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不死！》 第1章 离开 末时代历124年，苍穹城第四行政区，斯特利伯格实验基地，地下三层。 “实验体E008，异变程度50.4％接近临界值，身体素质A，综合素质C＋，近期测验，依旧未发现任何特殊能力，尤金博士，您看......” 研究员忐忑地汇报结果，一旁的男人盯着监视器里的青年，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E008......E008......竟然只是这样吗......真是可惜啊。” 尤金转头，眉间满是失望，吩咐道：“启动C方案，让实验室第四小组去提取样本，最后，联系一下江家的代理人。” “是，尤金博士。” 身后的门开启又关闭，尤金撑着操作台起身，眼睛却始终盯着E008的屏幕。 E008很乖巧，他端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从外貌来看，E008确实算得上是位无可挑剔的俊秀青年，性格上亦是，他温顺、乖巧又听话，一直都是最不让人操心的实验体，然而——花瓶不过是花瓶，易碎且并没有作用。 同样携带江家的基因，却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不过他的身份，还有一点作用。 “博士，第四小组已经准备就绪，请下一步的指示。” 通讯器中传来讯息，男人终于将视线移开屏幕，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一旁道，“深度麻醉，十五分钟。” 研究员开始操作。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失败又失败的实验与实验体，在这里并不新鲜。 随着最后一个指令的发出，E008房间内的通风口关闭，漆黑的墙面上出现一列小孔，不断涌出气流。监视器中，实验体似乎预料到什么，他起身，一张惨白的脸满是不解与慌乱，眼睛对上屏幕，如同穿过机器凝望着众人。 弱小，可怜，无助，只是再多的情绪在此刻也无济于事，麻醉很快起了作用，E008撑着墙，但最终还是靠着床边缓缓倒下。 继续放送一段时间的麻醉气体，直到实验体很久都没有动静，研究员这才开启房门的权限。 不多时，第四小组的五人出现在屏幕中，两人留在门口驻守，剩余穿着防护服的三人进入房内，他们有条不紊地将床面撤下，露出冰冷的硬质金属台，将E008抬了上去。 三人按照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各自分工开始工作。 首先是给实验体再补几剂麻醉。 打针而已，轻车熟路，研究员不紧不慢地拿出特制注射器，面对实验体E008，他们甚至可以完全放松下来聊聊家常。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青年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咚——” 手拿麻醉针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同事倏地在余光中消失，E008提腿将那两人踢倒，下一秒，麻醉针不翼而飞，插入唯一站立那人的颈中。 “嗯？” 门外两人听到动静立马转身，几声枪响，E008身上多出几个血洞，他慌不择路，好险夺过一人手中的枪械，随后将二人劈倒。 E008一瘸一拐地跑出房间。 挣扎得很难看，像场滑稽的自残表演。 尤金毫无波澜地目睹了这一切，冷冷道，“耐药性又增强了一点。” “控制中心，开启E008的定位器，关闭E008视觉系统，瘫痪E008运动系统。”尤金不慌不忙，开始指挥，“出动所有行动小组，抓住出逃实验体E008。” 耳中响起电流声。 滋滋滋—— 不似外界的干扰，它来自大脑深层。 E008捂住耳朵，那股电流越来越强劲，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行动的双腿似乎也不受控制地在减速。 这就是尤金引以为傲的控制器系统，将它植入实验体的大脑，就可以远程操纵实验体的身体，不过由于它对大脑的伤害较大，一般只会用于惩戒，E008鲜少能体验到这点，毕竟，他装得太好了。 当踏出房间的那一秒，基地没有响起戒备的警笛，E008知道，这场追逐戏已经结束了。 鲜血浸染衣裳，看着可怖，然而透过衣服上的洞口却能发现，他身上枪伤正在极速愈合。 自大又傲慢的尤金博士，永远不知道自己创造了怎样一个怪物。 杂乱的脚步声通过墙面传来，E008举起枪，与刚好转过拐角的行动一组打了个照面，激烈的枪响过后，E008穿过他们，沿着另一条道路继续前行。 “怎么回事？控制器不管用了吗？”尤金听着通讯器中传出的呻吟，他拧眉，注视到还在不断移动的红点，声音染上几丝愤怒，“连个C级废人都抓不到，你们还有什么用？将控制器等级拉到最高！然后把监控调出来！” “是。” 研究员唯唯诺诺，将实验体体内控制器干扰等级拉满，终于，红点的速度逐渐变慢，最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停下。 走廊的画面也出现在大屏幕上，只是闪烁没几下，便成了满屏雪花。 E008将监控打爆了。 “行动组行动组，”尤金呼叫着，“赶紧将实验体E008带回来，记住，一定是**！” 颅内传来剧痛，E008舔了舔唇，靠在墙边坐好。 仅仅这点程度吗？看来也不过如此。 青年举起枪，将枪口含入口中。 砰—— 枪响刺耳，鲜红的血液溅满墙壁，绘成一棵妖冶的巨树。 E008垂下手臂，这边的世界重归寂静，另一边的实验室却炸开了锅。 “红点消失了？”尤金不可思议地盯着屏幕，“怎么回事？！” 研究员同样震惊，他手上慌乱，迅速调出E008大脑控制器的面板，却发现，无法连接。 “博，博士，E008可能已经死亡了，或者说，这个控制器被破坏了。” “谁干的？”尤金怒不可遏，“回答我，是哪个行动组破坏了实验体？” 通讯器一阵嘈杂，男人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得知，没有人杀害实验体。 尤金一拍桌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能性，脸上头回露出惊慌，“关闭基地大门，二三四五组去排查出入口，六组去定位消失的地方！” 几个小组迅速行动，可等六组匆匆来到红点消失的地方时，地上只剩一滩新鲜的血迹。 “报告博士，E008消失了......现场有一滩血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痕迹......” 这明显不是什么好消息。 就连其它监控也没有捕捉到E008的身影。 “找！这么大的实验基地，我真不信他能立马跑出去，”尤金恶狠狠地下达命令，“通知全基地，开启紧急应险模式，调动行动组全体成员，在出口守着！” “遵......滋......啊——” 二组成员传来尖叫，尤金身躯一震，再抬头时，与监控中的青年对上眼。 十七点四十四分，地面一层，西二大厅，在尤金博士下发关闭出入口命令的同时，E008持枪爆破内部玻璃门，趁着铁门尚未完全降下，顺利从西二门逃脱。 从失控到逃脱，总共用时一分四十三秒。 他在笑。 于屏幕中消失的前一刻，浑身是血的E008对着监视器深深笑了一下。 尤金怔愣一瞬，有股发麻的感觉从脚底窜至头顶。 “呵哈哈哈哈......” 男人青筋暴起，嘴中发出怪异的声音。 那副神情在警报的红光中显得狰狞又可怖，像是兴奋到了极点，又像是愤怒得不能自已。 “就是这个，就是他，E008，哈哈哈哈！”尤金笑得癫狂，“通知地面执勤部队，斯特利伯格实验基地实验体出逃，危险等级不可估计，生死勿论，务必将他带回！” 天上在泼水。 不对。 这是雨，倾盆大雨，滂沱大雨。 青年一暴露在地面就察觉到四面八方扑来的杀气，遥远的地方传来警笛轰鸣，高高的瞭望塔上射来灯光，一起投来的还有密集的子弹，它们落在脚边，与雨水一同溅起水花，这是仅针对于E008一人的枪林弹雨，也是属于他一人的逃亡。 “包围，包围！抓住这个实验体！” 声音通过喇叭放大传入耳中，有点清晰又有点模糊，雨越下越大，而他距离整个基地的边界也越来越近。 “射击！” 全副武装的警备员围来，E008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他举起枪，不避不退，迎面对上这伙人。 手里的枪还余下十二发子弹，青年于雨帘中淌出一条血路，子弹在他身上爆开，绽出朵朵血花，可即便这样也无法阻挡E008的步伐，不少人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或惊骇或恐惧，等反应过来时，这个怪物已经摸到基地边界墙。 雨幕里弹起一道血影，E008凌跃于数十米的高墙之上，劈里啪啦，上万伏高压电铁网火花带闪电，底下一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青年消失在逐渐浓厚的夜色中。 他不能停下。 逃离了这所关押他七千多个日夜的牢笼，目之所及皆是陌生的新景色，无法停歇，直至身后的警笛被拉长消失，直至耳中只余漫天的雨声，直至筋疲力竭浑身只剩麻木的意识支配，无数次在脑海里模拟演算避开监视的路线，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第四行政区边郊，垃圾处理厂。 十几年前的偶然一瞥，E008记住了第四行政区的地图。 虽然只是一刹那，但脑中灵光闪过，“排出口”的标志成为他蛰伏的寄托。 伟大的浮空之舟，末日病毒过后人类仅存的乐土，苍穹城。 如果生的机会注定渺茫，为何不抱最后一丝希望去往被称为死亡之地的地面？ 脱逃的风波尚未影响到这里，然而留给E008的时间也并不多。 轻易绕过监控，他毫不犹豫进入控制室，击晕工作人员，关闭了垃圾池的焚烧与压缩。 “没有......” 没有开启排出口的装置。 嗡鸣的警报响彻耳际，因为闯入控制中心，这里也开始报警，相信用不了多久，实验基地的人就会过来。 走吧，向前走。 心底传来一道声音，E008别无选择，从窗台跳下，一跃进入输送带中。 沉闷带着臭味将人彻底淹没，青年的心很宁静，他缓缓闭上眼。 恍惚有凉风拂过脸颊，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 这阵风是—— 下面的舱门打开了！ 滚轴转速减缓，甚至有向两侧分开的趋势，E008扒开密集的垃圾，只是还不用他再动手，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青年的身体，将他扯了出去。 变化来的太快，等他诧异时，眼里只剩不断缩小的苍穹城。 无数细碎之物随雨一同坠落，广阔无垠的天空覆满乌云。 苍穹城，如此庞大也如此渺小。 浮空之舟永远白昼，它跟随太阳直射的位置，围绕着整个大陆转动，而此时它也没有停歇，一路飞驰。 雷电滚滚，厚厚的云层时而划过几道白光，风声灌满双耳，重力在此时仿佛化为实体，向下撕扯着灵魂。 “世界......这就是世界......” E008瞪大双眼，在不断调整身位中，他终于得以俯瞰地面。 “原来死亡——” “是黑色的。” 第2章 苏醒 黑，浓重的黑。 辨不明睁眼闭眼，耳畔恍若传来沉闷低语。 “是人类的孩子。” “不是人类的孩子。” “和我们一样？” “和我们不一样。” 黑暗中似有生物在微笑，气流带着不知名东西拂过脸颊，E008意识到什么，划动双臂向上游去。 手掌摸到一面硬硬的外壳，这是，冰层。 指尖在冰面逡巡，找到那么一处薄弱的地方，不断击打抠动，终于破开一个小洞。 先是一只手，然后是肩膀，冰封的湖面出现新物体，一个人类模样的生物从冰下钻了上来。 “咳咳......” 寒冷的空气包裹住青年，他趴在地上，任由呼啸而过的风席卷全身。嗓子因为久未使用难以发出完整的音节，再感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 呕出几滩黑色的固液混合物，似是要把所有内脏都呕出来，好不容易停下，来不及停缓，青年抹了一把嘴，站起身观察起四周。 天上雾蒙蒙，周遭皆是灰白一片，明明坠入湖底之前，还不是这个景色。 他低头打量自己，逃跑时衣服早就损坏，现在只剩几片破布，寒风一吹一冻，手轻轻抓了一下，就变成了碎片。 看来在水里泡了很久。 冬天来了吗？ 第一次直观接触这样的季节，青年捧手，片片灰烬似的雪花轻飘飘落在掌心，舔一下，有股酸苦在舌尖绽放。 和想象的味道不一样。虽然他也不知道想象的味道应该是什么样。 抬脚向岸边走去。 冰层不算厚，赤脚踩在上面，可以清晰感知到它发出的细微“咔咔”响。冰下时不时飘过一抹黑影，没心思停下来细看，他加快脚步。 掉下来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印象接近于无，只是没有在天上看到那座浮空城市，让E008紧绷的心放松不少。 他活下来了，没有变成样本，也没有因失控暴乱被抹杀。 他真的逃出来了。 虽然这样想像是幸灾乐祸，但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起那些“前同事”的脸。 有时今天还能远远见一面，明天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但他可能是见过的，他们成为了放在瓶瓶罐罐里，还剩一点点血色的东西。 那应该就是“死亡”吧。 但他没有变成那样。 真是太好了。 E008长长呼出一口气，最后一步从湖面跨到岸边，坚实的土地上遍布黑色的石子，绵绵的雪花贴在上面，滑滑的，踩着却很有趣。 再走，是松软的沙滩，他蹲下，抓起一把雪混着泥土的沙石，很软，黑色灰色黄色三色混合，形成格外独特的色彩。 忽地，青年将泥巴扔出去，这一大团不偏不倚，定住一只正在蠕动的生物。 这是曾经在实验室见过，被末日病毒感染后的蟾蜍。 以他之见，末日病毒像某种特殊的加强剂，经过洗礼洗礼的动物植物总会在一定程度上比原先更强，也可能产生极其突出的能力，斯特利伯格对此进行归纳并命名为特殊能力，像是超强的治愈，极快的速度，还有毒素，腐蚀，锋利等等，有这方面特长的，又会按照强弱进行等级划分——不过青年并不在意这些。 都感染了同一种病毒，看来地上的变异体形态和实验室的也差不多。 蟾蜍在挣扎。 他将它拾起，浑身长满眼睛的小动物呱呱叫起来，舌头缠绕住他的小臂，霎时出现一串黑色的印记，滋滋冒白烟。 “长得好恶心。” 嫌弃地将蟾蜍扔到湖里，小东西“呱”地叫了声，在冰面上弹两下才停。 手臂被灼伤的地方逐渐恢复，只是恢复到半途，汹涌的饥饿感袭来。 对于这项能力，青年至今都还不太熟悉。 和□□再生有关，但似乎并不局限于再生，不是被动的技能，可以自主控制。 借此蒙混实验室落后的测试很简单，但为了不被发现，他很少使用它，如今看来，发动能力需要耗费大量能量，所以在处理厂时才会那么虚弱。 青年抬头，寻找可以补充体力的办法，湖边耸立着很多树，同样是黑色一棵棵，下方稀稀拉拉长着稍矮的灌木，他几步走近，查看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啪！ 压到什么东西，手下喷出一片紫烟，直冲青年的脸，他连忙挥手后撤，却还是不小心吸入一点。 “咳。” 很刺鼻的味道，带着浓烈的粉尘味，E008尚不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心里个猜想。 他低头，手腕处的血管颜色已经发生改变，根根分明的紫色，从腕部一直延伸至上臂，经由惨白皮肤的对比，更加鲜明，仿佛要从身体里流出一般。 果然如此。 是病毒的孢子。 虽听闻变异体在死后，尸体上会出现病毒的集合体，但这样像蘑菇一样的东西，青年还是第一次见。 区区病毒。 自有意识以来就一直打交道的东西，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可他却熟悉得不能再熟，甚至于可以用亲切来描述，然而此时，青年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凝视着那些紫得发黑的血管，像是当初重构白骨血肉那样，重构被病毒侵扰的身体——这些线，正在缓慢消失。 “哈哈......” 等到两只手都恢复平常，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连病毒都能治愈，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一想到尤金博士因为生气而扭曲的脸，青年心情更畅快了。 “没想到吧。离开的人，是我！” 奈何心中有千言万语，青年词汇量不够，只能在原地大笑。 笑到极度饥饿才想起现在的头等大事是补充能量，于是重新启程寻找食物。 他把目光放到了灌木深处，搜寻好一阵，发现了一对熟悉的小变异体。 蟾蜍和老鼠。 它们在打架。 蟾蜍不说了，背上鼓鼓囊囊的不慢流着不知名液体的眼睛，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残忍。老鼠很奇特了，黑灰的身子竟然长着一对白翅膀，它的爪子又尖又利速度极快，两个东西打得火热，一时也分不出胜负。 还是老鼠更顺眼一点。 下定决心，某人刚伸出手想要结束这场闹剧，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鸣叫，只见漆黑的树林中飞来一只灰色的大鸟，它张开双翅向这边袭来，锐利的尖喙张开，又发出道刺耳的声波。 一听这声音，蟾蜍收嘴了，老鼠也偃旗息鼓了，两个小东西迅速分开，却还是没拼得过大鸟的速度，它一爪一个，蟾蜍老鼠就这样被收入囊中。 什么死亡之地，还挺热闹的。 青年想着，捡起一块石头，对准逃走的大鸟就是一击，准头不错，大鸟哀嚎一声，扑腾着擦过光秃秃的树枝掉在地面。 E008靠近它坠落的地方，然而越走近树林深处，底下的灌木也越密，加之大鸟和雪的颜色也很相近，它的那抹灰完美隐入环境，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鸟的具体位置。 明明是在...... 他停顿，眼前忽然出现一抹异样的颜色，黑中带红，弯弯曲曲形成拖拽的痕迹。 不对。 “沙沙沙——” 青年眼神一凛，侧身躲过突如其来的袭击，一只灰白相间的双头狼从灌木里冲出，它没有扑到人，于是四脚借力蹬树，一个转身稳稳落在正前方。 安静。 一人一狼都按兵不动，它那两双棕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青年，尾巴左右晃动，似在打量，又似在思考。 这狼好像有点聪明。 记忆中的大型变异体可不会这么沉稳，它们暴躁非常，见到活物恨不得立马扑上来将它撕碎，更何况这家伙的体型还明显大于自己，该不会如此谨慎才是。 不过，它的谨慎是对的。 电光火石间，E008一把抓住身旁突出来的树枝，两指粗的木棍在硬生生掰折后露出尖锐的一端，他瞅准机会，对着双头狼两头之间刺去，可惜这木头实在太脆，变异狼向后撤，带着刚接触到它的木棍也被折断。 “汪！” 双头狼惨叫一声，刚才的攻击杀伤力不大，青年正在思考接下来的动作，完全没注意身后另一道身影的靠近。 【你......】 遽然惊觉，他猛地转身，之前还握在手里的木条被他当作短刃刺向来人，可惜错估了那家伙的身形，木棍扎进了男人的胳膊而不是颈脖。 是人类的变异种！ 这种变异体最难缠，是智力相对较高的类型，根据先前双头狼的情况推测，死亡之地的变异人绝对会比实验室的更难对付。 思及此，他赶紧拉开安全距离做好防御姿势，眼前的男人头戴面具，服饰怪异，身材虽然高大但并没有诡异的变形，被刺激了也没有显露攻击性，十分罕见。 拼力量或许不太行，刚才用了力都没把人胳膊扎穿，而现在要面对两个大型变异体，还是要小心为妙。 【你从哪里来的？】 方载羲将那半截木棍从胳膊里拔出来，心想着这人力气还挺大。皮肤无破损，无明显变异特征，自发现起一直在长海附近游荡，行为较激进，判断精神上可能存在问题。 青年蹙眉。 这变异体叽里咕噜在念什么东西？ 突然，他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这家伙很有可能在呼唤同伴。 原来进化得这么聪明了。 “该死......” 他咬牙，想着不能在这里久留，压低身子，趁着变异体不注意，瞅准时机，迅速向另一边跑去。 方载羲一顿，虽然很小声，但他分明听到那人说了一句话。 是那个地方的语言。 男人心一沉，目睹那人逐渐远去，下一秒，他掏出弓弩，瞄准了目标人物的腿。 短箭离弦，破空声划过林间精准穿过青年小腿，可他像是没事人般，奔跑的速度不减反增。 果然有问题。 【精准射击－目标－未知苍穹城民】 方载羲瞄准他的膝盖，连射两发。 变异人会使用武器？ 无暇顾及小腿中箭这一事实，青年不敢停下。 箭不像子弹，子弹比较小，要么穿出身体要么留在体内，箭卡在腿中间，他现在可没有时间将它拔出来。而且，他好像感受到，心脏跳得很奇怪。 从未这么清晰感知到它的存在，一下又一下，躁动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嚓！” 又有东西射来，不妙的是卡住了膝关节，于是一个重心不稳，E008摔倒在地。 糟了。 他皱眉，抓住箭尖将它拔出，回头观察那个变异人的动向，没想到与方载羲恰好对视。 正想起身，赶来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压倒在地。 “别动，否则我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3章 活人 变异体可不会说苍穹城的语言。 E008惊诧，却听见男人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 “你是什么人？来到地面有什么目的？” 青年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安静地趴在地上，一只手悄悄地去拔膝盖上的箭。 “老实一点。”方载羲钳住他两只手。 可惜，男人还是低估了这人的实力，青年手中攥着箭的尖头，忽然发力挣脱束缚，抬手刺向方载羲。 面具被划开一个口。 方载羲卸掉他胳膊，将防护面具扯了下来。 “听不懂我的话吗？再动就不只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有什么区别？反正也不会对他起什么作用，E008默默想着，表面却装作害怕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不要伤害我。” 某人眼尾泛红，一双眼睛可怜地眨动，看起来还真有楚楚可怜那回事。 方载羲低头查看他的小腿，却发现第一发箭射中的地方已经愈合。 “你......” 话还没说完，迎面过来一个肘击，刚好命中男人的太阳穴。 无事发生。 方载羲像是什么也感受不到一样，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怎么可能......”E008惊异，他可是计算好的，一般人挨他这下都晕了，这人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你指的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手上力度又加大许多，将青年整个人牢牢压制住，“变脸还挺快啊。” 行动失败，现在这个情况更难逃脱了。 “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如果不想受苦，就如实回答我的问题，”男人严肃起来，“你从哪里来的？你是如何抵达这里的？”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真的交代清楚，干脆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只是心口越来越不舒服。 如同一把无形的手攥紧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刀割般的疼痛，挣脱不开，越发清晰。 “不知道？你最好真的不知道。”方载羲皱眉，视线落在他后颈上。 “EM0E008” 像一串编号。 “EM” 方载羲眯起眼睛。