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湖逸事》 第1章 返乡 森湖市是个从地图上看不含森林或湖,北面环山南面通山林,没什么远大城市发展规划的小地方。这里总人口不到五十万,气候还算稳定,适合18岁以下及60岁以上的人居住。属于这中间一段年龄的人大多会坐着铁路车往外跑,定时回来一趟,呆几天又走了。 这里路上的车通常跑得不快,人也是。小城市没什么出大事或大人物的机会,即使遇上了,反应也大多迟钝得很,像是没睡醒。 “二中还没开学啊?”一家早餐铺内,一个用筷子给馒头开洞的学生和自己的同伴闲聊。 “没呢,不是说要等那些生病的全看好了了才会继续。”那同伴也是学生模样,声音拖着长腔。 现在是学生临近期末考试的时间段,森湖市学生的学业压力与其它城市相比算不算重,原因在于风土人情,或者说教育氛围环境。这里的出生率多年来没有往上爬的迹象,本地公立教育机构相比大城市不多,私立更少,对子辈未来教育水平有要求的人多数在其幼儿园阶段就准备收拾好行李去别的地方。 “嚯,一年级人生病全校人放假。”另一人怪声怪气地说,“这些人可金贵。” “我妈说那些人八成要留级,这都快一个月了。” “啥病啊,传染病?” “不知道,不给说嘛不是,但我可是听说她们家里都有人上门问了。” 角落里一客人站起身,走向兼顾情报交流,感情支持,交通指挥,小型盆栽养殖指导,收银和食品制作的前台,向其后方老板开口,“买单。” 七月初,早上若无风便足够催着行人往路边阴影里躲,可这黑发女人外套上靠脖子处还腻人地围着一圈毛领,再往上,面部也被和毛领差不多的黑发围住,阴沉得透不过气。这城市没人在乎时尚那种彰显态度的东西,她这样只会让人担心她有病,各方面的。 好在她也有各方面的免打扰工具。 “诶好。”早餐铺老板忙里偷闲地趁乱抬头,并意外,“这不小成嘛,长高不少我差点没认出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工具之一,人情。 “没大事,顺路回来看看。”小成,也就是成香五应声付了钱,也应付了问题。她上次回来时就是这个身高,但这老板每次都会这么说。 年28的成香五并非那少数在此长居的中段年龄层之一,森湖市算是她的老家,再往前算的话她父母的老家可没有她能敲开的门。 “你有地住不?”老板闲聊着,没深究原因,她手脑有各自的行动规律,手里的银夹简直是最高效的蒸点笼侵略者。 “有,住原来那公寓,走了。”成香五点了点头,付了钱转身走出了店门。 实际上这城市里也没一扇她能敲开的门,她得自己带钥匙。 “诶。”那老板愣了愣,“诶呀,等下。” 成香五回头,那老板抛过来个里面起了雾的塑料袋,她接着,烫在手心了才发现那是块红糖发糕。她抬头,同样被蒙在蒸笼雾气后头的老板挥了挥手,她也挥手,转身走上了街道。 此赠送行为的缘由有许多可能,老板热情好客,欢迎以前的邻居难得回来一趟,或者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工具之二,事故。 街道向南走到底,街角,一处用木板钉起来的二层带一阁楼老旧建筑顽固地矗在那。面向十字路口的入口处,提了“五香楼”三个字的标牌还被钉着没掉,那烧焦的黑痕经过这温吞城市十三年的风吹雨打依旧没有褪色的打算,彰显自己的态度。 听名字也可以猜出来些许,这里头曾经是成香五可以被称作为家的地方,可惜现在她即敲不开那被封死的木板门,也没有敲开三楼铁窗翻进去抓老鼠的打算,于是她就只是看了看,红绿灯亮了她就走了。 在遥远的三十多年前,五香楼的剪彩仪式是这小城市难得的大事一件,邻里街坊锣鼓喧天,当日到访者均送特色菜一碟,老板脸上喜意看得见,不仅是因梦想实现,还有人生大事有了眉眼。 二十八年前,五香楼老板结婚生子,或许是为纪念些有的没的,这孩子被取名叫成香五。这小楼主年纪轻轻就不得了,三岁就拿得动大菜刀,五岁就拎得起铁锅,八岁就背下了楼内秘制配方,十二岁,嚯,自己斩了一只鹅给客人端上了桌。 十三年前,这五香楼为这座城市带来了第二件,也是最后一件大事。那天夜里楼里失火,灰烬飘在天上映得夜空滚烫,十五岁的小楼主从顶层阁楼翻出窗外得以生还,但那睡在二楼的夫妻大概是没觉得有多热,就那样被烧成了两具焦尸,连着五香楼一起,再也没了新动静。 有个街头混子自首,和小楼主一起上了隔壁大城市的法庭,说是不小心的,判了十几年。法庭上小楼主没主动开口提供哪怕一个字的情绪价值,但所有人都觉得她可怜,包括这红糖发糕的提供者。 咀嚼着没味道的发糕,成香五在下一个路口拐弯,熟悉的便利店门掩着,她右拐进小区,往里头走过三座路灯,进单元门爬楼梯上顶层,尽头的那一间就是她十三年前被临时安置,后来也一直住下去了的地方。 锁舌转动,门开了,和她一起来的行李箱还等在玄关处,这屋子有人定期上门打扫,此时算不上脏,只是空得令人无处开始怀念。好在成香五这次本就没打算在这待多久,便也不需要花时间犹豫要不要给这里添点新东西。 此番行程目的有二,一公一私,加起来也耗费不了她多久时间。 将行李箱踢进卧室,开灯,放倒在地,成香五掀开箱子展示其引以为豪的收纳功能设计,穿在身上的,一直要用的,这里买不到的,有特殊意义的。 两把比小臂长一个指节的亮银色西式主厨刀被别在行李箱内侧,因为它们成香五不得不坐不需要拦截金属制品的交通工具出行,它们是工作用品,和室内工作者的电脑一样,是必须要随身携带但无用时没人愿意看过去的玩意。 多年前,受社区指派监护人监控,成香五在森湖市完成了高中学业,随后离开了这座城市,并不是为了继续学业,而是更基础一些,为了继续好好活着。赔偿和遗产够她活下去但不够买下这一间公寓,她是随波逐流去了大城市讨生计,但也没打算一直随波逐流地漂下去。 这里房价不贵,她找了份工资开得高的工作,工作内容是拿那两把刀砍人,职位名称不固定,但民间管她这样的人叫做杀手。砍人砍了三年不到她就买下了这间一直给她留着的空屋子,入户那天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但很多人替她感到开心。 显然成香五本人是个没什么太大感情波动的人,主动被动都是,她老板说这是证明她天生适合吃这碗饭的证据之一。她本人倒也不太在乎证据,她在乎的东西实在是不多,轻重也难分,于是每一件事,每一个东西都平等地值得她去行动。 比如这一私事,处理掉当初放火烧楼,现在即将被放出监狱的那个混子,名字她甚至已经不记得了,但好在很多人记得,也会有人记得日期,提醒她小心。 想着这城市里稀缺的交通监控探头,与她常规工作环境相比实在是友好得令人舒心,不过成香五当然还是会小心的。 “咚咚咚——”敲门声轻但急促,似乎是响过几次了,但当成香五来到厨房放办公用品时才听清这不知是第几次的敲门声,她听力不太好。 猫眼外站着的是个熟人,她表情与动作截然相反,还穿着别了奇怪动漫角色徽章的围兜,围兜中下的大口袋鼓鼓囊囊。这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她方才路过的那便利店店长,按存活时间看,那十几平米什么都卖的小铺子也算是人家的家族企业了。 因该企业的地理位置,成香五以及这小区的每个人每次路过都免不了被她看见。 成香五拉开了门,打招呼,“小弥,你好。” “香香姐你回来啦!”小弥,周弥回以亲切满分的微笑,“刚刚那哈哈镜上路过一个穿毛领子外套的人,我就说是你!” 因便利店门前电线杆上的广角镜,周弥几乎能看见路过的每一个人。 一边说着自己视野如何优秀,周弥一边从围兜口袋里掏东西,薯片,棒棒糖,爆米花,一看就知道其来源是哪里。她将一捧东西塞进成香五的怀里,成香五成功接住。 “谢谢。”成香五抱着那堆东西点头,“进来坐坐不?” “我可不能让店关太久。”周弥咧嘴笑了笑,也歪头朝成香五身后的公寓内部望去。 客厅与厨房一览无余的空旷,成香五向来不太在意她那毫无可在意之处的**问题,就侧过身任由这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看。 “什么都没有啊!”周弥评价道。 “今早刚到。”成香五没什么反应。 “香香姐这次要住多久?”周弥努了努嘴问。 “顶多一两周吧,没什么事。”成香五说。 “诶。”周弥应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成香五问道。 “就是。”周弥顿了顿,小声开了口,“那个秦子西,好像就是这两天要被放出来了诶。” “这样啊。”成香五这就得到名字了,时间也差不多。 见成香五反应平平,周弥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不过现在小区外都装监控了,那家伙不是有什么,什么什么隔离,不能靠近这里的规定吗?而且那个监狱在南边最郊区,离这坐快车都要两个多小时呢。” “好远哦。”成香五说着顿了顿,“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自己小心点吧。” “这附近就有派出所!”周弥从公寓过道指了指地面,手指与远处一栋带围墙的白墙平房连上线,“虽然我没怎么见过警察,但出了事她们还是会管的。” “也不错了。”成香五点头。 “嗯!存在就够了。”周弥明显对此感到满意,“我得先回去了,哪天我不当班了就来找你!” “有事也找我。”成香五说。 二人告别,成香五看着那反着光的勋章消失在公寓楼梯间拐角,回头用脚带上了门。 周围与她相熟的人大多知道她去大城市打工,但不知道具体内容,成香五有自知之明,没打算拿自己的事骚扰周围人的精神状态,更别提做她们这行的总有麻烦往事要留意。 将零食散在客厅茶几上,成香五继续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私事处理起来不会有多难,与之相比,公事才是消耗时间的大头。 就杀手一职,成香五所在的公司职位任务分配分明,什么人干什么事,杀手就是杀人的,情报收集事后处理后勤等等有其它部门负责。但森湖市实在离她公司主营业务范围所在地以及她的同事太远了,该任务又来自一位往来密切的中间商,金额开的还高,实在不好拒绝。 公司老板力求扁平化管理,不会出现盖一个章要走三个办公室审批的破事。商谈之下该任务由老板亲自指派给顺路的成香五,由她一人负责。她本人没意见,但也表示过不要指望她在非本职工作上有超常发挥。 最基础的情报包括任务目标姓名年龄外貌地址,以及部分细节信息,主要指人家的人头值钱的理由。 白云天,年35,人如其名是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此不仅仅指态度也指她的地理位置。白云天在她们家族企业白白有限公司就职,职位为董事会秘书,俗称白总。她的居住地点不定,办公地点在森湖市唯一称得上是市区的高楼集中地中写着她们家名字的一栋,最高第十九层。 在本地人成香五看来这以开采煤矿起家的本地公司可以称得上耳熟,在她小时候那会确实常常闹出点动静,比如工地事故,公司内部斗争,环境保护问题指控之类的远在天边的事情。但这些至少看上去不该成为白云天被买人头的理由,更别提近年火车与煤矿双双退位,白白也开始转向房地产开发类项目,当然也扩张去了比森湖市地产更有发展潜力的区域。 买凶理由影响任务完成方式,往常方式影响任务评价,评价影响年度绩效考核,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搞清楚前因后果对成香五的明年职位评级有益。 手机时间提醒,午餐时间到了。成香五看着桌上的零食,拿起那爆米花确认了加热流程,拆了包装扔进微波炉,定好时间就没再管了。 微波炉运转的摩擦声带着玉米粒无规律爆炸的跳跃声不绝于耳,渐渐旳,成香五意识到那咚咚声不全来自于微波炉内。 有人在门外,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敲门声清脆有节奏,这一位有耐心。 猫眼外站着个熟人。 成香五转身,路过还在爆炸的爆米花,抄起台面上一对厨刀中的一把备在手臂后方,再次回到玄关处并拉开了门。 暖棕长风衣裹着个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女人,橙黄宝石绿领带,条纹衬衫笔挺,脖子上面顶着一颗镶嵌着蓝眼睛的洋人脑袋,跟外星人似的。 她微笑着将双手背在身后,没打算友善或亲切的笑脸边,右耳环下方坠着一颗牙。 “这是个适合重逢的好天气,好时间,若是你愿意让我进去看看,那么也会有个好地点了。”女人说话像唱戏,一开口就等着聚光灯自己出现一般昂起下巴。 成香五没说话,没动,她盯着那人的目光从那颗牙滑动到背在身后的手,估量切下肩膀关节需要的力度和时间。 “这样的目光同样令我感到怀念,五香。”女人摊手,什么都没有,“若是这样就能还我一份清白就好,但你似乎并不允许自己就这样对我付诸信任。” 杀手不用本名,五香是成香五的代号,或者说公司花名。 公寓内,爆米花没再继续爆炸,但微波炉还在工作。 “打个赌吧,若你愿意现在回头,那蓬发的谷食还有被挽救的余地。”女人开口,“还有,我赌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于是成香五这才隐约闻到一股糊味,她嗅觉不是很灵敏。 但她没打算回头,“你还敢来找我?”她皱眉问。 几年前,一个难忘的夜里,成香五拿着刀追着眼前这女人砍了三条街,对方算准了时间让一辆中型车撞上身后的追杀者,成香五如其所想被撞飞,头着地,那颗此时晃荡在那下颌骨旁边的牙就是她当时爬起时从嘴里吐出来的。 几年过去,女人那怪得离谱的中文倒是圆滑了些许。 “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叹气,“几年时间就足够你把我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了吗?” 成香五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女人微笑。 这个女人会读心术。 “…算你努力过了。”女人说。 至少成香五没打算在她那空白的**意识上发作些什么。 “我最近有事,没空管你。”成香五听见身后的微波炉总算是停下了,退了一步打算回公寓,“找死就滚,有事也给我滚。” “令人怀念,怀念是以双向情感补充动力的行为,看见我,你没有想起些什么吗?”女人说着,看着眼前的门即将关上,她上前一步,但又被闪着光的刀尖逼退半步。 当年此人是成香五的任务目标,职责范围内她愿打愿挨,但这不妨碍她拒绝在任务结束后继续与此人扯上关系。先不说这人只要站在那里就足够显眼,她一出现,周围指定会出现怪事。 所以,“没有,滚。”成香五这样说着,准备把门关上了。 “真可惜,我本以为那是一段还称得上和谐的合作关系。”女人的声音透过越来越窄的门缝传进公寓,“所以我才认为这样的合作还能有下一次,也就是这一次。” 门缝一顿,“你认识白云天?” “认识是一种难以被确认的模糊行为。”女人说,“我可以确认的是,此人与我目前所头疼的问题相关,当然,你也一样吧。” 一条门缝大小所带来的人影略微放大了一些,蓝色逼近,“别管那些可有可无的思想工作了,拉开这扇门,让我们聊聊吧。” 成香五啧了一声,没再抵着门,转身走向公寓。女人顺势推门入内,站在玄关处环视一圈公寓,抬脚走向客厅。 “把鞋脱了。”成香五拉开微波炉门回头,焦糊味终于扑面而来,“没拖鞋给你穿。” “入乡随俗,守礼是最基本的。”女人把鞋排在玄关边上,抬脚走进客厅。 爆米花温热,口感酥脆,偶尔坚硬,在不需要考虑味觉时它甚至因那烟熏气多了一份额外的特殊风味。 二人在客厅沙发上就坐,面对面,成香五依旧想不起对面这人的名字,只隐约记起似乎是弗开头的,但她砍过的洋人里弗开头的也很多,弗朗西斯?弗拉维亚?弗瑞坦尼亚? “总之,不是弗尔。”女人说道。 “那你说。”成香五抓了把烟熏爆米花塞嘴里,“不然我就那么叫你。” “回想起什么时的顿悟感可是珍贵的,我不愿破坏这一份体验。那么在想起我的名字前便以小弗来称呼我吧,朗朗上口的本地化昵称,你将其说出口时脑内关于我的形象也会美化许多吧。”小弗说话间抬起一只手抚摸领带,语气抑扬顿挫。 成香五没意见,“行吧。你来这干啥,有怪事?和白云天有什么关系?” 不怪成香五警惕,这小弗不仅说话用词怪,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更怪。正如多年前那次,当时还是长发的她带着成香五去看了为什么那雇主“绝对无法支付定金以外的报酬”,那与树长在一起的器官肉块让成香五无从下手,当然也没办法要报酬。 没有报酬的情况下任务自然不算数,但那越长越多的树确实是个问题。 “若是以奇怪作为判断标准,那么我的沟通能力或许才是最值得称道的。”小弗提醒说。 “在喜欢挖别人脑子里东西的人里,你算是能把话说清楚的一个了。”成香五毫不在意,“赶紧回答问题。” “急躁者常忽视细节,有茶吗?”小弗询问。 “你别把自己当客人。”成香五说。 “要寻到这一处可不是简单事,我听闻这里崇尚来者是客。”小弗眼看着成香五的脸色越来越差,便换了个话题,“比起我,不如由你这位本地人起个头吧。” “关于白云天,我知道的还不比网上能搜到的多。”成香五摇头。 “原来如此。”小弗若有所思,“此事与我以往经历不同,无法同日而语,其中前因后果就听我细细道来吧。” “你说话正常点。”成香五略微头疼地说。 约一周前,小弗人还不在这个国家,而是因另一起在外人眼里相当离奇的自杀案位处另一国家的某处民宅内。通常来说,自杀案的凶手已经写在了案件分类中,且因各种人道主义原因不会公开调查处理。 “自杀案?”成香五疑惑,“我们这没出自杀案吧。” “请先听我说完。”小弗不满地说。 但这一起自杀案的死者在事发前曾反复表达过自己“绝不可能自杀”,随后却在自己卧室内的六个监控摄像头下,自己用侍者忘记带走的餐刀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一时间警察与其家人都分不清这到底是自杀还是凶杀,该信监控录像还是信此人的遗嘱。 “那种西式餐刀割不断头的。”成香五说。 “这是你的建议?我说的可是结果。”小弗笑了笑。 经法医推荐,警察找到了小弗。 作为类似事件的专家,小弗长期从事各种神秘事件的研究,探查,以及解决,并以专业身份提供专业建议,就职业身份而言可以说是研究学者私家侦探及处理顾问三合一,个人身份而言她不打算提。 就职业经历,小弗迅速就推测出该自杀案的大致前因后果,并意识到此案仅为冰山一角,因始作俑者的存在形态该案件波及范围极广,却又极其模糊,但依旧可以以几个点为中心将其连根拔起。 “模糊的点这么多是指望我自己上网查?”成香五问。 “你想知道哪部分?”小弗慷慨地摊手。 “与白云天,与这里相关的部分。”成香五说。 “目的何等明显。”这样说着,小弗伸出了一根手指,“首先,该城市确实出现了自杀案,案发时间为一个月之前,没错,比我接手的拿起割头案更早,但因个人身份原因我没有得知消息也没法得到具体的调查报告。” 身份原因显而易见,此洋人凭护照去警局顶多获得自己丢失的物品。 “如果说是没有被公开报道的话。”成香五想了想,“学校?” “没错。”小弗点头,语气正肃了些许,“事发地为森湖市第二中学,高中一年级,死者为一整个年纪的所有学生与部分教职工,仅有一人存活。幸存者,或者说不幸存者此时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森湖市唯一的综合型公立医院没有心理咨询师。 森湖市第二中学同样是成香五度过高中之前所有教育的地方,十年前那还是个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地方,近几年似乎是评选了花园学校来着,现在一看那些花花草草却是更令里面的人透不过气来。 “这几天我打听了一些消息。”小弗从外套内侧抽出她那夹着许多莫名其妙物件的记事本,“具非自愿主观陈述,案发现场尸体位置不明但我猜测这部分不难调查,总之与历史案例相符。我找出的最大异常之处在于受害人家属的态度。此学校高中一年级包括教师在内共130人不到,目前全数处于‘因传染疾病原因被单独隔离’状态,其家属众多且全数知情,我按血缘范围尽可能打听了一圈却没有听到不满的风声。这份消极的态度让我的调查进度尤其难看。” “那个学校高中是封闭式教育。”成香五说着,又解释了一下,“就是不让学生出校门用手机什么的,至少我高中的时候一个月只能出门一次。短时间内隔离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应。” 不知道现在是一成不变,还是更坏了,但以后应该是没有更坏下去的机会了。出了这种事只是学校内被整改都是轻的,搞不好市长都得换一个人当。 “就这样一番解释该学校与监狱无异。”小弗抬了抬眉,“我可以留一段时间给你发表感言。” “啥呀?”成香五没感想,“继续,你从哪打听到消息的?” “如前文所言,我的案情报告获取属先斩后奏。”小弗语气得意,“我确认此处有问题中心点潜伏,并根据各处信息判断得出此结果。” “哦,你猜的。”成香五把空了的爆米花袋折好放桌上,拆开薯片,是原味。 “…话可不能这样说。”小弗顿了顿,说,“我持有证据。” “我看看。”成香五说。 “去擦手。”小弗说。 “你拿着给我看。”成香五说。 “多稀奇,十分钟前我还被刀尖堵在门外。”小弗这样说着,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照片,熟悉的走廊,但照片上与教室面对面的那栏杆上方被铁丝网封了起来,突兀到可笑。 现场没有尸体,这张照片能成为证据的原因是那从开着的教室窗户,或者说窗沿上弥漫开来,向下滑落。一路沿着曾经发黄的,此时红得不幸的白墙流到地面,并在灰色大理石瓷砖上肆意晕开的血。 作为一个专业杀手,成香五迅速就判断出了案发现场的情形,那走廊天花板与教室窗户上的喷射性血痕证明了出现点,也就是致死伤口出现点位于窗沿,而且源自动脉,大概率是脖子。有人将头伸出窗外,把脖子架在窗沿上,并割破了动脉。 根据前文提要,此行为大概更加直接,那些人应该是直接割下了自己的头。 而这样的痕迹遍布整个走廊,受害者与凶手与被害人之间应该隔得很近。 “感谢解说。”小弗收起了照片。 “…那些家属态度如何?”成香五从照片上抬头问。 “比你的态度更冷漠。”小弗说着,伸出了第二根手指,“比如那位白云天。” “她是130人中一个的家属?”成香五问。 “正是如此,不过并不是学生的。”小弗取出了一张照片,带着眼镜的青年微笑着面对摄影机,眼镜反光看不清脸,“此人为受害群体中一班班主任,与白云天是伴侣关系。” “这样。”成香五点头,“那她也不算是唯一,或者唯一特别可疑的,你逮着她查干什么?” “因为我收到风声,白云天被买了七位数,再一打听,你在这,何等巧合。”小弗意有所指,“不得不说你的坦诚节省了我很多时间,那么你的态度如何?” 白云天要杀,秦子西要杀,那130个人已经死了,但这座城市还不算没得救。成香五自认没法从自己身上找到多少社会责任感或守护精神,但这里有好多她的熟人,而且这些熟人大多没打算走,也没法走。 或者说,就是因为她们没走,才能和成香五这个到处游荡,偶尔回一次固定的家的人成为熟人。她没有固定的未来方向或固定方向的未来,有一个固定着陆点的情况下,她这个感知力稀缺的人才能偶尔意识到自己还有家可回,还是个人类。 所以她会尽可能地让这里变得正常一点。 “疑点很多。”成香五折好空了的薯片袋子,“不过我关心的都问完了,你别碍着我事的话我们可以合作,你要我干什么?” “为我这个游客带路,并且尽可能地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小弗说,“就和上次一样。” “哈。”冷笑一声,说到这里成香五就来气,“上次,你还敢提上次。” “差点被从后面捅穿呼吸道的可是我,被砍掉半截头发的也是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小弗不解。 “你也补一次假牙就知道了。”成香五扯了扯嘴角,“你还敢挂起来?是想我哪天把你的耳朵割下来吗?” “当然是为了纪念那难得的危机体验。”小弗笑了,“不得不承认就合作而言你我相性相当不错,这一点可是你的功劳哦五香,你这样的三无产品用起来真是一点售后都不需要准备。” “行了,赶紧滚,有事再来。”成香五站起身准备赶人。 “…这样说起来,我确实还有一件事。”小弗没有站起来。 “什么?”成香五难得有不好的预感。 “我希望在你这里借宿一段时间,具体指调查期间内。”小弗摊手,“看得出来吧,我的行李大多数与我相隔甚远,我猜是在运输途中出了什么问题,而我的身份证件之类的都在那里面。” “不行,滚,你去睡公园。”成香五态度非常明确。 “那不是客卧吗?”小弗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客厅另一端的一扇门。 