早大不如前,更无力供养人口。” 马俱良只说:“问题便在这里。就算陆几休提前做了准备,粮食布匹俱全,可一万人困在山中数载,无有进出,怎能做到不叛不乱,衷心如一。” 闻此,飞雪与李总兵俱沉默不语。马俱良道:“二姑娘,西山这里有李总兵把守,足以安心。我们先放一放,你我去兰城走走。苏姑娘轻功卓越,就留在此,寻找山中有无其他通路。” 飞雪、李总兵、苏灵应下。 路上飞雪问马俱良:“二庄主,要去兰城哪里?” 马俱良勒马慢慢走,一边回答说:“我听你们提起陆几休,总与沛王府有关,所以还是拜见沛王稳妥。” 飞雪道:“自陆几休出事,沛王闭门谢客,可不好进门。” 马俱良故意说:“若见不着他,见王妃更好。我甚至有种怀疑,沛王已死,秘而不宣。” 飞雪听了大惊:“这——若果真,又为何秘而不宣?” 马俱良笑笑:“只是猜测,眼见为实。” 飞雪低头寻思:“若苏灵在,倒好让她进去打听。” 马俱良又笑道:“照二姑娘所说,苏姑娘往日与你关系不佳,甚至相恶。虽说她与二姑娘一样有大仇在身,到底失踪了两年。这两年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何不早来复仇,不能不叫人起疑,到现在她是敌是友尚难区分,所以我留她在西山,至于小路暗道,寻得更好,无亦不妨。若她真有什么举动,令师兄那里,想必还有些麻烦。” 飞雪如实说:“我师兄的确对苏灵有情,她假死后,师兄仍念念不忘,可苏灵现身,他不来见她,我也不明白。” 马俱良笑笑:“此中曲折,只他自己知晓。二姑娘,不知兰城王侯仙去,是何祭奠之法。” 飞雪不解其意,加之不曾经历,便道:“若要细说,可去见我母亲。” 马俱良点点头:“正该先去拜见潮忻夫人,请。”说罢,两人到潮忻家,面见潮忻夫人。 潮忻夫人出门接住二人,互相行礼过,马俱良细看潮忻夫人,见她着黑衣,戴黑花,家人进退有度,不似他家老妇亡夫哭哭啼啼,家仆轻视淡漠。 马俱良见潮忻夫人说自己一路劳苦,便回道:“场面话我便不说了。飞雪长年不在兰城,有些事需问夫人。夫人如何看待沛王与陆几休?他们可有何传言?” 潮忻夫人见问,支开下人,道:“有些事是老爷说的。”便将沛王妃交还金家令牌,及往日如何管理金家之事简明说出。又道:“此事有诸多细节不明,老爷未说,我就不知道了。” 马俱良点头,开口说道:“我有意瞒陆几休做一出戏,教沛王与王妃二人诈死,看陆几休作何反应,夫人看如何?” 夫人听了摇头:“马二庄主,王爷与王妃成仙,必定通知朝廷。这是何等要事,怎能作假?” 马俱良解释道:“只在西山行事,若陆几休果真数年不出,他得此消息必定有所动作。若能动摇陆几休心神,取胜有望。” 飞雪见母亲似有所动,又听马俱良说道:“俱良难进沛王府,更难劝说。此事需得夫人前去周旋,最好机密行事。” 夫人点头,道:“好,我去办。” 马俱良见潮忻夫人这么快就答应了,躬身行礼说道:“在下要夫人求丈夫仇人的旧主办事,是在下不恭,请为潮忻家主上香以表俱良的歉意。” 夫人命飞雪带马俱良去祖祠,自己去往沛王府,不时回来。马俱良与飞雪、绮儿皆过来,听夫人道:“我先见了王妃,王妃听明我的来意,双眼含泪,她说陆几休作出这样的事情,沛王与她实在有愧于潮忻家,有心相助可实在难以挟制陆几休。这事儿她有主意,不必使沛王身在其中,只说王妃重病在身,药石无用便可。”夫人说着拿出一封信,接着说道:“她写下数行字给我,交代道万事起因皆是自己,此信送到陆几休手中,他自然明白。” 马俱良接过信,深藏怀中,谢过潮忻夫人。 出了门,马俱良对飞雪说道:“我们再去花云请游掌门。” 飞雪问:“请我师兄?可连我大师父都不曾得胜,师兄他能行?” 马俱良笑道:“非是让你师兄一人去,有我呢。对了,大师父可在花云?” 飞雪点头:“在。”又叹气说道:“当日大师父失手,五师父请她去庐梦山,大师父不肯,五师父便独自走了。唉。” 马俱良已打听得大师父与五师父往事,心道各有所求路不同,何时梦醒更抽身,只笑笑不语。 说话间已到花云,马俱良站在门外,见上挂花云二字极有韵味,入内见游筠砜,讲明来意。 飞雪此时跪下,通红的眼睛带着泪水,向筠砜道:“求掌门为我报仇。” 游筠砜忙将飞雪扶起,道:“于情于理我都应帮,师妹,马二庄主,可是想到办法了?” 马俱良点头:“对付陆几休,我们需要武功极高的高手。游掌门与前代掌门相较,功夫如何?” 筠砜担忧说道:“师父数十年修为,我确实比不上。只是他不能去西山,恐——” 马俱良点头,知道大师父不能去西山,就连西山俩字最好也别在他老家人家面前提起,于是说道:“我的意思,请大师父去保护沛王妃。”见筠砜疑惑,便将潮忻夫人转述的话说了一遍,道:“此话大有深意,大师父与王妃乃是兄妹,由他保护,以防万一。” 筠砜听了点头:“那——去西山的人,便是我了。” 马俱良笑道:“正是。非游掌门莫属。” 筠砜犹豫间,说道:“马二庄主身手不凡,何须我去?” 马俱良故意激他:“大师父于西山失手,游掌门不想为他出这口气么。若他人捉到陆几休,江湖中岂不说墨州无人?” 飞雪见状,催促:“掌门——” 筠砜向飞雪解释:“非是我不愿去,只因全无取胜把握。大师父将掌门位传于我,也是身有职责。请二庄主与飞雪稍候,我将事情禀报于大师父。” 飞雪忙说:“我也去。” 筠砜摇摇头:“我自己去吧。” 片刻后,筠砜回来,道:“大师父同意我去了,也同意去沛王府。” 飞雪向内拜谢:“多谢大师父。”站起对筠砜道:“那我们就走。” 筠砜拦下匆忙的飞雪,告诉她:“且留一日。明日你要的那把剑四师父就做好了。” 苏灵要的剑这么快就铸成了,飞雪忙应下。 既然下定决心去西山,筠砜请二师父、三师父托付花云事宜,筠砜交代后,二师父问:“果真要去?” 筠砜点头:“正是,大师父未成之事,我不能不做。” 二师父猜出其中关节,沉思片刻道:“你大师父一人去王府,我不放心,不如我与他一同去。花云有三师父还有各位师弟在,有没有我一样。” 筠砜同意。 次日,四师父果然派人把剑送来,筠砜与飞雪、马俱良急忙赶来西山,正是日暮西沉时候,李总兵迎接各位,安排居住事宜。 筠砜不见苏灵,便问:“苏灵在何处?” 李总兵看了马俱良一眼,笑道:“马二庄主怀疑陆家的寨子可能有隐蔽出入的小路,苏姑娘轻功极高,所以命她去寻。这几天苏姑娘两日一回,或者三日一回,今天呀不回来也说不定。” 小九知道自家公子还记挂着苏灵呢,赶紧应道:“我叫人看着苏姑娘回来。” 筠砜听了说道:“你去叫弟子们歇息。把你四师父新铸的那把剑给我,我试一试。” 小九赶紧拿来。 筠砜走到营帐外演练武功。 马俱良看见,笑对飞雪道:“游掌门别处不去,偏在那里,苏姑娘回来一眼就瞧见了。看来,游掌门对苏姑娘情意未变。” 飞雪却皱着眉头,轻轻叹气:“苏灵却不是以前的她了。” 落夕成红日,晚暮笼斜晖。苏灵策马回来,果然一眼看见营帐外练剑那人,筠砜听见马蹄声,亦转身看她,故人再见,不免四目凝望。筠砜见苏灵较之前越发消瘦,再近看,她额边带汗、面沾浮尘,然神情稳重,毫无疲色。 苏灵下马,心中本来以为可以愈合的伤口刹时又觉撕裂开。情与恨,早已做出选择,却终究避不开,还是要面对他。 筠砜紧紧盯着苏灵,等不来苏灵开口解释,忍不住轻唤:“灵儿。” 苏灵迎着筠砜的目光,微微点头算作回应,眼看筠砜忍不住走近欲抱,忙回避冷冷说道:“我这次来,只为我师父报仇。其余的事,我不在乎。” 筠砜听了,只得忍住情意,双眼微红点头苦笑,长吸一口气才道:“你活着就好。你要的剑已经铸好带来。” 苏灵接过筠砜手中的长剑,轻薄锐利,正是自己曾试过的朔光剑模样,上面却多出几个小孔,不禁疑惑。 筠砜走近指明:“这是四师父专门做的,如此可以藏在腰间,以防万一。” 苏灵点头,掂了掂,果然同朔光剑一模一样,他也算尽心了,苏灵很是满意。 筠砜见状试探:“这把剑只是看着好,剑刃根本经不起一击,绝不是对敌好剑,你怎么会选它?”听苏灵回答:“这把剑很顺手。”筠砜想到传言朔光剑曾失窃过,那盗剑人便是苏灵了,真的是胆大妄为。 苏灵毫不在意,只问:“马二庄主和飞雪请你过来,就是有主意了。接下来怎么做?” 筠砜道:“回营听马二庄主安排。” 这里马俱良和飞雪已经看见筠砜与苏灵一同回来,见他二人一前一后反似陌路,只当不知,与李总兵一同坐下。 李总兵先笑道:“马二庄主,这次看你回来胸有成竹,可是盘算好了。” 马俱良环顾一番,先看向苏灵,道:“苏姑娘可找到暗道之类?” 苏灵心道有暗道我这会儿已经进去杀陆几休了,还等你们回来,于是摇头:“这周围我已经看过,没有。再远一点没有去过,马二庄主需要我再去。” 第33章 西山决战 马俱良摆摆手:“不必了。大家来听听我的想法。我手上有一封信,是沛王妃亲手所书,言明交到陆几休手中,他自然明白。虽不知道具体写什么,我已猜到七八分。这封信到陆几休手上,他必定想知道真假,就会派人去打听。我们要做的,便是把他的手下捉住,逼陆几休亲自去。花云大师父与二师父已守在沛王府,只等陆几休一到,即刻手到擒来。” 李总兵听了面带疑色:“马二庄主如何断定陆几休一定会去?便去了花云大师父与二师父一定捉到陆几休?” 马俱良见飞雪同样不解,笑道:“花云大师父的确拿不住陆几休,不过那已是过去了。苏姑娘,我无意冒犯。大师父过去二十年潜心应对陶君逸,他门武学自然不放心上。这两年大师父留在花云,想必已然想出办法对付陆几休了。” 游筠砜对马俱良微微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又看向苏灵脸上阴霾不定,心中暗暗叹气。 李总兵听后赞道:“果然想的妙。他陆几休的寨子实在难进,这下把他引出来就进我们的夹子里可就好办多了。” 马俱良点头,道:“正是。不过这信一定要亲自送到陆几休本人手上。寨中危险自不必说。苏姑娘,你可敢去送信?” 苏灵看向众人,见飞雪面有期待,道:“王妃的信。我送。” 马俱良点头。筠砜对苏灵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苏灵拒绝:“不用。”筠砜仍坚持要去。苏灵冷笑一声:“怎么,你怕我去告密?” 筠砜正不知如何解释,马俱良笑着开解:“陆几休是苏姑娘仇敌,自然不会告密。游掌门未曾见过苏姑娘而今的身手,有些担心是自然。”一面说一面对飞雪使眼色。 飞雪忙道:“正是正是,苏灵姐姐轻功更胜从前,掌门明日等消息便是。” 苏灵明白游筠砜关系非常,他不能去西山险地。也是怕自己在筠砜身边久了,埋下的情种再次发芽。更何况单独见陆几休是刺杀他绝佳的机会,无论如何,要试一试。 次日,苏灵接过沛王妃的信件,骑马走到寨门外,高声对看门人喊道:“我有一封绝密信,要交给陆几休。” 门上人见了,认出是苏灵,忙报与陆莫失。 陆莫失上寨门,看见苏灵,道:“什么信,给我就行。” 苏灵从怀中取出竹筒,掷在陆莫失手中,道:“信是这个人写的,要便让我进门,不要我就烧了它。” 陆莫失不敢做主,拿着竹筒转身去询问,好大一会儿才回来,命人将寨门打开。陆莫失在内道:“请姑娘下马,交出佩剑。” 苏灵听后,咬着嘴唇下马,随手把剑扔给旁人。 陆莫失见苏灵很是配合,示意蒙上苏灵双眼,反手绑上。 不知走了多远,苏灵约莫着,应是从院子又到湖边又上了长亭,才停下来。 陆几休坐在亭中,道:“放了她。”便有人为苏灵解开绳子,取下蒙眼布。陆几休看着苏灵,命:“信呢,给我。” 苏灵眼前离陆几休尚有几十步远,见他问话,将怀中信取出,向前走几步要递给陆几休。 陆莫失手快拦住,夺过那信,交给陆几休,且对苏灵道:“信已送到,你可以走了。”说罢挥手示意将苏灵带走。 苏灵忙道:“慢着。王妃有命,陆几休看过要回话。” 陆几休轻蔑地瞥了苏灵一眼,打开信,看罢及其愤怒,一掌将信反扣在桌上,站起对着兰城方向吼道:“我以为你欣赏能干的人,就帮你重振金家,攒下珠宝金山,你没能多看我一眼。我以为你重视武学,现在天下无有胜过我的人,你还是不肯与我亲近。我向朝廷索要王位,为的就是能与你比肩。游白露,他有什么好,一个无能之辈。你竟然要与他双双赴死。” 陆莫失见陆几休愤怒不已,低头不敢多言。 正是刺杀好时机,苏灵抽出腰中朔光,直向陆几休刺去,而陆莫失已反应过来,拦在苏灵面前抽剑相对,眼看就要砍到朔光剑身,苏灵只得转向,左右闪身跳过陆莫失,站在陆几休面前,看准陆几休,再次杀去。 陆几休早听到动静,回身躲过,翻身站在刀剑护卫的手下身后。 苏灵向陆莫失与众人喊道:“我只杀陆几休为我师父陶君逸报仇。” 陆莫失一声令下,指挥众人:“拿下她。”随即持剑向苏灵砍去。 苏灵知道此前陆莫失手下留情,不过仇人在前,她顾不得许多,跳腾避开锋芒,一剑划断陆莫失右手腕。苏灵以为他见血停手,变换身法转割断陆几休几名手下左右咽喉,一时数股鲜血喷出。 陆几休看见苏灵的招式即刻说道:“你不是陶君逸的弟子,这身法根本不是青莹山武功。” 苏灵持剑道:“怎么青莹山武功你都见过?” 陆几休沉眉思索:“苏灵有多少功夫我知道,耳闻她早死了。你根本不是她。”陆几休灵机一动:“陶君逸把门中秘宝传给你了。” 苏灵哼一声:“正是。” 陆几休心生忌惮,却又道:“便是会了又怎样,我这里高手众多,看你能撑到几时。”便命捉住苏灵。 手下应声,团团将苏灵围住。苏灵咬牙稳住心神,握紧朔光,专刺敌人咽喉。陆几休看得明白,命手下竖衣领遮脖子。苏灵转而剑刺双目,便又有十几人捂着眼睛哀嚎。 众人见苏灵下手稳准狠辣,不免胆怯。陆几休眼见亲自培养的弟子互相退步,拍手怒道:“废物。放箭。” 苏灵听了,自己若被弓箭包围,纵剑法再高也难脱逃,忙起身跳至陆几休身旁,逼他出手。 陆几休退后几步,忙夺过弟子手中剑反攻。陆几休武功极高,且如二师父同出一门,舞剑密不透风。 苏灵步步后退,已到中庭,庭中丫鬟侍女早吓得散开。苏灵看见画板遗落在旁,又有颜料研好未收,计上心来,拿起墨汁跳在半空,泼了陆几休一身,又将各色颜料泼下,直将陆几休泼成彩人。 陆几休果然被激怒,喝令:“索器、暗器。平常怎么教你们的,还不使出来。”众人听见,忙忙的去拿东西。 苏灵正琢磨这些东西拿出来要如何应对,逃跑固然轻松,可再等杀他的时机不知在几时。忽听得远处喊杀声传来,原是苏灵久久不回,李总兵注意到寨门上几名武功极高的守卫调动,余下之人杀气腾腾,全不似往日懈怠模样,心知有变,忙告诉马、游几人。 游筠砜听见,心中着急苏灵的安危,不待马俱良说话,带领着花云弟子,即刻攻寨门。 马俱良一看,同飞雪、李总兵也杀过来。筠砜命众人不可离开大路,此时带着几名出色弟子已赶到内门。 当下便有人报给陆几休。陆几休道:“好啊,都来了。召集人手,务必拿下他们。看看我陆几休的地方岂是任由出入的。” 苏灵见众人已将各色弓箭绳索拿来,更不知暗器还有多少,且无心思索,只盯着陆几休,此地是他所建,定有暗门地道,跑了陆几休,这趟白来。遂持紧朔光,再与他打在一处,寻找破绽。 游筠砜闻声赶到中庭,见苏灵鲜血满衣,身法极快,与陆几休相较竟不落下风,两侧陆家弟子手持暗器、抓索愣在两侧,知他们是投鼠忌器未知如何下手。游筠砜高声道:“寨门已破,你们逃不掉了。” 众人听见,大为惊讶。小九接着大喊:“要活命的马上跪下口头,不然叫你们个个活不成。你们本来就是陆几休拐卖来的,爹娘还在外头等你们回去。”小九见陆家众人面面相觑,知道这话有效,忙不迭地说不停。 陆几休见他的弟子纷纷后退,远处还有几个丫鬟收拾东西忙着逃跑,不免心烦意乱,被苏灵一剑划破左额,怒火中起,虚晃一剑,左手一掌扑去,又被苏灵逃开。这苏灵像个泥鳅似的,抓又抓不住,躲又躲不开,陆几休未曾吃过这亏,命手下:“拦住苏灵。”自己抽空脱身而逃。 众人焉能困住苏灵,苏灵本打算追陆几休,但见游筠砜持剑跳来帮忙,又见众人层层围住,更不知游筠砜修为如何,能否抵挡得住,只好与他一起,刺伤数十人眼睛。 游筠砜见苏灵如此残忍,道:“打伤他们便可,不要再刺瞎他们了。” 苏灵立刻说道:“你心软,杀我师父时谁心软了。”说时间,出手更狠,能杀皆杀。击退一波人后即刻去追陆几休。而四处都寻不见,恰看见马俱良保护飞雪与陆家人混战,忙问:“陆几休呢?” 飞雪见苏灵虽说一身血污但气色尚好,知道她不曾吃亏,高声道:“他往山下去了。” 马俱良边战边说:“他下山定是去兰城了。” 苏灵点头,也不助他二人,忙向山下赶去,正看见陆几休骑马飞奔,他慌张之际□□马正是飞雪给自己的那匹。连日来苏灵倒熟络了这马的性子,当即吹了口哨,那马听见慢慢停下脚步。 陆几休无奈,下马回身持刀指着苏灵,计上心来,忽地呵呵笑道:“你要是把武功多修炼个几年,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何况你已经打了半天,体力耗尽,拿不住我。实话告诉你,陶君逸是花云大师父游明斫杀的,他为了对付青莹山修炼二十年武功,杀陶君逸根本就是早晚的事情。还有你师兄苏夜魄,他给你师父一杯毒酒,才让游明斫一刀毙命。你最应该寻仇的是他们。” 苏灵咬牙冷冷地说:“害我师父的,一个莫想活着。”说完,与陆几休战在一起。 飞雪与马俱良亦下山赶过来,观苏灵仍不得手意欲相助,被马俱良忙拦下,又听他道:“他俩如此打下去,陆几休体力不支,到时我们再出手。”