这几个字母让他想起一个十分熟悉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那他...... “你是人类吗？” “咳，呵。” 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仿佛听到什么笑话，E008笑了起来。 青年半张脸埋在雪里，依稀只能看到一半弯起的嘴角，“我不知道。” 问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又不会放自己走，然而正这么想着，背后的压力陡然减轻。 好机会！逃跑的本能让E008撑着想要起身，然而四肢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慢吞吞半天，他的脸竟然还在地上。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还是碰了什么？” 方载羲察觉不对劲，赶忙将人扶起。 他没有衣服，因此能很清楚地透过皮肤比较薄的地方看到青年发黑发紫的血管，符合普通人因为毒核中毒的特征，可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 方载羲摘下手套去探他体温。 “呃......” 怀里人缩了一下，方载羲同样讶异，这人像个冰块，肌肉也很僵硬，真不知道是怎么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来的。 “等下。”方载羲解开外套，裹在青年身上。 带着体温的衣服，寻常温度，E008却觉得烫得像被架在火上烤，于是挣扎起来，又被方载羲按住。 “不要动。” 慢动作的世界里似乎有一把钳子夹住下巴，生硬地将他嘴掰开，往里面灌东西。 “咳咳咳。” 呛了两下，忽然天旋地转。意识消失前，脑海里只剩一句话——比麻醉药好使的东西出现了。 ...... 眼见怀里的青年逐渐阖眼，如同羽毛一般的睫毛也不再颤动，方载羲查看他膝盖上的伤口，先拔出箭的那边已完好如初，另一边还在滴血。 身上携带过量病毒却依旧能够保持理智，甚至，拥有一般人类无法企及的身体素质与不可能拥有的特殊能力—— 他是基因改造实验的产物。 男人无比清楚这一点。 方载羲不动声色收集起他的血液，简单包扎好伤口后，唤醒智脑。 “坤灵。”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建立新变异体数据库，命名......治愈之书。” 咕噜咕噜—— 仿佛液体沸腾后气泡不断翻涌的声音，青年费力地睁开眼，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 “醒了？” 方载羲提起水壶，烧开的水尚在滚动，弯斜着从壶口倒出，玻璃杯杯壁瞬间起上一层白雾，空气中也弥漫开白色的水汽。 “哐当——” 某人想要挪动身体，却发现双手和双脚都被束缚，根本无法动弹。 “实在不好意思，为了我们两个的生命安全，暂且只能将你这样安置。” 方载羲站到到床前，居高临下，道：“接下来我会提一些问题，你最好还是好好回答。” 沉默。 床上之人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他只是安静地、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男人的双眼。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又是这句毫无新意的话，没有悬念，E008依旧没说话。 方载羲也不急，他似是预料到这个结果，再开口，语气平和而缓慢：“如果你什么都不愿透露，那就由我代为你说，如何？” 不如何。 某人完全没有想要配合的想法，不料下一秒，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从头后探来，触及到后颈那块可谓是禁忌的地方，青年像是触电般，眼中现出浓浓的抗拒，他想要蜷缩身子，可碍于身上的束缚，只剩徒劳。 “尤金·梅奥，你对这个人应该并不陌生吧？” 方载羲也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马上将手抽回，“你是由他主导负责，实验序列0中第五代编号为8的实验体，对吗？” “呵呵，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什么呢？” 床上之人冷嗤一声，E008发丝凌乱，部分贴在额前，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手腕也因为剧烈挣扎而血肉模糊。 方载羲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俯身，替他松开手上的束缚，然而仅仅一瞬的功夫，男人面门扫来一阵风，他抓住直冲过来的拳头，反手将一支针剂打入某人体内。 “冷静一点，我并不想伤害你。” 顷刻间，青年半边身子没了知觉，他倒在床上，方载羲给人盖好被子，说，“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好好谈一谈，说话能说清楚的事，就不必用特殊手段处理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究竟是什么人？”青年声音很大。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你只能相信我。”方载羲不慌不忙，“如果我要对你做什么，并不会等你醒来，也不会救你。至于我，你可以认为我是维护这片区域的负责人，我的职责，就是清除这里的所有异常情况。” “你不是苍穹的人？” “我可以是”——话到嘴边，方载羲看到他警惕中带着不安的目光，还是将这句话收了回去。 “我从来都不隶属于苍穹城。” 方载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他说道，“很抱歉之前攻击了你。站在我的角度，你十分可疑，但攻击你以及对你做出了逾矩的行为，都并非我的本意。” 青年沉默不语，他在思考。 相不相信暂且另提，当前最重要的，是从这个男人手里活下去，虽然他说并不会伤害自己。 “你可以保持戒备，可如果你还是想要对我使用武力，我并不会手下留情。” 见他没有说话，方载羲继续道，“你之前中毒了，所以身体比较虚弱。但就算你全盛对上我，也不一定能占到上风，我们和平相处，可以吗？” 像威胁一样。 某人听着心里不太舒服，只是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好。”方载羲并没有理会青年的缄默，他盯着他看了几秒，似是突然想到一样，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瞥了眼男人，方载羲假装没看到，自顾自道：“没有名字吗？那我给你想一个吧。从今往后，你就叫‘苏星’，可以吗？” 什么东西？ 某人还没听清，这拗口的字节就从耳边滚过，完全没有回转余地。方载羲起身，从炉灶前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 “吃点东西，这个没有毒。”说完，他当着青年的面尝了一口。 苏星深谙补充能量的重要性，可他内心就是不愿意顺从。只是“身不由己”，方载羲将人扶起靠在床头，青年除了头可以动，身体其他部位完全没有知觉。 “委屈一下，由我代替你的双手工作。” 方载羲将勺子送往苏星嘴边，苏星原本还心存愤懑，可在舌头不经意碰到食物的一瞬间，变了彻底。 味道好像不错。不对，这肯定有问题。不，这个男人尝过，应该没问题。 就这样在反复怀疑与肯定中争斗中，苏星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消灭了大半食物，等回过神来，男人已经将餐具放回。 失策了。 苏星想着，开始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 听到男人似乎在柜子里拿什么东西，青年的心咯噔一下，拼尽全力挪动上半身，却在下一刻重心不稳，从床头掉下去。 “哎。” 方载羲回头便看到摔倒在地的青年，他赶紧将人安顿回去，声音多了几分责备，“都说了静养，安分一点可以吗？” 苏星大口喘着气，在看到男人手里的东西，有片刻疑惑。 “让我看看你的手。” 方载羲抓起苏星的手腕，先前可谓是惨烈的伤口现在已经好了一些，尽管依旧很狰狞，但并没有淌血。撒上药粉，缠上纱布，再用绷带绑好，男人没有说话，苏星也只是看着他。 这人明明已经见识过他愈合的本领，却还做这样多此一举的动作，青年不能理解。 “好了。” 方载羲完成工作，将苏星两只手放进被窝，又将人躺平。他似乎猜到某人的心理活动，解释道，“这是我的诚意。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也没有放着伤员不管的意思。” 诚意？那算是什么东西。 苏星不屑地想着，趁着男人离去，悄悄打量起整个屋子。 这里不大，是木头搭成的，窗户在门旁，有两个拳头宽，此时望过去，大概是天色已晚，一片灰暗，所以屋内唯一的光源便是正中间的篝火和墙角的一堆火。 火光明灭，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却显得屋内更加寂静。 不确定男人的打算，所以现在的第一要务还是逃跑。 苏星调节呼吸，感受着周身血液的流动，终于，随时间推移，不知做了多少次呼吸，青年的指尖传来触觉，对身体的感知也在逐渐恢复。 此时的男人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他没有关注这边，只是拿起一本书写写画画。 很好。现在，只需要一个时机。 第4章 失败 篝火燃烧殆尽，只剩猩红的木炭在黑暗中发出微微的光。两人自那以后彻底没说话，苏星假寐，仔细聆听着屋内的所有响动。 方载羲呼吸很平稳，距离他上一次动作也已经过去许久，苏星记着时间，微微掀开被子一角，向他坐着的方向望去。很黑，男人靠在椅子上，看不清表情，只是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像是已经进入熟睡很久。 就是现在。 苏星挪动双腿，脚尖点在地上，感受到是坚实的泥土地，他再缓缓移动上半身，最后，顺利地站到地面上。 男人依旧没动静。 他屏住呼吸，缓慢地，再缓慢地移动到门口。狂风呼啸，吹得窗户咚咚作响，心脏在剧烈跳动，苏星握住门把手，正要将先前在脑海中排练了许多次的开门动作付诸实现，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去哪儿？” 语气平淡，听不出多余色彩，苏星心一横，猛地开门，风雪混着枯枝乱叶砸在脸上，然而预料的出口并没有出现，摇摇欲坠的木门之后，竟然是另一道铁门。 “太冷了，把门关上吧。”方载羲起身，拉住门将它合上，苏星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身体好了？起夜？还是逃跑？” 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方载羲看着未着寸缕的青年，缓缓道：“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让你离开。” “那你要怎样？” 苏星抬头，明明是黑暗的环境，那双眼睛却隐隐燃着光，“你口中的异常情况是什么意思？异变程度百分之百，还是我失控了你就会杀我？你就一直关着我，等着那天到来吗？” “......并不是这样的。”方载羲顿了顿，似是有些无奈，“如果我是要伤害你的变异体，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消灭我。但我不是，你也不是，所以没必要纠结一个必定的事实，而我要做的，是阻止这种事的发生。” “明白吗？” 苏星皱着眉头，他总觉得这人说话很奇怪，所有词句都听过，但连在一起后，却是如此难以理解。 “休息吧，人总是要休息的。”方载羲拍拍青年的肩，他将椅子拉到门口坐下，属实是彻底断了苏星逃跑的念想。 ...... 像是一直下坠突然回魂的惊醒，苏星猛地睁开眼，依旧是熟悉的小木屋，男人正围着篝火，低头用匕首削着东西。 方载羲几下将手中的土豆切成块丢进锅里，一旁搭着勺子，他轻轻搅拌几下，温暖的香气便盈满整个木屋。 “衣服在床头，穿好就过来吃饭。” 苏星侧头，床头果然摆着一套和男人身上的类似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低头摸了摸光溜溜的胳膊，沉默一会儿，还是伸手拿起它。没有奇怪的东西，就是很普通的服饰，应该是能穿的。 慢吞吞套好上衣裤子，瞥了眼依旧关得死死的门，就这个弱不禁风的木屋，为什么不使用蛮力冲出去呢？ “不要打什么坏主意，行不通的，”方载羲斜斜瞥了某人一眼，将碗放在桌上，“来吃早饭。” 苏星悻悻走到篝火前，锅里还在冒泡泡，黄色与红色混合，看着明明很一般，但就是香得很。 方载羲从桌子下掏出个木墩，“这里，坐下吧。” 苏星不耐烦地往凳子上一坐，捧着碗就要开喝，被男人连忙制止。 “等等，吃饭前漱个口。” 正疑惑，手里的碗被拿走，方载羲将水杯递给苏星，苏星不明所以，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也行。”男人眉头拧紧又松开，说道，“慢慢吃，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他起身来到窗边，昨夜一直在飘小雪，雪融化后的水滴顺着玻璃往下滑，方载羲擦去窗内的雾，视野还算清晰，这里的天空在冬天总是灰蒙蒙，但只要没有刮大风飘大雪，都是好天气。 “多吃点，待会儿我们要出去。” 方载羲在门口的置物柜下翻了翻，将一双干净的靴子拿了出来。 听到要出去，某人眼前一亮。 苏星加快手里的动作，几下解决完食物，套上鞋，抬眼，与方载羲复杂的目光对上。 “不会系鞋带吗？” 系鞋带......苏星扯了扯鞋子上的两根线，确实，这种鞋，他只在研究员脚上看到过。 方载羲大概明白了。 “看好，我只演示一次。”他蹲下，解开自己的鞋带，而后缓慢又标准地用两根线系出一个结。 苏星照着他的动作，复刻了两个一样的蝴蝶结。 “挺好，模仿能力不错。”方载羲评价一句，随即先一步跨出木屋。 不算浅的雪层迅速淹没大半靴子，往前走了几米，身后没人，回头，苏星正鬼鬼祟祟扒在门口，虽然某人表情掩饰得很好，但他的身体行为还是出卖了他。 “舍不得我的房子吗？” 方载羲走过去，将两层门关上，“因为多了一个人，屋子里的食物还有水都不够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解决这个问题。” 苏星没吭声。他只想找到机会赶紧逃跑，远离这些充满不确定性因素的人与事。 但他目前还不能。 男人背上的弓弩漆黑发亮，只一个伸手，他就能轻松拿起武器，瞄准奔跑的自己，偏偏这里又过于空旷—— 树与树之间的间隔都很宽，几乎没有掩体，而小木屋也不是突兀耸立在雪地中，确切地讲，它是用木头堆在内部的石洞，因而，想要单纯从里面往外破开也不太可能。更何况还有那不知名的药剂。 “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男人的声音传来，苏星抬眼，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那就跟过来。” 一路向下，苏星始终都很安静，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方载羲在前面走，青年在后面跟着，只是他总忍不住往另一边空白的地方踩，于是道路便留下两行脚印。 “你想吃什么东西？或许我们可以计划一下。” 沉寂许久，方载羲终于开口，他指着不远处植物更为茂密的一片地方，说，“前面物种比较丰富，吃的也很多，不出意外，我们今天就要靠那里获取食物了。” 苏星偏头，朝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可能是来到地势稍微平坦的地方，山坳处生长着好多带叶片的树木，因而除了黑灰与雪白，终于出现新的色彩，绿与黄。 “接着，待会儿你去取水。” 方载羲扔来一个空水袋，苏星反应及时，将它接住，又听那人继续道，“水源在前面，我去挖东西，你机灵点，把水袋装满就可以了。” 苏星食指摩挲着水袋的外壳，硬硬的，还有种奇特的纹理。他的目光在弓弩上停留片刻，没曾想方载羲一个转身，某人又急匆匆收回视线。 “不要木着，跟紧我。” 可恶，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苏星暗自想着，却只能无可奈何跟在男人身边。 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柔软，同样的地方，这下面因为上方树干的遮挡，没留下多少雪的痕迹，泥土混着水，有些湿漉漉，还有些地方结了冰，硬邦邦。 越往里走，斜斜的树干或是横生出来的枝干就越多，从上面垂下来些头发似的枝条，干枯又毛燥，光线也越发昏暗。 这条路像是被人涉足许多回，隐隐看得出被冻结的脚印。 “去，就是这里，沿着这边一直走走到尽头，水源就在石壁上，去打水。” 两人来到一处洞口，方载羲用下巴点了点面前，“快点去。” 这过于离奇了。 但苏星还是抓着水壶，按男人所说进入了山洞。他站在洞口往回看，方载羲正单手叉腰，同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可恶的家伙。 苏星转回头，手碰到洞壁，明明是泥土，却那么坚硬，底下的路也平整得很，高度刚好够他伸手碰到顶部。 最重要的是，这个洞只有一条路，他还想挣扎着找寻其他出口，然而里面越来越暗，双手触摸到的现实也告诉他，出口只有男人守着的那个。 这都是什么东西？ 面前越发黑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苏星撑住墙壁，心里止不住地乱想—— 是新测试，还是莫名其妙的实验？那个男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行，一定要冷静。 深吸一口气，青年靠着指尖摸索前进的道路。而就在某一刻，以苏星手指为圆心，黑暗中荡开一圈蓝色的荧光，它如涟漪般扩散，碰到拐角又涌回，于是越来越多的光波出现，甚至点亮了上下左右每一块墙。 苏星从没见过这阵仗，整个人惊得呆在原地，转念又想到什么，他马上抠了点发光的东西下来，发现这只是某种藻类。 藻类......植物......毒核...... 如果能找到东西让男人昏迷，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借着光，苏星终于找准在石壁上流淌的水流，装好水后，顺着原路返回。 洞口渐明，没有男人的身影。 苏星贴着墙壁，悄悄往外面望，方载羲蹲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不知在干什么。他背上的弓弩也被取下放在旁边，以现在来讲，这绝对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某人正要付诸行动，下一秒，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太慢了，你动作能麻利一点吗？” 苏星连腿都还没抬。 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他捏紧水袋，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很平静，“里面太黑了。” “不是有荧光藻吗？”方载羲拍了拍裤子起身，他手套也沾上不少泥土，于是只能一边摘下手套一边抖落上面的泥水。 等来到苏星面前，他拿过水袋，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青年，但某人已经整理好情绪，露出一副恬静的表情。 “我看看你接的什么水。” 方载羲拧开盖子，倒出一点在掌心，水很澄澈，没什么多余的杂质，男人又凑近闻了闻，没有异味。 苏星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动作。 “不错啊，挺好的，”方载羲盖好盖子，“我还以为你会往里面加点料，就比如说荧光藻什么的，或者毒核啊。” 苏星微微一笑，道，“我不会。” “你最好不会。”方载羲将水袋放进背包，“这袋水是我们今天的饮用水，如果你真放了点什么，我会守着你让你把它全部喝光，明白吗？” 很烦躁。苏星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开玩笑，我也不是那么恶毒的人，你说对吧？” 见没人应答，方载羲自己接起话来，苏星反复回味着“恶毒”二字，心中满是不屑——这人射箭的时候不就很恶毒么？ 第5章 完蛋 一上午只是跟着方载羲到处走，苏星什么也不会，就站在旁边看着。不过经此一看他也明白了，这人蹲着的时候究竟在干嘛。 挖土。 一铲子下去，一压一抬，重复几次，出现圆滚滚一堆混着泥土的东西。 “这是土豆。见过吗？” 方载羲冷不丁问道。 土豆？苏星摇头。 “那你现在见到了。” 方载羲抓住上端茎叶，连土壤将土豆提起来，在地面摔了摔，“你把这一颗一颗的捡出来放好，这就是我们的午饭。” 这话不难理解，可为什么，又是接水又是挖土，究竟是什么原因，他要做这些？ 就算曾经在实验室，也没有做过这么古怪的事。 苏星抓起一颗土豆，将它从根上拧了下来，很眼熟的东西，不就是今早男人削的那玩意儿吗？ 它是埋在土里的？它是怎么长成这样的？青年百思不得其解，只默默按照方载羲说的行动。 “你记好了，只有你手里这种土豆是可以吃的，”方载羲时不时看苏星两眼，看到他确实在很认真地挑选，继续道，“这边发紫的土豆是被污染了，和你昨天吃的东西功效相似，一般不要去吃它......”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又好像在很远的地方。 苏星抬头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家伙，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说这些。 不是威胁，也不是使唤，更不是自说自话，他仿佛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聊天对象那样在聊天，但又不是在聊天。 很糟糕，他根本无法看透这个男人的想法。 “......土豆就是这样，你认下它的叶子，后面就可以自己挖来吃了。”一语结束，留下许多空白时间，方载羲侧头，却发现某个家伙眉头紧皱，满脸困惑地注视着自己。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察觉男人的视线，苏星心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回应，“没有。” “......没有？”男人刮了刮铲子上的土，将土坑填平，“没有就起来，回去了。” 苏星起身，方载羲将他挑出来的土豆放进包里，看起来好像有点沉，但这人潇洒地将背包往后一挎，脚下生风般，一下走出好远。 走了几步，见没有人跟上，他回头，“还不快过来？” 好烦。 男人在前面走，苏星就一直盯着他背上的弓弩。 不得不说，这把武器真的很漂亮，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反正就是黑亮黑亮的，弩身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只可惜没有瞄准镜。 弩箭也很漂亮。 红色的尾羽露在箭筒外，像新拿出来的小刷子，黑色的箭身透露出一种威力巨大的感觉，而至于它的威力究竟如何，苏星已经领会到了。 回到木屋，方载羲放好身上所有东西，也不管苏星注没注意，拿出早些时候在外面捡的圆木。 “看好，接下来我教你生火做饭，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教？ 苏星被这个字绊住，恍然大悟般，他好像抓到了一点可以理解的东西。 