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第1章 黄昏1 课间，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教室里就变得和菜市场一样热闹了。 “明天去捡蝉壳吗？听说可以卖很多钱呢。”坐在林青身后的林榆榆拍了拍林青的背，问道。 林青下意识摇头，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背对着林榆榆，对方看不见，于是她转过身体与林榆榆面对面，说：“不行啊，明天我要搬家了。” “也是，”林榆榆点点头，“我忘记了。” “哎，那你家啥时候进宅，我要去喝酒！”与林青隔着一条过道坐着的林玉琴也过来凑热闹了。 林青尚未回话，林榆榆就说了：“喝酒你就很积极。” 林玉琴理所应当道：“不然呢？” 林青乐呵呵道：“好了，到时候你们都来。我妈说这次要请很多人呢。” “哇，那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要不我们明天去帮你搬家吧？” 林玉琴与林榆榆同时说道。 听清林玉琴说的是什么的林榆榆当即翻了个白眼，拉了一下准备回答的林青：“别管这个脑子里全是吃的的家伙了。” 林玉琴当即不服：“嘿，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不要吵。”林青每天都在充当和事佬，“让我说，要搬去新家的东西不是很多，不用帮忙，有没有很多好吃的还不知道，你……” “林青，老师叫你过去。” 林涛一进到教室就喊了一声。 林青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林涛只说：“你去就行了。” 说完他自己回了座位。他这种避而不谈的态度让林青很怀疑：“老师真找我？” 林青班里有些同学很无聊，会骗其他同学说老师找。林青被别的同学耍过两回了。 林涛无所谓道：“那你可以不去。” 林青盯着林涛，企图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惜她什么也看不出来。担心老师真的找自己，林青还是决定去一趟，若是被捉弄了，回来再找林涛算账。 老师的办公室就在他们这一层的第三间小教室，只有一个门。 林青过去时，办公室里面就只有一位老师在。这位老师正是林青她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语文老师。虽然林涛没有特别指明哪位老师找她，但一般默认是班主任，何况现在的办公室就只有这位老师在。李青对老师有种天然的敬畏，加上不清楚林涛有没有骗自己，因此林青站在办公室门口踌躇不定，犹豫是否要进去。 “林青，”在林青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面向着门口坐着的班主任无意间一个抬头就看见她了，“快进来。” 林青这一刻并未因为真的是老师找自己而不是被骗了而开心，相反，她更紧张了。无缘无故的老师找，更吓人。林青一边抬脚往班主任走过去，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回播自己最近都做了什么，有没有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等她想出来，就听见班主任问：“听说你明天要搬进新家了，恭喜。” 林青松了半口气，还和自己寒暄，不是很大的事情：“是的，谢谢老师。” 班主任似乎看出林青有些紧张，笑了笑：“别紧张，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我想让你帮一个忙。” “什么？”林青问。 “你新家是不是离林立家很近？” 林青隐隐猜到班主任想说什么了。林立是他们班的一个不太正常的同学。说的难听一点，林立是一个傻子，这里的傻子不是骂人的名词，是一个陈述事实的词。林立平时只知道傻乐，不怎么会说话，说话也是口齿不清的。林青对这位同学的态度和其他人一样，敬而远之。不过同是一条村的，林青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林立家里的情况。林立他是单亲家庭，他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大出血没了，林青也不是一出生就傻的，是四五岁的时候生了场病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林青和这个同学也没有什么交集，毕竟她之前都是住在村尾的，和林立这个住在村头的人不同道。 