飞雪点头。 果然如马俱良所说,二人斗了半日,陆几休渐渐体力不足,面上多几道血印。马俱良觉时机已到跳入圈中,不妨被朔光划伤右颊,这才知道顶级高手对决不是他进得去的,只得捂脸惭愧退开。飞雪忙替他清理包扎,心中暗暗称赞苏灵竟然有如此好身手,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 游筠砜带领弟子遍查西山,见众人或死或降,将事情托于李总兵后也下山赶来。又看见马俱良面上带伤,不免询问。马俱良苦笑不答。飞雪解释道:“苏姐姐误伤马二庄主,不是成心。” 游筠砜点头,再看苏灵已占上风,一剑割断陆几休咽喉,顿时鲜血迸发,陆几休昏迷倒地。苏灵盯着他血尽而亡。游筠砜与马俱良、飞雪也皆站在那里,直愣愣地仿佛不敢相信是苏灵杀了陆几休,真的杀了陆几休。 飞雪先反应过来,欣喜道:“苏姐姐,你杀了陆几休,按照约定潮忻家一半家产给你。请与我回潮忻家。” 苏灵回头,却是用带着血丝的眼睛望了筠砜一眼,即刻翻身上马而走。 飞雪在后面喊道:“苏姐姐,等等我呀。”忙着喊人牵马去。 马俱良看着飞驰而去的苏灵,轻轻摇头,若论起来,苏灵这样的能力,杀陆几休是早晚的事情,自己的那点小计谋不值一提,潮忻家一半家产固然使人心动,却不足以动摇道义。忽地想到一事,马俱良忙向一旁的游筠砜道:“游掌门,花云大师父也在兰城。” 一语提醒了筠砜,若苏灵向大师父寻仇——筠砜不敢多想,见弟子急急牵马赶来,忙上马赶往兰城。 飞雪见此,只当他有话对苏灵说才追去了,无有他疑,这里对马俱良说道:“请马二庄主一同到兰城,家中亦厚礼相赠。” 马俱良笑笑,推辞道:“苏姑娘才是潮忻家恩人,我只出了些薄力不算什么,二姑娘,后会有期。”说罢,上马走了。 飞雪见拦不住,想到来日登门再谢也不迟,便也赶往兰城。 第34章 师仇得报 却说游明斫在沛王府,与二师父分白夜当值。这晚游明斫巡视府内,忽听得追踪脚步,有人说道:“陆几休,看你往哪儿跑。”游明斫急转头看去,一个黑影自树上划过,忙扑过去拦下,却只是个穿着黑衣服的草人。游明斫知道中计,小心持剑转身后退两步,果然见有一名女子出现。 苏灵不能确认他的身份,问:“你是谁?” 游明斫仔细看眼前的这名女子,黑夜里的她一身污渍,双眼通红带恨意。游明斫道出自己的身份:“老夫花云游明斫。” 苏灵盯着他:“你就是游筠砜的大师父?” 游明斫点点头:“正是。” 苏灵尚在怀疑时,二师父听见外面动静,忙带人出来,又看见苏灵见她一身杀气,忙道:“苏姑娘,你怎么来了。” 苏灵故意歪曲说道:“陆几休跑了,我追着他一路过来,敢问而二位师父可曾见他?” 二师父只当苏灵追陆几休报仇故而杀气满身,不疑有他,过来说道:“我与大师父不曾看见,或者他往别处去了。” 游明斫点点头,正端详这位听说已经过世的女子,刚要开口,见苏灵一剑刺来,忙忙退开,道:“苏姑娘,老夫是游明斫,不是陆几休假扮,莫要认错人了。” 二师父也忙劝道:“苏姑娘,这里是沛王府,有话好好说。” 苏灵眼冒寒光,咬牙切齿对着游明斫说道:“陆几休已死,我要杀的就是你。”说完接着动手。 二师父不信,但见苏灵武功早不同以往,招招要害,步步索命,料她定是几年潜心练武,今日报仇来了,想不到陶君逸留此后招。却也不可袖手旁观,索性与大师父一起还击。 苏灵见此,道:“二师父,你武功与陆几休同出一门,他已死在我剑下,你胜不了我。我只也杀他一个。” 二师父急切说道:“苏灵,你说话未免太狂,我与大师父一起,未必不是你的对手。再说你师父的死,本来就是陆几休一手造成,大师父被算计在内,也已经自责数载。而今陆几休已死,足够偿还。你杀了大师父,是要筠砜找你报仇吗?” 苏灵毫不为意,务要成功。 游明斫后退开,道:“苏姑娘听我一言。杀陶君逸是我不明所以铸下大错,这两年来我潜心修练便是为杀陆几休。现在陆几休死在姑娘手中,我一片心愿也算完成,又见青莹山出此后起之秀,九泉之下也能去见陶君逸了。苏姑娘我这条命已无用,你拿去吧。”说着放下剑闭上双眼。 二师父见此拦在中间,说道:“陆几休生死还不明,大师父你不可说此话。” 苏灵握紧朔光,急步从二师父身旁绕过,直向游明斫颈部刺去。紧要关头,只听后面游筠砜一声喊道:“苏灵,停下。一命换一命。” 一瞬间,苏灵的剑在游明斫咽喉前停下。一命换一命,游筠砜是想用自己的命换大师父的命。而在苏灵听来,是拿往日待她的情谊,换游明斫活着。苏灵站定收回朔光,走到筠砜身旁,停下道:“你我恩情,一笔勾销。”说罢隐在浓浓的黑夜中。 二师父回过神来,道:“苏灵一定去青莹山了,快,通知梅怀玉。” 果如二师父所料,苏灵回了青莹山,此时节墨州不过秋意微凉,青莹山已经开始下雪。那日打斗几乎耗尽苏灵体力,为师父报仇的心切加之筠砜的重逢决裂,同样折磨着苏灵的精神。在不停的雪中行走,苏灵还是支持不住,晕倒在地。幸而她一身血衣在茫茫雪地中还算显眼,为门中人所救。 苏灵在一个避风的洞中,听着树枝燃烧的噼啪声醒来,闻到一阵羊肉的香气,不禁晃晃脑袋睁开眼睛,动一动有些僵硬的手脚。接着听有人走过来,仔细看,却是师叔娄驾周。苏灵忙坐起来止不住鼻涕眼泪往外流,后来只管拉着师叔呜呜哭起来。 娄驾周坐下,叹声气说道:“嘿,这又是给哪儿受了委屈了。行了行了,熬了羊汤,先喝点。别哭了,哪儿回都这模样。知道你走的后山就是有事儿找我。”待苏灵止住抽泣,喝了羊汤,半晌过去,才问她:“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混了,给老头子说说。” 苏灵一一说出过往,娄驾周一声不吭只管皱眉听。到苏灵说苏绾讲蓝髓玉镯机密时,娄驾周赶紧捂着耳朵摇头嚷:“不听不听,要死人,你别讲。这节儿跳过去。”苏灵除此外将前后经过讲明。 娄驾周点点头,沉默半晌,才问苏灵:“你上山几天,前边山门啥样你可知道?” 苏灵摇摇头:“山门怎么样?” 娄驾周一下笑出声:“我可不干亏本的事儿,你想知道,二百两银子。” 苏灵看着师叔仍是老样子,竟也摇摇头笑了一声:“好,师叔,我现在没有,记账嘛。” 娄驾周瞥了一眼苏灵:“记账啊,我可都记着呢。如今山门啊是你师兄夜魄当家,他有官府的公文,大家伙儿不认也得认他。” “师兄?”苏灵有些疑惑,“他武功被废了呀。” 娄驾周摇摇头,接着说:“是呀,哪儿有不会武功的人当门主的?所以他从墨州呢带回来一个叫钱酉的人还有个叫西竹的,做帮手。虽说钱酉、西竹是帮手,我看呐,咱这个夜魄就是个木偶,钱酉指着他干啥他就干啥。钱酉说咱们山上藏着大批财宝,每日寻山摸洞,恨不得挖地三尺,打杀弟子,弄的山门乌烟瘴气,所以我们这些个老家伙们就在后山上没回去。你这小丫头也算聪明,直接上了后山,要是在前边山门被人找着,这会儿生死还不知道呢。” 苏灵就在床上磕头,笑道:“多谢师叔救命之恩,我这里给您磕头了,可不能再算我银子了。” 娄驾周一笑:“这丫头。”他盯着苏灵心里头又盘算起来。 苏灵看见,道:“师叔又打什么歪主意呢。” 娄驾周先嘿嘿一笑:“我这可不是什么歪主意,正经得很。你师父已经将蓝髓玉镯交给你,而你呢,阴差阳错之下又学会了其中心法,还替他报了血海深仇。嘿嘿,依我看呀,下一任门主非你莫属。” 这出乎苏灵意料之外,“师叔,我学心法是为师父报仇,从未想过门主——” 娄驾周摇摇头,严肃说道:“事儿已经到这儿啦。咱们青莹山再由着夜魄胡闹下去,分崩离析便是早晚。苏灵啊,这责任已在你肩,不可推脱。” 苏灵看着师叔,忐忑不安:“我哪儿能当门主。夜鹭、夜城能力都高过我,蓝髓心法传给他们不行么。” 娄驾周摇摇头:“不成,无论选哪条路。”娄驾周站起,在屋中踱步,最后才说道:“行念归心密法隐匿多年,我们才得以苟延残喘,在边塞一角活下来。如今旷世武功重现,势必纷争再起,贪婪之下,再容不得我们。到那时,你就是青莹山给出的一个交代。” 苏灵愣住了。 好一会儿娄驾周才问她:“你敢不敢?” 苏灵点头:“敢。” 娄驾周笑着赞道:“好。这才是我青莹山的好孩子。”说罢笑着出去了。 苏灵在后山养好身体,换上干净衣裳,直走向山门。她右手持朔光,左手举玉镯,一路上守门弟子看见无人敢阻,消息传出,各处的师兄师姐师伯师叔们也赶来围观。 夜魄、钱酉已得到消息,此时在观云堂上坐着,打量这位数年未见的故人。 钱酉看到苏灵的样子大喝道:“你这是干什么,造反么。” 苏灵站在堂下,左手向四周众人展示玉镯,才转向钱酉说道:“师父将门主位传给我,蓝髓玉镯就是明证。” 钱酉向周围弟子看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但坚定反驳:“一个玉镯而已,即便是陶门主给你,又怎么证明她将门主位传于你?他老人家生前可从未向任何人说过传位给你,反而人人都知道苏夜魄苏门主才是他的爱徒。再说,你手上的便是真的蓝髓玉镯么。” 夜魄向苏灵问道:“蓝髓玉镯是门主之物,师父从不轻易示人,更不会轻易给别人,苏灵怎么在你手中?” 众多的眼睛盯着,都为得到真相。苏灵解释:“师父去墨州时先遇到我,就将玉镯给我,并命我藏起来,就是因为不放心你。大家可知道,骗师父喝下毒酒,让苏宅内几十个师兄师姐连同师父被杀的人是谁?是他苏夜魄。” 众人听了,并无意外之色,反而更加紧紧盯着苏灵与夜魄。 夜鹭在旁站出,眼看着苏灵,对她说道:“旧事重提。不过大家早已经查明了真相,夜魄门主害死师父不假,不过他也洗去我门蒙受的不白之冤,令陆几休之事暴露于天下。功虽不低过,但是他有命在身,你不要再闹。保存玉镯不易,今日还给门主,仍是大功一件。” 苏灵反而怒问:“既然你们知道了真相,为何不替师父报仇,杀了陆几休?” 夜鹭坦然:“杀陆几休不难也不容易,但凭一腔孤勇任由数十名精英弟子折在墨州,那谁来执行生死令,我门之将来你又可曾考虑过。” 钱酉忽地想到陶君逸死那晚他命西竹悄悄观看,西竹回来提起夜魄曾在陶君逸身上摸索,但并未找到什么,莫不是这件玉镯?玉镯不轻易示人,莫不是上面有什么秘密?想到此,钱酉忽地边走过来边笑道:“苏师妹,都是自家人,往日门主厚待你,这次当着大家的面儿送玉镯。我替你呈上去。” 苏灵向来厌恶钱酉的为人,此时向后退了两步,剑指着钱酉,咬牙切齿说道:“钱酉,你莫忘了,我师父喝下的毒药是你的。” 钱酉听了,目光扫下众人,讪讪解释:“夜鹭方才已经说了,都是陆几休害的,要怪怪他才是。大家如果要为陶门主报仇,我钱酉自当出一份力。” 苏灵看着他道:“不用了。陆几休已经被我杀了。” 钱酉听到这个消息大感意外,不过陆几休哪里是那么容易死在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子手里。他仍是不信,呵呵笑道:“苏师妹,莫不是你想杀陆几休想疯了。他,连花云的游掌门可都没打赢呀。若真想杀他,我多派弟子去就是。” 苏灵冷冷扔下几个字:“他在十天前已经被我杀了。”随后高声向众人说道:“师父传我青莹山密诀,我在山中苦苦训练三年,十天前,我已在西山杀了陆几休,这把剑上血便是证据。钱酉,你在青莹山算什么东西,我门中弟子何时轮到听你的号令。”苏灵随即看向夜魄,道:“师兄,当日在苏宅你曾告诉我钱酉的身世,现在就由我告诉大家吧。钱酉这个名字不是他的真名,他本名叫贾成熊,是真钱酉的邻居,当年钱酉在庙中用几个馒头救下一人,她正是二十年前师父去墨州而认识的苏镜华,师父给我起名苏灵,和苏夜魄、苏夜鹭的苏姓起因便是这个女子。苏镜华身受重伤,在钱酉救下她之后,教给钱酉几招武功,而他将这几招教给了好朋友贾成熊。不想,十年后钱家日渐富有,钱酉与贾成熊出门之时,贾成熊见财忘义,杀了钱酉,霸占钱酉的钱财与姓名,在外地招摇撞骗。师兄,可真不真?” 钱酉脸色苍白。 站在一旁的西竹正竖起耳朵一字不敢落下,他见夜魄点头,确定这是真相,顿时怒火中烧:“贾成熊!你竟杀了钱酉还冒充他,逼洛副帮主认你作义子。哼,我西竹有眼不识人,被你骗了。” 钱酉忙解释:“她说的是假的,是骗你的。他们合伙骗你。” 西竹握剑的手不住颤抖,说道:“你去向洛副帮主解释。” 苏灵哪里容得贾成熊离开,道:“贾成熊他今天走不出观云堂了。”说罢手起刀落,出手之快,大出西竹意料。 贾成熊已死,苏灵对西竹道:“你走吧。” 西竹咬着牙,指着地上的贾成熊,道:“他我要带走。”亦不等答话,扛起贾成熊走了。 苏灵站在观云堂中央,重新拿起朔光指向夜魄。 夜魄明白,站起含泪说道:“我害死师父,死有余辜,徒儿见您去了。”说罢,从怀中取出匕首刺向左胸,血溅当场。 第35章 新任门主 苏灵眼见夜魄倒在桌上不动了,而眼中泪强忍住不能流下来。他便是那个照顾过自己的师兄,是那个自己想要嫁与的师兄,是那个自己努力赎身好能自由地跟在他身边的师兄,如今已死,死在她面前。 苏灵很想痛哭一场,找个天宽地阔又无人的地方哭一场。而现实不容她多想。 夜魄已死,不曾说下任门主是谁。当下弟子们百种心思活络起来,“门主死了,下一任门主是谁?”“是谁,没听说过。”“是呀,他没说过。”“谁来做门主?”“苏灵?”“她逼死门主,合适?”“不合适。”“那谁?”“谁有本事谁当。”“对,谁功夫好听谁的。” 苏灵听到逼死门主一语,当下心头一紧,若别人当了门主,一定会逼自己交出行念归心,甚至将夜魄的死算在她头上。苏灵不甘坐以待毙,遂环顾四周高声道:“蓝髓玉镯和青莹山秘学都在我身上。我做门主有谁不服。” 师姐苏荐站出来说:“苏灵,你的功夫我们都知道,你是羊馆,比杀牛的还不如,凭什么让你当门主听你的。就算你在哪儿学了功夫,又怎么证明是师父传给你的,而不是别家的。” 苏灵看向苏荐,露出凶狠的目光:“凭我能让你死。” 苏荐哼一声:“好大口气,师姐我就来领教领教。” 苏灵向外转身,边走边说:“这观云堂太小,要比试的只管出来。”众人便跟着一起出来。 苏荐也跟着走出来,手持双刃,扑向苏灵,哪里又是的对手,未及两下便被打翻在地。 苏灵剑正对着苏荐的右脸颊,说道:“这小脸划个口子多可惜,不在你身上留个印儿也说不过去。”收回朔光,在苏荐右耳垂上划破小口,顿时鲜血落地。 苏荐以为苏灵割去她的耳朵,赶紧摸去摸,原来只是失去了一小块耳垂,忙谢苏灵。 苏灵不以为意,看向四周围着的众人,道:“不服气的,尽管上来。” 众多门人中自然有人想出来,这时师兄夜雾走上前说道:“苏灵师妹,你无门主的认可,大家不服无可厚非。你若真想当门主,就要循山中的规矩,破十人阵。” 夜雾跟随陶君逸管山中事已有数年,苏灵知道他的重要,又见夜鹭朝她点点头,于是问夜雾:“什么时候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夜雾笑着解释:“你没有被当作门主培养,又常年在外,山中的秘密你不知道也正常。先辈门主正是担心会有争夺门主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只要是武功高超,能破得了十人阵法的,便认可为新任门主。师妹,且不论你杀门主之罪,也不论你的武功从何而来,只要十人阵破,你便是青莹山新任门主,上下皆服。” 苏灵点头。 “好”,夜雾转而高声对门人道,“明日苏灵破十人阵,若成,便是新任门主,若败,问罪不晚。各人请回,明日观战。”夜雾是山中大管事,他说罢,各位门人各回其位。夜雾才对苏灵道:“师妹,你住得远,跟我来,安排居所给你。” 苏灵一时未放下戒心,见夜雾命弟子打扫观云堂,转而请她过去。苏灵才跟着他去往一处小小房间。 夜雾对苏灵说道:“这是门主客来时的居所,今晚你便在此安歇吧。茶饭一会儿送来。” 青莹山中冬天极冷,这里的房子大多建在避风处,小小的房间挨在一起,为保暖之故。苏灵这处小房间,也不过床桌凳之外,能转身而已。苏灵看着这小房子,想起卓如游家的房舍宽敞明亮,她与在小院子的树影下装肚子痛引筠砜注意自己。那便是过去了,青莹山才是自己的归处。可师父不在了,师兄也不在了。如今的青莹山也不是往日那座青莹山了。苏灵不觉长叹一声。 忽地几下叩门声,夜雾在外道:“师妹,是我。” 苏灵起身开门,见夜雾端着茶与粗饼站在门外。 夜雾道:“这是待客的小食,师妹不妨尝尝。”说罢自顾自走进来,将茶与粗饼放在桌上。随口说道:“听师妹长叹,是有心事,不妨和我说说,或者我有些用处。” 苏灵勉强笑了下,摇摇头:“忽然想起卓如游家的客房,也就这么大。”看夜雾饶有兴趣地听着,便接着说道,“住的人倒也不少,也是给茶管饭。客房上下两层,站在上层能看到他家药铺后面的仓库。他游家在卓如收药材,仓库很大很大,药材也是很多。给咱们张家送的就是在那儿装的车。” 苏灵看夜雾静静地听着,忽地想到他极少下山,于是道:“这也没什么意思,不说了。” 夜雾浅浅一笑:“山外的事儿与山里面不同。师妹若是想起什么和我说,我就在外面,随叫随到。” 苏灵一听这个,问:“怎么,你要守在这儿,怕我跑了?” 夜雾将茶向苏灵这里推了推,说道:“师妹刚才回来,难免有熟人来叨扰。明日十人阵乃是门中十位高手联合应敌之策,实力不容小觑,师妹安稳睡一夜,好抖擞精神作战。” 