可能在今天这大半天里，男人并不是在和他聊天，也不是单纯让他做事，而是在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他，如果要像这个男人一样活着，应该怎么做。 像这个男人一样活着。 苏星环顾起整个房间，正中间的篝火，缩于房屋一角的同样燃着火的一堆，以及靠在墙壁的柜子，桌子，椅子，最后是两面靠墙的床。 这就是实验室之外的人的生活，这就是死亡之地原住民的生活。 如果他真的从这里开始了，或许他也要像这个原住民一样，正式开始在死亡之地生存。 苏星还在神游，男人用弯刀将圆木劈开，其中一半削出木屑堆在劈开的木板上，最后把木棍尖端打磨圆滑，对准板上的凹槽，转动起木棍。 苏星本不想观看这奇怪的画面，却在不自觉中被他的动作吸引。 木屑里有白烟冒出，方载羲确定是时候了，捧起那一大团毛绒绒的木屑，轻轻吹气。火星乍现，先是几点，而后逐渐蔓延变成一片，最后竟窜起一丛微弱的火焰。 “有火在，生存的问题就解决许多，”方载羲将燃烧的木屑放进熄灭的火堆，添了些小木柴进去后，挥手招呼苏星过来，“其中最基本的问题——吃饭，在有火后就更好说了。” “今天午饭不用锅，直接把上午挖的土豆烤一烤就能吃，不用清洗也不用切块，很简单。” 苏星看着男人拿起几个土豆塞进火堆里，看着土豆上的泥块因为火焰炙烤而变色，变硬，最后脱落，又过了一会儿，听到他说，“可以吃了。” 的确是很简单的过程，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站在一旁看着就好。 他向篝火伸出手，还好方载羲一直注意到的，发觉某人的动作，赶紧制止了他。 “谁让你这么拿东西的？” 方载羲神色不悦，用棍子将东西扒出来，苏星一脸淡漠，说出的话也明显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反正又不会怎么样。” “有工具就用工具。”他将土豆在地上滚了滚，道，“现在还太烫了，放凉了，把外壳剥开再吃。” 很麻烦。但碍于男人的压迫，苏星还是盯着地上的土豆好一会儿，直到余光瞥见他伸手，苏星这才伸出手将土豆拾起。 方载羲用匕首在土豆中间划了一圈，刀刃没入外壳，贴着皮再转一圈，于是上半部分的土豆皮便像一顶帽子被他揭了下来，留下一颗光整黄白的土豆芯。 很简单的动作，落在他手里却平白无故添了几分优雅与美丽，偶尔有刀面反射的光晃过眼睛，苏星根本舍不得闭眼。 “会了吗？” 男人挥起匕首，刀尖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对准他自己。方载羲慢悠悠说道，“你来试一试。” 刀柄就在面前。 苏星忽然有点恍惚。 他接过匕首，上面还带着男人手心的余温，刃面清晰，一闪而过自己的脸。 这是一张迷茫的，疑惑的脸。 他现在要怎么做？ 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件东西交给自己？ 他可以瞄准男人的颈脖瞄准那下面的血管，他还可以横扫划伤男人的双眼，就这样，然后远远地逃走。 但苏星犹豫了。 仅片刻的迟疑，被男人尽收眼底。 “你想不想杀我？” 耳边忽地响起声音，苏星猛然抬头，猝不及防与男人对视—— 这是一对幽深的黑瞳，如同深不见底的水潭，没有波纹也没有涟漪，而此时，它只是静静地，倒映着青年强装镇定的面孔。 “想杀我，你不能犹豫，”方载羲弯起嘴角，“不想杀我，你要隐藏自己的杀意。很可惜，你两个都没做到。”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像在给苏星判刑，后者心如擂鼓，手里不自觉握紧匕首，只等男人动手时迅速反应。 “摇摆不定是最大的敌人，我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 说着，男人空手来夺苏星手中的匕首，尖刃刺破皮肤，却并没有血液流出，苏星大惊，这个角度，他从哪发力都无济于事，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从手中抽离。 完蛋了。 苏星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事，然而闭上眼，没有感觉，再一睁，方载羲一边吃着土豆一边往火堆里添柴，根本没管他。 “你......”苏星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无比震惊，“你不杀我？” “杀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方载羲同样盯着青年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某人做这样的大表情。 “论迹不论心，如果你捅我一刀，我也会捅你一刀，到时候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就是这么简单。” 一点也不简单，苏星想着，明知眼前的人有不好的想法还能坦然面对他，苏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吃吧，一会儿就冷了，”方载羲将另外一颗土豆剥开放到苏星面前，说，“下午我们还要出去一趟。” 青年低头，食物缕缕冒着白汽，他的大脑一团乱麻。这个男人，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难以捉摸。 苏星的声音充满不解，“为什么......” 他停顿，再开口，还有几分质问之感，“你不怕我是苍穹城派下来的人？如果我是研究员，发现地面还有正常活动的人，我一定会把你抓起来。” 方载羲抬头，看到青年垂下的睫羽，又看到火苗热浪撩开他额前的发丝。 他整个人像尊雕像杵在原地，或许他正在思考，但无论他怎么冥思苦想都想不出来答案，因为问题并不出在他身上。 “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所以不必妄自菲薄。”方载羲缓缓道，“在这个遍布病毒的世界，我很高兴能见到另一个人类，也很乐意帮助他。无论他是什么人。” 呵呵。 苏星在心里冷笑。 人类吗？苏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类，普通人类可无法做到从几千米高空跳下来还能活，即便这样，这个男人也坚信，他还是个“人类”？ 他的脑子很乱。 见苏星安静下来，方载羲也不再说话。他起身来到窗边，远方一片黑云正压过来，最迟傍晚就会抵达这边。 暴风雪要来了。 【预计，一小时二十三分钟后，大雪】 脑内传出声音，男人回头看了眼正埋头吃东西的青年，不过一瞬而已，当苏星察觉什么再抬头，只看到方载羲的侧脸。 第6章 风雪 午时一过，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沉，山各间萦绕着黄白的雾气，还有源源不断的黄烟顺着山的弧度往下降。 两人解决完午饭，又马不停蹄来到外面，苏星先前还不觉得，只是围着篝火坐了一阵，还是体会到了温暖要比寒冷好得多。 “趁着暴风雪抵达前，我们还要再多储存一些物资。” “暴风雪是什么？” “一种恶劣天气。”方载羲手指了天边那团黑沉的云，“需要躲避的天气。” 苏星顺着望过去。 周遭都是山，但他们位于接近山顶的地方，所以视野还算开阔，而男人口中的云就要压过来，挤着山尖涌来。 空中隐隐有不同气流滚动，逐渐猛烈的风似乎也在提醒他，暴风雪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我们还需要找什么。” 某人像是接受了目前的局面，说出的话在方载羲看来也变得“正常”许多。 “水，食物，柴火，就这些。”男人回应道，“不过两个人还是有点慢，所以我又找来了我的伙伴。” 难道这里还有和他一样的人？ 苏星心一沉，突然，脚下现出一片阴影，他警惕地抬头，只见头顶上方，一只巨兽飞跃过来，短暂滞空的身影，也让青年认出，这就是当初围堵自己的双头狼。 嗒！ 爪子与地面碰撞，发出沉沉的声响，双头狼摇了摇两颗头，与青年对视。 苏星盯着它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是戒备。 方载羲已经感受到大战一触即发的味道，于是连忙拦在二人中间。 “它是欢欢。性格很好，也很听话，你不用这么紧张。” 似是为了验证这句话一般，这只巨兽甚至还压低了身子，方载羲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它的两颗头。 欢欢？苏星脸上闪过一瞬扭曲，把变异体当作伙伴，青年无法苟认同。可想到是这个男人，好像又不是那么奇怪了。 “欢欢跑得快，它负责运送物资，你跟着我行动就好。” 男人分配好工作，苏星内心毫无波动，简单应了一声，两人一狼正式开始行动。 简单的体力劳作而已，苏星按照指示，机械地重复着方载羲安排的任务。 起初他还不相信，一个毫无自主意识，单纯依照生物本能行事的变异体能听懂指令并完成工作，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欢欢麻利地转运着物资，一趟又一趟，没有纰漏，也没有出现特殊状况。 青年觉得惊奇，在刚开始时多看了它几眼，于是最意想不到的来了。 后面，每一次它返回，即便需要转运的物资距离苏星的位置很远，它都要到某人面前晃一晃。苏星不明所以，权当没看到，然后这个时候，欢欢左边那颗头嘴里便会发出类似嘤咛的声音。 苏星更不能理解了。 他甚至以为这是欢欢在邀请他决斗，可是变异体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男人也没注意这边，于是便放下了这个猜想。 死亡之地的变异体真是难以捉摸。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天色越来越昏暗，大风吹过，刮来的沙子打在脸上，刺得人睁不开眼，方载羲急匆匆赶来，将苏星尚未来得及收好的东西尽数收回。 “走吧，差不多了。赶紧回去。” 身旁树林相撞，树枝树叶摩擦，发出哗啦的声响，却又在前进中落在身后。 两人抵达木屋，发现所有物资散落在外面的平台，因而不得不又开始转移东西。 终于完成所有事，苏星刚抬腿准备进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低头，竟是那只双头狼，大摇大摆地钻进了屋子。 于是房间一下变得狭小。 一人一狼站在屋子中央，像两件没用的家具，方载羲关上门，回头看到这样的场景，颇有些忍俊不禁。他指了指床，对苏星道，“你去坐着。” 这下总算不挤脚了。 双头狼蜷缩着身子靠在门口，方载羲拉开另一边的椅子，将背包里的东西全放进了储物柜。 “未来几天我们可能只有在这里度过了。” “连出去也不行吗？” “不行。”方载羲回答得很干脆，“在这样的天气下，容易迷路，温度太低，还会患上失温症，很危险。” “那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苏星又问。 “等雪停，可能很快，也可能会很久。” 他取出保留的火种点燃篝火，又给角落的炉灶生好火。 小木屋瞬间被温暖的火光包围，橘红的色彩映在二人脸上，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 “歇会儿吧。” 男人递来一杯水，还是温热的。 苏星捧着水杯，凝视上方的倒影。 干净的水面，平静的水面，就像他和男人现在的相处模式一般。 “你是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吗？”青年突然问道。 “看起来不像吗？”方载羲抬眼，“你身下那张床也睡不下第二个人了。” “你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 苏星低头，水杯随着他手的动作泛起波纹，火焰下橙色的水，梦幻至极。 “当然是像我们今天这样活了，”如同听到什么笑话，方载羲干笑两声，“只是活着，其实很简单。” 他拿出锅，开始准备晚餐。 除了今天挖到的土豆，还有胡萝卜红薯等食材，将它们削了皮切成块丢进锅里，加点水再加点调味品，差不多时再搅拌搅拌，晚饭就完成了。 “来，吃饭。” 两人围着篝火坐下，欢欢倒是很安静，一直趴在原地，眼睛也闭着，像是睡着一般。 稍晚的时候，暴风雪正式降临。 一片片的雪花飘得又快又急，没一会儿便将窗户淹没，风卷着石子击打着门，不断发出声响，唯有屋内这片天地安静祥和，苏星捧着碗，默默听着外面世界的狂风肆虐。 可忽然，双头狼仿佛察觉到什么，它起身，警惕地抬起头，耳朵竖起，仔细聆听着外界的声音。 苏星也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望向已经被遮的严严实实的窗户，虽然听觉没有欢欢那么灵敏，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还真的感觉到什么。 啪—— 那声音很轻，像某种东西炸裂开来，而且不仅仅是一个东西，自他能听到这声音后，此起彼伏的炸响传进耳朵，苏星拧眉，看向方载羲，“你听到了吗？” 方载羲倒是不怎么在意，道：“你说毒核爆炸的声音？” “毒核？那个蘑菇？”苏星脸上闪过不可置信，“它还会爆炸？” “当然。” 仿佛想到了什么，方载羲转头，看向苏星，“你知道为什么它叫毒核吗？” “为什么？” 苏星确实很好奇，为何它会被冠以如此强悍的大名。 外表已经如此不详，命名更是令人望而生畏，让人即便在以前从未听说过‘毒核’，也能够知晓，这个东西和病毒有关。 男人收回视线，摸了摸欢欢的头，“毒核，‘传播病毒的核心’。它是末日病毒最主要的寄主，也是末日病毒最基础的传播方式之一。” 果然是和病毒有关。 好像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有新的疑点产生。 回忆起昨天的不适，那并不是异变程度加重的后果，也不是感染病毒出现的症状，而是一种全新的，他以前从未有过的痛苦体验。 但究竟是什么...... 想不出结果，只能将思绪拉回。 苏星一只手撑着脸，接上男人的话，“所以，它在遇到恶劣环境或危险的时候，就会爆开，传播病毒吗？” “你说得很对。”方载羲点头，“毒核发育到后期，成千上万的病毒孢子挤压着毒核内壁，只等时机成熟，脱离母体飘向远方。” 如果是这样，苏星也明白了，死亡之地总是充满散不开的雾气。 像男人所说的，那些“雾气”不过是堆积起来的病毒孢子而已。 真是太疯狂了。 普通人类暴露在高浓度病毒环境下早就产生异变了，可他没有，这个男人也没有。 这算什么？ 两个人形怪物，在地面相遇了。 第7章 是谁 苏星并没有深究他究竟是什么东西，无论是割破手掌却没有流血，还是受到攻击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个男人同样也看到了，自己在中箭后转瞬痊愈。 不过问不起冲突，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解决完晚饭，两人围着火堆烤火，大雪还没有停歇的趋势，或许它真的要持续很久。 方载羲在看书，那上面的字苏星一个也不认识，想必应该是他们这里的语言。 “你无聊吗？”方载羲忽然问道。 无聊？原来盯着火堆看，这样的状态名为无聊。 青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回应，“我不知道。” “你这样倒是让我想起了昨天刚见到你的时候。” “听起来并不是很开心的事。”苏星回答。 “哈哈，其实我对你说声抱歉。” 方载羲干笑两声，他合上书，很认真地说道，“我当初确实是迫不得已攻击了你。你跑得太快了。” 逃命肯定要跑得快啊。 苏星面带微笑，“嗯。我也攻击了你。” 方载羲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可某人皮笑肉不笑这表情实在有趣，让人也想跟着笑。 不过他终究是还是压住了嘴角，回复，“我理解你当时的行为。” “如果我的背后也突然出现个不明物体，我也会像你一样。” 一样？ 是说的踏上地面第一天就不得不受制于人么？ 根本不会一样。 苏星偷偷打量起方载羲。 男人早些时候便将外套脱下，只余一件贴身的黑色高领里衣，又因为两人坐具与身高不同，他说话时需要微微俯身。 如此动作，衣服勾勒出男人精悍紧实的肌肉轮廓，竟让苏星忽然想到一个词——完美。 虽从未真的与他面对面交锋，但打起来的话，还是很难占上风。 假若是这个人遇到类似情况，他或许真的有能力把“不明物体”消灭，再结合男人恐怖的侦察能力，一般人想近他身，也不太可能。 苏星暗自想着，幽怨的视线快把方载羲望穿。方载羲假装没看到，他将书放回原位，翻出另一本略显破旧的笔记本。 “要过来一起看吗？”他问。 看书？不识字看什么书。苏星直起身子，思考着该说什么话。 方载羲见他没有明确拒绝，又说：“这上面有图画，我可以把关键部分讲给你听。” 听起来可行，相比起一直干坐着，还是有点事做好点。苏星点头，“好吧。” 笔记本封面很朴素，是纯黑的软壳。翻开它，露出泛黄的纸张，不知是篝火的缘故还是它原本就是这样，第一页很干净，上面只有一串符号，应该是这里的文字。 再翻，依旧是几段手写的文字，一块块横平竖直，像画一样，让苏星备感惊奇。 “里面是你写的东西吗？” “对，是我写的笔记，还有我画的画。” 方载羲继续翻页，终于来到有图案地方，男人将笔记本横过来，虽然它的色彩与印象中不同，苏星一下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爬出来的那个湖。 “是那个湖？” “对，是那片湖，不过它的名字叫长海。我画的是它以前秋天的样子。” “看起来很漂亮。” 苏星伸出手触碰，群山绵延，不同于他曾见到的黑色，男人画的山像被太阳点燃，橙红伴着金黄，又和湖水的蓝形成鲜明对比。 “秋天......它秋天的时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那是以前了。以前的长海非常美丽。”仿佛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方载羲弯起嘴角，“阳光散落，澄澈的湖水折射着光芒，五彩斑斓，又像琉璃一样清透。” “琉璃？”苏星疑惑。 突然的问句让男人从回忆里抽离，他愣了一下，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它以前很透亮，像荧光藻那样。” 发光的荧光藻？一整片湖都是那样？那确实很神奇了。 苏星盯着这幅画，继续问道：“所以为什么它成了以前的事？” 方载羲似乎并不意外苏星会问这个，他没说话，只是翻页。 “其中一个原因是这个。” 笔记本上，一颗硕大的蘑菇几乎占据了两页纸。 苏星认出来了，这画的是毒核。 “其实毒核并不是一个品种，我们称被病毒寄生的真菌为毒核，任何一种被感染的真菌都有可能成为毒核。而蘑菇一类的，就是病毒可以寄生的最大真菌。” 男人说，“毒核炸开，释放病毒孢子，它们遮蔽阳光，或是附身在植物身上，一起抢夺植物的生存资源，又或者直接一点，感染植物本身。病毒起初也是通过这种孢子进入动物体内，孢子散入水中又污染了水体，久而久之，长海周边的树木也都变样，景观也不如从前了。” 听完这些，苏星若有所思。 “其他地方也是因为这个变成这样的吗？” 他记得当初俯瞰整个大地，除了云层遮挡，几乎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一片灰黑，那时还不是冬天，也并不是所有植物都会受毒核影响，总应该有绿色或者其他颜色。 “其他地方......” 方载羲停顿一瞬。 “有一些地方是被其他东西破坏了，它们的情况可能和长海类似，也可能更糟。” “是变异体破坏的？” 苏星曾想过，死亡之地的变异体杀伤力会更大、攻击性会更强，但再强悍的变异体也不可能彻底毁掉整个区域。 它们自己都还要靠周边环境生活，而且从空中来看，那些黑色的地方更像是被烧毁了。 听到青年的问题，方载羲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向后翻页。他知道这个问题无法逃避，面对什么也不知道的苏星，他需要组织好语言。 “并不全是变异体的问题，”他说着，指尖停在一页初看杂乱无章的线稿上，“最大的破坏者，其实还是人类。” 这下解释的通了。 脑子里好像有一根线将事情串了起来，苏星看向男人，道：“是不是人类为了消灭变异体，对地面进行了无差别打击吗？” “你很聪明，竟然会想到这一点。” 方载羲瞄了眼苏星，他指着图，说道，“这上面就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打击点。在过去，人类将一个区域的变异体聚集起来，再点爆某种武器消灭这个区域的所有病毒与孢子，结束后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再后来，这片地区演变成了绝对禁止进入的区域，陆地上还有很多这样的禁区。” 苏星看向笔记本。这是张俯视图，黑色线条布满整个画面，四周斑驳，什么树木都没了踪影，只有残破的灰黑。 不得不说，这才是苏星想象中的死亡之地，死亡平铺在大地上，什么活的动的都没有，包括变异体。 “这样的方法还不错。”苏星说。 至于当初投下具备这样杀伤力武器的人类现在究竟去了哪里，青年没问下去。 或许苍穹城是一个，又或许，在被称为死亡之地的地面，还有一个。 方载羲垂眼，回应，“方法只是为了解决当时的问题，但一个问题解决，可能又会出现全新的问题。也许武器本身没有好坏，坏在我们总是无法精准控制它的效果。” 苏星同意这句话。被攻击的地方至今还是一片漆黑，这样的东西，除非是最后关头，否则也不会拿出来使用吧。 “你说得对。”青年上手，翻动纸的下一页，“而且看起来，最后的效果也不太好。” 后面这篇色彩又回归鲜艳，是些小动物，准确说，是变异后的动物。 方载羲将本子往苏星那边挪了点，问，“你认识这上面的动物吗？” “认识一些。”苏星回答。 其实大部分他都认识，地上的变异体和实验室里的相差无几，尤其是小型的，男人绘画功底不错，纸上的画像栩栩如生，苏星自然能很轻易辨认出来。 “那这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动物？” 苏星古怪地看了眼方载羲，几乎是脱口而出，“谁会喜欢这些东西？” “我就喜欢呀。” 方载羲道，“虽然是变异体，但也有值得喜爱的一面，尤其是它们没有暴乱的时候。” 苏星还是无法接受。 不过他很好奇。 “地上所有的变异体都和......嗯，欢欢一样吗？” “部分会和它一样。” 方载羲摸了摸双头狼的尾巴毛，苏星这时才发现，它的尾巴竟然竟然也有两条。 “欢欢对人类还算友好，是能被驯服的一类。” 苏星曾在实验室见过双头狼，狼属变异种绝对是最凶残狂暴的一类，难道环境不同，也会影响变异体的性格？ 可这与他熟知的，病毒会造成性情大变、狂躁易怒、嗜杀嗜血等完全不符合。 也许是看出青年的困惑，方载羲又道，“不过欢欢这种情况是近些年才有的，过去它们并不会这么温柔，也听不懂我的指令。” “这样吗？”苏星抱起手臂，“那这应该是好事吧。” 方载羲停顿，“也可能是另一场灾难。智力上涨但嗜血性不变，还是很恐怖的。” “所以——你遇见过？” 苏星似笑非笑望着男人，“你和那样的东西交过手？” 方载羲抬眼，视线在苏星的脸上停留几瞬。 ...... “被你猜到了。” 房间的静默被打破，方载羲笑着将笔记本翻到后几页，“原本我想慢慢讲过去，你这一问，把我的路都走完了。” 男人的绘画一如既往的形象，只是后面的内容与前面相比，还是有点潦草，就连色彩也不及先前的丰富。 几笔勾勒的背景，能看出位于树林当中，然而画的中间，竟然是个人形的黑影。黑影没有双腿，它下面像植物的根，远远地蔓延到地底。 “你觉得它是什么？”方载羲问。 苏星思索片刻，回答说：“某种植物，变异的植物。” “看来你没有被它的形状迷惑。”方载羲指着连接黑影的“腿”，说：“虽然是人形，但其实这是一种榕树。它的根向四周蔓延，因病毒感染长出一种瘤，当你进入它的区域，瘤子会根据你的样子，拟态成相似的生物引诱并捕获你。” “听起来确实聪明，但又不是那么聪明。”尤其是对人类而言。 “的确，只要时刻保持戒心，被引诱的几率不大。我们想要识破它的伪装也不难，看它的脚。” 方载羲补充道，“棘手的是它们常常成群结队出现，不过因为它们活动范围有限，所以如果在外面遇见了这种东西，逃跑是最佳解决办法。” 他也会逃跑？仿佛抓到什么关键词，苏星悄悄瞥向男人。 