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朕的爱妃不爱朕了》
1. 重生
昭元四年,春寒未褪。
乾清宫。
帝王寝宫内烛火通明,宫人守在外头等待着这漫长的帝王小憩,为首的大太监李德全盘算着贞美人应当快到了,但心里总有些不安。
龙涎香的气息沉甸甸压在空中,几乎令人窒息。
绣着金线龙纹的帐幔深处,一声压抑的喘息骤然划破寂静。
谢承渊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湿了明黄色的中衣,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深邃凤眸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恐与绝望。
他又梦到了央央那苍白且毫无生气的脸,那双曾盛满星光、最终只剩空洞死寂的杏眼,还有他自己那双因疯狂和悔恨而颤抖的手。
“央央……”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沙哑破碎。
手下意识向身旁探去,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空荡,巨大的失落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忘了,他的央央早已永远离开了他。
“陛下?”
守着陛下小憩的心腹大太监李德全闻声,立刻掌灯近前,声音恭敬而带着小心翼翼,“您可是梦魇了?”
谢承渊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寝殿——熟悉的紫檀木龙纹大床、不远处的奏章案几、跳跃的烛火以及李德全那张明显年轻了些许的脸。
不对。
这不是他失去央央后、行尸走肉般的那些年岁。
“现在是什么时辰?哪年哪月?”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紧绷。
李德全虽觉奇怪,仍恭敬垂首:“回陛下,现在是昭元四年三月初七,酉时三刻。”
昭元四年,三月初七。
谢承渊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微微颤抖。
这个时间点——
选秀结束,新人入宫刚满一月。
他的央央,她已经在这宫墙之内了!
失而复得的狂喜如潮水般涌上,瞬间冲刷过四肢百骸,却又被更庞大的、怕重蹈覆辙的极致紧迫感死死压住。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绝不能。
这一世,他必须用不同的方式,将她牢牢留在身边。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滑凉的锦被,状似无意地开口:“新秀入宫,也有一月了罢?”
“回陛下,正是。
各位小主都已安顿下来,宫内教习嬷嬷也已回禀,言诸位小主均已知礼。”李德全躬身回应,心里暗自琢磨陛下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嗯。”谢承渊沉吟片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道:“朕记得,今日呈上的侍寝的,是贞美人?”
李德全脸上立刻堆起笑:“陛下说的是,娘娘经由顾氏灭顶之事已然想通了,想必这会也快到了。”
谢承渊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让她回去。”
李德全脸上的笑容一僵:“……陛下?”
“换一个人,”
谢承渊的目光投向跳跃的烛火,念出那个在舌尖辗转了千百回、浸满悔恨与思念的名字,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什么般道:“郦姎。”
“郦、郦宝林小主?”李德全彻底愣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陛下从未如此明确地指定一个低位新秀,尤其是跳过因家族获罪而被陛下冷落多日,好不容易复起的贞美人。
而那位住在长乐宫西偏殿的郦宝林?印象里只是个爱笑的小丫头,并无甚特别之处啊。
“陛下,这于礼制似乎……”李德全试图委婉提醒。
新秀侍寝的次序虽无定规,但也暗含了前朝的权衡与后宫的看法,如此突兀提拔,恐生非议。
若是贞美人这个老人也罢,可陛下却是跳过了太后母族的萧贵人,转而要郦宝林。
谢承渊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带着积威帝王的不悦与不容置喙:“朕的话,需要说第二遍?”
李德全立刻躬身,冷汗涔涔:“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安排!郦小主今夜侍寝!”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退下,心中已将那位名不见经传的郦宝林的地位,提到了一个极高的、需极度谨慎对待的位置。
旨意传到缀霞轩时,夕阳正好,给这座略显偏僻的宫苑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几个同期入宫的小秀女正聚在院里那棵刚发芽的海棠树下说笑打趣,分享着家里新捎来的点心花样。
其中被围在中间,笑声最清脆悦耳的,正是郦姎。
她穿着一身浅樱色的春衫,梳着乖巧的双环髻,发间只簪了两朵小小的绒花并一支素银簪子,脸上未施粉黛,却唇红齿白,眉眼弯弯,像是将春日的生机都拢在了身上。
“真的呀?那后来那只小猫儿如何了?”她正听着一位住在同一宫的苏采女说话,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睁得圆圆的,满是好奇与关切,听得极其认真。
传旨太监带着一脸前所未有的客气甚至讨好的笑容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和谐景象。
“郦宝林接旨——”
嬉笑声戛然而止。
院中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纷纷跪下,脸上都带着惊讶与探究。
郦姎似乎也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垂着头,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侧脸线条柔软乖巧。
旨意宣毕,内容简单直接:命宝林郦氏今夜侍寝。
院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今夜原本该是谁,这道旨意是何等的不合常规与殊宠。
郦姎抬起头,脸上适时的飞起两抹红晕,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眼神里混杂着惶恐、羞涩与难以置信的惊喜,表现得完美无瑕,就像一个突然被巨大馅饼砸中、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臣女、嫔妾,”她似乎紧张得改了两次口,声音甜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接旨,谢陛下恩典。”
她恭恭敬敬地磕头谢恩,姿态柔顺无比。
传旨太监态度和煦地又说了几句“小主好福气”、“早早准备”的吉利话,这才走了。
太监一走,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先前说话的秀女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有单纯的惊讶,有藏不住的羡慕,自然也有一闪而过的嫉妒。
但郦姎似乎毫无所觉,她站起身,脸上还带着点晕乎乎的懵懂,对着众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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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颊边梨涡浅浅:“我…我这就回去准备,姐姐们……”
那笑容纯粹又毫无心机,甚至因为这份“好运”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轻易就将那点刚刚升起的嫉妒打散了不少。
采女苏挽月与她关系好一些,率先反应过来,扯出笑容:“这是天大的喜事,妹妹快回去准备吧,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是呀是呀,恭喜妹妹了!”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多谢各位姐姐,”郦姎福了一礼,声音依旧软糯,“我自己可以的,不敢劳烦姐姐们。”
她说完,便带着一种仿佛被惊喜冲昏了头、脚步都有些轻飘的姿态,转身回了自己的西偏殿。
西偏殿内,门扉轻合,将院中那些或羡或妒的目光尽数隔绝在外。
郦姎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脸上那娇憨懵懂、受宠若惊的笑容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她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与她外表极不相符的冷静思量。
陛下为何会突然跳过贞美人,点了她?
贞美人家世比她好,容貌明艳,又是宫中老人。
自己虽也算清丽可人,但在这美人云集的后宫,绝非拔尖,这份突如其来的“殊宠”,透着蹊跷。
是福?一步登天,自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是祸?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夜之后,她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抵着门板,但很快,她又缓缓松开,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在光滑的门板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深吸一口气,郦姎重新抬起脸时,眼底那点冷芒与计算已消散无踪,只剩下纯粹的、带着些许不安的雀跃。
她走到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那张犹带稚气的脸,抬手轻轻拍了拍微热的脸颊,低声自言自语,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郦姎,别怕,陛下是天子,是很好很好的人。”
镜中的少女眼神清澈,仿佛不染一丝尘埃,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份“纯粹”需要多少演技来维持。
很快,尚宫局派来的嬷嬷和宫女们鱼贯而入,恭敬地伺候她沐浴、熏香、更衣,她像个最乖巧的提线木偶般任由摆布,偶尔小声地问一句“这样可以吗?”
或是因水温稍热、香料气息稍浓而微微蹙眉,那副不谙世事、娇怯生生的模样,让经验老道的嬷嬷们都放松了警惕,只当她是个运气极好的小丫头,言语间更多了几分不经心的敷衍。
然而,在氤氲的水汽中,她低垂的眼眸里却闪过几分考量。
她穿了件柔软馨香的桃色衣裳里,青丝如瀑散下,只略施薄粉,点了口脂。
镜中人眼波流转,纯真中不经意泄露一丝媚意,连她自己看了都微微一怔,随即飞快地垂下眼,耳根泛红,仿佛被自己的模样羞到。
乘坐承恩轿前往帝王寝宫的路上,她的手一直轻轻攥着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直至被引至龙榻边坐下,闻着那浓郁却令人心安的龙涎香,她的心依旧跳得飞快。殿内烛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一步步靠近。
2. 连寝数日
郦姎立刻站起身,下意识地转身,低头,屈膝行礼:“嫔妾、嫔妾参见陛下。”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紧张。
一双绣着金线云纹的黑底靴子停在她面前。
“抬起头来。”
男人的声音响起,不同于她想象中的威严冰冷,竟是出乎意料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
郦姎依言,怯怯地抬起眼。
烛光下,当今天子谢承渊就站在她面前,身着常服,身姿挺拔。
他并未像想象中那般带着迫人的帝王威压,反而眉眼间凝着一抹淡淡的、近乎柔和的情绪,正垂眸看着她。
他的目光极其专注,像是要透过她此刻的皮囊,看清灵魂深处去。
他忘了,央央如今与他是初次相遇,不会像之前一样扑进他的怀里的。
但好在这一次,他可以提前护住央央。
郦姎知道陛下一直在看自己,饶是早有准备,她还是有些双腿发颤,却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怕朕?”他问,语气更缓和了些。
郦姎连忙摇头,又飞快地点点头,最后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小声道:“陛下、陛下天威,嫔妾、嫔妾……”
“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谢承渊在她面前蹲下身,这个动作彻底打破了帝王的距离感,让郦姎惊得微微睁大了眼。
他仰头看着她,这个角度让他显得毫无攻击性,只有快要溺死人的温柔:“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小字是什么?”
“嫔妾郦姎。”她顿了顿,声音更软了几分:“小字、央央。”
“央央……”
谢承渊缓缓念出这两个字,舌尖缱绻,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蜜糖,又像是在确认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每一个音调都裹着深沉的情绪,听得郦姎心头莫名一颤。
“很好听。”他站起身,很自然地伸出手,牵起她微微发抖的手,引着她坐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完全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量。
“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有没有人欺负你?”他开始问一些寻常的话,语气就像关心一个自家晚辈,耐心十足。
郦姎渐渐放松了些许,一一回答,声音依旧细声细气,但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她刻意带上了几分小女孩的天真烂漫,说到宫里新奇的花草、好吃的点心时,眼睛会微微发亮,但很快又会意识到失态,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
谢承渊极其耐心地听着,目光几乎从未从她脸上移开。
他看着她鲜活的神情,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内心那股躁动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野兽才仿佛被稍稍安抚。
就是她,他的央央,还活着,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必须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压下想要将她狠狠揉进怀里、确认她存在的冲动,他不能吓到她,绝不能。
他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动作轻缓,带着珍视。
“夜了,安置吧。”
帐幔被宫人无声放下,烛火也熄了几盏,只留床边两盏昏黄的宫灯,营造出暧昧朦胧的光影。
郦姎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锦被。
谢承渊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没有急于靠近,只是侧身躺着,看着她。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目光不再需要刻意掩饰,那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占有欲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但他开口,声音却依旧温和得不可思议:“别怕,朕不会伤着你。”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那触感温热,带着薄茧,引得她轻轻一颤。
他的指尖流连,描绘着她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郦姎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得厉害,像风中蝶翼。
她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她灼穿。
“陛下…”她无意识地喃喃,像是在寻求保证,又像是在无助的呻吟。
这声呼唤彻底击溃了谢承渊最后的自制,他俯身,吻轻轻落在她的额间,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睡吧,央央。”
他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手臂环住她,力道坚定却不失温柔,以一种完全占有的姿态,却克制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朕在这里。”
郦姎僵硬地被他拥在怀里,鼻尖充斥着浓郁的龙涎香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帝王的怀抱宽阔而温暖,驱散了春夜的寒意。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在她的耳膜上。
这个人,是天下之主,此刻却如此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为什么?
她不敢动,也不敢再多想,只能顺从地依偎着,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假装已经入睡。
感受到怀中人逐渐放松的身体,谢承渊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清甜的香气。
他的央央,终于再次回到了他的怀里。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翌日清晨。
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悄无声息地洒入寝殿,驱散了部分昏暗。
郦姎其实早已醒来,或者说,她一夜都未曾深眠。
帝王的怀抱温暖却也强势,让她无法真正放松,她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感受到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的力道。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沉睡的姿势,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生怕惊醒了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侍寝后的第一个清晨。
然而,谢承渊其实也早已醒了。
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晨光柔和地勾勒着她脸颊柔嫩的轮廓,长睫如扇,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唇瓣微微嘟起,显得毫无防备,纯真得不可思议。
他的指尖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再次抚上她的脸颊,想要确认这份真实。
但最终,他只是收紧了手臂,将人更深的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喟叹。
这细微的动作让郦姎再无法装睡,她纤密的睫毛颤了颤,如同受惊的蝶翼,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寝衣和线条冷硬的下颌,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猛地想起身在何处,昨夜记忆回笼,白皙的小脸瞬间染上绯红,连耳根都透出粉色。
“陛……陛下……”
她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和显而易见的慌乱,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退开,却又不敢大力挣扎,像只落入猎人掌心、不知所措的小兽。
谢承渊低笑一声,终于松开了些许手臂,让她得以稍稍后退,但依旧将人圈在势力范围内。他垂眸看着她羞窘无措的模样,心情愈发愉悦:“醒了?”
“嗯……”
郦姎低若蚊蝇地应了一声,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锦被的边缘,那副羞怯纯情的模样,足以满足任何男人的虚荣心和保护欲。
宫人们听到里面的动静,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垂首敛目,恭敬异常。
谢承渊率先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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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手臂由宫人伺候更衣,但他的目光却并未离开榻上的人。
郦姎裹着被子坐起身,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更衬得小脸莹白,我见犹怜。
洗漱更衣完毕,早膳也已摆好。
谢承渊自然地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膳桌上琳琅满目,精致异常。
他亲自夹了一块水晶虾饺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尝尝这个,御膳房早上刚做的。”
“谢陛下。”
郦姎小声道谢,拿起玉箸,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秀气,吃相极其好看,时不时还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他一眼,一旦与他目光相触,便像受惊般立刻低下头,脸颊更红。
谢承渊几乎没怎么动筷,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她吃,或是给她布菜。
他享受这种投喂她的感觉,享受她全身心依赖自己、因自己而羞涩的模样。
“等下朕让李德全送你回去。”用膳完毕,谢承渊接过宫人递上的帕子拭了拭手,状似随意地道,“赏赐也会一并送到你宫里。”
郦姎站起身,屈膝行礼:“嫔妾谢陛下恩典。”
“起来吧。”谢承渊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她依旧微红的耳垂上,顿了顿,又道,“在宫里若缺什么,或是有人给你委屈受,直接派人来回朕。”
郦姎心中一动,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杏眼里水光盈盈:“陛下待嫔妾真好。嫔妾,嫔妾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乖乖的就好。”谢承渊终是没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触感滑腻温热,让他流连忘返。
李德全亲自领着轿辇,带着浩浩荡荡的赏赐队伍,将郦姎送回了缀霞轩。
这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各宫探询、嫉妒、震惊的目光。
缀霞轩更是早已炸开了锅。
当郦姎从轿辇上下来,看到院子里那琳琅满目的赏赐——
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古玩摆件,甚至还有几盆名贵的兰花,几乎堆满了不大的院落时,她脸上适时的露出震惊和不知所措。
同院的秀女们早已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羡慕、嫉妒、讨好、探究等等不一而足。
“恭喜妹妹!贺喜妹妹!”与郦姎关系最好的苏挽月第一个迎上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语气比昨日更热络了十分——
“妹妹真是好福气,陛下如此厚爱,真是让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道贺,只是那笑容底下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郦姎似乎被这阵仗吓到了,脸颊绯红,眼神羞涩又带着点小小的骄傲,忙不迭地回礼:
“各位姐姐快别这么说,妹妹只是运气好。陛下、陛下仁厚……”
她语无伦次,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应对得有些笨拙,却更符合她如今的身份和年纪。
应付完众人,回到西偏殿,关上门。
郦姎脸上那晕乎乎的、带着傻气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小主回来了。”殿内的两个大宫女玉英、玉溪迎了上来,眼中满是自家小主得宠的激动与欣喜。
“玉溪,陛下赏了许多宝贝,你领人去打点打点。”话音刚落,名唤玉溪的粉装宫女当即领命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小主,玉溪她……”
郦姎看了眼玉英满不赞同的目光,笑了笑语气可爱道:“陛下的赏赐晾她也不敢乱动,若是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咱们就抓到她后头的尾巴了不是。”
她早便发现玉溪往外传递消息之事了,当然,她传的信息,都是郦姎刻意让她外传出去的。
“玉英,你去御膳房要些冰酥酪来,再去请苏采女过来。”
3. 落差
当晚,承恩轿再次停在了缀霞轩门口。
这一次,郦姎被接走时,院子里其他秀女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羡慕嫉妒,而是掺杂了更多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连续两夜侍寝,这在新人中是绝无仅有的殊荣,那位看起来除了脸蛋甜美些、并无甚过人之处的郦姎,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郦姎自己心中也是疑窦丛生,陛下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再次踏入那间弥漫着龙涎香气的寝殿,她比昨夜更加谨慎,脸上的羞涩与惊喜表演得无懈可击,心中却绷紧了一根弦。
谢承渊依旧如昨夜般温和耐心,问了问她白日里做了些什么,赏赐可还喜欢,甚至闲话般问了她家中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郦姎一一软语回答,时而露出娇憨的笑容,时而因想起家人而眼神微黯,完美扮演着一个离家不久、对帝王恩宠既欣喜又彷徨的单纯少女。
一切仿佛昨日的重演。
直至再次熄灯就寝,被那双有力的手臂揽入怀中,感受到那依旧仅限于拥抱和浅吻的珍视,却毫无进一步的动作时,郦姎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次可以说是怜惜,是帝王偶尔的温柔兴致。
连续两次……这绝不符合常理!
更何况,她对自己的容貌和魅力并非全无自信,他看她的眼神也绝非毫无欲念。
那么,为什么?
黑暗中,她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鼻尖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浓郁的龙涎香。
这份外人求之不得的殊宠,却让她如卧针毡。
她必须知道原因,被动承受未知,远比主动试探风险更大。
酝酿了许久,她终于极小幅度地在他怀里动了动,仿佛不安地辗转。
果然,头顶立刻传来他低沉温和的声音:“怎么了?睡不着?”
郦姎抬起头,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她眼中蓄满了水汽,睫毛湿漉漉的,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强忍着不敢说。
“陛下,”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怯怯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勇气,“嫔妾、嫔妾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您厌烦了?”
谢承渊微微一怔。
郦姎似乎被他的反应吓到,连忙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带着哭腔:“陛下连续两夜召幸嫔妾,却、却并不真正亲近嫔妾,是不是嫔妾太过愚笨,不懂,不懂如何服侍陛下?还是、还是陛下觉得嫔妾无趣?”
她说到最后,几乎语不成调,细微的颤抖从相贴的身体传来,可怜得无以复加。
谢承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瞬间涌起的是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懊悔。
是他太心急了,只想着将她圈在身边,确认她的存在,享受这份失而复得的温存,却忽略了她会如何想?
她这般单纯,自然会害怕,会胡思乱想。
“胡说些什么。”
他手臂收紧,将人更深地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的安抚,“朕怎么会厌烦你?朕喜欢你还来不及。”
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不吓到她的理由:“朕只是觉得你还小,不想吓着你。想让你慢慢习惯。”
郦姎在他怀里轻轻抽噎了一下,似乎并没有被完全说服,但也不敢再追问,只是极小声道:“真的吗?陛下不是嫌弃央央?”
“真的。”
谢承渊语气肯定,为了增加可信度,他低下头,寻到她的唇,落下了一个比昨夜更深、却依旧克制着温柔的吻,直到感受到她身体微微发软,才喘息着松开。
指腹摩挲着她泛红湿润的眼角,他叹息般低语:“央央很好,哪里都好。朕只是想多抱抱你。”
郦姎似乎被这个吻安抚了,又或许是被他的话语说服,她不再追问,只是将脸埋在他胸前,小手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襟,依赖地蹭了蹭。
她适时地表现出安心和困倦,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软软地道:“那…嫔妾睡了,陛下也早些安歇。”
“睡吧。”谢承渊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怀中人很快传来均匀清浅的呼吸声,仿佛真的安心睡去。
谢承渊却久久无法入眠。
她刚才那带着哭腔的疑问,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精心维持的温和假象,也提醒着他——
她不是前世那个被他囚禁、失去生气的央央。
现在的她,鲜活、敏感,会不安,会害怕。
他必须更耐心,更小心地将她笼络在身边,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依赖他的宠爱,直至再也无法离开。
而假装睡着的郦姎,心中同样波澜暗涌。
郦姎在黑暗中,极轻极缓地,勾起了一抹与她纯真睡颜截然相反的、带着一丝野心的弧度。
这一次,谢承渊没有同昨日一般将她送回去,反倒将她留在了乾清宫。
宫中无皇后,最高位分的也只是德妃,因此她们只需向各宫主位请安即可,长乐宫主位只是敏嫔,她自然不敢说什么。
谢承渊下朝后急急地便回了乾清宫,刚进殿内便瞧见小姑娘坐在殿门口的小凳上乖乖等着,顿时便觉心里软成一片。
他刚要伸手抱住每每都扑过来的身影,却见小姑娘起身一福:“嫔妾给陛下请安。”
谢承渊收回空落落的手臂,只上前扶起她:“央央不必多礼。”
随后郦姎便看着陛下走到了书桌前,她跟着走了过去将袖子捋了捋准备随时为他磨墨。
却不料被人一把拉进怀里坐着,她感受着身下人的温度和身上熟悉的龙涎香,不免有些脸色发热:“陛,陛下……”
谢承渊盯着她羞涩的模样,有些坏心思地故意贴近她耳边道:“央央,写几个字给朕瞧瞧。”
饶是心里有准备如今她的字定然不如前世自己教导十年的样子,但再次看到她的一手烂字,谢承渊还是忍不住想要拿小戒尺“罚”她。
郦姎自知自己的字跟狗爬一样,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写,结果偏偏陛下叫她写,她实在是欲哭无泪。
她抬眸看了眼谢承渊不算好的脸色,当即撒娇道:“陛下,嫔妾是不是写的很不好…嫔妾在家时便听闻陛下英明神武,陛下可否教教嫔妾?”
“可,今后每日练三篇大字。”
“那陛下可是亲自教嫔妾?”郦姎抬眸眼巴巴地望着谢承渊,满眼都是期待。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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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欣喜地一下子环住谢承渊,想到什么又想要退开,刚要伸手的一瞬间却被人紧紧抱进了怀里,浓烈的龙涏香猛烈地包裹住她,郦姎顿时脑袋晕乎乎的。
直到陛下再让她练字的时候,都还有些没缓过来。
“若是写不好,朕可是要罚你的。”谢承渊实在没眼看那熟悉的“蛇形字体”,只语气淡淡的,像是说出罚这个字的人不是他一样。
郦姎这下是彻底从溺死人的温暖中醒过来,有些担忧道:“罚…罚?”
“李德全。”
话音刚落,李德全便堆着满脸的笑走进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小的戒尺,交到了陛下手中。
她看着戒尺并不害怕,甚至心里还生出几分隐秘的欣喜,小声道:“若是嫔妾写不好,陛下可要轻轻罚嫔妾哦。”
谢承渊听到这话哪还有罚她的心思,瞧她可怜的小模样,顿时只有将人揉进怀里狠狠疼爱的想法了。
*
郦姎在乾清宫待了数日。
晨起练字,陛下会在早朝前将她要写的字放在书桌上,下朝后他在御书房与朝臣论事郦姎便在内间写字,等陛下处理完之后“检查”。
与陛下一同吃完午膳后乾清宫的姑姑送她回去,又在晚膳时遣轿子来接她。
日日能与陛下见上两回,郦姎越发迷恋上了这种独属于她的偏爱。
“回去了?”
李德全看向书案后神情严肃盯着折子的陛下,便知道他问的是谁,当即道:“金盏已将宝林小主送回缀霞轩了,晚间奴才再唤骄鸾接小主过来。”
谢承渊“嗯”了一声,神情难看地凝在那道劝他“雨露均沾”的郑家的折子上,写下一个“驳”,刚落笔便听李德全又道:“玉瓶来了。”
谢承渊当即搁笔道:“宣。”
若是郦姎此时在御书房内间,必能看出来人是她宫里的二等丫鬟,因着办事妥帖被玉英带在身边培训,性情胆怯但极为细心,只一心一意侍奉,别无旁的心思。
玉瓶几步便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在帝王压迫下道:“娘娘每日午膳后回了宫先是小憩,而后苏采女便来与娘娘说些话,奴婢只瞧见娘娘与苏采女二人亲亲密密地同卧一处,但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娘娘便梳洗打扮等骄鸾前来。”
亲亲密密地卧在一处?
谢承渊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他又想起上一世自己并未这般快召幸央央,而是在三个月后,哪怕自己偏宠她,可央央却把他推给了那苏挽月。
震怒之下他冷落了央央数日,某次夜深他实在忍不住偷偷前往,只见小姑娘泪流满面,他才知晓她心里头也是不愿意的,但她不敢相信他。
谢承渊不用想也知道,苏挽月如今定是又在给他的央央灌输一些“帝王薄情”“她们要姐妹同心”之类的话。
“李德全,今日不必唤人来,朕去长乐宫瞧瞧敏嫔。”
长乐宫敏嫔?那岂不是郦宝林也会瞧见?
李德全心中百转千回,但他不敢多言,瞧着陛下沉默的怒气不敢多留,赶忙唤了徒弟庆海前往长乐宫宣旨。
待人都退下去之后,谢承渊才松开手里已被他掰成两截的紫毫笔,蓦地发出一声笑——
好得很。
4. 苏采女的心思
“郦妹妹,今日你可是还要去乾清宫?”