以林立这种情况，学校要是发什么通知都完全不能指望林立能如实告诉他爸爸，因此之前都是由班里的离林立家近的同学去帮忙传达。班主任如今找林青，多半是之前的同学不愿意去了，又知道林青要搬新家，新家的隔壁还就是林立家，就给林青“供”出来了。 班主任见林青久久不说话，明白了林青的意思。班主任其实也不意外，林立这情况，很多同学在学校都是避之不及了，又何谈要去林立家。恰好上课铃又响了，于是她说：“林青，你先回去上课吧。” 林青进教室时，任课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林青打了报告才回座位上。刚坐下，身后的林榆榆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林青观察讲台上的老师，见老师没有注意她们这边，她才往后座靠了一下。同时，她身后的林榆榆也往前靠了一些，小声问了句：“老师找你干什么？” ”下课说。”林青小声回道。 说完她就坐回去了。刚好老师朝着她们这边走来了，林榆榆也不敢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于是也乖乖坐好了。 “老师什么意思？”下课铃一响，林榆榆和林玉琴聚在林青身边，迫切地问出了她们关心的问题。 林青说：“大概是想让我帮忙传达学校的通知给林立的爸爸吧。” “那你想去吗？”林玉琴问。 林榆榆虽然没有问，但显然她也很想知道，眼睛都盯着林青。 说实话，林青是不想的。一是没人乐意给自己增加额外的工作，二是林立这个情况，即使她清楚林立的爸爸是正常人，也难免对他们家产生抵触心理。 林青一摇头，林榆榆立马就说：“不想就拒绝老师，让她找其他人去。反正我们班的基本上都是一条村的，和林立家能有多远的距离。” 林玉琴也附和道：“就是就是。” 林青说：“到时候再说吧，最近应该也没有什么通知要传达的。” 林青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全身心投入了搬家“事业”中去了。 “林青同志，吃饭了！” “知道了！”林青此时正在收拾她的新房间，搬进了新家，她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带有门窗的房间了，住在旧屋时，她的房间只是半间用布帘围起来的置物房。 虽然房间还没有收拾干净，但站在这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林青就特别开心。 “林青，吃饭了！” 这句是林青的妈妈喊的。 林青听见妈妈喊自己也不敢耽误时间了，迫于“严母”的威严，她马不停蹄地跑下楼，并大声回应：“来了来了。” 躺在新家的床上，林青兴奋到下半夜才睡着。 不老实睡觉的她在第二天起来时不出意外地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在被子里挣扎了将近五分钟才顶着一窝鸡窝头坐起来，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哈欠连连。 坏消息：睡过头了。 好消息：从新家步行到学校也就五分钟。 搬进新家后，对林青来说好像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第一天睡过头差点迟到以外，后面的每一天她都还是和在旧屋那会儿一样的点起来。也许是因为习惯了。起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洗漱，而是跑到天台上瞭望远处的山。那座山要是问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其实也没有，只是之前她只能站在没开通的铁轨上才能看见部分的山，现在只需要站在天台就能看见一整个山尖尖。或许是对曾经无法看清的遗憾，现在的林青格外喜欢看那座山。她早上喜欢看一次，吃完晚饭洗澡之前又看一次。日出和日落时看见的山是很不一样的。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眨眼间林青都已经搬回新家住了大半个月了。林青还是接下了给老师当信使的任务。 今天是林青第一次当信使。 学校发了一份关于中秋假期的安全告知书，需要家长签字。而林青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拿着这一张告知书回去，让林立的爸爸在规定的位置签好名字，然后再由林青拿回来交给老师。 