方载羲专注于手上的笔记本，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某人直白的视线。 第8章 走吧 大雪持续了一天一夜，一直到到第二天傍晚时分。 欢欢对着木门叫个不停，方载羲安抚好它，依次打开木门铁门，一面厚厚的雪墙出现在眼前。 这么多的雪？ 苏星也来到门旁，欢欢凑近雪闻了闻，立刻举起爪子刨起来。不一会儿，雪墙上出现一个洞，屋内明亮不少。 不过欢欢的动作依旧没停。 苏星俯身，看到了还在雪里奋力劳作的身影，方载羲刚把铲子从床底拿出来，双头狼就已经将门前的雪清理出一个通道来。 “这也太聪明了。” 青年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虽然在这只双头狼上已经发生太多以前无法想象的事，但他依旧惊讶。 “谢谢你的夸奖。” 方载羲除去门框上残存的雪，道：“如果欢欢听到你的赞美，它一定会很高兴。” 高兴？变异体还会有这样的情绪？ 苏星质疑：“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 方载羲放下铲子，呼唤欢欢过来，那只还在刨雪的双头狼会意，立马跑向男人，方载羲轻轻摸了摸它的头，“真是聪明的欢欢，谢谢你为我们扫清门口的大雪。” “汪！汪！” 欢欢两个头各叫一声，尾巴也左右摇摆起来，苏星吃惊地注视着一人一狼，不对啊，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叫声也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看，我没说错吧。”方载羲继续拿起铲子除雪，“不相信，你也可以试试。” 试试？试试就试试。 苏星不相信地来到欢欢面前，或许动作太快，双头狼看人过来提起脚就往后靠，苏星根本摸不到它。 “这又怎么回事。” 男人抬头望了眼，道：“可能你之前攻击它，它害怕你了。” 可它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胆子这么小，”苏星环抱双臂，“变异体还会这样。” 欢欢退得更猛了，甚至躲到方载羲身后。 “你不要当着它的面这样说。”方载羲安抚性的顺了顺欢欢的背，“变异体也是生物，更何况它智力不低，能识别我们的情绪也是正常的。” “变异体也是生物”。 苏星头回在别人口中听到这句话。 他一直以为，被末日病毒感染，又或是异变程度达到百分百后，就是死物了。像他那些完全变异的实验体同事一样。 可如果变异体还会活动，那它其实也可以被称为“动物”吧？ 苏星已然陷入沉思，方载羲赶紧让欢欢过去瞧瞧。 即便双头狼不那么愿意，也还是服从男人的命令，默默走到苏星手边。它咧开嘴，露出舌头，两条尾巴左右摆动，各晃各的，看着有点滑稽。 “哼。” 苏星见状，冷笑一声，只是很快又收住表情，嘴唇动了动，道，“真是机灵过头了。” “汪汪！” 欢欢开心地叫了两声，身子凑近苏星，苏星起初还抬手不敢碰它，可看到它两颗毛绒绒的头，右手竟情不自禁地放了下来，在欢欢头上摸了摸。 好吧，总算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老喜欢摸双头狼了。 欢欢摸起来的感觉真挺不错，它头上的毛没有身上的扎，短短的，软软的，还格外暖手。两个头，摸了一个另一个还不乐意，于是苏星只能用上两只手。 已是傍晚时分，橙红的夕阳从另一边山头斜斜照射过来，留在雪地上，亮的耀眼。 身边所有事物都被染成橘色，灿烂的色彩，让苏星无法轻易移开视线。 太阳下山了。 又是晚上了。 苏星望着快要消失不见的太阳，他从未想过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明明前不久还在昏暗的房间坐着，如今已经来到如此广阔的天地之下。 这么多树，这么广阔的土地，还有散布在林间的各种奇特变异体。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很大，真的充满了这么多，他曾经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的事。 另一边，屋子前的雪都清理得差不多，方载羲抬头，恰好看到落日最后一丝余晖从青年脸上剥离。他是如此专注，直到太阳完全消失，天空将他白皙的皮肤变成与之一样的暮光蓝，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方载羲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同样安静的青年。 他在想什么，又或者，他应该想什么？ 方载羲在思考这个问题。 毫无意识的，他也来到某人身边，于是两人一起，等待天边色彩的变换。 夜色降临。 苏星不明白男人站在自己身边是为何，他没有理。欢欢不久也加入进两人的队伍，三个家伙静悄悄，谁也没开腔。 他不知道这个情况还要维持多久，看太阳落山像某种奇怪的行为，但他刚才就是陷入其中。 思索间，男人说话了。 方载羲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不急不缓，刚好够苏星听清楚，也恰好能让他做出合适的反应—— “你说的是真的？” 苏星简直不敢相信。 “是，”方载羲回答，“我并没有限制你人身自由的权力，当你能够独立在地面生活时，我觉得你就可以走了。” “哈哈，你......” 苏星捂住嘴，眼中闪过兴奋、醒悟、质疑，他低下身子，像在笑，又像在躲避方载羲的目光。 “你在骗我的反应，又或是在试探我吗？” “不会。” 男人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如果我要做什么，不会用这么曲折的方法。” 话说得没错，虽然听着让人很不开心。 苏星直起身子，盯着男人的双眼，许久，他才问道，“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今晚......” 方载羲思考着，“今晚还是先缓一缓，等天亮时，我亲自送你离开。” 这注定是个睡不着的夜晚。 方载羲在旁边整理东西，苏星围着篝火，翻看昨晚的笔记本，以及男人提供的一本生物图画集。 遇到不认识的东西，苏星就问问方载羲，方载羲看一眼图，马上就能说个仔细，苏星将两本书的内容都记清楚后，男人正好又空闲下来，他拿出另一本书，现场给苏星讲述起来。 苏星自认为凭自己的能力在地面活下来完全没什么问题，方载羲断断续续说了很久，直至窗外变了色，漆黑中渗进一点蓝，方载羲拿出昨夜收拾的东西，递给苏星。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没有就背着它走。” 青年接过包翻了翻，里面有一把匕首，一把铲子，一罐盐，还有一袋水以及一个金属碗一柄小勺子。 没有问题。显然这些都是为他今后生存而准备的东西。 “这些都是给我的？” “当然。如果你觉得可以了，我们就出发吧。” 苏星还有点恍惚，方载羲将门拉开，太阳还未升起，但雪地反射的光已经足够亮，他转身，开口道，“不跟上来吗？” “我来了。” 苏星挎好包，连忙冲出屋外，生怕一个慢下，男人就会反悔。 天未明的风吹在脸上，无比清爽。 苏星跟着方载羲，两人一路走了很久，直到太阳出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金灿灿洒在脚边，方载羲停下，指着眼前另一座覆满雪的山，又指着脚下这条没有植物的路，说：“我们最大的活动范围止于这里，这条边界线。那边很危险，不要轻易跨过去，也不要在那边停留。” 苏星起初还不是很在意，可注意到男人严肃的表情，他缓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嗯。希望你在地面的生活一片顺利。” 方载羲注视着青年，像是要记住他最后的样子那般。苏星也回望着他，看清男人脸上是否出现异样的表情。 “走吧。” 确实要走了。 苏星微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方载羲。 他最开始走得挺慢，到某一刻时，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方载羲眼里只剩下他奔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树丛中。 苏星一直向前奔跑，他不敢轻易停下，等到四周的景色重归陌生，太阳完完全全升起，于林中投下树木高而直的阴影，苏星这才停下喘气。 他真的离开了。如此顺利又安全地离开了。 奔跑途中脑内一直闪现着疑问，在停下脚步后全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真是太奇怪了，”他靠在树边坐下，自言自语，“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人类。” 但那个男人似乎并不是人...... 不管了。 苏星抹了把脸，至少自己全须全尾地来到地面了，并且获取了很多这里的知识，尽管目前还不知道死亡之地的人类基地位于何处，但他可以自由行动。 他还可以摸索着，避开所有人类的区域。 死亡之地真是太好了。 这里一点也不“死亡”。 有风有雪有树还有变异体，有这么多活动的事物，像那个男人所说的，变异体也是生物的话，那这里完全应该是生命之地才对。 虽然这里遍布致死的病毒孢子。 苏星继续行走一段时间，路上看到食物，便停下来收集。 等来到一处洼地，旁边的树梢挂有几片绿叶，他想起什么，拨开雪层，拿出铲子，向下挖掘。 泥土最上层还是松软的，越向下挖，越能感受到阻力，持续挖掘松土，终于在底部看到液体的痕迹。 苏星沾了点水放进嘴里，没有明显的苦味。 “果然是这样。” 他放下铲子，环顾洼地四周，这里树木茂盛，看起来资源格外丰富，一路走来也没有发现大型变异体的踪迹，是个安营扎寨的不错选择。 苏星抓起一片枯叶，捏碎，朝空中扬去，恰好有风吹来，碎屑向另一边飘去，他确定了背风坡位置。 接下来就是在地面生存的最重要一个环节。 两人看的书可能是野外生存指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走吧 第9章 梦境 苏星找到一块比较扁平的石头，打磨成三角形状，用藤条固定在铲子末端，制成了一个简易的“石斧”。 可惜这把斧头不太好用，石斧在树干上留下点痕迹后，某人直接上腿，将树踹折，这样的速度才叫快。 搭好框架，将收集起来的木头铺好，用剩余的枝叶制成门，一个有模有样的庇护所搭建成功。按照男人当初的方法在帐内生好火，苏星觉得还差点什么，挖了点泥巴作为基座，上方用石头与土围好，再把火堆转移过去，如此，就是一个可以移动的篝火。 往火里丢些路上挖的土豆作为早饭，苏星躺在细枝与枯叶铺成的床上。 外界的光从木头缝隙穿进，一闪一闪，如同小灯泡，缝隙太多了不行，如果后面下雨，会顺着孔洞流进里面。 来不及歇下，苏星马上起身砍树枝，忙活了一阵，将庇护所彻底完善，他想起自己扔的土豆，回头一看，只从火堆里扒拉出几颗黑炭似的球体。 苏星思考片刻，最后还是将黑色部分削走，吃起了里面的白芯。 做饭真麻烦。 他想着，目光瞥见手腕处还裹着的纱布。 苏星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拆开纱布，伤口已经结痂，青年凝视着这道血痕，下一秒，伤疤剥落，新长出的皮肤光滑无暇，好像这里从未受过伤一般。 对啊，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复杂地活着。 反正受伤了也会恢复，中毒了也能解毒，寒冷或是炎热也不必担心，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 只是——苏星又想起一件事。当处于再生或治愈情况下时，需要消耗大量能量，如果食物匮乏，想要放肆地活下去依旧是个问题。 “啧。”苏星不满道，“看来还是要活得像个人一样。” 所以，那个男人可能也是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他并不是单纯地伪装成人类，而是不得不以人类的生存方式生存下去。 真诡异。 “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像他一样的实验体，还是地面人类的其他杰作？又或许，他就是地面人类，地面人类在病毒的不断侵蚀下，已经进化成全新的物种。他们依旧恪守人类的规范，活跃在森林中，维持着他们的秩序。 更诡异了。 想不出答案。 苏星仰望天空，从下往上看，这里的天好像总是被一层薄薄的白纱蒙住，他坐在地上，心里头回升起一种踏实的感觉。 尽管疑问依旧很多，但他在决定离开苍穹城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迎接所有挑战的准备，而现在，才是他真正独自一人在死亡之地生活的开始。 冰雪会消融，有些树木早已死去，有些禾苗在接下来的春天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苏星自觉自己选了个不错的位置，食用水近在咫尺，植物丰富，因而食物也丰富，种菜和饲养生物他也做到了，因而无论是素的还是荤的，都可以轻松获取。 只是自分别以后，他再没遇到过那个男人，也没再看到任何一只大型的变异体。 附近这片区域也没有其它人类的活动痕迹。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于是在地面的活动也放肆许多。 有时苏星会长途跋涉来到最初的长海，他就是想看看这里，即便那个男人说长海不及曾经漂亮，他却不这么认为。 冰层破碎，只有湖边浅浅围着一圈，四周环山重归树木的色彩，黑色，只有最远一座尖尖的山峰带着灰白的雪迹。 苏星眯着眼睛，天气极好时，太阳亮得刺眼那种情况，湖水才会现出一点点灰蓝，其实这也还是很美的，湖面的广阔与无垠已经好过他见过的大多数风景。 要是病毒孢子少一点就更好了。 真可惜。 青年摇了摇头，像往常一样沿着路线返回庇护所，然而快要接近营地时，他忽然发现不对。 地上一大串脚印杂乱分布，像是某种猛兽，苏星瞬间警惕，掏出自制的弓，屏息观察脚印延伸出去的方向。 屋子不远处出现抹灰色的背影，那两条熟悉的尾巴摇来摇去，再一看，它站在庇护所前嗅闻，像在确定什么东西。 苏星心里有了个猜测。 “欢欢？” 双头狼听到青年的呼喊，身子一转，吐着舌头就朝人扑了过来。 真的是欢欢。 苏星收起武器，接住这只狼，欢欢开心地往人身上蹭来蹭去，快要把青年推倒，苏星连忙稳住它，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你没和那个家伙一起？” 说不定那个男人就在附近。 苏星警觉地观望四周，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悬着的心也不得不放下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星摸了摸欢欢的头，“你们不会一直监视着我的吧？” 欢欢摆着尾巴，鼻子在苏星身上闻来闻去，苏星知道，既然是狼，通过嗅觉确定踪迹也是很简单的事。 “你过来就算了，你主人千万不要过来，”苏星说着，“你也千万不要把我的居所透露出去。” 不知道双头狼听懂没有，但它确实十分配合地叫了两声。 而每到这个时候，苏星就忍不住感慨：“真聪明啊。” 恰好到吃饭的时间，今天这里多了位客人，由于它还是两个头，于是苏星抓起两只储备的大鸟，将它们头砍掉后，扔在火上烤。 等待的时候，欢欢也安静地趴着篝火边。苏星想起第一次遇见它，那时他正忙着找大鸟，结果最后大鸟没找到，还中了几箭。 “来，吃，这回是我主动给你们的，你们欠我的鸟我也不追究了。” 苏星提起烤的差不多的鸟，将它放在欢欢面前。 双头狼凑近闻了闻，其中一颗头看了眼青年，另一颗头咧开嘴，叼起无头大鸟烧得黑黢黢的翅膀，往地上砸了砸，而后十分迅速地将它吞进了喉咙里。 “还有一个，给你的。”苏星拎起另一只烤得更黑的鸟，放在没吃到食物的那颗脑袋面前。 “吃啊，两个头，一头一个的。” 他盯着无动于衷的双头狼，忍不住催促起来。最后，还是先前那颗头将大鸟吞下。 “真奇怪，难道两个头分配的工作还不一样吗？”苏星不明白变异体的习性，不过他确实发现了一个问题。 “两个头都能思考，应该两个头一头一个名字才对。” 欢欢好像真的能听懂他的意思，两颗头互相看了一眼，汪汪叫起来。 “那区分一下，在我这里，左边这个叫左欢，右边这个叫右欢。” 左欢吃了两只鸟，所幸它们应该是同一个胃袋，也算两个都吃到了。 苏星摸了摸左欢的头，顺便借它脑袋擦去手上沾到的灰尘，左欢吐着舌头，似乎很享受。转身，右欢失落不已，苏星又赶紧揉了揉这位。 “好吧，吃了我两只鸟，你们该走了。”苏星蹲下身子，说道，“以后不许再来了，你们会暴露我的。” 左欢右欢尾巴摇得飞起，苏星拍了拍双头狼的背，随后起身回到庇护所内。 双头狼站在外面望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 苏星将屋内一些必要的工具收拾好，可他看着欢欢逐渐远去，手里的动作又慢了些。 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很不错，虽然安稳下来后，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没有什么做的，也没有什么留恋的。 要离开吗？重新去找安定的地方？ 欢欢出现在这里，那个人说不定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但—— 知道了又怎样？ 他为什么要躲来躲去，担心那个男人会卷土重来么？ 好吧他确实不清楚那个奇怪的人会不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然后说：“之前我判断失误了，你实在可疑，跟我走一趟”之类的话。 苏星在脑子里推测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感觉它并不是零。 可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即便没有这次与欢欢的见面，那人也肯定能找到自己，就像今天这样。 苏星最终还是没有收拾东西离开。 欢欢走的时候树林间还有阳光，没过多久，风一阵一阵刮来，自某团云遮住阳光后就再也没散去，天色也越来越暗。 青年抓紧将屋子加固了一下，将篝火移进房内，又将养的小变异体放进挖的洞里关好，在洞门做好防水。工程一结束，苏星立马回到屋内，不消片刻，外面传来劈里啪啦的声响，雨一团一团打在屋顶，因为距离太近，他甚至能听出雨滴变形破开的声音。 而这，不过是开始。 雨越下越大，雨水夹着狂风拍在脆弱的叶片上，风吹着大树折断枝干，天地就这样完全浸透在充满破坏的风雨中，苏星听着外界的动静，一拨一拨，那么耳熟，那么嘈杂，仿佛苍穹城那天相差无几，不过，还缺了点什么。 轰隆—— 正想着，屋外爆出一阵巨响，青年心猛地一跳，意识到是打雷，立刻又松了一口气。 已经很久没去想苍穹城的事了。 现在是春天，浮空之舟还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不用担心。 明明已经逃出来这么久，苏星依旧有种上一秒还在实验室躺着的错觉。 青年挪了挪身子，靠着垫子坐好，确保自己能看到火焰跳动，好像这样，他也能感受到自己是活的一般。 雷声，雨声，以及木柴的燃烧声，细听起来还真有抚慰心灵的效果。苏星尽量不去想过去的事，专注于入睡。 黑暗总是梦境的重要组成部分。 他常常在梦里拼命逃跑，只为了躲避身后未知物体的侵袭，不过今天似乎多了样东西。 逃跑的路线时不时被一道闪电劈出坑，苏星想要躲避，却始终逃不脱掉进去的命运，白光将他包裹，在不断下坠过程中，他竟察觉，包裹自己的光还有温度。 苏星诧异，扭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啊！” 咔—— 右手传来刺痛，他睁眼，除了徐徐跳动的火焰，侧边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更是醒目。 雨水不断顺着洞口流进，呼呼灌进来的冷风也让他清醒许多，苏星甩了甩造成这一杰作的手，这才发觉自己满背汗水。 “我的天，”苏星一回想做梦的内容，这下真是完全清醒，“怎么会梦见那个人！” 又或许——这正是一个警醒，警醒他应该离开这里？ 第10章 袭击 苏星将拳出的洞拿树枝补上，尽管如此，屋内还是渗入许多水，除了从洞里流进来的，还有从最下边的缝隙钻进来。 直到后半夜，雨才渐渐停下。 幸好屋子够稳固，没有被一拳头干倒，不然要淋大半夜的雨，那滋味，还是不太舒服。 苏星收拾收拾推开门，屋外简直可以用一片狼藉形容，而除了乱倒的树木树枝，空地中间赫然立着个庞然大物。 周遭一片泥泞，偏偏这位优雅地站在高处，蓬松的毛发未沾丁点痕迹。 “欢欢？” 苏星左看右看，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 不会把男人带过来了吧？ 联想到昨夜的梦境，苏星连忙往四周看了看，不得不说，风一刮雨一落，地面又干净不少，就是没有人的痕迹。 不远处的双头狼听见苏星的呼喊，两颗头歪了歪，确定是在叫自己，踏着轻盈的脚步来到青年身边。 苏星还在观察周边环境，根本没注意到“欢欢”的动作。 他像往常那样伸出手摸了摸双头狼的脑袋，不知怎的，它今天摸起来似乎更柔软了。 “不是说了不要再来找我吗？”苏星说，“快回去吧，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了。” 欢欢抬起头嗅了嗅青年的手，没觉察出威胁，也便任由他的动作。 苏星还以为它在求投喂，心里想着反正今天也准备离开了，于是将洞里残余的动物捞出来，放在欢欢面前。 “只有这个了，你吃吧。” 左欢右欢低头，用爪子扒拉起半死不活的大鸟，它们看向苏星，苏星以为它们想烤了再吃，于是像昨天那样把鸟头砍掉放进火堆里。 “你等一等。” 苏星转身去屋里收拾东西，怕鸟被烧得太黑，他出来后迅速将火里的鸟踢到欢欢跟前，今天烧得一半白一半黑，应该差不多吧？ 某人低头观察欢欢的反应，“左欢右欢”没见过这场面，但它还是规规矩矩将大鸟吃下肚。 很好。 趁着欢欢吃东西，苏星悄悄从另一边溜走，这个地方还是不太妙，反正屋子也坏了，他要去观察观察，更换驻扎场地。 走出好远，见双头狼没有跟上，苏星加快脚步，朝着之前未涉足的区域进发。 ...... 这片大地足够广阔，苏星依照记忆选择了陌生的路，却在某一刻继续前行时想起了男人曾说的“危险地带”。 此时，那条边界就在他眼前。 明明看起来是完全一样的山地，为何那边就是危险这边就是安全？ 苏星踌躇着是否去看一看，四处观望，突然发现身后的灰色影子。 “别跟着我。” 苏星做出驱逐的手势，“欢欢”停下看着青年，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又不让自己靠近了。 见双头狼停下，青年拔腿就跑。 本以为它会停在原地，没想到回头一看，它也迈开腿追了上来。 怎么回事，莫非真是那人找来了？ 苏星咬牙，加快脚下的步伐，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再看不到那团灰色的影子，确定将双头狼甩远，他这才降下速度。 周边树林茂密，路也变得坑坑洼洼。 不出意外，自己已经来到男人所说的那片“危险区域”。 呵呵。 苏星自嘲一笑，万分谨慎地开始在林间前进，可他一个人走了很久，始终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树依旧是那些树，植物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这里连小型变异体的影子都没有。 然而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 忽地，脚踝像被什么东西钩住，苏星警铃大作，立马拿出武器，对准脚边一刺。 一条褐色的藤蔓正悄悄绕过来，青年这刀扎下去，正中藤蔓中心，它喷出紫色的液体，好在苏星躲闪及时，藤蔓迅速钻进土里，瞬间没了踪影。 此地不宜久留。 苏星甩净匕首上的液体，转头，恰与另一人对上眼。 他还在笑。 