那确实是客卧,但客卧是给客人准备的,成香五一想到自己这几天一出房间门就会听到这怪声怪气的说话方式,看见这张脸,这颗牙,她就—— “就感到无比的期待,对吧?”小弗将下巴放到手背上,“这可是难得的风景线。” “都说了你别把自己当客人。”成香五说。 本文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返乡 第2章 委托 因为成香五没打算加班或者强行把对方丢出自己家,小弗成功打开了那间客卧的门。 按所含面积与房间分配来看,这间公寓显然是给一家三口准备的,除开成香五长期使用的主卧外,公寓内不仅有客卧还有个她连门都没开过的书房,厕所两间半,家具齐全。此时这两处长期派不上用场的房间都被小弗征用了。 “你用书房干什么?”成香五对此过于自说自话的行为感到不满,但人已经放进来了。 “睡眠与思考的位置得分开。”小弗背对着采光窗坐下翘起腿,俨然一副房间主人的模样,“请给我茶,最好是红茶,最好采集点是——” “楼下小卖部有冰红茶。”成香五说着换好鞋,推门离开了公寓。 “最好采集点是清晨会起雾的山间。”小弗自顾自把话说完了,站起身跟着出了门。 虽然小弗带来了一桩离奇悬案,但无论如何成香五都得先解决眼下的事,也就是收集有关目标的信息。至少要知道对方的行径路线,身边安保储备情况,以及城市安全管制情况。 而无论哪种都不是在公寓沙发上坐着玩手机就能搜到的。 “好巧。”小弗快步穿出门与她打招呼,“还能在这里遇到你。” 对此成香五无话可说,她锁上门转身就走。 “不和我谈谈那位秦子西吗?”小弗跟在后头,“若那是条有价值的命,那么让其姓名穿过我的耳道便也是值得的。” “你不用认识。”成香五说,“别跟着我,一会你跟不上了。” “都说了是巧遇,我们目的地可并非相同一处,我希望造访的是城市公安局,以确认我那命途多舛的行李箱的下落。”小弗说。 成香五奇怪这人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么多。 “因为我希望你这位本地人能为我开路,五香。”小弗回答道。 “我?”成香五觉得身后这人实在是好麻烦。 “你。”小弗点头,“找到行李箱我便不用再日日打扰你的视网膜了,对你来说优点偏多。” 成香五没说什么,只是快步朝前走。 公寓楼梯间灯光常亮,像是没考虑过电费的亮黄色灯泡不分昼夜地吸引飞虫,阶梯地面铺的是大理石,灰黑交加的纹路,与森湖二中走廊地面的差不多。这城市里大多建筑的材料都从本地唯一的建筑市场加工并买卖,那是处常年莫名其妙堆积着一大堆木头和玻璃的嘈杂地方。 至少成香五每次路过时都是那样,不过她也没去过郊区几次,不知道这次路过是否还能看到那些实心三角无门无窗木屋。 小区里晃悠着些饭后散步的人,在成香五推开单元楼大门后她们纷纷投来视线,目的却是她身后的本地珍稀物种,随后才连带着瞧了她一眼。当然,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顺带的,大多需要看见的东西都很难被她直接察觉到,成香五的视力不太好。 出了小区门,成香五看了眼广角镜,那模糊的几个色块和不算棱角分明的轮廓线扭动着,便利店里似乎不止一人,且多方行动起伏明显。 脚步一顿,成香五偏头朝开着的玻璃门内望去,视线一路从挂着小包装糖果和膨化食品的立架穿过贴满价签的冰淇淋冷柜,再往前就看不清了,但那收银台边无限接近于争吵的声音在此时还算安静的街道上尤其鲜明。 “我们这真不卖烟。”周弥指了指玻璃柜台上的证书,“没烟草许可证的。” 而与她无奈的语气相似也相反,一柜台之隔的青年面色也相当无奈,却没有就此放过店长的打算。 “诶这没关系,你们家有大人吗?”带着墨镜的青年用大拇指指着便利店后方的门以及一旁的上行楼梯说,“你父母呢小妹妹,或者其它人?” 该家族式企业当然也承载了周弥的家族,那门后是仓库,主要功能是堆积店主人来不及拆的纸箱,往上二楼就是她们一家起居的地方。周弥的父亲是货车司机,母亲在森湖市市中心经营旅馆,这通常就周弥和她的两辆爱车,二轮三轮各一辆停在仓库后门外。 这里不卖烟酒,但因店长品味优秀,这里能买得到市中心都难找到的一些动漫周边。 “什么意思,她们来了就有得卖了?走私?”周弥大惊失色,“我们家挣大钱了?” “没有,不是。”青年终于不得不摘下了墨镜,龇牙用食指堵住嘴唇,“你小点声行不。” 那张脸陌生得很,成香五走近了也没认出来。她在冰柜里拿了瓶冰红茶,顺势走向柜台。 “香香姐!”周弥一下子笑开了,她一偏头就和成香五对上了视线,也看到了跟着她走进店的小弗,“哇,外国人,哈喽你好!” “很荣幸在这个国家看到你。”小弗点了点头,对成香五说,“我偏好能自己调整甜度的,而且最好是热的。” “我自己喝。”成香五没回头,将冰红茶放在柜台上打量那自从她们二人进店后就再没开过口的青年。 将墨镜带回去后那张脸的所属年龄段就模糊了起来,只能辨认出这是个不算年轻也不算年老,硬要说也难说是中年的人。她套着件不怎么笔挺的衬衫,下摆扎进带皮带的西装裤里,踩着皮鞋,若去掉那墨镜就和大部分数学老师差不多。 但多了那副墨镜,她身上就多处了一份莫名其妙的神秘感。 对上视线后青年一愣,点了点头移开了视线。 “拜托结账。”成香五说着,就看见视线角落里窜出来的小弗将一瓶常温红茶放在了柜台上。 “怎么能这样说,灵巧与敏捷在我看来是优秀的潜质。”小弗说。 成香五回头看了小弗一眼,周弥看了眼成香五,那青年继续看便利店楼梯口。 “信用卡在这里并非可用的流通货币载体。”小弗解释。 “…拜托结账。”成香五回头。 “哦哦好。”周弥掏出了扫码枪,“这位是香香姐的,朋友?” 这让成香五怎么回答。 “可以说是香香姐的熟人哦。”小弗替她回答了,“我们相识于香香姐打工的城市,有称得上过命的交情,此番巧遇,有不幸打扰香香姐几天了。” 成香五没话好说。 “哈哈哈——”周弥笑了,坐回柜台后摆着奇怪玩偶的沙发椅,“你说话好有意思,我叫周弥,你叫什么呀?” “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小弗自得地点头,“在正式揭晓谜底前请称呼我为小弗,周弥小姐。” “那也叫我小弥好了!”周弥点头,“你中文好好哦,欢迎来这里玩,可惜这里没什么景点。” “那等历史遗留产物在未经发酵前可无法为我带来乐趣。”小弗取走了她的常温红茶。 那青年疑惑地转头看向小弗,却又和成香五对上了视线。 “这里不卖烟酒。”成香五说。 “我也不是来买烟酒的。”青年无奈。 “那你为什么说‘给我一条三盒装的红塔山’?”周弥从她那游戏暂停的平板上抬起头,“还说好多遍,果然是什么暗号?” “…能不能当我没说过?”青年面色如初冬清晨水面,斑驳难看,“就当我没说过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那是一位执法者。”小弗拧开瓶盖抿了一口又盖回去。 “警察?”周弥十指翻飞头也不抬,“先不说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警察来这里干什么,这可没她的线人。” 突然,周弥顿悟般抬头,“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没。”成香五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垃圾袋,里面塑料与金属摩擦的声音作响,如一个塑料不定形沙球。 “哦哦哦——”余光看见垃圾袋,周弥迅速丢下了游戏和顿悟后的伤感,站起身趴到柜台上伸手去摸那垃圾袋,“这才是我想要的货——” 垃圾袋里抖落出来一堆用透明塑料袋包起来的金属徽章,以及一些亚克力小板子,以及其它工艺所制五颜六色的年轻人心之所向,什么样式的都有但主题是统一的。 “谢谢——”周弥大声道谢,趴在柜台上的样子像是准备给成香五磕头。 “没事。”成香五摇了摇头,准备离开了,回头又说,“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诶,妈妈一直在旅馆那边,爸爸的话,过两天?”周弥一边小心翼翼地轻点那堆东西一边回应,“哇是餐厅联名限定!” 这样一说成香五就想起那让她排队半个多小时才进去的餐厅,饭难吃且贵,周围挡路的塑料立牌还很多。 “行。”成香五点头,“那人再来找你记得和我说。” “好!”周弥答应着,又抬头笑眯眯,“别担心啦,我又不真的是小妹妹。” “危机造访时可不看主人家的年龄段。”小弗说。 “嗯?”周弥疑惑。 “我走了,有事打电话。”成香五挥了挥手,离开了便利店。 出店门向南,成香五看见了那墨镜青年站在不远处路牌下巷口,双手怀抱着打电话,虽然看不清脸色,但见着那不住点地的皮鞋尖就知道这人的心情和上课时的数学老师差不多。 “你要找的警察。”成香五指了指。 “至少这下我了解你是个没怎么和警察打交道的人了,五香。”小弗摊开一边掌心说,“失物招领当然要找本地管理员,周弥小姐也说过那是个陌生人,虽然不至于陌生到种族上,但出生地总不会是这里,就职单位地址同理。” “这人来干什么,和我们的事有关?”成香五问。 “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会问。”小弗说。 “给你个机会。”成香五说。 此人有将自己看见的听见的猜出来的东西卖给别人的爱好,当然如果没人买,她会找个地方或者找个人自己说出来写出来。 “可不能这么说,我所见所想若全数公之于众,这世间人类的精神健康平均等级或许会被全面拉低。”小弗摊手。 “那就只说有用的。”成香五说。 “我喜欢你这一点哦,五香。”小弗笑了笑,“总之,那位室内墨镜爱好者确实是来找人的,目标为我们即将造访的派出所内工作人员之一,具体暂时不明,目的同理。” 至于为什么要去便利店而不是直接去派出所,这原因就仁者见仁了。 “就她一个?”成香五问。 “我猜不是。”小弗说。 “身份也是猜的?”成香五问。 “我对执法者个体的结构相当熟悉,从内到外。”小弗抬眉,“这些个被程序摆弄的可怜家伙一抬手就是股挥之不去的执法者特色体味,不分人种国界,只分个人道德水平。” 那就是猜的,不过可信度较高。 “感谢认可。”小弗说。 谈话间二人路过那巷口,那青年放下手中电话叹了口气,抬头,又与成香五对上了视线。 “…她为什么老看我,认出我了?”成香五有些警惕。 “我猜你把那个人特色毛领卸了就会失去这一特权。”小弗提醒,“而且你的不合群体态也无需我站在一旁用以突出吧。” 成香五没说什么,加快脚步离开了,小弗勉为其难跟上。 路过几家还开着的饭店和自然催化因素居多的绿化带,二人进入围墙大门抵达派出所,门开着,前台没人,但风扇还转着,午后日光热烈但没晒进这里, “那么,请在此稍等。”小弗抬手指向入口处旁的长椅,“为防止剧透,我会自行与工作人员沟通。” 成香五没说什么,在长椅上坐下,目送那晃荡的披风衣摆和牙齿离去。 没过多久,身旁又传来一脚步声,是皮鞋底,成香五侧头,果然是那墨镜青年。 于是二人视线又对上了。 “又遇上了,真是巧。”青年露出了个礼貌笑脸,“您是来报警的?” “…没,等人。”成香五沉默后回应,这人没穿警服,但她也没闻到小弗说的那什么什么体味,倒是有股香水气,她意识到那八成又是某种莫名其妙的修辞手法。 “是那位外国友人?”墨镜青年状似关心,问话目的倒是明显,“真是令人担心,出什么事了?” 这让成香五怎么回答,她不太想与这人沟通太多,并因此被记住脸。 “你进去就能听到了。”成香五果断选择转移注意力。 “打探个人**可不好。”青年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我也是初次造访这座城市,说实话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当地人都相当友善不说,天气也相当不错,不过现在这个太阳也晒,您不觉得热吗?” 哇,这人前后话放一起听和放屁似的。 “哈哈哈——”小弗体贴地笑了。 听到笑声,那青年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个人,认领那笑声的对象后她笑容顿了顿,没掉下去。 “哦,外国友人,欢迎来访。”青年开口说道。 “那么也欢迎你来访,话题爱好者。”小弗先一步放下了笑容,看向成香五,“不回答一下这位的问题吗香香姐?” “是不错,我不热,这么快?”成香五用问题结束回答。 “用纸笔记下了我的个人信息和联系方式,并表示稍后有消息了再说,这样稳定而无用的答复真是令人感到安心。”小弗摊手,“这部分我得自己再努力一下了。” 成香五叹了口气,站起身。 “丢失了行李吗?”青年皱眉,“那可真是,您难得来旅游竟然遇上这样的事,幸好有朋友在。” “那么,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小弗说着看向那青年。 “来派出所当然是来找警察的。”青年笑了笑。 “哦。”小弗语调上扬,“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那位警察在记下我的联系方式后就回屋内躺下了。” “…诶。”青年叹了口气,墨镜下滑了一些,露出一角的表情像墨镜摔在了地上,“好吧,感谢您的消息。” “走吧。”成香五说着往那日晒之下走去。 “两位是准备出去玩,有什么景点推荐吗?”青年在室内站着问道。 “我不知道。”成香五说。 “我看您与那便利店店长相识才这样问的,还以为您是本地人呢。”青年说,脸上的笑容去掉墨镜的话堪称亲切,“二位都是游客?” 这一问让成香五皱起了眉头,她侧头看了眼那青年,没说什么。 “一定要说的话,算是您的竞争对手吧。”小弗点了点头说,“不过要说是游客也可以,毕竟这里也有不错的游乐项目和风景线。” “…您说话可真是有趣。”青年说。 “这也是我期待的反应之一。”小弗点头,“那么,有缘再见吧。” 说完,她步入日晒之中,又退了回来。 “干什么?”成香五回头。 “请给我一把防晒伞。”小弗伸出一根手指。 因为小弗死也不愿意脱外套,周弥的便利店又不卖防晒伞,成香五只得带着这人和这人的讲究坐着公交车去了趟市里,当然这也是她原订的目的地之一。 车上有空调,人不多。 “因起诉人数量为零以及各方人员的努力,森湖二中集体自杀案本被压得还算轻松,集体火葬都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步骤就是分批让那些死者淡出视野并将剩余学生转移。但有风声漏了出去,或者说有人闻着味道跑来了。”晃荡的空调车上,小弗支着脑袋开口。 “那个人,以及你。”成香五勉强捧了下场。 “先说好,我是以自己的能力摸到这里的。”小弗不满地说,“而且就目的而言,我是为根治,而那位顶多是为了清扫皮屑并带回去领工资的。” “嗯,好,对,行。”成香五也支着脑袋看窗外。 竖在车道中间的突兀绿化带将本来宽敞得好好的马路逼成了二车道,好在这城市车流量本来就少,被慢停慢起的公交车占去一大半依旧不会出现车道便秘情况。街边商铺按民众需求生成,小吃铺餐厅居多,其次是杂货便利店,也有五金店和修车店,偶尔蹦出一辆个新潮玩意也实用性高得吓人。 “你这一点也值得称赞。”小弗没对这段敷衍感到多少不满,“总之,不出意外的话那一处森湖市第二中学在三个月内不会再开放,以便那位墨镜阴谋论家的同事进去观光。” “还是刑警啊。”成香五愣了愣,“人多吗?” 森湖市第二中学离成香五家不算远,坐公交没半小时就能到,第一中学倒是在市区。两者名字仅差一个字,学生数量,师资,升学率以及家长认可度都天差地别,至少最后一项确实如此。两所都是十二年制,可能是名字相似,虽然放外头都没人看得上眼但市里居民常常拿出来比较。 “一个内部结构相对来说还算稳定的队,数量不明但种类齐全。”小弗说着语气带上了些嘲笑,“不过人没到齐,按那位的脑回路来算得后天了,那一位心急的家伙是抢跑的。” “啥意思。”成香五问。 “追逐名利者众多,此案若结案有效那写在简历上可比白云天的人头价值高,心急者想要突出自然得找点弯路。”小弗说。 “所以啥意思。”成香五问。 “…总之,那位抢先一步抵达此处以求找到些有用的额外情报,以求升职加薪。”小弗解释了,“就这一点来说我们是竞争对手。” “你也有一个队的同事排在后面?”成香五回头问。 “竞争上这一点有她们就足够了,互帮互助这一点上这不是有你吗?”小弗自说自话地满意起了自己的现状。 成香五转头。 车晃荡了近二十分钟,眼见着高楼大厦终于代替平矮民居挡人视线,二人找了处靠近银行的车站下车。小弗摸出卡取了现金,终于是撑起了她心心念念的遮阳伞。 “那一栋就是。”成香五指着远处三条街外玻璃大厦群中的最高的一栋,那就是白白有限公司所属的办公楼。 这一区域的现代化大楼都是约三十年前,森湖市市区从北部搬迁后定下建筑规划的,多数在二几年前施工完毕并投入使用,当然也有些到现在都没建好的。曾经被视为市区的正北方区域距离此处约五十公里,动迁原因为环境问题。 以此处为中心直径三四里的区域被称为市区,人最多,也最热闹。白白作为本地大户在建立期前中后出资最多,不仅仅是那栋办公楼,周围的商业街的许多商铺也得交房租给她们,最大的那处商场也是。多年来这里人口并没有太大的长进,经济同理,市中心商业街只有在节日时热闹点。 “白白有限公司总部,主营房地产开发和运输业,其次投资各领域子公司,发展更好的反而是那坐落在更大城市的分部。”小弗寻着视线望去,“不过分部老板也姓白,逢年过节都得回这座城市贡献酒水税和油费,韧性十足的家族情。” 成香五看了眼表达态度的小弗,问道,“那白云天被盯上的理由你知道多少?” “从公事上看,董事会秘书属管理层,公司或家族内部斗争总能解释些什么。从私事上看,那白云天与我所调查的事有所牵扯,这牵扯可往往是不讲理且致命的。”小弗侧头,从伞下投去视线,“杀手还需要在乎这些?” “我需要根据这些决定那人死成什么样。”成香五说,“这样看你也不清楚。” “哼。”小弗笑了,“那两把刀还有第二种使用方式?” “多得很,你想体验几种都可以。”成香五咧嘴。 “比起那种没个确定日期让我期待的对象,让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谈谈接下来的行程吧。”小弗转了转伞说,“并且进食。” 在餐厅选择这一点上小弗并没有太多的讲究,至少比几年前她们在另一座城市时的标准降低了许多,不知是因为入乡随俗还是这根本就没得选。 而成香五也毫不在意食物的口味或就餐环境。 于是二人找了家连锁家庭餐厅就坐,包围式沙发座勉强算是个有**性的交流空间。 “日式冷冻意大利料理连锁店,有趣。”小弗点单后去饮料机接了杯她心心念念的热红茶。 成香五喝可乐。 “我希望尽快造访那位幸存者,可惜目前我查到的消息不多。她的名字叫高尔森,性别女,长期居住地在一集中式公寓民宅,目前位处森湖市市立医院一处单人病房。”小弗推出了一张照片,是一份合影的剪裁版本,画面中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举着照相机笑,似乎是准备给摄影者拍照一般。 “已经一个月了?”成香五问。 “具体治疗时间不明。”小弗摇头,“不过我猜效果不佳,至少对于那些负责该案件初步探查的人来说,她并没有清醒到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让我来听。” “这方面你不需要查太多吧。”成香五放下了杯子,“你那割头案不是已经有个结果了,不能套用到这边来吗?” “可以套用到那些死者身上,但这位还活着的不行,况且目前我还不清楚她活下来的原因。”小弗说,“但我可以将死者的调查结果告诉你。” 说完,她期待地看着成香五,等待一个反馈。 “你说啊。”成香五疑惑对方在等什么。 “…好吧。”小弗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总之我初步推断那起割头案的死者在对自己行凶前后的某一个阶段处于完全无意识,或者干脆说缺失灵魂的状态。而在那之前,其处于深度睡眠中,脑波动暂时无法回溯,但我猜那是在做梦。” 简单来说,一觉醒来灵魂缺失,随即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 “从睡眠到自杀中间这部分呢?”成香五问。 “这就得期待高尔森小姐为我补充了。”小弗摊手,“我确认两案相关所使用的技术并非寻常法务程序能接受的,就像我的沟通技术一样。” 服务员端来食物,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件事发生的原因你有头绪吗?”服务员走后成香五问道。 “自然现象。”小弗说。 “你认真的?”成香五皱眉。 “人类能握在手里的规则何其狭隘,自然又是个完全无法包容其真正所含之物的野蛮词句。人类追求统一秩序,在不断主动或被动扩张这一范围的同时往往会将难以接受的部分称之为疾病,糟粕,邪恶,神秘现象。”小弗叉起一个鸡翅,在空中晃了晃,像是在散热或者提供迟来的飞行辅助。 这样说起来,成香五记得这人以前自我介绍的时候会说自己是神秘学家,后面跟着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是什么来着?”小弗期待着。 “…想不起来。”成香五坦诚地说,也叉起了一个鸡翅,撕扯下一块皮肉咀嚼,口感还可以,即使是复热产品也有亮点在。 “好吧。”小弗也没太失望,就一点点,“总之我将此称之为自然现象,这是我的主张,并且有把此主张写进自传的打算,我也不指望你读了但到时候希望你能支持一下贩售率。” “你指望我买书?”成香五也表达了一下态度。 “现在开始指望。”小弗理所当然地说。 探访高尔森之旅可谓是一条相当难走的路。 “这么久过去了守卫还是没放宽点吗?”成香五疑惑。 “就我打听到的,没有。”小弗遗憾摇头,“也没有送往专业机构进一步治疗的打算,其家人的态度也奇怪得很,就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孩子在精神病院一趟一个月一样。” “不在乎?”成香五也觉得奇怪,“其它那些死者的相关者呢?” “不在乎。”小弗说,“就我单方面采访的那些,其态度总结一下就是‘对的我是有这么一个熟人,对的她确实是死了’这样的想法。就贵国亲子关系间对沉没成本的重视,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 就像是接受了今晚晚饭没了一样,对事实略带遗憾,仅此而已。 “总之,现在在大众看来不正常的高尔森小姐反而可能是唯一正常的消息来源了,在那些刑警将这位带去更密不透风的堡垒前,我想先从内部打听点消息。”小弗说。 “可以。”成香五看了眼天色,离日落还早,“吃了饭就去。” “多么有效率。”小弗笑了,“不过我以为在安保工作懈怠的时间段去更好?” 常言道月黑风高杀人夜,现代杀手可不兴这一套,不说监控探头从不下班,大多数人在夜间独处时反而更警惕,且那时动手周围能用的掩护更少。不过成香五还是有些喜欢在大半夜动手的同事,她本人倾向于白天工作,符合她的作息不谈也更符合她的行动方式,她视力本来就不好,一到晚上就和瞎了没什么区别。 “我们这次可不是去杀人的。”小弗提醒。 “差不多,少一步而已。”成香五叉起新鸡翅。 “诶那块按理来说应该是我的。”小弗表示不满。 “这也是自然现象。”成香五没理会她。 小弗转头向冰淇淋布丁下手。 “明天或者后天,我去杀个人。”成香五说,“距离有点远。” “秦子西?”小弗问道。 “嗯。”成香五应声,也没解释更多了。 “那我也去看看。”小弗说,“他是受害人之一的直系亲属,算下来就他我没见过了。” “…还有这么一回事。”成香五愣了愣,她当年根本没在乎过这人的背景,也没想过这刑判的合不合理。现在她知道了这不合理,也有了能把结果变得合理的能力,却也第一次听闻到这人的背景。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小弗兴致盎然,“不和我聊聊吗?” “你上网搜,知道的比我说的多。”成香五说实话。 “我的意思是,深究。”小弗挖了一大勺冰淇淋,“虽然我自认并非阴谋论爱好者,但偶尔也会觉得许多事情多想想才好。” “没什么好深究的。”成香五摇头。 “缺少线索?政法压力?路线不明?”小弗将脸凑近,看得更清,“还是说,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所以缺少动力?” 全部,成香五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实用性强的笑脸,突然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脑袋,掌心捕脸,五指扣住发际线,用力。 “诶!”小弗痛呼出声,“别捏——停停停,诶,等等你是真想杀了我啊?!” 手松开了。 “诶。”小弗叹着气整理自己的头发,“你也没那么生气吧,吓我一跳。” 正如她所言,成香五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愤怒,至少这种程度的愤怒不足以一个人出手对另一人施暴。