于是在放学后，林青在林立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了上去。她打算直接去找林立爸爸签完名字后再回家。 其实林立回家走的路和林青回家走的路是同一条，但林青没有印象见过林立。可能是因为林立太老实了吧，从校门口出来后直接就往家里走，不像林青，从校门口出来后，会和朋友去开在校门口的小卖部里面转一圈，或者到另外一条路上去摘些花、拔些草，玩一会儿才会回家，所以林青才一直没注意到林立也是走这条路回去的。 不过想想也是，就这条路离他们家最近。 很快，林立就走进了回家的小巷口。 林青则停在小巷口外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因为刚刚林立进去时，她听见狗吠了。林青还是挺害怕别人家的狗的。 林青几乎是贴着墙一步步移过去的，狭小的巷子地上满是碎瓦片，踩上去咔咔作响。于是惊动了林立家的狗，又吠了起来。不过好在林青还听见了锁链扯动发出的声音，狗是栓起来的。另外，林青这次还听见了一道呵斥狗的男声，“去，去！” 林青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很快就通过了小巷口，进入了一个广阔的前院，与正在院子里坐着的正在挑黄豆的林立爸爸对上了视线。 林青是见过林立爸爸的，所以她喊了一声：“叔叔好。” 林立爸爸也是认识林青的，毕竟都是村里的小孩，又是自己儿子的同学，他也是见过林青不少次。不过呢，他是不知道林青叫什么名字的，他只知道林青是谁家的孩子。 听见林青和自己打招呼，林立爸爸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起来了，他似乎有些拘谨，笑的憨厚：“小妹，你有什么事吗？” 林青连忙从书包里拿出安全告知书：“学校发了一份告知书，需要您签字的……” 林青拿着告知书靠近，将情况说明后，便将东西递给林立爸爸，指着家长签名的位置说：“叔叔您在这个地方签上名字就行了。” “好好，你等我一下。”显然林立的爸爸不是第一次签这类东西，所以林青一讲完，他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看告知书写的什么，直接就回屋里拿了一支笔出来，蹲在门口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写完后，看见旁边有一行留给学生名字的横线，转头对着屋里喊了一身：“立儿，过来签名。” 他叫了一声后，发现林立还没有出来，于是又喊了一声。 林青没忍住说了句：“叔叔，您写也是可以的。” 林立爸爸却说：“没事，林立他会写自己的名字，我教过他的。” 其实林青不是那个意思，但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林立在他爸爸叫了他第四次的时候才终于出来，出来时手上还捧着饭碗，一见到林青就是傻笑。 林立的爸爸将告知书放在了他刚刚坐着挑豆的凳子上，然后朝林立招手，“快来写你的名字，磨磨蹭蹭的。” 林立也不知道听懂没，就像他爸爸那样蹲在地上，也不见有其他动作。林立爸爸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就抢走了林立的饭碗，又将笔塞进林立手上，指着告知书说：“写你名字。” 林立见饭碗被抢也急了，叫唤了两声，“吃饭，吃饭！” 林立爸爸不惯着他，直接道：“快写！” 林立这才拿起笔在告知书上写了起来。 “写你的名字，谁让你抄我名字了？” “划掉，重新写。” 林青也没有想到，就只是过来让签个名字而已，还能这么状况百出。不过不管怎么样，任务也是完成了。 林青走时，林立爸爸还送她出到了巷口外，嘴上还一直道谢，又说耽误林青时间了之类的话。 林青攥着签好名字的告知书回到家里才放进书包，在放好之前她还特意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问题。这一检查她发现林立写的名字和林立爸爸写的字迹差不多，一样的歪歪扭扭，连大小都差不多，就好像林立是照他爸爸写的字画出来的签名。 第2章 黄昏2 林青当时之所以会接下当信使的任务原因有二，一是不想老师过多地为这件事情烦心，二是她觉得也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传达，偶尔一次她还是能接受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学校从这一周开始，每周放假都会发一份告家长书，均是需要家长签字的。 