苏灵饮了茶,犹豫罢还是问他:“明日我要是输了,会怎样?” 夜雾知道苏灵担心,此时宽慰她笑道:“明日事明日再说。今日你还是我的师妹,能为师父报仇雪恨,我心中敬佩。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苏灵送夜雾出门,想到几日过去,杀陆几休的消息应该传回来了。那么自己身上重新习得的武功便是人人垂涎的宝物,这个夜雾不常与他打交道,只听说素来是个笑面虎,若自己成为门主,打理山中事仍需要此人。苏灵平稳心情,夜雾邀自己住在此,是保护也是监禁,未知他是何打算。且莫多想,明日事明日再说吧。 次日,十位青莹山高手已在大风台——便是观云堂前的空地上站定,苏灵仍持着朔光走上台中央。事关重大,周围门人除外防务在身者,无论长者后者皆来观看,把个大风台团团围住,挤得大风变小风。 苏灵看这十位高手,有两位胡须斑白,东边那人便是师叔娄驾周,苏夜鹭也在其中,余着便是认识但不相熟的长辈与师兄、师姐了,各人拿着自己趁手的兵器,于八个方向站定,另两人站在苏灵左右。 苏灵向这十人行礼后,朔光拔剑而出,身影如闪电般将左右两人的耳垂划伤,连续躲开前后夹击,左跳右躲之余,将身边两人的耳垂划伤。于是四人压着耳上血下台去。苏灵身法之快,众人目不暇接,不时又有四人捂耳退下大风台。苏灵收剑站定,左手举着黑白二色的头发,原是娄驾周的白发与夜鹭的黑发。娄驾周与夜鹭见状,知胜负已分,跪下行礼道:“多谢门主手下留情。” 众人惊叹苏灵身法之高,夜雾走上前,高声喊道:“苏灵破十人阵,即任门主位。拜见新门主。”说罢朝苏灵跪下,众人也跟随团团跪下,同样高声喊道:“拜见新门主。”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呼声在苏灵周围连绵不绝,成为门主并不在苏灵的期望之内,师父过世,与筠砜斩断情丝,杀掉陆几休归来,不过换回孑然一身。师兄又过世,十余年苦苦追随他的脚步今看来如此可笑。苏灵冷漠点头回应众人。苏滃端来狐皮冠与红锦袍,从此她是青莹山门主。 夜雾即刻准备门主继任仪式,众弟子恭敬祝贺。之后,苏灵站于山口向东拈香祭拜陶君逸,道:“师父,大仇得报,今我任青莹山门主,定不负师父托付。” 待弟子们也祭奠过陶君逸后,夜雾随苏灵回到观云堂,手持记事簿向苏灵问道:“门主,现有几件着急的事情,请门主决断。” 苏灵想此人本是师父的得力助手,又能在贾成熊的手下呆到今日,想必是个迎风转向的小人,在夜雾开口前先问:“只你一人?别人没有着急的事儿?” 夜雾揣度苏灵话中意思,陪笑说道:“十年前师父命我管理山门到如今,微小事务不必令门主烦忧。不过现有几件事需请门主裁夺,夜雾不敢擅自处置。” 苏灵见他搬出师父,点点头道:“十年了,这么说,师父过世和夜魄做门主,也是你管山中事。” 夜雾听见这话,明白苏灵抱有戒心,点头:“正是。师父不在山中时,诸事交与我决断。正因如此,夜雾才看得明白,夜魄回山皆听从钱酉,哦是贾成熊安排,行事混乱无度。他不下山挑选弟子,又指示众位门人去荒漠寻宝。几位长老相劝,同样阻拦不住。” 苏灵问:“那你呢。乖乖听命?” 夜雾跪下从容说道:“正是。夜魄有王命在身,他继任门主,夜雾唯有听从。” 苏灵便想到应是衍玉王府的命令,又听夜雾说道:“夜雾请门主决断第一便是此事,夜魄病而暴亡,我山中拥立新任门主,钱酉辞去门主副手之位,由属下带回卫州千山派,需一一向墨州回禀。” 这番话无疑是夜雾给山中巨变想好了托词,苏灵点点头:“就这么做吧。” 夜雾见已经开个好头,于怀中记事本添上一笔,接着说道:“夜魄在位三年,不曾下山,眼下已经是第四载,弟子再不挑选,恐门内将要断代。此事素来由门主下山亲为,且寒冬将近,门主若想去,需尽早安排。” 门主挑选弟子培养亲信,却是好意,而苏灵担心刚来就走,门主位被他人觊觎,道:“我去是行,不过,若墨州又像你说的王命再派过来个新门主可咋办,你认是不认?” 夜雾笑道:“墨州王命道,陶门主受屈亡于墨州,衍玉王担心青莹山群龙无首,纷争内哄,才出面任命夜魄为门主。如今门主破十人阵,得上下一心,墨州又何须再行王命。” 苏灵觉着合情合理,这才点头,看夜雾仍跪着,道:“你起来说话吧。” 夜雾见允可他起来,仍面带微笑,在记事本上添一笔,道:“门主下山,带谁同去?” 苏灵想山中没有几个人是她能相信的,师叔不行,自己去更不行,也罢,说:“叫夜鹭去,我就不去了。” 夜雾很少疑惑:“此事交与夜鹭?门主可能放心?” 苏灵懒懒说道:“嗯,山里事儿交给你,山外事儿啊让夜鹭去办。你们拿不了主意的再问我。” 夜雾也只得应下,又道:“既如此,过后我请夜鹭过来。现下还有几件事,想来门主应认识贾成熊之妻梅婕云,之妾唐鹿。”听苏灵喃喃道:“她们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夜雾接着说道:“西竹走时匆匆,不曾带着她们。而且,梅婕云现有身孕。” 苏灵听了,毕竟认识,还是去一趟,说道:“带我去见她们。”便在夜雾带领下,来到后院一角,见梅婕云关在其中,她小腹微鼓。 梅婕云听到门外动静,转头看见苏灵,惊讶站起,道:“苏灵?” 便有看守喝道:“门主的名讳也是你能说的。” 另一间小屋中人听见,开门却被拦在门口。她望向这里,自语道:“苏灵,门主。” 夜雾远远听见说话声,于是对左右弟子命道:“门主有话要问,你们去吧。” 看守弟子应命退开。 梅婕云一日一夜间从受人尊敬的钱夫人霎时落得被嫌弃的贾夫人,好似云头坠落。自己不打紧,可腹中仍有孩儿,心绪难安之时看到苏灵成为门主,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恳求道:“苏门主,你能不能告诉我钱酉去哪儿了。” 夜雾在前,对婕云说道:“钱酉于五年前已被杀,如今冒用他名姓的人叫贾成熊。前尘过往青莹山早已调查清楚,而今,西竹带他去卫州验明证身了。” 婕云得知真相,支持不住,缓缓靠着门坐下,万料不到所嫁之人是这般模样,眼中泪滚滚落下来。 苏灵见她皱眉捂着肚子。她虽与贾成熊有恨,婕云到底对自己不错,于是对夜雾道:“明年雪化送她下山。”再看唐鹿:“你什么时候跟着他的。” 唐鹿不敢说她偷偷戴游筠砜的金镯,半真半假说道:“在兰城,照溪郡主要杀我,是钱酉救了我,他对我有恩,我愿意跟着他,不论他是钱酉还是贾成熊。” 苏灵本以为唐鹿仍对筠砜念念不忘,却对贾成熊死心塌地,见此,道:“你不是青莹山弟子,撵出山去。” 夜雾一一记下。 回到前堂,夜鹭已等候在这儿。苏灵这才有时间打量夜鹭,这个素来好打扮的孔雀,竟然穿得极其朴素,着褐色衣服,身上一丝绣线都没有,想着他或者被贾成熊欺负,约是这几年过得不好,只对他说道:“你替我下山去,刚才我和夜雾说了,山外的事儿你先管着。” 夜鹭虽觉不妥,依然点头领命。 夜雾向夜鹭交代道:“三年过去,外面早已不同,不但各地人口少了许多,更有一些不服从号令。门主将此重任交与你,一定好好完成。” 夜鹭抱拳,向苏灵和夜雾大声承诺:“门主重托,夜鹭一定尽心竭力。” 苏灵对夜鹭认真嘱咐:“需要带什么人带什么东西你去挑,我都准了。明年雪化了回来见我。” 夜雾点头:“门主方才即位,需要主持山中大局。你此次代门主下山,一应事情交你定夺。为难之处勿操之过急,回禀门主请门主决断。” 夜鹭知道此行为稳定山外人心,事关重大,领了号令,自去挑选人手。 这里苏灵交代夜雾:“以往这事儿都是师父去做,这次让夜鹭去,也不知他们人服不服。他能用上的都给他吧。” 夜雾点头:“好,正如门主担忧,可否请门主亲自写一封手令,给夜鹭带上。” 苏灵只识几个字,怎写得出令书,迟疑道:“这却——” 夜雾看了,微笑道:“门主只管写,将来各处羊头来见,自然明白门主心性坦率,诚而有信。” 苏灵心想手令固然用到,但以往哪里会想到有做门主的一天,素来不曾好好学字,此刻赶鸭子上架,看着夜雾端来笔墨,也只得硬着头皮默默思索一会儿,提笔写下一个大大的“令”字。 夜雾在旁,看着弯弯曲曲而成的令字,拍手笑道:“有此手令,想来夜鹭好办许多。”说着小心捧起,夹在他的笔记中。沉思片刻,夜雾又道:“门主,夜雾还有一事。”他跪下接着说道:“门主武功高深,拿下墨州大家陆几休,更胜过花云掌门游明斫,现时隔未久,请门主将他二人的招式展示于教习。” 让弟子见识外面的武功,要说推脱不得,更拖延不得。可教导之机难免漏出自己的招式,这个夜雾意在何处,难道他想要蓝髓玉镯心法中的心法行念归心?既然别无借口,只得答应道:“好,观云台地方太小,选个合适的地方再教。” 夜雾见苏灵应了,不好逼迫太紧,借口送字与夜鹭离去。 第36章 飞雪登门 苏灵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是掌门,不觉怀念以前那般随性的日子。 在外伺候的小丫头见夜雾出去,进来跪着怯生生问道:“门主,晚上为您准备葱烤羊肉可好?” 苏灵打量她,这丫头长着一双亮堂堂的大眼睛,道:“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笑着回道:“我叫小饼,原本观云堂里伺候门主的都是男孩子,夜雾师兄见门主是女子,便将原来的男孩子全换成女孩子了。” 苏灵看她乖乖巧巧,叫她起来,问:“那你原来跟着谁?” 小饼低头笑道:“在厨房做饭。” 苏灵点头:“那你现在是给我做饭,倒是长进了。” 小饼低头嘿嘿笑着,过好一会儿才扭捏着说道:“不是,我不是给您做饭,是伺候您吃饭的。” 苏灵见她全然呆呆的样子,也不在意,道:“既然你是伺候我吃饭的。这会儿还早,我出去转转。” 小饼应道:“哎,好,葵姐姐在后面给您铺床呢,我这就叫她过来。” 苏灵缓缓走到门口。一个比小饼略大的丫头过来忙跪下说道:“我叫小葵,奉命伺候门主。” 苏灵见她极为小心,点点头,问道:“你原来跟着谁?” 小葵低头欠身:“跟着夜雾师兄。我以前伺候过陶君逸门主,后来陶门主命我去跟着夜雾师兄,师兄叫我过来希望门主您用着会顺手一些。” 苏灵点点头,他不在这儿他的人还在这儿,真烦。但眼下就这一个熟悉情况的,也只能留着,于是说道:“伺候过师父,观云堂你熟悉,带着我看看。” 小葵应下,道:“夜雾师兄本也交代过,观云堂事物正要请门主定夺。”遂带苏灵观云堂内前堂后厅、卧房客房,及密室库存都一一展示与苏灵。苏灵唯有陶君逸带上山练武时在弟子堂住过,之后便常年在外,观云堂更不曾来过,此时节苏灵只觉更像在参观别人家的财宝,而这家的主人则是夜雾。 回到前堂,苏灵看着小葵与小饼将烤羊肉的架子抬过来,便问小葵:“这都一天了,怎么也没人来见我。当门主不是有很多事儿要办么。” 小葵忙放下手中活儿,过来跪下回道:“过会儿夜雾师兄会来陪门主吃饭。” 苏灵嘟囔:“他怎么又来?” 小葵刚要回话,听见身后的夜雾进来说道:“这是历来的老规矩了,主事要伺候新门主早晚饭,以便尽快熟悉门主的习惯,也是为了更好替门主做事。” 说话间,烤过的羊腿送来,小饼接过放在火上接着烤。 夜雾笑着点点头,很随意的坐在一旁,对小葵说道:“多调几个口味出来,看门主喜欢哪个。” 小饼脸烤的红彤彤的,将烤好的羊肉割下,小葵调味,夜雾起身去端捧与苏灵。 苏灵看夜雾又命小葵倒几杯不同的茶水,纵然羊肉香气四溢,也没心思吃了,索性坐到小饼的身边,道:“那么远拿过去都凉了。这儿近,我坐这儿吃。刀给我。”说着自顾自割了粘料吃起来,道声好吃,又拿刀割下一块蘸了辣椒末递给夜雾。 夜雾站在那里,犹豫下最后还是接过,索性也坐在一起,看着手中蘸满辣椒的羊肉,小小地咬了一口,皱着眉接过小葵捧来的茶强咽下去。 苏灵看见,宛如发现他弱点似的,道:“哟,你吃不了辣。” 夜雾皱着眉仍笑道:“吃得,吃得。” 苏灵叫小碗割一块新的给夜雾:“吃不了别吃,到显得我难为你。” 夜雾感觉说道:“这是门主赐予的,夜雾不敢不吃。” 苏灵哼一声,命道:“扔了——” 夜雾低头微微笑了一下,将羊肉放下,接过小饼递来的新羊肉,吃了一口。 苏灵对小饼、小葵道:“你们也吃。这么大一个羊腿。” 小饼笑着说:“门主与雾大家先吃。” 苏灵看向夜雾,知道她们都怕他,对夜雾说道:“对了,今天我里里外外把观云堂都看过了,一共也就十来个丫头,有点少,你再送来一二十个。” 夜雾笑笑:“正要报与门主,今日已经把夜鹭要带下山的名单清点出来。各处都抽了人过去,独门主这里不曾抽调,所以暂请门主忍耐些。”夜雾见苏灵哼了一声,接着说:“这一半的人三日后下山,他们的衣裳吃食虽说暂时放下,明年回来,这赏钱须得早早备下。” 苏灵听了,我才当上门主,就给我这儿哭穷呢,也不说话。又听夜雾道:“往日门主皆是男子,今门主的衣裳已经叫人去做,恐一时做不齐全,请门主担待几日。” 苏灵心中更不乐意,忽的转念一想,问:“山里头的银子有多少?” 夜雾缓缓道:“三年来进少出多,若省着些用,到明冬应该不成问题。” 苏灵听了,好大一会儿才骂道:“这个贾成熊糟蹋了多少银子,早知道不如让千山派的拿钱来赎。” 夜雾笑了笑,眼珠一转,又看见苏灵盯着自己,遂笑道:“梅婕云也值不少银子,拿她抵也不妨。” 苏灵听了,故意说道:“不妨这事儿交给你办,须得换回一二万的金子。” 夜雾忙笑道:“按往日的规矩,梅婕云不值这许多,况且也是门主旧相识,不打些折扣?门主若执意要,也不是不可。正好夜鹭下山,交与他一同带去。” 苏灵顺着往下说道:“打折——那我岂不亏大了。先留着,再说。” 夜雾一笑,说起他事:“我已经吩咐下去,门主连日来打了几场硬仗,要调整调整。各处弟子三年来矜矜业业,守山守家,现在气象更新,应展门主恩德,请门主裁夺处置。” 苏灵听着话里有话,道:“说明白点。” 夜雾见苏灵不喜,改口道:“门主上任,应向弟子们发些财物,不过咱们库存不多,可怎么发?” “哦——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以后别这么绕来绕去的。该发就发。”苏灵忽地想起:“才不是说贾成熊找什么宝贝,找着了吗?” 夜雾摇头:“不曾。”再看苏灵一眼不错盯着自己,忙道:“弟子不敢向门主隐瞒。” 苏灵只得作罢。咬一口羊肉缓缓说道:“当时走得匆忙,杀了陆几休也没问潮忻飞雪给不给银子,给的话给多少。你叫夜鹭也去问问。” 夜雾应下,他已细细打听,苏灵杀陆几休是真,既然她有如此好身手,何不用上一用。随口说道:“门主对于武功传承有何打算。” 苏灵心想,你的尾巴可终于露出来了。便说道:“照老规矩,师父怎么教,我也怎么教。” 夜雾道:“听说师父在山下时,遇上弟子们便会指点一二。他老人家回山后,虽说是休整,弟子武艺却是亲力亲为。等夜鹭回来,新一批弟子不过五岁。待他们长成,也要十年之后了。门主可曾考虑十年无弟子可用?” 苏灵看着夜雾,他说的对,辩也辩不了,点头问:“你咋想的?” 夜雾将隐藏的秘密说出:“师父留下的弟子有一百人,全在后山,不曾让贾成熊染指。他们勤学武艺不曾懈怠,门主可愿意收下?” 竟有这事,苏灵不得不考虑对夜雾的看法,于是缓缓说道:“既然是师父留下的,我收了。该怎么办,照旧。”苏灵咬了口羊肉,瞥一眼夜雾,这人藏的可不少。 次日,夜雾便将一百弟子召回,一群半大小孩儿乌泱泱地站成一片,另将几位学师叫来,请苏灵指教。 苏灵看这样式,也不多说,随手指几个对打,称赞几句,转头问夜雾:“这么多孩子,你把他们放在后山哪儿了。” 夜雾如实说道:“灰鹰崖。” “灰鹰崖?什么地方?” “哦,灰鹰崖是一处孤山,四面悬崖,只有一条铁绳和主山相连。夜鸠带着这批弟子在山上三年,今日才得下来。” 苏灵点头:“三年才下来,这几天放他们撒撒欢儿。” 夜雾应下,高声道:“门主有令,放假三日。” 小孩儿们听见,各自跳跃欢呼。 恰这时,苏灵见一名弟子附耳朝夜雾说了几句话,夜雾眼睛瞟向自己,便问他:“什么事儿?” 夜雾躬身笑道:“门主有客到。” 苏灵倒未曾想到,跟着夜雾走到前厅,却是飞雪带着一名家人风尘仆仆坐在那里,面带憔悴,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飞雪看见苏灵,忙站起打量她,见苏灵红衣锦袍,狐皮束发,前后弟子拥护,好不威武。 苏灵很是奇怪,她不在兰城守着自家母亲与姐姐,怎么到这儿来了,便问飞雪:“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飞雪双眼微湿,迟疑着不开口。 夜雾忙道:“这位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潮忻栗棠之女潮忻飞雪了吧。”见飞雪点头,便介绍道:“这是我青莹山苏门主。” 飞雪听了,确信是苏灵,忙行礼道:“拜见苏门主。潮忻飞雪感念苏门主为家父复仇,有言在先,特将一半家产送上,可——半途被人劫去,只有随身携带的几件珠宝。苏门主若不弃,请先收下。”说着将怀中藏着的几串珠子取出,交与夜雾。 苏灵一听便急了:“谁敢劫我的东西?备马喊人,我们去抢回来。” 