长乐宫缀霞轩内,郦姎与苏挽月亲密地同坐榻上,后者带着打趣地问道。
郦姎脸上染上几分绯红,贝齿咬着红润的下唇,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道:“苏姐姐!陛下的心思,哪是我能胡乱揣摩的……”
苏挽月捏了捏她红润的脸蛋,知心姐姐般劝道:“看你受宠姐姐也替你欢喜,只是帝王薄情寡恩,你可万不能恃宠生娇惹了陛下的厌弃。”
本来她上手捏自己脸蛋郦姎便有几分不快,如今听她这话心里更是难受。
偏偏苏挽月拉着她的手继续说:“你瞧啊,你虽是这些日子日日被召见,可前头珍婕妤、贞美人哪个不是受过盛宠的,可如今呢?
如今陛下尚对你有几分新鲜,妹妹就该牢牢把握住,这宫里,位份和孩子才是要紧的。”
“姐姐的话我明白,可是…”郦姎眼神闪躲像是犹豫的样子,半晌才问道:“可是我怎能将陛下往外…”
“傻姑娘嗳——”苏挽月刚想继续劝,便听外头一番热闹,便差人去打听一二。
前去的宫女很快便回来了,她犹犹豫豫地看了眼坐着的郦姎,在自家小主鼓励的目光下道:“回二位小主,是陛下要来看敏嫔娘娘。”
苏挽月眼中当即迸发出几分欣喜,不过她很快又收敛,转向郦姎继续‘苦口婆心’道:
“妹妹你瞧,都不用你往外推。”
许是瞧见郦姎神色不太好看,苏挽月起身告辞:“妹妹好生想想,姐姐宫里还有事。”说罢她拍了拍郦姎的手,起身迫不及待地便离开了。
她刚一离开郦姎便收回了刚刚依赖她的模样,冷声道:“端水来。”
而后她将手在水盆中反反复复地清洗,像是要洗掉刚刚那令人恶心的触感。
玉英端着水盆,亦是替自家小主难过,这些日子小主虽不说,但她心里清楚小主的期待,每每离晚膳还有好几个时辰,小主便开始梳洗打扮,早早地等着,骄鸾一来立马便坐了上去,她瞧着也替小主高兴。
“小主,那苏采女分明就是…况且您是正七品宝林,她不过一个小小从八品采女,如何能唤您妹妹。”玉英想之又想,忍不住不满道。
“放心罢玉英,她什么心思我自然知道,”郦姎神情淡淡的仿佛刚才难过的人并不是她,只泄了几分不屑:
“她不过想叫我推她一把,做梦——去把字帖拿来。”
郦姎坐在陛下专门派人给她打的合她身高的紫檀浮雕画桌前,翻看着前头一页一页陛下用朱笔圈起来的字,脑中不由得闪过陛下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点点写字的画面,心里猛地一颤。
或许是感受到自己心悸地不自然,郦姎当即歇了各种心思,专心致志地练起了字。
“小主不好了!陛下召幸苏采女了。”
一滴墨滴在素白的宣纸上,晕染了一大片,这张纸算是废了。郦姎抬眸看向匆匆闯进来、如临大敌的玉溪。
“怎么回事?”郦姎发问道,苏挽月怎么有胆子敢截敏嫔的胡。
玉溪早打探清楚了,当即气急败坏道:“小主,那苏采女好生不要脸!我听宫人说,她在陛下必经之路上等着,说是想要陛下指教她的琴艺…”
“小主,苏采女来了。”玉英叩了叩门走进来,眼神警告了一番玉溪不要乱说话,玉溪当即闭了嘴。
郦姎看着被自己毁掉了字,面不改色地抽出一本话本盖在上面,看苏挽月春风得意地走进来。
“郦妹妹…”
听到她这语气,郦姎抬眸漾开两个梨涡的笑容,欢快道:“苏姐姐不准备一番,怎么来寻我了?”
苏挽月见她此时神色并无异样,知道她应当是想通了,只道:
“妹妹想通了便好,没有我也还会有旁人,倒不若你我姐妹二人牢牢霸占住陛下,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罢她又赶忙告辞回了后头的偏殿,脚步中透着藏不住的欢喜。
“好生不要脸!”人刚一走玉溪便忍不住骂道。
“玉溪,退下。”
郦姎却觉得心里头有些闷闷的,她索性站到了窗边去,却瞧见了院子里的桃花树,那是她某日字写的极好从而向陛下讨的奖励。
——讨教琴艺,陛下也会像教她这样教苏挽月吗?陛下一直不碰她,那他会碰苏挽月吗?
想到这里,郦姎感觉心里更加酸涩,独属于她的那份温柔终究也会给予旁人。
早该习惯的不是吗…
“小主……”走来的人是玉瓶,她在郦姎身边靠近,随后道:“小主可是心中不快?”
郦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语气中让人听不出喜怒道:“我是高兴呢,旁人若得了恩宠尚知夹着尾巴做人,可譬如苏姐姐这种得了恩宠,定会……马失前蹄。”
高兴吗?
谢承渊听着玉瓶传过来的话,不由得生出几分薄怒,适时李德全走进来小心翼翼道:“陛下,苏采女到了。”
谢承渊指节泛白,那点薄怒还没压下去,听见“苏采女”三个字,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没从案上的东西移开。
那是一方素色丝帕,边角绣着半枝浅粉海棠,针脚歪歪扭扭,瞧着并不像是出于织造司之手。
谢承渊指尖捻着丝帕一角,指腹反复摩挲着边角的海棠花瓣,方才对苏采女的淡漠瞬间被一种冷冽的专注取代。
他没抬头,声音却比殿外的秋霜更凉:“让她在殿外候着。”
李德全心头一跳,刚要应声,就见陛下指节微微用力,丝帕上的海棠竟被掐得变了形。
谢承渊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听不出半分暖意,反倒像毒蛇吐信般黏腻:“朕宠幸旁人,她倒是欢喜。”
他终于抬眼,眼底没有半分平日的温和,只剩浓得化不开的偏执。
那目光落在空处,却像穿透了墙壁,直直锁着宫外某处——分明是在想郦姎。
“她高兴,朕自然该叫旁人陪她高兴。”谢承渊将丝帕叠好,妥帖放进贴身的衣襟里,仿佛那是稀世珍宝,不容旁人瞧见半分。
李德全候在一旁,见陛下没再吩咐,也不敢多言,只悄悄退出去,给殿外的苏挽月递了个“陛下正忙,姑娘稍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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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月提着裙摆,规规矩矩立在廊下,从暮色四合等到星子满缀,殿内烛火亮了一夜,却始终没等来那句“宣苏采女进殿”。
夜半风凉,她指尖冻得发僵,心也从刚开始的欣喜慢慢地冻冷了。
天快亮时,殿门终于开了,李德全端着空了的茶盏出来,见她还站在原地,眼底掠过一丝不忍,却只低声道:“小主,陛下通宵批折,这会儿乏了,让您……先回吧。”
苏挽月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面上却依旧敛着神色,屈膝行礼:“臣妾遵旨。”
她刚转身走了两步,夜风卷着晨露又裹上单薄的衣摆,她腿弯因站了一夜早已发僵,每走一步都带着隐微的酸痛。
于是顿住脚步,犹豫片刻后终是转过身,对着李德全屈膝行了半礼,声音轻却清晰:“李总管,臣妾……昨夜久立,此刻腿脚实在难行,可否劳烦您通传一声,请陛下允准,唤轿辇送臣妾回长乐宫?”
李德全愣了愣,看她脸色苍白,鬓发被夜露打湿贴在颊边,确实是难撑的模样。
他略一思忖,还是点头道:“小主稍候,奴才这就去回禀。”
不过片刻,李德全便出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抬轿的小太监。“小主,陛下允了,轿辇已备好,您快上轿歇歇吧。”
苏挽月松了口气,道谢后扶着侍女的手坐上轿辇。
轿身晃动起来,她靠在软枕上,望着轿外掠过的宫墙,眼底那点因等待而起的失落,终究被一丝“至少没被彻底冷落”的微弱期许,悄悄压了下去。
苏挽月刚被侍女扶下轿辇,脚还没站稳,就见内务府的太监捧着明黄圣旨,领着一队人快步过来,老远便扬声道:“苏采女接旨——”
她心头一跳,忙敛衽跪伏在地,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裙摆。
昨夜等了整夜未得召见的失落还没散,此刻骤来的旨意让她竟有些发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采女苏氏挽月,性淑行端,恭谨持礼,着晋封为正八品答应,钦此。”太监尖细的嗓音落定,将圣旨递到她面前。
苏挽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叩首谢恩:“嫔妾苏氏,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挽月刚将晋位的圣旨妥帖收好,便又有小黄门又带着新的口谕进来,脸上堆着格外热络的笑:
“苏答应,陛下口谕。
下月初三乃您生辰,念您初居新位,特准您在长乐宫后殿设宴,所需用度、人员,皆可向内务府提报,不必拘礼。”
这话入耳,苏挽月手里的茶盏险些晃出茶汤。
她怔怔看着传旨太监,只觉得心口的欢喜像要溢出来——
昨日还在为腿脚酸痛求轿辇,今日不仅晋了位份,连生辰宴都得了陛下特批,甚至能自主操办,这可是不少位分更高的主儿都未必有的恩宠。
她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意,起身敛衽谢恩:“嫔妾谢陛下体恤!定不辜负陛下心意。”
待太监退去,她指尖轻轻抚过刚收好的圣旨,眼底的迷茫早已被明晃晃的欣喜取代,道:“郦妹妹可醒了?姐姐去瞧瞧她。”
5. 行事张扬
长乐宫后殿的回廊上,苏挽月步履轻快,新得的织金缠枝莲缎鞋踩在光洁的石板上几乎没有声响。
她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腕上刚赏下来、水头极好的碧玉镯子,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昨日还同病相怜的郦妹妹,如今在她眼中,已有了几分需要俯视的意味。
这般恩宠,合该去好好“分享”一二。
她略略抬高了声音,语带亲昵地朝郦姎虚掩的门内唤道:“妹妹可在?姐姐得了个好消息,特来寻你说说话儿——”
话音未落,守在门外的郦姎宫女玉英远远瞧见她走过来,福了福身便侧身让她进去。
苏挽月已带着一身掩饰不住的喜气推门而入,然而暖阁内的情形却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郦姎仍旧是坐在那她惯爱的小榻上的,只是旁边坐着的那位身着华丽蜀锦宫装、正漫不经心拨弄着茶盏盖子的女子——
太后母家萧氏贵女、如今宫中地位尊崇的萧贵人,萧弄玉。
萧弄玉有太后娘娘撑腰,向来以跋扈张扬闻名,连一些位份略高于她的妃嫔都要避其锋芒。
她怎么会在这里?!
阁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郦姎起身像是带着几分欢喜道:“苏姐姐也来了,萧姐姐带了些新赏的果子,苏姐姐可要尝尝?”
苏挽月只觉得那股欢喜被兜头浇了盆冰水,慌忙屈膝行礼:“嫔妾苏氏,见过萧贵人。贵人万安。”
动作间手腕上的碧玉镯轻轻磕碰,发出清脆的微响。
萧弄玉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目光虚虚扫过她,仿佛在看一件不值一顾的摆设。
她纤细的手指慢悠悠地放下茶盖,发出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刺耳。
“哟,本宫当是谁这般欢喜雀跃地冲进来,原来是苏——”
萧弄玉故意拖长了尾音,眼中淬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笑意:“苏答应?本宫方才似乎听你自称姐姐?”
她视线如钩子般落在苏挽月骤然发白的脸上:“真是稀奇。昨儿个还是个末等采女,跪在御花园路口不知求些什么,今日倒成了姐姐,还跑到人前人后抖起威风来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苏挽月膨胀的得意,她脸颊瞬间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扇了耳光。
“呵,”萧弄玉发出一声短促的讥笑,目光像审视货物般扫过苏挽月通身的打扮,最终定格在那碧玉镯上,轻蔑之色更浓:
“不过是个小小答应,生辰宴也值当这般兴师动众?陛下念你初初得脸,随便给点甜头罢了,真当是什么天大的恩典?
宫里缺乐子么,总需些不入流的玩意儿蹦跶几下才热闹。
你身上这镯子……”
她轻飘飘地移开眼,道:“怕不是内务府压了多年的库底货色?陛下仁厚,看着新鲜给你玩几天,倒成了你的倚仗了?”
萧弄玉的目光最后冷冷落在苏挽月僵硬的身体上,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
“识趣些便安分点,别学那屋檐下的家雀儿,得了一日食粮便以为飞上了九重天,叽叽喳喳闹得人心烦。凭你也配?”
字字诛心,句句狠辣。
阁内死寂一片,郦姎也状似被训话的是自己一般,埋着头一副难堪的模样。
苏挽月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精心修饰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难堪的苍白和微微的颤抖。
她只觉得萧弄玉那轻蔑的眼神和刻毒的话语,将她刚刚升起的所有尊严和幻想都碾得粉碎。
方才还鼓胀的心,此刻只剩下被寒气浸透的虚空和屈辱,她艰难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指甲几乎陷进掌心,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萧弄玉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似乎觉得无趣至极,懒懒起身,对着郦姎也是没什么好脸地吩咐:
“行了,本宫的东西找着了便先走了。没由来的沾染些浊气,回头要用香细细地熏几遍才好。”
说罢,扶着宫女的手,视苏挽月如无物,高傲地扬长而去。
留下苏挽月僵硬在原地,只觉得脸上那无形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进了骨头缝里。
她试图挤出一点笑容,却扯动得唇角僵硬,眼底早已是惊惶一片。
待人走远了,郦姎这才带着几分后怕地拍了拍胸脯,脸色也有些苍白道:“萧姐姐不愧是咱们这批新秀中位份最高的,将才的威严比德妃娘娘更胜呢。”
苏挽月原本正难堪着,听郦姎话茬的言外之意,当即试探着说道:“妹妹也觉得我是那般…那般…”
郦姎当即面带不赞同,杏眼中满是信任与依赖:“姐姐这是说什么话?刚进宫时若不是姐姐时常帮衬着,郦姎如何能到今天这一步?”
苏挽月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再念及郦姎对自己一直是格外依赖的样子,当即放下心来,犹豫地问道:“妹妹可知下月初三……”
她话音未落,郦姎已然下榻来拉着她的袖子坐到绣凳上,语气中仿佛也在为她欢喜:
“姐姐的生辰宴,郦姎自然知道的,更何况这回连陛下都要为姐姐祝贺,姐姐可要好好准备千万别辜负了陛下的心意才是。”
见苏挽月有些发懵,郦姎当即又提醒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有选好生辰宴的位置,给哪些娘娘下帖,还有姐姐当日的衣裳头面,宴上的吃食果子……”
苏挽月当然不好意思说她出身不高,又不得父亲喜爱,自小从未这般大操大办过生辰宴,听郦姎问的一连串才知道这生辰宴里头的大门道,只装作很清楚的样子道:“这些琐事自然有下面的人去操持。”
郦姎点了点头放下心来,状似无意道:“姐姐说的也是,陛下金口玉言,自然有内务府的人帮着姐姐,哪用姐姐自己这般费心。”
许是看在她无意间提点了自己一番,苏挽月一副关切的样子道:“妹妹入宫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知生辰是几时?
若尚未得过陛下恩典,待姐姐生辰宴后,倒可替妹妹美言几句,求陛下也给你个恩典?”
郦姎含着笑的眼睛当即有一丝杀意涌过,不过她只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语气道:“姐姐有所不知,郦姎不过生辰。”
苏挽月心里头惦记着生辰宴的一系列事情,离下月初三不过十日了,她暗暗盘算一番,胡乱点了点头便焦急地告辞出去了。
她抬起眼,望着重新安静下来的门扉,眼底深处方才那点波澜终究归于一片深邃的暗涌。她缓缓放下丝帕,拿起手边微温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杯中的水波映着她清冷的眼瞳,其中翻涌的,是远超出表面平静的透彻和思量。
郦姎露出浅浅一个真挚的笑唤道:“玉英,我有事交代你。”
苏挽月刚踏出郦姎的院门,腰杆便不自觉挺得更直,连脚步都带着几分虚浮的轻飘。
见着迎面来的宫女太监,她连眼角都懒得扫,只吩咐道:“本小主去一趟内务府。”
进了屋,内务府派来的管事嬷嬷正候着,递上宴客名单请她过目。
苏挽月瞥了眼上头几位位份比她高的嫔御,竟皱起眉:“怎的把贞美人也列上了?她如今已然失宠了,邀来也是晦气,不必请了。”
嬷嬷愣了愣,想劝两句“宴请需顾全体面”,却被她冷眼打断:“陛下准我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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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办,难道我还做不得这点主?”
转头瞧着镜中试穿的新制宫装,她又嫌孔雀绿的绣线不够张扬,让绣娘连夜拆了换赤金。
贴身宫女小声提醒道:“小主,赤金过于招摇,恐落人口实。”
她当即横眉冷对斥了句:“你懂什么?陛下既给了我脸面,我便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特别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萧贵人。
内务府管事周大人攥着被苏挽月打回来三次的宴饮方案,额角满是冷汗。
自接手苏挽月生辰宴事宜,不过三日,她先是强令将原定的紫檀桌椅全换成红木,又要把御膳房备下的江南点心换成西域进贡的葡萄蜜饯,今日更是说宴厅地毯不够鲜亮,要拆了储秀宫刚铺的明黄绒毯来用——
那绒毯是德妃娘娘要求的,哪能随意挪动?
周大人实在扛不住,傍晚悄悄绕去养心殿外,拦住正要去传晚膳的李德全。
他拉着李公公到僻静处,苦着脸低声道:“李公公,您可得救救内务府!
苏答应要办生辰宴,规矩破了一桩又一桩,又是要动德妃娘娘要求的,又是逼绣坊赶制僭越规制的赤金礼服,咱们劝了几句,她竟说‘陛下都允了,你们敢拦?’,再这么下去,咱们怕是要担大罪啊!”
李德全闻言,眉头当即皱起,安抚周大人两句便转身进了养心殿。
彼时谢承渊正批阅奏折,李德全轻步上前,躬身道:“陛下,奴才刚在外头遇着内务府周大人,有桩事得跟您回禀——
苏答应筹备生辰宴,近来行事颇逾矩。”
谢承渊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李德全,语气听不出喜怒:“嗯。”
这是允了还是没允?李德全心里觉得颇苦,陛下未曾动怒那想必是允了,他只得如实告诉了外头一脸期盼候着的周大人。
周大人闻言,只得苦着脸去伺候那位难缠的主。
李德全再进去时,案几前早已空无一人。
夜漏深时,长乐宫的烛火早已熄尽。
郦姎睡得安稳,呼吸轻浅,额前碎发随气息微晃,浑然不知殿门被人无声推开。
玄色衣袍扫过冰凉的金砖,男人的脚步轻得像缕烟,停在床榻边。
他垂眸望着榻上的人,指腹轻轻蹭过她泛红的耳垂,动作柔得近乎虔诚,眼底却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占有欲——是当今陛下,谢承渊。
他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郦姎的脸颊,带着龙涎香的气息,与夜色揉在一起。
唇瓣轻轻落在她的眉心,又下移,蹭过她柔软的唇瓣,力道轻得像怕碰碎珍宝,却又带着不容挣脱的禁锢感。
郦姎似被惊扰,睫毛颤了颤,谢承渊立刻顿住动作。
直到她重新陷入安稳,才又低低贴近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轻,带着几分委屈,又藏着阴鸷的偏执:“央央,几日瞧不见你我已然要疯了。”
他指尖划过她颈间细腻的肌肤,语气缠缠绵绵,却透着刺骨的占有:
“苏挽月那般张扬,拿着朕的恩典在你面前晃,你还跟她亲似姐妹同吃同住,她穿赤金,办宴饮,想盖过你的风光,你就真的不在意?”
“朕故意允了她的生辰宴,故意让她在你面前蹦跶,”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引来她一声无意识的轻哼,眼底的痴意更浓:
“我只想看你恼,看你气,看你像朕在意你这般,在意朕身边的人……
可你偏不。”
月光映着他眼底的暗潮,他又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更深的吻,叹息声混在夜色里,带着几分病态的期待:
“央央,别让我等太久。”
6. 得意忘形
苏挽月的生辰宴设在长乐宫偏殿,未到正点,殿内已聚了不少妃嫔,衣香鬓影间,却透着几分微妙的紧绷。
苏挽月一身赤金绣鸾鸟宫装,抬手时金饰晃出细碎流光,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贞美人姐姐今日这身月白裙真素雅,只是衬得姐姐脸色略淡了些,莫不是昨夜没歇息好?”
贞美人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面上仍挂着温婉笑意,语气却不软不硬:“多谢苏答应关心,妹妹素来喜素净,倒不如答应这般明艳。
只是不知,答应这赤金绣纹,是得了陛下特旨允准的?毕竟按宫规,咱们这等位份,用银线已是上限。”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几分。
苏挽月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随即又扬起来,抬手抚了抚裙摆:“姐姐说笑了,陛下疼我,特意赏了这匹金线,说生辰宴该穿得喜庆些。
再说了,规矩是人定的,陛下都没说什么,姐姐何必揪着这点小事不放?”
“小事?”
站在一旁的萧贵人突然开口,她身着浅粉宫装,语气带着几分讥诮:“答应怕是忘了,上月徐答应只因簪了支成色稍好的红宝石钗,就被内务府以‘逾矩’为由收了去。
怎么到了你这儿,僭越规制倒成了陛下的恩典?”
苏挽月脸色沉了沉,正要反驳,却见宫女端着新沏的茶进来,不小心晃了晃,溅了几滴在她的金裙上。
宫女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奴婢该死!答应饶命!”
苏挽月猛地起身,抬脚就要踹上去,却被身旁的敏嫔伸手拦住。
敏嫔素来性子爽利,语气带着几分冷意:“答应何必跟个宫女置气?传出去,倒显得你仗着陛下的偏爱,苛待下人。再说了,这宴还没开,就见了血光,多不吉利。”
“敏嫔这是要替一个贱婢出头?”苏挽月瞪着她,全然忘记了敏嫔是这长乐宫的主位,只逞威风道:“我教训自己宫里的人,与敏嫔何干?”
“这长乐宫是陛下的地儿,不是你苏答应的私宅,”敏嫔挑眉逻辑清晰地反驳道:
“再说了,大家今日是来给你贺生辰的,不是来看你耍威风的。
真要闹起来,陛下若是来了,见你这般模样,怕是也不会高兴吧?”
这话戳中了苏挽月的软肋,她攥着帕子的手青筋微露,却不敢再发作。
她今日办宴,本就是为了在陛下面前露脸,若是闹得难看,反倒得不偿失。
看了半晌好戏的郦姎适时打圆场,端起茶盏:“姐姐们都别动怒了,这宴上的葡萄蜜饯很是好吃,姐姐们不妨尝尝?”
苏挽月狠狠瞪了敏嫔一眼,才重新坐回主位,只是脸上的得意早已淡了大半。
苏挽月坐立难安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目光频频望向殿外。
巳时已过,原定要来赴宴的惠妃、德妃几位高位娘娘尚未至,连个探问的宫人都没派来。
殿内几位低位份的妃嫔各怀心思,连虚应的笑语都淡了。
她正暗自憋闷,萧贵人忽然端着茶盏轻笑出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殿内人都听清:“苏答应这生辰宴,倒真是‘热闹’。只是不知,为何惠妃娘娘、德妃娘娘都没赏脸?莫不是……
觉得这宴配不上她们的位份?”
这话像根针,精准扎在苏挽月心上。
她强压着怒意,冷声道:“萧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都允了我办宴,娘娘们许是有事耽搁了,轮得到你置喙?”
“耽搁?”萧贵人放下茶盏,语气里的嘲讽更甚:“德妃娘娘晨起还在御花园赏花,惠妃娘娘方才还召了太医问诊,怎么偏就到你这儿‘耽搁’了?
依我看,是人家压根没把你这小小答应的生辰放在眼里。
毕竟啊,不是穿了身金线衣裳,就能攀着陛下的恩典,真当自己能和高位娘娘平起平坐了。”
“你!”
苏挽月猛地站起身,帕子几乎要被攥破,正要发作,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这话如惊雷炸响,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苏挽月脸上的怒意僵住,随即慌忙整理裙摆,踉跄着就要去殿外接驾,萧贵人也收了嘲讽,垂首立在一旁。
殿外明黄仪仗次第而入,玄色龙纹常服的谢承渊一脚踏进殿门,目光先扫过阶下躬身行礼的众人,却在掠过站在角落的郦姎时,骤然顿住。
郦姎身旁的敏嫔正低声与她说着什么,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袖口,两人挨得极近,敏嫔脸上的笑意温和,郦姎虽垂着眼,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这一幕落在谢承渊眼里,他周身的气压瞬间沉了沉,原本带着几分暖意的目光冷了冷,连呼吸都似裹了层湿冷的寒气,若有似无地往殿内蔓延。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目光却仍在郦姎身上黏了片刻,见她始终没抬头看自己,反而又朝敏嫔偏了偏头,神色不免阴郁起来。
他忽然看向还僵在一旁的苏挽月,语气淡得没起伏:“今日是你生辰,朕倒忘了备礼。”
说着抬手召来李德全道:“把朕昨日让内务府寻的那支鸾鸟簪取来,赏苏答应。”
太监快步取来锦盒,打开时宝簪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
苏挽月又惊又喜,忙屈膝谢恩:“谢陛下恩典!”