嘴角上扬至一个诡异的角度，光滑透亮的皮肤完全没有纹理，偏偏这人的眉眼与自己还有几分相似。 青年冷漠地看着这个生物，看着它于根上长出的双腿，不动声色，从包里拿出弓箭。 没想到真就遇上了开了智的榕树。 苏星记得男人说过它们成群出现，他也想马上离开，可看到和自己长得差不多的东西，心里莫名有种恶心，想把它捏碎。 反正只有一个。 苏星搭好箭，瞄准它的腿。 咻—— 尚未看清木箭的轨迹，空中爆开一团紫色烟雾，苏星不再管它，飞快收好武器，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脚下悉悉簌簌，那个东西似乎也在追赶着青年，苏星翻过折倒的树干，余光瞥到好几个运动的物体紧跟在身侧。 树根还会跑了？真是稀奇。 苏星时刻注意着它们的动向，只是下一秒，前进路上的某块土包突然开裂，裂隙中钻出一片皱巴巴的叶子，它从干瘪到丰满，不过眨眼间，就长成一个人类的模样。 没有犹豫，青年抽出匕首，直接一个横切，瘤子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化出五官，就像个被刺破的气球蔫蔫坠地。中途不断有相似的瘤子人生成，只是每一个靠近他的，都被无情劈开。 要是有火就好了。苏星想着。 既然是根，那就是连在一起的，火势顺着蔓延，根本不愁瘤人的包围，可惜，他没有保留火种的习惯，目前的状况也不允许他手搓个火苗出来。 “滚开！” 又削掉一个瘤人的脑袋，苏星这时也发现了，如果不是从根源解决瘤人，它们还会自我修复，这大大增加了他逃脱的难度，更不妙的是，包围上来的瘤人也越来越多了。 起初是身后正前方，现在可以说四面八方都出现了瘤人，而且很奇怪，已经跑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跑出变异榕树的树根范围。苏星解决掉一茬又一茬拦路的植物，它们武力没多高，麻烦的只是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一个瘤人环住苏星脖子，苏星俯身背摔，直接将它从根上扯了下来，可此动作也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动，后果便是更多的瘤人围了上来。 “真是没完了。” 苏星抓起地上咕涌的根，用力一拉，就这样硬生生把它扯断，新的武器到手，青年将它当鞭子使，一挥下去，一片的瘤人都被打散冒烟。 “上啊，怎么不来了？” 树根好像也会怕，苏星几鞭子下去，场上的瘤人消失大半，这个时候它们也没再扑过来，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青年见局势扭转，也不敢恋战，后退着准备撤离，可谁知没走几步，他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十分陌生的味道，苏星恍惚片刻，察觉身后有人靠来，他迅速抽出匕首刺去，没曾想被那人侧身躲过。 不是根？ 苏星眸色一暗，收回手，右脚蓄力想要从根源解决瘤人，却发现，这人竟然有双腿。 也不是瘤人？ 苏星心道不好，迅速与它拉开距离，然而接下来，耳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孩子，我对不起你】 女人神情悲怆，就连声音也是那样的凄凉无边。 苏星警惕地后退，他听不懂这人的话，只是，太耳熟了。 耳熟得好像他在哪里听过一模一样的话。 【不要离开我】 女人伸出双臂，朝着苏星走来。她黑色的发丝长而飘逸，及踝的白裙纤尘不染，却始终浮着一抹柔光。 什么东西？ 苏星赶紧掏出弓箭射击，然而最意想不到的来了，女人似一道模糊的影子，木箭穿过她的身体，根本没造成一点伤害。 坏了。 苏星意识到什么，他咬住舌尖，嘴间有液体涌出，却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中毒了。 是幻觉！ 女人还在靠近，然而她走得越近，苏星越能发觉自己的无力。 他似乎无法动弹了。 无论是手还是脚甚至于嘴巴眼睛，他只能维持一个姿势，眼看着女人的脸在面前不断靠近。 完蛋...... 冷静。 如果是毒素，对身体造成伤害的东西，他应该能解除，只要集中精力。 【孩子，我来了】 苏星紧盯着女人，终于在她的手即将碰到自己时，抬手一挥—— 伴随着舌尖的剧痛，幻象从眼前消失，苏星脱力坐在地上，先前的瘤人又蠢蠢欲动想要上前。 太阳穴突突地跳，完全掌控了身体后，那些未曾发觉的疼痛也席卷而来。 “啊......” 苏星捂住头，脑袋要炸开一般，他甚至能感受到周身血液的游走，它们横冲直撞，每次流经心脏，又是一场巨大的冲击。 熟悉的痛苦。 为什么，又会这样？ 甚至这次，还要来得更加猛烈！ 他蜷缩起身子，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好受一点，可惜效果微乎其微。 瘤人逐渐靠近，先碰到青年的不断扒拉着他，像要把人拖进地底，苏星太累了，他根本分不出多余精力在外界，眼前黑了许多，瘤人们趴在他身上，把他围得密不透风。 好香好香...... 迷蒙中，苏星好像听到谁的说话声。然而眼下，最后一丝光线也在逐渐消失。 缝隙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苏星没心思细究是不是又有瘤人生成，他现在只想闭眼。 但他不甘心。 拼尽全力举起手，朝着缝隙向外探，先是中指，而后是无名指，最后是整个手掌，手堵住了整个缝隙，眼前只有黑暗。 快点，出去啊。 苏星的右手在空中晃了晃，他知道自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可他依旧不认为，自己会在这里迎来生命终结。 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移动，青年挣扎着，颤抖着，将手伸出去。 突然—— 右手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身上陡然变得轻松。苏星以为又是幻觉，然而明亮的光劈头盖脸砸来，他闭上眼，只觉自己似乎撞上了某个人的胸膛。 第11章 人类 熟悉的感觉。 是那个男人。 明明离他那么近，听到的却是自己的心跳。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星缓慢地眨眼，男人的脸在眼中逐渐模糊，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一种落在这个人手里都比死在土里好的感觉。 “苏星？” 方载羲看到他嘴角的血迹，想要询问，某人眼睛半闭，眼神迷离，完全一副不省人事的状态，无奈只能先将抗病毒的药物喂给他。 某人昏过去了。 方载羲将他打横抱起，回头，欢欢冲上前来，解决起剩余的瘤人，而就在他们不远处，还站着另一只双头狼。 “你很担心他吗？” 男人问道。 双头狼没有动作，眼睛一眨不眨打量着方载羲。 它确实和欢欢很相像，但仔细看，这只巨兽的皮毛颜色要略浅一点，灰中夹杂着白毛，反观欢欢，就是灰扑扑的。 “跟我们走吧，怎么样？” 方载羲靠近双头狼，说得很认真，“不和我们走的话，一会儿我就解释不清楚了。” “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在男人殷切的目光中，双头狼两条尾巴摇了摇，它上前几步，最后还是跟在了方载羲身侧。 “谢谢你。” 方载羲心情愉悦，另一边的欢欢也已经完工，两人两狼沿路返回。 ...... 头还有点昏，苏星睁开眼，入目皆是熟悉的布局。 又回来了。 所以闭眼前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他？ 苏星撑起身观察小木屋，这里和他走之前一模一样，只是现在，那个男人并不在。房门大敞，天色正明，屋外传来劈木头的声音，苏星下床，扒住窗户悄悄往外看。 那人正在劈柴。 他挥起斧头，小臂肌肉绷紧，线条优美又流畅，下劈，精准利落将圆木分为两半，抬头，与窗内某人对视。 “醒了？” 方载羲将斧头放好，对着已经缩回去的人问道：“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屋里好一阵没有声响。而后过了有一段时间，门口才出现个人来。 由于头发长时间没有修剪，某人一头卷发已经长及肩头，额前刘海撩至耳后，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令人欣慰的是他周身还算整洁，看样子应该是平常有打理。 方载羲还端详着，苏星直视站在阴影里的男人，不等男人说话，他先开口。 “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青年眉心皱起，“你在跟踪我吗？” “我没有跟踪你。” 方载羲早已预料到这个情况，他摘下手套，回答说：“当我恰好在那片区域巡逻，发现有一只双头狼在边界逗留，我跟随它的指引，发现是你被困住了。” “什么？”苏星疑惑，“明明是你的欢欢一直跟着我，我为了躲避，才到那里去。而如果不是受你指示，它怎么会追我？” 话音刚落，“罪魁祸首”就从一旁的山坡钻出，苏星正想指认，只见欢欢身后又跟着只几乎与它一样的双头狼，单独时没感觉，可两个站在一起，仔细辨别还是能分出谁是谁。 苏星瞪着“假欢”，明白了这才是之前追他的那位。 “我，它，它们......” 苏星指着两只双头狼，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方载羲抱臂，好笑地望着青年，“看，我确实是无辜的。它当时一直徘徊在边界线处，我觉得奇怪，跟上去一看，它带路把我们领到你面前，我们赶巧就把你带了回来。” 这也太巧了。 突然的事件让苏星不知如何是好，他手举起又放下，最后还是理直气壮地反问，“怎么会那么巧，你刚好到那儿巡逻了？” “对啊，我的工作之一便是维护边界线不被破坏，那片区域近期出现了大型变异体，我肯定要多留意留意。” 方载羲说得十分坦然，让人挑不出错处，见苏星没反应，他又补充道：“我确实不知道你当时会到那里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你不用太过紧张。” 听起来不像有假。 而且，如果男人要做什么，没必要绕这么多弯。真要说，他一直都在帮助自己，反观自己一直在怀疑别人，还对他充满敌意，感觉......不太好？ 用着比苍蝇还小的声音，苏星回了一句，“行吧。” 这个时候还要说些什么？青年思索半天，这才从记忆的角落翻出一个词。 “谢，谢谢你的帮助。” 他只在研究员口中听到过这个句子。某次实验室发生暴乱，一个研究员被失控的实验体围困，那人被行动小组的家伙解救后，就说了这样的话。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方载羲顿了顿，“你还会说这种话？”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苏星皱眉，先前剩余的唯一一点类似友善的态度也消失不见，“那我以后不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载羲无奈笑笑，“这样的说话方式不适合你。‘救命恩人’还是太重了，也不适合我。如果你想表达感谢的话，一句谢谢就可以了。” 苏星在思考。 “切。” 嘴里发出了类似不满的音节。 “谢谢。” 某人最后说道。 性格还挺有趣，方载羲想着。不过他很快收好表情，回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先不说这个，你的身体怎么样？还难受吗？” “我？我挺好的。” 反正无论什么外伤内伤他都可以治愈，只要他想。 就是现在有点饿。 “那吃个晚饭再走吧。你昏迷了大半天，应该很饿了？”方载羲道，“如果方便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你在那边遇见了什么，我想记录一下。” 留在这里吃饭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那样就不必自己动手做饭，也不用清理餐具之类的玩意儿。 想到这，苏星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可以。你快去做饭吧。” 时隔好几个月，终于吃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等待时苏星就坐在床上，烹饪的锅在眼前，还是熟悉的流程，可为什么，明明他和男人的步骤都差不多，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是天差地别呢？ 方载羲做出来的东西总飘出香味，而某人的杰作除了黑得掉渣就是一股糊味，苏星很不理解。 “来，这份是你的。” 方载羲盛好食物，苏星接过碗，暖黄的汤上飘着某种肉类，他没见过，马上尝了尝，很有弹性，也很有韧性，搭配咸香的汤汁，确实美味。 “原来你也会吃肉？” “那是当然了，”方载羲道，“肉类也是重要的能量来源，只是地面上能吃的动物比较少，如果要追求口感，就更少......” 苏星很专注地吃饭，根本没注意男人在说什么，一碗见底，他很自然地将碗添满，重复好几次这个动作后，被方载羲截了胡。 苏星没有拒绝，一直坐在这个小敦子上吃饭，还是有点累。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方载羲将碗盛满还给他，“没吃饱我再做。” 这句话苏星听到了。 青年回答，“嗯。” 解决完晚饭的问题，方载羲默默收拾餐具。苏星坐回床上，端详男人忙碌的背影，问出了他一直都很不解的问题：“为什么我煮的饭没有你的好吃？” “这个？” 其实方载羲也不能理解。他使用的烹饪方法不过是最原始的大乱炖，怎么会有人连这种事都做不好？就连最普通的烤土豆都能弄得一塌糊涂。 “可能......你只是不熟悉做饭吧。多试一试就好了。” “这样吗？”苏星打量着方载羲做饭的地方，目光锁定在那一系列的调味品上，“是不是因为你加了那些东西？” “哪些？”方载羲顺着看过去，笑了。 “让你失望了，这些里面装的都是食盐。我给过你的。” 那更不对了，苏星沉思，他也用过食盐，效果跟完全不一样啊。 方载羲简要收拾好一切，转身便看到某人满脸愁容。 “做饭，多看看，看着看着就会了，做得难吃也没关系，只要能吃就行了。”说着，他拿出纸和笔，不出意外，过会儿这人又要闹着离开了，得趁着这段时间记录记录信息。 “你现在方便吗？我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走？苏星还没想到这回事，但好像确实应该这样。 “我方便啊。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一会儿就走了。” “我知道，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方载羲找来先前的笔记本，翻开黑影那页，问道，“你当时是被这个攻击了吗？” 没错，这就是青年曾在男人这里听说过的，进化出智慧的榕树。 “对。” 苏星凑近看了看，指着中间的影子，“它的根扯我脚，我解决完土里的，一抬头就看到了个人形生物。” 方载羲点点头，“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我记得你当时有中毒的迹象，除了榕树，你还遇到其它变异体没有？” 苏星回忆着，如果要说起来，那奇怪的事还是非常多。 “我跑了很久都没跑出根的范围，和你说的根本不一样。” 苏星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忿忿，“中毒确实是有的，但其他变异体没有。跑到后面我出现幻觉，看到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跑不出根的范围确实异常，不过另一点—— “幻觉？”方载羲停笔，问道，“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幻觉？” “确定，它的形态很异常，我的攻击落到它身上也无效，”苏星无比确信地说道，“而且我当时动不了，感官也变得迟钝，肯定是中毒出现幻觉......” 苏星发觉自己好像一下说了太多，立马闭嘴，男人见他打住，以为他又想起什么，问：“还有呢？你还记得那个人形生物的样子吗？” 某人有点纠结要不要说得那么详细，回忆与思考并行，他突然发现，自己竟完全不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了。 第12章 幻觉 “好像......有点熟悉。” 苏星沉思着，起初他以为那是拟态的生物，可细想起来，似乎不对。 那个女人的脸，只剩一片空白，唯独留下的记忆，是自己转瞬的感慨。 “我以前好像见过她。” “见过的人？”方载羲继续问，“那这个人还活着吗？” 活着。作为苍穹城的正常人，只要没患上基因污染病，一般都能活很久吧。 “活着的，”苏星点头，末了，又补充一句，“我感觉她一定还在这个世上。” “这样......”方载羲蹙起眉，“她当时说了什么吗？” “说了，说了很多话。”苏星耸肩，“我听不懂她说的东西，但她的意思应该是让我过去。” 听不懂？ 方载羲停笔，如果青年前面没有说谎，那他的确是产生了幻觉。可幻觉并不会凭空出现，它与记忆紧密相关，究竟是什么，让他将这样一份“听不懂”的记忆记得如此深刻？ “按照你说的，你当时极可能受到了一种致幻毒素的影响。” 男人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翻找记录，“它通常由致幻菌产生，致幻菌寄生在变异体身上，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寄主获取食物。” “不过以往它总是以动物类变异种作为寄主，你当时还遇到了其它变异体吗？” “没有。”苏星摇头，“就是一群植物在追我。” 如果是这样，那也算幸运，方载羲心想。他拿出一本书，翻开某页图画，问：“树上有出现这种的纹路吗？” 纸上画像鲜明，紫色与褐色交织，完全是青年当初看到的模样。 “有，”苏星回应道，“我杀那些瘤子人的时候，它们一直喷紫烟。” 方载羲不露声色笑笑，“瘤子人”这个说法还挺有意思。 “那很有可能是了。它的致幻毒素能麻痹神经，让人放松警惕，同时唤起你内心深处比较在意或是厌恶憎恨的东西，将它们投射到现实，这就成了你看到的幻象。” 男人解释一通，苏星更疑惑了。 “我当时没有很放松吧？厌恶也不可能。虽然我的身体确实动不了，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辩解道，“而且，我在意的东西怎么会是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家伙？” “毒素作用在每个人身上都不一样，”方载羲说道，“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情况如何我也不好说，只有一点——” 他拉长声音，眼睛看着某人，“它很危险。绝对很危险。边界线以外无法预测的事情实在太多，你完全不熟悉植物类的变异种，遇上它们的结局多半就是入土。我不想也不可能三番两次救到同一个人，你记住书上这些东西，以及我跟你说过的。再记住一点，别去边界线外，这是对我行为的尊重，也是对你自己生命的负责。” 这番话是真把苏星弄熄火了。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男人，没有赞同也没有抗拒，只是最后冒出一句：“你的话，真长啊。” 方载羲：...... “那我就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方载羲叹气，他拿出笔，快速地在图册上做起记号，“别出边界线。我手上这本书给你，上面有图画，我把有毒的危险的，还有可食用的表示出来。” 苏星接过书，果真，所有图画前都被做了标记，有毒的，画了个蘑菇，危险的，画了片红色印记，可食用的，画的绿色三角。 “这本书给我了。” “嗯，给你。没事做的时候可以看着玩。”方载羲收好其它笔记本，又开始给苏星收拾用具，“你的东西都在这里，太阳要下山了，待会儿走快点，找个歇脚的地方。” 这么紧急吗？不知为何，苏星有点意外，心里还有点不愉快。 “我知道。”苏星走上前，将书塞进了包里，他匆匆往里看了眼，“就是这些，我能活。” 方载羲还想给他添点食物和水，然而包已经被抽走，男人无奈，又觉得好笑。 “你还挺急的。” 就那样吧。 苏星背上包，几步跨出小木屋的门。 落日，春天的夕阳与冬天的夕阳降下位置不同，红彤彤的圆日卡在山峦间，给这片土地一个机会，让它拖延一会儿再完全变黑。 橙色还是那样的橙色，只是雪地没有了，阳光反射得没那么厉害，苏星不用眯眼就能看清一切。 欢欢在和新来的双头狼一起玩，前者尾巴摇个不停，后者在发觉青年要离开后，伸着脑袋，靠了过来。 “哎，是你。”苏星放下手，像抚摸欢欢一样抚摸起它的背。 原来不是错觉，它的毛发真的要柔软很多。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方载羲倚在门旁，看着他俩互动，嘴角扬起一抹笑，“你要给它取一个名字吗？” 喜欢？取名？ 苏星思索着这两个词汇，喜欢表示的情感他能明白，取名的话，他实在不会。 “我为什么要给它取名？” 方载羲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关键在于这人能否理解。于是男人说道：“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给欢欢取名？” “......为了使唤它？” 苏星有点不确定，“有名字的话，你要它做什么的时候，会方便许多。” “这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 方载羲停顿片刻，目光扫过苏星的脸，“不过我觉得，名字并不是一个代号，它承载了取名者非同寻常的情感。就像，我希望欢欢能够快乐，‘欢欢’二字承载了我对它的美好祝愿，也表达了我想和它建立起关系的希冀。” 所以通俗来说，就是这个男人很喜欢欢欢，这才给它取了名。 “可是，我确实对它没什么愿望。”苏星回答说。他也不会喜欢一个变异体。 “行，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方载羲招手，示意青年身旁的双头狼过去，谁知它就是留在苏星身边不走，苏星也想离开，可这毛茸茸的大尾巴蹭着腿，竟然让他心生一丝不舍。 有点奇怪。 不对。 “等等......”苏星抬手，“是不是我给它取名了，它就跟着我走了？” 如果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拒绝一位活生生的帮手？ “你是这样想的吗？”方载羲面露为难，“具体还是看它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走。我无法给你答案。” “......好吧。” 这种事，试试不就行了？ 苏星俯下身子，摸了摸双头狼的两个头，两个头的话，应该要有两个名字才对，于是他说，“左边这位，就叫露露吧，右边这位叫娜娜，合在一起就是露娜。” 命名结束，露露娜娜相视一眼，垂着头往青年怀里蹭。 苏星微微俯身，接住两颗头的亲昵，奇妙，虽然没有汪汪叫，但它们好像在笑一般，还是两副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笑容。 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样评价一只变异体。 “你考虑得还挺全面。” 方载羲看了眼欢欢，确实，两个脑袋一个名字，好像是有点草率了。 “露娜，你们跟我走吧。” 苏星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露娜真的跟了上来，他转头，眉眼间似有得意的色彩，“看，它们选择了我。” “如你所愿，你们走吧。” 方载羲自知留不住这只双头狼，一人一狼的身影逐渐远去，快要彻底从视线中消失时，某人迅速往回瞅了一眼。 哈哈。 这回没用跑的了，应该是好事吧？ “欢欢！” 