林青也是很快意识到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件麻烦事，但她都答应下来了，也不好意思撂摊子不干了，只能硬着头皮每周走这一趟。 去的多了，林立家那只见人就吠的狗见到林青都不吠了。 “小妹你等一下。” 林青将告家长书放好就准备离开，林立的爸爸却喊她等一会儿。林青也不知道林立爸爸有什么事情，就站在院子里乖乖的等着。 林立爸爸急匆匆地跑回了家里，过了一两分钟又出来了，手上拿着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来，很脆很甜的。”林立爸爸乐呵呵地说。 林青连忙将手放在身后，后退几步连摇头：“我不能要。” 林青她爸妈总是教导她不能乱收别人的东西。 “不脏的。”林立爸爸见林青不肯拿，拿着苹果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很干净的，我洗过了。” 林青见林立爸爸误解了自己，连忙解释道：“不是嫌弃您的……” “那你就拿着吃吧，每周都要来给我家林立送东西，多辛苦。”说着他眼疾手快地将苹果塞进了林青的书包里。 事已至此，也怕林立爸爸真觉得自己嫌弃他们，林青也不敢多说什么了，道谢过后就离开了林立家。 回到房间，林青从书包里掏出了那两个苹果放在了书桌上。想着林立爸爸在自己拒绝收下苹果时下意识在衣服上擦的动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其实林立每天穿的衣服，背的书包都是干干净净的，十分整洁的，甚至有时候林青觉得自己的书包都没有林立的干净。 转眼间就到了林青家进宅的日子，不过遗憾的是，这一天是周五。但没办法，这是林青爸妈去算的好日子，不能因为不合周六日就改时间。不过也幸好是周五，这样在放学后可以玩久一些，毕竟第二天不需要上课。 说是周五开席，其实从周四就忙起来了。进宅是一件大喜事，周四晚上，林青家就已经来了很多帮忙的亲朋好友。平时这个点林青还不去睡觉指定要被训，但今天着实是例外了，林青也很懂得把握机会，混在来帮忙的人之间搞东搞西。 “林青，过来。” 林青一听见她妈妈喊她，连忙跑了过去：“什么事？” “你现在要不要去睡觉？”林青妈妈问。 林青眼珠子转了转，居然还有得选，那肯定是：“不困。” “行，”林青妈妈说，“现在不睡就得熬到十二点之后才能睡了，待会儿别喊困就行。” “保证不会。”林青信誓旦旦地说。 信誓旦旦的林青终于在十一点半之后熬不下去了，眼皮子直打架，又不敢闭上，生怕她妈妈看见削她。 然而，知女莫若母。妈妈是最最了解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的生物，林青妈妈抽空来看了眼林青，并往林青嘴里塞了一大块姜：“打起精神来，现在睡了十二点可就起不来了。” 削了皮的姜一进嘴，林青下意识咬上一口，姜的辣味一瞬间就在她嘴里弥漫开来了。林青“哇”的一声把姜吐了出来，又连着“呸”了好几次，嘴里的姜味还是很浓，辣得她舌头都没知觉了。被这样一搞，林青确实精神了很多。 林青嘴里的辣味尚未散去，去而复返的林青妈妈端着一碗甜粥来了。 林青不是很喜欢甜粥，但她妈妈说得喝完，她只能硬着头皮都喝了下去。喝完了粥，她就跟在她妈妈身后进了厨房。 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林青的爸爸正在厨房里面炒谷子。 林青：“林国栋同志，这是在干什么？” 林青爸爸挥舞着锅铲，乐呵呵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锅里的谷子就跳起来了，到处乱飞，甚至有些飞出锅外，落到了灶台边上。林青一看，这不“爆米花”吗？不过是谷子版的。 “爆米花”出锅，林青抓了一把尝了尝，有很重的米香，但是除了米香也没有其他的味道了。林青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外面买的带甜味的爆米花。 很快就到十二点，林青跟着她爸妈一起进行了进宅仪式。仪式一结束，林青就被她妈妈赶去睡觉了。 林青本想抗议，不过想到周五还得上课，终究是屈服了。她这一觉睡的贼好，差一点又睡过头了。 惦记着下课回家吃酒，林青一上午的课都没认真听，身在学校，心还在家。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起，林青就带着她平时玩得好的几个朋友往家的方向赶。一群小姑娘背着书包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往小路上走。这些被林青邀请去的朋友其实也在林青爸妈的邀请行列中，但今天她们不是以她们父母的女儿的身份跟去吃席的，而是以林青的好朋友身份出现的。 