这动静不小,殿内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苏挽月和那支簪子上。
皇帝眼角的余光扫过郦姎,见她果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锦盒上,虽没什么表情,却总算分了神。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又很快压平,只淡淡道:“生辰宴便好好办,别扫了兴致。”
谢承渊携众人入席,明黄席位设于上位,他落坐时指尖搭在桌沿,目光看似落在殿中歌舞,余光却始终绕着郦姎打转。
苏挽月得了赏赐,席间也多了几分底气,入席时特意挨着郦姎坐下,还笑着递过一盏酒:“姎妹妹,方才多亏你帮我解围,这杯我敬你。”
郦姎本就有此意,当即接过酒盏来与苏挽月对饮起来。
随后她又接连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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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杯,苏挽月也没推辞地与她对饮起来,郦姎笑意更深地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玉英。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郦姎眼底便浮起层浅浅的水汽,唇瓣被酒浸得泛红,连说话的语气都软了几分,媚态横生,格外惹人爱怜。
这模样落在谢承渊眼里,他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了白。
方才压下去的阴骛又漫了上来,他看着郦姎与苏挽月碰杯时微抬的下巴,看着她笑时眼角弯起的弧度,那点笑意明明没对着自己,却像钩子似的挠在心上。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谢承渊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占有欲,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想立刻走过去,把人从苏挽月身边拉开,想让她如今的模样和唇边的笑意,都只对着自己一人。
可面上还维持着帝王的从容,只在无人注意时,目光再次落在郦姎身上,那眼神沉得发暗,像要将人牢牢锁在视线里,连一丝分给旁人的余光都不准有。
可这番意思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萧弄玉死死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见他时不时便看向苏挽月的样子,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里。
她想起姑母的殷殷期盼和家里人的耳提面命,深呼一口气,端着酒盏起身道:“表哥,弄玉敬您一盏。”
谢承渊转头看向她,目光淡淡扫过她紧绷的脸,道:“不必多礼,坐下喝吧。”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半分偏向,可萧弄玉心里却更沉了几分。
自己虽是陛下的亲表妹,又是萧家寄予厚望的人,可在这宫里却却始终像个局外人一般。
她捏着酒杯的手指更用力了些,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面上却挤出柔婉的笑:“表哥今日肯赏脸来赴宴,弄玉心里高兴,这杯一定要敬您。”
说着便将酒杯举得更高,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期盼,盼着他能多对自己说句话,哪怕只是一句寻常寒暄。
谢承渊终还是端起了酒盏,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喝吧。”
她看着谢承渊仰头饮酒时线条冷硬的下颌,再想到他对苏挽月的格外关照,手心的刺痛越发清晰,心里的妒火也烧得更旺——
凭什么?苏挽月不过是个没背景的答应,凭什么能得陛下另眼相看?
谢承渊应付完这个没什么感情的表妹,转头又看向了郦姎的位置,只见空荡荡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侍奉在侧的李德全适时上前解释道:“陛下,宝林小主和答应小主去外头醒酒了,奴才唤人跟着的。”
谢承渊仍是放心不下,更何况郦姎醉了酒保不齐苏挽月不会酒后失德做出什么事来,思及此处他当即起身往外走去。
刚踏出两步,便瞧见一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神色慌张,他认出这是郦姎身边的人,心里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下一刻便听那宫女大喊:
“我们小主出事了!”
谢承渊仿佛回到上一世郦姎离他而去的时候,脑中尚且来不及思索,身体已然快步跑了出去——
央央!
7. 以牙还牙
见苏挽月已是醉得不行了,郦姎当即在她耳边蛊惑道:“苏姐姐,咱们出去散散酒气罢,别待会熏着陛下了。”
苏挽月饶是万分不舍,听到后半句也当即后郦姎互相搀扶着,先是派人知会了一声陛下身边的李公公,而后走到了外头。
两个人围着长乐宫的后院慢慢走着,郦姎在她耳边夸赞道:“姐姐今日生辰宴真是大出风头。”
苏挽月如今意识比较迟钝,听着这话像是“羡慕”自己,不免得意洋洋:“陛下赏赐了我簪子,也算是对我的一种认可罢。放心吧妹妹,姐姐会替你美言几句的。”
郦姎知道身后有李公公派遣的宫女远远跟着,故意离苏挽月很近地小声威胁道:“只可惜苏答应也不过是一株昨日黄花。”
“你说什么?”她的语气骤然变得危险起来,她脑子发懵地瞧着郦姎,仿佛不相信刚才的话是她口中说出来的。
“我说,”郦姎坏心思地加大声音又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到我面前拿乔。”
“你!”苏挽月骤然被人这么直白地挑衅,风一吹便激得脑子发麻,她猛地拽住郦姎的袖子,满眼不可置信。
随后郦姎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退,两个人便撞上了身后脖子粗的树,树身猛地一晃,上头较大的树枝落了下来——
郦姎被苏挽月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下,瞧着苏挽月被打落在地的“生辰礼”,忍不住勾唇一笑。
先夺她恩宠,后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刻意拿乔,你也配?
我叫你过生辰宴,叫你过生辰宴。
不过很快郦姎便被一个充斥着龙涎香的怀抱紧紧抱在怀里,那人手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或肩膀,力道有些重,仿佛要确认她是否真实存在、是否完好无损。
他的语气慌乱中带着紧张:“伤到哪了?”
郦姎适时转醒,眼中含着一泓清泉般眼泪汪汪,脸色也是极其苍白,嘴一瘪十分委屈道:“陛下,您来救嫔妾了。”
他仔细查看她“可能”被擦伤的手背或脸颊,眼神极其专注。但在那专注之下,是几乎要溢出来的阴鸷。
随后谢承渊发现了郦姎脖颈右侧明显擦伤的红痕,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处,动作温柔得像羽毛,但眼神却可怕得像要撕碎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看着她的时候,语气却是格外轻柔:“疼不疼?朕带你回去。”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嫔妃都赶了过来,谢承渊这才注意到一旁似乎受伤更重、花容失色、已陷入昏迷的的苏挽月,语气是一贯的温柔关切:“苏答应伤势如何?速抬回宫中医治,用最好的药。”
“好端端的,树枝怎么会断?”他这句话可能是对着宫人说的,语气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带着无形的压力道:“叫德妃查。”
而后不容分说,直接打横抱起郦姎,对身后留下一句:“今日伺候的宫人,一律交由内廷司问话。”
语气轻描淡写,却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
他抱着她离开的步伐又快又稳,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郦姎亦是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身形微微颤抖着仿佛也是被吓得不清。
到乾清宫时,太医院钟院判刚巧被李德全急急地连拉带拽地请了来,谢承渊将郦姎放在软榻上后,冷冷地瞥了一眼李德全。
随后对着钟院判说清伤因,半个字都不提叫钟院判查看伤势的话,钟院判一听只是擦伤,心落回肚子里,开了些药膏便告退了。
李德全自知自己做了错事也不敢久留,便站到殿门处“罚站”去了。
殿内只剩烛火噼啪轻响,谢承渊打开药罐,指尖捻起一点乳白药膏,指腹触到微凉的药香,动作不自觉放轻。
他俯身时,衣摆扫过软榻边缘,带起一阵清浅的龙涎香,混着药膏的淡苦,笼在郦姎身周。
郦姎侧躺着,耳尖却控制不住地发烫。
后背擦伤本不算重,可此刻他掌心悬在她肩颈处,呼吸间的温热气息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裸露的肌肤,让她连指尖都蜷了蜷。
“别动。”
谢承渊的声音比在宴席上软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低哑。
指腹沾着药膏落下时,避开了破损的皮肤,只在泛红的边缘轻轻打圈。
他力道极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可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药膏渗进来,比烛火更烫,让郦姎忍不住颤了下。
“疼?”他立刻停手,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喉结微滚。
见她摇头,才又缓缓继续,指尖偶尔擦过未受伤的肌肤,细腻触感让他动作顿了顿,随即又装作自然地移开,只是指腹的药膏,似乎比刚才多蘸了些。
药膏快涂完时,郦姎忽然听见他低声道:“以后再敢往前凑,下次未必有这么轻的伤。”
语气里带着点训斥,可指尖却轻轻碰了碰她肩胛骨下的一小块皮肤,像是在安抚。
郦姎猛地回头,正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烛火映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带着点令她心折的柔意。
他也没躲,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慌乱地转回头,才听见他低低的笑声,落在耳旁,比药膏更让人发痒。
郦姎却忽地鼻尖一酸,她转过身,眼眶泛红,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珠轻轻颤着:“陛下说好要教导嫔妾,却好些日子不来看嫔妾的字,陛下可是厌弃了嫔妾?”
话没说完,眼泪就先滚了下来,砸在谢承渊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缩。
谢承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微撅的唇,心头那点柔软彻底化开。
他俯身,指尖轻轻托住她的下巴,温热的呼吸覆在她脸上。
没等郦姎反应过来,他低头,在她沾着泪珠的眼睑上轻轻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还委屈?”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哑得像羽毛拂过心尖:“朕的心在谁那里,你还不清楚?”
郦姎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得僵住,眼泪也忘了掉,只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直到他又在她唇角轻轻碰了下,才猛地回神,耳尖瞬间红透,埋进他怀里,闷闷地哼了声,却悄悄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
她手指悄悄蜷起,指尖隔着衣料,轻轻蹭过他腰间的玉带,动作带着点试探的软意。
谢承渊身体一僵,低头看她毛茸茸的发顶,声音带着点哑:“别闹。”他指尖扣住她不安分的手,力道却没几分强硬,反倒像在纵容。
可郦姎偏不依,仰头时,柔软的发丝扫过他下颌,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他颈间皮肤,带着点刻意的黏人:“陛下为何不宠幸嫔妾?是嫔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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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吗?”
郦姎那句带着酒意和娇蛮的质问,像火星落入干草,瞬间点燃了谢承渊眼底翻涌的墨色。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底深处的风暴被强行压下,覆上了一层温凉危险的薄冰。
“不可爱?”他俯身,鼻尖几乎贴上她的,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声音压得更低、更哑:“朕的央央,自然是这世间最惑人的珍宝。”
忽地,她指尖勾住他衣襟暗扣,绣线崩断的轻响混着急促喘息,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别乱动。”
谢承渊喉结滚动,手臂却不自觉收紧。
郦姎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锁骨处,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她战栗的体温。
她绵软的小腿突然缠住他腰间,男人身上的冰凉激得她轻哼出声,反倒更用力地往那抹寒意里贴。
廊下灯笼在狂风中摇晃,昏黄光影掠过郦姎潮红的脸颊。
她迷蒙睁眼,水光潋滟的杏眼映着谢承渊紧绷的下颌,颤抖的指尖顺着他劲瘦腰线往下滑。
天旋地转间,郦姎已被他打横抱起,动作看似温柔体贴,臂膀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她被安稳地置于宽大的龙榻上,身下是微凉的织金锦褥。
她想撑起身,手腕却被他修长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住,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十指交扣的方式,牵引着她的手缓缓举过头顶,按在绣枕之上。
他的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彻底将她笼罩在内。
谢承渊猛地扣住她手腕按在胸口,心脏幢幢如鼓,他忍耐不住从齿缝溢出警告:“央央再胡闹,朕可就忍不住了。”
话音未落,郦姎突然仰头,滚烫的唇擦过他喉结。
谢承渊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却见她只是将脸埋进他颈窝,滚烫的泪洇湿他衣襟:“好热……热……”
他眼底翻涌着暗潮,指腹却不由自主摩挲她后颈细软的碎发,掌心贴上她发烫的脊背。
低头时,恰好吻到她颤抖的睫毛。
青色锦袍的袖口垂落,将两人交叠的影子笼在温柔的暮色里。
谢承渊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喘,他动情地盯着怀中女子,轻叹一口气。
而后,女子滚烫的指尖勾住他锦袍的领口,将人拽得更近,湿润的吻落在他下颌、耳垂,最终重重撞在他唇上。
她的身躯紧紧贴着他,裙摆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腰,月白里衣被扯开的瞬间,他只盯着身下的女子,手指一寸寸解开女子衣衫……
“央央…”
他哑着嗓子唤她,滚烫的掌心贴上她发烫的脊背,却在即将擦枪走火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开。
郦姎强行撑着坐起身来,双眼迷蒙地剧烈喘息,发丝凌乱地散在肩头,潮红未褪的脸颊上还带着情欲的痕迹。
然而,陛下却只是将她抱进怀里骤然安分地躺了下来:“睡吧。”
为什么?
像是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谢承渊伸手将她的眼睛阖上,随后叹了一口气:“央央醉了酒,朕不能……趁人之危。”
郦姎呆呆地点了点头,醉意泛了上来很快便有些昏懵了,半梦半醒之间,陛下下了床。
浴房的水声响了彻夜,郦姎却睡了个好觉。
8. 青鱼玉佩
晨光大亮时,郦姎才从朦胧中醒来。
眼睫轻颤着睁开,先触到的是身前温热的胸膛,以及环在腰间那只带着薄茧的手。
身旁的陛下还没起,呼吸均匀地落在她发顶,带着清浅的龙涎香,比晨光更让人安心。
她动了动,才发觉浑身酸软,后背昨日擦伤的地方涂了药膏,此刻只剩淡淡清凉。
刚想转身,腰上的手却骤然收紧,谢承渊的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贴在她耳边:“醒了?”
郦姎耳尖一热,想起自己昨夜的大胆,脸颊瞬间泛红。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腕上的玉扣:“陛下今日不用早朝吗?”
“央央瞧瞧现在几时了?”
郦姎这才发觉自己睡了许久,这个点陛下早已下早朝又回来陪她了,她不由得有些脸颊发热。
谢承渊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另一只手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滑,指尖又捻住了几根昨夜汗湿后微卷的头发,动作依旧带着那点近乎偏执的细致,温柔道:“央央用些膳食,朕叫人传来。”
很快乾清宫的宫人鱼贯而入,郦姎也被御前大宫女贴身服侍着起身,她格外稳重地站在郦姎身后为她梳妆发髻,一边询问郦姎的意见。
郦姎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头发被梳作灵蛇髻,上头仅仅飘着绿色束带,却与她身上的的天青色衣裙格外相配,仿佛真的话本子里的青蛇一般。
她满意地左照右照,却忽地瞥见宫女发髻上发亮的发簪格外眼熟,郦姎转过身来仔细一看——
这不正是苏挽月的生辰礼吗。
这些日子陛下不来看她的惶惶不安瞬间消散,郦姎嘴角扬起只问:“这簪子倒是格外别致。”
宫女当即屈膝回话道:“娘娘有所不知,这是陛下惯爱打赏奴婢们这些御前侍候之人的。”
郦姎笑意更深,当即伸手将她扶起来,杏眼中满是友好道:“姐姐不必害怕,我只是问问罢了。不知姐姐唤作何名?”
“奴婢愚钝当不得娘娘一声姐姐,娘娘不妨唤奴婢玉楼。”
“玉楼,你这名字倒与我宫里的相似,想必也是与我投缘。”郦姎先是略略有些讶色地表明亲近,随后又试探道:
“苏……苏答应这些日子也常在此处吗?”
玉楼还来不及回答,便听身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央央如此好奇,不妨亲来问朕。”
郦姎的小心思被人这般快发觉,她脸色微烫,但强撑着故意撒娇道:“陛下!陛下说好教导嫔妾的,却一连数日不理嫔妾,还不许嫔妾问问吗。”
谢承渊瞧见她已然红通通的小模样,走上前低头印在她唇角,眼底的柔意几乎要溢出来了:“谁说朕不管央央了。”
郦姎瘪了瘪嘴,却没反驳,反而往他怀里又钻了钻,鼻尖蹭着他的衣襟,闷闷道:“那陛下今后若是不管嫔妾了该当如何?”
虽是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不理不管她,谢承渊还是故意逗弄地说道:“央央想要如何?”
郦姎心中百转千回,试探地问道:“那陛下给予嫔妾三次进出乾清宫的机会可好?”
此话一出郦姎便有些后悔了,乾清宫是什么地方,她当真是被这宠爱迷晕了头,正当她想要说点什么找补一下时,却见陛下取下身侧的青鱼玉佩道:
“央央这般淘气,三次怎够?今后央央若持此物,乾清宫便可任央央进入,只是……”
谢承渊后续的“条件”还未说完,怀里的小姑娘已然猛地扑进他的怀中格外依赖道:“陛下待嫔妾真好。”
他咽下后头的话,眼中闪过几分得逞的笑意:望央央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随后他将赖在他怀里不肯松手的郦姎打横抱起来走到八仙桌旁,桌上摆着一道鸡茸粟米羹,旁边附着鸡丝卷,还有芸豆卷、桂花糕、杏仁酥、奶皮饽饽等各色糕点。
琳琅满目,且皆是郦姎所喜爱的。
宫里头娘娘早膳多喜葱烧海参、清炖鸡孚、糖醋鲤鱼这类的热菜,郦姎曾请安时在敏嫔宫里用过一次早膳,回殿便恶心得吃不下其他的。
后头发现苏挽月也喜欢这类早膳,说是宫里头高位娘娘喜欢,许是陛下也喜欢。
可她早膳便只喜欢一些小糕点,还被家中兄长母亲说过“上不得台面的早膳”,叫她入了宫在陛下面前万不可吃这些。
见怀里人儿迟迟不动筷,谢承渊忽地忆起来他叫人备下的是上一世郦姎入他心之后爱吃的,可在爱上她之前呢。
他当即吩咐伺候的宫人道:“去唤御膳房的人来——央央喜欢吃什么直接传令。”
郦姎定定地看着陛下俯身看着自己温柔寻问,忽地拽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问道:“陛下备下的这些嫔妾很喜欢,陛下不觉得这些……很是上不得台面吗?”
话音刚落便被人捏住鼻子,陛下碰了碰她的额头道:“朕也爱吃这些,央央可会觉得朕不该吃这些?”
郦姎摇了摇头,接过陛下递过来的银箸,吸了吸鼻子道:“嫔妾……很喜欢这些,多谢陛下。”
她不过在乾清宫同陛下用了几次早膳,且在前几次她并未可着自己喜爱的一直夹,陛下是如何精准发觉自己爱吃的呢?
里头甜甜蜜蜜一片静好,外头的李德全却是遭了大罪。
“小主啊苏小主,没有陛下准允,奴才实在不敢放您进去啊。”李德全苦着脸劝面前被宫女扶着,脸颊还蒙着面纱的苏挽月。
“李公公您不必担忧,出了事本小主自己担。”苏挽月态度强硬想要进去。
李德全听来却更加害怕——
这位苏小主怎就胆子这般大,她在陛下那里何来这么大脸面,每夜都只能站在外头还没将她站清醒吗。
“李公公你放我进去,陛下不会不见我,我要见陛下!郦姎那个贱人陷害我!”苏挽月情绪激动地大吵大闹。
在她疯狂的大吵大闹时,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黄色身影,正当她欣喜地唤道“陛下……”时,却见他身旁青色的身影。
郦姎抱着陛下的胳膊紧紧依偎在一起,远远瞧见苏挽月癫狂的样子,她浅浅勾唇,却颤抖着越贴越紧。
“苏……苏答应不妨说说,我怎么陷害你了?”
苏挽月当即跪了下来,字字泣血地控诉道:“陛下明鉴,都是她趁我醉酒故意的。”
“德妃娘娘已然查清了,当时有宫人亲眼目睹,姐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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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了我呢。”
郦姎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后怕,语气中也难免带了几分哭腔:“姐姐如今却在陛下面前颠倒是非黑白,嫔妾求陛下做主。”说罢她刚要跪下来请求,才屈膝就被陛下稳稳扶住——
“央央最是乖巧,怎会做出此事。
倒是你,罔顾后宫规矩理法,又出言不逊,李德全,送到德妃处去。”
“奴才遵旨。”李德全得了旨意,当即便叫徒弟捂了苏挽月的嘴强行扭送到德妃的永寿宫管教去了。
没过多久德妃的训诫已出,叫她禁足三个月,倒是正巧错过秋猎。等秋猎回来,只怕陛下压根就记不起她这等人物了。
果真是昨日黄花,郦姎说的正正准。
她不再管已成废物的苏挽月,只与陛下一同去了御书房的内间,案几上摆着刚拿过来的郦姎这些日子所写的字。
“央央这般欢喜,字练的如何了?”谢承渊瞧见郦姎掩饰不住的喜色,捏了捏她的耳垂道。
“嫔妾日日不敢懈怠,就等您教导嫔妾呢。”郦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与狡黠。
谢承渊的目光缓缓滑过她娇艳的唇瓣,最终落在她置于案几前的宣纸上。
他松开她的耳垂,转而拾起她惯用的那支紫毫笔,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上头她留下的牙印。
“嗯,让朕看看,央央的腕力可有长进?”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缓步绕过书案,站到她身侧。
郦姎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强作镇定地铺开一张新纸。
“陛下请指教。”她执笔欲蘸墨,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大手轻轻覆住。
谢承渊的手掌宽厚而有力,几乎完全包裹住她的手,他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搭着,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细腻的手背肌肤。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鬓边细碎的发丝,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冷冽龙涎香,密密地将她笼罩。
下一秒,他温热的气息便席卷而来。
微凉的薄唇精准地覆上了她柔软温热的唇瓣,他强势地启开她的唇齿,更深地探寻、攫取她口中的甘甜芬芳。
紫毫笔从他另一只手中无声滑落,骨碌碌滚到案脚,有力的手臂正好可以揽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肢,将她更紧密地压向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郦姎几乎快要窒息,她才被稍稍松开一点。
谢承渊垂眸,指腹重重地碾过她被吮得红肿、潋滟泛着水光的唇瓣,目光沉沉,声音喑哑,带着尚未平息的悸动:
“字未写成,倒是先学会了别样讨赏的本事,嗯?朕再教央央些其他的,可好?”
郦姎双颊酡红,如染晚霞,眼波如水般漾开,羞窘地将滚烫的脸埋进他坚实的颈窝,却再也不敢多言一句辩驳,只红着脸道:“陛下,白日,白日……不好。”
“朕说的是秋猎教央央骑马,央央说的是什么?”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意犹未尽的暧昧与调侃。
郦姎知道自己误会了他的话,更加羞涩地钻得更紧一些,内心却闪过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静谧的书房内,只有唇齿相依的细微水声,和两人逐渐交融、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回荡,檀香氤氲,旖旎风光。
9. 哄自己
到最后字是没练成,衣裳和发髻钗环也有些凌乱,郦姎索性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坐在里间,陛下则在外头批阅奏折。
郦姎手中握着紫毫笔,坐在熟悉的位置,脑中却忍不住回想着将才的一幕幕,还有误会陛下想要白日宣淫的话,她一时羞愧难挡,伸出双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
早在入宫前她便听父兄夸赞过陛下是圣明之主,陛下怎可能会做出这等事,她真是……幸亏陛下未曾与她计较。
郦姎心不在焉地胡乱想着,半响才写了几个字,她当即敛了心神认认真真写了起来,却听外头李德全声音传来,郦姎立了笔竖耳倾听:
“陛下,徐答应孕中难受,求您去看看她。”
“朕又不是太医。”谢承渊摆明了不愿去。
明明已然重生,可这个节点竟如此不好,若是再早一个月他便可以放弃那个计划,可如今木已成舟,这孩子即使不是他的,他也不得不留。
想到上一世郦姎因此不欢喜常常与他闹脾气,谢承渊搁下手中的奏折便走到了里间去。
郦姎慌乱地将笔落在宣纸上,笔上墨水早已干涸,她又急忙蘸墨水,肉眼可见的手忙脚乱。
谢承渊早已看穿,他勾起唇角问道:“听着了?”
郦姎自知瞒不过去,当即脸上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是十分坦然地“丢锅”道:
“嫔妾本不愿行此小人之事,只怨李公公声儿太大了。”她的语气十分理直气壮。
“央央作何感想?”
感想?郦姎疑惑地看向陛下,忽地明白陛下是不是在提点她要大度、不可胡乱吃醋。
她当即善解人意地说:“徐妹妹初初有孕,想必孕中惊恐,要陛下作陪也是情理之中。”
“那央央呢?央央可愿朕丢下你去陪她?”谢承渊幽深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郦姎,想要看清她的心。
郦姎深呼了一口气,抬眸笑道:“央央不敢替陛下做主,陛下若是想去…”
话音未落,谢承渊瞬间变的脸色黑沉,他转身便走出了里间,没能看见她强撑着而后瞬间通红的眼眶。
李德全瞧见陛下脸色不佳地大步而出,像要出去一般,当即迎上来问道:“陛下这是去何处?”
谢承渊顿住脚步,瞥了眼里间语气不善道:“徐答应不是要朕治病?摆驾甘泉宫。”
坐在骄辇上,谢承渊心里的郁气始终难散。
原本他以为央央对那苏氏的手段和横眉冷对是因为他,如今看来不过因为恩宠与往日恩怨罢了。
一想到央央如今心里没有他,谢承渊就恨不得把她身边的人全杀了,让她的眼睛里、她的身体里和她的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停。”
谢承渊瞥见如今还是荒废而自己日后会赐给她的未央宫,里头一片荒芜半点人气都没有,就仿佛央央又离他而去了一般。
巨大的恐慌潮水般压在谢承渊心头,他已经管不得郦姎是不是心里没有他,只想立即确认她好好的,于是他当即命道:
“李德全,回乾清宫。”
李德全:您是陛下您说了算。
谢承渊下了骄辇便急急地往里间走,却见案几上摆放地整整齐齐的宣纸,确实空无一人,就像……就像上一世他无数次回到乾清宫,却再也没有她的身影一样。
“来人!她人呢!”谢承渊怒道。
“娘娘,娘娘在里头。”
谢承渊几步便走进了自己的寝居,只见偌大的罗汉床旁边摆着个小巧的绣凳,女子坐在绣凳上趴在床边,他走进才看见女子的手里紧紧握着那一枚青鱼玉佩。
他的心骤然安定了下来。
自己也是晕了头了,与她这么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她初初入宫,哪里就敢明目张胆争风吃醋呢。
不一会郦姎便悠悠转醒。
她还记得陛下生气地出了门,她想要追上去但她不敢,可又怕陛下还在生她的气,便拿了这玉佩出来,期盼陛下见着能消消气。
虽然她也不明白陛下为何生如此大的气,她已经学着母亲的样子温柔体贴了呀。
难道是她善解人意的样子不够真,被陛下看穿她其实是假装的?