夜雾忙阻止她,说道:“门主,先听潮忻小姐把话说完。” 飞雪将自己回府向母亲禀明,打听得苏灵向西回山,随后带上早备好的几箱金银珠宝向青莹山赶过来,不想走到柽柳庄附近,被一群人看见,直接抢了去。飞雪还击时折损一半家人进去,无奈只得先来青莹山确认苏灵在不在。 苏灵听了,忍耐不住,问:“那个地方你还认得么,咱去一趟。” 飞雪点头:“知道。” 夜雾眼看苏灵就要拉着飞雪奔出门,他不知真假,赶紧打断笑着问:“想不到潮忻家竟如此慷慨,一半家产不是小数,交出去潮忻家便再也坐不得墨州五大家首位了。族中竟无人反对?” 飞雪向苏灵和夜雾解释:“我父亲不在,潮忻家虽早不如从前,不过我潮忻飞雪说的出便做得到。家中所有,除去养我母亲与姐姐出嫁必要的钱财,早已盘点出来,半数留与族中,半数交与我带来。苏门主若觉不足,飞雪已无后顾之忧,甘愿将性命留在青莹山抵债。” 夜雾听了这才说道:“好,便这么说定了。我这就派夜鹭带人随姑娘下山去柽柳庄。” 苏灵不满说道:“哎,怎么是夜鹭去啊。当然是我去。” 夜雾笑道:“这下山的事情您都交给夜鹭了,自然是他去。” 苏灵哼了一声:“慢着。陆几休是我一个人杀的,飞雪送的赎金也是给我一人的。她要抵债也是抵给我。谁有意见谁反对?” 众人在堂,谁敢二话。飞雪才转过来苏灵是为保全自己,忙道:“苏门主的话不假,潮忻家酬金只给为我父报仇之人。” 夜雾见插手不成,只得顺口说道:“青莹山弟子众多,都想为门主分忧。既然门主亲自去,命夜雾同去也可。” 苏灵点头:“行,你在山上,挑几个人跟我一起下山。观云堂有客房,夜雾你去给飞雪安排安排。” 夜雾应下,将方才收在袖中的珠串交给苏灵,才带飞雪去安置。 苏灵接过,细看手中的珠子光滑溜圆,吐槽夜雾手伸得真长,亏我机灵,不然全成他的了。 说做就做,苏灵带夜鹭与众多弟子,跟着飞雪找到柽柳庄附近,这会儿已是近午。原先派来的弟子已经将这庄子的底细摸清,汇报明白。苏灵没有着急攻打,而是慢悠悠的与夜鹭走到这庄子旁的小面馆里坐下,要了两碗猪肉面。随行之人另坐一桌,也要了猪肉面。 等待做面时,苏灵看周围街上男子皆是雄壮大汉,女子也是身材粗壮,怪不得飞雪守不住她的东西。 不时面端上来,苏灵拿筷子翻搅几下,冷着脸扔下筷子拍桌子高声嚷道:“什么猪肉面,猪肉呢。” 那店家从后面拿着切肉的刀出来,看闹事儿的一桌不过二人,于是朝苏灵一指:“猪肉在碗里呢,吵什么吵什么,眼瞎呀。” 苏灵歪嘴一笑,站起来看着店家道:“嘿,掂着刀怎么了,看你这仗势,没少坑人钱呀。我要的猪肉面,猪肉呢,一块猪肉都没有。” 店家满脸横肉,道:“你碗里切得碎碎的不是猪肉么。一碗猪肉面,啊,两文钱,吃点猪肉末解解馋得了,想吃大块的,出钱,有。” 苏灵故意找茬:“我要的就是猪肉面,不是猪肉末面。”说完把碗往地上一摔。 街上行人都是一个姓一家人,听见响声呼啦啦都围了过来。 店家一看人多了气焰更大,掂起刀子,道:“哎,你他妈故意的是吧,还他妈摔碗。一只碗二两银子,拿不出你休想出这个门。” 夜鹭本就看不惯这般撒泼耍横模样,但碍于苏灵已是门主,任她发泄,不拦不劝不掺合,仍端端正正坐着。 苏灵高声道:“把你们庄主给我叫出来,今儿这理儿我要说道说道。” 第37章 苏灵醉酒 店家看看张牙舞爪的苏灵,再看看坐在一旁稳座如山的夜鹭,忽地笑得弯了腰:“还用我们庄主?看我们这儿这么多人,你是怕了吧。喊声爷爷,乖乖留下二两银子,放你们过去。不然,这小妞留下——哎哎,别呀,别,好汉饶命,饶命——”原来是夜鹭见他说话粗鄙,再说下去传出去了不好听,站起一掌将店家头按在桌上使劲儿的擦。 周围的人惊呼了一声,躁动起来。 苏灵瞪着眼睛看向四周:“怎么,谁想过来比试比试?”见众人不敢上前,重新整好衣服,坐下说道:“我是青莹山人,一碗面都招待不周。把你们庄主叫来,今儿这理儿我评定了。” 夜鹭嫌店主头发油腻,松开手将他踢到一旁,自顾自地拿手帕擦手。 庄子的人见势不妙,忙上里面寻庄主去了。不时另有几个壮汉掂着大刀过来,高声问:“是谁找事儿?哪儿呢?”走到苏灵旁围住,再看看一旁那桌儿站着的三人,说道:“就你们几个闹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苏灵拿眼瞟着夜鹭:“这个地方可不太远啊,青莹山这三个字就没什么用了?” 夜鹭站起抱拳道:“山下混乱是属下失职,此去一定好好管理。” 苏灵点点头,听那为首的壮汉说道:“少扯什么威风,青莹山是吧,还管到老子地方来了。” 夜鹭出手,将来的几个壮汉打晕在地,说道:“柽柳庄的庄主怎么还不来,是要我打上门去?” 说时,看外面众人闪开一条路,长得黝黑结实的庄主堆着笑说道:“稀客降临,失迎失迎啊。”他进来环顾一番,见唯独苏灵坐着,便对苏灵笑道:“大驾光临,不知是青莹山哪一位赏光。” 苏灵看着他问道:“你是庄主?”见庄主点头,苏灵接着说道:“青莹山苏灵,你劫了我的东西也该认识认识我。”说时挥挥手,叫飞雪过来。 飞雪过来看了一圈,指着庄主身后的几个人说道:“苏门主,我认得打劫的正是他们。” 庄主明白过来对方找上门了,见势想要息事宁人,解释道:“是我手下的不开眼,得罪苏门主,快,你们几个过来给苏门主跪下。”庄主随手指了几个人,他们速速过来跪下求饶。 苏灵让飞雪远远退在一旁,站起对着仍陪着笑的庄主说道:“好。莫说我苏灵天生喜欢欺负人,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的你还是头一个。那小丫头带着的有一样算一样,统统拿出来。” 庄主咬着后牙,但来之前听说庄子外守着一群人,看来青莹山阵势颇大,这会儿硬碰硬惹不起,眼前亏只能咽下。庄主扭着脸陪笑:“这就凑给门主。”方叫庄户人将分出的财物快些拿回来。 苏灵见他们不情不愿,瞥了身旁弟子一眼,那弟子抽刀将地上躺着的壮汉割断脖子。 众人惊呼,庄主看苏灵动真格了,慌忙将自家藏起的箱子抬出,他人见状也纷纷拿出。 苏灵叫飞雪清点数目。飞雪盘点后说:“东西不齐,坏的不算,还差四五十件。” 庄主推脱道:“苏门主,苏奶奶,分出去的东西这一时拿不回来也是有的。您先回去,我再凑凑一块儿给您送去可好。” 苏灵看着庄主,心道:“打劫我的东西,当着我的面儿,还想留几口肉。忽地笑道:“几箱东西算我借你们的,今天来就不能白跑这一趟,算算利钱一并还了。”苏灵命弟子:“把他吊起来。” 庄主觉苏灵欺人太甚,再忍不得,向庄户人喝道:“还不动手。”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把大刀向苏灵砍去。 经历过西山杀陆几休,此时区区小场面,苏灵侧身躲过,转手扼住庄主咽喉,顺势将他的头压在桌上,右手一挥,噌噌割掉他左右耳朵。庄主发出痛苦的吼声,苏灵即刻抬头看向众人:“谁还敢。” 众人听见吼声,也看见庄主被按在桌上的样子,纷纷停手后退。 苏灵再命弟子:“把他吊起来。我苏灵的银子少一分一毫给我剥了他。” 见苏灵凶狠如此,柽柳庄人不敢抵抗,小心翼翼地将飞雪的金银宝物交出,另多拿一箱算作利钱。 苏灵这才作罢,并交代道:“这次饶你们一次。日后胆敢作乱,踏平你们这柽柳庄。” 庄户人唯唯诺诺,送走苏灵。 到庄外,苏灵对夜鹭问道:“你带这么多弟子下山,夜雾给了你多少银子。” 夜鹭含糊说道:“足够用了。” 苏灵就知道数目不多,说道:“飞雪带的几口箱子,你挑一口去用吧。” 夜鹭看着苏灵,忽地笑了,抱拳应下:“好。” 这只骄傲的蓝孔雀成天苦着脸,他居然会笑,苏灵轻道:“笑起来也挺好看。”看到夜鹭竟然也会不好意思,苏灵催促:“走吧,早去早回。” 苏灵目送夜鹭带人离去,忽觉得自己有了用处。又喊来飞雪,对她说:“东西我收到了,你回去吧。” 飞雪见识到苏灵处事方式与墨州上下极为不同,她摇头:“我愿意留下。” 苏灵抬头看看青天白云,想到飞雪适应不了这儿,劝道:“青莹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冬天冷的很。” 飞雪再次摇摇头,坚定说道:“我寻遍大江南北,只有你替我报了仇。我打定主意,一定跟着你。” 苏灵懒懒一笑:“跟着我?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打打杀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和墨州可大不一样。况且,青莹山只收留父母皆无的孤儿,你不是。” 飞雪见苏灵极力劝她回去,转而说道:“潮忻家产我拿来的不及一半。余下的做牛做马还给你。潮忻飞雪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苏灵见飞雪一脸固执的样子,心道这小丫头真是个二愣子。只得答应她。 飞雪又呆呆地问:“门主,苏夜魄呢,他是你师兄——” 偏偏她又提起这茬,苏灵干脆回道:”死了。”看飞雪一脸质疑,苏灵不耐烦解释,只听飞雪在身后哭道:“姐姐还在兰城等他呢。” 她潮忻绮才等了多久,我不也是一场空么。苏灵头也不回策马就走。 飞雪在青莹山看到苏灵是门主的时候已经猜到夜魄被囚禁或者死了,现在从苏灵口中确认,飞雪伤心不已,也只得拿袖子擦干泪,对家人说道:“你回去吧,告诉母亲大人我在青莹山很好,告诉姐姐别等了,苏夜魄他死了。” 家人很是忧愁,说道:“二小姐,就剩下我们几个人在这儿,我走了咱们人就更少了。你行么?” 飞雪含泪点点头:“你去吧,叫她们别挂念我。” 剩下的家人赶紧催他:“走走,我们看着二小姐,你快回去报个信儿。” 尚未走出多远,转过几个岔口,忽见一行人站在路上,为首一人,黑面短须,看见苏灵带人过来,远远地高声喊道:“来的可是青莹山人。” 苏灵看此人打扮,像是周定城的人,于是命观云堂首席弟子苏等答话。 苏等身负保护门主职责,她上前几步,说道:“正是,不知阁下为何在此处。” 来人说道:“我乃是周定城城主手下张可,周城主得知青莹山门主下山,特请门主一往。”说着,叫身边人打开箱子。 苏等见箱中满是白银,询问苏灵是否要去。 结交之事苏灵不熟,况且自己刚下山他们便知道,必是有人走漏消息,况且不知那城主的深浅,于是答道:“城主一番好意本该去的,只是这天儿不好,恐去了下雪耽误回山,喝酒不尽兴,又拂了城主好意。请转告城主,非是我苏灵张狂推脱,改日登门道歉。” 张可见苏灵推辞,也不恼,笑道:“在下必定如实转告与城主。此是见面礼,请门主收下。” 金银在前,况且是送上门的,苏灵呵呵笑着致谢,命弟子接下。 苏灵回山,夜雾带着山上弟子大张旗鼓迎接。苏灵看见,到了观云堂,笑呵呵地叫人把几个箱子打开,金银珠宝闪耀夺目。众人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经历数年艰难的日子,飞雪这银子送得真及时,纷纷围过来啧啧称赞。苏灵听了高兴非常,难得开心时刻又命大摆宴席庆贺。 苏灵在众弟子中互相对饮,放开怀喝酒无数。夜雾看苏灵她心情极佳,一改往日阴霾模样,亦不相拦。及至苏灵烂醉,叫几个女弟子将她护送回观云堂。 苏灵昏昏沉沉至次日傍晚才醒。 小碗守在一旁,见状端了茶点跪在一旁。 苏灵挥挥手,有些头痛扭了个身子,转而看见夜雾在纱帐外侧身坐着,道:“他怎么在这儿?” 小碗刚要说话。夜雾高声道:“门主昨晚不胜酒力,整夜里观云堂的蜡烛一直亮着。我正好有些文书要清点出来,便来借此处的烛光。” 苏灵知道他是不放心,也在这儿守着,只是嘴上不领情:“怎么,山里头是没蜡烛了?这点光也要借?” 夜雾回道:“我们山中物产不多,即便是有金银在手,也得和山下做买卖才行。东西么还是应该省着用。” 苏灵听了笑得哼一声:“怎么,我带来这么多东西,还不够你用的?”说着喝了些茶,叫小碗出去,问夜雾:“飞雪呢?” 夜雾头也不抬:“昨夜我看她心事重重,也喝了不少酒,故而也放了她一天假。” 苏灵看着夜雾道:“那小丫头可是我的,你倒是挺会自作主张。” 夜雾点头应道:“嗯,门主诸事繁忙,偶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属下应该看到想到。” 苏灵翻翻白眼,这是讥讽自己不干事儿呢。又听夜雾说道:“属下听说潮忻二小姐师承墨州花云,不如请她将花云的武艺教与那一百位弟子可好?” 他的手倒长,不但伸到我这儿,还伸到飞雪那儿。苏灵想了想,遂说道:“不知道飞雪愿不愿意。这事儿你去说。不愿意就算了,不强求。” 夜雾应道:“好。” 苏灵拿着点心吃了一口,站起走去看夜雾将几张单子抄录在册子上,便知道他将昨日带来的宝贝儿登账。说道:“还有个事儿,回来的路上周定城请我去一趟,你回头替我去一趟。” 夜雾站起应道:“是。”随后记在自己的本子上,又低声说道:“周定城怎么会在路上遇上门主?” “哎,我也想知道。”苏灵道。 夜雾拧眉思索着:“门主既然不曾告诉他们,莫非——有人故意拦下潮忻家,是为引门主下山?即便门主不下山,也可以探探青莹山的反应。” 苏灵猜不出夜雾话里真假,索性道:“夜鹭走远了这会儿也顾不上咱山边边儿的事儿,你呀,把这周围打扫打扫,免得他明年回来的时候被打劫。” 夜鹭还能被打劫?他不打劫别人算好的了。不过夜雾还是应下,看苏灵没什么交代了,坐下接着登账。 苏灵看着,故意走到跟前坐下显摆道:“怎样,不少吧。” 夜雾知道她如此是等着被夸呢,轻声说道:“昨日门主向弟子们展示潮忻家财力之雄厚,晚间宴席上,就允诺苏响一个簪子、苏等一对镯子,夜寻要换上等的木炭用,夜见要住宽敞的房子——” 苏灵忙打断道:“等等我怎么不知道——” 夜雾故作关怀说道:“门主莫不是酒醉太过,将昨日事全然忘了。” 这昨晚的事儿,苏灵还真是忘了,到底许诺多少出去也不好问,推脱道:“没有,没有,这些事儿你就看着办,啊。” 夜雾心道你都应下了,我怎么收回,再者也是花你的钱。于是道:“是,一一按门主的意思照办。”又小声叹气说道:“这些金银算出来也不知够不够。” 苏灵撇撇嘴,这些还不够,昨儿到底倒了多少出去。讪讪的一时也坐不住,站起要出去走走。 夜雾笑着目送苏灵出去又回来,对自己说道:“灰鹰崖什么样带我去看看。”夜雾看看天色,道:“今日晚了,明日再去。” 次日,果然带苏灵过去,那小山离最近的悬崖也有几十丈远,上又有几处高低错落的巨石,将一片平台遮掩在其中。夜雾指着半空的铁链说道:“平常那铁链扔在那块石凹里,只有送吃送喝的时候那边用一个铁钩子将链子勾起,挂在那石环上,才能过人。” 苏灵看了果然精巧,赞道:“这里好,收拾收拾,以后就是我练功的地儿了,你让谁来着,我把陆几休和游明斫的招式演给他看。” 夜雾点头:“门主看中此处自然极好。”向随行弟子说道:“把苏芅叫过来,跟随门主练功。” 苏灵听了,想起认得她,身形与自己相若,而功法极好。苏灵不甚乐意,又想起几位学师中有一人认识,便道:“苏芅。罢了,叫夜芀来。” 夜雾疑惑道:“这——苏芅的悟性较夜芀高,呃,既然门主吩咐,即刻照办。”便向弟子命道:“传门主令,叫苏夜芀过来。” 苏灵想这个夜雾,暗搓搓地想叫人偷学我的武功,还专门选个女弟子,心思真重,也随口说道:“山上悟性高的女弟子不少,不过陆几休、游明斫都是男的,硬要打也不是那么回事。” 夜雾随即笑道:“门主特地选中这里,是怕别人将武功偷学了去?”见苏灵看向自己,接着说道:“门主的武功也是青莹山的。既不肯传于弟子,又提防别人看见,难不成门主有私心?” 苏灵终于抓住他的目的了,说道:“你终于说了心里头的话。” 夜雾毫不慌张,笑着说:“我身为‘管山里头事儿的’雾大家,有责任替弟子们问上一句。” 苏灵见夜雾仍是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干脆挑明道:“想要我武功的人不止是门中弟子,还有山外的人。蓝髓心法行念归心是青莹山的不假,不过,这心法已经失传百年,历代门主为何不练,又为何不传给弟子,师父死了,你我无从得知。苏灵侥幸,拿到密法,阴差阳错之间练成,可没想通这是青莹山的好事还是坏事。总之,在我想明白之前,蓝髓心法不会传给任何人。假如我死了还没想明白,这个秘密我就带走。” 夜雾忽地笑了。 苏灵很不解:“你笑什么?” 夜雾拱手认认真真向苏灵鞠躬,才笑道:“原本我还有所担忧,不过看门主举手投足之间,越来越像师父了。青莹山有苏门主在,一定会越来越好。” 苏灵瞧他恭维自己,心中一乐,指着灰鹰崖说道:“山里头管事儿的,走,咱们到那边儿去看看。” 夜雾却摇摇头:“我的轻功可不好,这么远,跳不了。” 苏灵也不理论,展开轻功,沿着铁绳飞身跃过去。 夜雾心中羡慕无数,转而看见夜芀走来行礼,问道:“山中弟子众多,悟性比你高的不在少数,门主特地选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夜芀唯唯诺诺,想了一会儿才说:“恕我愚钝,请雾大家明示。” 夜雾交代:“看来你不记得了。门主幼时你曾带过她,所以留有印象。好好跟随门主,莫负她的期许。” 