方载羲叫住同样跟着走了好远的双头狼，两个脑袋，四个眼睛，都要望穿了，如果不是他喊，可能还要跟着走。 “你给我回来了。” 苏星沿着下山路一直前行，露露娜娜就安静地在他身边走着。 这感觉，和一个人时完全不一样，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是身边多了点声响，还是多了个可以随时将手放下来触碰的体验？ 天渐暗，不知不觉，竟然来到第一次打水的附近，想着也差不多，苏星打算今晚就在这里歇下。 “露露娜娜，你们饿吗？” 苏星找来一块石头坐下，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自己很搞笑，几个语言不通的家伙有什么聊的，然而刚这样想，露娜一个大动作就冲了出去，苏星还没看清双头狼的影子，再转头，只看到树林间被它带动的枝叶不断晃动。 “怎么跑了？”苏星猛地站起来，“跑这么快？” ...... 是啊，对变异体而言，除了攻击就是逃跑，像这样突然不见了也符合它们的习性，没什么意外的才对。 “可就走了这么一截路......”苏星回望半山的小木屋，整条路走下来它一直都很安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跑开？他思考着会不会是自己某些行为造成了这种结果，得出结论，确实是自己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空落落的，心里有种怪异的感情。青年抬头望天，深蓝色，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变黑了。 他杵着没动，就这么站了一会儿。 算了，生火吧。 半天，青年得出这个结论，即刻开始动手。 火光跳动，映照着苏星的脸。 青年从包里拿东西时发现，那个男人还往里面塞了些食物，就连水袋也是灌满的，他好像很喜欢做这样的事——这种，具有帮助性质的事。 苏星拿出红薯，插起木棍在火堆上烤。尽管直到今天也不明白原因，但是这样，似乎还挺不错？那个男人对欢欢和露娜也很好，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人。 人类，真是神奇。 “沙沙——” 斜前方传来声音，有东西在靠近。 苏星瞬间掏出匕首做好防御姿态，隐隐约约，黑暗中出现个熟悉的身影，双头狼嘴里叼着什么，朝着青年这边走来。 是露娜。 苏星收起匕首，惊喜道：“你们竟然回来了？” 露娜将嘴里的东西放下，借着光，他看清，这里都是些小型的变异体。 “这是......去找食物了？” 苏星提起一只兔子样的变异体，这种兔子跑得可快了，他从来都没抓到过，没想到第一次见，还是露娜带回来的。 它真的太聪明了，好像比欢欢还聪明。 露娜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伸出爪子将它们往青年这边推了推。 “给我的？” 这回不仅仅是惊喜，心里痒痒酥酥的，苏星描述不出来，万般情绪凝结成行动，他蹲下，将手轻轻放在露娜头上。 “露娜，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好像有点体会到男人所说的，“变异体也是一种生物”，这句话了。 第13章 偶遇 天气回暖，虽然到了晚上还是很冷，但有了露娜这个巨大的温暖源，搭建住所什么的可以稍微缓一缓。 苏星靠在露娜肚子上，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 “好黑啊，”他突然注意到这个问题，“这天上怎么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白天看着雾蒙蒙，晚上太阳消失后，只余一片黑暗，他以前好像听谁说过，夜晚的天空，是有星星和月亮的。 星星、月亮，听着就很美好，可惜，地上的他什么也看不到。 “露娜，你俩见过星星和月亮吗？” 万籁俱静，苏星抬头，开始了他曾认为很可笑的行为，和变异体说话。 露露歪头，似在疑惑，娜娜望着露露，过会儿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应该没见过。” 说话成了自问自答。 “要是你们会开口讲话就好了。”苏星叹了口气，将篝火周围清理干净，“休息吧。” 苍穹城。 如果站在浮空之舟的最高点，或许能窥见浩瀚无垠的星海。可苍穹城不会有黑夜，而他站不到最高点。 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位于实验基地以下。 苏星做出抬头的姿势，奇怪，头顶不再是黑色压抑的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蔚蓝天空。 【按照规定，我有权视察家族交予贵基地的基因样品，我已经得到了中枢院的许可，难道你们还要拦着我吗？】 “是这样的，江女士，实验已经开启，实验体是不能离开实验室的，原本你想要视察，只能在规定的范围，经由研究员的照看的情况才可以。” 【我不会离开实验基地，我就在这里。】 “江女士，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中枢的许可证书对我们的效力并不大，我们的实验是绝对保密的，只是看在你作为基因样品提供人的情况下，博士才允许你进入实验基地，也允许了你的请求。” 明明没看到一个人影，脑海中莫名出现对话声。 苏星维持着仰望的姿态，他发现，天空被线条分成了一格一格，原来这也不是天空本来的样子，中间还隔着一层天窗。而此时，一格一格的天窗正在移动，不是它在后退，是自己在前进。 【他多大了？我是说，他几岁了？】 “如果以第一次自主呼吸为开始，他已经一岁零三个月了。但是江女士，他不是你的孩子，你们提供的胚胎早已死亡，他只是携带他部分基因的实验品，请你不要在他身上倾注太多感情。” 另一道人声没再出现。苏星转头，看到见了抱着自己的研究员。 “来了。” 研究员停下，他也终于见到了说话的两人。 熟悉的白色制服，女人黑色的长发挽起，苍白的皮肤让人感觉她才大病初愈。她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眉头微蹙，防护镜后的眼睛写满不悦，却在看到苏星没多久，一下红了眼眶。 “去吧。” 苏星听到研究员这么说着，下一秒，视线飞速下移，来到成年人大腿间的高度。 “他才学会走路不久，不过你不用担心，他还是能走得很稳的。”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苏星，可她似乎是想说什么，捂嘴，隔着一层口罩，想摸眼睛，偏偏又被防护镜阻拦。 她蹲下，张开双臂。 【过来，好吗？】 【到我这里来。】 女人的话像是有魔力，苏星并没有什么想法，可双腿自己动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右手触摸到她指尖。 视线再度发生变化，从地上腾空到女人的怀中，苏星抬头，看到越来越近的天空，以及好大一团的日光，原来实验基地还有这样的地方，没有被钢板与水泥包围，只是简单由玻璃筑成的走廊，外界风光一览无余。 鼻尖萦绕着一股香气，女人的发丝拂过脸庞，那么柔和，那么轻盈。 【孩子，我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同样很轻，落在耳边，像是忏悔的低语，又像是痛苦的自责。苏星感到有一只手在拍打抚摸自己的背，女人托着他的身体，他就趴在她的肩上，注视着这片陌生又漂亮的地方。 外面是空地，竖立着几座塔，不清晰，像被云糊住，再一转头，出现挂满画的墙壁，方块与线条交错，构成他从未见过，但从心底认为十分重要的东西。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如他所愿。 女人缓慢地走动，苏星终于看清墙上的绘图。 【对不起，对不起，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一定会来接你】 又是好多的声音，明明听不懂，偏偏苏星又将它们全都记下了。 【不要太聪明，乖乖的，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再之后，眼前的画面陡然变得模糊。 苏星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他从女人怀中脱离，几个研究员冲上前去将女人拦住，他们在争吵什么，都听不清了，小苏星被带着往回走，天空与太阳不见，只剩光线越来越暗。 回去了，回到那黑暗阴冷的地下。 “呃......” 苏星睁开眼，不是地下，是黑漆漆的树林。露娜舔着青年的手背，喉咙发出咕噜噜声音，似在担心。 又做梦了？ 最近的梦可还真多。可究竟是梦还是其它什么，苏星心里闷得慌，他也说不清楚。 有点疲惫。 “我没事。” 他顺了顺露娜的背毛，起身，就着附近的水源清洗整理一番，回来时发现，临时营地又多了个家伙。 两只双头狼靠在一起，四个脑袋，四条尾巴，两个身子，这画面还是有点怪异。 苏星没管它们，重新将火燃起来，准备吃东西。还好不用管这两个家伙的伙食，它们自己会找，苏星捡起火堆的红薯吃着，在脑子里规划起接下来的路线，以及驻扎的合适地点。 红薯烧得半生不熟，外面软里面硬，但还是比昨晚黑炭似的要美味一点。 身后有个毛绒绒的东西蹭着自己，青年回头，原来是露娜靠近，它撇头，用嘴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打扰了。”方载羲见自己暴露，也便开门见山，“我来找欢欢的。” “在上面叫它的时候，它没应答。”似是为了凸显自己出现在里的合理性，男人又补充了一句。 “它早些时候来的这里。”苏星手指点了点这两个家伙，“可能露娜在这里吧，它俩一直玩着的。” “我觉得也是。” 方载羲对欢欢招手，这没办法，双头狼只能迈开四条腿。左欢右欢时不时回头，看起来真是舍不得极了，露娜倒没什么大反应，露露打了个哈欠，娜娜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像在思考。 “哈哈，欢欢以前不这样，可能是见到同类，有点高兴了。”方载羲干笑两声，苏星表示理解，“嗯，它一个双头狼，还是挺孤单的，而且这两个长得还挺像，玩到一起也不稀奇。” 这家伙今天好像变得善解人意了一点，方载羲想着。本以为又要理论一番，没想到某人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坐在火堆旁。 清晨的阳光混着薄雾在青年肩上晕开，远远看恍若一幅恬静的油画，可他默默啃着手上的东西，嘴里发出嘎嘣的声音，又是如此惨淡。 “你手上的东西怎么还是生的？” 方载羲最后还是忍不住凑近，苏星瞥了眼他，平淡道：“生的也可以吃。” 再度见识了某人惨绝人寰的做饭手艺，方载羲沉默片刻，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先前准备的干粮。 “吃这个吧。生的吃了对胃不好。” 再对胃不好，也吃了很多回了。苏星本来不想接下男人给的食物，可他不经意间窥见袋子里一块一块圆饼状的东西，忍不住好奇起来。 “这是什么？” “你可能没听说过，这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很喜欢的一种食物，名为青稞饼。”方载羲解释说，“我目前能力有限，只能做成这样，如果你不嫌弃，就尝尝看吧。” 好神奇的名字，好独特的形状。 苏星拿起一块，饼还是温热的，最上层撒着某种颗粒，外壳有点硬，捏起来却很软。 有股不熟悉的香气从青稞饼飘进鼻腔，像某种植物被磨碎加热发出的味道，还带着细微的香甜。他轻轻咬了一口，酥酥的，微甜，口感很神奇，饼在嘴里多停留了一会儿，醇香便溢满口腔。 好吃。他很喜欢。 “你自己做的？” 苏星满脸不可思议，只是马上又变为平常。 “嗯，你还挺会做这些。” 方载羲在心底笑两声，而后将包装袋放在苏星手中，“要是你喜欢，就都拿去吧。以后如果没东西吃了，也可以来找我。” 苏星掂量着手里，不是很重，但这应该是男人自己的早饭和午饭吧？他和欢欢一起外出，可能是巡逻，也可能是有其他工作在身上。 “你去哪儿？”他没有接方载羲前一句话，一只手默默将袋子放进背包。 “我？” 男人踌躇着，回头瞄了眼折返回露娜身边的欢欢，再开口，似有种恨铁不成钢，“边界线有波动，我怀疑有变异体入侵，打算去查看一下。” “清理的意思是消灭变异体吗？” “嗯......主要是确定入侵者有没有恶意或暴乱的情况，如果不太妙，确实会将它消灭。” 消灭变异体，多遥远的词汇。地上的变异体与实验室的确实差别太大，尤其是植物类的，苏星几乎没见过，也因此吃了几次亏。 青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有一段时间，他抬头，不是询问也没有犹豫，直直道：“我也要去。” 第14章 消灭 “你也要去？” 方载羲环抱双臂，似在组织语言。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苏星理所当然道，“我要去看看地面的变异体。” 说完，又像是怕是男人拒绝，他连忙补充道，“我不会拖累你。” “好吧，”方载羲若有所思地点头，“难为你还特意通知了我一声。” “这可不是通知，”苏星古怪地看了眼男人，“只有你知道路。”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方载羲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面罩，扔给苏星。 “拖不拖累你说了不算，我也不想一会儿真打起来身上还背个病号。待会儿你戴着它，小心又吸入毒素。” “毒素？”苏星稳稳接住面罩，“你要去的地方是我上次昏倒的那边？” “算是吧，”方载羲回答，“自从昨天把你从那边带回后，那里就一直不安分，我们确实有可能再遇到让人产生幻觉的变异种，还是小心一点。” “你不需要面罩吗？” “我还有一个。这个是原本就打算给你的，之前不小心忘了。” 真的是忘了？苏星将信将疑地收好面罩，方载羲已经走远，某人不得不带着露娜和欢欢赶紧跟上。 “走那么快干嘛，想甩开我？”青年忍着怒气，想给人一拳，又担心生出事端。 “我这不是考验你吗，如果你没赶上，就拖我后腿了，我要杜绝这种情况发生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到苏星脑门，他竟没反应过来男人的意思。 “什么？” 方载羲笑了笑，随即带上了面罩。这下连他表情都看不到，苏星回味着他的笑，后知后觉，这家伙是在耍自己。 这该死的男人。 气愤的事先放一边，忍气吞声跟着走了一路，沿途的景色逐渐熟悉。两人来到接近边界线的地方，立马就发现地上一条突兀的黑线。 这道痕迹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所过之处没有任何植被覆盖，只留下黑色的土壤，像是从深深的地底被翻上来。 青年没见过这场景，忽然一阵风刮来，原来的熟悉陡然颠覆，一团一团黑色颗粒物随风袭来，砸在面罩上还有衣服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这些是什么？”苏星拂去身上一堆，偶然轻轻一捏，东西在手里爆开，在指尖留下紫色的痕迹。 “嗯，这些是变异体的残骸。” 方载羲故意停了一瞬，解释道：“出现这个，表明有倒霉蛋不小心被变异植物或者毒核捕获了。植物一口气吞下去，无法分解的就跟着孢子吐出来了。” 有点恶心。 苏星嫌恶地将手往一旁干净的树上抹了抹，余光一个白色身影从腿边蹿出去，露露娜娜龇着牙，嘴里不断发出低吼。 “前面有东西。” 苏星迅速拿出弓箭，方载羲伸手挡住他，沉声道，“不要冲动，先观察。” 又是一阵风卷来。 得益于面罩的帮助，尘土迷不住眼，在这场安静的对峙中，唯有露娜的吼叫鲜明清晰。 地面先前还很平稳，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苏星发现了不对劲。 大地在颤抖。 “地下！” 苏星大呵一声，方载羲与青年一同腾空跃起，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欢欢闪躲及时，与露娜一起躲在旁边。 二人安全落地，只见大地裂开的地方不断凸起，原来不是单纯的地裂，而是一棵巨树拔地而起！ “榕树的变异体。”方载羲说道，“有点眼熟。” 苏星抬头，眼前涌动的巨物，与其说是树，还不如说是一团液态的树皮，它的树叶早已不知所踪，树身不断上涨，蟒蛇似的树干缠绕着树身向上攀援，又在最顶端爆炸般绽放形成枝干。 “它的根，有块地方颜色不一样。” 苏星也认出这棵树是谁了。 就是当初袭击他的榕树。 “你要怎么做？用火烧的话，可以消灭它吗？”苏星收起弓箭，单凭这个武器，看样子应该无法对这棵榕树造成什么伤害。 “最好不要用火，”方载羲掏出弓弩，他瞄准树顶端的枝干，“不过我需要先确定一下，它的状况。” 咻—— 一支透黑的箭直直穿过枝干，击破的部位流下紫色的汁液，又转瞬愈合。 不行。 男人放下武器，对着苏星道，“你先后退，它要发起攻击了。” 果真，话音刚落，扭动的榕树好像也最终完成了蜕变，光秃秃的枝干结出颗颗圆溜溜的果实，下一秒，枝干甩动，那些果实像炮弹般投射出来，朝着苏星的方向攻去。 这种情况要怎么后退？ 而且——青年觉得荒谬，为什么它好像只瞄准了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苏星侧身翻滚躲到其它树后，没想到炮弹炸开还有腐蚀性，身后传来灼烧的嘶嘶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他正欲转移阵地，耳边却忽地没了声响。 方载羲扔出弯刀截断又欲攻击的枝条，起跳，踩上枝桠，拿出抑制病毒的药剂，苏星目睹了这一切，与此同时，男人头顶的枝干，冒出无数气根。 “头上！” 苏星指着弯曲扭动的气生根，方载羲显然也发现了它们，手起刀落截断根须，可只是眨眼功夫，落在枝桠间的根又开始与树干融合长成新的枝条，新枝条抽动生长，朝男人拿着药剂的手攻击。 方载羲皱眉，这种疯狂程度，是他以往从没遇见过的。 枝条裹上手腕，他打算使用蛮力挣脱，忽然一抹亮色划过，手上的桎梏消失不见。 抓紧时机，方载羲刺开榕树最薄弱的部分，将药剂深深埋入它的身体。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汁液四溅，男人皮肤沾上一点，他轻描淡写一擦，没留下任何痕迹。 耳边的嘈杂逐渐平息，方载羲回到地面，榕树在翻滚扭曲中萎缩倒地。 “这就完了。” 苏星手里还拿着弓，他摘下面罩，靠近榕树，伸出腿踢了踢硬邦邦的树皮，“原来也不怎么样。” “还没有。” 方载羲偏头看向欢欢的方向，双头狼在榕树倒下后立马开始行动，露娜动作还要再快一点，如同一道白色闪电，顷刻冲了出去。 二者配合，一只在后面驱逐，另一只则守在前方围堵。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露娜找准位置开始刨土，那底下的东西似乎被逼得受不住，从土里蹦出来，试图跨过双头狼，可另一边还有位盯着的狩猎者，左欢瞅准时机将它叼住，这才阻止了它继续钻入土壤。 “这是什么？” 苏星吃惊不已，欢欢嘴里的核心还在挣扎，扭动的根须持续蠕动，仿佛虫子一般。 “这是它的另一种形态吗？” “差不多。这是独属于植物变异种的逃生技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方载羲摘下面罩，他走上前，划开核心查看变异程度，没有意外，纯紫的汁液，滴落在地面的枯枝上，瞬间升腾，冒出缕缕白烟。 “什么绿山在？”苏星拧眉，“为什么你当初不用火或是其他武器对付这个变异体？你要收集它当柴烧？” 男人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词句，而最近，这个频率还在不断提高。 方载羲笑了笑。 没有嘲讽意味也不是无可奈何，就是那种很温和的，好像突然一束阳光照来，落在人的脸上，会自然而然散发的笑容。苏星盯着他，看他莫名其妙地笑，心中万分不解。 “一句俗语，以往的人很喜欢说这句话，意思只要保留根本或基础，未来就一定有希望。变异体弃身逃子，不就是这样吗？” 他说道：“之所以不用火，也是有原因的。它都会发射没有火药的炮弹了，如果你给它添把火，伤的不还是我们自己吗？况且你看。” 方载羲敲了敲干瘪的树干，发出“哐哐”的脆响。 即使已经倒下，那些缠绕在树上的枝干也没有松懈，它们裹成一团，如同最坚实的盔甲，将内部保护妥当。 “用火烧很难伤到内里，只能找准它的薄弱处，然后使用最稳妥的方式制服它。” 方载羲这通解释很好理解，苏星俯身捏了捏已经没反应的榕树，手感一般。 “好吧，能使用最原始的武器把这么一个东西制服，也是很厉害了。” “是吗？”方载羲挑眉，“你应该是在夸我们，而不是说我们武器太落后了吧？” “哦？”苏星满脸无辜，“难道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哈哈，”男人闻言，笑了两声，“冷兵器也有冷兵器的好处，至少对付这些，还是使用最朴素的方式比较好。” 所以，他还是有比较先进的武器的。 苏星了然，瞥了眼男人风衣下摆。以经验来看，男人肯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武器。 青年已经切换到毫无波澜的表情，方载羲自然了解某人的全部心思，在心里默默感慨，变脸真快。 他抓住尚在挣扎的核心，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处理这个东西，露娜一直盯着男人的手，准确说，是他手里的核心。 露露娜娜眼里仿佛有怒火迸出，它俩冲核心龇牙，显然是对它恨之入骨。 第15章 留下 “你与它有仇？”方载羲问道。 露娜没有发声，只是扬起脑袋，又靠近核心一点。 “你来到这边，也是它的缘故？” “那应该是了。” ...... 苏星看着眼前这一切，一人一狼仿佛在无障碍交流，虽然说话的只有方载羲一个，但他始终觉得，男人懂得露娜的无声的言语。 “你能和变异体说话？” 方载羲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青年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是这么想的？”男人嘴角上扬，他一边把核心装入容器，一边回答道，“和同一类生物待久了，自然能理解它们的行为，我不过是根据它的反应再结合相应情况做出推断而已。” “狼属于群居动物，双头狼虽然多了一个脑袋，但也是群居。欢欢和我生活在一起，这片区域也只有它一只双头狼，露娜大概率是出于某种原因脱离了狼群，这才来到这边的区域。” “哦。” 苏星没理会他笑来笑去，只是想象了一下，一大群双头狼凑在一起生活的画面，那真是，好多尾巴好多头。 不过这样的好处也很鲜明。群居，群体配合狩猎，就像欢欢和露娜刚才的行动一样。 忽然，苏星察觉什么，问，“所以在这里，部分变异体，还维持着被病毒感染变异前那种生物的习性？” “对，就像我之前说的，如今的变异体已经变了很多，不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变异体。这些年来，它们也在不断改变，甚至，有些还会进化出全新的技能，就像这棵榕树一样。”方载羲回答。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似乎不能再用“聪明”来形容这些变异体，它们不过只是正常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虽然偶尔有发狂，但发狂时，可以用“生病了”来解释。 青年抬头，天还是蒙了一层纱的天，没有苍穹城也没有其余云，蓝色透着白纱渗进眼睛里，变成浅色的蓝。 “实验基地完全不是这样。” 苏星还维持着仰望的姿势，他可能在回忆，因此，他说得很慢，“研究员他们，好像还没有这样的意识。我在那里见到的变异体都很残暴，根本没有理智，那里的人也都默认，变异体就是这样的。” “一直飘在天上的家伙，很难看清地上的景色。” 肩膀搭上一只手，不沉，很温暖。 方载羲道，“不过这也是时间问题。虽然慢一点，但他们总有一天会发现，这里已经变了。” 那一天最好不会到来。苏星想着，面无表情地推开了男人的手，“不要碰我。” “其实我想安慰你的。”