郦姎暗暗发誓自己下次一定会演技再好一点,打心底里同意那种,想着想着她便睡着了。
醒来便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陛下站在自己的面前,郦姎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当即抱着来人的腰哭诉道:“陛下~”
谢承渊身子微僵,随即抬手轻轻抚上郦姎的脊背,掌心带着暖热的温度,一点点熨帖着她因哭泣而发颤的肩头。
他俯身,唇瓣先落在她泛红的眼尾,像在舔舐易碎的珍宝,随后才缓缓贴上她的唇,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
“哭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指尖却掐了掐她后腰的软肉,看着她因这突如其来的轻痛瑟缩了一下,才又温柔地吻去她的泪。
吻慢慢下移,落在她的颈侧,呼吸温热却让人心头发紧:“央央乖,朕不走了,朕陪着你。”
谢承渊没让郦姎再哭,只是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到窗边软榻上,随后亲自端了温好的蜜水,递到她唇边时,拇指不经意擦过她的下唇,留下一点轻痒的触感。
“慢些喝,没人跟你抢。”他语气温和,目光却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喝完,他又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领,指腹在她颈侧那道刚被吻出的淡红印子上轻轻摩挲,声音压得更低:“方才哭那么凶,是怕朕走?”
郦姎还带着鼻音点头,他却忽然低笑出声,俯身将额头抵着她的,呼吸里带着清冽的龙涎香,却裹着点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你手里不是有朕亲许的玉佩?”
郦姎当即反应过来,陛下这是真的允诺她虽是前来,哪怕惹了陛下生气自己也不用怕了,直接上门撒撒娇便是。
于是她当即欢喜地拉过陛下的手掌,将脸放在上头蹭了蹭,格外依赖道:“陛下待嫔妾这般好,不怕嫔妾恃宠生娇?”
谢承渊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捧着她的脸刚要吻上去,便被不速之客惊扰了——
“陛下——”
李德全看到这岁月静好显然不容第二个人闯进来的一幕,顿时感觉自己的屁股有点痛。
但进都进来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得妃娘娘请陛下用晚膳,还说请您顺道检查一番二皇子近日的课业。”
“下去。自己领罚。”谢承渊语气冷冷道,德妃还搬出二皇子,意思便是非要他去不可了。
他眼中冷意泛起,几近起了几分杀心,但手中把玩着的郦姎的柔荑让他又清醒几分,现在的他不能如上一世一般无所顾忌地宠幸央央,况且她初入深宫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谢承渊无可奈何地用大掌遮住郦姎水汪汪的眼睛,在她唇瓣延续将才未能落下的轻柔一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若是再瞧见她的样子只怕自己真甘愿做了那日日笙歌的昏君。
为了能叫她早日心里头只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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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谢承渊也只得打起精神来做她心里头的明君。
“央央自己回宫可以否?朕明日一早便派人去接你可好?”
郦姎听到德妃和二皇子,便知道自己怕是留不下来了,更何况她还得维持陛下面前解语花的人设。
刚想扮作完美微笑,却骤然被人温柔一吻,而后又像小姑娘一般被人疼在手心里,什么伪装霎时都没了,她眼里泛起薄薄的一层雾气撒娇道:
“那陛下明日要早些唤轿辇来接嫔妾。”
“玉楼,去将郦美人送回去。”
郦姎刚迈出几步,忽地听到陛下的话,明白自己这是升职了,从正七品宝林变成正六品美人了。
一时欣喜难以自抑,她又“嗒嗒嗒”跑回来在陛下脸颊一侧留下一个吻,随后害羞地跑开了。
谢承渊手指抚上姑娘刚刚吻过的地方,放在自己的唇瓣,回味无穷——
只是升个美人便这般欢喜?谢承渊考虑要不要直接封个妃位给她。
但想到她若是成了妃位,那些妃嫔定然又要黏上他家央央,谢承渊随即歇了心思,冷眼看向挨了板子一瘸一拐的李德全道:
“摆驾。”
“起轿。”
这些日子与玉楼相处,郦姎已然与她熟了许多,便在掀开车帘与她说话——
“陛下和德妃娘娘是不是情分很深呀?”
玉楼深谙陛下的心思,又是经过训练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德妃娘娘是陛下潜邸老人,有育有二皇子,是以做到了后宫高位。
但娘娘不必忧心,陛下待娘娘,却是后宫独一份的。”
郦姎被戳破心思有些恼羞成怒地辩驳道:“玉楼你胡说什么呢!”
而且她一直唤她娘娘,就像是知道她以后定会升到高位一样,难道这也是陛下默许的吗。郦姎越想脸越发烫。
忽地瞥见一个宫道上月白色的身影,“娘娘那位是沈常在。”郦姎刚想叫停轿与沈朝雾说说话,比较这位沈家姐姐也很是照顾她。
却见人忽地便跑远了,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郦姎想不明白沈朝雾为何这般惧怕自己,只得任由轿辇往长乐宫去了。
眼见着轿辇远去,沈朝雾这才不住地拍着胸脯安抚自己刚刚狂跳的心脏,刚刚她看见了谁!
那可是郦姎啊!
沈朝雾还记得上一世郦姎简直是朵黑心莲,最开始还尚且知晓几分收敛,到后来便是毫无章法地刀了一种妃嫔,偏偏那位陛下还不管。
有时证据都摆到面前了,或是亲眼所见郦姎掌箍人的手段,陛下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央央最是乖巧,绝不可能做出此事。”
有时候她都怀疑,陛下是不是会说出“自己反思哪里惹了我家央央不快”这类的话,整个后宫简直就是他们夫妻俩的屠宰场。
万幸的是自己因着初入宫时对她的善意,倒是躲过了魔爪,安安稳稳地活着。
躲过了这位的魔爪,却着了另一位的道,她最后还是死了,甚至没能看到郦姎扭了朝堂上几个老家伙的脑袋然后坐上后位,自己就死了。
这一世除了报仇,沈朝雾决定要离郦姎远一点,顺便劝劝自家老爹可别像郑家王家那几个老顽固一样,该顺的时候就得顺。
郦姎只是要一个后位而已,又不是要陛下的位置,你们就让她当吧,不然陛下真把龙椅给了她怎么办。
沈朝雾默默打了个寒噤,她就想安安分分地小心翼翼地报一个小仇。
不过分吧?
10. 是梦还是真的?
永寿宫。
谢承渊端坐上首,面色平静地翻看着二皇子的课业簿子,指尖偶尔划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德妃坐在下首,姿态端庄优雅,亲手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声音温和得体:“陛下觉得皇儿的功课可还进益?太傅总说他心思活泛,若能更沉静些便更好了。”
谢承渊头也未抬,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喜怒:“尚可。男孩活泼些也无妨,不必过于拘束。”
他合上簿子,放到一旁,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任务:“德妃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皇子也教养得不错,辛苦了。”
这话听着是夸奖,却带着帝王的疏离,像是在评价一件做得不错的公务。
德妃微微一笑,笑容得体,眼底却无多少暖意:“陛下过誉了,皆是臣妾分内之事。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她顿了顿,话锋看似自然地一转,仿佛只是闲话家常:“那日长乐宫郦美人可是受了惊吓?她初入宫闱难免娇弱些,陛下多怜惜也是应当的。”
谢承渊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厉。
他轻轻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淡:“嗯,树枝无眼,幸而无大碍,倒是叫六宫挂心。”
德妃何等精明,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笑容不变,继续道:“陛下说的是。只是…臣妾听闻,当时苏答应似乎伤得更重些?
她如今毕竟刚晋了位份,又逢生辰,却受了这等委屈,陛下若得空,也该安抚一二才是,免得寒了人心。”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体现了作为后宫之主对妃嫔的“公正”关怀,又点出皇帝近日对郦姎的过度偏爱已引人侧目,更暗示了苏答应或许因此心生怨怼,需要平衡。
谢承渊心中冷笑。
他知道德妃并非真心关心苏答应,只是借苏答应之事提醒他雨露均沾,维持后宫平衡,也是在维护她自身作为掌权者的权威。
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目光终于抬起,落在德妃脸上,那眼神深邃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德妃有心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苏答应那里,朕自有分寸。
后宫人心若是不稳,德妃执掌宫务,更应多加疏导,明正典刑,而非指望朕的安抚来平息所有事端。”
他一句话,轻轻巧巧地将平衡后宫的责任推回了德妃自己身上。
“至于郦美人,”他语气微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眼底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温柔的流光:“她年纪小,性子单纯,何故与一小姑娘计较?”
德妃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
她听懂了皇帝的维护和警告,心中对那个郦美人的忌惮又深了一层——
陛下何时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甚至不惜如此明确地表态?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再抬头时已是完美的恭顺:“陛下思虑周全,是臣妾短视了。臣妾定当谨遵陛下教诲,处理好宫务,安抚好各位妹妹。”
谢承渊淡淡“嗯”了一声,又回眸警告道:“德妃若有事不必拿二皇子为由头,你我都心知肚明此子的来历。”
说罢他站起身,毫无留恋:“时辰不早了,前朝还有政务,朕便不久留了。”
“臣妾恭送陛下。”德妃起身行礼。
直到皇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德妃才缓缓直起身,殿内温暖的烛光映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深沉。
她看着桌上那杯皇帝几乎没动过的茶,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
长乐宫里头,新鲜热乎的新晋“郦美人”回到了自己的居所,竟然有几分陌生。
郦姎仅留了玉英在殿内伺候,当即便问:“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什么牛鬼蛇神可有跳出来?”
玉英同往常一般给郦姎取来软枕叫她能舒舒服服靠着斜卧在梨花木椅上,又端来备好的花茶道:
“小主放心,那玉溪近日格外安分。”
“唔,”郦姎饮了口素日最爱的,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寡淡,她索性撂开手道:“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
“小主…”
见玉英犹犹豫豫的模样,郦姎奇怪道:“玉英姐姐这是怎么了?有何事还不能同我讲?”
玉英转身自妆奁最底层抽出薄薄的一张纸,压低声音道:“这是前日采买宫人塞给奴婢的,无旁人看见。”
郦姎当即坐直了身子将东西接过来,那是兄长所写——
“哥哥也是的,胆子忒大了点!这可是宫里头,若是被陛下发觉…他怎么敢!”
嘴上虽是埋怨着,郦姎还是迫不及待地将信扯开,一字一句地仔细看清楚。
一开始的欣喜激动荡然无存,郦姎反复看了好几遍,终究才道:“玉英,去把信烧了,小心些莫让旁人瞧见。”
玉英点点头将信小心塞进袖袍里去了院子里,玉瓶赶忙便过来帮着掩护:
“小主可是思念家中长辈了?”
见是她玉英没来头的放下心来,当时骤然被人塞了东西玉英立时便慌张起来,若非玉瓶在旁,她指不定露什么马脚。
再加之对玉瓶的反复查验身世和考察,玉英已是隐隐将她视作自己人。
“我瞧着小主心绪不佳,也不知公子究竟写了什么。”玉英边说,边瞧着信化为灰烬,飘絮纷飞。
心绪不佳。玉瓶抓着这个关键词,思索再三找了个由头隐人耳目便去了乾清宫。
“小主,已然烧掉了。”玉英与玉瓶分道扬镳后回了殿内同郦姎复命,后者正在桌上四处翻找。
“玉英可瞧见前些日子我练坏的字帖?生辰宴前还在呢。”
玉英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郦姎索性便不找了,只唤人传晚膳来。
膳后玉英侍奉着自家小主梳发,还是忍不住问道:“小主,公子与您说了何事?”
郦姎正瞧着一丞相千金的话本子,闻言手指微顿,而后翻过一页,若无其事道:“无事,哥哥问我此次可否跟着去秋猎呢。”
她彻底放下心来,说了几句叫小主开心的话:“公子定然是思念小主,想瞧瞧小主过的如何。奴婢明日便去内务府为小主打身新衣裳。”
梳好柔顺的发丝,玉英又往上头抹了层香,嗅着淡淡的馨香味她又道:“小主可要回信?奴婢这便取笔墨纸砚来。”
“玉英。”郦姎无奈地制止了她,晓以情动之以理道:“不必了,我身处深宫实在不便,恐又落人口舌,哥哥若想秋猎便见着了,也没有几日了,不必着急。”
她想着也是这个理,便服侍着郦姎躺进偌大的罗汉床,熄了灯。
郦姎虽是躺着但却迟迟难以进入梦乡,她回想起郦琛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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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家书,摸着身侧的冰冷心里头空落落的。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床边。
郦姎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只要不是在乾清宫与陛下待在一处,她总能梦见陛下。
她懒得睁眼,任由那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身影在床边坐下,微凉的指尖拂开她颊边沾湿的发丝。
“陛下…”
她无意识地喃喃,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睡意,往那带着寒气却让她安心的大掌方向蹭了蹭,全然沉浸在这份虚幻的慰藉里。
“您怎么才来…央央好想你。”
谢承渊眸光幽深地看着榻上小小的一团,随后俯下身,指尖加重力道,摩挲着她细腻的颈侧。
郦姎习惯了梦中情人的爱抚,越发娇气地哼咛出声,甚至主动仰起头,将自己更脆弱的部分送入他掌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幼兽。
她半睁着迷蒙的杏眼,水光潋滟,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陛下…”她软软地唤他,带着哭腔的语调像是在撒娇:“抱抱央央可好?”
谢承渊眼底的暗色翻涌得更加剧烈,他低下头,吻先是落在她的眼皮上,舔去那咸涩的泪痕,然后是脸颊,鼻尖,最后覆上那微微翕张、发出诱人邀请的唇瓣。
郦姎被吻得晕头转向,缺氧的眩晕感让她更加确信这是梦境,只是梦中的陛下才会如此急切。
于是她亦生涩而努力地回应着,手臂软软地攀上他的脖颈。
谢承渊今日本想放她一日,却听人来报她心绪不佳,不过才分开半日便成了这副样子。
不是想念他,亦不是因他去了别处而难过,而是因她那不中用的兄长。
吻还缠着唇齿间的暖意,谢承渊的指尖已顺着郦姎的后颈往下滑,隔着薄软的寝衣,轻轻摩挲着她肩头的肌肤。
她还软在他怀里喘息,眼尾泛着水色,浑然没察觉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汹涌。
忽地偏头,谢承渊唇齿轻轻咬住了她肩颈处的软肉,不算重,却带着点不容错辨的力道,让郦姎瞬间绷紧了身子,指尖攥着他的衣襟轻轻颤:“陛下……痒……”
谢承渊没松口,只放缓了力度,用舌尖轻轻扫过那处肌肤,看着她滚润的肩上渐渐染出红痕,像雪地里落了朵艳色的花。
他贴着她的耳畔轻笑,指腹轻轻揉着那片泛红的印记,眼底是化不开的占有欲,他有些期待怀中小姑娘明日发现不是梦会作何反应了。
他低头看她,见姑娘的衣裳不知何时凌乱散开,露出女子若隐若现的纯白无暇,心底那点克制瞬间崩溃。
喉结狠狠滚了滚,谢承渊猛地松开环着她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却烫得他不敢再碰。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目光不敢再落在她身上,只匆匆扫过她已然安稳下来的的睡颜,便转身快步往外走。
玄色衣摆扫过帐帘,带起一阵轻响。
他没回头,连脚步都透着仓促,直到走出寝帐,迎上外头凛冽的寒风,才稍稍压下心头的燥热,可那股属于郦姎的、甜软的熏香还缠在鼻尖,让他呼吸愈发沉重。
回了乾清宫,他对守在外头的内侍沉声道: “备冷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内侍虽诧异,却不敢多问,忙躬身应下。
另一头的郦姎因着她的陛下再次入梦,又睡了个无比香甜的美梦。
11. 谈情说爱
郦姎是被窗棂外的雀鸣吵醒的。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锦被滑落时,肩头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指尖抚上那处肌肤,触到一片温热的红痕,形状竟像极了昨夜梦里陛下指尖停留的地方。
“梦,也会留下印记吗?”
她对着铜镜歪头细看,那抹红在雪白肩头格外显眼,昨夜梦里的甜腻熏香、温热怀抱仿佛还在眼前,让她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正对着红痕发怔,玉英端着水盆进来,见她盯着肩头发呆,不由好奇道:“小主,您肩上这是……”
郦姎手忙脚乱拢紧衣襟,支支吾吾道:“许、许是夜里被蚊虫叮了吧。”
话虽这么说,心底却愈发笃定昨夜那哪是梦,分明是陛下真的来过。
——也就是说,陛下并未留宿在德妃娘娘宫里。
想到这一点,郦姎不由得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轿辇一大早便等在外头了,郦姎换了身海棠色的广袖衫,衬得她面如桃花相映,而后才满意地坐上几近是她专属的轿辇。
在乾清宫外头,恰好撞见守在外头等候的内务府总管周禄海。
周禄海忙不迭地躬身请安,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话里话外小心翼翼地探问:“郦小主,您看苏答应禁足这事,往后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啊?”
其实他心里对苏挽月怨念颇深,之前她仗着几分恩宠故意刁难内务府众人的事儿他可还记得呢,如今有机会,他自然想从新晋宠妃这儿探点陛下的口风。
郦姎转头瞥了格外恭敬的管事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天真:“陛下的旨意,岂是我能随意议论的?不过苏姐姐如今在禁足期间,她的衣食用度……按规矩来办便好。”
说完,也不等周禄海再回应,便莲步轻移,转身进去,留下他在原地琢磨她话里的深意。
周禄海反复思量郦姎的话,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灵活处置的暗示。
回了内务府他当下便急匆匆召来负责禁足宫苑的小太监,板起脸,冷冷吩咐道:
“苏答应犯了错,可别再当她是往日受宠的主儿。现在天儿还热,每日的饭菜,分量减半送过去。米就用库里放了些时日的陈米,菜嘛,后厨挑剩下的边角料就行。”
他顿了顿,眼睛一转,又补充道:“还有,虽说已经入秋了,但这秋老虎的劲儿还没过去,炭火先别送那么勤,五天送一次就够了。”
“师父,若是她再获陛下…”小太监仍是有些不放心。
话还未说完,周禄海抬腿便踢了他一脚,骂道:“没出息。这种得了几分宠便耀武扬威的,陛下怎会复宠?”
陛下可是明君,更何况这事是郦美人叫做的,苏答应若真有那道行,冤有头债有主呐。
后头苏挽月被欺负成何等模样郦姎也不想管,她只是乖乖巧巧坐在案几前提笔写字,连身后有人靠近也恍若未知。
“可吃了早膳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郦姎当即搁下笔回身,眼中充满欣喜:“陛下!陛下怎这就下朝了?”
谢承渊亦是诧异不已,他昨夜失控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竟不恼?
虽说他早早便派了轿辇,但没想到姑娘竟来的这般早。
想到这他的目光柔和下来,吩咐宫人传早膳来后带了几分责备道:“不许不吃早膳。”
“嫔妾要吃的,但是嫔妾不想一个人吃,陛下陪陪嫔妾可好?”郦姎拉着陛下的袖子撒娇道。
随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郦姎猛地一顿。
谢承渊见她这副模样心知她是想起来昨夜了,又故意将手指精准落在她肩上红痕处摩挲了一番道:“央央昨夜睡的可好?”
“嫔妾一夜好梦,自然、自然是好的。”郦姎埋着头脸烫烫的,不敢看陛下一眼,可陛下却不容她躲避。
“是吗。可朕昨夜却睡得不好。”
郦姎抬头看向陛下,来不及思考话便已说出了口:“为何不好?”
“因为有个姑娘,一直咬朕。”
“胡说!明明是陛下咬了嫔妾……”反驳的话刚说出口,郦姎便猛然醒悟过来,她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嘴,随后便害羞地钻进了陛下的怀里。
谢承渊抚了抚靠在自己怀里姑娘柔顺的后脑勺,带着几分忐忑地询问道:“央央可是恼了?”
郦姎双手环住陛下的腰腹,声音闷闷传来;“嫔妾欢喜还来不及呢!若是能常常与陛下……便好了。”说罢她蹭了蹭以示自己的真心实意。
昨晚好不容易冰下去的火热竟又有卷入重来的势头,谢承渊当即将这“磨人的小妖精”从自己怀里推出去,捏了捏她的脸以示惩罚,随后便自己去了里间浴房。
意识到自己撩拨了陛下的郦姎呆在原地,随后慢慢流露出几分犹豫——
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郦姎指尖绞着裙摆,耳尖还烧得发烫,听着里间浴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她咬着唇在原地转了半圈。
犹豫半晌她还是作罢,顺带谴责自己的糟污念头:陛下可是明君,怎会行此……之举呢。
可是她真的很想看看,之前日日都是在夜里,她尚不曾看清过陛下。
——要不偷偷瞧一眼,就一眼。
郦姎攥着裙摆的手松了松,脚步像被勾了魂似的,又轻又慢地挪到浴房门外。
木门没关严,留了道指宽的缝,雾气混着暖热的水汽从缝里钻出来,挠得她心尖发痒。
她闭了闭眼,终究没抵过那点念想,微微偏头,透过缝隙往里头瞧。
浴房里头雾色朦胧,谢承渊正背对着门,坐在浴桶中,墨发湿漉漉披在肩后,水珠顺着脊背流畅的线条往下滚,没入水面,留下一串细碎的水痕。
他肩背宽阔,腰腹线条利落,连肩头绷紧的肌肉轮廓,都透着股沉稳的力量感,看得郦姎呼吸骤然放轻,耳尖发烫。
她只敢匆匆扫了一眼,正想收回目光,里头的谢承渊却忽然动了。
他像是不经意般,抬手拨了拨颈间的湿发,动作缓慢,肩线随着手臂的抬起微微绷紧,连带着腰侧的弧度都清晰了几分,水汽在他肌肤上凝着小水珠,顺着肌理往下滑,落在水里溅起细微波澜。
郦姎的目光像被粘住似的,挪不开眼,可下一秒,谢承渊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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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侧过身来。
他没看门口,只是抬手舀了些水,慢悠悠地往手臂上浇,指尖划过小臂的线条,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偏偏将身前的轮廓衬得愈发清晰。
郦姎的心“咚咚”跳得快要撞破胸膛,慌忙往后缩了缩,脸颊烧得滚烫。
她哪里知道,谢承渊早就听出了门外的动静,方才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浴房里,谢承渊听着门外细微的踉跄声,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拿起一旁的巾帕,慢悠悠地擦着指尖的水珠——
人小胆大。
不过他对郦姎的反应满意到了极点,他还记得上一世郦姎对此类事总是怕极了,小脑袋老是拿来想怎么躲过一劫,许是一开始的放纵惊着她了。
这一世他处处收敛,反倒是有了意外之喜,叫央央尝出其中蜜意,按耐不住了。
谢承渊克制住自己的谷欠望后,换了身白色的袍子便走了出去。
而外头的郦姎缩了后便彻底没了胆量,她拍了拍自己不争气发烫的脸颊,转身快步回到书桌前。
随后抓起一支狼毫笔,蘸了墨便在宣纸上涂画,可指尖还带着方才偷看时的颤意,字写得歪歪扭扭,连笔锋都乱了。
刚勉强稳住心神,就听见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郦姎慌忙挺直脊背,目光紧紧盯着纸面,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往旁侧瞟,只装作专心致志的模样,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添了一笔,声音尽量放得平稳:“陛下洗好了?”
谢承渊披着件月白常服,墨发半干,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没应声,只是缓步走到书桌旁,目光落在纸上那潦草的字迹上,又扫过郦姎紧绷的侧脸和泛红的耳尖,眼底藏了笑意,却故意沉声道:“央央这字,今日倒是写得格外得、好。”
郦姎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耳尖更烫,却还强撑着扯出一抹浅笑:“陛下说过练字时心平气和才能写好,嫔妾便是如此。”
她说着,又蘸了些墨想展示自己的“平心静气”,可手腕刚动,就被谢承渊伸来的手轻轻按住。
他俯身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声音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央央这么乖呢。”说着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似是惩罚。
他的指尖还带着几分出浴的暖意,蓦地将郦姎也激得烫了起来,她的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刚刚看到的“美人出浴图”,顿时脸颊耳尖一齐烧了起来。
郦姎仰脸,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她敏锐的耳朵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郦姎当即睁眼将自己藏在了陛下身后。
李德全站在外头停了停,里头不曾有什么声音,他才放心走进来。
进来时也看到自己不曾坏了陛下的好事便更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为何陛下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看着自己?
他当即道:“陛下,徐答应那儿出了事,德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陛下,嫔妾也想去看看答应妹妹。”
她倒要看看,素日不显山露水、一副与世隔绝的徐答应,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坏她的好事。
12. 偷偷摸摸拉小手
“陛下,您来了?”
一列仪驾刚行至甘泉宫门口,便瞧见门口候着一女子。
她没簪繁复的珠钗,只用一支羊脂玉簪绾着青丝,素来清冷如寒潭的眼此刻蒙了层水汽,她抬眸望向谢承渊,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楚。
顾清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触怒的陛下,她初入王府便受宠,又为陛下诞下长子,可不过是为家里人求了几回情使落得了如此下场。
可那是她血脉相连的家人,她如何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在宫里?
事已至此,重获陛下恩宠、夺回自己的孩子才是关键。
顾清霜什么傲骨全都抛下了,她咬了咬唇跪在原地,语气委屈道:“陛下,嫔妾知错了。”
“贞姐姐?”