但同样的,所有她能感受到的情绪也就是这种程度了,于是每一份都平等地值得她去为之做些什么。 “所以你要杀了那人也是因为仅此而已程度的愤怒吗?”小弗有些不满,“你怎么能把我和这种人放在一个评判等级上呢?” “不。”成香五摇头,“我杀那个人是为了结束其它人的愤怒。” 只要秦子西还活着,就会有人替她悲伤,替她害怕,替她愤怒。她熟人就那么点,总有一天会有其中一个意识到,她其实根本没那么在乎这个问题。到时候会有人因她而伤心的,无论那个人是谁,成香五都不愿意这件事发生。 因为那时,她或许也不会在乎这个问题。 “责任心吗,我也喜欢你这一点哦。”小弗笑了。 “所以,不需要深究。”成香五说。 至于那两位已经死去的,其所带来的悲伤也就那样吧。 “好吧。”小弗说,“不过先声明,如果我认为有必要的话,那我也不会让好东西白白溜走的。” “随便你。”成香五无所谓,她要杀谁没人拦得住。 “这一点我倒是也有所领悟了。”小弗笑了笑。 话题回到白云天。 “你也当面见过她了?”成香五问。 “很遗憾。”小弗摇了摇叉子,“我只见过那位教职工的直系亲属,并间接从她们的口中得到了这一人物的存在。就其本人出行方式原因我还未能当面与她相见,更别提谈谈。” 这位的行程也不是旁人能随便打听到的。成香五本来预备在白家埋伏起来,这样是最简单而且方便转移视线的,但又担心那买凶者不希望这人死在自己家。 不在委托单里明说的原因大概是害羞吧。 思考过后,成香五决定给自己同事打个电话寻求支援。 “哦哦这也算是神秘事件的一种吧,我能听吗?”小弗期待地问。 “我说不能的话你会回避?”成香五问。 “瞧你这话说的。”小弗笑了,“怎么可能呢?” 成香五没话好说,确认周围环境后拨通了电话,目标是公司情报部门中的一位接线员,算是她的老搭档了。 “五香?”接线员喊代号,“你到了?” “到了。”成香五回应,“问点这次目标的事,她现在和一件本地发生的怪事扯上了点关系,委托方那边知道这一点吗?有什么指示吗?” “辛苦了,稍等。”接线员开始敲键盘。 针对白云天的委托相当简短,只要求了时间,还是以天为单位。但这种让自由发挥的往往才是最麻烦的,成香五这次还得自己扫尾。 “委托单上就说在七月中的两天动手。”接线员敲键盘的声音停下了,“我查询了一下,那是白家当家白浪涛的生日日期,正好七月中。” 要点这不就来了? “是要她死在现场?”成香五问。 “那中介猜是,她开口了就按老一套来吧,至少目标在宴席当天的活动路线是固定的。”接线员的声音也带上了些无奈,“你准备混进去吗?我这里帮你查宴客单和大致行程。” “拜托了。”成香五点头,“扫尾这部分有要求吗?” “没,顾着你自己就行。”接线员说。 “行。”成香五说着就准备挂电话。 “你说的怪事是啥?”接线员问。 成香五看向小弗,她摊手。 “一个月前有学生自杀,很多。”成香五说,“也有老师。” “我还真不了解。”接线员嘶了一下,“这部分我也查查,有消息再找你,注意安全。” 通话结束了。 “宴会。”小弗感叹着说,“大家族的族长生日宴会,肯定很有意思吧。” “你想去?”成香五问。 “想去!”小弗点头。 “那到时候你自己去敲门试试。”成香五说,“说不定人家愿意拿你填多元化的窟窿。” 第3章 高塔梦游者 这顿饭是小弗买的单。 二人离开餐厅时正值下午日晒最热闹的时间段,森湖市市立医院位置离此处距离尴尬,成香五准备步行,小弗表示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给她一刀然后把她的尸体拖过去。 总而言之,二人坐上了公交车,再次。 “就我事前探查得到的消息,那病房外一直有人守候且定时进门探查,无论日夜,即使走廊里有监控摄像头充当眼目依然如此,其所为目的真是令人好奇。”小弗支着脑袋说。 “你觉得有监控以外的目的?”成香五问。 “我希望有。”小弗更正。 森湖市市立医院园区里一共三栋主楼,分别是门诊楼,综合医疗楼,以及最靠里的住院楼。 从附近的公交车站看过去,三栋楼挨在一起没有被分开的必要,但分类更清晰有助于来访者给自己分类。医院同时设有火葬场和太平间,往西半公里就有殡仪馆,路途中一条龙服务比比皆是,疗养中医馆也是,可谓一步到位。 此综合型医院并未综合心理疾病专科,自然也没有给精神病人特意准备的病房。森湖市的心理咨询热线外包给了隔壁城市,以及网络,医院里最接近心理科医生的人是偶尔会来串门的给警察做精神评估的那位。 现在不算是热门时间段,当然即使是热门时间段这里的停车场也难满园,这医院就像个纸做的筛子,太大的捞不住,太小的网不起,只有专门设计好大小重量形状的那些患者才能勉为其难被挑走。 高尔森的病房在住院楼顶层,以这医院的医疗水平即使住天花板上面患者也没法多吸一口气的,反而是不因疾病而面临生命危险的这位幸存者更合适。 “那病房里有监控吗?”成香五问。 “按理或者人道主义来说是没有。”小弗说,“走廊里那些先不提,那看门的算是执法者,有执法记录仪常年傍身,如果出了什么——” “停。”成香五打断道,“跟我来。” 于是小弗无言地跟着成香五一路绕小路走到住院楼后,在往后是防噪音绿林一小片,从高处看风景应该是不错的。 “是那一间不?”成香五指着最顶层。 小弗点点头。 “一会你就抓着我,我不管你不过你要是快掉下去了就喊。”成香五说着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哦我能开口了吗?”小弗问。 “…总之就是这样,听懂了吗?”成香五问。 “听懂你指望我靠上肢肌肉悬挂至少十分钟?”小弗反问,“我推荐你直接打断我的胳膊绑住,所谓骨肉相连。” “又不是让你吊着。”成香五顿了顿,“要不我找根绳子给你绑住?” “这听上去会造成我的脊椎永久性损伤,涉及神经就有点不好办了。”小弗提醒。 “我有经验。”成香五说。 “对象是活人?”小弗疑问。 “当然不是。”成香五摊手。 “…想来那位现在也无法为自己发声了。”小弗说着,将伞收好放在一边,郑重开口,“我不需要绳子。” 最后成香五还是背着小弗开始沿着外墙向上爬,负重攀爬的这位没什么意见或态度想表达,被负重的这一位话倒是挺多的。 行动正式开始之前,专业的杀手带上了专业的手套。 “我就说会有精彩的游乐项目吧。”小弗满意地仰头看天,“虽然是三无产品带来的三无体验,但就我本人而言事后评价可以打满分!” 成香五没话好说,住院楼墙面没几处凸起,而且因气候原因湿滑,她多数情况下选择跳跃式上行,还得小心别给人家看上去质量不太好的外墙抓坏了。 “对了!”小弗想到了什么,突然放开了一只手,突如而来的平衡偏移让成香五不得不在原地顿了顿,保持好平衡后再次上跳,脚底打滑一次,但至少手有抓着,那就没事。 那造成失衡的罪魁祸手摸出了手机,打开摄影机高举过头顶并反转,屏幕上亮出两张挨得还算近的脸,下方是至少四层高楼带来的悬空视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朋友。 “五香,要不要笑一笑?在这样的情况下附庸那约定俗成的平庸气氛是不会被我批判的哦。”小弗提醒,用还揽着成香五肩膀的那只手大拇指戳了戳她脸颊,试图让其变型些许。 成香五觉得那手机有点挡住视角了,偏开头继续上跳。 “诶,难得的机会。”小弗不满,但她单手没法支撑太久,只能草草拍了几张后收起手机,继续注视着那越来越近的天空。 这片天空也注视着她。 “何等恐怖,何等邪恶!”小弗评价道,脖子突然被收紧的成香五没话好说。 “快到了。”成香五提醒道,“一会你先确认室内有没有监控。” “这可是我擅长的一步。”小弗用揽在成香五身前的手比了个OK的手势。 接近目标窗沿,成香五抓住边缘并做引体向上悬挂版本,将小弗的视野送到一个足够将室内收进眼底的高度。 小弗扫视了一圈,视线在几个角落停顿几次后开口报备。闻言成香五上臂略微放松,迅速发力将己方送上窗沿边缘处,单手抓住上方窗沿单手开窗,侧开一个足以成年人跳进去的口子后也将窗纱卸了下来。 “好,最困难的一步到了!”小弗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放开成香五的肩颈,扶住窗沿,脚踩上不足脚掌宽的窗沿侧身绕过展开状态的窗户,准备跳进屋内。 “等等,不要用跳的。”意识到对方准备做什么蠢事的成香五刚想提醒,就看见对方起跳时脚下一滑,看老天的眼色可能会向里面倒或者向地面自由落体。 想到这人刚才的说法,成香五不得不放开抓着上方窗沿的手,逆着风如要跳下去般快速全身下倾,在确保有双脚勾住窗沿的情况下伸手,捞住在半空中挣扎着像是准备飞起来的那条胳膊一带,把她倾倒的方向更正为朝内。 确认这人能摔进去后,她维持倒吊着的姿态用双手迅速撑住下方墙壁,如做加强版俯卧撑般用力一推,腿部发力双脚回勾,整个人又蹲坐着缩回了上方窗沿边上,并翻身进入窗内,顺手带上了被卸下悬挂在窗边的窗纱。 屋内,靠在病床上的高尔森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外突然出现俩人给她表演杂技,无安保措施的那种,直到那一开始摔进来的人撑着膝盖站起来整理头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啪——”她率先给了自己一巴掌。 于是成香五一落地就看见病床上的精神病人给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精彩,没错吧?”小弗开口,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里里外外都是。 成香五没话好说。 “额。”高尔森略微说不出话,最后选择先打招呼,“嗨。” 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还穿着病号服,面颊有些内凹但看得出是一张还未能归属于成年人的脸,眼神有聚焦,没在颤抖或愣神。就这一眼,成香五并不觉得她的精神状态有什么问题,至少不会严重到必须在病房里躺这么久。 病房内面积不大,并非是为精神病人设计的房间,也没有类似功能的设施。东西不多,大多是住院病人的必需品,但成香五看见了病床旁小桌子上的苹果和水果刀,以及靠窗桌子上的尖头铅笔。 没人觉得高尔森是个会自杀的精神病。 “你好,高尔森小姐,能在这里遇到你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小弗非常自然地拖了条椅子到高尔森的床边坐下了,“近来感受如何?” “啊?”高尔森疑惑,她一直在疑惑,理所当然的,但很快她就组织好了自己的语言,“你好,你中文挺好啊,我还好,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这样啊。”小弗点头。 “什么?”高尔森疑惑。 “嗯嗯。”小弗点头。 “你在和我说话?”高尔森看向成香五,“那个,你好?你的同伴她,额她是你同伴吗?” 这让成香五怎么回答,这人在和你谈心? “可不是吗?”小弗笑了,“总之,我们是为了一个月前发生在你学校里的事来的,如你所见我们并非官方人士所以没有寻常路可走,但这对你而言是一个优点吧。” 提到要点,高尔森的神色这才收敛起来,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小弗,看了眼屋外。 “这里隔音还算好。”高尔森回头开口了,语气冷静,但也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走近了成香五才看见她眼下的青黑,那不是在病房里躺了一个月的正常人该有的。 成香五走到门边站住。 “而且说实话,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了警察,她们信不信是她们的事,但我真的把能说的都说了。”高尔森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她声音带上了些无奈,“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被关着,她们查出了什么也不和我说,只是偶尔有人来问我话,越来越少了。” “原来如此。”小弗若有所思。 “而且,而且她们也不让爸爸妈妈来看我!”说到这里高尔森的语气带上了些急切,“你们能借我下手机吗?” 成香五看向整个人坐起身来的高尔森,想起之前所得知的态度相关信息,不知该说什么。 “你的父母正在被严格地监视着。”小弗看着高尔森说,“所以很遗憾,至少现在,不行。” “…诶,也是。”高尔森泄了气,靠回了床上。 “你应该也清楚我们作为自由行动人员无法接触到官方的调查报告,但在某种方面这反而是对思想的一种解放。请你告诉我们案发现场的信息。”小弗说。 “…现场。”高尔森重复这两个字,双腿支起,将自己缩了起来,“行吧,我说了很多次了,再说一次也可以。” “请。”小弗拿出小本子准备开始记。 虽然现在看来已经无人在意了,但事发的前一天其实是森湖二中高一全年级春游的日子,本来定好的目的地是森湖市唯一的游乐园,设施相当老旧了但好歹算是大多数本地人的童年回忆,好吧这两者是一个意思。 带着零食,逃离学校和作业,这本该是个好日子。但高尔森记的清楚,那天早上她出门时还是个无云的晴天,进了教室放好书包再想出去上个厕所,走廊上,那铁丝网外的景色忽然就蒙上了一层雾。 随后,下雨了。 整个班,或者说整个年级的人都在哀叹,那是个周六,把春游安排在休息日本来就引得一部分学生感到不满,此时突然下了雨,那游乐园是露天的,一淋雨一大半设施都要停摆。就像是要呼应这哀叹一般,学校那周六不开放的广播站忽然传出声音,说春游取消。 学生大声囔囔,班主任说会另寻目的地安排,但等到中午都没能等来下一个目的地,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大家在教室里打牌吃零食,虽然勉强安分了一些,但谁的心里都压着火气。 高尔森也是如此,她那天带了相机,本和好多人约好了一起在哪拍照,但若是摄影背景换成了学校那相片或许也会蒙上一层苦闷之气。于是她只是将相机抱在怀里,偶尔拍下一两张有趣的照片,却也没法留下些有趣的回忆。 一直到下午,雨还在下,学校广播不合时宜地放着散场音乐,同学们也明白春游字面意义上的泡汤了,有的嚷嚷着要回家,班主任和其它老师也没办法。就这样,春游日结束了。 本该是这样的,本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不幸的一天,一个被毁掉的春游日,一个被迫呆在教室里看雨的周六。多年后学生们想起来会骂两句学校,除此之外这一天不会有更多的意义了。 一定有人这样想过吧,“重来一次就好了”,“没下雨就好了”之类的想法,一定是有谁在那天夜里入梦之前浮现过的。 于是当夜里,所有人都回到了教室里。 所有人都没有头绪,大家回过神来就在教室里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坐着了,老师们也在讲台旁站着,其中几个比学生更手足无措。教室的门锁着,窗外是个大晴天,从高一班级所在的位置看出去能看到操场,那是如梦般的场景—— 本来待在游乐园的那些设施,被搬到了操场上。霓虹灯闪烁,吉祥物摇摆,跨越整个操场的彩旗飘扬,塞不下的那些设施被挤上了停车场和过道,带着梦的滤镜,无趣的学校变得拥挤而华丽。 那就是梦,所有人都觉得那是梦,即使醒不过来。有人害怕,高尔森记得她的班主任,那个带着眼镜的人害怕到坐在讲台边上不敢动。但更多的人兴奋,雀跃,并认为这是某种天赐的奇幻体验。 于是当广播说“春游开始”的时候,门开了,大多数人都跑了出去,一部分人留在教室内,高尔森也出去了,但她没用跑的,因为她怕摔坏了怀里的相机。 没错,她还带着相机,并用那相机拍下了许多现场的照片,要说这是不是她活下来的原因?她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梦里带着那相机。 梦里没法算时间,但当每个人都冷静下来后,大家开始疑惑梦为何还没结束,那些设施像是永远不会停下一般重复着运作。大家没有人感到饥渴困倦,但也逐渐担忧了起来。 当第一个人试图从校门离开学校时,那些设施终于停下了转动。吉祥物也没再重复着摇摆动作,那火柴人般的节肢动物像是断了线,又像是终于获得了自由一般顺应重力抽搐着倒下了,不久后再次站起,开始抓人。 抓人,抓每个在学校里的人,不管有没有离开过教室,有没有玩过每个项目,时间到了,它们开始抓人。 那吉祥物将抓来的每个人放在教室的窗边,那窗户的玻璃被拆下来了,长方形窗口如肉铺展示台一般堆放着挤满了人头,她们并没有死去,只是不知为何,被抓住的一瞬间就不动弹了,任由那吉祥物用黑色节肢如抓娃娃机的夹子一般将其抓起,又如娃娃机补货员般将她们堆放在窗边,头架在窗沿上朝外。几个吉祥物拖来了桌子让上方的人放脚,好让她们不会轻易滑下去,滑下去的话它们还得再伸长那漆黑的一条手整理。 很快,每个班级所有的窗户都挤满了人,或者说低垂人头。高尔森本来是最后一个,她本来把自己锁在厕所角落里,但那节肢动物的手根本没有厚度,穿过缝隙就把锁打开了。随后她被拎起来带去自己的班级窗口前,看着那人头墙,高尔森害怕得要命,却也看见了一个缝隙,那是给她准备的。 那时她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说连类似念头都没有起过,她只是害怕,如自知在做噩梦却没办法一般,只能拼命地祈祷让梦快醒过来,手里的相机棱角刺得她掌心发疼,她却也没放开过。 随后,她的双脚悬空,她知道自己要去往她的位置,那狭小的缝隙里了。 预想中的触感没有出现,不知何时那铁丝网消失了,高尔森眼睛睁开,发现自己被放置在了走廊护栏边缘,视线前方是四面人头墙,后方悬着艳蓝晴空,她的手里握着相机。 鬼使神差地,她即使不知道知道自己为何被放在这里,也莫名有了想做什么的冲动。窗户铮铮作响,她抬起相机,调整到全景模式,四扇拥挤的窗被塞进取景框,那窗户上边缘有金属露出锋利边缘,反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按下快门,闭上了眼。 巨大的金属摩擦声轰然,她听见多个重物钝钝落地的声音,随即是失去的平衡,她向后倒去,直到剧痛袭来都没有睁眼。 再次从梦境中醒来,她看见的就是病床旁围了一圈的人,问她,你感觉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还活着? “哈哈,我为什么还活着。”高尔森把自己缩到最小,“怎么会有人真的想从我这里知道这个答案啊?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 说到这里她才记起来要喘气,她的肩膀起伏如过山车,头上冷汗冒出,打湿了些许发丝,也让她的五官更加沉重。 小弗没有问她为什么还活着,她全程没有问问题,但高尔森自顾自回答了很多。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梦,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游乐园,我不知道为什么梦里那游乐园的吉祥物是节肢动物,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人放在窗台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手里有相机,我不知道自己真的拍到了什么,我不知道那巨大的金属声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掉在地上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掉下去——” 她低声重复,没有在流泪,只是麻木并感到不安。 “不要问我了,我不知道。”她说。 室内安静了好久,只有小弗动笔带来的沙沙声,许久之后,这声音也停下来。 “原来如此。”她说。 “你知道了?”成香五问,高尔森也抬起头看她。 “严格来说这可不算知道些什么,顶多算是推进了一些进度罢了。”小弗抬起头看向高尔森,“那些来问你话的警察或许并非全然不信你说的话。” “当然,不然她们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相机?”高尔森嗤笑一声,“拿走我的相机,问我都拍了什么,怎么问得出这种问题的?” 说起拍照。高尔森复述时并没有谈及关于“自杀”的行为,更别提具体细节。 “和你那国外的案子有联系吗?”成香五问。 “联系肯定是有的,但具体难下定论。”小弗收起了本子,看着高尔森思索了起来。 “国外?你,你们。”高尔森一下子扑倒了小弗身前,“你们是哪里来的?不对,你们是哪里来的都好,带我走吧,我一直一直都没有回家。” 说到这里,她还是流泪了,“我好讨厌这里,我想回家,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啊!你们能爬上来也能再爬下去吧,求求你们带我走吧,要我配合你们查案?啥都行啊带我走吧求求你们了!” 那眼泪顺着青黑的眼眶滑落面颊,其主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目视前方,又转过身去看那站着门边矗立不动的,她不知该求那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有用。 “你们看到了吧,我真没病。”高尔森指了指桌边的纸笔,“那些人还让我写东西,什么玩意啊谁要写东西给那群人看。看了又摇头,又来个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人说让我静下心来好好回忆,这群人才想让我变成神经病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又迅速主动压低了,“那些人啥都不和我说,也不说什么时候放我走,你们要我配合干啥都行,我没钱但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器官,我器官健康得很——” “可以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迫切和决心,在我看来你确实没有高危精神疾病。”小弗说着,看向了成香五,“这位确实是解决这起事件所需的一部分,但你也知道我们的行为是经不起执法者探查的,这点需要你配合。” “你想把她藏我家?”成香五一愣。 高尔森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哗得一下换了个方向扑,“求求你了啊姐我有个角落就能睡有个馒头就算饱,你带我走吧——” 这让成香五怎么回答,她看着这高中生泪流满面地说想离开这里,又看向微笑的小弗,想起这人口里说的怪事,想起那被压了一个月还得派外地刑警来查的案子,最后,她点头了。见状高尔森迅速从床上翻了下来抱着成香五的腿就开始哭,她单手把这高中生拎了起来,掂量了一下重量。 “我分两趟带你们下去。”成香五叹了口气说,“回去得走小路。” “我们没有更便捷一些的交通工具吗?”小弗伸出一根手指。 “我不会开车。”成香五说,她确实不会,就她这视听能力开车上路就是主动给交警找麻烦。 “有车的话我不介意当司机。”小弗说。 “你?”成香五质疑,她还记得几年前这人不到十分钟的步程就要考虑打车。 “毕竟后备箱实在是太方便了。”小弗摊手,“你们这里小路多得堪比南美洲大沼泽,开车避开监控不算难,你有门路租到车吗?” 作为一个杀手,成香五的门路实在是又多又广。 “那就行了。”小弗点头。 “这是什么对话?”高尔森疑惑,“说起来这里是八楼,姐你带两人上下没问题吗?” 成香五以实际行动表示没问题,带着高尔森下楼时为了防止这营养不良的高中生把自己丢下去,她还是单手抱人单手扶墙的,有支点的墙面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跑道。 “哦吼自由的味道好香甜。”高尔森下落时一边抖一边说,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接近自由落体的速度。 随后成香五再次上行,次数多了她都记得路了,这次下来之前她有记得把窗纱装回去。 “真的不考虑笑一笑吗?”下楼时小弗再次自拍一张,成香五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二人正式落地,公司信息部门发来一位本地热心花卉店老板的联系方式。沟通后成香五带着小弗去附近的一处工厂后方开来一辆黑色七座大众,附带单向玻璃和新鲜牌照。 小弗带着伞坐上驾驶座后还算熟练地调整了座位间距和后视镜,她一身行头和这位置简直格格不入。成香五把高尔森放进最后排后坐上了副驾驶,并系上了安全带。 “先说好,我没有驾驶证明。”