夜芀连连点头,遥遥地禀明苏灵后跳入灰鹰崖。 第38章 雪封青莹 夜雾带着两个弟子来观云堂,见飞雪和小碗同在堂外打扫。夜雾对小碗道:“这是夜鸣、夜链,是门主答应调来观云堂的,你带进去吧。” 小碗细看这两人,见他们脸上忍不住带笑,而又小心翼翼面对夜雾的样子,答应着带他俩进去了。 飞雪见夜雾摇了摇头,心中嘀咕着观云堂都是女子,怎么忽地调男弟子过来。 夜雾看见飞雪疑惑,解释道:“他们是门主旧时好友,求情调过来,而去门主也答应了。” 飞雪点点头,尚对夜雾抱有戒心,不肯多说便要走开。 夜雾叫住她:“门主交代我,你是花云弟子,做她的丫头实在是大材小用。若调你去学堂,教他们习武,你可愿意?” 飞雪想了想,回道:“花云接纳天下弟子,毫无门派之见。花云的武功我可以教,那青莹山的武功我能学么?” 夜雾眯着笑道:“青莹山的武功不外传,况且你已成年,也学不得。本门武功不行,别个门派的武功也不是不可以。” “别个门派……别家的武功你们也会?” 夜雾指着学堂:“你随我来,我们边走边说。天下武功虽彼此不同,说到底也是人教人学的。我青莹山精英汇聚之地,山下半数门派的武功说不得顶峰造极,皮毛总是有的。非夜雾张狂,仅从前几日财物被区区庄户人家劫去就知道二小姐在花云武艺未练到精髓,不过指点一下少年弟子还是有余。” 一句话说得飞雪脸上无光,她咬着嘴唇,深知潮忻这个姓氏在青莹山无用,想要立足于此,必须有实力才行。于是点点头,接下这个活儿。 夜雾见飞雪同意,将她带至学堂,与管理学堂的夜稳交代明白。再回观云堂,命人将装好的宝箱送到自己房内。 夜雾打开宝箱,随意观看,此时叩门声响罢,又传来娇滴滴的声音:“雾大家,可有空儿见我?” 是苏滃的声音,夜雾拿出一盒首饰,关了宝箱,拉上帘子,才道:“进来吧。” 苏滃扭动着腰肢走进来,见夜雾手中钗,又见桌上那个装的满满的首饰盒,满意笑道:“门主果然答应给我了。” “墨州的手艺真不错,给你,便是你的了。”夜雾站在苏滃前边,取出一把发簪插入她如云的发髻中。 苏滃娇媚道声谢,就着夜雾房中镜端看自己,道:“门主有眼光,这样好的钗子就应该配我这样美的人。哎哟,还得给门主道谢。” 夜雾拦下要出门的苏滃,道:“去可去,有些引诱的事儿不能做。” 苏滃抬起右手,用长长的红色指甲轻轻划过夜雾的脸颊,柔媚笑道:“门主也是女子,何来引诱之说。” 夜雾早已熟悉苏滃的调戏,说道:“正因为是女子,未经过磨练,定力尚且不够。” 苏滃听了,故意将手放在夜雾胸前,又围着他的身子绕一圈,笑道:“那雾大家,自幼经历过磨练,想必定力绝佳呀。不过门主呢,武功超绝,是山中绝无仅有的一款女子,不知雾大家对她的定力又有多少。” 夜雾忽地将苏滃搂到身边:“你可是媚门掌舵,若连我都情丝不长,怎能放你的徒儿下山去媚惑别人。” 苏滃听了嘴角上翘:“你说的是,这山中没点本事哪儿能活得下去。雾大家,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说与我听。” 苏滃靠在夜雾的耳边,轻声说道:“你想要蓝髓心法。不过她若是交出蓝髓心法,到你手里,门主便要换人了,不是吗?” 夜雾笑着反问:“你是觉得我要蓝髓心法是为了自己?” “门主之位你不心动?” 夜雾轻轻抚摸苏滃脸颊:“若我是门主,可就不能一亲芳泽了。现在不好么,门主懵懂无知事事听我的,我便是青莹山无冕之王。不过在她没有交出蓝髓心法之前,得好好养着。这把剑,多的人在打主意。” 苏滃勾勾夜雾下巴,笑道:“好,我会管着手下的。不过懵懂孩童总会长大,你能管着山里头,还能管着山外头?” 夜雾轻笑不答。 再说苏灵练武回来,见了夜鸣、夜链二人,叫他俩过来坐下,打量一番,素来认识的,也知道他们好耍滑头,道:“你俩怎么没和夜鹭下山?” 夜鸣赶紧带笑说道:“我俩病了病了,还没好。” 夜链也笑着应道:“是是,我俩练武的时候不小心伤着了,得养个一俩月的,就没下山。” 苏灵抬手敲敲俩人的头,“你俩是听见我回来了,故意的吧。”这二人便是趁苏灵喝醉时候提出要来观云堂的。苏灵见俩人低头嘿嘿一笑,道:“算了,既然我答应你们了,就留在这儿吧。可叫你俩做什么,先倒马桶去。” 夜鸣听了,神神秘秘地笑道:“门主,我俩费尽心思留在山里,不是为了自己。”说着,夜鸣左右看看,示意苏灵叫别人都出去。 苏灵明白,告诉小碗留他俩吃饭。 小碗点头退出去。 这边夜鸣悄咪咪说道:“门主,您这周围都是生人,不用说是雾大家安排的。您说他为啥呀,这里头肯定安插了奸细,一有风吹草动,他肯定就知道了。您留我俩在这儿当帮手,我们肯定一心向着门主。” 夜链点头,拍着胸脯道:“是呀,您平常使唤我哥俩我们都是尽心尽力的,现在更是为了门主啊万死不辞。” 这点苏灵倒是赞同:“成,你俩就先在这观云堂呆着,自己瞅瞅需要干什么干什么去。” 夜鸣夜链一看这下不用倒马桶了,赶紧的一个拿扫帚,一个找抹布,装模作样干个不停。 接连几日,苏灵皆在灰鹰崖向夜芀演示陆几休的武功,虽说还记得不少,也遗漏颇多。 夜芀素来勤勤恳恳,按苏灵所示,竟一招一招串联起来。 苏灵拍手赞道:“不愧是学堂的学师,悟性好得很。” 夜芀自谦道:“门主过誉了。” 苏灵说道:“没有没有,师父让你当学师自有他的道理。不然我当初怎么只是个小小的羊倌。不过可惜了。”苏灵拍拍夜芀,他身高壮硕,孔武有力,“咱们青莹山本门功法以轻功为上,你呀,吃亏就吃亏在这身量上。” 夜芀笑道:“天生万物,各不相同,人也类似。能得青莹山庇佑长大,已是庆幸许多,从不想这吃亏吃盈之事。” 一句话逗笑了苏灵。“你倒是看得开,陆几休这几招剑法你觉得怎样?” 夜芀回道:“这几招看似并不复杂,以门下弟子身法,躲过去不难。” 苏灵点点头:“把这几招练熟,你我比划比划。” 夜芀应下,果然用心苦学,便与苏灵一试。几番下来,苏灵仍觉夜芀差些意思。 夜芀这才将自己所想说出:“门主,陆几休几十年功力绝非我能相比。”见苏灵点点头,又道“依门主所说,这个人既有能力打理金家,又能将功法练到极高境界,更笼络训练出大批打手,绝非普通高手所能做到。若他真的潜心于武,能否败在门主手中很是难说啊。只能说天赋重要,际遇难测。” 听夜芀这么说,苏灵点点头,忽地想起墨州时与游筠砜寻回楠木时遇到那位高手,到底不知是谁,问夜芀:“我在墨州时,有个人能借风传音。你说他内功得多高才能这样?” 夜芀笑着摇摇头:“天地极大,便有些罕见的高手也实在正常。每想到此呀,我就庆幸自己是学师不必下山去。” 苏灵故意说:“不必下山?不然我就给你个活儿下山去找墨州那位高手。” 夜芀听了忙摆手道:“别别,您就留我在山里教学吧。我实在不敢下山去,那些人啊非把我给剥了吃了。” 苏灵笑笑,知道他毫无行走江湖的经验,真要下了山,被生吞活剥极有可能,于是点头:“也行,准了。” 晚间,苏灵自灰鹰崖回来,夜鸣悄咪咪过来说道:“门主,咱们这账目有问题呀。” 苏灵听了叫夜鸣细说。 夜鸣煞有介事道:“这雾大家报五十两银子给学堂弟子做冬衣,我才查了查,根本没用到这么多。还有他给后山长辈们送东西,他都多报数目了。” 苏灵反问:“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夜鸣笑道:“咱后山长辈就那么几个,一问就知道。门主,还有夜链看到夜雾得到外面的消息,有的说给你听,有的根本不告诉你。” 苏灵追问:“属实?” 夜鸣点头:“属实啊门主,这可不是小事。” 苏灵想了想,命:“你和夜链去管库房,夜雾要什么只管给,回头报给我。” 未几日便大雪封山,苏灵在灰鹰崖将陆几休的招式尽数展示与夜芀,命他尽快练熟。 天黑得早,夜芀送苏灵后返回学堂,见飞雪在借着雪光练功,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时辰尚早,夜芀便停下看飞雪招式。 飞雪因近日因武功不高在学堂被那群孩子嘲笑,本来心中不顺,又见夜芀看自己,没好气地说道:“你看什么。” 夜芀人老实,赔着笑说道:“姑娘的武功精妙,我数次经过都想看看,今日张狂,得罪姑娘,向您赔不是。” 飞雪见他说话很是客气,在青莹山中却少见,气消了大半,向前走两步说道:“不敢,不敢,是我冒犯。在下潮忻飞雪,未请教尊下大名?” 夜芀连连鞠躬,笑道:“不敢,这里弟子们大多姓苏,女子取一字为名,男子在夜字后再取一字为名,潮忻姑娘叫我夜芀即可。芀,草下有刀者为是。” 飞雪点头笑笑,细细打量夜芀,见他三十有余,身量厚实,浓眉圆面,谦和近人。 夜芀见飞雪这样看他,低头躲开,道:“还未请教姑娘练的这套剑法,可是出自花云?” 飞雪见问,点点头叹气道:“是,可我学时偷懒,技艺不精。”飞雪想起白日里弟子纷纷质疑她的水准,又各个不负极难管教,不禁低头咬起嘴唇不做声。 夜芀只作未见,笑道:“这里太冷,潮忻姑娘来我屋里喝些热茶吧。我这里有些门主赐予的好茶,请来尝尝。” 飞雪觉夜芀是个可亲近的人,点点头,到夜芀屋里,果见他拿出炭火炉子,不时煮出一壶茶水,递与飞雪。飞雪接过饮下,茶味醇厚,其味自比不过往日所品。不过,自己在此处一无所有,想房里点火暖身也不能够。 夜芀见飞雪脸上退去寒意,道:“潮忻姑娘以往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雪吧。” 飞雪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遇上下雪,而且这么大,到处都是白白的一片。往日里只在我们花云的高山上才能看见一层薄薄的冰,师父们还存着泡茶喝。” 夜芀看飞雪回忆过往很是高兴,随后又回到现实,不免愁容浮现。夜芀猜到而只做不知,浅笑道:“存冰泡茶,好雅兴,咱们山上多的是冰,尽可取来泡茶喝。” 飞雪也笑道:“只怕没那多炭火。” 夜芀点点头:“若论往日啊,碗里酒肉随意取,金银珠玉满怀中,一点炭火算什么,只是今非昔比,封山前存下的炭火不多,还要先供与孩子们和媚门,连观云堂也不是处处暖和。好在苏灵回来,青莹山也算是回到正轨了。” 飞雪听夜芀随意说出苏灵的名字,很是吃惊,见夜芀又道:“姑娘原不是山中的人,此处苦寒非江南宝地那般温煦。果真觉得难熬,再过三四个月去说一声,放你回去也不是多大事情。”飞雪摇摇头:“当年父亲被杀,我走遍大江南北去寻能为我父报仇之人,谁知一月两月一年两年竟难寻到。我就发誓,若大仇得报,我此生便跟着他。无论苏灵她是白羊帮的羊倌还是青莹山门主,她去哪儿我就跟她去哪儿。” 夜芀听了低头微摇,也不再劝:“若是如此,想来学堂里难以管教的子弟和这青莹山的冰天雪地是难不倒你。” 飞雪坚定说道:“你们能在此活下来,我也能。” 夜芀看到飞雪眼光坚毅,微微一笑,称赞道:“好。我便拭目以待。来,喝茶。” 飞雪点头,饮了茶,犹豫后才问:“你每天出去,是同苏灵练武?”见夜芀不语,忙道:“我不是打听什么,你能否代我求苏灵,我想去看看梅婕云。” 夜芀犹豫一番点头答应:“好,你的话我带到。” 飞雪谢过夜芀,听门外潮忻家人说道:“二小姐,天不早了,回吧。”飞雪见家人催促,对夜芀道:“打扰多时,多谢款待,告辞。”说着站起来。 夜芀叫住她,道:“我这里有些炭,给你拿去,这天儿往前更冷,用完你再来找我。”说着拿了木桶从柜下铲出一桶煤炭。 飞雪推辞道:“这太珍贵,我怎能要。” 夜芀道:“我已经习惯山中的寒冷,这些也是往年剩下的。虽说行路是要靠自己,但得扶一把也是好的。” 到学堂后飞雪处处被针对,今日夜芀却对自己好,飞雪心中触动,不禁泪流出来,抽泣接过木桶与火炉,向夜芀道声多谢。 第39章 探访婕云 次日,飞雪早早在院内等候回音,果见夜芀回来,对她说道:“门主已经同意。正好明日无课,我可以和你同去。” 飞雪笑着用力点点头。 夜芀见惯弟子们早早退去纯真,再看墨州的飞雪哭笑自若,低头只叹人生皆苦。 这日一早,夜芀带飞雪到观云堂后面的小院,一路上未被为难。夜芀指着一所小小的屋子,对飞雪道:“梅姑娘在里面,去吧。”说罢点点头,守在门外。 飞雪见这小屋尚且坚固,且有几个穿着厚实冬衣的女孩子在打扫。飞雪叩门进内,见梅婕云戴着皮毛帽子,在桌旁微微打盹。飞雪轻声唤道:“梅姐姐。” 梅婕云听到意外地睁开眼睛,看到飞雪,惊讶道:“飞雪,你怎么会在这儿。” 飞雪走到梅婕云旁边,上下打量,她也穿着厚实的冬装,丰腴不少,又看看屋内摆设俱全,且暖暖和和,问道:“梅姐姐,他们不是知道我要来,这衣裳火炉是不是刚拿来给你的。” 梅婕云忽地双眼泪汪汪,使劲点点头拉住她道:“妹妹,你可是来接我的?我在这里受尽折磨,不得吃饱穿暖。我腹中如今还有钱酉的孩儿,他们恨钱酉入骨,我的孩儿不知明日还能不能保得性命,飞雪飞雪,快带我走吧。” 梅婕云哭哭啼啼,飞雪也流出眼泪,赶忙搂住。两人竟一并哭起来。外面的女弟子们听见声音,悄悄站在门外守着。 半晌,飞雪才抹了眼泪,放下自己偷藏在怀中的米糕,说道:“梅姐姐,苏灵不念半分旧情这么对你,我找她去。”说罢愤愤地冲出门外,连夜芀的喊声也听不见。 飞雪一路小跑,忽地停下了——夜雾站在前面。 夜雾见飞雪满脸泪痕,一腔怒气,她后面的夜芀远远站着。夜雾心中如明镜一般,对飞雪道:“见过梅婕云了?” 飞雪忍不住,质问夜雾:“如何那样对我梅姐姐?” 夜雾反是笑问:“哦,如何对她?” 飞雪抹去眼泪,厉声道:“你们知道我要去看她,故意做样子给我看的是吧。钱酉做了什么,与我梅姐姐何干?当初能放唐鹿走,为何不肯放她走。” 夜雾笑着解释:“梅婕云与唐鹿,谁走谁留,门主的安排很是得当。至于做样子的,不是我们,而是她梅婕云。今日二姑娘见到已经算好的了,往日里她故作疯癫,毁物打砸乃是常事,肆意妄为却小心翼翼护着肚子,至于她为何这般,我本以为二姑娘冰雪聪明能看得透彻,不过无妨,待明年就清楚了。” 一番话飞雪渐渐冷静下来,梅婕云明知自己在监视之中,说的话都会一字不漏传出,此时抹黑苏灵,别无好处。又听夜雾说道:“你与梅婕云都来自墨州,也算故乡人,要知真假,我准你可随时探望她。” 谁真谁假,飞雪一时分辨不出,只是点点头,打定主意不单是自己要活下来,也要保护梅姐姐在山中活下去。 夜雾见飞雪心神安定,便去忙于兑现苏灵初当门主的承诺。不时有人寻到对他说:“雾大家,那个人都搬前山来了,我啥时候能搬呀?”“门主给她这个,那我有没有?啥时候给?” 夜雾则眯着眼睛带笑回道:“这是门主赏的。你若想要,去和门主说。” 那些人要么说道“这门主老不在观云堂,找不到她。”要么说道“门主说山里头事儿归你管。” 夜雾答道:“门主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怎么能这样呢,我的功劳不比她大?” 夜雾故做神秘:“你呀,多想想,多想想。” 一句多想想,打发小辈弟子还好,老一辈的却难糊弄。夜雾只得报与苏灵,做到公平公正,一点不易。故苏灵推给夜雾,反正他做了十来年,为门主分忧也算行家了。 小葵注意到夜鸣、夜链暗中调查夜雾,寻到空子悄悄和夜雾说:“夜鸣、夜链在底下商议什么,雾大家你小心些。” 夜雾早已感觉到了,却对小葵道:“没什么,他们才过来,不免立功心切,由着他们去做。” 小葵不安地点点头。 夜雾交代她:“我放你在门主身边,是要你忠心对我一样对她忠心耿耿。以后不要私下找我。” 小葵不明所以,只得应下照做。 果不然数日后苏灵叫夜雾到库房,敲敲两个已是空空的箱子,道:“钱花得真快啊。” 夜雾就知苏灵要问账目的事儿,直接说道:“山中消耗历来就多,加之上任门主对于房屋修缮、武器打造、药材炮制方面不甚挂心,要将三年的亏空补上也不是小数。一笔一笔的开销账目上记得很清楚,还有——近期门主送出的人情兑现不过一半,还有一半等夜鹭他们回来才得发下去。为免被挪用,我先预支了出来。” 苏灵听到这番说辞,未免烦躁,不断扣着箱上板子,见夜雾迟迟不肯多言,道:“你的账本可经得起查?” 夜雾笑着摇摇头,坦然说道:“门主明见,自然是经不起。”见苏灵面容颇为失望,夜雾笑道:“门主可还记得多年辛苦存下的赎身钱?” 陶君逸曾允诺女弟子攒够钱后可为自己赎身,离开青莹山,而这笔银子极多,加之弟子们多活不过三十岁,故极少有人能脱身而去。苏灵极力攒下银子,原为有朝一日以自由之身长伴夜魄,只是夜魄忽倾心于潮忻琦,更有后来变故,苏灵早放弃赎身。今夜雾忽地提起,苏灵不免叹息,回一句:“记得。” 夜雾压低声音道:“门主的银子存于永安堂,不止是门主,众多弟子也将辛苦所得存于此。不过——贾成熊得知此事后,强行抽去永安堂金银,如今的它腹内空空。” 苏灵听了一惊,永安堂已空,贾成熊即便死个几回,亦难偿还,弟子们知道该是何等震动。 夜雾看苏灵表情变换,低声道:“此事被我压着,弟子们尚且不知。我这里,仅有些许银子撑着,断不能久。” 苏灵知道若不能补上这笔银子,弟子心有不忿而动乱,青莹山迟早出事。可便是将飞雪带来的银子补上,明岁等夜鹭回来,又拿什么嘉奖半载辛苦的弟子们。想到此,苏灵咬着牙:“想不到这个贾成熊竟然把青莹山掏个精空。” 夜雾对苏灵说道:“此事仍需筹谋,为今之计,走一步是一步。” 