顾清霜抬眸便瞧见轿辇上走下来一个玉软花柔、杏眼桃腮的女子,甚至是陛下亲扶她下来的,她扬唇一笑,般般入画,极妍夺目。
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开弓没有回头箭,顾清霜心知这便是陛下的新宠妃,又礼貌道:“郦美人。”
郦姎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贞美人,心里头已是明白了八分。
那可怜的徐答应只怕也为这位做了笺子呢。
只是…
郦姎当即上前将贞美人拽了起来,随后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惜:“贞姐姐莫跪在此处地上凉,有什么话不若到里头说。”
顾清霜不知怎么自己就被人拉起来了,面前这姑娘竟有这般大的力气?
本有外人在她便有几分拉不下脸面,这下更是千万委屈也难说,可这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
但她还没来得及再与陛下说上几句,便被郦姎挽着手臂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强行拉着往里走。
“贞姐姐与徐姐姐同住一宫感情如此好,姐姐竟到门口来等,真令央央艳羡不已呢。”
郦姎忽地顿了脚,又回过身去牵了陛下袖角,看着贞美人道:“央央不知徐姐姐住哪处,烦请贞姐姐带路。”
这语气,活像她是这宫里头的宫女亦或领路犬一般,可陛下在侧她又能如何?
本来郦姎只是故意牵一下陛下衣角叫贞美人自己知趣些,见她听话便要松手。
却猛地被一温热的大掌裹住了,隔着宽大的袖袍,郦姎的手被人反复搓来摩去,她受不住痒意便要反手握去。
这一挣扎倒被人抓着机会十指相扣起来,郦姎回头见四处宫人都低着头,这才抬眼带着几分嗔无声道:“陛下…”
她不知道,她故作嗔怪的模样透着股藏不住的羞涩,像枝刚绽露娇蕊的桃花,带着勾人的软刺。
谢承渊被勾得心中一悸,刚刚因她主动触碰挽旁人的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他低头飞快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
那吻来得猝不及防,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灼热。
郦姎浑身一僵,相握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了白,连呼吸都忘了。
方才还带着羞恼的眼底,此刻满是震惊,瞳孔微微放大,长睫僵在半空,连颤动都忘了。
等谢承渊退开,她才像是骤然回神,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更旺,连脖颈都染透了绯红。
她慌忙垂下眼,只觉得方才被吻过的脸颊烫得厉害,连带着心口都跳得发慌,像有只乱撞的小鹿,快要冲破胸膛。
恰时已到了徐答应所居棠梨轩门口,郦姎瞥见顾清霜回头便仓惶地挣开了陛下的手,脸上烫意却未消。
顾清霜回过头便瞧见郦姎满面潮红喘着气的样子,心里头不由诧异这位宠妃的身娇体弱,这才几步便累成这样。
但她只道:“陛下,便是此处。”
听她唤“陛下”,郦姎更是不敢抬头,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感觉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才跟着走进去。
“嫔妾见过德妃娘娘/见过陛下。”
郦姎起身时目光当即看向了床榻上的女子,她面容极其苍白,眼下青黑一片,瞧上去便是遭了大罪般的样子,此刻还挣扎着要请安。
郦姎当即顺势坐在她榻边,抬手碰了碰她额头关切道:“徐姐姐怎地病成这样了?可是…宫人怠慢了?”
徐宜枝怀着身孕本便辛苦,又整日提心吊胆不敢松懈,如此却也险些遭了毒手,瞧着这个在储秀宫做秀女时便天真烂漫的妹妹,当即悲从心来:“郦妹妹…”
另一头谢承渊已听德妃说了来龙去脉——
徐宜枝今日觉着身上好了些便到院里头散了散步,谁知刚回殿里头便觉头发晕,直直倒了过去。
一时间殿里头人仰马翻,传话的宫人又急迫,德妃以为她已经小产了便急急派人去请陛下。
谁知徐答应福大命大,肚中的孩子竟保了下来,只是闹这出少不得又要休养数些日子了。
“陛下,太医院来人瞧过了,出差错的便是此物,”身后宫人捧着东西上前来,是一镂金雕花香炉。
“这几人便是涉事宫人。”
接着便有几位被塞着团布的宫人被押了上来,德妃身后的大宫女解开其中一人的嘴,逼问道:
“谁指使你们的!”
郦姎对查案子并无兴趣,她一个人舒舒服服坐在边上,拍着徐宜枝安抚她,眼睛却瞥向后头默不作声的贞美人。
——若真是为了面圣而费的这苦心,还真是…蠢得可怜。
她东看看西望望颇觉无聊时,却对上了陛下的目光,郦姎顿时有些烧了起来。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陛下偶尔捏捏她的脸、拉着手腕教她习字,亦或与她十指相扣,都能轻而易举叫她溃不成军。
不过很快她便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不只是陛下,外间其他几人亦看向了她。
郦姎起身刚走到外头,便听地上不住磕头的宫人传来哭诉:“是郦美人!她嫉妒小主有孕…”
——她又不是不能生,嫉妒一个小小答应?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感觉眼眶里已蔓延出几点泪意,刚想抬眼解释,却听清竣如霜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诬告后妃,打入慎刑司。”
郦姎准备好的辩解词一下子便淹没了,故意酝酿出来的泪意也消失不见,她只呆呆地望向陛下,显然是有些错愕。
德妃亦是没想到陛下竟这般容易便信了郦美人,甚至问都不问,她面上不显山露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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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美人不必担忧,那宫人不过是胡乱攀咬,此香如何也得贵人品级才能拿到。”
郦姎顺势屈膝福身掩盖住自己心里的不安。
“既无大碍,德妃你处罪即可。”谢承渊说罢,也不瞧徐答应一眼便径直离去,刚走几步他又回头道:
“还不跟上?”
见姑娘在人中朝自己福身,呆愣愣不知在说谁的样子,谢承渊无奈之下便走近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注视着交握的手,她心里头的不安更加强烈,甚至更胜过那日陛下忽地召幸自己。
——兄长常说,陛下多疑且不信任何人一面之词,此番却不问,是信了我还是心里认定我即罪魁祸首呢?
若是后者。
郦姎的身躯渐渐发凉,终有一日,陛下也会像对徐答应那般对自己不闻不问、视作无物吗?
“陛下!”
是贞美人追了上来,她没带任何伺候的宫人,只急急跑来,语气里泄了几分慌乱:
“陛下嫔妾真的知错了,陛下便饶嫔妾这回罢陛下!几日后秋猎上嫔妾再为陛下猎得白狐可好,陛下记得否?”
顾清霜顾不得其他,只提及她初次入陛下眼的画面,奢求面前的男子可以顾念几分往日之情。
昔日情分。
“你既关心徐答应,此次秋猎便留下来照看她罢。”
什么昔日情分,打顾清霜为了家里人不顾一切地跪在乾清宫,拿性命相胁起,她便永远失了帝心。
在看到贞美人的那一刻起,郦姎便挣开了陛下的手,此时她上前扶起地上的人,宽慰道:
“贞姐姐别怕,往后的日子还长呢,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
顾清霜看着面前姑娘天真得近乎残忍的面庞,心里头如堕冰窖——不会有下一次了。
看着前面郎才女貌远去的背影,她如万蚁噬心般心痛。
明明那日陛下已然要召幸她了,为何又换了郦美人,是不是…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厌恶之感。
“陛…陛下…”
坐在轿辇上,谢承渊闭目养神随着这声悠悠转醒,自打刚才起她便是不是瞥一眼自己,像是有话要说,但每每欲言又止。
他似笑非笑看着面前纠结犹豫的姑娘,等她的话。
“徐姐姐不是嫔妾害的。”郦姎起身跪在陛下脚边解释完,悄悄去瞥陛下的神色。
“朕知道。”
“陛下相信嫔妾?”郦姎抬眼看向陛下,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谢承渊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将她拉起来跨坐在自己腿上,故意捏了捏她腰间软肉道:“日后不准动不动便跪。”
郦姎被陛下拿捏住命脉,腰间是她最敏感之处,此刻被捏得极痒,但她丝毫不敢动。
直到谢承渊再次上手,她终于忍不住地扑过去环抱住陛下的脖颈,撒娇道:“陛下,嫔妾痒。”
馨香软玉在怀,谢承渊手上不再使坏,稳稳托住她的臀部道:“不听话朕还要罚你。”
郦姎紧紧抱着陛下,软软示弱:“嫔妾知道了,嫔妾会乖乖听陛下的。”
心里头甜得快要溢出来了。
13. 爱妃甚美
回到乾清宫,李德全见徒弟庆海朝自己使眼色,陛下与郦美人独处时一贯不喜旁人侍奉,他便放心去了。
“这是出何事了?”
“师父,萧贵人来了,就在侧殿,徒儿实在是拦不住啊!”庆海苦丧着一张脸哭诉道,萧贵人身份高贵,又是太后娘娘亲侄女,自己只不过是御前大官人的徒弟,哪里敢阻呢。
李德全也知那位地位不一般,只抬手给了徒弟一个暴栗,便堆着笑进去禀告。
见陛下在桌前批阅奏折,而郦娘娘不在里头,李德全松了口气说罢,又去传萧贵人觐见。
此时的郦姎在内间同玉楼、金盏两个嬉戏。
她也是悄悄地打探些消息——
“陛下先前宠幸的宠妃,都是何种性子呀?”
玉楼看了眼真的开始思索的金盏,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她,而后对着郦姎道:“娘娘作何问此?娘娘只消得自己的性子,陛下哪会不喜?”
郦姎很清楚自己的性子并不会得旁人喜欢,于是她不听玉楼的敷衍糊弄,转而去牵金盏,摇着她的袖子撒娇道:“金盏姐姐,好姐姐,你便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让旁人知晓。”
金盏心都化了,便凑近郦姎悄声道:“倒也无甚固定的,只是陛下应当喜听话乖巧的女子,先前贞美人便因此…”
“金盏!”看玉楼不赞同的眼神朝自己甩过来,她当即住了嘴道:“玉楼姐姐莫恼,我不说便是了——娘娘别为难奴婢了。”
玉楼叹了口气提议道:“娘娘若是担忧,不妨问问陛下?奴婢看着,陛下很是喜欢娘娘呢。”
心里大体有了几分底,郦姎故作恼怒地双手叉腰道:“你们两人敢糊弄本小主,罚你们去传本小主喜欢的糕点,否则……”
见两个人状似“害怕”地飞快跑走,郦姎歇了一口气。
明明是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她心里都克制不住的窒息与失望潮水般涌来。
恰巧听到外头若隐若现的谈话声,郦姎悄悄靠近用以遮挡的真珠帘,风吹帘动,她看见一脸羞涩、身着骑装的萧弄玉,她自信地展示着,口中还说着诸如“新梳的发髻”之类的话。
郦姎看不见陛下的表情,却猜想此时陛下的目光一定落在这个瞧着便欣喜不已的女子身上。
指尖悄悄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郦姎借珠帘的晃动亦在看萧弄玉的发髻——
不过是个寻常的堕马髻罢了,若我梳来,定然地她好看,陛下若是看到……
她猛地掐断自己翩飞的念头,心底却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了一下,又酸又胀。
与她所料一样,外头的人的确专注,只不过专注在意的人是她。
郦姎一靠近珠帘,谢承渊立时便知道了,知道她在里头望了许久都不曾动,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她此时此刻的模样。
于是谢承渊胡乱打发了萧贵人,在郦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掀开了帘子,她面上的难过之色彻底展露,虽然只是一刹那。
“央央怎么坐在这里?”谢承渊假意不曾看见她将才的神色,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郦姎露出乖巧的笑容道:“嫔妾在等玉楼金盏上糕点呢。”
谢承渊抱着郦姎,没有立刻放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依旧将她圈在怀里。
他仿佛没有察觉她那一闪而过的难过,指尖却有意无意地拂过她刚才掐出印子的掌心。
“糕点有什么好等的?”他声音低沉,带着笑意,目光却像蛛网一样细细密密地笼罩着她道:“等朕不好吗?”
郦姎被他看得无所遁形,只能将脸微微埋在他肩窝,掩饰情绪,声音闷闷地:“陛下是天子,哪需要嫔妾来等。”
“哦?”谢承渊挑眉,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道:“朕的央央,何时变得这般懂规矩了?”
他话里有话,眼神玩味,似乎在戳破她刚才在珠帘后那些不规矩的小心思和小情绪。
郦姎心跳漏了一拍,生怕被他看穿,急忙找补:“嫔妾、嫔妾一直都很守规矩…”
“是么?”谢承渊低笑一声,不再追问,转而用指腹摩挲她的唇角,状似无意地问道:
“方才朕瞧见萧贵人新梳的发髻,倒有几分新奇。央央觉得呢?”
郦姎胡乱点了点头。
“是么?”谢承渊重复了一遍,目光紧锁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可朕觉得,那发髻太过板正,失了几分灵动。”
他语气平淡,却像在郦姎灰暗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她猛地抬眼,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中。
不等她细想,谢承渊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呼吸交融,语气带着一□□哄:
“朕倒是觉得,央央若是梳那般发髻,定然比她好看千百倍。不如……现下就梳给朕看看?”
“金盏!金盏!”郦姎扑腾着便要从榻上下来,口中高声唤着。
菱花镜里映出少女身影,乌发被金盏色巧手挽成堕马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斜斜坠着颗莹白珍珠,随着呼吸轻轻晃。
她抬手轻触发髻,指尖刚碰到珍珠,镜中便映出双含笑的眼,眼尾微微上挑,连带着颊边梨涡也若隐若现。
郦姎刚要满意地站起来给陛下瞧见,便从镜中看见玉楼捧着东西似笑非笑地站在后头,她回身瞧见是一朱红色的衣裳,不觉有些脸热:
“这是陛下送来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郦姎心里泛上几抹甜意。
朱红的骑装裁得利落,腰间束着银纹革带,衬得原本清丽的身姿添了几分飒爽。
待换好衣裳转身,堕马髻被随手拨得松了些,几缕青丝垂在颈侧,莹白珍珠仍缀在发间,却与朱色衣料相映,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英气。
她抬手将鬓边珍珠别得更稳,镜中人眼尾笑意未散,却添了几分跃跃欲试的亮,倒像是即刻便能翻身上马,迎着风去赴一场春日宴。
谢承渊刚踏进来,便瞧见姑娘在铜镜前转着圈,目光彻底被这身影勾住。
宫女们已经识眼色地纷纷退了出去,郦姎状似不察陛下炽热目光一般,只羞涩道:“陛下觉得嫔妾、嫔妾比之萧姐姐如何?”
话刚说完,脸颊便又热了几分,忙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却没错过头顶传来的低笑。
谢承渊伸手将她颊边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温热的耳垂,声音沉而哑:“央央甚美,无人能及。”
他甚至有些后悔,央央若是穿着这身去秋猎,那起子宗室子不安分的眼神……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几分阴鸷,当即便揽着郦姎深深吻了下来,急风骤雨般,不多时郦姎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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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面色绯红、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了。
谢承渊这次却很快便放过了她,反倒是指了指她惯用的书桌道:“央央可要为朕分忧,去瞧瞧。”
郦姎顾不得羞涩,走过去拿起薄子一看,上头写着后宫娘娘的名字,唯有她的名字用朱红的笔打了个圈。
心中有几分猜想,她神色疑惑望向陛下。
“朕近日颇为头疼,央央不妨替朕择一择随行之人。”谢承渊说罢,大有让她随便选的意味其中。
可郦姎一个都不想选,光是瞧见那些名字她便心里头堵得慌。
她理了理裙角,另一只手趁势将砚台摆得近了些,人刚要坐下去,只听“咣珰”一声。
砚台被打翻在地,身上衣裳只沾了些许墨点,簿册却遭了殃,浸了墨汁已看不见其名字。
郦姎旋即屈身,十分懊恼道:“嫔妾实在是笨手笨脚……”
谢承渊看完了她的全部小动作,似笑非笑道:“央央此番可是要朕只带你一人秋猎?”
刚有几分欣喜,郦姎便意识到陛下应当只是在检查她是否“乖巧听话”与善解人意,刚要告罪便听陛下声音含笑:
“可以。”
她的眸子中此时盛满了不知所措的惊喜,思绪翩飞想着陛下是当真如此说的还是仅是试探。
“只是央央需应朕一样。”
他缓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压得郦姎后退几步,后背抵上书桌。
谢承渊在她面前站定,唇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央央砸了朕的砚台,毁了朕的簿册——”
他俯身,锦拂过她耳廊,声音低沉危险:“央央说,该怎么罚?”
郦姎被他气息烫得一哆嗦,几乎刹那间她便被抱着,放在柔软的锦被上,她的眼前闪过晃动的真珠帘。
随后谢承渊覆了上来,他身上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郦姎只觉得耳畔烫得酥麻,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俯身的动作带着一种缓慢而刻意的压迫,指尖掠过她微颤的颈侧,引得她一阵轻悸。
惹他厌的朱色骑装终究还是被他撕毁。
他解下腰间玉带,轻轻覆在少女眼上,牵着她的手,往幽深处缓步而去。
暖玉贴着冰润肌肤,在指尖摩挲下晕开淡淡的绯色,指尖循着朦胧轮廓,似在描摹山间隐现的溪痕。
久封的寒川忽遇暖阳,冰棱消融,化作细流蜿蜒,漾开细碎水光。
那抹流动的暖意刚要漫开——
他将那方染了绯色的暖玉递到她唇边。
郦姎微怔,唇间被温润填满,身不由己地轻咽,在细碎的挣动中,渐渐被满溢的温煦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渐息,她疲极地深陷于凌乱的锦被中,眼眸湿润失神,气息微弱。
谢承渊仍半覆着她,将盖在她眼睛上的玉带放了下来,指尖缠绵地一遍遍梳理着她汗湿的长发,亲亲她的鬓发。
他的目光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仔细地巡梭着她绯红未褪的脸颊、微肿的唇瓣以及身上可能留下的、属于他的任何细微痕迹。
朱红色的骑装早已被撕碎而后被无情地抛在地上,谢承渊想到将才怀中姑娘的事情倾城之色唯有自己一人独享,又克制不住地吻了吻她额角。
然后一点点擦去姑娘眼角的泪水与唇边一点白糖,起身去了暖阁浴房。
14. 躲过一劫
郦姎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瘫软在锦被间,浑身骨头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团软绵绵的酸涩。
回忆起昨日的荒唐,她羞涩地将头埋进了锦被中——
昨日连晚膳都不曾用,她们定是知道了。
想到这儿,郦姎更是觉得自己没脸面待在这里了,金盏玉楼肯定笑话她了。
越想越气,郦姎暗自埋怨,明明自己一直求饶,陛下的“惩罚”就是不停,后头她的手酸得抬不起来才抱她去浴房,若非她已困到极致,浴房里陛下甚至还想叫她帮一回……
想到陛下最后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这宫里这么多地方,央央与朕…来日方长。”她就恨不得自己不曾长过耳朵。
之前也不是没与陛下亲密无间过,可像昨日那般…,郦姎是不敢再叫陛下“惩罚”了。
“娘娘醒了?快些摆膳。”
郦姎在宫人的服侍下换好衣裳,见金盏玉楼面色沉静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听到的样子,她暗暗松了口气。
而后便瞧见金盏捧着新的玄色骑装走进来。
郦姎的脑子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昨夜朱红骑装的下场,当即脸热地抓了骑装便往外跑:“本小主回宫看看!”
起码在将骑装束之高阁之前,她是不敢再来乾清宫了。
金盏玉楼二人相视一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昨夜陛下与娘娘着实激烈了些,连娘娘的新裙子都坏了。
玉楼没说的是,昨夜她守在外头,娘娘那些求饶哭诉的声音她其实……听了个七七八八。
“小主怎么回来了?”
玉英瞧见自家小主从轿辇上匆匆回来,仔细看了看并无难过神伤,应当不是触怒陛下被赶了回来。
郦姎无心多说,只将骑装丢给玉英便回自己的床上睡回笼觉了。
等她悠悠转醒之时天已然擦黑了,郦姎坐了起来便叫人传膳,玉英则是一脸喜气洋洋:
“小主,您现在是贵人了,下午御前的人来传旨了,陛下还口谕不必叫小主起身呢。”
郦姎此时可劲地顾着红烧肘子吃,闻言头也不抬,只在心里腹诽:这都是你家小主受苦受累换来的。
想着她越发气闷,又叫御膳房的人传了些芙蓉鸡片、糖醋鲤鱼、葱烧海参来,势必要将自己失去的补回来。
结果补没补到多少,反倒是叫自己积了食,郦姎没叫宫人伺候,只自己在院子里散散步消食。
白日睡太多了她也无甚困意,便想了许多。
其实她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地难受。
郦姎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惊,她什么时候竟然敢埋怨起陛下来了,甚至还耍性子跑回宫,连陛下给她升位份都不曾谢恩。
陛下会不会再也不理她了。
“傻姑娘,想什么呢?”
郦姎正胡思乱想着,抬眸便见陛下身穿着月白色的常服,风过时贴着他宽肩窄腰的线条轻轻晃,腰间系着的墨玉带扣衬得腰线愈发利落,连垂落的带穗都染着月光,晃得人眼晕。
他许是刚从御书房过来,发间只松松束着根白玉簪,几缕墨发垂在颊边,却半点不显散漫,明明是素净的常服,偏被他穿出了几分惊心动魄的俊朗。
待他抬眼望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瞳里盛着半轮月,竟比天边的月色更亮,只一眼,便让她心跳漏了半拍,方才的胡思乱想,全散得没了踪影。
“还不过来?”他的语气温柔中带着几分责备道:“不过回宫一日便吃坏了身子,叫朕如何放得下心来。”
郦姎亦步亦趋地走了过去,刚靠近便被陛下拉过去抱在怀里,他的下巴靠在自己颈窝处道:“央央莫气了,朕错了,日后央央想几回便几回可好?”
早在看见陛下的那一刻她的气便消了个七七八八,她开口便是撒娇:“御前的宫人一定都知道了,嫔妾日后没脸见人了。”
“央央放心,她们不敢,谁若敢传朕打谁板子可好?”谢承渊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哄着她。
郦姎点了点头,又欢喜道:“陛下给嫔妾升位份,嫔妾谢陛下恩典。”
谢承渊全然沉浸在少女的馨香中,今日下朝宫里没有她,他食不下咽便叫人传旨,谁知小没良心的睡得正香,也不来找他谢恩。
山不就他,他便去就山。
“央央积了食,不妨朕帮央央治病?”
郦姎刚想问陛下有何良方,在陛下起身后触及他眼中的戏谑在黑夜中格外亮,她的脸又烧起来嗔道:“陛下!”
谢承渊爱极了她这副小模样,四下无人,寂静如水,他便趁势将人压在桃花树下亲吻,郦姎意识朦胧地抵着树,脑中却想着难不成真的可以消食?
却被陛下咬了一口“央央,专心。”
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院子里只剩虫鸣和晚风扫过枝叶的轻响和两个人呼吸相缠的水声。
忽地,郦姎只觉身下熟悉的火热,她抖了抖想起昨日的下场,当即推了推陛下,在后者的目光中刻意提醒道:
“嫔妾、嫔妾来月事了!”说罢她急急地便跑回了缀霞轩,连回头都不敢。
他立在原地,望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喉间低低笑了一声,带着点无奈,又掺着几分纵容。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慢了些,吩咐守在暗处的内侍:“去御药房取些温和的暖宫汤,再让御膳房备些红枣小米粥,送到缀霞轩,叮嘱一声,莫要惊动旁人。”
内侍应了声退下,院子里又只剩虫鸣与风声。
谢承渊望着缀霞轩窗棂上隐约的灯火,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唇边却勾着抹浅淡的笑——
央央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连串的事件让郦姎觉得丢脸丢大发了,刚巧身子不爽利,郦姎便趁势躲在自己的被窝里头。
陛下只带郦贵人一人之事传遍后宫,几近是惹人议论纷纷,高位妃嫔也罢,新进宫的嫔妃们便多有不满。
可德妃娘娘不管,她们便往郦姎那里钻,好歹郦姎如今也成了新秀里头位份最高与萧贵人平起平坐的,倒也能顺利打发了。
除了郑修仪。
修仪郑南乔一来,礼仪极为规范道:“郦贵人安好。今日冒昧前来,并非为闲谈风月,乃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人见谅。”
郦姎心下微诧她的多礼,面上却扬起惯常的甜笑:“修仪姐姐请讲。”
她目光清正,直视郦姎,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地劝谏:“并非姐妹之事,乃是贵人你之事,亦是陛下之事,更是关乎宫廷礼法、前朝观瞻之事。
听闻秋猎大典,陛下旨意,后宫仅带你一人随行?”
郦姎笑容微僵,心下却迅速盘算着打晃道:“陛下垂爱,嫔妾受宠若惊……”
不待她说完,郑修仪便微微提高声调,打断道:“郦贵人。此非寻常恩宠,实乃逾制之举!秋猎非是宫苑嬉游,乃国家典礼,彰显皇家威仪、君臣一体。
历代先帝秋狝,即便圣宠优渥,亦从未有独带一妃的先例!
陛下此举,置宫中诸位高位妃嫔于何地?置宫廷法度于何地?”她言辞渐激,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忧患与急切。
郦姎算是明白她今日来的目的了,当即面无表情地卧在软榻上听她继续说。
“兄长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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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天子无私事’。陛下的一举一动,天下臣民皆看在眼中,今日陛下可为贵人破例,明日便可为其他事破例,长此以往,法度纲常何在?
朝中清流御史,如今已是物议沸腾,奏本虽被陛下留中不发,然心中块垒岂能轻易消除?陛下圣明,或可一时弹压,然这狐媚惑主、致使君王失德的污名,最终却要由你来承担!
不知贵人你可承担得起?”说到激动处,她甚至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见郦姎不理自己,郑南乔更是设身处地晓之以情道:“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如今圣眷正浓,自是觉得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待他日恩宠稍弛,今日之独宠,便是来日众人攻讦的利刃。
陛下之爱,如火如焰,可取暖,亦可焚身,我观你年纪尚轻,难道愿见君父因己之故,遭非议于朝堂?愿见自身陷于万夫所指之境地?”