踩下油门前小弗才像是介绍今日天气一样这么说。 车停下后的第一站是那家庭餐厅所在的商场,目的是超市,高尔森留在车里,小弗去几家成衣店看了几圈,选了几套行头后又去买了基础用品和不基础用品,东西多到需要她用推车推到停车场。成香五跟在后面给高尔森准备了些东西,也顺带买了食物和水。 “没想到你还真有把那称呼记在心上。”小弗看着成香五拎在手里的东西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还是个会照顾小孩的好心香香姐?” “你是希望她真像只老鼠一样缩我家里?”成香五反问。 “我觉得你在影射我,你觉得我们一样。”小弗不满。 “对啊。”成香五点头,“你这不是听见了,还说出来干什么?” “…那你对我们之间的态度差异可大到令我心寒。”小弗冷笑一声。 “她又没害得我补一颗假牙。”成香五不为所动。 “瞧你这话说的。”小弗又得意地笑了。 成香五没话好说。 车辆开进小区停好时天也快黑了,路灯亮起,周围弥漫着被常人称作为家的味道。 三人依次走进公寓,成香五开灯,把买来的拖鞋扔地上让后面的人换,自己先进了屋把能冷藏的都塞进冰箱。购物袋鼓鼓囊囊地塞着人活着也没那么必要的东西,多数是速食零食和饮料,也有些水果,以及小弗点名要的茶叶,五颜六色的罐子一大堆。 “茶叶请放常温。”小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成香五没回头,把茶叶扔厨房台面上了。 主卧有主人睡,客卧有客人睡,按理来说多一个人该睡在书房。 “我睡客厅,睡客厅!”高尔森迅速表达了卑微的态度,“哇这沙发看着可太像我家了。” 小弗微笑着没说话,成香五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日用品交给了这高中生让她自己用。 “诶,谢谢。”高尔森吸了吸鼻子,“两位姐怎么称呼?” “这位是香香姐哦。”小弗介绍道,“可以称呼我为小弗。” 话是这样说,高尔森很难真的把小弗这个称呼叫出口,她嘴巴张张合合几次。 “弗,弗弗姐你好。”她小声说。 “…为了防剧透也只能这样了。”小弗接受了。 “这不是很本地化吗,别抱怨了。”成香五说。 三人吃了集商场地下一层小吃街大成之作的晚餐,小弗泡了茶,在薰衣草香中,三人商议起接下来的行动。 “有事先声明部分哦。”小弗端着茶杯开口,“你香香姐职业是杀手,弗弗姐算是你所属案件的调查人员,非官方的那种。” “我能知道这些吗?”高尔森顿了顿,捧着茶杯点头说,“别在乎我的感受,我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你有想做的事情吗?”成香五问。 “…我想去看看爸爸妈妈,就看看。”高尔森说。 “针对这一点,我有另一件事先说明事项。”小弗说,“我之前的调查表明你,以及案件内所有受害人的直系亲属均并未对你们的失踪或死亡或入院表达负面态度。” 听到这话,高尔森愣了好久,“意思是,她,她们不在乎?” 说完,她自己流下了眼泪。 “这并非寻常现象。”小弗说,“我并非在安慰你,我认为这事出有因,并且准备调查。” “当然。”高尔森擦了擦眼泪,“这当然不正常,我知道这件事在目前为止还没有能被称得上正常的部分,但就是,诶。” 她沉默许久,又说,“这样也好吧。” “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我准备尝试让你与你的家人接触。”小弗说。 “…嗯!”高尔森点头,又笑了,“谢谢。” 小弗没有回应这份道谢,接着问,“那些沟通者收走你的相机后,有与你谈论过关于自杀的话题吗?” “自杀?”高尔森对这一话题明显感到意外,“没有诶,一开始那些人确实好像在担心我这么做,被我骂,我们谈了几次后就明白我没这个打算了。不过每个小时都会有人进来看我一眼,有病似的。” 成香五看去,小弗点点头。 “是有谁自杀了?”高尔森抿了抿嘴,“说起来,我的同学们现在怎么样了?那些人说她们被分批送往不同的医院隔离了,和我一样,是她们中有人自杀了?” “这样的话,那或许这是个会令你今晚做个噩梦的话题了。”小弗说。 “…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高尔森冷静地说,“请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梦里的每个人都自杀了,从你昏迷到从医院清醒的这段时间,在你们班级里。”成香五说。 时间地点结果,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其实。”高尔森沉默许久,深呼吸,吐出一口长气,“其实自那天起,我几乎每次做梦,都会回到那个地方。” 她没有用学校代称。 “…哦?”小弗抬眉,放下了茶杯摸出记事本,“请细说。” “就是,梦里的我会拿着照相机,从我的座位上醒来,然后,我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高尔森说着又把自己缩起来了,“天是晴的,教室里没人,操场上有游乐设施,没在运转,没那些吉祥物,但也出不去。” 梦里,她从一开始的四处奔走,担惊受怕,到逐渐接受自己那没用的脑子又带着自己回到了这个鬼地方。 “这是稳定现象吗?”小弗问。 “我也不是每晚都做梦,但只要做梦,就一定是这样。”高尔森点头,“所以我尝试了那个什么把睡眠时间分开的方法,有点用,但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还是会过去。” “你梦里的相机有实体吗?”小弗问道。 “有一些照片,就是我那相机以前拍的照片,也有春游那天我拍的同学照片,但没有最后一张。我尝试给梦里的世界拍照过,醒来再做梦那些照片就消失了。”高尔森声音低但冷静,像在诉说什么秘密。 “…确实特殊。”小弗点头,“听上去你有调查过那里。” “是的。”高尔森点头,“我很在意那个窗户,但梦里那无论如何就只是普通的窗户而已。学校里的每一处地方我都去看了,说真的现在没人比我更了解那里了。每扇门都开着,但我没找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食堂里还有些剩余食物,可以吃,但醒来后没有饱腹感,水也同理。厕所可以正常冲水,镜子没有奇怪的地方。化学教室的试剂我也用过一些,对我造成的伤口在下一次入梦也会消失。” 说着,高尔森摸了摸膝盖,“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些游乐设施了,我没找到电源或者开关,爬上去的话那些东西确实会因为我的重量动起来,但也就这样。碰碰车这种也开不起来,不如说那里面大多是必须要用电才能启动的项目,但我没看到电线,用火烧也没地方噼里啪啦一下。” “这些我没和那些人说,毕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高尔森笑了笑,“我看那些人根本就不在乎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太在乎我。” “好奇心是人类的优良品质之一。”小弗点头,“感谢你的努力,这是有意义的。” “…这样吗?”高尔森眨眨眼,喝了口热茶,“我其实也不是害怕那个梦,我只是担心哪天我就醒不过来了。我在梦里是没办法自己醒过来的,怎么样都没办法。” “那么,今晚的最后一个问题。”小弗抬头,“你现在能回忆起春游日当天结束之后,以及你回到家,这之间一段记忆的具体细节吗?” 高尔森一抬头,似乎要将答案脱口而出,但很快疑问与自我怀疑就将她的头又压了下去。 “…应该是有这样的一段记忆的,但是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她的语气充满不自信,“很模糊,好像,怎么说呢,就是没有特别值得我记住的事情,所以就淡忘了。” 闻言,记录者若有所思地合上了记事本,清脆的声音象征问答环节的落幕。 “我明白了。”小弗说,“这捕捉人类精神之物自然是我们的敌人,人类的敌人,那并不是梦境那样能安放睡梦中无处可去之人的归处,而是捕食者的网。” 她语调流程自然,抑扬顿挫的设置似乎是根植在她肺部这原生器官的一部分,所有伴随其吐出气息滚落而出的词句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奇妙腔调,即使这里没有舞台。 “哦…”高尔森似懂非懂地点头。 “不理解也没关系,事实就是为了你们这样的人准备的,而我要做的就是展示有益的事实。”小弗说着,收起了记事本,站起身,“那么,先走一步。” “等等。”成香五说,“把你自己的茶杯收拾了。” 小弗转身,微笑,带着自己的茶杯去厨房洗好,再转身回了书房。 “我去给你拿被子。”成香五也站起身,又说,“你要是不想睡觉,我也有药。” “不用了,谢谢你,香香姐。”高尔森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挺想睡觉的。” 成香五没说什么,多给她拿了几个枕头,也回屋了。 第4章 无端查访 或许是因为昨日的睡前小故事,成香五这一夜的睡眠时间相当短,不过至少她没有做梦。 卧室窗帘拉开后远方的景色不算清晰,原因除开视力还有雾气。森湖市这段时间日均早晚温度差有十度左右,晨间起雾是常事,等大部分居民都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了这雾就会自顾自散去了,随即而来的是更不体贴的骤日。 朦胧的雾没透进新开的窗户,凉气倒是顺着草木的气味飘了进来,穿着家居服的成香五没觉得冷,就像是她在日晒下穿着毛领外套也不会觉得热。感受不常刺激她的皮肉,但为防止着凉,她通常会尽可能地保持恒温。 而且她还挺喜欢那毛领的部分的,手感不错。 给卧室通风后,成香五洗漱并步入客厅,昏暗空间中沙发与茶几中间本该下陷的阴影被一处鼓起来的东西填补了,她这才想起自己客厅里躺着个高中生。随即她便又想起那客卧里还有个人,除开卧室那扇门外她已经没有任何**防范措施了。 没太在乎这部分的成香五带上外套出了门,去买早饭。 街上偶然有三五居民,步履或充满或闲适地穿梭在雾气间,目的明确或漫无目的。成香五照常去了那老邻居家的早餐铺子,这里一大特点是开得早,另一大特点是老板懂得根据顾客要求调整任何食物的韧性,深得成香五牙口喜爱。 每到这里她都会纪念一下自己那再也回不来的后槽牙之一。 “小成起这么早?”那老板照常身居收银台后方,嘴和手各动各动。 “早起走走。”成香五应声,“要两个芝麻饼,硬的,在这吃。” 说完她想起自己屋子里还有人,“算了帮我打包,还要两个甜饼两个咸饼,正常的。” “好嘞!”老板迅速起了炉,熟练地杆面团倒油,“小成还帮人带早餐呢,真是长大了。” “诶。”28岁的小成捏了捏外套。 压上盖子,碳水和油脂就在里头不分你我不分死活地噼里啪啦了起来,老板看都不看一眼,招呼着排成香五后头的客人点单,并顺势夹杂多种话题输出,有来有回。 成香五就站一旁等自己的六个饼,并观看。这老板的老伴前几年出车祸死了,唯一的孩子去外头念大学,她一个人待在这,喜欢什么都扒拉一点进自己的铺子里。饼要自己摊,蒸点要自己捏,馄饨饺子要自己包,器械坏了要自己修,材料要自己挑自己抗,话题要自己找,盆栽要自己研究,人情世故要自己记。 这八面威风的老板乐于也精于此道,人称早餐铺八爪大王。 “小成你的饼。”老板把三个纸袋子组成的塑料袋放在台前,成香五接过,香气以极近距离散发存在感,混合热意。 “谢谢,走了。”成香五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回程路上雾气散去了。 说起雾气,成香五还记得自己工作的城市偶尔也会出现类似高尔森说过的情况,清早出门时没起雾,过一会反而朦了起来。但那是个临海城市,水汽与风都太写实了很难讲道理,森湖市算是山城,不知这样的情况是否合理。 芝麻饼在路上被吃了一个,硬度熟悉不掉渣,令人安心,但小区里跟在后头的几只猫就没那么开心了,其中一只黑毛白脚的成香五还认得,因为这位活的特别久,她掰了点扔过去,猫吃了。 屋外的一切都正常得很。 屋内,或许是天已大亮,屋子里头的人趁着成香五出门的时间段里也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高尔森把被子枕头叠好放在了客厅角落空着的架子上,穿得板正,也正襟危坐在餐厅饭桌边,一听见推门声就条件反射地朝主卧门方向看去。 那门被开着,谁干的显而易见,成香五最后一道**防护措施就此失效了。 “香香姐早上好!”高尔森迅速问好,声音还算精神。 “早上好。”成香五应了声,把早餐放桌上,刚想去卧室抓人就看见人自己出来了。 “真巧,在这里遇到你。”小弗行动自然得像是从自己家卧室走出来,还顺便带上了门。她换了身内衬,还配着那橙黄宝石绿领结,耳下当然也晃着那颗不久前被怀念过的牙。 成香五无话可说。 “怎么就无话可说了?”小弗反倒不满了起来,“若你无话可说那我准备好的说辞该致之何处?” 高尔森没开口的胆子,她小声站起来拿了杯子,从冰箱里拿了饮料,还顺带烧了水。 “让我们感谢热心的高尔森小姐,但我认为美好的早餐可不能缺了可供自我发挥的佐料,用以辅佐心情的摆设以及彰显待客之礼的餐具。”小弗提醒到。 “好嘞弗弗姐!”高尔森迅速照做,表情没有丝毫不满。她摸了盘子在桌上摆开,并把那无所适从的饼倒在昨日小弗挑选的银盘里,顺带摆放了黄油奶酪果酱,还撕了点擦手巾。 成香五从没想过自己家餐桌还有变成这幅模样的一天,也没想过一天之内自己家还能多出一个奴隶主和一个奴隶。 或许那饼也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吧。 三人就坐,小弗泡了茶,还特有仪式感地当着众人的面取出带雕花的银夹子,拿剪刀把本来好端端地完整着的饼剪开了,这一行为在芝麻饼上受阻,她不可置信地捏了捏剪刀把手,捏了捏夹子。 “别剪,那是我吃的。”成香五说。 “为何不与我们分享呢?”小弗还在尝试。 “那你剪。”成香五也不劝了。 “…我的意思是请你帮忙。”小弗说。 虽然觉得除了自己以外这饼不适用于任何人的口腔或胃部或肠道,但成香五还是帮忙剪开了,那芝麻饼落在银盘上的声音像砖头。小弗伸手取来一块,涂抹以果酱和奶酪,佐以黑胡椒与砂糖,送入口中,咀嚼—— 没咀嚼,她咬不动。 成香五也拿了一块剪好的饼,崴了一点砂糖,咀嚼时颗粒感更上一层楼,这不免让她对小弗这莫名其妙无中生有多此一举的行为有了微小的一丝赞同。 “…我不做无用之事哦。”小弗放下了手中的饼。 而高尔森在听见其落地有声时就放弃了对此的尝试,甜饼里抹了红糖,沾着果酱吃像是在咬带甜酱夹层的面包卷,馅饼里塞了酥油,夹点奶酪吃着像土耳其馅饼。红茶加了糖,放凉点后喝起来口味也没那么大人专属。 她尽量吃得悄无声息,像是还没习惯在这个世界上弄出点动静。 进食时间忽然就热闹到成香五有些不习惯了,她嚼着饼,看着阳台外的景色发起了呆。 “吃饭时走神可不是个好习惯,真希望你不会因此感到肠胃不适。”小弗转为食用正常的食物。 不会,事实证明成香五的胃酸可替代硫酸使用。 “…证明过程可以透露一下吗?”小弗好奇,成香五没理她。 “在和我说话?”高尔森疑惑。 “她自言自语的时候不用理她,对你没好处。”成香五说。 “我的沟通技术可被同行私下称之为恶魔腹语,怎可用自言自语这种街头药物过量者所属的形容词玷污?”小弗大为不满,顺势把那块啃不动的饼丢进了垃圾桶。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吧。”高尔森小声说,在小弗眼神滑过去前迅速闭上了嘴。 “恭喜你还留存着些许反抗意识。”小弗说着再次端起了茶杯。 “请放过小的。”高尔森迅速回复。 本来应该很简单的早餐之后,三人在成香五的监督下把自己用的餐具收拾了,小弗像是要降低茶具平均使用成本一般泡了新的茶,有股薄荷香。 “早餐用茶和餐后茶不可混为一谈,不过这部分就不与你们细说了,稍后再说。”小弗说。 “弗弗姐说的对。”高尔森点头点头。 众人聚在客厅商谈今日事宜,缺点背景音乐,成香五开了电视看天气预告。 “你的父母应该确实还处于观察期内,尤其你失踪,最近这里还来外地刑警查你们学校的案子,针对她们的监控只会更加严格。我们可以根据她们日常路线随机应变,总有机会能说上话的。”成香五说。 森湖市今日天气晴转多云,能见度高,部分区域清晨有雾,请市民出行时注意。 “我家人都在市区公司上班,我知道她们平时上下班时间段。”高尔森点头,“早上一般是九点半到公司,下午五点从公司出发回家,我家地址离二中不远,上下班时间路上人很多。” 今日日出时间为上午六点四十,日落时间为傍晚七点三十,紫外线指数低。 “我的意见是最好挑个能私下谈论到空间,以免发生意外情况。”小弗说。 风向为北西北,风速7公里,阵风13公里。 “意外?”高尔森不是很明白,但也点了点头,“我明白,如果我们能说上话的话,我会尽量配合你们的想法说话的。” 体感温度与实际温度相似,湿度百分之六十三,气压中等。 “那个。”高尔森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有电话在响啊?” 确实有,成香五抬手关了电视,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有来电。 “可惜,若你不提醒那么这来电通知还要持续到天气预报结束。”小弗放下了茶杯。 来电人是周弥,但不是她自己的手机,是便利店的座机。成香五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阳台边接起了电话,其余二人自动保持安静。 “小弥?”成香五应声。 “香香姐,是我。”小弥的声音莫名有点紧张,但不带多少恐慌成分,她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像是在等对面主动开口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成香五真情实感地疑惑。 “是这样的。”周弥深吸一口气,“我听说你一大早带着那位外国朋友出去玩了,毕竟这块也没啥有意思的地方,对吧?” 哪有这样的事?成香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周弥是想和她一起出去玩吗? 小弗忍不住笑了,她摸出手机打字,展示给成香五看:“那墨镜刑警找上门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成香五更疑惑了,但也理解周弥在说什么,她顿了顿,开口,“我刚回来了,现在在家。”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周弥被那麻烦人缠住。 “诶——”周弥的声音明显大失所望,“不是,就是,诶,那个——” “没事的。”成香五说,“别担心,我就在公寓,有事找我就行。” “…诶。”周弥扎扎实实地叹了口气,“好吧,是那个墨镜人说想找你们,说是昨天遇上了之后有一些事想问你们。说真的我觉得她超可疑的诶!” 最后一句说的声音很轻但成香五猜所有人都听见了。 “小弥,那人再可疑也没关系,小区里监控很多的。”成香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真要说可疑的那部分其实是她们几个,她回头看了眼已经在沙发上缩起来了的高尔森,回复到,“就让我和她当面聊聊吧。” “行。”周弥也没再说什么,“那我告诉她你公寓号?” 若只有一人与那墨镜人会面显然不合理,但若只留高尔森一人在家又可能会出意外,成香五回头看了眼小弗,她点了点头。 “就这样做吧。”成香五说,“不用担心,没事的。” “好——”周弥应声,通话结束了。 “警察!”高尔森反应非常大,比复述她噩梦经历时的神情更为恐慌,她整个人都僵在了沙发角落,只在说话吐字时呼吸,“警察,是来找我的?!我,我不想——” 她比一些真正的罪犯更害怕警察。 “高尔森小姐。”小弗开口,“那不是你见过的那些本地管理员,而是外来入侵物种,在你没有营养可供汲取时对方不会刻意将目光放在你身上的。” “…可,可是。”高尔森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害怕得抓着沙发扶手不敢动,“你们没关系吗?万一那个人其实是直接怀疑上了你们,那我,我。” 她的嘴唇抖了半天还是只有我。 “我可以确定那病房没有留下我们两个的痕迹。”成香五说,在把自己摘出去这一点上她是专业的,“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来干什么的,如果确实是怀疑上我们了那直接找上门就是,不该从小弥那里联系我。” 但显然那即将上门的人不在乎这该不该,便利店到公寓门口顶多五分钟路,客人即将敲门。 “阴谋论爱好者的常规行为罢了。”小弗并没有什么波动,她将三个茶杯都添满便再次悠然自得地坐回了沙发上,转头对高尔森说,“带着你的东西去书房。” 高尔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时已经没有再颤抖了,她无声地把自己的被子枕头都带进了书房,顺带去玄关把自己的鞋子带走,在把自己塞进去前,她带上了客厅那半个卫生间里所有的洗漱用品。满打满算她在这公寓也就待了半天多的时间,这样一收拾基本上没剩下多少活人痕迹。 成香五掏出钥匙把书房的门锁上,把钥匙扔进口袋前,她听见门被敲响了,有力道且极快的三次,像是下一秒就要无视主人意愿推门而入一样。 最近来敲这扇门的人是不是有点多?成香五这样想着去开了门,小弗没起身的打算,猫眼外站着半个熟人,衬衫西裤皮鞋,确实是那墨镜刑警,她今天换了副棕色镜片墨镜,被同样遮去的半张脸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您好!”墨镜刑警问好,“很抱歉让周弥小姐担心了,以这样的方式找到二位确实是唐突的行为,请容我再次为此道歉,我是谢无常,该怎么称呼您?” 一开门就是这么一长串话,成香五愣了愣,回答道,“我是成香五,你找我什么事?” “打扰了成女士,实际上我并非为您而来,而是为了与您一同出行的那位,外国友人。”谢无常说着,似乎是想皱眉展现一下自己的忧虑,但她的大墨镜遮去了大半表达,“恕我冒昧,请问那位自称小弗的女士现在也在此处吗?” “你找她什么事?”成香五问。 “不必如此警惕的,成女士,我只是有些关于她的私事想和她聊聊,若是她在此处最好,若非如此那或许您会愿意告知这位的联系方式?”谢无常露出了没有墨镜的话还算亲切的笑容。 说真的,一般警察上门说“只是聊聊”的时候就意味着聊完就要动手了,成香五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人。于是她只是面无表情不说话,她同事说过只要她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动就可以让一些人明白自己该走了。 屋内传来了笑声,主人是谁都不用猜。 再次自动认领那笑声对象的谢无常面色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现在成香五知道那墨镜是用来干什么的,至少其功能之一就是和她一样用来让看脸色的人自己理解一些东西。 “…看来您对我抱有一些误解。”谢无常摘下墨镜端回了微笑,她拥有一张可以用来树新风的正派面孔,“我并非什么可疑人士,反倒是那位以小弗自称的外国女士身份可经不起询查,不知您与她相识多久?说是熟人,但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您可知晓她的底细?” 这还用说?成香五想了想,说到,“确实不是很熟——” 话音未落,她侧过脑袋,破空声传来,一个茶杯碟如不明飞行物般从她的身后横空出世,擦着她的毛领和谢无常的脖子碎在走廊墙壁上。 “熟悉吧。”成香五把话说完,看着那一地碎片皱起眉头回身。 屋内走廊,小弗微笑着拍了拍不存在灰尘的手,“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可不适用于所有情况,我说的没错吧?” 谢无常带回了墨镜。 “你自己收拾。”成香五大拇指指了指地面,“碎片要拿胶带粘起来。” “你现在应该说对,然后对那位无礼的主观言论散播者声明我们之间的联系非比寻常。”小弗不满地说。 “赶紧收拾吧,一会起风了要吹得到处都是了。”成香五说,“记得带手套。” 小弗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拿了胶带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似乎是觉得场面有点尴尬,谢无常默不作声地往边上站了站。