远远就看见自家院子里聚了非常多的人，也停了很多车。林青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出现在自己家，而且很多都是生面孔。看见那么多人，林青突然就紧张起来了，虽然她也想不明白回自己家为什么会紧张，但很快她就会明白了。 林青走在前面，跟着她一起回来的朋友都躲在她身后，就连平时最大胆的林玉琴都小小声地问林青：“你家请了那么多人啊？” 林青也想知道，原来她家请了那么多人吗？ “你是林青吧？” 林青刚想从人群中穿过去时，一道女声叫停了她。 林青一扭头就看见一个笑得和蔼的中年女性朝她招手，林青很确定她之前没见过这个人。出于礼貌，她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女人拉着林青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都长这么高了，越长越漂亮了。” 旁边又来了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女人搭腔道：“是呀，越大越像绣丽了，尤其是眼睛，一模一样。鼻子就像国栋。” 这个林青也不认识，一脸茫然地站在两人面前，听着两人是如何一字一句地说她哪个部位长得像她妈妈，又是哪个部位长得像她爸爸的。然后又听见两人问：“这些都是你同学吗？” “是。”林青点了点头。她身后的朋友们也是很配合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林青正再犹豫是否也叫两人阿姨算了还是先问清楚她们是谁，她比较怀疑这两位是她没见过的亲戚。 两个女人先一步说出了她们的身份，年纪稍长那位说：“你记不起我是谁了吧，你要喊我姑婆。” 另一个迅速接话道：“我是你琴姑姑。” 林青喊姑婆的有好几个，林青不记得这位。至于琴姑姑，林青是知道的，她经常听她爸妈说起，远嫁的姑姑，鲜少回来，上一次回来估计都是林青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所以林青不认得很正常。 不管记没记起她们两个，林青还是先喊人。 等她喊完人，琴姑姑注意到她还背着书包，就让她赶紧带同学们回去休息。 林青连忙答应下来，带着朋友们飞快回到客厅。 客厅里也是很多人，林青一进门就吸引了非常多的视线。 然后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林青？快来聊聊天！” …… 等林青又认了一大群亲戚后，终于“逃”出来了。 朋友们感慨道：“你家亲戚真多。” 林青点了点头，相当赞同。 中午十二点，准点开席。 林青家请的人多，一批坐不下，得分批坐。因为学生下午还要上课，所以林青和她朋友们都是第一批坐上位吃饭的，和她们同桌的也是和她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学生。林青这一桌上桌最快，离席也是最快的。他们本来就吃不了多少东西，其次在开席前吃了很多的其他零食，是半饱的状态上桌的，离席时桌上甚至有几样菜和没动过一样。 为了避免被亲戚们拉去聊天，林青相当聪明地带着朋友跑回她房间里玩扑克牌。玩了一会儿又带着林玉琴下楼拿零食。林青从大人桌的桌底下悄悄地拿了一大瓶没有开封的饮料，然后又到处找杯子。客厅找不到又跑进厨房找。 找到杯子准备跑路时，林青在大门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找到杯子了吗？”等了许久没见林青回来的林玉琴也出来了，拍了拍林青的肩膀问，“看什么呢？” 林青指了指门外：“是不是林立？” 林玉琴顺着林青指的方向看去：“是林立，他站在门口干什么？” 林青往院子和客厅找寻了一番，她记得她爸妈请了林立家来的。 “也不见林立他爸爸，林立不会是自己跑过来的吧？”林青没找到人，疑惑地问。 林玉琴说：“有可能，你家今天这么热闹，他听见声音所以跑来看看也是有可能。” “要叫他进来吗？”林玉琴说，“不过现在大家都快吃完了。” 林青说：“我问问我妈妈，看林立他爸爸有没有来再说吧。” 说着，她将手上的杯子塞林玉琴手上，又跑回厨房去了。 林青妈妈此时还在厨房帮忙，林青过去拉了拉她妈妈：“妈，林立爸爸来了吗？” 林青妈妈手上的活没停，“没有来吧，你爸去喊他们来吃席的时候，林立爸爸都不肯来。” “林立现在在外面。” “外面？哪里？” “大门口。” 林青妈妈停下了手上的活，跟着林青到院子里看了。 “要喊他进来吃饭吗？”林青问。 “这场都要结束了。”