郦姎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她静静听着,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疏淡,却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修仪字字句句,皆为陛下声誉、宫廷法度考量,嫔妾感佩。
然,陛下是天下之主,圣意独断,岂是嫔妾一介微末妃嫔所能左右?修仪此番言语,应对陛下直言进谏,方是正理。对嫔妾言说,怕是…找错了人。”
郑南乔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依旧挺直脊梁:“人微言轻,然道理所在,不敢不言。既已尽言,便不多扰了。望贵人你……好自为之。”
她再次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如竹,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直,却也透着一丝无奈与悲凉。
郑南乔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郦姎才缓缓从软榻上坐起,指尖松开时,掌心已攥出几道浅浅的印子。
她望着殿门处晃动的帘影,脸上疏淡的神色未散,眼底却翻涌着细碎的光。
玉英进来换茶,见她指尖抵着微凉的杯壁,轻声问要不要传些点心。
郦姎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开得正盛秋海棠上——
陛下此时在做什么呢?会如同她思念陛下一般思念自己吗?
她知道不会。
秋风吹得窗棂轻响,一片海棠花瓣打着旋落在她膝头。
郦姎抬手拈起,花瓣软得像他偶尔垂怜的目光,却也脆得很,稍一用力便要蔫了。
其实她早该明白的,帝王的爱从来不是独一份的,他的思念要分给朝堂,分给天下,分给后宫无数双盼着他的眼睛,能落到她身上的,不过是零星半点。
可还是忍不住盼。
他是第一个对她这样好的人,好到那份偏心阖宫上下都能看出来,她亦然,她盼着这份偏心偏宠能够长一点久一点,这样日后若是陛下再偏爱旁人,她也有可以怀念的。
郦姎想着想着,许是月事的影响忍不住悲观起来,可郑南乔的话在她耳边格外清晰。
陛下会偏宠她多久呢?一日?半个月?一年?
这些日子的浓情蜜意褪去,只剩心口那点酸涩,像浸了凉露的梅子,嚼着发苦,却又忍不住再尝一口。
玉英不放心地再次进来,见她盯着花瓣出神,轻声道:“小主,这海棠开得真好,要不要折几枝插瓶?”
郦姎缓缓摇头,将花瓣放回窗沿:“不必了,开在枝头,才看得久些。”
就像她对他的心思,只能远远揣着,若真要攥紧了,怕是连这点“看得见”的念想,都会碎了。
秋日里头忽地落了一场雨,打湿了外头一簇簇绽放的秋海棠。
郦姎的心仿佛也突然潮湿了。
15. 猎场风波
晨光刚刺破云层,围场的枯草便被马蹄声惊醒。
猎场入口处,明黄的龙旗在风里舒展,金纹猎猎作响,谢承渊一身玄色劲装,腰束玉带,手握镶玉长弓,翻身落于乌骓马背上时,靴底踏得马鞍轻颤。
身后的神策军早已列成整齐方阵,玄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手中长戟的尖刃映出天际的淡红。
郦姎被陛下拉着与帝王同骑一马,手握缰绳,心下还有些慌。
围场入口的旌旗被秋风卷得猎猎作响,谢承渊勒住马缰,乌骓马前蹄轻抬低嘶,周遭瞬间静了,王公贵族收了躁动,侍卫屏息待命,唯有身前的郦姎,指尖悄悄攥了攥马腹的锦缎。
余光扫到郦姎细微的动作,侧头时语气轻缓,却仍带着帝王的沉稳:“怕马惊?”
不等她答,他已抬手,指腹轻轻按在她握着缰绳的手背,力道不重,却像一颗定心丸:“别怕,朕在。”
指尖相触的瞬间,郦姎耳尖微热,暗暗勾起一抹笑。
他目光扫过前方开阔的猎场,枯黄的草叶间隐约藏着惊惶的兽影,风里裹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抬手时,身旁亲卫早已递上一支雕翎箭,箭羽泛着暗光,箭镞锋利。
他左手持弓,右手勾弦,手臂缓缓拉开,动作行云流水,玄色衣袖随之一展,郦姎瞧见他腕间一道浅淡的旧疤。
“陛下要开弓了!”人群中有人低叹,却无人敢多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风忽然停了一瞬,谢承渊眸光一凝,锁定了百米外灌木丛中一闪而过的鹿影。
下一秒,他松开弓弦,“咻”的一声,雕翎箭如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带着破风的锐响,直直射向目标,郦姎的心也随之一跳。
不过瞬息,远处传来鹿的悲鸣,紧接着,侍卫高声禀报:“陛下箭术无双!正中鹿心!”
谢承渊缓缓放下长弓,唇角勾起一抹淡而沉敛的笑意,目光扫过众人惊叹的神色,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秋猎开场,诸位,尽兴便是。”
话音落时,已有世家子弟策马而出,马蹄踏过带露的枯草,溅起细碎的晨雾。
谢承渊却是轻夹马腹引着郦姎到了营帐外,翻身下马时,伸手便扣住郦姎的腰,轻轻将她扶下马来。
帐外的宫人早已候着,见二人过来,忙上前掀开门帘,暖融融的气息裹着淡淡的熏香,瞬间驱散了秋猎场上的凉意。
谢承渊牵着她往里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帐中备好的火盆与安神茶,才松开手叮嘱道:“若想骑马便去,只是得将人都带上,否则……”
郦姎知道他未尽的话指的是“惩罚”,当即脸热:“陛下也要去吗?”话语中有几分失落与不舍。
“朕得去前头镇着场子,免得那帮王公贵族没了分寸。”谢承渊说罢心中一动,到底只是伸手替她拨了拨飘舞的发髻:
“乖乖在帐里等朕回来。”
听她“嗯”声,谢承渊又瞥了眼一旁的玉瓶,转身面沉如水。
掀帘走出时,无声无息的“影子”遍布开来,紧紧盯着那一营帐。
男人们去围猎了,剩下来的内眷们便三三两两的在一起说话,或是牵着马过过瘾,宫里头只来了郦姎这么一位妃嫔,自也是有人围过来巴结。
其中最活泼的便是城阳侯夫人,城阳侯本身没什么大本事,父辈给力袭爵,这次来也不过是走个场面,偏偏他夫人却是京里有名的“交际花”。
郦姎倒也不反感。
“臣妇总是听娘娘的传闻,真见着了方知传闻不假,娘娘像是天仙一般的人物,难怪能得陛下恩宠,娘娘坐在这里,臣妇等都自惭形秽,恐惊了娘娘叫娘娘又回天上去了。”
郦姎听得一笑。
周围几位命妇连忙附和,有夸郦姎气度从容的,有赞陛下对她独宠的,话音裹着蜜似的往耳边飘。
与城阳侯夫人方氏又聊了几句热络了些,郦姎状似不经意叹气道:“往日秋猎嫔妃多些怕是更热闹。”
方氏心里明白郦姎想问的是什么,便借着闲聊叹气道道:“往年也就惠妃和敏嫔娘娘二人,惠妃娘娘惯爱骑马与陛下一比,那骑术倒是女子中少见的,每每都讨不少的赏。”
旁边的内命妇接过话茬子又道:“我倒是见过,惠妃娘娘那身姿,实在英气叫人难忘。偏偏……”她住了话口。
惠妃——
她进宫数月了,一次都未曾见过,只听她身子骨不好,可若她是马上女英雄,怎会……郦姎打定主意回头问问玉瓶或是金盏玉楼。
越是沉溺,郦姎便愈是恐慌,陛下的往事她皆不知晓。
只知晓陛下原先并不是太子,而是外封的秦王,先帝薨逝,齐王谋反,京中死的死伤的伤,唯独陛下这么个远在封地的王爷,终登基成帝。
那些她未参与的年月里,又有谁曾陪他看过四季流转,听他说过心头烦忧?
惠妃是陛下潜邸时便伴在身侧的人,是见过他最狼狈也最意气风发模样的人。
而自己呢?
郦姎强压下心中的酸涩便将她们请了出去,玉瓶笑着端来一冒着热气的白汤道:“膳房送来了榛蘑炖骨菌汤,娘娘可要尝尝?”
乳白的汤头泛着细密油花,不只带着醇厚的肉香,还有些野山菌的清新,本来无甚胃口的郦姎也忍不住食指大开。
入口先是暖烫的舒服,接着是骨头的鲜润在舌尖散开,嚼到榛蘑时,菌肉软嫩带劲,满是秋山的清甜味儿。
“这是陛下专门派人为娘娘备的,可是合娘娘胃口?”
郦姎搁碗的动作一顿,瞧见玉瓶打趣的目光,她嗔怪地睨了她一眼道:“好你个玉瓶,竟打趣起主子来了,看本小主怎么收拾你!”
最后她也只是轻轻拍了玉瓶几下,原先的不快不安也烟消云散了。
她掀开帘子瞧了眼外头的马蹄声和欢闹声,不再去想那些没影的将来,也不再纠结旁人的目光。
与其站在原地杞人忧天,不如珍惜现下每一刻。
郦姎放下帘子,突然有了口腹之欲道:“咱们也去猎些小东西回来吃。”
玉瓶见自家小主高兴起来,应了声好便理了理自家小主的发髻要出去——
帐外的风忽然乱了,原本隐约的马蹄声变成急促的奔逃声,还夹杂着侍女尖细的惊叫。
郦姎刚走到帘口,帐帘就被猛地掀开,一个浑身是汗的神策军半跪在地,声音发颤:“娘娘!不好了!围场深处冲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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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疯熊,正往这边冲来!”
“疯熊?”
郦姎心头一紧,起身时手不小心扫到案上的碗,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瓷溅了满地。
她刚要往外走,就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兽吼,那声音粗哑狂暴,震得人耳膜发疼,连帐子都跟着轻轻晃了晃。
周围的命妇们早已乱作一团,有的抱着侍女发抖,有的慌不择路地往马车底下钻。
城阳侯夫人方氏早已赶了来跟在郦姎身边,不管怎么说娘娘身边定是最安全的。
她脸色惨白,抓着郦姎的衣袖不肯放:“娘娘!怎么办?神策军都去护着陛下了,这里就剩几个守卫,哪拦得住那熊啊!”
郦姎强压着心头的慌乱,目光扫过帐外。
几个留守的卫兵已经举着长戟围成半圈,眼神肃穆坚毅,仿佛这不过是一场试炼一般,郦姎的心平定下来。
又一声兽吼传来,这次更近了,能看见远处的枯草被硬生生踏平一片,一道棕黑色的庞大身影正撞开灌木丛,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这边,嘴角还挂着血迹。
“所有人进帐!把帐门抵死!”郦姎厉声吩咐,伸手将城阳侯夫人方氏推进帐内,又转身去扶一旁吓瘫的老夫人。
可那熊跑得极快,不过瞬息就冲至帐前,前掌猛地拍在帐杆上,碗口粗的木杆“咔嚓”断成两截,帐顶的布料瞬间塌了半边,尘土簌簌往下落。
一个卫兵没能躲开,被熊掌扫中肩头,闷哼一声飞出去,重重撞在马车上,吐了口血就没了动静。
郦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记得陛下的弓箭还落在附近的马背上,可此刻疯熊离得太近,谁也不敢上前。
好在疯熊撞塌半面帐子后并不急着吃人,只是低头去嗅地上的碎瓷,猩红的眼睛扫过帐内缩着的人群,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郦姎余光瞥见帐角堆着的干草垛,那是白日里用来垫坐的,此刻被风吹得散了些,正挨着帐外的马车。
瞧了眼龙旗飞舞的方向,郦姎很快便有了主意。
“方夫人!把你腕上的鎏金镯摘下来!”郦姎突然低喝,同时端起地上点点星火还未散的火盆,道:“还有谁带了金器,都扔到马车那边去!”
方氏虽不解,却还是慌忙褪下镯子。
几个命妇也连忙摸出簪子、玉佩,顺着郦姎指的方向扔过去。
金属落地的脆响瞬间吸引了疯熊的注意,它猛地抬头,鼻子嗅了嗅,竟暂时放弃了帐内的人,转身朝马车踱步而去。
趁这间隙,郦姎端着火盆便快步冲到帐角,将里头未尽的火苗凑向干草垛。
就在她到草垛的同时,另一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也窜到了草垛,她的手里还拿着火折子,郦姎微微一愣。
干燥的干草遇火即燃,“噼啪”声中,火苗很快窜起,浓烟顺着风势往疯熊方向飘去,疯熊本在扒拉地上的镯子,被浓烟呛得连连甩头,暴躁地用熊掌拍打着地面。
这也只是拖延时间,郦姎心里头盼着陛下早日回来。
就在这时,一道冷光突然从卫兵队列里窜出,趁乱抽出短匕直扑郦姎。
她感受着脖颈后头的冰冷和阴毒的话:“娘娘若是想活命,便叫陛下来罢。”
16. 猎场风波(二)
郦姎瞳孔骤缩,只觉浑身血液都僵了,这人怕是冲着陛下来的。
那人另一只手摸出个油布包,猛地扯开,里面竟是几块带着新鲜血迹的生肉。
“吼——”
浓烟渐渐消散,不远处的疯熊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生肉,也盯着肉旁的人群。
玉瓶心里头紧张,看着那人与他商议道:“你放开娘娘,你想要什么陛下都能给你,你放开娘娘!”
“是么?你们的陛下已经中了我们狄族的圈套在劫难逃,我只要一样东西,合约。”
后头那人压低声音狞笑,将生肉往郦姎脚边一扔,匕首又往她颈间送了送,威胁道:
“皇帝陛下,要么现身,要么就让这疯熊把你心爱的娘娘,还有帐里这些人,全都撕碎!”
生肉落地的瞬间,疯熊猛地扑来,前掌狠狠拍向最近的卫兵,那卫兵躲闪不及,被拍中胸口,当场咳血倒地。
周围的命妇再次尖叫,场面彻底失控。
郦姎冷静下来从陛下中圈套的担忧中缓过来,他并不是想要那狄族与召国的和谈,只怕是失了手转头回来借她们要挟。
既是要挟,便不会要她这个人质的性命。
想通这一关窍,郦姎更加平静下来思考如何能不要活捉了此人,她的目光看向粉装女子后朝她眨了眨眼睛,眼神飘向远处的马。
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但郦姎还是与这挟持的人聊了起来:“壮士好胆色,只是这时机选的太笨了呀。”
她顿了顿,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娇憨的惋惜:“方才熊闹得最凶时,你若混在人群里还能趁乱跑远。
等待会陛下的人都围过来了,我这无用的后宫之人,怕是不能换你一命呢。”
郦姎话音刚落,突然偏头往左侧错开半寸,眼底的光却瞬间冷了下来。
几乎是同一瞬,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精准地擦过挟持者的脖颈,箭羽还在微微震颤。
挟持者闷哼一声,握着匕首的手无力垂下,身体重重倒在地上又撑着起身。
郦姎被眼疾手快的玉瓶抓着躲闪开来,她抬眼望向远处乌骓马旁,粉装女子正将长弓放回马背上,四目相对的瞬间又移开。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清越的箭啸。
郦姎猛地抬头,看见一道明黄色身影正策马狂奔,手中长弓再次拉满,箭矢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射中疯熊的左眼。
是陛下来了!
疯熊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转身就要扑向他。
谢承渊勒转马头下马,动作利落得不像话,随后接过亲兵递来的陌刀,刀柄握在掌心时,那柄长近一丈的重刃竟似无物。
他侧身避开熊爪的瞬间,陌刀自下而上斜劈,刀刃破风的锐响压过熊的咆哮,只听“嗤啦”一声,熊的前肢连带半边肩骨被生生斩断,鲜血喷溅在草地上,染出一片黑红。
熊吃痛发狂,庞大的身躯猛地撞向谢承渊,却被他借势旋身,陌刀顺势横扫。
这一次刀刃直切熊颈,厚重的熊皮与筋骨在陌刀前竟如薄纸,刀刃几乎没柄而入,他手腕微沉,猛地抽刀。
熊首轰然落地,溅起一地枯草与尘灰,滚烫的血亦是溅了他半边衣袍。
竟是活生生将熊首砍了下来,郦姎将那抹惊心动魄的英姿映入眼底,嘴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般。
她的眼神怔忡,慢慢又浸出些惊艳,眼底的光越来越亮,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灼热。
谢承渊勾了勾唇,上一世央央因病并未来秋猎,这一世却险成大祸,虽是在她身边留了暗卫,可听她被挟持,他还是感觉心中剧烈地颤抖。
他将手中还在滴血的陌刀丢给亲卫,那人接刀时手臂微沉,可见其重。
刀身垂落的瞬间,刀刃偶尔擦过地面石子,便发出“噌”的轻响,短促却刺耳,像在无声宣告自己从不是摆设,而是染过无数鲜血、护过无数疆土的战场利器,方才斩熊不过是它万千战绩里,极轻的一笔。
他却连眼都没眨,面容冷峻,眉眼中充斥着几分戾气,只大步朝郦姎走来。
忽地,却见他拔出马旁用于斩杀疯马的长约七尺的□□,手臂一挥,刀便朝那挟持者飞去。
长刀穿透他的胸腔将他钉在树干上,他瞪大着眼睛似乎是没想到谢承渊是如何发现他的动作,又是如何能有这般大的力气将刀精准贯穿他的心脏。
血喷流而出,不过几刻便魂归西天。
郦姎只听得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以及四周人惶恐而纷纷跪下,她转头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却被温暖的怀抱拥入,耳边听:“央央,别看。”
那人还想伤害他的央央,若非他动作快……谢承渊深切感受到与上一世的蝴蝶效应,他更紧地抱住她,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骨髓。
切实感受到她好好的之后,谢承渊松开她厉声道:“朕不管你们背后是谁,也不管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胆敢再伤及郦嫔,今日此人,就是你们的例子。”
众人更加瑟瑟发抖地跪着,却是忍不住想道:这位郦贵人,哦不,现在是郦嫔了,果真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郦姎也有些被自己又升位份惊到了,她拉了拉谢承渊的衣袖却反过来被那大手牢牢握在手心,仿佛想要给她力量一般。
谢承渊抬眼扫过在场慌乱的宫人与侍卫,目光沉如寒潭,围场静得只剩风声。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压,“不过一头失了野性的熊罴,不必惊惶如此。”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跪得参差不齐的侍卫身上,眉峰微挑,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护驾时手脚迟缓,遇事便乱了阵脚,这就是朕养的神策军?”
底下的侍卫们头埋得更低,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他却没再苛责,只淡淡续道:“今日念在诸位还知护着宫眷、未曾临阵脱逃,罚俸三月,各去演武场领五十军棍,记着今日的狼狈。”
话语平淡,却让侍卫们脊背发寒,叩首的动作愈发恭敬,连声道“谢陛下恩典”。
随后他转向脸色发白、攥着帕子发抖的内眷命妇,语气稍缓,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起来吧。”
话音落,他抬手示意身旁李德全:“传朕的令,围场暂行封锁,伤了人的即刻送医,受惊的宫眷先回帐中歇息,稍后赐安神汤。”
指令清晰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李德全躬身领命时,已有宫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仍在发颤的命妇们。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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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陛下立在原地的身影——
玄色衣袍染着血,却挺拔如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稳如泰山的沉静,原本悬着的心渐渐落定,眼神里的惊惧也慢慢被安定取代。
待场面彻底平复,他才侧身,眼底的冷厉融化成沉敛的温和,连声音都轻了几分:“今日央央吓坏了,晚上朕陪你睡。”
郦姎跟着陛下往营帐走,闻此言当即看了看四周并无旁人听到,这才道:“陛下短短几日晋升嫔妾数次,万一嫔妾恃宠生娇该当如何?”
忽地脚步一顿,陛下灼热的手捂住她被风吹得发凉的耳垂,眉眼含笑注视着她道:“央央打算怎么娇?”
“嫔妾、嫔妾,”郦姎想了想,煞有介事道:“嫔妾日日霸占陛下,若有诸如苏答应此等人,嫔妾便是要罚,届时宫中找陛下言及嫔妾过错……”
“朕便说,是朕允央央任意行事的。”
郦姎眼中有些发热,她颤抖着问道:“陛下说的是真的?陛下不会觉得嫔妾不乖巧听话?”
而后眼眶有些湿润,面前人的身影仿佛也有些模糊,但很快便被人用指腹温柔拭去,那双黑眸中如她一般仿佛天地间只有面前的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央央不必乖巧听话,央央只需做自己。”
郦姎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她一下子便扑进陛下的怀里,声音闷闷传来:“假使陛下哪日觉得嫔妾不好了,定要告诉央央。”
“不会,央央很好。”
见她情绪好些了,谢承渊又将她的手牢牢禁锢在手中,在她耳边道:“央央既然要日日霸占着朕,便得好好练练身子,待会朕带央央去骑马可好?”
“陛下!”郦姎羞涩地高声唤道,面颊泛着潮红,而后又小声道:“陛下主帐离其他太近了,有、有声音。”
“无妨,央央小点声。”谢承渊继续坏心思地逗弄郦姎。
郦姎更是羞恼,这哪里是她控制得了的呢,分明是陛下故意使坏叫她……
怕真的将人弄气急了,谢承渊连忙又安抚道:“好好,朕不说,央央莫气。”
随后两人还来不及进帐,便听一旁不远的营帐处传来男子的哭声:
“意意啊!我差点就没有你了呜呜呜呜。”
郦姎不认识那个男子,但却认识被他牢牢锢在怀里的女子——是与她说笑的城阳侯夫人方氏。
那这男子,便是城阳侯了。
他哭得毫无侯府仪态,肩膀一抽一抽的,连平日里束得整齐的发冠都歪了,手紧紧攥着夫人的衣袖,指节泛白:
“你不知道我刚才多慌,我想冲过去挡在你前头,可脚像灌了铅似的,幸好陛下及时出手,不然、不然我该怎么办啊!”
方氏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反而哭得更凶了,眼泪蹭在夫人的衣襟上,声音都带了哭腔:
“以后再也不陪你来看秋猎了,太吓人了!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啊,意意……”
郦姎还来不及对着窘迫的方氏笑一笑,便被陛下一把拉进了主帐里。
后头李德全看着蔽上的帐帘,与玉瓶心有灵犀地顿脚,相视一笑守在外头。
有郦嫔在,陛下身上总算有了点活人的热乎气了。
17. 赛马
“央央可曾习过骑马?”
郦姎正背对着陛下倒茶,因此他并没有看见她脸上闪过的一丝犹豫,而后道:“嫔妾虽是习过,但实在技艺不精。”
因瞧不见她此时的神色,谢承渊便上前将女子拉到自己的怀中坐到专门为她准备的榻上,他贴近耳朵低语道:
“朕记得你的兄长极擅骑术,为此朕还特地将他调入神策军。怎他还藏着掖着,不肯教你这个妹妹?”
说罢他立即便离远些去瞅怀中女子的神色,却见她并无任何一丝不满,只是有些许不自然道:“嫔妾……实在愚钝。多谢陛下赏识兄长。”
谢承渊本也不想与她谈讨别的男人,见她神色不改便俯身轻轻咬在她脖颈,重重吮吸碾磨一番留下显而显见的红痕,她的心思终于又回到了他身上——
“陛下!”
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的“标记”,想到待会儿所有人都能瞧见,谢承渊心绪大好,又在另一侧吻了吻道:
“你那废物兄长教不会,朕亲自教。”
随后便带着郦姎去了后头的小草地。
草地上宫人牵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它身形修长,四肢矫健,脊背平滑如缎,线条优美流畅,尽显优雅之姿。
她几步上前,指尖轻轻梳过它颈侧柔顺的鬓毛,那马儿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随后回过头,眼波流转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喜爱:“陛下,这匹马儿可有名字?”
“既是赐予央央的,自然由央央做主。”谢承渊凝视着她发亮的眼眸,那里面纯粹的欣喜让他心头微软,语气也不自觉染上几分纵容的温和。
郦姎偏头想了想,唇角弯起:“它通体雪白,踏行如云,便叫‘踏雪’如何?”
“甚好。”谢承渊颔首,见她爱不释手,便上前一步,靠近她身侧,低沉的声音落在她耳畔:“既然喜欢,不妨上去一试。”
他的手掌自然而然地扶上她的腰侧,郦姎身子亦随即依言踩住马镫,借着他手上沉稳的力道,轻盈地翻身上马。
她在马背上稍稍晃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带着一丝惶然看向马下的他,那眼神像受惊的小鹿,无声地寻求依靠。
“有朕在,莫怕。”他安抚道,声音低沉可靠。他亲自牵着缰绳,引着踏雪缓步走了几步。
感受到马背上的姑娘渐渐放松下来,他才继续指引:“轻轻夹一下马腹,踏雪温驯,懂得分寸。”
郦姎点头,依言而行。
踏雪果然小步跑动起来,她回过头,朝他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笑容:“陛下,让嫔妾自己试试可好?”