成香五给小弗递手套,她没接。 “给我这个是做什么,我们关系很熟?”小弗面无表情地问。 这让成香五怎么回答,是要她说对我们很熟你赶紧把手套戴上别一会给划出血了自己觉得痛在角落里发脾气?还是说熟什么熟你要不要看看这旁边站着的人是谁再想想书房里头锁着的人?或者干脆直接说要不要看看你在问什么你自己有多可疑自己不知道吗? “哈哈哈——”小弗还是笑了,“总之你得帮我收拾,我可不会无端让套装茶具少去一件。” “…行。”成香五叹了口气,没话好说,也蹲了下来开始收拾。 然后谢无常也莫名其妙蹲下身开始粘碎片,走廊一时变得拥挤而忙碌。一个巴掌大的茶碟在碎开后尸体竟能覆盖整条公寓的走廊,该说延展性极佳吗? 在帮忙捆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碎渣胶带球后,谢无常顺理成章地进了公寓丢垃圾,她自然而然地将鞋脱在了门口并询问是否有拖鞋。还真有,昨日买在商场买的一套拖鞋还有剩的,成香五看着那多余的几双心里久违地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并非莫名哦,你们不是有‘上天的安排’这种邪恶的自我安慰说法吗?”小弗说。 “…诶。”成香五还是叹了口气。 客厅,三杯热茶中的一杯少了拖碟,赤着脚站桌子上,像个没被邀请的不速之客。 “除我之外还有新的客人?”谢无常意外地问。 “当然是为你准备的,就连这句话也是。”小弗满意地回应。 “那可真是受宠若惊。”谢无常笑了笑,“不介意我们坐下聊?” 这成香五还能说不?“坐吧。”她说着自己也坐下了。 三人落座,没杯碟的那杯茶当然属于谢无常。 “既然各位没打算与我多聊,那么我也不用闲话打扰几位的耳朵了。”谢无常端起茶抿了一口,“好茶,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茶叶但泡茶者手法独到,真是难得的体验。” 成香五觉得这人说起闲聊话来简直没完了。 “自然。”小弗轻轻抬了抬茶杯。 “该怎么称呼您?”谢无常从墨镜下方探来视线,“这位自称小弗的外国友人?” 若这人真是刑警那昨日在当地派出所就能查到小弗登记的个人信息才对,成香五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开口说些什么的打算。 “毕竟在防剧透这一点上我准备贯彻始终。”小弗得意地说。 “…这是回答?”谢无常问,她皱眉了。 “没错。”小弗点头,“不如也绕开这一点吧,称呼不过是无谓的束缚,你想知道的也并非仅仅是一个名字所代表之物吧?” “这可不一定。”谢无常笑了笑。 “哦?”小弗抬眉。 “若您拿不出一份合理的身份证明,又不愿意提供一份可追溯的个人信息,那森湖市当地公安机关或许很难不对您产生怀疑,外国友人?”谢无常摊手,状似无奈,“而选择将您藏身于此的成女士也难脱身吧,毕竟二位看上去关系还不错。” 闻言成香五皱眉,这就是她不喜欢与这些刑警打交道的原因,有一点小事发生就会莫名其妙地追到她身上。 “那是自然的。”小弗微笑着说。 谢无常面色肉眼可见地疑惑了起来,她的表情变化实在是明显,隔着墨镜都没能支撑住她的职业该有的职业病。 “你觉得这有东西让她大老远跑来拿?”成香五问。 “这种事可得问当事人,石料在开凿前谁知道里面是废石还是翡翠?”谢无常反问。 “那你是觉得她有透视眼?”成香五接着问。 “这可得问本人。”谢无常看向小弗,“就您几次表现出的谈话而言若说有透视眼我也愿意相信。” “…这是那个什么。”成香五想了想,“心理学。” “哈哈哈,我当然是开玩笑的。”谢无常毫无幽默感地笑了三声又看向小弗,“那就让我说的明白点,您表现出的种种特征很难让我相信您真的是来森湖市游玩的。而现在您就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那难道是什么说出来就会让大家大吃一惊的大名吗?” “她说是要等我自己想起来。”成香五说。 “…成女士。”谢无常终于换了个问话对象,“您又并非这位的家长或代言人,何必替她回答所有问题呢?” 她咬牙切齿地太明显了。 “别呀,我还没看够呢。”小弗惋惜地说,“再聊三段如何,再聊三段我就把自己也放入对话部分里。” “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查我?”成香五皱眉。 谢无常突然笑了,带着些挑衅,“您为何觉得我有立场与资格调查您呢?就因为我是‘阴谋论爱好者’?这里就让我直接一些吧,您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和来意的?” “你这不是已经为我们准备好至少三份答案了吗?”小弗回答道。 “…诶。”谢无常叹了口气,“藏不住心事,果然我迟早会在这一点上吃点苦头吗?” 成香五觉得这倒也不能全怪她自己。 “那么娱乐时间到此结束。”小弗放下了茶杯,“谢无常小姐,您造访此处总得有个能说出口的目的,说出来吧,随后我会评判目的与你的价值,并考虑回复。” “您真就不担心自己的身份问题?”谢无常紧盯小弗的眼睛看。 “这里最需要担心身份问题的可不是我。”小弗回应。 谢无常顿了顿,也放下了茶杯,杯底与玻璃茶几相扣,清脆异常。 “那么我就直接问了。”谢无常干脆摘下了墨镜放在桌上,“二位造访此处到底所为何事?” 没了墨镜之后她多变的神色与空气接触,更锐利了些。 “外国友人暂且不论。”她看向成香五,“成女士,我猜想您或许是为那即将出狱的秦子西而来,甚至想要的是他的命,我猜的没错吧?” 成香五没说话。 “说实话,我完全可以理解,甚至赞同您的想法,但您也知道私刑在现代是绝对被禁止的。甚至可以说若是您的行为被证实那或许现代法庭审理结果判刑会超出秦子西本人,因为此行为有倡导过激暴力行为因素,而检察院永远站在倡导和平这一边。”谢无常继续说,她言辞间还带着无奈。 成香五没说话。 “或许您有不会失手的自信?我虽不知这自信从何而来,但却也有打破您自信的自信。我并不想威胁一位无辜群众,但这得建立在群众确实无辜的基础上,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没错,我确实有可以调查您的身份,也有对您使用强制观察令的资格。”谢无常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强硬,但也怀揣着迫切的劝说意味,“我实在是不想闹到那一步,所以才想与您当面谈谈。” 最后,她没有再看向成香五,而是再次端起了茶杯,叹了口气,“若是您还是不愿意开口解释些什么,那么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这套说辞真是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样子,语气也好分段也好,就连配套的表演也类似。可以说其翻译结果比起圣经都统一得多,感谢你为我证明这一想法的准确性,谢无常小姐。”小弗说。 在谢无常再次开口之前,成香五先开了口,“我确认一下。” “当然?”谢无常笑着看了过去。 “你是在威胁我,对吧?”成香五侧过头,与那没盖着墨镜的五官对视,在这个距离下她能清晰地观察到对方的特征,并且记住很多东西。 肌肉分布,发力习惯,暗伤旧疾,反应速度,关节要怎么拧才能断得更快,好让其在最短的时间内失去反抗能力。 她是专业的。 “…小区里监控很多?”谢无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当真了?”成香五疑惑,这人自己没确认过的吗。 森湖市基础建设还算不错,路灯该亮的亮,水管该修的修。但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没透视眼的人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十字路口有监控探头已经算是态度好了,这小区里也就大门口和大停车场有监控。 “有饵食吊在前头就顾不得路走过会不会塌,这一幕也总是重复上演呢。”小弗点头。 谢无常将杯子放回了桌上,把墨镜带了回去。 “事到如今才开始怀疑就有些太晚了吧,现在的话,你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心理作用还是这给你这不速之客准备的茶里是否真的下了那古法蒙汗药吧?”小弗说。 成香五不记得那商场里还有卖这种东西。 “当然是我自取的。”小弗点头。 好吧,她行李箱里确实是有点,但她记得自己只带了致死的毒药来着。 “…自取什么?”谢无常问,她头上流了些冷汗。 小弗微笑,没有解释,谢无常冷汗更甚。 “至少她说‘赞同您的做法’这一点是真情实意的,就让我们回到这一点上,并重新开始延伸我们的对话吧?”小弗伸出一根手指。 “这有什么用?”谢无常问。 “当然是彰显态度。”小弗看向谢无常,“那么谢无常小姐,你愿意按照这个态度来吗?” “…好吧。”谢无常叹了口气,“各退一步,让我们保持安全距离。” 这样说着她的脸色倒是率先苦闷了起来。 “这就对了,别去管那些旁门左道,让我们走内部交叉线。”小弗点头,“我们的部分已由你替我们说过,现在就来谈谈你自己吧,话说个没完的家伙?” “我自己。”谢无常重复道,“若是只谈我自己,那或许你们并不会得到多少有用的东西,既然您有这份好眼力不如直接跨过我来谈谈我所代表的部分吧。” 她将背挺直,双手环抱胸前,一副要发表一番讲话的模样。 “不,那根本无所谓,那种东西无论何时何地何种规模都不是什么特殊到值得我耗费丁点笔墨的存在。”小弗傲慢地摇头,“谈谈你自己,我会自己评判你的价值。” 闻言,谢无常却是先看了看窗外,那里自然什么都没有,只有顺应天气预报所言按时登场的晴空一片。 “好吧,在我正式将目光放在森湖市上之前,这里对我而言只是个我这辈子都不会主动造访的小城市,但当我需要从这里获得些什么的时候,它又比我想象中的更值得挖掘,也更坚固。”她的声音散去窗外,“让我坦诚一点,我需要证明我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为此我需要一份足够有价值的证据。我认为森湖市中会有这么一份铁证等待我去挖掘,而你们似乎也有值得挖掘的部分,所以我来了。” 她稍微叹了口气。 “但说实话,我不知道我追寻着的目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谢无常收回了视线,“我想,那或许是个幽灵,也或许只是某种疾病。” 她的声音带着犹豫,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用那张善言的口向外人讲述那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存在的怀疑目标。 “我认为这里有某种存在会篡改人们关于死者的记忆,就像你们说的那样,我怀疑着很多个例,但都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我的目标确实存在。”她说,“而最近的一个例子来自停课许久的森湖二中,是高一一班一个关于名叫高尔森的学生,我得到消息她于昨日下午死去,但尸体目前下落不明。”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那你为何能确定她就真的死了?”成香五问,她发现似乎这人了解的东西也不多。 “因为我去问了她的家人,或者说。”谢无常顿了顿,没再说话,而是摸出了一根录音笔,按动按键后红光闪烁了起来。 录音夹杂衣物摩擦的声音和电子杂音。 “高尔森,森森,对,我们的孩子是叫这个名字来着。”一个女声率先登场,语气不确定,对自己亲自取的名字表现得十足陌生。 “我看看,对,是她,是这个人。”男声指认,像是指认犯人,“为什么要问我们这个?” “为什么?”录音笔里谢无常的声音反而更加疑惑,“她是你们的孩子不是吗?我明白你们因医院的隔离手续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但你们没想过去探望一下她?” “探望?”男声的疑惑得像是第一次听说人死了其实不会复活的天主教徒。 “就在市区的公立医院,你们完全有权利去看她的。”谢无常说。 “看什么?她不是死了吗?”女声疑惑。 后续又是一些追问,一些引导,一些不可置信,但那一男一女像是与这话题有种族隔离一般无法参与交流。她们的语气有不在乎,以及对自己不在乎的不在乎,哪怕“父母应该在乎孩子”这一常理都没能改变她们的态度分毫。 客厅再次安静了下来,但比起这里,成香五更担心书房的氛围。 “…有意思。”小弗拿出记事本写字。 “她们没有得到消息的渠道,我的意思是,她们不知道从哪得知的这一消息,并且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谢无常收起了录音笔,脸上的表情是与录音中态度一致的无法接受。 “你找到这里,是怀疑我们,不,是怀疑这件事与我造访此处的原因有关。”小弗抬头说。 “有吗?”谢无常追问。 “当然有,所以才说我们是竞争对手啊。”小弗点头。 谢无常笑了。 第5章 有效合作 要说这谢无常无愧于阴谋论爱好者的头衔。 “我从接触到相关内容后就一直怀疑这背后恐怕有某种被默认的人为干扰手段。也怀疑过是否是这个城市里有某种独特的违禁药物。一开始我的怀疑目标是这案件中的一手接触者,不过现在怀疑的对象变成了你们。”她一口气吐出了四个怀疑。 “其中有实际证明的那部分是?”小弗微笑着等待她自己已经知道的答案。 “…没有。”谢无常的脸色垮了下来,“诶,你们虽然可疑但也确实是外地来的,接触时间算起来没法犯案。” “那你找我们就只是为了怀疑我们一下?”成香五疑惑。 “这不是没办法了吗?”谢无常抿嘴。 “一手接触者那部分呢?”成香五问。 “我不太方便动,不如说在那些人死撑着不松口的情况下,除非证据确凿,执法者甚至没法停她们的职或者拉过来审问。”谢无常的表情像是吃蛋糕吃到了子弹,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好吧你们也该看出来了,我确实是警察。” 她本人反倒是最后知道自己在这算是个什么身份的那一个了。 “哦哦。”成香五勉为其难回应了一下。 “既然你也说了有人不愿意漏口风,那便是已经有了怀疑知道部分实情的人了,不知你可否带我去见见这位,若是凑巧,或许我们能有幸分享些想法。”小弗鼓励道。 “聊是聊不出来的,不如说见面都难。”谢无常说着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从天气预报换了几次台,切到晨间新闻重放。 画面中,话筒墙后,看着年约40的清瘦女人衣着考究,眼镜后是冷肃面孔,“就之前提到的夜间交通安全问题,我收到市民来信中有表达对夜间出行个人人身安全和财务安全的担忧,就像之前我们提到的那样——” 她身前立着个白底黑字的名牌,森湖市市长,顾晚秋。 “我得到消息称森湖二中现场是由消防局直接负责处理的,市长下的令。即使一个月前她只是想冷处理这件事好淡化市民反映,但这么长的时间来她也没有更多的行动了。”谢无常撑着脑袋,她得转头才能看到电视,“重点在于态度,她的态度在我们看来简直和疯了没什么区别,那才是把我们吸引来调查这案子的最大原因。” “什么态度?”成香五问。 “拒绝。”谢无常的表情疑惑,像是看到了长相不对称的脊椎动物,疑惑又反感,“拒绝透露信息,拒绝告知处理流程,拒绝我们插手,但这哪里是她能拒绝的。” 森湖市又没装城墙,外地人想来就来喽。 “这一点上倒是。”小弗说着笑了笑,“我就不在此提醒各位接受拒绝偶尔有益身心健康了,不过就你而言她的态度算不上是最坏的那种吧。” “…我怀疑有隐情,但她不说,我就只能自己查下去。”谢无常说着回了头,“我在队里就是负责实地考察和问话的,她这样的我也没少见,但她是做的最绝的那个。昨天被赶出去后连市政厅大楼的门都不让我进了。” 说着她再次切换频道到花边新闻,近期森湖市市区多处商铺都有活动,打折买赠返利,意为促进消费并带动新商品人气,节目中说这街头大红大绿的动静是为了庆贺白浪涛她老人家即将到来的六十岁大寿。 “白浪涛可以说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投资人,她常年定居此也对此处有最大的掌控力,远超上任没几年的市长。这一个月的风波下压每个部分都需要钱,别的不说,高尔森那顶层单人住院期间费用都是城市基金里出的。顾晚秋没这个钱,她以前是个律师,家里也不算富贵。”谢无常说着摸了摸下巴,“说了你们又觉得我有疑心病,但几次擦边走火的时候那白家都会闹出点新闻吸引注意力,很难不让我怀疑。” “确实硬。”成香五评价道。 “你说我逻辑牵强还是说这俩人背景硬?”谢无常面色苦闷地问,她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在掏空自己的钱包。 “确实。”成香五点头。 “诶,我也知道。”谢无常捞起了部分自尊,“这两人站大头,我准备从分支开始调查,以从细枝末节中摸索出真实所在。” “你昨天去那派出所就是?”成香五问。 “…诶,她好像被调走了。”谢无常的脸色又垮了,成香五没见过表情这么多变的警察。 茶水凉了些,小弗在记事本上涂涂改改没抬头的意思,谢无常叹了口气把电视关上了,成香五看着这墨镜刑警,莫名想起一些不知为何总是一副活得很累模样的同事。 “那些千遍一律的剧情暂且不提,就目前而言这里确实是生出了点新的案情。”小弗在茶水凉透前抬起了头,“如何,谢无常小姐,要选择和我们,你的怀疑对象合作吗?” 闻言,成香五倒是有些意外,她记得这人几年前还会考虑给自己调查出的线索加上版权声明。 “…线索这种东西就和坏血一样,守着不流通就只能等着把周围的好肉也一起烂掉哦。”小弗回应道。 “我知道。”自动认领了这一提醒的谢无常点了点头,“不如说这本就是我的目的,虽然绕了点弯路。” “行吧。”小弗有些不满,“总而言之,你的目的在于查案,或者说任务就是查清那些人为何而死,周围人为何而如此冷漠是你的个人探索目的,没错吧?” “话是可以这样说,但警务可没法框这么死。”谢无常抿了抿嘴说。 “你可以自己努力一下。”小弗不为所动。 “好吧。”谢无常叹了口气,“你们呢?你们又是来干什么的?” “我的目的连通我的价值,于是在我们牵起彼此的手之前我能告知展示的只有表层。与你相同,我为本案而来,所以虽然我们可以合作共进但在某几处我不能让步。”小弗说。 “你一个外国人?”谢无常还是疑惑,但也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呢?”她看向成香五。 “回来看看,老家出了事就顺便处理一下。”成香五说。 “过于含糊不清了!”谢无常指责。 “嗯。”成香五应声。 “哼哼。”小弗笑了,“在有限的范围内交流线索,减少不必要的误差,关键时刻合作跨过难关,但也控制好自己伸手的力度和范围。人类就是如此渺小地前进着的东西,渺小的努力带来渺小的结果,俯视时也仅是渺小的一小段。” “你在说什么呢?”谢无常表情不赞同,“你到底是在强调合作的重要性还是在说我们做的事情是无用功?” “她在自娱自乐。”成香五说。 “…好吧。”谢无常放弃了追究,“总之来合作吧可疑到不行的你们两个。” 合作,尤其是不太熟的人之间的合作,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并且尽可能地配平,在一切被打翻之前物尽其用就是赚到,此潜规则在大学小组作业流程中亦有记载。 没上过大学的成香五听她几个同事说过这事,只是缺少实践的机会,不过都说机会总会光顾没准备好的人,眼下这不就来了? “先说好,你们没打算调查那些死人,对吧?”成香五问。 “确实,毕竟火葬都结束了,主动给警务增添难度可是会被整个组的人骂的。”谢无常点头,又怀疑了起来,“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事先声明哦。”小弗说,“既然你也知道了这件事有趣得非比寻常,那就请勿对即将见到的一些非常规事项表现得像是第一次吃到薯条的海鸥。” “我说过自己不会管太多,也有所准备了。”谢无常点头,她长得不像海鸥。 成香五站起身,把书房门锁打开了。谢无常疑惑地看向她,却发现那门自己从内部被打开了,门缝里先探出了一个人头,相当年轻。 “…你,你们。”谢无常大惊失色,墨镜都滑下来了,“你们监禁高中生?!” “什么呀?”高尔森也大惊失色,“我自愿的,自愿的!” “居然还有精神控制…”谢无常咬牙切齿,“你不说身份的原因就是这个,你其实是罪犯?” 至少现在成香五知道这人没见过高尔森了,或者说不知道那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她。 现在也不算是幸存者了。 “我就是想看到这个啊。”小弗满意地笑了。 客厅人数目前为四,多人沙发与单人沙发数二比一,高尔森死也不愿意和那警察坐一起,便和她的两个姐挤一起去了。成香五自愿去坐单人沙发,但被高尔森扒住了手。 “姐我们就这样和和睦睦地坐在一起呗?”高尔森请求。 “也行。”成香五没意见。 “我有意见!”小弗对拥挤的现状感到不满,“反抗精神与独立行动模式该是配套产品,高尔森小姐你可不能只挑着自己喜欢的来。” “那你去坐单人沙发不就好了。”成香五疑惑。 “姐我们不能就这样开开心心地挨在一起吗?”高尔森挽留,小弗不说话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我?”谢无常表情有些受挫,她摘下墨镜放在桌上,显然她以为那就是原因。 “…怎么这种事也要问我?”高尔森小声说,她也没去看对方的脸。 谢无常的表情很明显在问那不然呢? “总而言之,之前我们的谈话内容你也听到了。”小弗说道,“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用来表达感想和态度。” “没关系,不用在乎我的想法。你说的是真的?”高尔森看向谢无常,“我离开那病房后这个世界就自动把我判给地府了?” 话说到这,谢无常也反应过来现状该是如何了。 “至少我问过的都是这样想的。”谢无常点头,她的眼神复杂,复杂得肉眼可见,“我还不知道你被判为哪种死法,但无论哪种都没留下记录,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问问问就知道问——”高尔森条件反射一样地骂了句,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总之你也看到了,我没死,现在就在这里坐着。” 说着她像是要展示自己的位置一样往她两个姐之间的缝隙内缩了缩。 “你害怕警察?”谢无常也意识到了什么,“这里的警察对你做了什么吗?” “你——”高尔森刚想骂,就被小弗捏住了脸,迅速主动被动收声了。 “这位高中生上个月屏幕使用时间为零,且每小时会被推门而入的执法者询问一句‘你没事吧’,并因此患上了口供过敏,请理解。”小弗说。 “抱歉。”谢无常抿了抿嘴,她拿起凉透的茶水喝了几口。 面谈三比一,按理来说三的那边应该是占压倒性的优势才对。 “细节还有待查明,不过就目前来看,我个人推荐将记忆处理者与捕人者分开分析处理,而梦境内容本身并非是什么值得我们关注的事,所谓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是自然现象而已。”小弗说。 “我有从部分档案中看到幸存者描述自己的梦境,就那些记录,我很难相信是什么自然现象。”谢无常的眉头在说请解释。 “你可以不信,请随意,但这是我亲自确认过的事实。”小弗摊手。 “弗弗姐你也做梦了?什么时候?”高尔森有种落难遇亲人的悲喜交加。 “就在昨夜,具体来说是你更换睡眠地点后,我并未进入梦乡那等邪恶之地,不过是从你身上取来了些许佐证而已。”小弗说。 她当然是自己去采集的证据。 “你确定自己说的是你想表达的意思吗?”谢无常委婉地担心了翻译问题。 “她说的你信就好,想太多对你没好处。”成香五劝到。 “啊?”谢无常当然没法信,可悲的疑心病。 “请随意。”小弗不以为意,“不过就目标判断这一点我倒是有些实证可以拿出来充当镇静剂。” “等等。”谢无常比了个暂停,“你说的捕人者是什么东西?” “你怎么这个都要问啊?”高尔森疑惑了。 谢无常的表情再次苦闷了起来,这次像是超市里被拉去问东问西的普通顾客。 几人就多方视角的案情进行了沟通,交流之下谢无常这位迟来的外地人特有的孤陋寡闻便迅速暴露在了空气中。 原本属于高尔森的相机现在目的明确地下落不明,至少不在当地派出所,而那最后一张照片的内容也无处可寻。负责处理现场的消防队员数量不多,事后全数被下了封口令并被送去外地进行精神疗愈,案发现场到底是个什么样现在还难被描述出来。 调查进度方面这些外地人知道的还没小弗这耳朵好使的外国人多。 “…这样。”