林青妈妈说，“你拿点好吃的给他，下午下课喊他跟着你回来吃饭，看他跟不跟来。” 林青点了点头，跑回客厅拿了个袋子装了一大兜子吃的，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林青也不管是什么，都抓了一把，水果也装了一点。 本来林青还怕林立会不会跑回去了，幸好还没有走。她将东西递给林立，林立还是那样，只是笑。林青给东西他也不接，叫他也不应。不过林青已经习惯了，将东西挂在林立手上就走了。林青进客厅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林立还站在门口，手臂上挂着林青刚刚挂上去的袋子…… 搬进新家一年后，林青也成为了一名四年级的学生。国庆后，林立家的老房子拆了，准备建新房子。 林青每天回家都能看到新房子的进度，她是从那座瓦片顶的老房子的推倒到新房子的打地基每天都能看见一点变化。偶尔给林立家送学校的通知时，总能看见林立爸爸洋溢着的笑脸。林立也还是老样子，端着饭碗乐呵呵。不过他现在是从在家里吃饭改到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吃。 第3章 黄昏3 “拜拜，下周见。” 林青在分岔路口挥着手，和朋友们道别。朋友们都往各自回家的方向走了，林青也往自己家的方向回去。越朝家靠近，林青越觉得奇怪，她这一路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但又实在无法想起来缺了什么。直到看见了自家大门，视线往左边一移。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了。平常还没有回到这边就会听见的混泥土机运作的声音没有了，今天格外的安静，而且下午去上课时都还看见的建筑工人们也不见了，林立家那边，没有一个人，而且很安静。 林青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只以为是今天建筑工人比较早下班。 “老爸？” 林青回到家里放下书包，突然发现自己家怎么也是静悄悄的，“妈？” 这就很奇怪了，林青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爸妈。家里的车也没有开出去。 林青正在想她爸妈都去哪里了的时候，她爸妈就回来了。林青远远就看见回来的她爸妈表情怪怪的，喊了一声问：“你们去哪里了？” 接下来，林青就听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林立他爸爸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了？”林青不是没听懂走了是什么意思，只是她下意识就认为是另外一个意思，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有往她爸妈真正想表达的那个意思上想，所以她这样问了一句。 林青妈妈说：“就是死了的意思。” “……怎么会？”林青不可置信，明明前两天她送通知书去时，都还看到林立他爸爸健健康康的，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死的林青没有问出来，她爸妈以“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搪塞过去了。 不过村里那点事情传的很快，第二天林青就从其他村民口中听到了林立的爸爸是怎么死的了。林立的爸爸是突发心梗死掉的，据说他当时在准备做晚饭，突然就两眼一闭往前倒下了。在场的建筑工人连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但车还没有到，人就没了。 林青无言，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后面她还听说林立在外地工作的叔叔婶婶请假回来了。 时间不会因为某一件事情的发生就停止前行，周末很快就过去了，又迎来了周一。 林青到教室时，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到了。她下意识往林立的位置看过去，林立还没有来。 很快，早读的铃声响起了。同学们纷纷坐回了各自的位置上。林青回头朝教室后排看了看，林立的位置还是空的。 下一刻，班主任走进了教室，她也很快就发现了林立的位置是空的，她不住这边，所以还不清楚林立家出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通知她。