谢承渊松了手,目光却如影随形。
郦姎先是规规矩矩地绕着草地缓行,随即腿上一个不易察觉的用力——
踏雪忽然被惊,一声嘶鸣,猛地扬蹄朝前冲去。
“啊!”郦姎的惊呼声破碎在风里,身子被颠得猛地向后一仰,几乎要脱手甩出去,惊呼地喊道:“陛下——”
几乎是同一瞬间,谢承渊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掠至,他足尖轻点马镫,利落地翻身而上,稳稳落在她身后,宽阔的胸膛紧密地贴上了她的脊背。
强有力的手臂瞬间环过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牢牢地、严丝合缝地锁进怀中,他的掌心紧贴在她的背上抚了抚,一时竟不知是她的背脊还是他的手掌在不住地颤抖。
“没事了。”
他低沉的声音压在她耳际,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紧绷,安抚道:“有朕在。”
缰绳被他大手接过,轻易地控住了受惊的马儿,为了不叫姑娘从此产生心理阴影,他刻意陪着又缓行了好几圈。
而郦姎则顺势靠倒在陛下怀中,被他紧紧圈在怀中,深深地吸着陛下身上的味道,如同罂粟一般叫她无比的痴迷和心安,她勾唇一笑,眼底透出狡黠的光芒。
随后瞧见李德全焦急地跑过来,马亦停了下来,郦姎看着陛下朝着自己伸出的手,明显滞了片刻,而后得偿所愿地被陛下牵着手拽进了怀中。
她佯装出被吓坏了的模样紧紧抱着陛下的脖颈,听着李德全垂眉耷眼说着的话:“陛下,狄族来人了,许是要解释疯熊一事。”
“央央……”
郦姎依依不舍地从陛下怀中下来,一副解语花善解人意的样子道:“陛下的事更重要,嫔妾在帐中等陛下回来。”说罢她便闭上眼仰起了头。
谢承渊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在她唇角轻轻啄了啄,浅尝辄止地放过了这个故意折磨他的姑娘。
早在她馨香入怀的时候他便舍不得松手了,更不要说她现下受了惊极为依赖自己的样子。
试问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谁能受得了。
更别说怀中人,还是他心尖上的人。
他松开郦姎,眸色便沉了下来:狄族最好能给出有益的东西。
郦姎含笑不舍的目光目送着陛下离开,随后摹地眼底亦是沉了下来,带着自动跟上来的玉瓶走到了树丛间——
“下来吧。”
玉瓶正疑惑自家小主说谁呢,便见枝桠轻晃间,一道身影骤然从老槐树冠跃下。
墨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尾端缀着枚银狼尾坠,落地时随动作轻扫过草地,带起细碎声响。
她身着狄族特有的窄袖骑装,墨绿缎面绣着暗纹狼图腾,腰间束着扣革带,还悬着柄嵌红宝石的短匕,未及及笄的年纪,却透着股草原儿女独有的飒爽。
她落地时足尖轻点,身形稳得不见半分摇晃,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抬手拍掉肩头碎叶,声音清亮如溪:“你便是召国皇帝的宠妃?”
“你是何人?胆敢对我们小主不敬?”玉瓶当即挡在郦姎面前,面色警惕地看着面前这英姿飒爽的女子。
郦姎早便发现树上藏着的这个人了,她伸手轻轻拨开玉瓶,目光毫不闪躲地看向面前的人道:“是。”
“你倒是和我遇到了召国女子不同,”她被郦姎毫不犹豫承认的话激起了几份兴致,伸手道:“我叫阿史那云雀,乃是狄族公主,你呢?”
郦姎不去理会她伸出来的手,只淡淡地勾唇道:“公主还是唤我郦嫔罢。”
虽说郦姎坦坦荡荡的态度叫她有了几分好感,但她还是毫不留情地表达了自己的轻视之意:“你连马都骑不好,如何配得上威武不凡的召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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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倾慕陛下的人。
郦姎丝毫不意外,她亦是反讽了回去:“嫔妾是配不得陛下,那这天下何人配的,公主你吗?”说罢郦姎伸手将她发髻中粘上的叶子取下来,不欲与她多言便离开了。
只是转身那一瞬间,郦姎的袖子里头忽地闪过一丝谁也未曾察觉的寒光。
“你给我等着!”阿史那云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那个看起来像小兔子一般好欺负的姑娘给骂了,当即愤愤地跺脚,又到前头找自家兄长去了。
“娘娘,可算是瞧见您了。”郦姎刚走出草地到人多的地方,城阳侯夫人方氏便迎了上来一副熟稔的语气道。
“方夫人可是有何新鲜事?”
方知意瞥了瞥四下无人注意,当即凑近了些道:“娘娘有所不知,前头狄族人正献舞呢,那舞实在是……,娘娘可想瞧上一眼?”
“陛下也在否?”
方知意哪敢随意窥探帝踪,他们夫妻俩只敢夹起尾巴做人,顺带拍一拍这位看着就很好说话、很善良的宠妃的马屁,若是能吹吹枕头风,年节宴会兴许他们夫妻俩也能去了。
她当即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只敢说:“臣妇不知,只是猎场宴饮处不曾瞧见。”
“那便劳烦方夫人带路,本小主也有些无趣了。”郦姎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她决心去亲眼看看。
“臣(妇)给郦嫔娘娘请安。”
郦姎甫一出现,众人便纷纷起身见礼,郦姎颇为和善地叫众人坐下,客气地随方夫人落座,她一抬眼,对面正正好对上那粉裙女子。
只是两人刚对上目光,那粉裙姑娘便被一旁锦衣华服之人猛地攥住。
靖王半倚着案几,指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酒,眼尾却带着几分戏谑扫向侍奉的粉裙女子。
不等她躲闪,他便借着几分酒意倾身,不由分说便扣住她的下颌。而后将酒一点点不由分说尽数灌入女子口中,他的唇角还噙着抹散漫的笑,连灌酒的动作都带着股故意的孟浪。
粉裙女子被呛地剧烈咳嗽了几声,他竟借机指尖碾过她的唇瓣,眼底里半是玩味,半是毫不在意的荒唐。
郦姎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一旁的方夫人注意到这一幕早已见惯不怪,只颇为惋惜地对郦姎解释道:“这靖王殿下最喜诸如此类刚烈女子,以往甚至还有当众栓了铁链的……”
只不过郦姎还来不及爆发,另一纨绔公子已然颇为兴味地接近靖王,语气中带着熟悉:“鄢陵,你这美姬如此烈性,不若我帮你调教一番?”
“哦,你打算如何调教?”靖王捏着粉裙女子的下巴却差点被咬一口,他丢手将人甩向一旁,丝毫未因此事败了兴致。
“既是在马场,不若赛马?”
他接住了那姑娘,将头埋在她脖颈深深吸了一口馨香,如同闻着因素般上瘾,语气里头带着几分恶劣,想必定不是普通的赛马。
郦姎还未问及赛马,一旁的方知意已然顾不得一切地握住郦姎的手,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请求道:“娘娘您快求求陛下,那位姑娘会没命的!”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瞧着那纨绔公子和靖王二人如同看地狱恶鬼一般。
18. 马场惊魂
他身边侍奉的奴仆以及猎场上的宫人对此场景早已司空见惯,熟练地牵来两匹高大骏马,随即毫不怜惜地将那名穿着粉裙、唯余目光炯然的女子拖拽至猎场尽头的木桩前,用粗糙的麻绳将其紧紧捆绑固定。
方知意虽心中清楚自己不能强求娘娘做可能会触怒陛下之事,可这位郦嫔娘娘瞧着眉眼柔和,与宫中那些倨傲的妃嫔不同,她心底总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万一这位娘娘心生怜悯,愿意管这桩闲事呢?
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声音发颤地解释道:“名为赛马,实则是两人分骑二马冲向被绑之人,谁率先到达且离被绑之人最近,便能勒停马匹,便为胜者。”
她顿了顿,眼中浮现极度的恐惧,语速加快道:“可、可那平昌王世子……他从来都不是为了胜负!”
解释完这个荒唐又残忍的游戏规则后,她面容煞白如纸,不自觉带了几分压抑不住的怨怼与绝望:“往日那些与他赛马的人,要么是他的狐朋狗友,要么是想巴结他的趋炎附势之徒!
他们几近故意不停马,或是直到最后一刻才险险勒住……那、那马蹄践踏、血肉横飞的场面实在……”
方知意猛地打了个寒噤,胃里一阵翻涌,再也说不下去,只抬起一双蓄满了泪水与哀求的眼,死死看向郦姎。
见郦姎听完,只是微微蹙眉,面上并无太多波澜,甚至眼神都未曾离开那猎场尽头的身影。
方知意的心霎时凉了一半,沉甸甸地坠入冰窖。
果然,这深宫之中,哪有什么真正的良善之辈。
宠妃,更不可能良善。
“今日谁同小爷赛马啊?怎的还没人出来?莫不是都怕了?”
那平昌王世子嚣张又恶劣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十足的酒意和戏谑,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一场可能出人命的游戏,而是一场有趣的消遣。
就在方知意彻底绝望,准备认命地闭上眼睛时——
“本宫与世子一比,如何?”
一道清亮柔婉,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嗓音蓦然响起,打破了场间的喧哗与躁动。
方知意不过一个晃神,身旁那道玄色的身影已然越众而出,莲步轻移,笑意盈盈地走向场中。
阳光洒在她身上,竟有几分炫目。
“娘娘!娘娘不可!”方知意失声低呼,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郦姎的衣袖,指尖却只掠过一片冰凉的空气。
她徒劳地张了张嘴,无声地喊了两声“娘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一切都已无法阻止。
瞧见两道身影已然骑在马背上,方知意跺了跺脚道:“夫君,你去请陛下,便说娘娘出事了!”
城阳侯拽着自家夫人的袖子,瞧了眼围在平昌王世子身边的一群纨绔贵公子们,当即吓得疯狂摇头道:“不去不去。”
——若不是我一外命妇不便见陛下,我要你何用?
方知意好说歹说,软话都说尽了,城阳侯始终不为所动地坚决不要凑过去,还反过来劝她:“意意,郦嫔娘娘是自己要去赛马的,咱们就别管……”
话还没说完便对上了自家夫人的白眼,城阳侯是彻底不敢再劝了,但是他暗暗打定主意怎么都不去,他疯了吗怎敢凑到陛下面前去,他有几条命可活的?
“你今儿若是不去,这些日子便不必上我的床了。”方知意见好话他不听,便只得出声威胁。
打蛇需得打三寸,果然城阳侯先是惊恐,指着她半天说不出来话,最后还是依言去了。
搬好了救兵,方知意的目光紧紧放到了赛场上的两道身影。
郦姎站定在场中,迎着平昌王世子惊讶继而变得玩味探究的目光,以及四周骤然响起的窃窃私语,脸上的笑容甜美得无懈可击。
他大手一挥,示意奴仆将马牵来,一匹是他自己常骑的、高大神骏的黑马,另一匹看起来同样矫健、但眼神似乎略显焦躁的枣红马被牵到郦姎面前。
“娘娘请吧。”平昌王世子似带恭敬地翻身上马后,随后朝一旁侍奉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郦姎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高大的马匹在她面前如虎嗅蔷薇,玉瓶看不惯想要上前扶着自家小主,却被郦姎一个眼神制止,随后她拽着缰绳一使劲,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干脆漂亮,引得不少人暗自惊讶。
“娘娘好身手。”平昌王世子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显然是仍不曾把她这小女子放在眼里。
随后哨声响起,两匹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起初并驾齐驱谁也不曾让着谁,隐隐间针锋相对,不甘落后。
随后郦姎很快便感受到了不对劲,马的步伐开始紊乱,呼吸粗重,脖颈处渗出大量的汗沫,她握着缰绳都能感受到马儿的狂躁。
这是被人下了药。
可场外的人并不知晓,只知两人离得越来越近。
平昌王世子见药效起了作用,当即便拉紧缰绳撞了撞郦姎,马一个趔趄很快被超出一个马身,他甚至回头投来一个恶意满满、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离女子越来越近,却没有丝毫要勒紧缰绳停马的意思,从一开始,他便打定主意要叫这不知死活惹怒靖王殿下的女子好看。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粉裙女子面无表情的样子,明白靖王为何会为此女着迷,他有些恶趣味地期待她脸上露出惊恐。
就在此时——
郦姎眼中锐光一闪,她不再试图完全控制疯马,而是顺势猛地一勒缰绳,迫使马头偏转了一个极小但致命的角度,同时用尽全力狠狠一踢马腹。
枣红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竟爆发出最后一股癫狂的力量,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猛地斜刺里窜出,几乎是擦着世子的马头,抢先半个马身,冲到了木桩之前。
在即将撞上的那一刻,郦姎用尽全身力气死命向后勒紧缰绳。
马匹前蹄高高扬起,发出痛苦的嘶鸣,最终在距离那粉裙女子不足三步远的地方,轰然侧摔在地。
郦姎的目光也对上面前离自己极近的女子,她不偏不倚,深邃的眼眸沉沉望过来,轻轻说了两个字。
平昌王世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勒停了马,脸色难看至极。
他没想到郦姎竟能用一匹疯马做到如此地步,在场的明眼人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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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胜负已分,这皇帝的宠妃竟有如此能耐。
难不成……
他心里一紧,望向靖王所在的地方,见后者安然无恙地在那饮酒作乐,他略略放下心来。
但他没看到的是,靖王捏着酒盏,手上青筋暴起,力大得几近捏碎手中之物。
郦姎在马摔倒的瞬间就已灵巧地脱镫翻滚落地,动作迅捷,避免了被沉重的马身压住。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除了发髻微微散乱,裙角沾了泥土,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
她甚至还能扬起下巴,对着脸色铁青的世子,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挑衅和苍白的笑容:“世子,承让了。这人,本宫可就带走了。”
无人看到,她垂在广袖下的左手手臂正在微微发抖。
刚才落地时她的手臂重重磕在了一块硬石上,此时一阵阵钻心的疼,后背也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肌肤,一片冰凉。
但她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走向那木桩,亲自解开了那粉裙女子的绳索,将她的手臂背在背上搀扶着她走。
眼看是郦姎没事人一般扶着她走,可实际却是她借力给郦姎半背半托地离开了赛场。
整个过程,郦姎脸上始终带着那抹胜利者的、若无其事的浅笑,仿佛刚才那惊险万分的一切尽在掌握。
只有她自己知道,衣袖遮掩下的手臂恐怕已是一片青紫,甚至可能伤到了骨头。
但她绝不能在此刻显露分毫。
不能露怯,不能示弱。
尤其不能在所有人都注视着的地方,露出任何破绽。
她赢了这场疯狂的赌局,也付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这很公平。
玉瓶连忙迎了上来,半责备半心疼道:“娘娘可吓死奴婢了,日后可不能如此以身犯险了。”
“娘娘您没事吧?”方知意亦是焦灼地迎上来,又是感怀又是懊恼,得亏娘娘没出大岔子,否则真是……
“央央。”一声分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看身旁的人都或跪或福,郦姎便知是谁来了,其他人怎么想她的她都可以不理会,唯独陛下…
郦姎眼中积蓄出点点泪意,转身泪眼朦胧地扑进陛下怀中娇声唤道:“陛下!”
感受到身下的人稳稳托出自己的腰身,郦姎松了一口气,心道陛下应当未曾生自己的气。
她顾不上面子当即环着陛下的脖子,先斩后奏道:“嫔妾妄自与世子赛马,陛下可要怪嫔妾让您面上无光?”
半晌没有动静。
就在郦姎的心“怦怦怦”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之时,头顶终传来一声无奈的叹喟。
他将自己拉到身前不远的距离,俯身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语气中仿佛有着吾之珍宝的自豪:
“朕的央央,是世上最勇敢的姑娘。”
霎时郦姎的心里犹如被猛地敲击一般,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她指尖扯着袖子,手臂上的伤被有些硬的衣料摩娑,可她丝毫感受不到。
她只是站着,感受着这从未有过的异样之感。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19. 她的秘密
“见过召国皇帝。”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重甲侍卫肃立的身影。
谢承渊高坐于御座之上,面色沉静,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紫檀木扶手,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狄族的王子阿史那玊祢站在殿中,他身形高大,身着狄族贵族的貂皮与锦缎服饰,面容粗犷,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右手抚胸,行了一个狄族礼节,声音洪亮,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用的是召国语言,带着些许口音,但流利清晰道:“猎场上的惊险,我等已有耳闻。陛下神威,化险为夷,令人钦佩。”
谢承渊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狄族如此行事,可是对吾国合约不满?”
阿史那玊祢并未慌乱,反而挺直了脊背,语气斩钉截铁道:“那疯熊,以及那胆敢惊扰圣驾的刺客,绝非我狄族派遣,此等卑劣行径,非英雄所为,更非我父汗与我所愿。”
“哦?”谢承渊终于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他,只问:“可有证据?”
“陛下明鉴!”阿史那玊祢上前一步,眼神灼灼道:
“若真是我狄族所为,岂会用如此容易被追踪到来源的野兽和死士?这岂不是将刀柄亲手递到陛下手中,邀您发兵草原吗?”
他逻辑清晰,继续道:“我狄族使者团尚在京城,且父汗特地派妹妹与我,若陛下有丝毫损伤,我等便是第一批刀下亡魂。
我阿史那玊祢虽非智者,也绝不会行此自取灭亡之举,此其一。”
“其二,”他声音更沉道:“外臣仔细查看了陛下缴获的刺客兵器,虽刻意做旧,模仿我狄族工匠手法,但细微之处仍有关内匠作的痕迹,真正的狄族弯刀,绝非如此!”
他再次抚胸,深深一礼:“皇帝陛下,这是有人精心策划的嫁祸,意在挑拨陛下与我狄族关系,一石二鸟,既可伤及陛下,又可破坏和谈,将祸水引向我草原,请陛下圣察,莫中了奸人诡计!”
谢承渊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殿下的狄族王子,半晌,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喜怒难辨道:“此事朕自有决断。只是朕的爱妃受了惊——”
阿史那玊祢当即便明白了,他躬身请罪道:“惊扰郦嫔娘娘是臣等之过,臣等愿献上狄族宝物,望能慰娘娘心一二。”
说罢他抬眼瞥了眼年轻但气势比父汗更甚的召国陛下,见他面容和缓了些,当即松了口气,下定决心要好好抱宠妃大腿。
谁料自家妹妹却忽地闯了进来,他尚且来不及阻止便听她用生硬却真诚的汉语说:“皇帝陛下!你很厉害!云雀喜欢你!你来做我的夫婿好不好?”
阿史那玊祢顿时僵在原地,去拉自家妹妹的袖想要跪下求情:“陛下,臣妹不懂事……”
他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也没有轻浮的回应。
他看着眼前眼神清澈炽热如小兽的公主,语气平静而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国邦交,重于千金,当以诚、以信、以互利铸就,而非系于女子婚姻之上。
你族若仍有此等想法,邦交倒也不必了。”
阿史那玊祢本就质疑自家父汗的决议,云雀虽是他们草原之明珠,可作为一个男人来看,妹妹只怕难得圣宠。
偏偏父汗对妹妹信心满满,如此也好,正巧消了这两人的打算。
做困于深宫的妃嫔有何好的,等他日后成了大汗,妹妹便可为草原雄鹰一般,什么勇士尽她挑不好吗。
阿史那玊祢忙连声道妹妹年幼不知事、并无此类想法云云,随后拽着云雀行礼告退。
刚要出去便见李公公领着一锦衣公子哥进来,口中不住地焦急:“郦嫔娘娘出事,娘娘出事…”
他下意识地去看皇帝陛下的神色,却只感受到一阵风掠过,陛下已然夺门而出了。
“阿兄我也去看看!”云雀趁机摆脱束缚也追了上去。
城阳侯跟在低气压的陛下身边,不禁有些寒颤,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将他灭口了啊,他沉浸在恐慌中以至于都未曾听见陛下的话,还是李德全提醒:
“侯爷,侯爷,陛下问您话呢。”
他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道:“郦嫔娘娘与平昌王世子赛马……”
听及此话,一股冰冷的暴戾瞬间冲上谢承渊颅顶,赛马?与那个纨绔子弟?
平昌王世子玩的那些肮脏把戏,他岂会不知?但她怎么敢!
一股几乎要将她立刻抓回来锁住的怒火腾起,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尖锐、几乎让他呼吸一窒的恐慌
——她会不会受伤?那混账会不会趁机作乱?
一路上,城阳侯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描述和窃语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耳膜:“…绑了人…赌赛……”
每听一句,他眼底的寒意就深一分,指节捏得泛白。
他气她的不知死活,气她的肆意妄为,更气自己竟放心让她离开了视线,卷入这等危险之中。
若她真有丝毫损伤……前世失去她的冰冷触感仿佛再次袭来,让他的心脏剧烈收缩。
谢承渊的步伐更快,将所有人都远远甩在了后面。
然而,当他终于疾步赶到猎场边缘,拨开惶恐的人群,目光锐利地锁定场中那一幕时——
所有汹涌的怒火、焦灼、暴戾的猜想,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预想的狼狈不堪没有出现,更没有鲜血淋漓的惨状。
他看到的是尘土尚未完全落定的场中央,他那平日里乖巧可怜的小姑娘,正死死勒住一匹显然已陷入癫狂、口吐白沫的硕大枣红马。
她纤细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整个人悬吊在缰绳上,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却绷紧了青筋的小臂。
她的发髻散了,几缕乌黑沾着汗湿贴在颊边,裙裾染尘,模样堪称狼狈。
但那双他见过无数次,或狡黠动人、或懵懂清澈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
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凶狠的顽强和一种野性。
阳光穿透尘埃,照亮她侧脸上细密的汗珠和紧抿的、透着一丝倔强和苍白的唇。
那一刻,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极其矛盾又惊心动魄的美感。
谢承渊的心跳,在经历了之前的狂怒与恐慌后,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而悸动的节奏,重重地敲击在胸腔里。
所有斥责的话语瞬间蒸发,暴怒和恐慌如潮水般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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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种混合了极度欣赏、强烈占有欲和难以言喻的骄傲的情绪油然而生。
看啊,这就是他两世放在心尖上的人,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会为之心折的——
他的央央。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她。
看着她在尘埃中,完成那野蛮生长的蜕变,再牢牢扑进自己的怀里撒娇。
——
“还要多谢郦嫔,救下了本王的人。”
靖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的眼神先是在粉裙女子身上扫过,而后对着郦姎“谢”道。
郦姎却不理会他,只将人拉了过来问道:“好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燕喜。”她抬眸,注视着郦姎的眼神里带着浓烈的灼热。
“燕喜姐姐,”郦姎唤了她一声,随后转身看向目光牢牢黏着燕喜的靖王,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了挡,只道:
“刚才赛马靖王也是默许的,既然本宫胜出,靖王怕是要割爱了。”
靖王先是笑了笑,随后语气中含着几分无奈:“虽是如此,可她是本王上了玉碟的侧妃,郦嫔想带她去哪?”
闻言,郦姎感受到燕喜的手猛地一抖,竟是害怕地掐进了她的手臂里,郦姎不动声色道:“靖王殿下何时有了这样的侧妃,这位姐姐好生貌美呢。”
靖王没兴趣跟她打哑迷,只对着燕喜语气淡淡道:“喜儿,过来,来本王身边。”好像笃定了燕喜一定会过去。
果然,她当即便动了。
郦姎一把抓着她的手腕,在几人灼灼的目光下,她只能上前几步拉着她的手,亲昵道:“喜儿姐姐,我很喜欢你,你今后一定要来宫里看我,可好?”
见燕喜点头,郦姎放任她走到靖王身边,却在松开手的瞬间一道银光一闪而逝,快到无人察觉。
燕喜几乎是在碰到短刀的瞬间便紧紧握住收进了宽大的袖子中,全程两人没有一丝眼神交流,都如同做了无数次般熟悉。
“央央这般喜欢她?”
听到身侧陛下带着不满的话语,郦姎这才惊觉自己将才为救燕喜暴露了自己的骑术,但陛下应当没瞧见多少吧。
郦姎点了点头,语气欣喜又骄傲道:“燕喜姐姐先救了嫔妾,嫔妾再返过来救她,嫔妾也是当了回英雄救美的大英雄呢。”
谢承渊看见追上来的狄族人,道:“狄族备下了赔罪礼,随你们小主去看看。”后一句是对玉瓶说的。
话中像是不再追究刚才的事情,可转身背对郦姎后,他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耳旁还传来那狄族公主叽叽喳喳高亢的声音:“娘娘没想到您骑术如此精妙,竟能驯得那样的疯马,对不起之前是我偏见了。
我帮你挑阿兄的好东西,你同我切磋切磋可好了?”
就连马背上长大的狄族公主都能瞧出她的骑术高超,她为何要瞒着朕?
且上一世从未有燕喜此人出现,她是何人?
还是央央从来都有朕不曾知晓之事瞒着朕,还瞒了一辈子?
谢承渊越思越觉慌恐,召来暗卫道:“去查,她与燕喜,可曾认识。”话落后他蓦得抬眸看了一眼天,山雨欲来。
——重来一次,会有变化么?
20. 哥哥
陛下没信她。
上次徐答应的事情陛下是完完全全信任她,所以她很清楚地察觉到这次陛下并未完全信她,并且还支开了她。
郦姎想解释,可张嘴却不知道能从哪里说起,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往事真的能告诉陛下吗?
告诉了陛下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宠着自己吗?
郦姎不敢赌。
她没有心思与阿史那云雀看赔罪的宝物,也拒绝了玉瓶,只自己在猎场外围随意地走。
正当她失魂落魄时,却猛地撞上了一个身影,郦姎往后退了两步——
“二娘。”
郦姎在府中的齿序行二,可唤她二娘子的,唯有兄长,郦琛。
他穿着身神策军的盔甲,手里头还握着剑,剑眉星目,身形萧疏,瞧着便是气宇轩昂的少年郎模样。
倘若他的眉头未皱得能夹死苍蝇般的话。
“你为何不回信?”
郦姎现下没心思应付他,只离他远了些转身便要离开,却被他强行拽住手臂质问。
闻言她先是冷冷一笑,随后讽刺道:“兄长在宫中如履自家,只是兄长做这抄家灭族的大罪之事,千万莫带上我。”
郦琛仍是拽着她的手臂不放,眉头拧得更深,不可置信的目光仿佛她是什么罪人:“二娘你说什么?”
不过很快他便替郦姎找到了解释的理由:“我听闻陛下颇为宠信于你,倒叫你忘了你还姓郦?