苏灵点点头:“若想到主意,早来回我。” 夜雾应下,又道:“最近我与闻圣山传书,他们仍要我们的烂木头,价钱方面一如旧年。” 苏灵良久才问:“这些人一定要送去,不能放他们下山自谋生路?” 夜雾摇头:“三年不曾来往,此番他们仍愿意做我们的生意已经不易。门主别忘了,有些药材只有闻圣山才有。” 苏灵心有不忍,苦无他策,只得同意。 夜雾托借口离开库房,心中盘算着夜鸣、夜链还会生事,既然处处针对自己,最好还是打发了去。正走着,忽地遇上了他们二人。 夜鸣与夜链原本高兴地聊天,迎头碰见夜雾端正地站在前面等着自己,赶忙收起笑容,对夜雾恭敬行礼道:“雾大家好。” 夜雾点点头,微笑着说:“二位最近忙忙碌碌。不过根本没那个必要。” 夜鸣装着糊涂说道:“雾大家的意思我不大明白。” 夜雾仍笑道:“最近啊小碗头上多了一枚碧玉钗,苏等脖子里多了一条红珠串,还有别的要我说么。门主对于首饰价值几何不太明白,也极少拿出来赏人。”夜雾仿佛看穿二人,接着说道:“既然做事,开销就多于那事儿本身的花费,我说的是吧。” 此处仍是观云堂的范围,夜鸣、夜链显然不想被苏灵听到,定了定神,请夜雾向外走出观云堂,强撑着说道:“雾大家说的是。不过我们忠心为门主,便是多使用了些,想门主也能体谅。” 夜雾点头微笑:“正是正是。二位自幼与门主一同长大,所得之信任超出旁人。我于武学上天分平平,能在门中二十载,只有些许做事的能力而已。但凡做事,莫不如此,二位做的久了自然见多识广。”夜雾见夜鸣、夜链二人点头,接着说道:“不过令我好奇的是,你们和门主一样同属羊倌,何以门主的武功会突飞猛进,门中无人能及?以师父的睿智,定然发现你们与众不同。你们与她的差别只是一点点运气。”夜雾见夜鸣、夜链若有所思,既然盲目自大的种子已经在脑海中种下,不妨等它发芽。夜雾托事走开,忽又在拐角之处停下,笑道:“听墙角的,出来吧。” 苏滃笑着走出来,低声道:“你这好一招离间计。” 夜雾走到近前,“这话你听到便罢了,若是别人,定要他口不能言。” 苏滃丝毫不畏,“若是别人,雾大家能察觉得到?” 夜雾知道自己有所不能,点点头:“既然你在,焉能有别人。你不好奇他俩可能得到蓝髓心法?” 苏滃柔媚一笑“男人啊,这点事儿就是念念不忘。”说着抬步便走。 夜雾一把抱住,苏滃脚下不稳,顺势搂住夜雾的脖子,含情脉脉看着他的眼睛道声谢。只是夜雾不为之动情,忽地问苏滃:“你与门主同为女子,你就不想要蓝髓心法么。” 苏滃点了一下夜雾的鼻子,娇嗔道:“诸般男儿都在我怀中,我要它做什么。天天问别人呐,才是最挂心的。” 夜雾扶苏滃站好:“不得不挂心。我细细问了去过墨州的人。游筠砜已对门主生情,门主假死三年他都不曾变心。若有一日他上门来,门主作何应对?” 苏滃笑道:“何劳门主,便以我应对。” 苏灵半躺在灰鹰崖壁石上,难得的晴天,日光照耀不甚寒冷。看一眼地上仍在勤恳练习的夜芀,他对陆家与花云招式已经足够熟练。苏灵有些乏味,随手抓了些石头上的雪捏成球扔了出去。 夜芀看向苏灵,说道:“门主,您所展示的招式我都练熟,夜芀斗胆请门主过招。” 苏灵从石头上跳下,说声好,方才要拿剑,被夜芀拦下。 夜芀笑道:“夜芀不敢用剑和门主过招。莫说木剑便是树枝也不敢。用纸剑如何?” 苏灵看夜芀拿出来两把纸糊的剑,接过一把左右晃晃:“这不结实一下就折了,怎么打?” 夜芀嘿嘿两声:“若不这样,我的脖子可就冷飕飕的。”顿了顿,夜芀慎重说道:“按门主的身手,我拿的是纸剑也罢,绝世利刃也罢,都不是门主的对手。从武功来说,不仅是我,天下也难寻到门主的对手。” 苏灵听夜芀赞美自己,叫他说下去。 夜芀道:“不过武功登峰造极并不能直接决定成败。门主可有想过山外等雪化的人不只有夜鹭,我们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苏灵望着远到不见的山景:“这些话夜雾已经说过了。” 夜芀抱拳:“请门主为长远打算。” 长远打算——苏灵咬着嘴唇,“原来你也想要蓝髓心法,我身边的人还有谁不贪这套心法。”苏灵心中动摇是否应该将心法交出,也将门主位交出。 夜芀跪下道:“人心贪婪,夜芀也不能除外。这三个月来随门主练剑,蓝髓心法,我已猜到七八分。” 苏灵听了脸色徒变,朔光剑已停在夜芀颈前。 夜芀不为所动,接着说道:“若心法真是历代门主密传,那他们不曾修炼蓝髓心法,皆因是男子身形不够灵动,无法发挥心法最大作用。想门主修炼多年,早已明白其中道理。” 苏灵收起剑,摇头:“绝不是。即便是男子不能做到十分,七分八分总能做到,一定有别的原因。”苏灵顿了顿,夜芀过于聪明不能再教他了,于是对夜芀说:“你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回学堂传功吧。” 苏灵赶走夜芀,独自在灰鹰崖站了半天,回观云堂远远看着见苏灵在外站着。素日见她武功大有进步,尽管吃尽苦头,也算不亏。又见夜雾从堂内走出,飞雪便拦下他说些什么。 夜雾已遥遥看见苏灵,便问飞雪何事。 飞雪问:“那些受伤的孩子真要送去闻圣山么?我听说去那里会受尽折磨而死,他们可以当奴仆婢女,为何一定要送他们去那里。” 夜雾见飞雪关切,说道:“你也知道那些孩子受了伤,已是废人。如果弟子们知道自己练功不成还有退路,谁还会全力而学?倒是二小姐是个例外,即便是废了,也只是被送出山而已。” 飞雪见夜雾讥讽,知道多说也无用,只得去了。 夜雾等候苏灵走近,一同进入观云堂,待苏灵坐好方拿出一份名单道:“山下已开始化雪,是时候开山出入了。去闻圣山的人已经清点出来。” 苏灵听见,一阵可惜,也不接名单,点头算作允了。 夜雾收回名单,又道:“门主早先所说周定城一事,前些日子我放飞鹰出去传信儿,他们仍邀门主去饮酒。” 第40章 雪化客来 这多久的事儿了,苏灵才想起来,应道:“这事儿啊,你先去一趟,看他怎么说。” 夜雾点头,露出笑容:“门主既然这么说,我便真的下山去一遭。” 苏灵见夜雾掩不住的喜悦,问:“你真的没有下过山?”不等夜雾回答,接着说:“下山前把事儿都安排好,除了周定城别的地儿不许去。” 夜雾恐苏灵改变主意,遂正色应道:“是。夜鸣、夜链如今大有进步,山中事务暂交给他们可好。” 苏灵哼了一声:“那俩小子,不行。” 夜雾笑道:“我还托了娄老爷子过来照应着,若真有他们拿不定主意的,便等上几日。再不然还有门主呢。” 苏灵想了想,才说:“把你手下的人叫过来一个看着,夜鸣、夜链不要插手。” 正合夜雾之意,他点头应下,这才含笑说道:“还有一事禀报门主。夜鹭的灰鹰飞回了。”看到苏灵焦急的表情,从怀中取出两张卷曲的小纸条,交与苏灵。 苏灵接过,两张上面皆只有一个“成”字。想来山下事夜鹭已做成,其中苦头必定不少,等他回来要好好奖赏他。 夜雾笑道:“一共收到两只灰鹰,都写着成字。这是夜鹭怕门主忧心,报来喜讯。再过半月,应有人快马回报了。” 此事令苏灵极为开心,心头阴霾一扫而去。 夜雾自去安排下山事宜。待他离去,夜鸣觉得是个机会,晚间在后院中点火烤鸡,香气四溢,果然将苏灵吸引过来。 苏灵闻着味儿坐下说道:“你在这儿偷鸡吃,还偷酒喝。” 夜鸣嘿嘿一笑,赶紧撕下一只鸡腿交到苏灵手里,又说道:“门主,雾大家不在,就喝一点点,一点点。” 苏灵边吃边道:“这不是养的鸡,是——野鸡。” 夜鸣一口咬光鸡翅膀,笑道:“白天去后山打的,这开春了肉少,要是等秋天膘肥了,嘿,必然更香。”说着,给苏灵倒了一杯酒。 苏灵接过饮下,想到上次醉酒后满口许诺,给夜雾平添了不少事情,这几个月来不怎么饮酒。一想到夜雾不在,且无他人管,不知不觉中便多喝了些,脸色通红地被夜鸣扶到观云堂。 小葵见了,忙与小饼搀苏灵到桌边坐下,命小碗端来茶水。小葵看夜鸣也满身酒气半倚在桌旁地板上,不禁埋怨他:“怎么让门主喝这么多。” 苏灵歪在椅子上,道:“没事儿,喝了一点儿,没醉。” 小葵很是着急,又嫌弃夜鸣:“快去把夜链叫来,他带回去。” 夜鸣摆摆手,看着堂中亮着的蜡烛说道:“叫他来做什么。门主,都说灯下观美人,不如我们看美人起舞啊。” 听夜鸣说这胡话,小葵伏下身子拧着夜鸣耳朵低声道:“你不要命了,敢与门主说这话。”又听得苏灵应道:“好啊,就是哪儿来的美人来跳舞啊。” 夜鸣笑了笑,道:“门主,你不知道,咱山里头最美的当然是媚门苏滃啊。舞跳得最美,门主你看过没有。” 苏灵一连叠声说道:“去把苏滃叫来,跳舞。” 叫媚门掌舵来跳舞,小葵哪里敢,劝道:“门主,这会儿太晚了,明日再请可好。” 夜鸣听了,附和说道:“门主,她这么远过来妆再花了,咱们去她那儿看。” 小葵恨不得把夜鸣的嘴撕烂,但苏灵在一侧叫好,执意要看,只得命人去传。心中又打算,备下两顶小轿,一顶将苏灵送去。另一顶悄悄点了迷药,趁夜鸣睡着,又抬回观云堂。 苏滃早已入睡,此刻听见门主传唤,问明缘由,心中道:“门主看便罢了,倒便宜那货。”遂精心打扮。 梳妆费时,苏灵等待无趣,扶额微眠,忽听得一阵筝声,睁开双眼,抬头看见屋里通明,苏滃身着华服,玉面金钗,流光传动,堂前长袖舞娱人,娥眉含笑频回首。上坐何须是男儿,花有客赏香满头。一时间苏灵失了神,苏滃跳完站定好一会儿才醒悟,道:“要不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我也难过。” 苏滃笑道:“门主说笑了,若门主肯允我为您梳妆,定能如玉去瑕而成宝,云染霞而映光。”苏滃说完,见苏灵招手让自己过去,遂走到苏灵旁坐下。 苏灵抬手托起苏滃的下巴,仔细端详,见苏滃眉眼鼻唇耳无一不美,赞道:“若我是男儿,便亲一口,可惜了我是女子,只能搂搂腰。” 苏滃也不躲闪,笑道:“门主不是男儿,我却要亲一口。”说着轻轻的在苏灵脸颊上碰了碰唇。 一旁皆是女子,纷纷低头含笑挡住双眼,只作不知。 苏灵猛打一激灵清醒过来,推开苏滃,脸上本就带着些许酒后绯红,此时只觉更红了些。 苏滃微微笑着,说道:“门主的头发有些乱了,我来梳梳吧。” 这边苏滃的弟子小心翼翼搬来妆龛放在桌子左侧轻轻打开,取出镶有红琉璃的雕花牦牛角梳。苏滃已将苏灵的发带解开,接过梳子,慢慢替苏灵梳顺了发丝,重新用红狐狸毛发带束好。 苏灵坐正身子,微微闭目,任凭苏滃用毛巾轻轻擦面。 时机难得,苏滃想取得苏灵的好感,于是笑道:“这会儿没有别人,用些香粉养面可好?”说着,接过一枚拆开封蜡的小瓶,倒在手中揉开,轻轻扑在苏灵脸上。 苏灵闻到气味芬芳,比花云五师父卖给她的香粉还好闻,就知道价格不菲,问道:“上回给我梳头怎么没用这个?” 苏滃揉捏她的太阳穴,笑道:“这是晚间用的。门主用着好,我便多送些过来。” 苏灵本要说好,想到这些东西得来不易,改口道:“算了,我用不上。” 苏滃不语只笑,又端茶屈膝呈上。 苏灵道:“这些活儿叫她们做吧。”才接过茶饮下。又见小碗送来各色茶点犒劳媚门上下,想起来得久了,意欲回去。 苏滃笑道:“夜深天冷,门主便在这儿住下,明日再回。” 苏灵正因无事烦躁,听得苏滃相邀,便点头同意。 苏滃笑请苏灵入内,道:“今日这屋这床好大的福分。” 苏灵起身打量苏滃内室,暖气融冰,香气满怀,床帘幔罩,无一不佳。取下衣饰,换上苏滃的便装,便趴在柔软的毯子上:“你这里可真舒服。” 苏滃更衣后也躺下,笑道:“观云堂历来住的男子,不甚讲究,所以粗糙了些。门主只管交给我,定能做得比此处更佳。” 苏灵想起山中的亏空,翻了个身,闭目躺下,“就那么着吧,现在睡着也好。” 苏滃掀起被角给苏灵盖上,看她一会儿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苏滃正给苏灵梳妆,苏等前来报道:“门主,苏夜城回山。此外他还带了一人过来,说是墨州梅家公子梅鹤云。” 苏灵心想梅家还是挂念梅婕云,这好办。只是不知夜城回来为何,又怎么和梅鹤云同来,命苏等请娄老爷子过来,再把飞雪喊来。 苏等领命。 待安排好各项事宜,请夜城和梅鹤云进观云堂。 夜城走在前。苏灵见夜城身材修长,面带微髯,举止老成持重,走近向自己跪拜道:“弟子苏夜城,拜见门主。弟子于去岁收到消息,因大雪封山未能及时回来叩拜,望门主见谅。”他说罢再次叩拜。 苏灵点点头:“起来吧。”再看夜城身后的梅鹤云,身量挺拔,眉目若画,神彩外溢。又听夜城介绍道:“这是墨州兰城有墨州四大家之一的梅家,梅公子梅鹤云。因故求见门主,我听说他已在山外等候半月有余,所以将他带来。” 苏灵挥手,本意让他坐下。而夜城退在一旁。 梅鹤云早已环顾一周,见这堂中弟子皆带着面具,而举止有条不紊。再看苏灵貂皮狐裘,金冠玉环,自有威武,与那兰城姐姐成亲时她面颊缀泪,眉眼含愁截然不同,上前一步拱手拜道:“梅鹤云拜见青莹山苏门主。此番为家姐梅婕云而来,求问家姐可在青莹山中?” 苏灵瞄了一眼站在众多弟子中未戴面具的飞雪,又瞥见弟子们身后慌张而来的夜鸣,才说道:“在。” 梅鹤云亦注意到飞雪,即便数年未见,且已变了模样,仍能一眼认出来。见飞雪朝自己点点头。不过梅鹤云依然抱有戒心,对苏灵再拜:“苏门主,家父有言,感念门主容留家姐并悉心照料,特备十箱珍宝酬谢,此时山中雪化容易赶路,可否请出家姐容鹤云带回?” 苏灵见梅鹤云把自己扣留梅婕云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心里倒很是受用,遂想将梅鹤云留下来玩玩。再看十箱细软已在堂中打开,娄驾周也露出满意笑容抚着胡须向苏灵点点头。苏灵遂说道:“行。十个箱子换一个人划得来。”命人去收拾梅婕云衣物。 苏滃忽地站起,对着苏灵轻声说了几句。 苏灵听后正合心事,遂点头对梅鹤云说道:“这样吧,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和我青莹山的人比试比试,赢了嘛这十个箱子你带回去,输了你要留下,给赢的人当小子丫头。青莹山这么多人,也不欺负你,只选三个人,不包括我。” 梅鹤云听见,只觉手中八成把握,十箱细软若能带回去,也是为兰城出得一口恶气,便满口答应:“好,不过无论输赢都要将家姐送下山。” 苏灵点头:“我苏灵说话算数。说放人便会放人。” 众人来到观云外的大风台上,梅鹤云站在中间,看着围在四周的青莹山人,高声说道:“哪位先来指教。” 苏灵高声对众人道:“他是花云内门弟子,各自掂量掂量功夫再来。” 有弟子轻推夜芀去试,夜芀只是摇头。 这主意是苏滃出的,本是看中梅鹤云,见众人议论无人上前,道:“我先来试试。”说着,到苏灵前面行个礼,除了环钗外衣,又束发束袖才走到台中央,对梅鹤云行礼后柔声道:“梅公子,苏滃请教贵山功法。” 梅鹤云见苏滃娇媚身段,此时后悔不已,只得硬着头皮回礼道声好,又问:“姑娘用什么武器?” 苏滃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笑道:“公子莫笑,这是我用得最顺手的了。” 梅鹤云说声得罪,不便拔剑出招向苏滃刺去,见苏滃原地转起躲过,那香帕却在自己脸上扑过。 苏滃笑声盈盈,“公子身法倒是俊俏。”招手叫梅鹤云再来。 梅鹤云自觉是手下留情,遂对准苏滃出招,果然她又转身而过。梅鹤云见苏滃身法轻巧,心中暗赞青莹山果然以轻功闻名,不可小觑,说道:“若姑娘再不出招,便是我胜了。” 苏滃低眉笑道:“好好。再来便是。” 梅鹤云再次出招。苏滃向后退却,哎呦一声踉跄几步,趁梅鹤云放慢速度忽地抱住他脖子靠在身上,嘤嘤说道:“人家崴到脚了,看来是赢不了公子。公子可否怜惜我抱我下去。” 苏灵见此,知道苏滃是故意的,不禁好笑,挥手示意抬一把椅子过来。 梅鹤云见苏滃哎呦哎呦的柔弱模样,无可奈何,只得将她抱起放在椅子上。 众人皆知道苏滃向来如此,也不在意。便上来一名武功颇高的弟子上台来与梅鹤云对战。苏灵细看梅鹤云功夫,一定在山中潜心修炼数年,身法与游筠砜同出一辙,假以时日,胜负于谁手也说不定,不由得心里要算计算计。 梅鹤云二次得胜,面对苏灵,瞧见苏灵示意飞雪上前。 飞雪点头上台,见梅鹤云站行礼,于是说道:“师弟,几年不见,想来功力突飞猛进。你我便比划比划。” 既是自家师姐,知道她自幼练功马虎,梅鹤云轻松许多。就算师姐在青莹山学了点稀罕身法,功夫较前进步,也难是敌手。 飞雪高兴地点点头,低声道:“师弟身手不凡,再过两招,我便认输。” 梅鹤云也低声笑道:“多谢师姐。” 偏苏滃耳力极好,听到他们对话,便说与苏灵。 苏灵故意向苏等高声说道:“梅婕云生了一个孩子还想要带走啊。梅家这回可没有拿赎孩子的钱。” 梅鹤云听了大惊,回头果然见夜城带弟子将梅婕云抬过来。姐姐下了小轿,步履虚弱,怀中尚抱着一个小小婴儿。梅鹤云方知自己入了圈套,忙下台细看姐姐,只是虚弱,上下并无损伤才放下心来,再看婴儿,问:“可是他的孩子?” 梅婕云点点头,含泪啜泣道:“弟弟,你不该来。” 第41章 鹤云被留 梅鹤云见姐姐抱着孩子绝不肯放手,再看苏灵笑而不语。只得说道:“苏门主照顾家姐与侄儿,梅家深念大恩。是鹤云准备不足,待归家后再来致谢。” 