她闭上眼再睁眼,“在我,或者说我们韩队长能取得的报告中,森湖二中高一年级群体是因不明原因集体死亡的,市卫生局说是高危传染病所以选择尽快处理尸体并跳过了尸检。我们都怀疑是在藏什么,但推论太多了。” 刑警队队长韩凌风,就谢无常本人的描述是个可靠的人。 “这部分信息我能提供给办案组吗?”谢无常商量着说,“你们以线人身份提供的线索。” “如果你能解释为何线人知道得比报告还多得话请随意。”小弗说。 “…我清楚。”谢无常看了看高尔森,“我不会主动透露你们的身份。” “不过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小弗若有所思,“总而言之,就半月前我经手的那起割头案,其直系亲属可没有出现拒认与死者之间联系的现象。哭坟的哭坟,拿遗产的拿遗产,合影的合影,好不热闹。” 人死得那么彻底可是难得,虽然其本人提前表达过对自己的死相会有意见,但显然人家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 “所以你觉得这起案件的部分是,这里的什么在作祟?”谢无常一字一顿地问,像是不把字说死就会让其不小心溜走一样。 “这还要确认?”小弗反问,“就一个结果走向还要准备三份解答,你可真是个懂得讨老师喜欢的乖孩子。” 现代的话也有人工智能对话终端这个形容词。 “我是警察,得给个准话。”谢无常摇了摇头,“如果说这两起案件无显性关联,你不远万里跑来这里查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谁给你的消息?” “显然这些只是你自己想追究的。”小弗不打算回答个人信息。 “你回答了我才能知道有没有用,你不能尽可能地回答一下吗?把你不想说的筛出去然后给点有用的?”谢无常契而不舍,她坚信这其中有她没筛出来的金子。 “我来替你回答,不会有用的。”小弗语气有些嫌弃,对着逐渐无聊起来的走向。 “你在替我回答什么?”谢无常疑惑而警惕,迟来的。 “当然是你准备好的那些过家家问答环节,所有。”小弗加快了语速,“我的答案无法配对上你为疑问提前备好的下拉栏中的任何一项,宏观上看连类都分不到一边去。” 她的语气可以称得上冷漠,她的回答没人想听。 客厅一时安静了下来,谢无常张了张嘴,又抿了回去,她视线落回浅薄茶汤里与自己对视,那里还算是平静。她或许意识到了什么,但小弗已经起身准备去泡新的茶了。 “她。”谢无常看向没话好说的成香五,犹豫着开口,“心理学这么厉害?” 这话到底是在给她或小弗找理由还是在试探,成香五都不在乎。她对这一长串问答的内容和目的都不太在乎,她坐着纯属在等其它两个人聊完天准备出发去下一目的地。 “嗯,对。”成香五同意她使用这一理由,她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敞开心扉,毕竟不是每个人的内里都随时被收拾整齐得可以出发远行。 “在乎这么多干什么?你又没做亏心事。”高尔森挨得离成香五更近了一点并试图触摸其毛领,虽然比一开始好上许多,但表情依旧充满敌意。 “…借下厕所。”谢无常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客厅那半个客用卫生间原属于高尔森使用,她满脸不乐意,成香五就让这可能会装监控或窃听器的警察进自己主卧用卫生间。 “你还真是慷慨。”小弗不满地带着新泡的茶回来了,说话怪声怪气。 “至少她有问。”成香五说。 “…我可不需要做那种形式主义工作。”小弗说,她坐上了单人沙发。 “对,你做工实用的很。”成香五点头,“你昨晚没睡?” “啊。”高尔森一愣,“是因为我做梦的事情吗?” 她不太理解小弗要怎么隔空取证,但也知道取证本人是得全程保持清醒以确保记录清晰的。 “睡眠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形式主义工作,更为实用的版本会在不久后的将来等我。”小弗倒茶,水碎开的声音与茶香气一起弥漫在客厅,冲淡了紧张的空气。 成香五拿过茶杯,现泡的茶口感略微发涩,香气能给发梢染个几小时。 “噢…”高尔森喃喃自语,“抱歉。” “至少有所收获,我的建议是你之所以持续徘徊在那空间里,是因为从那日之后你从未真正地醒来。”小弗说,“简单来说,你现在是在梦游。” 闻言,高尔森却先是看向谢无常留在茶几上的墨镜,没有发话。 “无碍,她会清楚什么是她该理解的,执法者在这一点上可是有浑然天成的优势。”小弗喝了口热茶。 “好吧。”高尔森点了点头,“那,那我要怎么才能算是醒过来呢?” 显然高中生的脑袋活络得多,小弗满意。 “暂时还不明了,但我合理推测这一切与你那相机脱不开关系。”小弗说,“而那相机又与那位市长大人脱不开关系,面色缺水的顾晚秋小姐,明里暗里我们迟早要碰上。” “其实。”高尔森愣了一会才开口,“我们不去找她也行,这个梦对我来说也没那么可怕的。” “但那相机对我们来说是必要道具。”小弗说着抬头看向成香五,“而且,至少在你香香姐还有要事在身停留在此的这几天,你不必担心自己无家可归。” 高尔森看向成香五,她一愣,点了点头。 “谢谢。”高尔森认真地道谢,“说真的,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们。” 其实成香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至少她面无表情的时候谁也看不出这一点,于是她只是再次点了点头。 “哼——”小弗笑了声。 主卧门开,谢无常回到客厅,带着她收拾完毕的内心和表情。 “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和那市长见一面。”她坐下后没有拿起茶杯的意思,只是看向小弗,“到时候麻烦你了,心理学大师。” “当然。”小弗点头。 “白浪涛那边我确实没什么办法,但走一步看一步。”谢无常说。 “确实。”成香五点头。 “你有办法?”谢无常看了过去。 “走一步看一步,你说的。”成香五说。 “…总之在这方面我不会干扰你们太多。”谢无常放弃了追问,看向高尔森,在她警惕的眼神中开口,“我知道你肯定想尝试与自己的父母接触,我不会透露你的存在,但说真的,你瞒不了多久的。” 高尔森沉默着思索,没有说话,有些东西她得自己衡量。 “本来我们队要带个心理咨询师过来,专业给青少年谈心的那种,现在她来了应该也没用,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引荐她与你私下聊聊。”谢无常说,“很抱歉让你经受这么久的委屈,这件事不同寻常,但无论是我还是我同事都会尽快行动的。” “…这种话,我一开始每天要听三次。”高尔森咧嘴笑了,她没再把腿缩在沙发上,但也没直视谢无常,“我没办法判断你是不是在用这种话来诈骗我,所以,别说这种话了。” 谢无常看向小弗,但她只是低头喝茶,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警察就是得说这种话的。”谢无常笑了笑,带着墨镜站起身,“那么,有事联系,好事坏事都是。谢谢你的茶,弗女士。” “不客气。”小弗回应。 成香五送着谢无常去了公寓门口,看她消失在公寓楼梯间拐角,回身关上了门。 这人一来一去消耗了一上午时间。 “我还是想去见她们。”高尔森说。 “嗯。”成香五说,“那下午就去。” “哈哈哈,我之前就喜欢你这点了。”小弗笑了。 “诶,好突然啊。”高尔森一愣,担心,但也更欣喜,“下午就去吗?不用等她们下班吗?” “毕竟你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准备了。”小弗站起身说,“让我们尽快行动吧,在这世间变得更加拥挤之前。” “先去吃饭。”成香五说。 当成香五说吃饭时,她准备做的事情不过是找点符合人体所需各营养元素的东西吃进肚子里,口味根本无所谓,她教练说这简直是一种天赋。 但当她说去吃饭,并且现场人数多于1,这件事就变得更符合常人印象中吃饭该有的模式了。找个馆子坐下,三人两荤一素带一汤,再加盘凉菜,她印象里正经人家都这么吃。 “但我想试试你的菜单哦,五香菜单。”小弗说。 这名字在不作为代号时听上去像种口味,高尔森有些疑惑但也没多说。 若是寻常成香五就也随这人便了,但她们还带着个高中生,她有自知之明,没打算拿自己的口味折磨这高中生的舌头。 所以她们又回到了那间家庭式餐厅。 “我喜欢这里!”高尔森确实喜欢这里,这里是大部分学生课余聚会的心之所向。虽然现在她身边两位都不是好说话的同龄人,但总归有话题可以聊。 “原来我们五香大杀手平时会一个人跑来这里吃饭。”小弗倒也没多不满。 工作日午间这里人称得上多,高尔森有防范意识,出门前还记得给自己找了顶帽子戴上。可惜成香五家里没全身镜,否则她看一眼就能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低调,原因看左右。 成香五没说什么,接了杯雪碧。 高尔森父母均在市区工作但并非同一公司,但无论哪家公司都顺应森湖市温吞的生活美学为员工提供一小时午休时间。小弗顺着人道打听着消息,没多久就摸索出这两位今日午休选地。 “你的母亲今天中午没有出公司的打算,但你的父亲和他的同事就在附近。”小弗说,“在楼上的简餐餐厅,那里人倒是不多。” “爸爸他血糖波动挺大来着。”高尔森怀念地说。 “先去与你爸聊聊,傍晚等你妈下班了再去找她。”成香五说。 “好!”高尔森点头。 三人在商场楼梯间堵到了这位爬楼梯上下行以降低餐后血糖人士。高尔森抓着手里的帽子,算好时间钻出拐角与她的亲人碰个正着。 她本来都想好了,就说“哇好久不见听说我死了?”,或者说“这么巧啊还能在这碰到。”之类的。总之她不会抱怨发生在她身上的奇怪事,不会拿自己都解释不明白的梦去哭诉自己都搞不明白的现状,更不会问“你们为什么不来看我?”这样的话。 说了有什么用呢? “…爸。”她只是这样说着,就觉得自己的眼眶莫名其妙地酸了起来。 那被拐角处冲出来的高中生吓住的男人一愣,她们对上视线,那隔着眼泪却也清晰的瞳孔是他夸过好几次亮晶晶的普普通通的棕黑色。 但是—— “同学?”男人似乎是不理解现状,“同学,你没事吧。” 但是他不认得了。 “你,你不认得我了?”高尔森反问,她抓着帽子上前一步,“我是高尔森,森森啊,爸,你真不认得我了?” “诶同学,不是。”男人后退一步,表情有点尴尬,他不知该说什么,但也警惕了起来开始观察四周,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认得我了。”高尔森说。 “同学,你认错人了。”男人苦恼地抓了抓头,“我的孩子确实和你长得还挺像的,也叫这个名,但她最近去世了。”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高尔森不可置信地问,“我就站这,我活着啊?!” 男人没法理解这其中的联系,他眉头皱了起来,但并不含多少悲伤的成分,只是觉得自己正经历某种诈骗。 “森森她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她。”男人语气强硬了起来。 “不是的,我——”高尔森慌忙解释,却被打断了。 “同学。”男人说,“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要是她真的死了也就算了,要是她真的死了就好了。 高尔森没再说话,男人摇了摇头,侧过身下楼,与本就等在楼下的同事碰上面。 “咋了?” “在楼上遇到个人,年纪轻轻不学好学别人诈骗。” “楼梯间诈骗?怎么说的。” “说是我孩子,语气外貌还挺像模像样的。” “…有没有可能那就是你孩子?” “怎么可能,她不久前去世了。” “诶,节哀。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是那种,放不下你然后来看看?” “别想了,要相信科学。” 将这样的话抛弃在回声功能良好的楼梯间,二人推门走入了午后的森湖市,日光一闪而过,形如鬼魂。 成香五与小弗在拐角后方站着没有开口,高尔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维持着一个低着头的站姿一动不动,像是只僵死的长颈鹿。 “骗子。”她说。 楼梯间回荡着她的愤怒,词句顺着回廊上下充满奔波,在每个台阶都磕磕绊绊地跌倒。 “明明说好会一直带着我送他的领带的。”高尔森声音压得很低,“难道我死了他就能换了?哪有这样的事。” “原来如此。”小弗说。 “绝对有哪里不对劲!”高尔森看向二人,她眼眶还红着,像是求证似的提高了声音,“我爸他绝对有哪里出毛病了,还相信科学呢,以前每天早上要切电视看星座运势的就是他!妈也说这人迟早有天要被骗——” “对。”成香五说。 “对吧!”高尔森走向了二人,将在手里抓到发皱的帽子又带了回去,“肯定是哪出问题了,外星人洗脑?毒电波?信号催眠?而且不止他一个呢,那么多人!这里的警察真是没干过正事,诶。” “是吧。”成香五点头。 小弗没说话,她在往自己的记事本上加东西,并若有所思。 “…抱歉,好多东西没问呢他就走了。”高尔森低着头,声音也低了点,“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没事的,刚才是有点伤心,现在就好了。都一个月了现在还能有多生气呢,哈哈。” 成香五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感受到了淡淡的,浅浅的一层无奈,像是煮好的豆浆表面漂浮的那一层油脂,掀起来用时都要小心翼翼。 “这种症状,我在一本长篇纪实录上看到过一起类似的记录。”小弗收起了记事本,“不过那书上记录的是一种主动的去个体化行为,被影响的是人精神中的潜意识。在我看来你父亲身上发生着与其正相反的事,但被影响的同样是潜意识。” “真的!”高尔森一下子声音就亮了,“那本书里有说什么吗,被影响的人还有救吗?” “如果真的是那本书里内容往日重现,那么很遗憾,到了这一步就你弗弗姐和香香姐的能力已经无力回天了,这个世界也即将宣告终结。”小弗摊手。 “有这么严重哦…”高尔森肩膀缩了缩。 “但是,人是有救的。”小弗笑了,“所以要不要来祈祷世界毁灭呢?高尔森小姐。” 第6章 降临显现诞生复活者 虽然说现代高中生祈祷世界毁灭是常态,但高尔森艰难地克服了这一诱惑。 在采访下一位候选人之前的准备时间中,成香五需要去造访位于南郊监狱,以确认秦子西的现况。 位于森湖市南部郊区的监狱不仅收容该城市内的罪犯,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与那如城市气质般的惰性,它同样用于收纳周围几处城市产出的非特殊重刑犯,人多不说,面积堪比公共大学城。这里的安保人员多为终身制,来自多个地区并住在宿舍内,定期轮班。 乍一看站外头的和里头的区别也就服装而已,这一评价来自于小弗。 “那么你知道那秦子西的具体出狱日期吗?”小弗问道,她讨论未成年不宜讨论的话题没避开后座那高中生的打算,当然是故意的。 “这两天。”成香五也没太在乎,“这种事问守卫就可以。” 显而易见,高尔森这才意识到这辆车开往的是监狱。她在后座直起身好几次,最后还是靠了回去。 “可惜。”小弗叹气。 为防止无驾照司机被盘查,除成香五本人外的所有都停在了监狱大门近一公里之外的一处车站广场,本人下车步行前往目的地。步行约五分钟后脚下的路就没了砖,石路人车共用,凹凸不平的一点五车道两侧有野性绿化带,长草偶尔探出自然区,灌木和高树生得茂盛但一点没有给行人遮阳的意思。 现在想来,她并非第一次走过这条左右两侧的绿色茂盛得刺人的路。许久以前,那政府指派给她的律师曾经带着她走过这里,冷着脸说是要给她一个交代。但最后的交代与那律师说的话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条很长的路和走的很快的人,以及变得有点磨脚趾头的旧鞋。 那就是上一次,第一次,倒数第二次,但这次她不用走进去。 监狱大门处的警卫拦住了成香五,她出示身份证,说明情况并道出了自己的目的。警卫打了个电话就告诉她消息,明天上午,秦子西不会被允许靠近她个人住址十公里以内的区域。更具体的细节信息问不到。 成香五点了头,道了谢,带着些关心与同情离开了那扇看着就又烫又重的大铁门,以及怎么也看不到头的围墙。 回去的路很短。 车上,不知为何空气过于安静,成香五不明所以地伸手打开了空调,出风口迅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冷气带着些灰尘在车内空间循环流通,按理来说人的心情是会舒畅点了。 “请问你的理从何而来?”小弗问。 “怎么了?”成香五回头问高尔森。 “…没什么事,开了空调凉快多了哈哈!”高尔森开朗地说,成香五心想这高中生肯定不知道自己真笑和假笑区别巨大。 她没说什么,系好了安全带,但司机没有出发的意思。 “…怎么了?”成香五问司机。 “瞧我这记性,我当然是司机,这车上难道还有谁能负起撞死别人的责任吗?”小弗微笑着说,“我不是司机还能是什么角色?压榨可怜高中生的邪恶外国谜语人吗?” “嘿嘿。”高尔森小声地笑了,并迅速假装自己没呼吸过。 “是啊?”成香五疑惑这人在自我介绍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小弗莫名有点得意了起来。 邪恶外国谜语人司机启动车辆,成香五看着窗外逐渐没去视线末端的小叶长藤灌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找出那人的具体住址。 “秦子西出狱后的下落可不算个难猜的谜题。若是不出意外他本就是个无业游民,除了监狱以外他也就只有自己家能稍作歇息了,更别提他还有个孩子。”小弗开口说。 高尔森想起谢无常之前的说法,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我本就没打算杀他孩子。”成香五说,“妻子也是。” “虽然我并没有在表达这个意思,但即使因他而死的人有两个,你也只打算补一个吗?”小弗问。 成香五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知道这人并不认为那秦子西是真凶,所以由她提出的补不补的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回答的必要。 “不过,现在他的孩子也算是提前被补进这因果的窟窿里去了,该说天命难测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时才能有效的安慰语吗?”小弗继续说,继续加形容词。 “…他的孩子,也是我的同学之一吗?”高尔森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 “是。”成香五应到,但也没更多把这高中生拖进她私事里的打算了。 当然,高尔森就没那读心的本事了,她扒上副驾驶座的肩膀念念有词,“我的同学里姓秦的有好多个,但我记得有个人是没有——” “森森,这件事与你无关。”成香五从后视镜看了过去,“坐好。” “…噢,抱歉。”高尔森迅速地缩了回去,“我只是听了那谢无常说的东西,我想她都能认同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否认了,虽然警察很讨厌但价值观一般都很符合常理,所以,我。” “哼哼,你香香姐在人头价值观这方面可是专业的。”小弗笑了笑说。 “你给她说了我的事?”成香五问。 “没——”高尔森又扒回来了,“我就是好奇我们为什么来监狱嘛,然后弗弗姐说让我自己问你,我这不是旁敲侧击了一下嘛,但姐你不想说咱就不讨论。” “坐好,系好安全带。”成香五说。 “怎么这么不信任我呢?”小弗苦恼地说,“无论是作为司机还是合作伙伴,我以为我的履历已经足够说服你无条件信任我了才对。” 成香五没话好说,对两边都是。 “别呀。”小弗从后视镜看向高尔森,“来谈谈那位同学吧,不谈细节内容,我还是很好奇那位明日准死者的背景故事的,现在不讲就没机会喽。” 但成香五不想知道,本来她要做的就只有追过去杀个人,如果这件事真有隐情那她要做的事就多了起来。她看向左侧,小弗当然是像个好司机一样目视前方,她正过头,没再说什么。 “那我说啦?”高尔森抓着安全带看了看前排两位。 “请。”小弗说。 森湖二中一年级三班有个身上总是不太好闻的学生,名字叫秦乐,乐器的乐。她不会任何乐器,也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专长,成绩也就一般,而家庭情况从味道上就能闻出来,不太好。每个班上都有那么几个不太好的学生,或主动或被动,校医务室老师会帮着剪指甲剪头发,但更多就得靠家庭努力了。 鉴于森湖市的惰性,她的同学并没有主动去给她找过多少麻烦,但也没主动去找过她,或和她说话,或问她,你怎么了?森湖二中是十二年制,秦乐的第十年是她作为学生不太好的第十年,也是最后一年。 高一开学,她似乎变得好了一些,脸上笑容多了一点,作业写的认真了一点,身上的校服也有了肥皂的香味和痕迹,她解释过是自己洗的,没洗干净。 于是大家这才知道那怪怪的味道是她衣服洗了拧不动,拧不干,挂在那挂多久都没法变干,之后莫名其妙从有点香变成有点臭。她的家庭没法努力,她的家庭偶尔不完整。 无论如何,有人与她聊上天了,她说自己的爸爸要回来了,但不说以前是去了哪,就说每年寒暑假才回家。她妈妈在她入学小学后去了大城市打工,把她寄养在有点老年痴呆而且越来越严重的祖父母家,她偶尔还得照顾两个老人。 秦乐就这样小心翼翼又窘迫地活到了她以为终于可以开始走向新生活的日子,然后春游日到来,她没再回家。 “我们不是一个班的,但她和我说过一点她的爸爸,就在那天。她挺开心的,因为她说自己第一次去游乐场。”高尔森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她说,她记事起爸爸就不在身边,但妈妈说爸爸去挣钱了,等他回来她们家就能过上很好很好的日子,会在她妈妈所在的大城市买房子,会送祖父母去很好的医院,会带她去游乐园。” 成香五扶住自己的额头,现在谁都听得出那秦子西是个给别人带薪顶罪的了。 小弗的嘴角倒是越来越翘。 后座的高尔森没察觉到这一点,接着说,“现在想起来秦乐她以前其实偶尔有过一两次很奇怪的表现,像是在家长会时,她不给家里人请假也不给老师解释,就硬说家里人会来只是迟到了。运动会时她带了好多吃的,自己吃不完也不和她班上同学分。学校体检时她硬说自己家有什么什么宗教习惯不能给外人看牙,之类的。” 叙述言辞间有怀念与唏嘘,她倒也没刻意往秦子西的身上谈,毕竟她与这位同学本人都不太熟,与其家长更是根本没有过交流的机会。 “你说自己做过调查,有和那两个老人谈过吗?”成香五问左边那笑嘻嘻的人。 高尔森也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 “哦,那两位老人在我上访前已经去世快一周了,还是我用她们家电话报的警。”小弗像是才想起还有这事一般随意地说,“上世纪末修建的石灰墙密集高层住宿区中不直接透光的一间三居室,门没锁。我入户时,一具年约70的女尸面朝地面躺卧,双手趴伏,头朝入口,应该是摔倒姿势,肉眼可见尸体略微汤化。一具男尸位于功能应该是主卧的房间内堆叠大量布料的床上,仰卧,尸体同理,嘴边有溢出食物残渣。屋内窗户紧闭,高温高湿度,蚊虫密布,用餐区桌上留有大量食物,新鲜度不一,但我确认时均有腐烂迹象,其中部分与男尸嘴——” “呕——”高尔森的呕吐打断了小弗如朗诵般的第一尸体发现声明,司机嫌弃地从后视镜确认,在发现她没真的吐出点什么后又把视线收回了。 “如何,五香大杀手。”小弗看向成香五,面含期待和讥讽,“要给这位刚出狱就一无所有的秦子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可是成香五真的不在乎啊,这让她怎么回答。 “哈哈哈——”小弗笑得几乎难以握住方向盘,“就是这个,就是这把一切筹码都堆砌到一起后才发现承重层是空心的急性恐高感,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啊五香!” 大笑者如要推倒扑克塔般克制但跃跃欲试地抚摸方向盘,干呕者如被拖行的待宰羔羊般紧握拖行绳蜷缩在后座,无话可说者如无人致电的空白广告牌般恒久不变地顿在窗边,带着这样的填充物,黑车赶在下班高峰期前回到了森湖市市区。 就成香五的自我回应,她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行动计划,也就是说她依旧准备在明天上午杀死秦子西本人。 从方才获取到的信息中剔除部分无用的,她注意到,秦子西作为森湖二中案受害人之一的直系亲属或许会主动被动与警方接触,这才是她需要在意的地方。