所以她看见林立没来，便问同学们有没有见到林立。 “老师，林立他爸爸死掉了！” 不知道是谁回答了老师。 这句话一出来，教室都安静下来了。 班主任下意识说：“不要乱讲话。” “真的，老师，林立爸爸真的死了。” “老师，是真的。” “真的老师。” 又有人这样说。 班主任愕然地看向林青，林青与班主任对视上后，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班主任快步走向林青，低声询问道：“怎么回事？” 林青只能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听完后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 一些不是他们村的同学不知道这件事情，见班主任走后，连忙找他们旁边的林姓同学了解情况。 不管是谁，听到这一个信息都表现出相当惊讶。其中不少人也是见过林立爸爸的，任他们如何想都想不到，一个看起来如此健康年轻的人就这样死掉了。 第一节上课铃声响过了很久，班主任才匆匆忙忙进入教室。显然她也是将事情完完全全了解清楚了才赶回来讲课的。整一个上午，讲课的和听课的心思各异，课堂上除了老师的讲课声以外没有一丝声音，平时偶尔会出现的同学之间讲小话的情形也在这一上午没有出现过。 中午回到家里，林青没忍住问了她爸爸，她想知道林立接下来是否还会回到学校上课。 答案和她想的差不多，但也不太一样。林立不会回学校上课了，因为这两天他要去孤儿院了。 林青此前只在电视剧里听说过孤儿院这个地方，而且在电视机中的孤儿院算不上是一个好去处。她又问：“为什么？林立他叔叔婶婶不是回来了吗？” “你都说了是叔叔婶婶，又不是他爸爸妈妈。人家自己又还有几个孩子要养，他们工作又在外地的，林立要是个正常人，都还好一点，偏偏又是一个不正常的，怎么顾得了。送去孤儿院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林青爸爸讲完，看林青还是一副不理解的表情，也没解释太多，只说了一句：“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 自林立爸爸去世后，林青就只见过林立一次。是在林立爸爸出殡那日，林立又来到了林青家的大门口，这一次他依旧是没有进来，身上穿着出殡时的衣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林青清楚地看到，这次林立没有笑。或许这个傻子在这一天也明白了什么。 就这一次，林青再也没见过林立这一个人了。教室里，林立曾经坐过的桌椅仍然还在那里，没有人坐，也没有人搬走。林立这个名字也逐渐无人提起了，就连林青，也在慢慢遗忘这个人。只有在教室上课时，偶尔间瞥见那套座椅会短暂想起林立，但很快又会抛诸脑后。 待寒假回来，那套无人坐的桌椅也被搬走了。 后来，经政策调整，林青和她的同学们要到镇上的小学念五年级了。镇上的小学是寄宿学校，林青去那上学就不像在村里那样可以每天都回家了，她每周五放学后才能回家一次。镇上的小学很大，每一个年级都有六到八的班级，一个班级有四十多个人，比村里的小学一个班的人数多一倍。林青住的宿舍楼层很高，住在五楼，比她家还要高三层。林青还有那个习惯，喜欢瞭望远方的山。但是学校附近的建筑很多，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瞭望不到什么。 即使没有高建筑挡着，林青也见不到她在家时喜欢看的那座山，因为太远了，那座山也不够高。幸好，林青在学校还能看见漂亮的晚霞，所以也没有觉得太可惜了。 很快，林青又从这所小学毕业了，她搬到了隔壁的初中上学，依旧是寄宿在学校。 初一那年的一个周末，林青家里来了一个人。林青觉得对方有些许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她和对方打了声招呼后就去厨房吃饭了，而她妈妈在客厅和这位客人聊天。 林青对大人们的谈话不感兴趣，本来没打算听的，结果从她们的谈话中听见了一个老熟人的名字——林立。 也是这一刻，林青想起来这个有点眼熟的客人是谁了，这正是当年林立爸爸去世后，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立的婶婶。 自从去镇上读书后，已经完全记不起林立这个人的林青也短暂地想起了这个特殊的同学。 有些好奇林立后续的林青端着饭碗靠在门边听了一会儿—— “林立走了。” “怎么走的？” “孤儿院没看住他，他从大门爬了出去，被车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