苏灵计谋成功,见梅鹤云着急又不能生气的样子,故意道:“我方才说了,你赢了便带梅婕云下山,我不会拦着。既然没钱再赎孩子,便请拿了银子再来。” 苏滃接着幽幽叹气说道:“咱们青莹山里从未养过这么小的孩子,也没奶娘,可怜这孩子只能挨得一时是一时。” 苏等也看明白了,出主意说道:“不如他一个大人换一个小孩留下来,很划得来。” 梅鹤云听见,想来想去是苏灵不打算放过自己,落入圈套,只得先安慰姐姐:“你先带孩子下山,我自有主意。” 梅婕云只顾着哭:“我怎能留你独自在这儿,我怎么去见父亲?” 梅鹤云无奈,悄声安慰姐姐说:“我这里有筠砜掌门给的一封信,想她也不会难为我,便是困住我一个人也好逃脱,反是我们都在这儿更难走。” 梅婕云点点头,被梅鹤云推上小轿,泪痕满面。 梅鹤云托夜城好好照顾姐姐,方才回到台上,见小轿走远,摸摸怀中筠砜书信,知道师兄与苏灵之间纠葛,便是这会儿拿出也无用,平息胸中气对飞雪道:“师姐,你我比试未完,请继续。” 飞雪抬手一剑刺去,梅鹤云不过装样子抵抗一下,任飞雪划破衣袖,当作认输。 苏灵从座儿上站起,拍手道:“好。飞雪武功大有进步,这小子就交给你管。” 当下有弟子不服气,问道:“门主,潮忻飞雪不是本门弟子留在山中已经不合规矩,再来个梅鹤云更是不应该。” 苏灵听了正色训道:“你们现在穿衣吃饭,用得都是潮忻的钱。现在潮忻飞雪是我的客人,梅鹤云自今日起是飞雪下人,怎么不合规矩?难不成,历代门主无一好友上得山来坐坐?” 一席话问的那人哑口无言,何况他俩又带了不少金银过来。那人再不吭声。 苏灵示意飞雪将梅鹤云带走。 苏滃高高兴兴起身,向娄驾周拜了拜便回去。 唯夜鸣看到苏灵肆意使用权力,**在心中不断扩张,暗暗念道:“苏灵啊苏灵,我与你同为羊倌,差在哪里。你能号令山中弟子,只是因为运气好。蓝髓心法!行念归心,我一定要得到。” 这里娄驾周进观云堂向苏灵告辞,听得苏灵问他:“师叔,你可知夜城去周定城会做什么?”娄驾周摸下胡子,笑道:“待他回来,自会说明。” 苏灵点头。娄驾周亦回。 这边飞雪将梅鹤云带回学堂,禀报夜稳回来却犯了难,正不知如何安置梅鹤云住处,便先带回自己房中请他喝茶。却见夜芀走过来,忙拉着他走远几步,向他问道:“夜芀大哥,正想请教一下。” 夜芀看了一眼远处的梅鹤云,道:“呃,应是梅公子之事,你说吧。” 飞雪犹豫说道:“夜芀大哥,眼下虽说他比试败,我也不能真当他是下人,这我又是女子,可让他住哪里。” 夜芀很是理解,又劝道:“他是你师弟不错,不过你想想在山下,你是小姐他是公子,何曾受过委屈。可这是青莹山,到山上就得按山上的规矩来。” 飞雪闻此,也只得打定主意让梅鹤云去睡下人房,走回去时,人却不在。一旁的婢女说道:“小姐,梅公子说君子言而有信,已经去大屋收拾床铺了。” 次日夜城来见苏灵,回报山下梅家人已经接到梅婕云,另派了身边弟子送她回去。 苏灵点头,直接问道:“你下山做什么了?” 夜城正要回禀,抱拳道:“回门主,夜城于两年前奉命去青莹山之北,一片叫黄苍岭的沙地,此处流沙飞石,草木不生之处,但,据说是我青莹山的藏宝之地。” 苏灵听得竖起脖子:“藏宝之地。” 夜城继续说道:“江湖上传了百年时间,我山中并无人去寻。因前代门主执意要求,雾大家便派弟子去黄苍岭。” 苏灵问:“你找到什么?” 夜城抱拳躬身,缓缓说道:“弟子在此地两年,搜遍沙地和山洞,只找到些许动物骸骨和陈年破败布条,不曾见到这传说中的宝藏。” 苏灵听了,骂钱酉在青莹山除了搜罗财物,就不干好事。又听夜城问:“弟子敢问门主,是否还要继续搜查黄苍岭?”苏灵想了想,问:“你跟夜雾说这事儿了么” 夜城猜苏灵心中怀疑,仔细说道:“弟子从黄苍岭回来,不曾见到雾大家。” 苏灵点点头:“这样,回来吧。” 夜城领命:“是。弟子这就去办。” 苏灵正盘算着这雪化山开,夜鹭怎么还不带人回来。几天后夜雾回山,称周定城事情办妥。 苏灵见夜雾开心非常,他既办妥自己乐得不问,道:“下山一趟,有没有大开眼界?” 夜雾看苏灵自在坐着,不似往日里多少有些拘谨,笑道:“山下与山上很是不同,住所、妆扮、饮食、礼节都不一样。街道上有卖货的商铺,吃过饭要给人钱,还会说些什么叫做吆喝。以往只听他们回来说这个说那个,我也只好听听,如今倒真见识了。” 苏灵笑笑,道:“以后有机会再派你去。” 夜雾见苏灵精神不似之前紧绷,自己离开数日化真大。于是推辞道:“门主有言山下事归夜鹭,这次事出有因,若我再下山就不合适。” 苏灵点头。 夜雾已经知道梅婕云的事,心里有疑惑,问道:“听说门主将兰城梅家的梅婕云送走,又将梅鹤云留下。这梅鹤云是梅家独子,又是花云子弟,他们不会放任梅鹤云在青莹山,门主打算作何处置?” 苏灵无谓说道:“也就是留下来玩玩,什么时候拿东西来换放他走。不然一大一小就让他这么带走了,便宜了他。你不凑巧,他在大风台比武的时候不在,那小子身手还不错。”说话间苏灵一拍大腿,“哎,倒是提醒我了,他比不得梅婕云。小葵,告诉他们把好关口,他要是跑了,跑得可不是人,那是十箱金子。” 小葵连连点头,忙叫苏等去传话。 夜雾见苏灵非见色忘财才安下心,嘴角微露笑意。 苏灵思来想去,还是不成,一叠声叫小葵,传命飞雪带梅鹤云住进观云堂。再回头时见桌上多出一包糯糯的糕点,又听夜雾说道:“这是周定城的白玉饼,很是好吃,便带回一些与师弟们品尝。” 苏灵拿了一块,到手有余温,便知方从怀中取出,这小子倒会殷勤,于是瞄着他眼珠一动,咬一口点头称赞,又故意道:“你也拿两块给苏滃送去。” 夜雾心中诧异,仍保持笑意,接过小葵递来的帕子,果真只拿了两块白玉饼包了才去。 苏灵转头看见小碗在笑,问道:“你笑什么。” 小碗赶紧跪下,说道:“雾大家对您真好。” 苏灵白了一眼:“我是门主,他对我好是应该的。” 且说学堂的小厨房领东西正缺人手,便喊了飞雪的家人去,梅鹤云也在其中拉车。飞雪看见,帮着一起将小米、豆子、冻肉和茶叶搬进小厨房。飞雪留心,这几天梅鹤云被学堂小孩儿们奚落,又被呼来喝去做杂事,而且穿的粗布衣裳,吃的糙黍花生,他脸上并无怨色。 到吃饭时,飞雪将自己份内的红枣鸡肉拨与鹤云,被鹤云拦下。鹤云道:“我吃这些足够。” 飞雪劝道:“这里的东西不合南方口味,我已经习惯了,你吃这个吧。” 鹤云仍旧回绝:“无妨。我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等姐姐到墨州,自然有人来接我回去。即便没人过来,我要走他们也拦不住我。”梅鹤云见飞雪低头不语,又道:“你走么,和我一起。” 飞雪摇摇头:“我自愿留下。” 鹤云皱着眉头看下四周,轻蔑地说:“这种地方你自愿留下?” 飞雪点头:“苏灵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鹤云非常不解,压低声音质问:“即便她是个魔头?我知道她对你有恩,可你知道现在潮忻家的名声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若不是世子从中斡旋,你潮忻家根本无法立足。” 飞雪听了几乎要哭出来,又硬生生地压了回去,问道:“我娘和姐姐现在怎样?” 鹤云冷着脸说道:“去岁,世子娶了绮姐姐。有王府的关照,老夫人与几位叔叔勉强撑着,生意大不如前。” 飞雪眼泪又流下来,赶紧拿衣袖擦干,点点头,又忍不住流眼泪,遂低下头,待过很久,才接着吃饭。 鹤云见飞雪难过的样子,心道她又何必非要留在这儿。方要说话,见苏等走过来瞄了他一眼对飞雪说道:“门主令,潮忻飞雪即刻搬回观云堂。带上梅鹤云。马上去收拾东西。” 飞雪听见,不知为何,忙点头答应,催促鹤云同去。不时拿了包裹去了观云堂,小葵替他们安排妥当后报与苏灵。 苏灵就叫梅鹤云过来,见他布衣打扮,与前相比,光彩神韵减了不少,随口说道:“给你个什么事儿做呢?” 鹤云恭恭敬敬行礼,说道:“我是潮忻飞雪的下人,并非苏门主的下人,似乎不必门主亲自安排。” 苏灵转而点头笑道:“哦,倒是提醒我了。当日在兰城,我给飞雪当了两天烧火丫头,现在啊,她来给我当丫头,可巧得很呢。你又是飞雪的下人,那也算我的下人,支使支使你也不多吧。”说着,苏灵指指外边“雪化了,外头泥得很,踩一脚鞋上都是泥。”说着瞄着梅鹤云。 鹤云直截了当问道:“门主是想让我擦鞋么?” 苏灵摇头笑道:“哎,到底是梅家少爷,让你擦鞋,回头传到兰城,梅老爷子脸上也不好看。可不能那么糟蹋你。我是说你把那泥都铲了,换成干土。对了,先把观云堂到学堂的路弄好,干得快点。” 鹤云心里明白,要他做这些事情为了消耗体力,避免闹事,也不争辩,拿了铁铲推车去做。便有些讥讽嘲笑,全做耳旁风,不以为意。 苏滃看见只觉梅鹤云有趣,叫他把观云堂和学堂四周打理好后先收拾媚门。 鹤云见是苏滃,想起观云堂那日她在苏灵旁边,自己被留下多少有她的主意。再看苏滃不过笑着吩咐一声便走了,既苏灵不曾多说什么,也只好先去。在梅鹤云心中,青莹山是妖魔之地,苏灵是魔头,这苏滃所在的媚门皆是妖精。纵媚门终日香气扑鼻,笑音悦耳,鹤云毫不为所动,只低头搬土而已。 苏滃更是觉得这人有些趣味,在门里边朝弟子使了眼色。 弟子会意,倒了杯茶小心走到鹤云旁,托盘欠身道:“梅公子,请用茶。” 鹤云心中防备,头也不抬,接着铲土,拒绝道:“不必,我不渴。” 弟子鼻中吸进灰尘,不免打个喷嚏,手中托盘未曾拿稳,忙陪笑道:“公子,抱歉。”低头再看自己脚下落了些茶水,而裙鞋被溅上泥点,不觉呀了一声。 鹤云只当不曾听见。 那弟子也作不知,笑道:“我再为公子换一杯。” 鹤云仍要拒绝时,那弟子已经快步回去,忙换了干净衣服重新倒茶来,如前般欠身说道:“梅公子,请用茶。” 梅鹤云到底还是摇摇头,道:“不用,你拿回去吧。” 那弟子道:“我把茶放在旁边,公子有事可以唤我。我叫茉枝。” 梅鹤云为免纠缠,点点头。余光瞥见她走了,忙接着做手中事,意欲快快做完远离。做到天色昏暗,将铲收到一旁,拉着装满泥的推车准备倒掉。忽地听到低低的哽咽声,鹤云听了,莫不是有什么不平事,就算是他青莹山,也要问个缘由。于是,鹤云放下手中推车,朝那声音走去。 而那女子已听到声响,快速抹去眼泪,转身看到梅鹤云,勉强笑道:“原来是梅公子。” 梅鹤云听她声音正是白日里端茶那人,尚未开口她就赶忙走开了,只好摇摇头,接着推车。 次日,仍是茉枝端茶出来。鹤云听出声音,停下说道:“若我仍不喝,明日你还送么。” 茉枝点头称是。 鹤云冷着脸说道:“不必,你们的茶我不会喝。我知道你做不了主,回去告诉她,我不想和你们青莹山任何一人有牵扯。” 第42章 离开失败 茉枝听了,愣愣地应了声是,然后耷拉着头,回身慢慢走去。 鹤云见她听话地走开,想起她昨日偷偷哭,今日再被拒绝还不知她师傅如何处罚她,又想青莹山人和自己不是同类,如此这般惺惺作态而已,遂不多想,低头做事。直到晚间收拾东西,经过昨日停步之处,也未再听见哭声。白日里媚门内仍笑声不断,只是无人捧茶再来。鹤云心中虽有疑惑,不过断定茉枝生死于己无关,只管做事。 恰夜雾过来,苏滃将试探梅鹤云情形告诉夜雾,夜雾听了问:“他在你这里晚上几时回去?” 苏滃抬手向上指着笑道:“随天上日头来往,中间也不曾到别处。雾大家这么问,可是想到什么?” 夜雾点点头,又摇摇头:“方才我试探门主,好似她不知那潮忻飞雪的姐姐潮忻绮嫁入衍玉王府之事。原本我以为墨州来人,门主一定会打听那边现在的情形,没想到门主只字不问。” 苏滃会心一笑,伏在夜雾肩上问:“你是觉得——花云的事儿,门主也没问。” 夜雾点头,摸摸苏滃脸颊:“你若能下山去,做那花云的大师娘,断了门主的念想可多好。” 苏滃故作生气地呸了一下:“你倒舍得我去。” 夜雾轻柔笑道:“自然舍不得。没有生死令,我可不敢使唤你。提起生死令,前几日夜鹭有消息传来,他已将半数白羊帮收回,生死令一并开了。门主知道,久未见她这么高兴。” 苏滃扶夜雾躺下,一边儿说道:“既然门主高兴,收了那梅鹤云可好,弟子们整日里戴着面具才得出去,何时才不这样。” 夜雾闭上眼睛休息,应道:“不过小事。你帮我想想,这山上山下,一步好似一步,是时候循例请门主下山。” 苏滃不语,替他揉捏额头太阳穴,听夜雾才说道:“既然要她动,不如帮她动起来。” 夜雾忽地想到了,打骨碌坐起来笑道:“门主身边没有趁手的弟子,便叫弟子们比赛打野味,叫门主看一看挑一挑。” 苏滃点头道:“好啊,既然是要挑人,把潮忻飞雪给我调教可好?这个小丫头耳聪目明,若安插在某人身旁,定能打探出不少消息。” 夜雾笑道:“梅鹤云、潮忻飞雪,你都想要。莫不是连门主你也想要。” 苏滃会心一笑,伸出小指划过夜雾脸颊,道:“若我得到门主,不正说明我的媚力又增加了么。” 果然夜雾把打野味之事说给苏灵,苏灵当即同意。 这日弟子们到远处的山头,热热闹闹,不单是打野味,还有去掉面具的自由。 夜雾向苏灵回报:“已将带来的野鸡一半放出,一半放血。”这是为引出更多野兽。 苏灵听这山间隐隐约约地可听见吼叫的声音,引来众多野兽,也是对弟子的试炼,武艺与运气缺一不可。于是吩咐众弟子:“开春儿的老虎饿一冬,凶得很,大家小心。”说罢敲响铜钹。 弟子们兴奋的叫喊着冲进林子。苏灵走进树林,看弟子们的身手,对身旁的夜雾和现今负责这批弟子练功的夜尽说道:“他们爬树还是不行。” 夜雾点点头:“到底是在悬崖上困了三年,各种地形不熟悉,这不意外。既然天转暖了,也是时候多见见世面。” 苏灵道:“要加紧训练,夜鹭回来,该是时候我下山了。跟我的人不用多,十来个够了。最要紧的是出一批新弟子。” 夜雾与夜尽各自点头。 林子外第一声阵锣音敲响,夜雾笑道:“第一个抓住猎物的来了。” 苏灵听外面高声道:“野鸡一只。”于是笑道:“这第一个人我要了。你们回去发赏钱。” 夜雾知道苏灵要接着相看弟子,便同夜尽返回。 苏灵看这片林子,十几年前的这里是她初次遇见狼的地方,而现在是她作为门主看弟子们雄心勃勃持刀斩兽的地方。巨大的身份变化让苏灵有些恍惚,不过既然前路无法回头,那便接着向前。 与此同时,观云堂内夜链忽然发现梅鹤云悄悄地有意向外走,打算叫住他。 夜鸣在侧悄声说道:“别惊动他,先跟着,看他去哪儿?” 夜链说道:“门主叫他留在堂里,外面的人都不曾蒙面,那会被看到。” 夜鸣与夜链眼睛盯着梅鹤云,跟了几步,夜鸣轻松一笑:“被看到也只是短时间里不能下山而已,反而他私自出了观云堂那就是奸细,是奸细就该杀了。” 夜链点点头:“多少人牙痒痒地想杀了他,只要他出去可就有理由。” 夜鸣催促夜链:“你跟着他,我去找苏灵。” 梅鹤云围着观云堂墙内一周,寻了一个墙角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因观云堂建在山凹避风向阳处,难以看到后山情景,只将四周方位道路记熟,以备不时之需。 夜链在后跟随,心里着急,这梅鹤云怎么还不翻出墙去,也罢,就他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像安了好心,早晚撞在我手上。 眼看着梅鹤云向外张望,半个身子都要伸出去的时候,夜链打算帮一把。忽听见旁边扑腾一声,紧接着是飞雪的声音,道:“哎呦,这谁呀,路上放块石头,想害死人啊。” 鹤云听见,从高墙上退下向飞雪走过来,看她一眼说道:“一块石头就能让你摔倒,看来在青莹山大半年也没什么长进。” 夜链见被打断,悄悄退出去了。 飞雪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裳,也不说话,自顾自走了。 鹤云也无话,到傍晚才在飞雪房间外叩门,道:“小姐,您的灯修好我拿过来了。” 飞雪开了门,别无旁人,说道:“拿进来,我试试亮不亮。” 鹤云进房,把油灯点亮,压低声音:“苏灵不在山里,晚上一起走。” 飞雪知道他在山里呆不住,摇摇头:“婕云姐姐走了半个月,只怕不曾到家。不过机会难得,你走吧。” 鹤云劝道:“你母亲和姐姐都在兰城等你,何必跟这些为非作歹的人在一起。就算你心甘情愿跟着苏灵,可你别忘了,青莹山不收外人。她留着你未必不想着哪天用你换潮忻家余下的产业。” 飞雪眼中隐隐有泪花,道:“我知道我已经是潮忻家的罪人。不过我信苏灵,若她哪天真逼着我拿家中的产业,便自刎谢罪。” 鹤云急的跺脚:“信她有什么用。她一个女子当门主能当多久。” 飞雪着急说道:“为何你不信女子能当门主,怎么确定她当不了多久?” 鹤云顿了顿,缓和情绪说道:“我并非说女子当不得门主,我们五师父便是梦庐山主人。来之前我跟掌门请教过,你也知道苏灵在青莹山身份并不高,她做这个门主毫无根基。练成武功、除掉陆几休全靠运气。这便不说,单看如今,大事不问小事荒唐,哪里像个门主模样?” 飞雪含泪点头:“你说的都对,不过我认定了跟她就一定说到做到。” 鹤云气得在屋中踱步,他知道飞雪犟,但此时观云堂把守不严,此时不走此后更无机会,且那名叫茉枝的女子必定已遭不测,再不离去苏灵会再次派人来动摇心志,如此势必有更多人因自己死去,尽管她们毫不无辜。 飞雪侧身不看鹤云:“你走吧,回兰城多备钱财,苏灵认钱,到时财到事消,她不会找梅家麻烦。” 