现在那受害人的双亲之一不一定在森湖市内,那么双亲中的另一个又怎么能不显眼呢? 但同理,若他这时候死了,那可用于推卸责任的目标便也已经摆在了那里,毕竟森湖市是个小城市,会杀人的就那么几个。根据前情提要,或许她得考虑把那人的头砍下来。 “哼。”小弗神秘地笑了一声。 下车后高尔森便一直沉默不语地蹲在一边,不知是因为晕车还是晕车内氛围。 日将倾,下班时间到。 高尔森与她妈妈在公司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相遇了,距离与其爸爸谈话半日之后她依旧没喘过气似的,只是精力不足一样地站在那挡路,几次张嘴都没开出一个字来,也没抬头去看对面人的表情。 森湖市是个小地方,开车上下班的人不多,停车场空荡荡。 “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那女人终于是率先开了口,她疑惑地看了高尔森几眼后就开始左右打量,力图寻找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人工作日下午站在这的理由。 无果,天知道她为什么还在这,又是来干什么的? “…你确定不记得我了?”高尔森低着头问道,她的声音有些轻,但是停车场也没别的噪音了。 “我应该是没遇到过你的。”女人点头,“不过我孩子和你长得挺像,你比她瘦好多。” “哈哈,那医院只给我吃杂粮饭,谁要吃那玩意啊。”高尔森忍不住就笑了。 “口感不也挺好?加了糖就是你们小孩子爱吃的八宝饭了。”女人摊手。 “那哪能一样!”高尔森不满,但又沉默了下来,“你看了我,有什么感觉吗?有没有什么冲动,头晕脑胀?条件反射地想否认什么,或者没法记住我?” “…同学,我应该有那种感觉吗?”女人问。 “…我不知道。”高尔森说。 “我的孩子在几天前去世了,你是来替她打抱不平的哪路社会节目演员?因为我一个月都没去看她?”女人问。 “…你为什么不去看她呢?”高尔森问道,“她死了,你为什么不伤心呢?” “我应该有那种感觉吗?”女人问。 “…怎么这种事情都要问我啊。”高尔森说。 “因为你看上去知道答案,你应该是觉得我该有那种感觉的,但我确实没有,也觉得我没有感觉也没事。”女人说,“有的父母就是不太在乎孩子死活的吧,只是没想到这事本人居然才是最后知情者。” 除此之外,女人还说了很多,解释了很多,“后知后觉”,“事到如今”,“一眨眼”,“想当初”之类一开口就把时间翻来倒去的词用了很多次,不知道是在向谁解释些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什么东西。但高尔森从很开始的一部分就没在听了,因为无论那是什么,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总之,就这样吧。”女人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得走了,我丈夫还等我去接他。” “…那我呢?”高尔森忽地抬起头,她不知道结果是否是那在角落里听着的人想要的,她想要的一直都没有听到,“我怎么办?” “你是谁?”女人问,那表情确实是带着十足的疑惑。 “我是——”高尔森的声音戛然而止,“…妈妈…” “…什么?”女人问,她皱眉。 “能不能,把我妈妈还给我。”高尔森问,“把我爸爸妈妈还给我。” 那女人做不到,她再次左右打量了一圈,发现还是看不到什么人后就退后了几步,高尔森没追上去,她便迅速离开了。不知多久后,轮胎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响起,她真的走了。 “原来如此。”小弗收起记事本说,“这恐怕是更加根本上的工作,仅仅是这样的刺激不会有效果。” 听着这声,高尔森略微回过了头,但腿没动,停车场高阔的空间与灰冷白光给了她沉默的余地,只要不开口,没有声音能回荡在这份寂静里。 “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表达感想和态度。”小弗说道,她一如既往地留了点评价时间。 “…哈哈。”高尔森鼻腔出气,还是没回头,她站在原地说,“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我说出来呢?” “因为我会给你机会自己组织语言解释自己,高尔森小姐。”小弗说,“而我会使用你交给我的最终版本决定你的——” “…抱歉。”高尔森轻声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次谈话的时间比起中午那段长的多,高尔森也顺着停车库的车道出口离开,没管那是不是给人走的。 “走吧,体现你价值的时间到了。”小弗看向身侧阴影中的人说。 “你觉得会出事?”成香五问。 “我期待会出事。”小弗纠正,“出了事才能印证我的猜想,我们的努力才有意义。” 她一如既往地没打算剧透,成香五没说什么,起身准备跟上高尔森。 “记住,你的眼神不可落在那人身上。”小弗提醒道。 那高中生显然不是敏锐到能察觉到眼神的人,但小弗不解释,成香五也本就不靠她那靠不住的眼神追人,她随意点头,从车道离开了车库。 小弗转身上了电梯。 市区的街道被落日的临死挣扎染成了血色,人车不相上下地嘈杂。一中的部分学生们放学也会路过这里,几个成群,几个身边跟着个大人,那个说作业好多,这个说老师好烦,一群说下次一起出去玩。 她们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在这世间常理中打滚,就好像灰尘扬起蒙住眼睛,就短暂地不用对自己的前进道路负责了一样。 没考虑美感只考虑吸睛率的广告大刺刺地挤在街头,宣扬着那白姓老人的生日是个多么值得不姓白的人掏钱买些什么的日子,公交车走走停停,方型车头填平公交车不专用车道间距。这里没什么树,除了那沿路边被强行带来这被栽进土里顶起石砖的水土不服品种,就只有随便长长的斑秃灌木,那底下落着的叶子现在还没开始发脆。 有了绿化的森湖市似乎也没好看到哪去。 电线杆上帖了法律咨询广告,一半面积上,不知什么身份的伟人试图用自己的上半身肖像证明自己的实力。那之下是有偿的寻狗启示,主人愿意出两千块。再往下好像有呼吁什么什么的告示贴被两千块挡住,看不见了。 沿小路向前,河道边,这个点钓鱼的人都带着桶回去了,有几只流浪猫倒是体面地晒着太阳,见有人来也不躲,反而试图叫两声把人吓走。 没有什么需要向高尔森解释些什么,不是吗? 她就在那河道边站着,看那河对岸,她想起来她曾以河岸为背景与自己的相机一起拍过照,也是个世界暗着天还白着的时间。不是什么特殊日期,只是她饭后散步时也不愿意和那相机分开。摄影师是,哦,妈妈,用她的手机。 诶,天黑了。 现在高尔森所在的世界周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听不见任何人类发出的动静,她的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人类个体,闻不到任何人类的体味,感受不到任何人类的体温,品尝不到任何人类的味道,也感受不到人类活着的证明。 取景确认。 突然就不愿意再忍受无波水面的风搅开僵硬到令人迈不动脚的空气侵袭而来,那从上浇灌而下的天外之物是由个身披大袍的古怪存在带来的,风压迫使草木低头,但没断,因为没有确切的重量压上。由浅至深,其轻盈而稳定地在河道旁本就湿软的草地上印下一个影子,但没落地。 或许是水面波动,高尔森闻到了一股潮腥气。 那够挡住双开门框的衣袍裹住来者全身,路灯一闪,它在风里顺应光线角度变化着没个能被准确道出名字的颜色,那上方应是头颅的兜帽部分因布料覆盖也一同五光十色着,隐约透出的面孔似乎没盖面具,却也藏在阴影里,没个准确的五官出来哄骗世间。 不知从哪来的巨大家伙落在高尔森身前一米处,看那低下的头颅应该是在与她对视的。 高尔森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以这声音为开头,那巨大的身躯萎缩了起来,衣袍之下的部分透过体积感变化表达自己的行动,它扭曲挣扎着变小,最终停在了一个成年男性的身型不再抽动,衣袍也体贴地随之变化尺寸,颜色停在了略微发灰的白上,柔软的布料也显得舒适。 风停了,他落在地上,踩塌了几根草。 “你,你。”高尔森一时你不出个所以然来,见证了全过程的她也不知刚才那过程是个什么意思。 但,那“你”的对象有了反应,手部抬起,滚下的布料中伸出只指节带笔茧的手,拉下袍子遮住脸的那部分,并将不知何时覆盖其上的苍白面具揭下。那是张带着些疲倦意味,削瘦,却也总记得露出温和笑容的脸,他带着眼镜。 “小高,是我。”他说。 声音与面容都已揭晓,老观众当然能认出老面孔。 刹那间,高尔森只感到毛骨悚然。 “小高?”他疑惑于眼前人的疑惑,“怎么了?” “…陆老师?”高尔森不可置信地说。 这张脸的主人是森湖二中高一一班班主任,陆阙。 “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呢。”陆阙皱起眉松了口气,他向来待人谦和,皱起眉也没什么威慑力,但也因此收获班上学生的一些烦心事,作为班主任相当称职。 但作为一位死者就不太行了。 “陆老师,你,你不是——”高尔森退后一步,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对这位老师摆出这么难看的脸色,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陆阙说。 但其实这一点高尔森心知肚明,她想问的其实是—— “你怎么还活着?”她问了。 “…小高,我现在很难和你解释这一点。”陆阙皱着眉,用安抚的语气说,“我们都经历了那件事,我明白你的害怕,但只有你还在这里,也没明白真相。我们实际上一直在找你,但直到现在才遇到一个机会。” 陆阙的言辞恳切,他一向很擅长给家长会开头。 “那件事”的参与者当然知道这话里打的哑谜谜底,但高尔森只觉得心跳快到她胸口发痛,怕的。她上一次看见这班主任是在噩梦之中,这之后,下一次如果还能看见的话八成也是这样了。 于是她又退了一步。 “这对你来说确实是难以接受的。”陆阙叹了口气,但又露出了安抚人心的微笑,“但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吧,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已经不再有容身之处了。” “…我,我不是…”高尔森怔愣许久,靠说话来换气。 “而我们也是。”陆阙稍微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抱歉。” 高尔森没说话。 “所以你应该来我们这里,至少和我们一起,从那场梦中醒过来。”陆阙伸出了手,他微笑着给予鼓励,“大家都在这里等你,小王她一直很担心你那之后该怎么办,一直想来和你谈谈。但我认为你或许会更信任我一些,大家商量后决定就由我出面来劝你。” 小王,王千秋,听着像个史官,但平时最大的爱好是把粉笔捣碎加水和成团子,然后捏成小人,这女娲预备役也是高尔森在班上最好的朋友。春游日那天她带了好多有一米长的彩色橡皮糖,说是可以随走随吃,最后这些彩色条条也作为拍照摆件充了点门面。 那只手还停在那里,像条稳定的船梯,只要扶上去就能登上一艘满载回忆的大船,船上有她的好多朋友,会接纳拥抱她,不会问她“你怎么还活着”,也不会问她“你是谁”。 但说真的,这太可疑了。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尔森问道,“那天也好,你们也好,爸爸妈妈也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老师回答学生问题是理所当然的。 “这些稍后我会一一解释的,但现在时间紧迫,我们难得找到一次机会。”陆阙将手再往前伸了伸,“先和我走吧,好吗?” 要是这件事发生在梦里高尔森说不定就答应了,但现实得讲理,先不提死而复生,她还记得刚才那自我抽搐着扭曲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巨大存在。 如果眼前的人是陆阙,那么,那又是谁? “走?”高尔森忍不住退后一步,“要去哪?陆老师,你们之前都在哪?” 这一刻她竟然有点感同身受那墨镜刑警的疑心病,这该死的现实逻辑,害得她两边身份不做好又两头做不了好人。 陆阙突然叹了口气,高尔森的危机感当然是警铃大作。 那发灰的白袍动了。 天色暗沉,河畔路灯即使亮着也难照清被衣袍掩住的阴影部分,更别提从陆阙登场之后它就一直接触不良般闪动着。风偶尔经过,带起与影子相似但本质截然相反的黑色物质飘动,直到现在它才真的站出来表示我在这里。 黑影伸展,蔓延,以那白袍底端为起点不知何时起代替草地覆盖了河畔。夕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所带来的余晖也没了踪影,宽阔的天逐渐被一种低矮的蓝色压下,远处那透着灯光的家窗略过几道没名字的黑影,与此时高尔森脚底的那些遥相呼应。 “我会全部解释给你听的,小高。”陆阙说。 一瞬间所有地面上的条状黑影节节攀升向天,末端竟是手的形状,高尔森认得这带她上刑的存在,所有手掌如要捉星般探向半空,又在离地三米后转头向她,其手臂形成的铁笼包围了高尔森和陆阙。与呆滞在原地的前者相比后者神色自若,显然不认为自己是猎物。 此时此刻,高尔森甚至喊不出声,她的视线变暗,监狱栅栏般的背景前只有她班主任还在微笑着看着她。 天边一道银色擦过缝隙刺入监牢,穿过密集黑影丛林,没入陆阙面门,深深扎进他的额头里,黑影丛一顿,像是被打扰到了似的,队形乱了起来,牢笼出现空袭。 那白刃还残留其主人将其投掷而出时所用的,近乎捶打空间本身的巨力,在整柄刀身穿过陆阙脑部的同时,刀把还带着他的头颅后飞,迫使被连带责任迫害的身躯倒飞近三米,直到其背与那黑影丛相接,才拖在地上没了动静。 或许是因为其主人现在很头疼,黑影之手一下子没了秩序,只混乱着彼此交叠挥舞。 死而复生的尸首仰面躺倒滑落,但高尔森看向的却是那刀柄,她今早收拾屋子时见过这被随意丢在台面上的厨刀,不知道往哪放就找块布包着放在了灶台边上。 黑影无声落入包围网中,成香五握着另一把刀走向陆阙,俯身,踩着那不知为何开始颤抖的尸体脖颈处把她的刀拔了出来。 银白刀身不见血,她顿了顿,将刀一甩,转了个方向握好。 “姐!”高尔森腿一软,刚想表达自己的感谢和无上忠诚就看见那本死在地上的陆阙被多只黑手臂抓住,提起,一只手不知从哪摸来了那白色的面具给面部漏出一道黑口子的脸扣上,顺便带上了兜帽。 在如给尸体盖上白布般的程序完成之后,混乱的黑影之手逐渐平复了规律。 如十字架般双手平举的衣袍人在万千黑影肢体的托举下升空,以漆黑河流为背景,闪烁路灯光源下,那灰白色彩骤变,体积感再次扭曲着不可确认了起来。 “你往后退,去人多的地方。”成香五看着那莫名其妙飞起来的东西,皱眉开口。 “…好!”高尔森答应下来,回头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见其动作,衣袍之下不断变化的身躯迅速有了决断,固定为了一个比陆阙强壮许多的男人身型,那布料也逐渐泛出颜色,停顿在了一个即使在暗中也显得脏旧的深绿色,路灯照耀下油亮反光一闪而过。 换了幅内在的躯壳挥开身旁黑影,径直落地,在触地屈身的一瞬间弹跳着拔地而起,丝毫不见之前的头伤带来的影响,冲向高尔森的背影。 看着那糊影靠近得差不多了,成香五屈膝俯身旋腰横扫,脚下湿软滑腻,这一下直接被她钻出个不小的坑。 腿骨撞上铁杆,膝盖翻折的冲刺者这才发现那黑影中还有个人,在他伏地的一瞬间那黑影之手攀附其上帮忙掰正了扭曲的腿部,嘎嘣两下,他起身,惨白面具与蹲在地上的成香五对上视线,顿住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看她,但成香五不在乎,她右手抬起将白刃横在脸前,小腿发力将自己投射向对方门面。 衣袍人不要命了似的抬其左手手臂似要挡住那抹白光,白刃划开皮肉不见血但也砍住了骨头,被砍的完全没有疼痛表现,在成香五因刀刃卡住停顿的一瞬间,敌方右臂蓄力轰击直指她太阳穴。 成香五没看,反手抽左臂格挡,其右拳裹挟风压碰上刀面,下压时指骨处传来咔咔声。 接近之后,她的的鼻尖闻到了一股腥气。 卷腹,双腿蹬出,成香五凭空转体并在同瞬间反勾右手加力,她落地时那衣袍人的左手也一同落在了地上滚了两圈,没大出血的打算。而那被她蹬飞的衣袍人在她看过去时果然已经被黑影之手托着恢复了平衡,他似乎不耐烦一般再次挥开了那些手,但因为失去左手而没保持住平衡,摇晃了几下。 这是个力气和体格挺大但没打架经验的人,与屠夫差不多,成香五判断道。 黑影之手捡起地上的左手臂向衣袍人收拢而去,成香五不打算给他四肢健全的机会,迅速欺身而上比黑影更快地贴近衣袍人的面门,右臂反手持刀向后画大圈。白光一闪而过在那肩部关节错断,下一瞬间那右臂带着些许布料齐根断开,同样没见血,但那布料却是如融化了一般,断面黏腻地向下滴落着些什么。 抽身,站定,成香五左手收刀在身后并空手刺入对方兜帽中,五指抓向藏在那下方的脑袋,顺进对方扎起的头发捏住头皮,右手举刀朝面门下刺,再次只剩刀柄,那刀尖没入面具中又从后方穿出,带下了他的兜帽,这是个脑后扎着麻花辫的男人。 顿了顿,成香五继续捏着头皮抽刀,碎裂的面具被连带着脱离面部,露出了这人差点就要从上面开始裂开的脸。 刀痕两边长眉长眼,鼻梁有痣,嘴角带疤,成香五又愣住了,许久之后她右刀画圈挥开蜂拥而来的黑影,收在身后,两只手用点力将那张脸中间的裂痕合了起来。 是这张对着她时总没个好表情的脸,杀鱼杀鸡杀鸭杀鹅时都会穿的围裙,晃荡的麻花辫,眼神不好,一次能抗四桶水,耳朵,对,两边耳垂上有耳钉。 成香五双手一松,尸首落地,黑影将其吞没其中,她小腿都被淹了却也没动。 坏了,这人是她爸。 第7章 乡愁是一滩死水 眼见那黑影托举着衣袍人再次飞离地面,鼓鼓囊囊着有再起之势,成香五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本来她爸妈死得好好的,这么多年了,虽然她偶尔会忘记回来扫墓,但真没想过“如果她们没死的话会怎么样”这种事,事到如今却有人自作主张把这张脸往她眼前送。 她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不知道,扪心自问,她发现自己也不在乎。该症状似曾相识,但一来她爸明显缺乏主观能动性,或者干脆可能就没认出她,二来她也没其它亲戚盼着这两人出来走动,所以她在原地站定短暂地进行了一番思想工作后,决定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无定之色无风自动,离地半米,面具再次遮掩五官,脚下黑影婆娑着,似是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动般捉摸不定。 远处,一黑影极速逼近。 “咚——”没开车灯的黑车与浮在半空中的存在相撞后紧急向右甩尾刹停,现代化现实性大杀器在草地上留下节节咬痕,那衣袍影子一晃,路灯一眨眼,河畔就只剩下满地狼藉。 此高危驾驶行为车辆司机当然是小弗,她根本没系安全带,没等车轮彻底停下就急匆匆踢开门跳下了车。车外徒留夜色,那空荡荡的草地上方除了乱舞飞虫外什么都没有,她举着便携手电在地上看了一圈,带着手套采集了样本进小玻璃瓶,最后走向了还站在原地发楞的成香五。 车后排座位门开,高尔森也跳了出来。 “手感如何?”小弗开口问道,黑暗中她的面色模糊着不清,眼睛倒是亮着,耳边那颗牙和领结上的宝石反着光晃了晃。 “杀不掉。”成香五理了理外套并把腰后的刀收了起来。 “…就这样?”小弗凑近了些问,“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表达感想和态度。” 成香五哪有那种东西能吐,她现在只关心怎么给死人进行二次火葬,“就这样,那玩意是消失了?” 跟过来的高尔森也好奇这一问题的答案。 “就视觉效果而言可以这样说,但在哲学领域可不能这么算。不过关于这部分的威胁我倒是还…”小弗说着盯着成香五的脑袋看了会,最后满意一点头,“不错,还算是空旷。” 闻言,成香五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 “那个是什么东西呀?”高尔森小心翼翼地在后头站着问。 “目前来看,至少部分可以被判定为森湖二中案的死者兼该地区相关连环案件的全数受害人,单数。也是我苦求不得的追求对象。”小弗揭晓答案,“别在这烂泥地里站着了二位,收拾一下鞋印,还是说你们今晚有我不知道的露营计划?” 连环案件那当然是环环相扣的,这连接可不管受害人意愿。 “先去吃饭。”成香五说。 三人上车,这次司机开了车灯。 “那玩意就是你说的什么什么东西。”成香五坐上副驾驶后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它要怎么杀才能死?” “我也是第一次以肉眼记录下它的实体,但就目前来看,它的行动方式还算不上陌生,对于这一类存在的销毁方式有多种。其中一种对你们人类而言是最能体现使命感的,即那将那存在的所有内在驱动力逐一销毁,我猜执法者肯定对这一条路爱不释手。”小弗说。 成香五哪有那种玩意,“另一种呢?” “找到元凶。”小弗笑了笑,那是看到好东西时的兴奋笑容,“也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走的不归路,有感觉到命运的齿轮在碾压你的血肉了吗?” 显而易见被话题排除在外的高尔森扒上了驾驶座,小声问,“什么意思呀?” “通常而言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了,你们不是有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说法吗?死路也是路。”小弗从后视镜看了过去,“例如因不系安全带遭遇车祸导致头骨破裂而亡。” “诶。”高尔森应了声,慢吞吞地缩了回去。 载人者行进,夜色下的森湖市仿佛被黑天吸走了声音一般安静许多。 “那些警察把她关病房也是因为知道会有这件事发生。”成香五说,她没听见那陆阙站在远处伸着手说的一堆有的没的,但小弗之前的态度明显是在证明这件事。 打一开始,小弗就准备让高尔森充当人肉诱饵引来那玩意,才把她从那每小时有人定点巡视的病房里带出来的。成香五当然没在指望这人道歉,但问题在于这人的行为可能会带来很大的麻烦,这才是她在意的。 “回去问问谢无常小姐安排巡逻的那位警司大人是谁吧,线人就是得物尽其用的。”小弗毫不在意地说,“以及,你。” 她没有转过头,成香五也正看着窗外,但她就知道这个你指的是那一位,又是在说什么,麻烦这不就来了? “…我不觉得往我身上调查是必要的。”成香五说,她真这么觉得,两个开饭店的人能在这巨大的死者库里占多少分量?没多少,她本人至今无人问津就是最大的证据。 “或许那停尸间联名马戏团对外有保密义务,但我们可以不在乎。”小弗说着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高尔森,“再说,你就不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 “说一堆,是你自己好奇。”成香五不担心。 “怎么能用那种不负责任的词呢?”小弗略微不满,“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会对我摸过的案子负责到底。” 但成香五还是觉得没必要,也麻烦,“旧事重提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关注,我还有工作。要查就从别的面孔下手,人那么多。” “…我讨厌你这点。”小弗叹了口气,又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笑道,“那这样如何,先从秦子西案件相关人士下手,现在调查方向还没有定下,看看旧报纸至少能有些新线索让我们尝尝咸淡。” “随便你。”成香五说。 “既然与当前案件相关,那你也得帮忙哦。”小弗理所当然地说。 “…也可以。”成香五点头,“但现在那玩意也杀不掉,我还能干什么?” 要说帮忙,成香五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除去本职工作相关技能外她擅长的大概也就给水果削皮并且摆盘了,尤其是苹果,她的削皮水平一绝。 “至少作为本地人把相关人士的联系方式找出来吧?”小弗说。 “…我不记得了。”成香五想起来自己根本没存那些证人法医律师等等的联系方式,好在总会有人帮她记得,“等我明天问问。” “家乡就是这种臃肿又繁重的东西,接受现实吧!”