陛下能宠你一辈子否?你别忘了日后能护着你的,唯有家人。”
护着?家人?郦姎险些没笑出声来,她的目光濯濯地盯着他,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兄长打算如何护?假使一日我失宠于陛下,兄长是会闯入深宫将我带走?还是兄长打算直接到陛下面前面谏否?”
郦琛被她咄咄逼人的话堵得张不开口,只失望道:“二娘,你变了,难道你也不需要郦氏此姓的庇佑?”
至少现在,郦家需要她,她也需要郦家,她们摆脱不了共谋共生。
郦姎抬眸,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带着他熟悉的乖巧:“哥哥冒险也要来见郦姎一面,可是有何要事?还是——阿婉出事了?”
见她恢复正常的样子,郦琛的态度也软了些道:“姎姎,以往的事你便不要耿耿于怀了,你是个大姑娘了,要那些小姑娘的物件作甚?”
没想到他开口便是旧事重提,郦姎指尖狠狠掐入手心的软肉里,强忍下翻涌的情绪,可他却越说越起兴,竟又是指责起来——
“就说那母亲带回来的布匹,阿婉年纪幼,用浅红正正相衬,你已然不小了,绛紫又能如何?还是你故伎重施只想同阿婉相争?
府中尚有母亲包容你,可宫中却不比府中,行差踏错半步便是…”
“哥哥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便走了。”郦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郦琛仿佛这才想起他的真实目的一般,住了口转而生硬道:“快到冬日了,阿婉身子不好,二娘便向陛下讨要白狐皮罢。”
“哈哈哈。”郦姎直接被他这番话给气笑了,简直不能相信天下竟有人能说出此等蠢话,不过发生在郦琛身上,似是也不为惊奇。
“哥哥怎不自己向陛下讨要?是因为知道自己要不到吗?”郦姎的语气里头带着浓浓的讽刺感。
她的亲哥哥,真是蠢得……吓人呢。
“你如今深受皇恩,为阿婉讨要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又能如何?”
郦姎懒得理会此等蠢才,不予理会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便离开,玉瓶她们若是一直见不着她,怕是会心急。
下一刻却被郦琛更大力地扯住不放,郦姎的手臂忽地只觉刺痛,她当即放弃了挣扎,转而冷声刺道:
“郦侍卫,放手。”
“你别忘了,阿婉是如何落得这冬日不足之症的。”郦琛没想到这个被教养得乖巧的妹妹进宫了还摆起了娘娘的架子,当即不管不顾地胁迫道。
此话甫一说出他便有些后悔了,可想到小妹郦婉,以及自己走时她不管不顾地非要相送,听人传信说又病了一场,他心里更是心疼。
他打定主意是要为小妹争点什么,于是一句又一句刺人的话便往郦姎心口上插刀:
“你是如何进的宫?又是如何获得陛下的恩宠的?这些原本都是属于阿婉的,是你偷走了,二娘。”
郦姎猛地看向郦琛与他对上目光,勾了勾唇却是连一句冷笑都发不出来。
眼前这个人,是她的亲哥哥啊。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清楚刀往哪里刺更痛、用什么样的话威胁她更有用。
倘若是之前她全然可以无所谓,可到如今,她做不到不在意,也不敢叫陛下知晓。
“必须是白狐皮?必须是…”在这个时候。
“是,下回见到二娘只怕没这么容易了。”郦琛想到这个妹妹吃了这么多苦,又有些心软了,只是关心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好。此白狐皮,权当我还她的。日后若再有,咱们便鱼死网破罢。”
郦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仍是为这个妹妹的变化感到错愕——
二娘这是,还在因阿婉同他置气?
他默默收回已经触及到的专门打的两仪玉佩,将东西又收了回去。
得亏是没拿出来,只怕二娘也不会惦记这份好,在她眼里,他们都是吸她血的毒蛇,岂能期盼她明白知恩图报呢。
郦姎离开树丛间,正寻着玉瓶便瞧见了方知意,她本是含着笑的,却在靠近的瞬间脸色大变:
“娘娘,您的手臂渗血了!”
郦姎垂眉才看见自己手臂处的衣衫已然泅出片胭红,掩在玄衣下虽不明显,但若有心定能发觉。
应当是将才郦琛将她的伤处扯着了。
“娘娘,臣妇这便去请御医来。”
“方夫人!”郦姎出声叫停了她,而后道:“不必了,本宫无事。”
起码在这个时刻,她尚不能面对陛下,或是看他哪怕一眼。
沉浮于上层贵妇小姐们多年,方知意轻而易举便察觉了郦姎的不虞,她只略带担忧道:“只是娘娘衣袖染了些许污渍,娘娘若是不嫌,臣妇营帐中还有多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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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
“有劳方夫人了。”郦姎决定暂时逃离片刻也是好的。
郦姎换上了一袭绯色绣牡丹纹锦缎长裙,面若桃花,眉如远黛,一双秋水剪瞳顾盼生辉,朱唇不点而朱。
瞧见宛如蜜桃般娇嫩欲滴的郦姎,方知意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口中含着蜜道:“侯爷非要臣妇带着这身衣裳,我原先还嫌他眼光俗气选了这色,却未曾料到这身料子与娘娘如此相得益彰,娘娘凤仪万千,非旁人所能及。”
好话谁不喜欢听,奈何营帐中没有铜镜,郦姎只得从旁人眼睛中推测,方知意眼中惊艳不似作伪,她放下心来。
“本宫换下来的骑装还要劳烦方夫人派人交给玉瓶,叫她好好收着。”那衣裳虽染了血迹,但却是陛下送的呢。
“娘娘放心。”
换好衣裳,郦姎本应该现下就离开了,可她思虑着方知意刚才的话,迟疑了片刻道:“本宫还有一事相问——
方夫人将城阳侯送予你的爱物给了本宫,城阳侯可是会心生不快?”
“他敢!”方知意抻着脸骂了一句,随后又和缓了些温柔道:
“娘娘说笑了,衣裳何时都能再制,可娘娘却非臣妇常常能见的,借花献佛,侯爷只有欢喜的份,娘娘莫要折煞了。”
她话说得干脆利落,带着几分被娇惯出来的泼辣,随即又化成的温柔妥帖,倒是让郦姎忍不住莞尔。
这城阳侯夫妇,倒是有趣。
心中最后一点顾虑打消,郦姎心情更松快了些,她扶着玉腕,仪态万千地起身离开。
方知意虽是那般说的,可前脚威逼利诱杨诚去请陛下,后脚又将他专门准备的衣裳献给了娘娘,等他回来定是要找自己闹的。
她悠悠叹了口气,准备亲手烤些肉给他,权当哄他开心。
刚使人去准备器皿,方知意后知后觉将才娘娘问她的话好似内有深意,像是要将陛下赏赐之物予别人?
不过陛下既然恩赏了,那便是娘娘自己的物什了,打发下人什么的也不为过罢。
方知意在脑中简单过了一下便抛之脑后了,陛下和娘娘哪容她置喙操心,她还是先哄好自家这个魔童罢。
郦姎一出来便朝着帝王御帐的方向袅袅行去,此刻她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后怕的神情,眼底藏着几分狡黠的期待。
御帐外的侍卫见是她,并未阻拦,只无声行礼。
郦姎轻轻步入帐内,只见谢承渊正坐在案后,指尖点着一份奏折,看似专注,但她一进来,那目光便立刻如影随形般落在了她身上,深邃难辨。
她也不说话,只是款款走上前,在他案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垂下头,抿着唇,一副受了惊吓亟待安抚的模样。
谢承渊放下奏折,身体微微后靠,打量着她这身娇嫩的新衣,眼神幽暗了一瞬,开口听不出情绪:“怎么换了身衣裳?”
“嫔妾向城阳侯夫人讨要的,陛下瞧好看吗?”说罢郦姎转了个圈,将自己完完整整地显示在陛下面前。
“央央便是穿着这身衣裳一路走过来的?”
21. 冷战
“是啊。”
听着她坦然无比的语气,谢承渊险些没被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气笑了。
他特意将那朱红骑装毁了,给她挑了件玄色的,谁知这姑娘自己寻了件更艳丽的,还是自己一路招摇着走过来的。
一想到那起子纨绔子弟的眼神也许明里暗里落在郦姎身上,谢承渊就忍不住想撕碎点什么。
一察觉陛下越来越沉的脸色,郦姎小步挪上前,竟大着胆子绕过长案,走到他身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拽住了他龙袍的袖口,小幅度地摇了摇,仰起脸,眼中水光潋滟,是全然依赖的姿态:
“陛下,莫要生嫔妾的气呀。陛下为嫔妾制的骑装嫔妾好好收着呢。”
他眉梢微挑,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勾了勾唇角又很快压了下去,故意沉着脸道:
“将才去哪里了?”
郦姎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狄族那些赔罪礼嫔妾不感兴趣,便去同城阳侯夫人话了话家常,她知道的事甚是多呢!”
她自认为自己的演技应当是叫人看不出来破绽的,可在谢承渊的眼里却是无所遁形,他未戳破她,只是道:“既看不上狄族的物什,朕亲自猎的此白狐皮如何?”
她抬眼便瞧见那白狐皮挂在墙壁上,毛色纯净如雪,无一根杂毛,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稀世珍品。
郦姎心里头却是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讽刺地想着,难怪郦琛指名道姓要白狐皮,原来是早瞧见了陛下的这宝贝。
她不说话,谢承渊便握紧了她的手,稍稍用力,便将人带得踉跄一步,跌坐在他怀中。
郦姎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他坚实的胸膛,脸颊瞬间红透,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紧张的。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绝对的掌控力:“不喜欢?”
郦姎心跳如擂鼓,却强自镇定,甚至鼓起勇气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带着熟悉的撒娇:“陛下赐予之物,嫔妾都喜欢。只是这白狐皮甚是珍贵……”
谢承渊凝视了她片刻,看着她强装善解人意却掩不住眼底的渴望,心中那点恶劣的占有欲和纵容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终于低笑一声,凑近她耳边,以一种近乎耳语的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什么珍宝,能有央央珍贵?”
不等郦姎露出欣喜的笑容,他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届时朕唤内务府制成斗篷亦或是围领,再送到你宫里——朕要亲自看着你穿。”
郦姎被他的气息激得缩了缩脖子,耳尖也慢慢变得红润起来,鼻息间全是龙涎香霸道又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心跳,一个念头却像毒蛇般冰冷地窜入脑海,是兄长郦琛那张带着威胁的脸。
“陛下,”她声音愈发娇软,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艰难,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胸前龙纹上画着圈道:“您对嫔妾真好。”
谢承渊享受着她的温顺依赖,从喉间发出一声慵懒的回应:“嗯?”
郦姎心一横,眼睫微颤,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望向他,小心翼翼地道:“陛下,那张白狐皮您赏了嫔妾,嫔妾可否转赠给家中小妹?小妹有不足之症,冬日里常常体寒害病……”
她说不下去了,帐内的空气也仿佛瞬间凝滞了。
方才的旖旎温情骤然降温,谢承渊摩挲她手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纵容和笑意并未立刻消失,只是一点点淡去,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缓缓松开揽着她的手,身体微微后靠,重新拉开了帝妃之间应有的距离。
那双深邃的眸子审视着她,刚刚还盛满宠溺,此刻却像结了一层薄冰,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
“哦?”他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沉沉看着她道:“朕还以为,央央会想给自己做条围领,或是做个斗篷。”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娇嫩的衣裙上,语气平淡无波:“朕赏你的恩典,转眼就想着送去郦家?央央果真是个好姐姐。”
郦姎的心猛地往下沉。
他话里的冷意,她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此举可能会让他不快,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的失望。
这种失望,比直接的怒火更让她心慌。
她急忙想补救,试图再次抓住他的袖口,声音带上了真实的急切和慌乱道:“陛下,嫔妾只是——”
“郦家是少了你一张皮子,就过不了冬了?”谢承渊淡淡打断她,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郦姎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她开不了口,甚至不能解释一句她也是被逼的,她只能看着陛下好似离她远去了。
没想到会这般快。
谢承渊定定看着她,想起前世郦家是如何像水蛭一样吸附在她身上、一次次向她讨要好处,如何在她“失宠”后迅速弃她如敝履。
而他竟在这些日子的朝夕相伴中,差点以为她是真的将他放在了第一位了。
原来,还是郦家在她心里更重要。
谢承渊不知道郦家有什么好的,值得她冒着触怒自己的风险就为了讨要一张皮子。
一种被利用、被辜负的阴郁瞬间攫住了他,重生以来的耐心布局、精心诱导,似乎在这一刻成了笑话。
她终究还是更看重那个只会吸血的家族。
“朕准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般道:
“既然爱妃有此孝悌之心,朕便成全你。稍后便让人将白狐皮送去郦府。”
郦姎愣住了,郦婉得到了好东西,郦家得到了人人艳羡的帝宠,可她,却好像失了帝心。
“陛下……”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谢承渊却已不再看她,重新拿起案上的奏折,侧脸线条冷硬,语气疏离淡漠:“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爱妃今日受惊了,先回去歇着吧。”
这是逐客令。
郦姎看着他冰冷疏远的侧影,慢慢站起身,手指微微发抖,行了个礼:“是,嫔妾告退。”
她一步步退出御帐,帐外明亮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步调慌乱地逃离设个地方。
帐内,谢承渊握着奏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奏折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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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心底那个阴暗的声音在冷笑:看吧,无论重来多少次,只要涉及郦家,你永远都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冰冷的怒意和偏执的占有欲再次翻涌而上。
看来,他对郦家,还是太仁慈了。
“奇鸢。”
空荡荡的御帐里忽地出现了一道黑影,他如影子般突然出现在谢承渊面前,随后公事公办地汇报道:
“娘娘并非郦家长大,而是寄养在一处道观,只是道观现已被拆毁,过往难辨。”
“她与其妹关系如何?”
谢承渊在只言片语中仿佛捕捉到了几分细微的不一样,若按此理,央央为何要为那并非一同长大的妹妹求物?
“娘娘长成归家之时与郦三小姐关系并不好,可后来据京中人述却‘亲若一人’;
郦大人曾在崇德三十三年礼部王大人的宴上亲口说‘吾府上三个孩子手足情深’;
郦夫人也曾在宴上说过‘大哥儿最是疼两个妹妹,有什么好的都不会忘,特别是二娘,几近要被那混小子宠坏了’。”
上一世、上一世她说宫中寂寥,求的是郦婉入宫,也是因为郦婉,她才老是惹自己动怒。
原先他以为是她与妹妹关系甚好,可如今看来却不尽如此,更可能恰恰相反,毕竟传的这些话,曾经在先帝时期也是这般述他与靖王的。
一种巨大的失控感涌上心头,谢承渊手掌猛地撑向案几,努力平复刚刚忽地阵阵刺痛的心脏。
他不能想上一世自己未曾发现她的这些异常,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才害死了她呢。
“陛下,还有一事——”
谢承渊示意他说。
“臣派人盯着郦家人,发现神策军侍卫郦琛曾消失过一段时间,正巧娘娘也在此时不见了踪影。”
央央去见了她那废物混账兄长。
谢承渊当即便想到了那封惹她神伤的信,她因思念兄长而难过,所以才无法拒绝兄长提出的要求吗?
谢承渊努力地回忆上一世的此时郦姎可有见过兄长,可那时自己还并未像此时这样在意她,故而并未步步盯着她,这些也就并未能知了。
那时这混账也提出这等请求了吗?
他手撑着案几,眼神阴沉,整个人如同溺水般阴郁惹人退避三舍,他无意识地将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却又猛地舒展开来——
上头是郦姎前日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虽仍谈不上好看,却也隐隐有了几分他的神韵。
谢承渊不知不觉地松了眉,只冷声吩咐道:“神策军懒散惯了,也该好好操练起来了。”
奇鸢听着自家主子先是背地里杀了平昌王世子还不够,还要冲冠一怒为红颜而教训神策军,不由得为他们在心里点了一根蜡。
御帐里很快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那娇媚的心上人带走的不只她自己,还有谢承渊为她欢喜为她愁的一颗心。
她从始至终、两辈子都从未留下自己一星半点的真心,否则又怎会瞒着不信他?
谢承渊指尖攥紧了腰间玉佩,猝不及防的抽痛自心口蔓延,帝王的眸色瞬间沉如寒潭。
22. 宫中新秀
“娘娘真是独得圣恩呢!”
陛下赏赐了郦家白狐皮的事很快便传开了,几乎路上遇见的人都对郦姎客客气气的,恭维巴结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随行的宫人也为她准备了营帐,只是郦姎一直与陛下同吃同住,那营帐便是玉瓶独一人打理的。
现下郦姎也只能回那陌生的地方去。
她刚顺着相接连的营帐往自己的地盘走,途中一营帐却猛地生了变故——
“啊!”只听一男子的声音忽地响起,紧接着营帐被人猛地推开,出来的男子捂着自己的耳朵,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滴落在地。
郦姎往里头望了一眼,那是一双平静如同死水般的双眸,是在与自己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如石入水中,突生涟漪。
是燕喜。
郦姎张了张嘴刚要问什么,便敏锐地察觉到燕喜垂着的五指快速且连续地曲了两次,她遂转而发难道:“何人喧哗?”
燕喜福了福身,上问下答十分疏远道:“娘娘,此人私自闯进营帐意图不轨。”
她刚答完话,身后便有一双手紧接着缠了上来,将她扶起来的同时亦是把她带入怀中,燕喜挣扎一番却是未果,只得忍耐着。
靖王谢望凛打量了一番他这兄长的宠妃,一只手捻起燕喜的青丝玩弄着,随口漫不经心说道:“郦嫔有事?”
郦姎瞥了眼捂着耳朵被人架着的那人,也没心思管他们的事,况且靖王一副不满的样子,她抬脚便要离开。
她不欲多管,麻烦却缠上了她。
“娘娘便说,他如何意图不轨了?”一道略带不满的声音忽地响起,众人寻声望去——
他身形比寻常兵士略窄些,却被玄色劲装衬得挺拔利落,腰间悬着的长刀鞘磨出了细浅包浆,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气与护短之情。
被架着的“一只耳”一见他便挣扎着,泗泪横流道:“楼百户,楼兄,实在是冤枉啊!小人哪敢在此作奸犯科!”
那被唤作楼百户的军官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先是冷冷扫过现场,随即朝向郦姎,抱拳行礼却沉声逼问,语气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硬:
“末将楼南絮,参见娘娘。陈伍是臣麾下之人,跟随末将已久,品行有目共睹,断不会行此龌龊之事,其中定然有误会,还请娘娘明察,给臣属一个解释!”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郦姎,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维护与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仿佛认定是后宫妃嫔在无事生非,欺辱他的部下。
郦姎被这目光看得微微一怔,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感觉更浓,但她面上不显,只是将视线轻飘飘地转向一旁看戏的靖王谢望凛,语气淡然地将皮球踢了出去:
“靖王殿下,您也看见了。此事发生在您的帐前,这人口口声声说是您帐中之人。如何发落,似乎不关本宫之事呢?本宫不过是恰逢其会,路见不平罢了。”
谢望凛果然嗤笑一声,他本就烦这些琐事,更不想理会楼南絮这个“无名小卒”。他揽着燕喜的腰肢,眼神漠然得叫人害怕,随口道:
“本王帐前岂容宵小喧哗?冲撞了本王与美人,想杀便杀了,还需得什么缘由?”他语气中的轻蔑与对生命的漠视,让周围温度都降了几分。
说罢,他确实不欲再管这些“跳梁小丑”便要转身回去,谁知危机突起——
那被架着的“一只耳”陈伍,眼见求生无望,靖王一句话就要定他生死,竟被逼出了狗急跳墙的狠厉。
他猛地爆发出一股蛮力,狠狠撞开钳制他的一个侍卫,同时竟闪电般抽出另一名侍卫腰间的佩刀。
“娘的!不让老子活!老子跟你们拼了!”
他面目狰狞,狂吼着,竟是不顾一切地挥刀朝着离他最近、正背对着他准备离开的靖王后心刺去。
谁料得谢望凛竟跟背上长了眼睛一般,挥手便是一剑刺来,就跟他所说的话一样“想杀便杀了”。
离靖王不远处的楼南絮反应极快,他几乎是本能地猛扑上前,一把推开陈伍,同时腰间长刀瞬间出鞘,硬着头皮迎上靖王的一剑。
想象中刀剑相见的火花四溅并未出现,楼南絮看到了四周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的震惊——
果然是,瞒不住了。
郦姎战立的地方不远,澄练的刀剑上甚至能映出她有些惊讶的神色,靖王的剑挑拨了楼南絮的衣襟,竟是露出了里头紧紧缠绕的束胸布带!
这跟随陛下忠心耿耿、与众多兵士同行一二年的百户长大人,竟无人知是个女郎!
“你,你……楼兄,不不,楼阿姊……”陈伍一时间也涨红了脸,指着楼南絮半晌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是好,眼前的冲击让他连自身的危机都暂时忘了。
靖王谢望凛冷哼了一声,他对其他女子的身体没有一分一毫的念想,只觉得无趣又麻烦,遂移开目光,只望向自己怀中的燕喜,仿佛那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掌中之物”。
“陛下……”
一片死寂和诡异的注视中,楼南絮慌乱间将自己的衣裳死死拢好,随即目光越过众人,朝向郦姎身后的方向遥遥下跪,语气中含着清晰的颤声,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齐刷刷回头望去——
只见皇帝谢承渊不知何时已悄然驾临,正负手立于不远处的仪仗之下。
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明黄的袍服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威严肃穆,仿佛早已将方才那场闹剧尽收眼底。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郦姎定定地站在原地,陛下定是不愿意见她,她转身垂着眉行了一礼,不敢去看陛下的神色,怕那里头再无往日的宠溺。
索性眼不见心不忧。
靖王稍稍正了神色,略一拱手,在场看热闹的其余人等更是跪倒一片。
谢承渊缓步上前,目光首先落在郦姎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无恙后,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朕的猎场,倒是热闹得很。”
楼南絮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与无比的恳切道:“陛下,奴婢恳求陛下与娘娘单独听奴婢一言。”
待她说完,场中一片寂静,都觉得她怕是疯了,事已至此怎敢叫陛下和娘娘还能听她辩解,刹那间只闻秋风掠过草地的声音。
良久,谢承渊才缓缓开口,目光却扫向一旁的垂眉耷眼的郦姎道:“进来。”
“愣着做甚?”
直到陛下的声音再次响起,郦姎这才明白陛下这是在叫自己呢,她压下心里头的委屈酸涩,跑了几步追了上前。
这次陛下独一人走在前头,她迈着小步子才勉勉强强跟上,拳了拳空空的手掌,仿佛心里头也跟着空了一块。
但好在,陛下还愿意理她不是吗。
一进御帐里头,郦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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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陛下位置不远不近的地方,楼南絮在下头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草地,声音哽咽道:
“陛下明鉴,奴婢欺君罔上,罪该万死,不敢祈求宽恕。然奴婢的家父,乃北境抚远将军楼远,家父遭奸人构陷,战败获罪。
奴婢不甘家族蒙冤,更不忍见父亲一世忠勇却蒙受不白之屈,奴婢深知女子之身难以接近真相,报仇无门,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奴婢剪去长发,混入陛下的亲军中,只盼有朝一日能立下军功,得见天颜,以求陛下重查旧案,还家父一个清白。”
她微微抬头,泪眼婆娑地望向皇帝,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中的一丝哀恳。
谢承渊触及她泪眼朦胧的样子,想起了楼家三兄妹在自己还是秦王的时候便追随着自己,她两个兄长皆阵亡于清君侧之时,唯有这么个小弟。
现在更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谢承渊被蒙蔽的怒火不知不觉消了大半,楼远的女儿啊……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玷污军纪,混淆纲常,本无颜苟活于世。
只求陛下赐奴婢一个角落容身,让奴婢能活着看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奴婢愿入宫,绝非心存妄念,觊觎天颜,奴婢愿只做个宫廷里的摆设。
随后她又朝着郦姎重重地磕了下去,眼含热泪面露哀求道:
“奴婢可以发誓,绝不靠近陛下寝宫半步,绝不碍着娘娘的眼睛,只要一口冷饭、一间陋室让奴婢能苟延残喘,静待天日昭昭的那一天便足矣!”
她说完,再次深深叩首下去,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显得无比脆弱又无比坚韧,将一个走投无路、只求一线生机的忠孝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郦姎略略侧了侧身子不辨喜怒道:“楼百户言重了,诸事皆有陛下做主。”
她虽是这么说,但谢承渊的目光淡淡扫过,还是察觉到了她凝重的面色,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楼南絮,”谢承渊声音陡然转沉,带着帝王的绝对威严道:“你可知罪?”
“奴婢知罪孽深重!”楼南絮深深叩首。
“念你救驾有功,身世确有可怜之处,且忠勇可嘉,朕,今日便赦你死罪。”
楼南絮肩头一松,仿佛劫后余生。
但谢承渊的话并未说完。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女子之身,混迹军营,成何体统?
即日起,褫夺你百户之职,册封为贵人,入宫侍奉。”
“奴、嫔妾,谢陛下隆恩!”
郦姎瞧着逃过一劫欢天喜地退出去的楼南絮,心里的钝痛感愈发明显地敲击她的心扉,她压下喉中蔓延的苦意盯着地面。
“央央没有话要同朕讲?”谢承渊的声音忽地响起
郦姎不语,只一味摇头。
“既然无话可说,爱妃便退下吧。”说罢真的瞧见郦姎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谢承渊还是暗暗怨上自己心急过了头,一辈子还长着呢。
“李德全,还不叫人去送?”
靖王与人刀剑相加,那蠢姑娘便直愣愣地盯着也不知躲一躲,叫人如何放心?
又如何舍得同她置气?
谢承渊叹了一口气,终归是拿她无法。
便暗暗道只要在回京路上央央主动寻他一次,这些事他便只当未曾发生。
只要一次,哪怕是个哀求的眼神也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