鹤云见飞雪如此执拗,道:“你我到底同门一场,我话已至此,勉强不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临行前潮忻夫人托我给你的信。唉,鹤云无能,未能劝得师姐回心转意。”说罢把信交给飞雪。 飞雪拿到信,却眼尖看到鹤云怀中仍露出书信一角,忙指着说道:“可还有我姐姐一封信?” 鹤云低头看见露出的信,忙捂住后退:“这不是你的。” 飞雪站起问道:“不是我的,那是谁的?不是从山外带来,难道是从山中带出?” 鹤云见飞雪面露疑色,恐她日后告诉苏灵,再生事端,既她已看见,只得如实说道:“是掌门给我,说若在青莹山别无他法,便把信交出。” 飞雪追问:“那日你被留下,何不交出这信?” 鹤云摇摇头:“苏灵心中往昔情意重几何?此信拿出,众目睽睽之下,咱们掌门的脸面可往哪儿搁。再者,我梅鹤云不屑做这求饶之举。”梅鹤云见飞雪低头,顿了顿,缓和口气说:“我今日便走,这信于我无用,就留给你吧。此后,多保重。”说着,将信放在桌上,开门而出。 飞雪眼泪这才流下来,将游筠砜的信装于小包袱内,而母亲的信则在看后忍痛烧掉。 鹤云说走便走,悄悄的出了观云堂,自然知道身后有人盯着,反而悄悄到媚门门外,祝道:“我梅鹤云并非铁石心肠,你我道路不通,又生死隔世,愿茉枝姑娘早日去往良善人家。” 夜链在后,嘲道:“夜半来媚门,也是好色子。”未能谨慎,笑出一声。 鹤云只作不闻,却听见媚门中有女子说道:“夜链,既在我门外发笑,何不进来畅饮一杯?” 夜链知苏滃不好惹,忙作揖说道:“夜链不小心,惊扰到媚门掌舵,该死该死,这便退下退下。” 鹤云见屋中人耳力如此好,不免一惊,镇定心神,料想她们作潜藏刺杀之人,耳力自然胜于我,武功却逊色不少,趁苏灵不在,还是速速离去的好。想罢,趁着月色,悄悄顺着山门而出。渐渐,天色放亮,鹤云不敢怠慢,急急向山脚奔去,只道出了山口便似鱼回大海,再难寻我。 快速走着,鹤云猛一抬头,忽见前面谷中石上却站着一人。那人转过身,却是夜城。 夜城低头看着梅鹤云,说道:“我在此等候多时。” 鹤云只得停下脚步:“我知道有人监视,原来是你。” 夜城轻叹而笑,又摇摇头:“我来是为告诉你一个消息。”夜城看着梅鹤云说道:“昨夜潮忻飞雪没有告诉你,若你自行下山,她将被送往媚门。” 鹤云惊问:“怎会这样?”随即醒悟出逃路上竟如此顺利。 夜城又道:“想堂堂潮忻老爷子在江湖上名望几何,世事难料,她的女儿未能得福泽庇佑,反辗转入得媚门。若他泉下有知,只能感慨这世间多有不公吧。” 鹤云听后进退两难,飞雪已不是一路人,大可生死由她,又不忍心听凭苏滃处置飞雪,可一旦心软回头,想要毫无牵扯的出青莹山再无可能。 夜城看出鹤云的犹豫,道:“门主有令,今日关口无人拦你。去与留可自行决断。” 这次打野味之行,苏灵本不在意,按着回来先后选出十个做亲传弟子,遂准备返程。猎物上车装齐,夜尽却在点名发现少了两人,询问之后才知他俩发现老虎足迹,追去了。忙报与苏灵。 苏灵听了命夜尽:“他们人小胆子就大,你在这儿等两天。” 夜尽领命。 苏灵带众人回去,一眼看见苏等、夜城、飞雪、梅鹤云在观云台上迎接。苏灵见无人戴着面具,知道试探梅鹤云已成,他甘愿留下,遂心中一乐。在观云堂内将野味分派完毕,命十个新弟子就留在观云堂里,交由苏等管理。 飞雪见众人已去,苏灵随意地横躺在椅子上,一双泥鞋不住地扭来扭去。才走上前说道:“门主,这鞋换下来吧?” 苏灵抬头见是飞雪,闭着眼睛说道:“叫梅鹤云过来脱鞋。” 飞雪犹豫着说道:“还是我来吧。” 苏灵拿腔作势:“怎么,我的话也不听了。” 飞雪见苏灵执意如此,也只得退下,唤了梅鹤云过来。 梅鹤云才被飞雪嘱托一番,进来看见别无他人。苏灵头枕双臂,故意翘起鞋子,闭着眼睛说道:“给我脱鞋。” 鹤云转过身背对着苏灵,道:“请苏门主谨言慎行。” 苏灵才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梅鹤云,笑道:“整个青莹山都是我的,需要什么谨言慎行?” 鹤云回道:“孤男寡女不处一室,门主要更衣换鞋,我去叫人来。” 苏灵道声慢着拦下,坐起说道:“你自己跑下山这事儿我还没算账呢。有人报给我说关口丢了五十只羊,一百头牛,还丢了一头狮子尊。” 鹤云见凭空捏造他的过失,冷冷说道:“我的确下山一趟。不过丢的东西与我无干。” 苏灵站起走到鹤云面前,笑道:“怎么无关?要知道就你一个人过了关口,之后可就牛羊不见,狮子尊也不见。就算不是你拿走也是你藏起的。” 鹤云终压不住脾气,说道:“苏门主好一番栽赃嫁祸的好本事。若我真是下山离开,还不知被如何诋毁。” 苏灵搓着手得意笑道:“谁说的我是那为非作歹的人,我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作为非作歹。” 第43章 收服鹤云 鹤云见苏灵说出此话,自然认为是夜城听到转述于她,既然已撕破脸面,鹤云毫不客气说道:“青莹山不问是非,忘义杀生,此间与魔窟何异。你苏灵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他们个个是死有余辜的么。若非我武功不胜你,否则一定带人踏平此山。” 苏灵被他前面恭谦的态度蒙骗,以为他不过是第二个游筠砜,没想到梅鹤云对青莹山的恨意极重,这个小友看来不能轻易放他回去。苏灵不怒反笑:“胆子不小啊,怪不得敢来我青莹山。不怕来我这儿,剥皮吃了你。” 鹤云横眉冷对:“为姐姐来此,我有何惧。” 苏灵见鹤云双目含怒,自带威仪,配上他俊俏的脸庞,倒心生喜欢,捏了鹤云的脸颊说道:“为了姐姐我专门过来,真是乖巧得很呢。” 见苏灵占自己的便宜,鹤云一时气愤不已,抬手向苏灵扑去,一连数掌,被她轻松退步躲过。 苏灵从靠背上跳下复坐在椅上,故意提笔着墨,大声笑道:“梅鹤云和飞雪一样认我做了姐姐,这不得送信到兰城,告诉亲家。” 鹤云怒道:“休要胡说。”说着,抢过桌上的砚台,将墨汁全部倒在苏灵书写的纸上。 苏灵不慌不忙,从桌上跃过,踢了鹤云左肩将他压在桌面上,拿起笔方要画在鹤云脸上画上几道,忽又咂咂嘴很是舍不得,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弟弟。” 鹤云极不甘心,用力将苏灵推开。 苏灵看鹤云气愤又羞愧的样子很是开心。若那日梅鹤云若是决定走了夜城自会迷晕他送下山,偏偏他舍不下飞雪又留下来,自己即将下山去寻夜鹭,走之前须驯服这小子。看他再次劈掌打来,遂将他双手挽于身后用衣服后摆系上。待鹤云挣脱时,早已寻了绳子出来,意欲捆了他吊上几天。 这时门外的飞雪按耐不住,敲门道:“门主,门主。” 苏灵听得不耐烦,道:“进来。” 飞雪推门进来,鹤云看她托着一个小方盘而来,盘上放的,正是游筠砜的信。 鹤云一见马上伸手拦下。 飞雪对鹤云正色说道:“此事还是请门主自行决断。”遂走到苏灵面前,轻声开口说道:“这是游筠砜游掌门写与苏门主的信,由梅鹤云带来,他托我转与门主。”说罢,低头将托盘放在桌上,将桌上杂乱一并收拾妥帖,才退后拉着鹤云出去,并将门关上。 鹤云到一旁,气呼呼说道:“何必把信给她。” 飞雪对鹤云说道:“你不必把气撒在我身上。筠砜师兄对苏姐姐的情意我清楚得很。只是他们现在一个是花云掌门,一个是青莹山门主,中间隔着弑父杀师之仇,纵情浓似海,亦天堑相隔,今生再无缘。” 望着桌上那封信,过往种种又萦绕心头,本以为已将那人忘怀,却仍听不得见不得他的名字。这封鼓囊囊又满是磨痕的信缓缓拿起,拆开来倒出一个小布包,其中乃是他曾赠予的金镯。打开信笺上写道:“灵儿,久未见,望安。” 苏灵眼中含着泪花,捏着金镯喃喃道:“图什么,你我之间,早一笔勾销。”苏灵并非不留恋游筠砜的温情,此时伏在桌上竟止不住哭起来。 小葵在外,多少听进耳中,半晌不见苏灵唤人进去,急得心里直骂飞雪鹤云做的好事,眼见日落残月升,她不敢叩门,焦急下只得着人去请夜雾来。 夜雾过来问明缘故,对小葵说道:“我知道,门主在修炼功法。你们准备些吃的,拿蜡烛过来。”说罢,叩门亦无回应,才推门进入,观云堂内尚未点灯,漆黑一片。夜雾看见苏灵伏在桌上,似睡着了,便只将远处的蜡烛与炉子点亮,又取出披风与苏灵披上。再看桌上她手下压着一支金镯,而旁边信封上可看见写着苏灵与游筠砜的名字。 看来苏灵大哭了一场,她累极竟未察觉有人走近。苏灵与游筠砜仍有情意在,夜雾所担忧之事还是发生了。但不知苏灵打算如何回复他。夜雾坐在炉火旁,翻开自己的笔记,默默陪伴苏灵。 将近丑时,苏灵才醒来,睁开发红发胀的双眼,见自己仍拿着闪闪发光的金镯,拨来转去才惊觉堂内亮着灯,抬头见夜雾远远坐着,他仍低头看着笔记。苏灵坐起,披风落下又,低头看见筠砜信笺上满是泪渍,忙收起放在一侧。 “你来多久了?”苏灵问夜雾。 夜雾才合了笔记本说道:“才来,门主可是饿了?” 苏灵点点头。 夜雾到门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放在苏灵面前。挨个儿点亮了观云堂的蜡烛,复坐于原地拿起笔记。 苏灵拿起筷子,低头吃面,眼泪又流下来,渐渐地忍不住抽泣伏身哭起来。 夜雾忙过来侧着身坐在苏灵一旁,轻拍她的背。 对于苏灵来说,夜雾在她回山后尽心照顾,虽是职责所在,却真的为她依赖。苏灵一下钻入夜雾的怀中,埋头痛哭,似将藏于心底的怨恨倾泻而出。 夜雾将苏灵抱住,轻轻安抚她。夜雾始终明白对门主动情定为山中所不容,牢记着不可越雷池一步。待苏灵哭声停止,才用帕子替她擦去面庞泪痕,问道:“游筠砜来信?” 苏灵不语,对视夜雾,忽地站起走开,用袖子擦干眼泪恨恨地说道:“是,我与他,已一刀两断。” 夜雾看着苏灵,忽地十分欣赏。 夜鸣在观云堂一角,看见苏灵站在堂前,正看苏等教那十个孩子练武。忽地夜尽带两个孩子进来,向苏灵报道:“门主,这便是那两个去打虎的弟子,虎啊自然是没打到,抓了一只红狐狸回来。”说着,叫这俩弟子把红狐狸呈上。 苏灵点头道:“回来就行,这红狐狸倒是稀罕,送给你夜尽师父吧,不是他留在那儿找你们,这会儿有没有命在还两说。夜尽,他俩胆儿挺大,回去打一顿给个教训。” 夜尽应下,带着孩子走了。 苏灵继续看苏等教习。 夜鸣见夜尽得到了红狐狸,心里一阵酸,低声对夜链说道:“最近这观云堂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夜链赞同:“可不是。哎,咱哥俩管那群小子身上衣脚上鞋,活儿是越来越多了。别人呐算了应该的,就是那个雪和那个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蛋。” 正说着,就看见小葵带梅鹤云过来见苏灵,夜鸣低声道:“真是说谁谁到。”于是和夜链悄悄走近,躲在一旁偷听。 苏灵看见梅鹤云,道:“我的弟子见你不必戴面具,知道为什么?” 梅鹤云早明白结果,直白说道:“身陷魔窟,再难脱身。” 苏灵点头:“知道就好。今天开始你与飞雪作我的随从,后日下山。若你敢半途离开,自有人去梅家索命。” 梅鹤云心中不忿,故意说道:“好。既然你收到游掌门的信,可有信回他?” 当着众人面,苏灵要注意门主的威严,只道:“没什么可说的。小葵,带他去准备准备。”小葵应下,带走梅鹤云。 听苏灵要下山,夜鸣心思活络起来,找了个空儿来见苏灵,笑道:“门主既然下山,带上我可好?”见苏灵头也不抬,夜鸣赶紧接道:“门主一行不过二十人,苏等还要教门主的亲传弟子武艺,恐她一时忙碌,我能看管衣食行李,也能随时听门主吩咐。” 苏灵听了点点头:“行,去跟苏等说一声,加上你。” 夜鸣赶紧谢了苏灵出去。 这日,苏灵一行二十一人打点好马匹行李从山门出发,夜雾、夜城、苏滃等人送行。 夜雾反复几次清点了用品,又嘱托苏等一定要照顾好门主。 苏灵交代夜雾管好山里事,交代夜城负责生死令,遂带人出发。 目送着苏灵走远,夜雾吩咐送行之人都回去,与夜城、苏滃又遥遥观望一番。 夜城不免有些忧心,道:“门主这么急匆匆地走了,是不是下山去见墨州游筠砜。” 夜雾笑着看看夜城与苏滃二人,自信说道:“咱们门主心胸宽广,区区一个游筠砜,占不了多大分量。” 苏滃娇媚地接话儿:“我看门主对你和从前可大不一样。莫忘了,门主现在是女子,对门主生情那可是死罪。” 夜雾笑着说道:“门主以前提防着我,现在明白过来我是一心一意对她,更明白我对她好乃因为她是门主。谁当了门主,我都会照顾入微。” 夜城点点头:“这位女门主,实在和过往不同,想你让我带着门内精英借寻宝之名外出避祸,如今回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夜雾宽慰夜城:“师父大仇得报都是门主的功劳。更何况她练成蓝髓心法,这可是二百年来不曾有过的。青莹山恢复往日荣耀或许指日可待。” 夜城听了,仍是一副不甚乐观的样子:“我所担忧的,正是如此。不知蓝髓心法门主会传于何人。”夜城见夜雾不答,托词道:“门主将生死令托于我,事物纷杂,先走一步。” 夜雾点点头,拱手行礼目送他远去才说道:“苏等啊苏等,可莫让我白等。” 苏滃一字一婉转地说道:“我看夜鸣跟去,打得未必不是这个主意。” 夜雾转头看着苏滃笑道:“谁是门主都好,只要不是你。” 苏滃摸着夜雾的脸颊也笑道:“幸而不是你。” 且说苏灵一行日夜赶路到木坊村,此处张家小院正是临县白羊帮所在。苏灵命暂住此处。 夜鸣安排食宿之余每每与那十个弟子习武,不到一月皆已熟悉。 苏等不以为意,且青莹山向来有师兄师姐指点后辈的习俗,何况自己身负保护门主责任,正好夜鸣帮自己减去许多事情。 这日夜鸣看管小弟子们练武后,问道:“师兄教得可好?” 小弟子们说道:“师兄教得好。” 夜鸣得意点点头:“师兄教你们的要好好记在心里,练在身上,这样才能大有长进。”夜鸣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道:“若是谁教你们功夫,哪里不明白的也可来问我。”夜鸣心里打算的是和这几个小弟子打好关系,万一哪个弟子被苏灵看中,传了点蓝髓心法的奥秘,自己也能知道。 小弟子们努力点点头,随后有人问道:“夜鸣师兄,我们都在这儿住了十几天了,为什么不往前走了?” 夜鸣笑着摇摇头:“不如你们去问你们的师父?” “我们?”小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 夜鸣笑着说:“当然是你们了,要知道你们可是门主仅有的亲传弟子,将来的大师兄说不定就在你们中。谁有胆量去问为什么?” 这群弟子一听这个争先恐后地跑到苏灵房外,一个个在门外探头探脑不敢进。 房里空空,独梅鹤云看见走来问道:“你们都在这里,怎么了?” 其中一个弟子问道:“梅哥哥,师父去哪儿了?” 鹤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中,俯身说道:“她不在,自然是出去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一直住在这儿,不走了吗?” 鹤云道:“你们可知灰鹰传信,说苏夜鹭求救的地点,到那儿尚有几十里路。”看小弟子们点点头,鹤云接着说道:“而我们这里是他最后一次报诸事顺利的地方。就是说再往前便是险地,你师父他们这几日在等候消息,方才有事出去了。” “那一定是有大消息的了。” 鹤云点头赞道:“说得是,你们呀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快回去练功吧。” 小弟子们一听,欢呼着跑走了。 鹤云隐隐地有些担忧,苏灵到此后,召集了大批在周围潜伏的弟子,眼下势必有场硬战。若苏灵真的带他上场,打还是不打,消息传回墨州,愧对父母,又怎向掌门与王府解释。这泥潭越陷越深,自己该如何摆脱? 说回苏灵,众人将打探回来的消息汇在一起,事情大约如此: 苏夜鹭进入临县后,武力将木坊村白羊帮收回,在此发出最后一次顺利的灰鹰回莹山山。另一部分叛逆躲入前方永固山中,且山中本有一支人马,占据煤矿,颇有资产。山中为首者名唤朱且娄,素与陶君逸不合,三年前听闻青莹山易主,遂投靠九渑一霸方氏。夜鹭带人进山时,朱且娄假意悔改,暗中勾结方氏,将夜鹭困于山中,此是夜鹭放灰鹰求救之故。算算日子,已有二月之余,夜鹭生死未知。这朱且娄本人武功强悍,手下亦多高手,更出自同门,把守严密。众弟子们曾数次营救都未成。 苏灵早先曾与朱且娄打过交道,和他不甚对付,且现今要考虑的还有方氏。煤矿是绝大一笔财富,想方氏一族也不会轻易放弃。苏灵仗有蓝髓心法在身,又是青莹山正统之主,照杀陆几休之法只管去。 苏等以朱且娄出自同门,功法相似劝苏灵谨慎行事。 苏灵便问飞雪意见。 飞雪想了想:“我本不该说,但是事关重大,既然我追随苏门主,心中有些微小言语,请大家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