小弗用教育的语气说。 “行。”成香五说。 路上,成香五在市区有名的本地馆子打包了几个菜回去。 森湖市的特色菜是由熏制加工的肉类与低含水量蔬菜制作成的炖菜,正宗口味的秘诀是食材下锅前先油炸一遍。当地人通常更偏好面食,但在现代血糖危机的焦虑下许多家庭都转为使用杂粮作为主食。同时炖烤鱼也是当地许多小馆子写在商铺头牌上的菜名之一,口味通常以干料辅佐而成的鲜辣为主,不吃辣的话也有孜然口味,用的多是淡水鱼。 五香楼不提供类似菜品,成香五想起自家以前也基本不吃这些,口味那是相当清淡。 两大袋子冒着热气的食物在后座成为了新的乘客。 “说起鱼,北边靠近山区那边不是好多坑坑洼洼的地方嘛,我听说靠近老市区的那些坑都被拿来养鱼了,还说欢迎钓鱼的人过去喂鱼饵,那一块蚊子特别多。”高尔森介绍道,她正试图努力将车内氛围掰向寻常方向,以慰藉自己无处安放的平常心。 “看来这里的主人有在尝试恢复地表生态,但常言道邪恶往往深埋地下,真好奇这里的地下生态环境如何。”小弗轻而易举地拒绝了这一尝试。 森湖市在很久以前有湖泊存在,但因种种非自然或自然原因,那本能负起责任印证城市名字一半的自然现象现已不复存在。 “矿区地下吗?”高尔森想了想,“我小学那会就听街上一些靠着电瓶车的人讨论说,矿区不招新工人了,我还记得说是有个矿井塌陷漏水,有环保组织的人控诉什么什么的。” 这事本地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点,最终解释权归白白有限公司和白家所有。 “你觉得这事与那块地方有关?”成香五问车内外方向掌舵人。 “有关的话最好,罪恶之源往往是无法被轻易撼动的,表现格式看当地风土人情而言有所不同,但那凄惨的面目总是相似的,也总是能引来大量害虫害兽。”小弗语气跃跃欲试,像个手拿杀虫剂的昆虫管控爱好者。 “还可能与那块有关呀?”高尔森扒了扒食品包装袋,“我记得矿区外面那块以前还挺热闹呢,有很多大集市,现在都往市区这里迁了。” “不相关最好。”成香五评价道,矿区太远,车坐久了相当无聊。 小弗冷笑一声。 归家,这里与半日之前,成香五回头关门时从缝隙中看到的那处没区别,但却与昨日上午她开锁后开门看到的景色又不太一样了。 “要如看门怪物般堵在门口呼喊些口号吗?”小弗问道,“如果你想即兴发挥一首诗的话,那我也可以帮忙记下添加修饰上传网络引起谬论并上升到任何一种主题。” “咱能不能先进去…”高尔森艰难地拎着食品包装袋。 成香五没说什么,入户开灯换鞋,客厅亮了起来。她将食物袋放餐桌上,挂了外套,回身去卧室厕所检查了一番,没搜到什么东西,反倒是被那隔了半天都没散去的香水气引了个喷嚏。 再回头,那奴隶主又指挥着小她好几轮的高中生在客厅忙活了起来。 “这可是我主动给予其发挥自身价值的好机会。”小弗纠正道,“你们这的人身上没点重量呼吸都不踏实。” “对对对。”高尔森乱中点头,“我自愿的,弗弗姐使唤我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成香五没说什么,上前挽起袖子拿水果刀准备把买来的水果削了,于是她这才看到自己左手小臂青了一片,不免感到稀奇,之前她扛别人棒球棍重击后这块皮都没这么大反应。 “诶呀——”高尔森反应更大,她担心又焦急,像每个看到伤口的人一样不忍心地欲看又止,“怎么这样,姐你不痛吗都不喊的,是刚才那个东西打的?” “没事。”成香五说,她真不痛,“明天早上就好了。” “噢…”高尔森抿着嘴,又看了两眼,转身继续端盘子去了。 刚把苹果削平了切块,小弗就从旁边窜出来拿水果叉自取一片。 “海盐和佛手柑,以及白麝香。”她沉吟片刻后念念有词,“没想到谢无常小姐对自己的定位竟是青少年,所谓藏不住心事。” “你找她问那件事了吗?”成香五挪了一块边上的补上空缺,拿起一旁的桃子开始削皮。 “刚刚收到答复。”小弗又从中间自取一片。 “怎么说?”成香五再补上。 “不出意外,自然是顾晚秋小姐。”小弗又自取一片,但她还没来得及吃完上一片,现在两只手各举一只叉子像在举例子,“真好奇那位要如何再次进入那扇大门,如果可以的话直播转播就好,若是有精彩部分我也会愿意打赏的。” 桃子被转着圈划成数片倒在盘子上,小弗啃下一片苹果用空叉自取,成香五拿起小香瓜削皮,“明天早上你带着森森,我出门一趟。” 听见自己名字,高尔森迅速转头。 “…不行。”小弗沉默片刻不满地说,“那等好戏我可没有错过的理由,而且我也有自己的实证信息要采集验证。” “你们明天上午有事吗?”高尔森小声问道,“我可以自己找个地方待着,不用管我。” 但就现在这情况,成香五很难相信她能活。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噢,不如说这样一来这案子或许会有重大进展。”小弗点头。 高尔森现在的心态就如风灾里的塑料袋,混乱,急迫但又无用。天刚黑那会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要说不怕那是在死撑面子,但事到如今她也明白自己两位姐都没多大可能性会考虑到自己面子之下的心态问题,这反倒给了她自己一些许久未见的**权。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态度和感想,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收拾好后说出口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就让我也跟着吧!”高尔森比划着说,“你们就当我是个远距离挂件就好,或者把我放车上,总之我不会碍着你们事的。” 放车上的选项看上去相当行得通,成香五想了想便点头,“那也行。” 晚餐桌上,小弗准备的茶闻起来相当熟悉,成香五想起来这是普洱。 “毕竟贵市特产餐厅加热植物的媒介是植物油,我的胃部不生产强酸,针对此等固化物需酌情使用辅助处理工具。”小弗举起了叉子。 “啊,橱柜里有健胃消食片。”高尔森说,“不过薯条不也是这样的?油炸过的就是好吃!” “嗯。”成香五也觉得油炸后的东西脆脆的好吃。 饭后成香五下楼丢垃圾,高尔森带着外套就跟了上来。 “弗弗姐不去散步吗?”她换鞋的时候回头问沙发上坐着的小弗,见那人露出微笑就知道自己大概又搞错了什么。 “你想去散步?”成香五问道。 “不是去散步吗?”高尔森疑惑。 “你香香姐在夜间跨过障碍物的方式为毁坏,无论是石头还是自己的额头。”小弗说。 不知高尔森理解了些什么,她倒吸一口气,抢过成香五手上的垃圾就跑进了公寓楼道。 “我,我下楼转一圈就回来!”她说着就跑走了,也没问垃圾该丢哪。 见状成香五没说什么,回头拿上了外套。 “…等等。”小弗放下茶杯起身,“算了,散步就散步,接触新氧气有益身心健康。” 等这人也穿上外套换好鞋,成香五把门关上了。 “这件事的元凶你有什么头绪了吗?”成香五问道,楼梯间空荡荡,低声也传得响。 “元指一,找元凶自然要从头开始找。”小弗说道,她轻松飘然的语调荡在上空,散得很快。 “…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去。”成香五皱眉,森湖市历史不算悠久,但无论怎么说都有比她们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大。 “这句话我只允许出现这一次哦。”小弗不满地说,“历史经验不会憋气太久,我们该关心的是特殊情况怎么调查,这部分才是真正密不透风也不透气的。” 那些受害人的亲属为何主动与受害人切断联系。就高尔森的两次交流记录来看,其双亲即使面对自己孩子本人也没有丝毫回心转意的迹象,可谓死灰会复燃那就灰飞烟灭。 “在我尚未抵达森湖市时,曾针对‘特殊情况有地域限制’这一猜想进行过验证,目标为包括秦乐小姐的母亲在内的一众外地务工者。以前者为例,我打听到事发时间不久后这位曾因私事请假,却在返乡后隔天就再次返回了工作岗位。”小弗的声音在楼梯间摇晃,“若以距离考量,或许位于最南端的监狱并不在区内,而那其中的居民或许也能留得一点念想。” “…那秦子西。”成香五顿了顿,继续说,“这么多年,那人即使是自己把家人给忘了也是正常的。” 至少她觉得这是正常的。 “…五香,亲缘不是那种会过期的环保产品,那是会将出生的你拖进绿湖浸泡的肥硕镣铐,于是你余生每一次呼吸都会伴随潮腥气,每次低头它就在那里。”小弗说着,语调难得压低了些。 不远万里,它总能追过来的,这个星球没有它去不了的地方。 但成香五真的闻不到,也看不清,但当她在楼底站定回头,看见小弗站在台阶上,俯下的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 “随便你。”成香五略微叹了口气,“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但我也不会让他活太久。” “按结果来看的话,我也可以想点办法让他再回监狱待几年。”小弗说。 “那有什么用?死人才方便被拖着走。”成香五说。 “…你这点我也讨厌。”小弗不满地说,“说到底你就是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乌托邦主义,过家家爱好者,形式主义过激派,不作为的□□家——” “嗯,对,我是。”成香五面无表情地接过这一大串帽子带好,夜间室外漆黑无常,注意保暖。 路灯在成香五眼里是荧光指路标而不是光源,脚下的路有时是黑的有时是灰的,周围随时有莫名其妙的阴影靠近,可能是树叶的轮廓或一闪而过的飞虫。 “理想国永居国民,实践智慧环保主义推崇者,反求真的功利主义皮层刮刀,谎言政治家选民,对十字架投石机,钉钉子的人——”小弗还在像喊口号一样宣扬自己的批判性思维,语调抑扬顿挫还偶尔自带长音,成香五注意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从走出公寓楼大门起就没听明白过这人在说什么,反正是在骂她,她不在意,但不应两句这人又会不满意。 顺着朝垃圾处理区的路走了没多久,二人就遇上了蹲在路边和猫玩的高尔森。 “咪咪,嘬嘬嘬。”她发出了全球通用的呼唤声。小区的野猫部分亲人,凑过去闻了闻她伸出来的手心后也施舍般地蹭了蹭。 “瞧瞧,真正的神秘学大师。”小弗也凑过去,撩起风衣下摆蹲下了就开始给猫扣帽子,“地球上最小的非线性思维个体,反语言主义行为艺术家。” “…那是在说猫吗?”高尔森疑惑。 “喵——”那黑毛白脚的回答了一声。 “嗯嗯。”小弗点头,高尔森震惊地看了过去。 “回去吧。”成香五看着那地上一坨坨模糊的影子说,那其中较为眼熟的一团凑了过来绕着她的腿转了两圈,莫名打了她一下然后走了。 “诶。”高尔森应着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让你们下来找我。” “顺便散步。”成香五说着发现小弗还是没站起来,不免疑惑。这人自己承认过听不懂动物的语言,难不成这几年她还跑去进修了兽语? “人类以外的动物没有语言系统哦,它们想说的都已经表现给你们人类看了,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小弗放弃了和猫玩磁铁互斥游戏,站了起来。 “噢…”高尔森失望道。 归家后成香五坐在餐桌边收到了来自同事的邮件,是白浪涛生日宴的会客名单,近百个名字一眼看不到头,细密规整的方格挤在手机屏幕上看得她头晕,好在同事有贴心地帮她标注重点。 几个本地人的人头位列前方,多是些打开电视就能看到的名字,其中,顾晚秋的名字赫然在列。冒充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不在成香五的能力范围中,她眯着眼睛翻看其它人选,那些个外地来的没有确切的抵达时间,除去几个有大头照的外剩余的都是些只有性别可以看的人。 比起想办法冒充这些人,成香五觉得自己还是想办法把那白云天杀了然后从外面扔进宴席布景里来得实际,反正现场应该很大。 名单里不包含白家的人,毕竟她们也不是客人了。 再往下看,她那同事甚至给她摸来了一张邀请函的空白模版图,大意为白浪涛生日啦真开心请你们七月中来森湖大酒楼吃一顿厉害的顺便来玩几天我们请客呦。 森湖大酒楼,顾名思义就是森湖市最大的饭店,同时也是本地最大的住宿酒店,兼容会议堂礼堂演出厅,本地人这辈子所有的人生大事都可以在这市区里的二十层大楼内解决。若是说这森湖市得有个景点那么该酒楼广场的巨大金色鲸鱼雕像喷泉可以算一个。 该建筑从打地基到装修都由白家投资,自然在关键时刻也由白家使用。 不是每个本地人都去过本地著名景点,成香五自然也没去过森湖大酒楼,但里头的饭她确是吃过的。 她的妈妈,五香楼的楼主兼主厨兼产权拥有者,曾经是森湖大酒楼的主厨之一。一天之内脑子里同时出现这两位的机会实在是罕见,这让她不由得开始担心不久后自己妈妈的脸也会出现在眼前。 合上表格,邮件另有附言。 “就自杀案这个方向查我能给你翻出十万条信息,我猜你懒得看细节就不写在这了。不过有条我觉得你或许感兴趣的,之前有个独立调查记者报道过一篇关于白白有限公司总部的凶杀案简报,我看有小道消息说可能是自杀的,时间在半年前,现在已经查不到新消息了。那记者还挺有本事的,拍下照片后逃去了国外,我猜如果她觉得这事没完那几天后会回来。” 又是自杀,成香五很难不把这件事联系到现在这档子事上,就不知那位员工的具体信息如何,就白家在森湖市一手遮天的情况,这事难查也正常。 就严谨职业精神成香五难得跑去了解了一番目标的个人背景。白云天是白浪涛的长子,往下还有一弟一妹,均不在本地但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一块取的。白云间在隔壁大城市当分公司的CEO,目前已婚,孩子都有两个了。最小的那个白云仙常年居住国外,是个医学生。 白浪涛本人除了已逝老伴外还有个妹妹叫白观海,但她在年轻时就因矿区的工地事故去世,享年不到30。二人的父母现在当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作为白家的创始人,白念云本人的肖像画常年高悬白家祖宅任人观赏。 另一边,小弗在和高尔森谈心。 “原来如此。”小弗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思想居然已经如此丰满了。” “是,是吧?”高尔森不确定。 “就你的判断而言,那存在是否有实体?”小弗问。 “实体?得有吧,香香姐不是都砍过了?”高尔森犹豫地回应,她想起那只手,以及那迫切的劝说和叹息。 “砍只不过是个动作。”小弗看着高尔森想了想,低下头继续记,“现在还不能确定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不明飞行物的表现是有一定目的性的。至少那位班主任先生与你沟通时个体化体现已经达到了标准,在这一基础上我比较好奇他的判断标准。” 高尔森忍不住捂住了脑袋,但她也知道这行为没用。 “至少说点我能听懂的呗…”高尔森说,她有时能理解小弗说的话,有时不能,有时觉得自己理解得不对,但无论哪种情况那些话都不好听。 “那如何对得起我的文凭?”小弗不为所动,“你有注意到你香香姐砍它时对方有什么反射性反应吗?以及那层表皮,你有注意到它两次变化的规则吗?出现时的环境变化?” “这我真说不清。”高尔森摊手,“不如直接问香香姐?我觉得她应该也看了全程。” 说到这里高尔森迟来的感到了一些不好意思。 “她?”小弗冷哼一声,“没什么目标能在她脑子里留下痕迹,没记住自然也不会想。她只能记住些保质期长的东西,更别提她自己都说了‘没必要’。” “你都没问她诶。”高尔森疑惑。 “我和你香香姐熟的很,这部分顽固的思想也是。”小弗摆了摆手说,“而且那地方暗成那样她看不清的,还是由你来回答吧目击证人小姐。” “…我不知道。”高尔森产生了一些逆反心理,“你让我想我也想不起太多了,毕竟我视力也没好到哪里去。” “需要我提醒你这件事与你的生命安全有关以激起你的求生欲吗?”小弗问。 高尔森沉默不语,她发现事到如今自己依旧没能从哪里逃出来,无论是那梦境也好,病房也好,无处可去的境地也好。此处就是她暂时的栖身之所,但之后呢?这两个人总有一天会走的,她能去哪?又还能活多久? 那只手再一次出现在了脑海里。 “弗弗姐,我真的有活下去的可能吗?”高尔森将腿缩起来问,“爸爸妈妈真的有恢复正常的可能吗?我还能回家吗?” 闭上眼后,有时是漆黑,有时是学校,有时是那同级生的面孔,就是没有自己的家。若是常理间无处可去,那是否应该寻求梦乡? “…这样啊。”小弗叹了口气,收起了记事本,“我明白了。” “什么?”高尔森疑问。 “作为一个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你能坚持到这一步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过去走过的路了。”小弗这样说,声音却并不带多少夸赞意味,“那么,希望至少今晚你能做个好梦吧。” “…什么意思?”高尔森似乎是想伸出手的,但巨大的不安将她钉在原地,“那个怪物,今晚还会来找我吗?” 小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端起凉透的茶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我会被带走吗?然后我也会自杀?”高尔森攀附住自己的双肩,却并没有在颤抖,她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这个结果。或许是当时天太黑了,一切都太不合理了,危机感一直尖叫个没完,让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或许早该如此了,她心想,这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不就说明了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是错失了几次良机吗? “怎么了?”成香五这才发现客厅区域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事。”高尔森说,这样说完后她忽然感受到了倦意,于是她说,“没什么事,我有点想睡觉了。” “那你去洗澡吧。”成香五点了点头,今天对一个高中生来说确实够呛,“今晚你和我睡。” “啥?”高尔森一愣。 “没人看着那玩意可能会去找你。”成香五走向书房,“我看过浴室了,你直接去——” “不行!”小弗摔下茶杯站了起来,“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许。” 茶杯与杯碟碰撞的声音没盖过突然发怒者的三连否定,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怒意,却是冲着谁也搞不懂的东西。 成香五回头看她。 “…为什么呀?”高尔森不理解,但也感到了些委屈,“我,我是有点麻烦吧,但是,但是。” 但是不下去,她找来找去找不着自己的优点。 “这混沌的应试教育洗脑包会侵蚀你那空空如也的顽固大脑,你会被精神污染,你会产生思想上的异化,然后——”小弗双手摊开,一只手指高尔森,另一只手却在指天,嘴里喊出的是没人听得懂的语言。 “…姐我不信教的。”高尔森真的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那根本是两码事!”小弗冷漠一挥手,像是要把不存在的灰尘撇开一般,“总之不行,你别管了。” “我不会。”成香五看着小弗回答,又看向高尔森,“去洗澡。” “…嗯。”高尔森又看了眼小弗,起身走向了主卧。 “什么不会?怎么可能不会?”小弗快步走到成香五身前直视其双眼,双手抓着她衣领向上提,“人类的大脑不过是脆弱的囚牢铁杆,你管得住里面的还管得住外面的吗?有时你里面的都管不住,别忘了上次,上次你不就是——” 成香五拍了拍小弗的手,“上次是上次,她又不是那种——” “一样的!”小弗打断了成香五的解释,“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人类就是喜欢看这种反抗命运的戏码,但说到底命运也不过是假想敌而已,你真的觉得这种行为有意义?” “应该是没有。”成香五抓住小弗的双手,强行让她放开了自己可怜的衣领,“我们之后不才是要去抓元凶吗?” 失去衣领后小弗甩开对方的手,盯着成香五看了一会,忽然冷笑一声。 “哈,我知道了,你是想对她负责?”小弗退后一步眯起右眼,笑容讽刺,“你觉得自己把她从那高塔里带出来了,所以准备像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对她负责?别忘了初始责任授权方在我,那么后续事项也该由我安排,你既然不愿意插手案情那就也不要干扰我的探究方式。” 被这一大段话攻击的成香五皱了皱眉,开口道,“又说一堆,你就是觉得自己可以替她做决定。”她不为所动,“而且也觉得能帮我做决定,我都说你别太把自己当客人,现在你倒是跨过这一步直接当上主人了。” 小弗脸上讥讽的笑容一滞,逐渐恢复了面无表情,也就是成香五最熟悉的模样。 “…因为有些重要的东西你们无从理解,就像我说的话一样。”她说。 “这句话我就听得懂,下次也按照这个方式说话吧?”成香五提议。 “…我不。”小弗不满地拒绝了,“而且重点在于理解,明明你自己也说了‘不需要理解我说的话只要相信就好’,为何现在还要反驳我呢?而且我说过明天的安排吧,那就是没打算让她死在今晚。” “那是对别人解释起来很麻烦,我有时候还是能发现你是想干什么的。”成香五说。 “那你说?”小弗微笑着问。 “你担心她和我待在一起久了会改变我的态度,然后和你对着干。”成香五说着一摊手,“先不说我本来就有工作和私事,为什么你觉得我们这年龄差一轮的两个人能聊起来?” “…你那空空如也的脑子也算是没太缺氧。”小弗沉默片刻后说道,“沟通可不止语言一种媒介,而且…” “什么?”成香五疑惑。 “没什么,算了。”小弗转身走向客厅开始收拾茶具,“我都忘了你才是那个爱做梦的人,这件事我会自己努力的。” “…随便你。”成香五没再说什么,去收拾高尔森的睡眠用品了。 主卧的双人床在今晚第一次真的躺了两个人,成香五没什么好不适应的,倒是高尔森总看她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关了灯,些许光线从窗帘缝隙飘入,列在地上几条白线。 “香香姐。”高尔森小声开口,“我身上这事是不是还挺麻烦的?” “是有点。”成香五平躺着开口,这件事发生在高中生身上算是天大的事了。 “…抱歉,难为你们了。”高尔森说。 “不算,没你这件事我们也得管。”成香五说。 “我一直觉得,那些警察看着我就是怕我把这事到处说,没想到也不是这样。”高尔森说着叹了口气,又陆陆续续说了许多东西,“现在想起来我当时也不是讨厌警察,就是觉得如果没这些人关着我就能回家了,什么的。我想着出去了就好了,出去了一切就会变好的。但你们来的太突然了,我当时还没准备好,你们就突然从窗户外跳进来了。然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奇怪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你们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大人。其实我有在心里埋冤过弗弗姐的,她肯定已经知道了,我有点害怕她,好吧,我其实一直有点害怕你们。” 说着,她侧过身,面向成香五,眼睛睁着,“但是我想了好久,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求你们带我走的。” “嗯。”成香五应道。 她突然想起了周弥小时候的样子,那个矮矮的背着双肩包的小学生一看见她就绕道走,但后来二人在那便利店对视多了,周弥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我想回家。”高尔森说,“那就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回去,我要回家。” 她的声音有实感,掷地有声地落在静悄悄的卧室空间。 “嗯。”成香五应声。 “嘿嘿。”高尔森忽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往成香五这靠了靠,“我还是第一次和我妈以外的大人一起睡觉呢。” “…嗯。”成香五纳闷这高中生怎么还不困,“睡觉吧。” “嗯嗯!”高尔森紧了紧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