方载羲收好手，“不用太担心这些，受孢子影响，苍穹城暂时看不到我们。但以后就不好说了。” 某人对安慰什么的可不感兴趣，只是—— “以后怎么了？” “当然是完蛋了。” 方载羲摸了摸露娜的头，它如今已经平复下来，举起前爪擦了擦两张嘴，就安静地听二人说话。 “地表飘散孢子的浓度越来越低，等它完全散去，我们暴露在天空下，一目了然，一清二楚，苍穹城自然就能发现，原来地表还有这样的生态。” “你胡说，”苏星一口否决，“我在地上这么久，怎么没察觉孢子浓度在降低？” “这说明你眼睛没我好啊。”方载羲耸肩，“浓度越来越低也是正常的，可能再过个几十上百年，空气就彻底清新了。” “几十上百年？”苏星叫出声来，“那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怎么，那个时候虽然远，也是要考虑的啊。” 悬着的心放下来一点，苏星愤愤收起所有东西，“等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正要转身离开，男人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你不带上露娜一起走了？” 的确，这也是个需要考虑的事。 “它已经报了仇，肯定要按照以往的习惯群居去，我为什么要带它？” 青年的话不像有多余情感，就连表情也是。方载羲眯着眼，一下又一下，顺着露娜背上的毛。 “那可不一定。或许露娜就想跟着你呢？” 说出这话的那刻，方载羲似乎看到苏星脸上有一瞬的动摇，他松手，露娜得到指令般追上青年，又稳稳地停在苏星手边，苏星抬起手，竟有不知如何应对的感觉。 “它很感谢你，因为你的缘故，它才能‘大仇得报’。如今露娜也没有地方去了，它跟着你也不错吧。” “感谢我？我明明什么也没做。”苏星受宠若惊，露露娜娜昂头，靠向青年的身体，盛情难却，某人不得不伸出手回应双头狼的热情。 “怎么会呢，如果没有你，就没有后来这一系列的事情了。”方载羲微笑，“说起来，我也要谢谢你。你箭术不错，多亏你解围，我才能这么顺利放倒这棵榕树。” “这多简单，拉拉弦的事。”苏星没抬头，专注于抚摸露娜，“还是你跳来跳去辛苦一点。” “听着怎么像是在挖苦我。” “怎么会呢，我是在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就被炮弹打中了。” 苏星也笑着回应了一句，只是笑了还不如不笑，一眼假的表情，总让人忍俊不禁。 “就这样吧，我们走，露娜。” 方载羲没出声，望着青年越走越远。正午阳光直射，快将他影子拉成一团黑，露娜跟在他身边，又是团更大的黑。 “这就走了？” 苏星没回头。 “你把我午饭顺走了。” 苏星走得更快了。 “晚上呢，一起吃饭呗，就当庆功宴。” 苏星加快脚步远离了男人。 之前还说把饼送给自己，现在又反悔，变得可真快。听他后面讲什么庆功宴，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绕着边界线走一大圈，苏星与露娜最终在长海边停下。 午后，太阳西斜，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正好，轻轻撩起某人发丝。这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虽然距离那人的居所有点近，不过，这个缺点与各种优点相比，可以排后面一点。 “就这里了。”苏星把包往地上一扔，对露娜说道，“你饿吗？自己去找东西吃吧，我搭个住的地方。” 露娜绕着苏星转了几圈，它听得明白，很快消失在灌木丛中。 自那场雷雨过后，气温好像升高不少。雪很早之前就没有了，地表最原始的模样暴露出来，枯枝败叶堆成一片，是毒核茁壮成长的摇篮。 苏星清理出一块合适的区域，抬头，看眼太阳的位置，简单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三个月，苍穹城就会来到这边。 虽然头顶密密麻麻被树梢遮挡着，但只要一想到不久后头顶会多个危险物飘来飘去，苏星心里就不是很踏实。 “......要是可以住在地下就好了。”日常生活都在地底解决，有资源也有空间，隐蔽性高，只要不是实地探测，很难被发现。 不过想象总是很美好，以目前情况来看，他最多打个地洞，发展成具体的地下设施还是相当困难。 青年呼出一口气，目光锁定一棵树，打算先行动起来。 没有斧头，用铲子，像往常那样将它放倒，树断下去的那一刻，头顶有什么声音传来，苏星抬头，一团黑影瞬间蒙上了眼。 “什么东西！” 苏星赶紧把这只玩意儿摘下来，它爪子还抓着人头发不放，嘴里不断发出吱吱的怪叫。 “红色的老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它彻底取下，苏星也终于看清它的样子。 一个像老鼠的东西，但尾巴特别大，还长了很长的毛。它四肢挥舞，拼尽全力扭动身体，苏星还想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忽然，它一个扭头，对准某人的脸，突突突喷出几颗东西，苏星一惊，它便趁此时逃离了青年的手掌心。 “跑得还挺快。” 苏星捡起它喷出的子弹，很普通，应该是某种树的果实，他想起什么，翻开昨晚拿回来的书书，一页一页翻找，还真找到对应的图画。 眼睛瞥到男人做的记号，“无毒、无害。”图下面还写着一串文字，他不认识。 “这个文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星盯着看了一会儿，指尖碰到纸上一块一块的文字，细细摩挲，还能摸出它们的凹凸不平。 自冰雪消融后，遇到的变异体也越来越多，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冒了出来。不得不说，如果有这本书，的确能解决很多麻烦。 新住所已经搭得差不多，露娜还没回来，于是苏星坐在地上，看起书来。 从体型较小的到相对较大的变异体，有毒的没毒的，能吃的不能吃的，苏星一眼扫过去，发现他以前还尝过不少。怪不得有时吃了身体不舒服，或许原因就出在这里了。 可他当时也没使用能力，为什么身体又没事？难道自己背着自己进行了解毒？ 苏星皱着眉，继续翻页，书后面收录的变异体，面孔逐渐变得狰狞，它们是青年记忆中变异体应该有的模样，可偏偏这些家伙，他一次也没遇见过。 啧。 青年烦躁地将书扔在一边，太阳都快落山了，露娜竟然还没有返回，于是烦躁的心情又转向另一个极端。 露娜应该是不会出事的，能绊住它的，只有可能是某个男人。 第16章 再遇 沿着记忆往上走，远远的就看到欢欢飞速摇动的两条尾巴。偏头看，男人在屋子外升了一堆火，不知道在做什么。 露娜不在这里？ 苏星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想看个仔细，树影重叠间，原先还站在那里的人忽然就消失在视野中。 “找什么东西吗？” 方载羲慢悠悠地出现在斜前方，苏星就知道会这样，他拧紧眉头，不悦道，“露娜是不是到你这儿来了？” “露娜？”男人也挺惊讶，“没有，它没来过我这里。怎么，露娜不见了？” “没在你这儿？”苏星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透过方载羲往后看，木屋外很空旷，除了欢欢，的确没有第二只双头狼的踪迹。 “我下午让它自己去找吃的，已经这么久了，它还是没回来。” 苏星说着，丝毫没察觉自己声音带上了着急，“它之前就不是这样，难道它去边界线外面了，还是它回归群体了？” “放宽心，”方载羲见状，连忙安抚起来，“露娜很聪明，身手也很敏捷，一般不会出事，况且它都跟你走了，怎么还会离开呢？说不定过会儿就回来了。” 苏星听完他的话，脸上闪过狐疑。 “是不是你把它藏起来了？”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方载羲迎着某人怀疑的目光，“口说无凭的，这是冤枉我。” 苏星确实没有证据，只有一些主观的猜测。 他盯着男人的脸，想从中看出点破绽，很遗憾，方载羲的神情在各种意义上都没有可疑之处，因而，他只能放出狠话，“你说的最好都是真的。” “我从来不说谎。”方载羲摊开手，“这是我做人的最基本原则。” 动动嘴皮子的事谁不会，苏星腹诽。这里没有线索，青年转身离开，腿边忽然靠来一只双头狼。 欢欢凑近苏星身上闻了闻，它似乎明白了什么，整只狼警惕起来，随后朝着某一方向狂奔。 “跟上去吧，伙伴找伙伴，总是最快的。” 方载羲指了指欢欢消失的位置，苏星暂时也只能相信这位嗅觉灵敏的变异体。 如果露娜真遇上什么状况——说实话，苏星不太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你不是会排查异常情况吗，你怎么不知道露娜在哪？” “可我并不是全知全能，露娜四条腿，想去哪就去哪，我肯定预测不了也阻止不了。”方载羲道，“而且，如果它去了边界线外，我就更不清楚了。” “就这样？”苏星很失望。 “哈哈，体谅体谅我吧。” 说话间，两人追上欢欢的脚步。 树林影绰，原本连接紧密的树木出现空缺，再一跟进，眼前树木倾倒，长满植物的地面硬是两只双头狼夷出一大片空地。 中间的白色巨兽发出沉闷的低吼，见林中突然出现的两人，它一个爆冲发起攻击，却被另一边的欢欢挡下。 这只仿佛失去控制的变异体混身都是伤痕，血沾湿毛发，显得鲜艳又可怖。 “露娜？” 苏星一顿，明明还是熟悉的双头狼，却无法从它眼中看到任何熟悉的温情。 露娜张嘴，露出锋利的獠牙，两双眼盯着说话的青年，又缓缓压低身子，似是蓄势待发。 欢欢明白什么，马上挡在二人面前。 “嚓！” 两个家伙几乎是同时行动，只是每次露娜想要对两人发起进攻都以失败告终，于是它不得不优先解决面前这个障碍。两头巨兽在满是树木残骸的地面上打斗，被踩碎的植物残渣像黑色的雪，纷纷菲菲，洒满二者肩头。 “怎么回事？” 苏星无法理解，怎么之前还那么听话的双头狼，现在就突然转了性？ “......应该是中毒了。”方载羲迅速拿出包里的药剂，“我得先让露娜稳定下来。” 说是打斗，但欢欢始终以防守居多，它可能是打不过，更有可能是为了保护神志不清的露娜。 它在一次次对战中挂了彩，也在一次次险些要被击败的假象中，引诱露娜进入男人的陷阱。 突然的后撤再进攻，欢欢按住露娜，方载羲也趁双头狼注意力分散之时，将药打入它体力，露娜疯狂挣扎，只是药效发挥极快，最终，它长嚎一声，重重倒地。 苏星觉得这个药很眼熟，忍不住问道，“这个药是麻醉药吗？” “嗯......差不多吧，”方载羲几步上前，查看露娜的情况，“普通药物对变异体没什么效果，这是特制的麻醉剂，加了点其他东西。” 苏星也跟着蹲在露娜旁边。 忽然，恍若错觉般，一丝接近于无的香味钻入鼻中，唤醒苏星沉寂的记忆。 有什么事情，联系起来了。 他伸出手触摸双头狼，感受到它的心脏正在缓慢跳动。 “什么其它东西？” “万用清毒素。越是异变程度高的变异体，见效越快，效果也越明显。”方载羲掀开露娜眼皮，确认情况后，拿出针管给它取血。 苏星大脑宕机一会儿，这才理解到“万用清毒素”是药的名字。看着男人熟练的抽血操作，青年对他印象又差几分。 “变异体都变异了，还分异变程度吗？” “当然。毕竟变异体也是一个大群体。” 方载羲慢条斯理为露娜包扎伤口，“在通常情况下我们认为，异变程度达到30％就是变异体。露娜应该也和欢欢一样，异变程度在50％左右。” 苏星大概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可我......”他开口，似是想到什么，又立刻打住，转向另一个话题。 “所以，那棵榕树是因为异变程度过高，才会在打了药后枯萎。”苏星偷瞄两眼男人，他正认真地为露娜缠绕绷带。 “这药会对露娜产生什么影响吗？” “......一般不会。”方载羲回答，“只要控制好用量。这点药刚好够它恢复理智，也能维持它体内异变平衡。” “很神奇的药剂。” 苏星从没在实验室见过这种东西。 “欢欢呢，你也应该给它包扎一下吧。”眼看露娜这边的工作已经到尾声，苏星指了指另一边的双头狼。 欢欢耷拉着头，蹲坐在地上，一下一下舔舐身上的伤口，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而被青年这么一提及，欢欢抬头，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恰好完工的方载羲。 “我知道的。” 被两个家伙盯得受不了，方载羲提着东西来到老伙伴面前，欢欢还是头回被这么对待，伤口也不舔了，嘴里发出嘤嘤的声音，一个劲地往男人身上凑。 “哈哈。”方载羲觉得好笑，拍了下欢欢的头。“平常伤口都自己舔好了，现在越来越喜欢撒娇，不害羞吗？” 欢欢尾巴都摇飞了，显然是不害羞的。 苏星看着这二位，不知怎的，脑中止不住想起他先前和露娜对话那会儿。 和变异体说话，看来也不是很奇怪的事。 只是低头，现在的露娜还昏迷着。它肚子上下起伏，呼吸均匀而有力，如果不是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它看着完全就是一副睡着的样子。 假若露娜醒来后没有恢复正常，它会被杀掉吗？ 就像失控的榕树，男人口中的异常情况一样。 苏星手搭上露娜的脖颈，很温暖，他能感受到双头狼血管跳动的声音，似乎是正常的。 如果真的到了要抹杀它的地步...... 青年收手，凝视着地上毫无防备的双头狼。 不远处，方载羲一直注意着苏星的动作。 青年那张大部分时间都是淡淡表情的脸，此刻亦是无喜无悲。他可能早已习惯了通过这样的方式应对身边大多数事，好像他什么都没想，但应该不是这样的。 出卖他的，是他的眼睛。 倘若这双眼是片琥珀色的海，在平日里，它无风无浪，静谧沉寂，可一到某些时刻，它又如同炽烈的太阳，如同熊熊燃烧的火海——他说不出口的话，等待践行的情绪，总是先一步从眼里流出，而除此之外，他浓密的睫毛，将闭未闭的眼睑，都在替他说话。 就如同现在。 “怎么了？”方载羲搭上青年的肩膀，苏星心生不喜，将男人的手移走，道，“等露娜醒。” “这样吗。很担心？” “不是。”苏星往旁边挪了挪，“如果它醒来还和之前一样，只能清除它了吧？” “为什么这么想。难道你一直都想杀了露娜吗？” “怎么可能，”苏星立马否决道，“它不杀我，我自然也不会对它动手。露娜......露娜这么聪明，它还会帮我做事，肯定还是活着比较好。” “那就行了。”方载羲笑笑，“你不想的事，不会发生。” 苏星一噎，望向男人的笑脸，刚想继续问“你怎么保证”，身旁的双头狼颤了颤。 “露娜？” 青年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于是便搭上露娜的背。突然，这只变异体的前腿又动了一下，苏星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你退后一点。”方载羲按住苏星肩膀。 青年一听，还以为男人要做什么，他回头，脸上头回出现焦急的神色，“如果你真的要杀了它，动作快一点吧。” “什么？” 方载羲一愣，随即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都说了不会有事，怎么不相信我呢。” 男人好笑地将人往后带了几步，“我让你退后，是因为露娜要醒了，它活动范围大，会把你撞倒的。” 苏星还沉浸于即将杀死露娜，内心隐隐抽痛的怪异情绪中，等缓了一阵，他才明白眼前之人说了什么。 “看，露娜醒了。” 地上，双头狼，它前后腿伸直，如同在地上伸懒腰。 露露娜娜伸出舌头舔嘴，忽然察觉身边四道视线，浑身一震。 第17章 休息 露露娜娜眼神清澈不少，它猛地站起来，把正欲再凑近一点的欢欢吓一跳。 “吓到了？”方载羲环臂，“怎么像是才睡醒？” 本就是才睡醒的状态。 露娜打量着两人，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它有点不高兴。 “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男人蹲下，与露娜平视，露娜甩了两下尾巴，目光落到方载羲脸上。 苏星眯眼，看着这两个家伙的动作，所以他们又是在用意念交流吗？ “好吧，我大概明白了。” 方载羲起身，苏星见状，连忙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露娜遇见什么才陷入狂暴了。” 真在用意念交流？ 苏星震惊，一时竟忘记了表情管理，方载羲停顿几秒，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哈哈，开玩笑，我可没那种隔空交流的特异能力。” 他将脸移向另一边，躲避某人幽怨的眼神，“我知道它失控的原因，是我刚刚抽的血。” 某人：...... 苏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如此莫名其妙，想说什么，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恰逢方载羲又在这时亮出结果，打断了某人施展愤懑。 “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致幻菌吗？我在露娜血液里发现了它的毒素。” 男人手上是一份很小很厚的板子，苏星看不懂这上面的字，但还是接着回复：“所以露娜刚才是产生了幻觉，才对我们发起攻击的？” “对。”方载羲点头，“可最奇怪的也在这。” 他仔细核对着测试结果，“如果露娜一直在边界线内活动，是不会沾上这种毒素的才对。” “会不会是露娜跑出去又跑回来了？”苏星提出假设。 “真像你说的，它可能都无法撑到从外面靠近边界线这段距离。” “那你的意思不就是，这里又出现异常情况了。”苏星不理解，这么好解释的一句话，非要拉这么长说出来。 方载羲收好结果，“恐怕比那还糟糕。” “什么？” “致幻菌大多通过寄生动物类变异种生存，因为‘致幻’这一功能的特殊性，寄主的体型也有很大不同。” 男人道，“倘若寄主是一只兔子，它不太可能迷倒比它体型大这么多的欢欢。可如若真有这么危险的变异体进入边界线，我却没有丝毫察觉，就不是普通的‘异常情况’了。 苏星凝望着男人略显凝重的脸色，“那你觉得是什么？” “......你们先回去。” 方载羲招手，原先还站在远处的欢欢看到动作，立马靠了过来。 “你保护露娜，你俩先回去，我们到边界线看看。” 又是这样。 真是一个辛苦的巡逻员。 苏星面无表情回应：“我直接带着露娜离开了。” “直接走吗？“方载羲顿了一下，”露娜受伤了，我屋子里还有点药，你去拿点吧。” “......嗯，行。” 苏星低头看了眼露娜，确实，这只变异体还是伤着的，虽然现在看着已经生龙活虎，但如果有药的话，不拿白不拿。 两人两狼去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苏星循着原路返回木屋，门虚掩着，他轻而易举进入屋内，翻箱倒柜，找到男人说的药粉与绷带，正思考着要全拿走还是留一些时，露娜的叫声将他拉回现实。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苏星还是第一次听到露娜的呼唤，先前见它总是文文静静的，包括初次遇到它时，纯洁美丽的白色巨狼，优雅地站在泥地中央，高贵又灵动。 露露娜娜昂起脑袋，望了青年一阵，挪动身子，好似想展示什么。 苏星走近，看到男人搬到屋外的篝火，这一堆扩大了些许，上面搭着什么架子，看起来又不像一堆篝火了。 “这里有什么吗？”苏星蹲下，试图从双头狼的角度看东西。露娜前腿拍拍某人，顺着它的手势，发现一盒被盖住的东西。 “这是......” 将盖子打开，刺激的辛香扑面而来，几层被木头签子串起来的物体整齐摆放，尽管全都是从未见过的形态，但苏星还是一眼得出结论——这是食物。 “怎么这么香？” 苏星再凑近仔细闻了闻，没错，确实是它们散发出的味道。 他走的时候没带包，距离上一次进食也是好久之前，要不说饿，那是假的。 应该能吃吧？ 都放在这里了，肯定能吃。 苏星想着，抬头瞥了眼山下，没有动静。 反正盒子里的东西还剩这么多，吃一点，有什么关系。 “露露娜娜，你们要尝尝吗？” 苏星拿出两串食物，伸到双头狼面前，露露娜娜贴近，它们不挑，连着木签一并吞入口中，见此情形，苏星胆子也大起来，选了一串看着十分鲜艳的串串，开始品尝。 果然什么东西都不能只看外表。 当舌尖碰触到它鲜红的外表时，苏星就觉得有点奇怪，咀嚼两下，嘴里忽然热了起来，他赶紧将东西吐出来，然而这种感觉还没有消失，像是着火一般，有什么东西，在攻击他的舌头。 有毒？ 苏星不断给嘴扇风，他亟需水源，偏偏包裹又不在身边。 “哎哟，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一道人声，偏偏最不想面对的家伙在此时出现，苏星捂嘴背对着他，方载羲忍着笑，递给某人一杯水。 “吃辣椒了，喝点水吧。” 辣椒是什么东西？苏星不情不愿地接过水杯，捂嘴捂了一阵，现在反倒没有很难受，他将水一饮而尽，神情不悦，“你在里面投毒了？” “怎么会呢？烧烤而已，就是要辣椒。” 方载羲挽起袖子，在火堆旁坐好，“没想到你连辣椒都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苏星也在一旁坐了下来，他双手环抱，像是质问又仿佛是掩饰心虚，“你不是去边界线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不会什么也没发现吧。” “问题不严重，所以才这么快回来了。” 方载羲掏出打火石，敲打几下，火堆重新燃起，某人盯着他的动作，再度发出不解：“这又是什么？” “打火石。点火的。” “你有这个东西，为什么之前不用？” “忘记了。” 即使苏星再迟钝他也明白了，这个男人在装傻。什么忘记了，他只是不想给自己看而已。 “边界线没事，你肯定高兴坏了吧。” “那倒没有。虽然边界那边没问题，但确实有什么东西溜进来了。” “没看出你很着急。” “那确实，敌在暗我在明，只能等它主动出击，到时再瓮中捉鳖。” 方载羲说得不紧不慢，苏星“啧”了一声，起身要离开，男人赶忙开口道，“别走别走，说了庆功宴，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没吃过烧烤，还是要体验一下，是吧？” 苏星脚步顿了顿，方载羲拿起一串新鲜出炉的烤鸟蛋，递给他。 “这次没放辣椒，你尝尝呢。” 不过是几颗鸟蛋，他又不是不知道味道？ 苏星心想着，低头一瞅，鸟蛋的蛋壳早已不翼而飞，不知道男人是怎么固定蛋液形状的，反正它们没散开。蛋的底部已经被火烤得焦黄，蛋心还像夕阳一般淌着光。不是错觉，它似乎散发有一股鲜甜的气味，明明最上方的盐粒还清晰可见。 尝尝就尝尝，不过几颗鸟蛋。 某人接过烤鸟蛋，怀着试探的心咬下一颗。确实不辣了，脆脆的外壳，内部却柔软不已，尚未完全凝固的蛋黄细品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恰到好处的某种香料味又中和了淡淡的生腥。 不过是几颗平平无奇的鸟蛋，为什么在经过这人之手后，就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是你用火烤的？”苏星解决完手上这串，重新坐回方载羲旁边，“你怎么烤的？” “当然是用手烤了。”方载羲勾起嘴角，将腌制好的肉块包入锡纸，放入燃着小火的火堆中。 另一边，烧烤架上的烤串不断冒出香气，他赶紧给它刷油翻面，“滋滋”——热油滴入火中，发出剧烈的声响，却又在无形中增添了风味。 这是独属于烧烤的气息，在这个资源匮乏，万物凋零的末日时代，还能有如此烧烤的机会，属实是难得。 “你不是说你只有盐吗？”苏星盯着一旁的瓶瓶罐罐，“这些是什么？” “胡椒盐也是盐。” “还有花椒盐、丁香盐、茴香盐、玫瑰盐......” 方载羲一口气说了很多，越到后面苏星越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连忙叫停，“别说了，你就是不想给我而已，狡辩什么呢？我也不是很需要这些东西。” “哈哈，”方载羲笑起来，他点头，“确实，这些都很珍贵的，不能暴殄天物了。” 即便不知道“暴殄天物”的意思，但直觉告诉苏星，这不是什么好词。 “我怎么了？食物只要能吃就行，这么麻烦，每天浪费多少时间？” “只要味道好，吃了高兴，就不是浪费时间。”方载羲，将已经做好的烤串放在锡纸盒里，往某人那边推了推。 “就算不好吃，我也高兴，”苏星伸出手，“多余的时间，我可以去做更高兴的事。” 男人笑笑，并没有去看某人的表情。 “没关系，我浪费时间就可以了。” 第18章 怪物 好吧。 幸而有这位做饭，其实苏星还是很乐意吃到如此独特的“烧烤”。 尤其是，当灿烂的夕阳斜照过来，黄澄澄一片，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高山悠远，时不时几缕微风袭来，这“庆功宴”，的确是个不错的东西。 “这个也好了，你注意点，可能会有些烫。” 方载羲打开锡纸，烤肉混合香辛料散发出独特味道，晶莹透亮的汤汁顺着锡纸流下。 苏星觉得稀奇，扑鼻的香气勾起他的味蕾，还没吃到，他竟然就已经想象出，这块烤肉是什么味道了。 “今晚差不多就是这些，应该足够。” 方载羲从屋内拿来薄荷和茶叶，煮好，兑上冷水，加点糖，自制的薄荷茶完成，他给某人倒上一杯。 苏星抿了一口，凉凉的，很清爽。 真没想到，这人会的还挺多。 太阳降得更低了。一片橘红的圆，被山挡住大半。 早上才消灭一棵榕树，下午跑那么远，到现在，也不过一个白天。 突然的空闲衬托先前的忙碌像一场梦，只是，明明还有未知的危险，这么悠闲，会不会太放松了？ “你不急吗？” 苏星摩挲着水杯杯壁，玻璃的材质，绕着圈波浪似的花纹。 “那个变异体可是连露娜都能迷惑的。” “急也没用的。不过你放心，不会出什么问题。” 又是这种态度。 苏星看得不爽了，道：“你确定？这个变异体恐怕不会太简单。” “这么说，你是知道什么了？”方载羲也给自己倒了杯薄荷茶，苏星注视着他，心中犹豫再三，还是将水杯放下。 “这是我的推测。” 青年空闲时一直在复盘之前遭遇榕树袭击的事，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再加上露娜失控那时的异象，他很难不将它们放在一起。 “当初我陷入幻觉的时候，榕树停止了攻击，如果致幻菌寄生在榕树身上，那它应该会立刻扑上来才对，反而是我幻觉消失，那些瘤子人才再度发起攻击。” “以此就可以看出，那次致幻菌的寄主并不在榕树上。榕树同样忌惮致幻菌或是致幻菌的寄主，但它们后续还敢上来，可能是因为我破除了它的影响，它们反应过来，想要快速吞噬我，达到从致幻菌寄主那里抢食的目的。而我怀疑，袭击露娜的变异体，也是这背后的东西。” 以上都是苏星猜想，也是以他自己已知条件能够得出的最合理的解释。 听完青年的阐述，方载羲脸上没什么变化，他将烤肉切成小块，用碗装着，递给了苏星。 “精彩的推测。你很有做侦探小说家的潜质。”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方载羲笑笑，“你说的都是猜想，我该怎么将你的猜想和现实联系起来？” 不相信？ 苏星斜睨男人，虽然他确实隐瞒了某些细节，但全盘托出对他而言就像身上有蚂蚁爬。 “我只是分享我的猜想，你信就信，不信就算了。” “我信，我信。” 方载羲知道不能把人惹急了，连忙举起手，“我没说我不信，只是呢，你其实可以告诉我一些具体的、实际的情况，这样才能让我也百分百信服。” “我明白，你可能知道什么，但我不是你本人，我只能根据你说的话来判断，对吧？” 苏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摸摸鼻子，看了眼露娜，而后，目光落在男人脸上。 真敏锐。早知道不多嘴了。 “我说袭击露娜的和袭击我的是同一个变异体，是因为之前我看到幻象时，闻到了一股香味”，苏星缓缓开口，“而下午靠近露娜的时候，我又在它身上闻到了同一股味道。假设它们是同一个也许不太准确，但它们很有可能是同一类，可无论怎么讲，它都很危险。” 青年小心翼翼地说完，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方载羲望着它，一时走了神。 “嗯，香味？”男人后知后觉提炼出关键信息，紧接着问道，“是哪样的香味？花香，木香，水果的香味，还是其它什么的，你可以形容一下吗？” 这要怎么形容，老实说，苏星已经忘了那是什么味道，只是潜意识里有道声音告诉自己，好香好香，那种发自灵魂的认可，他语言贫瘠，实在描述不了。 “就是很香的感觉，让人忍不住靠近，忍不住仔细闻的味道。” “意思这种香味并不是一种具体的味道，而是一种感受，这样吗？” “对，是这样。”苏星立马回答。 方载羲心中了然。 “我明白了，“他点头，“像你说的香味，应该并不真的是香味，而是特定情况下才可能被察觉的信息素。” “正是这种信息素的存在，榕树才停止对你发起进攻。后续由于某种原因，信息素消失，它又再次将你视作为进攻对象。至于信息素发出者是不是同类变异种，我也不能确定，不过确实如你所说的，它的危险程度不会低。” “这样？”苏星摸着下巴，“那这种信息素是什么？毒素？” “你可以将它视为一种交流信号。”方载羲神情依旧，“变异体间最基础的交流，便是通过信息素实现。它们会用信息素表达进攻、友好、警示等等最基本的信息。” 还有这么奇特的功能，苏星的确是大开眼界。 “那这股香味表达的什么？” “这可能需要你自己去体会了。” 体会？ 根本体会不到，当时感觉都要死了，还体会什么？而且还有一点，按照男人的说法，这是变异体之间的交流工具，所以他真是板上钉钉的“变异体”了？ “变异体还会交流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苏星注视着火堆燃烧。面对这个结果，他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只是有点忐忑，不知面前这个人是如何看待自己。 “交流，是生物生存发展的纽带，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对变异体的研究还在进行中，但我始终认为，变异体之间的交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方载羲不疾不徐，“或许它们不仅能通过信息素交流，还能通过其他更直接，甚至‘超常’的方式交流。” “那这样的话，变异体和普通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你所看到的。变异体本身能与病毒和谐共处，但这也有个度，超过了这个度，它们便出现‘暴乱’或‘失控’的症状。而由于异变的缘故，它们比一般的动物更危险，也更难以控制。” 苏星在理解方载羲说的这些话。如果男人说的是真的，曾经他以为的“变异体”，是感染病毒过重的“失控变异体”，而地面的变异体，不过是个有着自己生存形式的异形的动物群体。 “原来是这样吗。” 苏星脑中闪过一张张脸，无一例外，都是过去相识的“变异体”。 他声音很轻，像是试探性地问道：“那，失控的变异体，可以被控制或者让它重回正常的吧？” “像露娜之前那样就可以。但如果它已经完全被病毒控制了，目前还是无力回天。” 仿佛找到了一点安慰，苏星按住心口，心情也重归平静，“那一般人面对病毒，还是会死的吧？” “和程度有关。”方载羲道，“倘若沾一点就死，那他根本无法在现世活下来。只是一般的人和动物与变异体相比，对病毒的容忍力比较低，也不具备变异体特有的一些能力。” “好吧，我知道了。” 苏星拍了拍手，从位置上站起来。自他有意识以来这么久，他从未深究过，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或许是人，但自己和一般人又不像，也不是熟知的变异体模样，于是理所当然的，他将自己划分为介于人类和变异体之间的生物，如今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就是变异体。 一个拥有强效治愈能力的变异体。 心里好像安定了一些。 “那还挺好的。”同类挺多。 苏星叉着腰，看向不远处坐着玩耍的欢欢与露娜，风吹过，凉爽之感顺着脊背传达至大脑，他又重新坐下，吃起盘子里的烤肉。 “原来死亡之地真不是听起来那么绝望。” “死亡之地？” 方载羲见人站起又坐下，又从他嘴里听到这么一个诡异的名词，不由得惊异，“你说的是我们这里，还是被武器打击过的地带？” “是整个地面。所有低于浮空之舟的地带都是死地。”苏星回应着，又补充了一句，“研究员都是这么说的，所以，死亡之地怎么了？” “哈哈，对他们而言，确实是很形象的名字，只是感觉......有点绝情了。”男人笑道，“好歹也是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将这里称为‘死亡’，还是有点让人心痛。更何况，虽然偶尔有荒废的地带，但地上也并不全是‘死亡’。” 毕竟，还有像男人这样的人，苏星心想。 “那你们称呼这里为什么？” 方载羲抬头，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起这个词，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给一个“异乡人”介绍这片土地。 “......大概一百年前，我们称呼脚下这片土地为燹墟。但我更喜欢它现在的名字。” “振苏。” 第19章 振苏 “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重返大地，重振家园，这个过程一定会很艰难，不过我始终相信，那一天会到来的。” 方载羲徐徐解释着，苏星望着他，听到他口中的“重振家园”，心底忽然生出一片细细密密的痒意。 “你说的家园，是以前的人们在地上的屋子吗？” “仅仅房屋的话，还不够准确，”男人似在思考，“家园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它不仅代表有具体的房屋与土地，还承载着许多情感联结，美好愿望，家园，像是一种感觉，一段记忆。” 话题再度滑向苏星不懂的领域，他不仅不明白，甚至有点不屑，“只凭感觉，就能做出这么多费时又费力的事吗？” “有时候，感觉也是驱动我们的强大动力。” 方载羲低头摆弄燃烧着的炭火，“它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许多，也促使我们实现一个又一个愿望。” 这句话有点怪异，但苏星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那如果你们的希望最后没有实现，你们的所作所为不就毫无意义了？” “只从结果来看待一件事，太局限，有些时候，它的过程也很重要。” 方载羲侧头，注视着某人，“希望能不能实现无法预测，我们能把握的只有现在，只有拥有了现在，才会拥有未来，无数个行动的现在，才可能构成希望的未来。” “听不懂你的意思。” 苏星摇头。 他尝试理解，可这些还是过于抽象与高深。他始终无法理解这种感觉有什么作用，感觉终究是感觉，不如实际的目的强烈。 然而他确实罕见地对“重振家园”产生了兴趣。 方载羲见到青年脸上的困惑，情理之中，他正准备补充，却听苏星再次发问：“重振家园，是把这里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吗？” 男人一顿，回答，“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这样吗？”苏星眼睛一亮，“那还不错，这里以前一定很美吧。” “......是的。非常美。” 方载羲察觉什么，他抓住这个要点，接着道：“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为例，很久很久以前，当灾难还没有降临，战火还没有燃烧到这里时，人们总说，这里是人间瑶池。” “瑶池是神话中的仙境，池水清澈，光亮如玉，传说天上有这样的仙境，人间也有同样的绝美仙境。什么五光十色、璀璨夺目，都可以用来形容这里。” 男人说着，到屋内拿出一本图册，这回不是他手绘的笔记，而是一本真正的，绘图图本。 他一边介绍一边指给苏星看，苏星眨着眼，细细观摩起书上的画像。 “这画比你的话要好看一点。” “你说得对，”方载羲干笑两声，“对美景而言，再花的语言，也不及实打实的图像有画面感。” “也不如实地有冲击感。” 苏星举起书，仔细比对着书上与现实的差距。这么彩的书他还是头回见到，绿色的山，还有蓝得发光的天，青色的闪着细碎光芒的水，仿佛中毒做的梦一般，虚幻得如同假象，远不及眼前看到的踏实。 “这上面颜色是真的吗？”他指向前方一大片灰黑，“看起来怎么都不可能吧？” “耳闻不如目见，目见不如足践，我们在努力让它变成可能。” “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苏星低头，琢磨起要出现怎样一种奇迹才会使书上的画照进现实。 方载羲打量着青年专注的面庞，他没想到，这样一个过去从未接触过外界的人，会对重建家园感兴趣。 “为什么你觉得做这些很有意思？”这回是男人感到疑惑了。 “因为它以前看起来很美，”苏星没有抬头，“按你的描述，家园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觉得如果它成为现实，那样会很好。” ...... “即便这个过程充满艰辛与痛苦？” “艰辛与痛苦？”苏星抬眼，“怎样的艰辛与痛苦？” 方载羲说不出来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耻，只想匆匆结束这场对话。 “我的意思是，这可能会很辛苦，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工作，一眼望不到头的未来，像这样。” “听起来也不是很辛苦，至少你人还是自由的，而不是任人摆布。” 画册翻至最后一页，随着苏星将整本书合上，两人的对话也戛然而止。 或许说者无意，只是听者的内心早已激起惊涛骇浪。 “我......” “这本书可以给我吗？你应该不需要了吧。” 两人同时开口，方载羲的声音被苏星盖住，于是他安静，任凭青年将话讲完。 “当然可以，你拿去吧。”男人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如果你有想听的故事，还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啊。”苏星欢欢喜喜收好书册，来这儿吃了一顿饭还捡了一本书，真是选对了。 虽然他最初担忧的是那个未知的变异体，但这事却被人一句带过，没办法，谁让人家确实有那个实力，也许确实像男人说的，没有问题。 “就这样吧，我吃得差不多，该走了。” 苏星将杯子里的薄荷茶一饮而尽，啪！，玻璃杯与石桌面发出碰撞，一声脆响仿佛单独奏响的辅助音，他深吸一口气，又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道：“如果你后面消灭变异体需要帮助，也可以来找我。” “好，我会的。”方载羲答应。 夕阳斜照，勾勒出青年独一无二的轮廓，他仿佛发着光一般，说不定事实也是如此。 “这里的药，你拿走吧。” 方载羲扔给苏星一个包裹，苏星接住，正是他先前犹豫要不要全拿走的东西。 “你应该知道怎么换药，我就不亲自演示一遍了。露娜近期可能有些亢奋，不要让它单独外出。” “我知道了。”苏星点头，将包裹收好。 没有告别，也没有多余动作，他带着露娜，渐渐地，从视野中消失。 方载羲一直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他自己都并未发觉，还是左欢右欢用脑袋蹭他手时，他才突然回神。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好鲜活。 这样强烈的情感于他而言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恍若过去一个世纪那样，久到他都忘了，人类其实是有感情的生物才对。 可事与愿违。 他也没资格将自己的多情安在那人身上。 “坤灵。” 【是的，我在】 “治愈之书，样本解析进度。” 【检测中......】 【详细结果尚且还需要两天，届时将与你的体检报告一并交付】 不长不短的日子。恰好赶上例行会议的时间。 他揉揉右欢的头，道：“知会中心，第十三区－藏寨环山区域发现不明变异体活动踪迹，暂定序列号为18，更新个人任务面板，更新任务执行人。” 【是，已知会中心，已全部更新】 【你有一条新的个人任务：捉拿并交付或无害化变异体：未知体－18；活动范围：第十三区－藏寨环山边线；习性：无；异变程度：无；危险度：三级（暂拟）；时限：48小时】 一系列讯息涌入脑海，拥挤却并不喧闹。方载羲按了按手腕，等到耳边所有声音停息，他的视线又情不自禁转向这片大地上另一个活人那边。 再度回到驻扎点，苏星看到地上散落的一堆，猛地冲上前查看，发现自己的包不知何时被打开，里面的物品也被拖了出来。 “我的饼！” 包里还有个小小身影在蠕动，苏星掀开包，一抹褐色快速从眼前溜走，是之前见到过的红色老鼠。 吃的当然是没有了，其他东西都还在。苏星气极，他还是头一回这么气，对着红色老鼠跑走的方向喊道：“胆子这么大，等我抓到你，一定把你烤了！” 话落又觉得没必要，是自己没把东西收好，追它跑几步消耗的能量比吃十个它都多，没意思。 可露娜不知道苏星的心理活动，听到青年这么一说，像是接到命令般，马上就冲出去，苏星转头看到个白影，开口制止都来不及，双头狼已经在眼前消失。 “我只是随口一说......” 苏星没办法，沿着它消失的地方走了一段距离，恰好遇见折返的露娜。 尽管不想面对这个结果，但露娜口中确实多了一个东西。 “你真把它捉回来了。” 说不清心里是惊讶还是为难，露露将红老鼠交给青年，苏星捏住这个软趴趴的小变异体，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死了吗？可也没看到外伤啊。 苏星摇了摇小松鼠，本想把它扔了，可对上露娜期待的眼神，只能先将它收入包里。 只是露娜还在看着某人。 “嗯......虽然只有一点肉，但也能吃。谢谢你啊，露娜，你真厉害。” 青年想到什么，僵硬地说了两句，没想到这招真的有用，露露娜娜昂着头，听完后便满意地离开了。 苏星抿着嘴，方才那一幕着实让人忍俊不禁。好吧，收回最初最初那句话，变异体有时还是值得喜爱的，就像露娜一样。 天渐渐阴沉，马上又是天黑，苏星额外为露娜建了一座可以挡雨的小房子，等一切大功告成，他燃起篝火，躺在了床上。 “总算安定下来了。” 苏星侧了侧身子，瞥见在外面晃悠的露娜，它用爪子蹭着裹在伤口上的纱布，似乎有点不舒服。 对了，换药。 青年立马起身，拿出药物和绷带，靠近露娜蹲下。 之前见到过它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的，像是割伤又像是被爪子抓出的痕迹，血渍浸染露娜雪白的毛发，看着真是触目惊心。 只是现在好了许多，露娜将身上的血迹舔舐干净，完全看不出一丝杂色。 苏星在脑海里回忆包扎的手法，他将绷带一圈圈打开，直到最后一层掉落，露出双头狼光洁如新的皮毛。 “......伤口没有了？” 他诧异一瞬，随即将所有绷带都打开，无一例外，双头狼身上的所有伤口都痊愈如初。 “......也对，确实是这样。” 像是忽然恍然大悟，苏星一下一下，抚摸起露娜的背。 “身为变异体，治愈能力强一点，也是很正常的。” 露露娜娜眨着眼睛，回望他的双眼。青年眼里布满它俩看不懂的情绪，但它们明白，应该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算了，我在说什么呢。”苏星揉揉露露娜娜的脸，“伤口痊愈了就好。” 能力再突出的变异体又有什么用？该死的时候，还是死了。 第20章 协作 又是夜幕降临。 苏星躺在床上，头顶沙沙簌簌有什么声响，他疑惑，拿下挂在头上的包，发现有个突起正在移动。 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青年吸气，打开包裹的一瞬间，那只红老鼠“咻”地蹦出来，可惜四周都是墙壁，它一时没找到出口，在房间里乱窜。 慌乱中它那硕大的尾巴到处挥舞，期间砸到某人两下，他忍无可忍，一把捏住红老鼠，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警告道，“再跳把你烤了。” 红老鼠立马装死，成为软软一条。 看来是能听懂的。 苏星晃了晃这个像是突然丢掉骨头一样的变异体，觉得好笑。 “你以为装死我就不找你算账了吗？你把我的饼吃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是我好不容易从那个人手里得到的，结果被你都搞没了！” “你知道吗！” 老鼠依旧装死。然而在某个间隙，苏星清楚看到，它眼睛眨巴了一下。 “再装死就把你真的捏死。” 没动静。 青年手上开始缓慢用力。 “吱！” 还没用多大力呢，红老鼠终于活了过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黑黝黝的，映着篝火的明亮，就这样一动不动盯着某人，隐隐有仇视的感觉。 “果然是这样。”苏星满意地笑了。 明明看着只是一个很小的变异体，也具备这种他暂且称为“智慧”的能力。 之前遇到的很多变异生物都不是这样，但可能，他当时并没有与它们交流，所以也没得到相关的反馈。 毕竟谁会无缘无故和变异体说话。 “挺聪明，但又不是很聪明。” 姑且还是聪明的吧。这里的变异体总是能给他带来许多惊喜。 不是没有理智只会杀戮的怪物，也不是充满敌意面目狰狞的异形，对付那些东西，苏星会毫不怜惜，它要自己的命，自己便要它的命，比谁能得手而已。 可当面对这样一个似乎具有智慧、能听懂言语的生灵时，他对它未来将会何去何从的考虑又慎重起来了。 不懂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难道对成为食物的其它生灵，考虑时自然而然就指向了食物吗？但两种生物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目前，苏星确实没有将这只红老鼠作为食物的打算。 青年望了眼屋外，双头狼正在自己的窝里休息，露露娜娜闭着眼，应该是已经入睡。 “走吧，不缺你这一点肉，以后别再让我逮住你破坏我的东西。” 他将红老鼠放在门口，小老鼠僵硬片刻，似是不敢置信。只是这个绝妙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它反应过来，仅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接下来几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日子好像又变回当初一个人生活的状态，当然，身边多了露娜这个好伙伴，许多事做起来会轻松许多。 有个陪伴，苏星讲话时，露娜就蹲在一旁安静听着。 从花草树木到天空白云高山湖泊，反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也才发现，其实自己的话可以这么多。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自言自语罢了。 “陷阱捉到兔子了。” 苏星提起变异兔的耳朵，这些天他也在尝试和其它变异体对话，很遗憾，大部分变异体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他明白受惊的情况下可能无法给出理想的回应，于是便将它们圈养起来，结果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养着吧。” 苏星将兔子交给露娜，露娜叼起兔子跑回营地，留下青年一个人在林中漫步。 头上树梢时不时有影子一闪而过，红色的，棕色的，灰色的，苏星观察过，这些与那只红老鼠应该属于同一变异种。 它们栖息在树上，行动敏捷，身形灵活，多数时候看到青年，只远远地在高处观望，苏星想再捉到一只也很困难。 苏星也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会有红老鼠飞到脸上。 他把人家居住的树破坏了。气急败坏的小家伙跳下来吐他口水，报复完成再火速逃离。 如此大胆的举动和它其它同类截然不同，苏星很确信，它也是后来偷吃饼被捉回来的那一位。 只是如今不知道它跑哪里去了。 返回营地，正午时分，露娜早已等候多时，它和欢欢并排而立，迎宾一样迎接着苏星。 “欢欢又来了。” 苏星习惯了这个偶尔拜访的熟客，它喜欢粘着露娜，可能真是太久没遇见同类很高兴吧。 “来找露娜吗？你怎么老是过来，你的主人不会责怪你吗？感觉你们的工作还挺多啊。” 大部分时间，欢欢会在这停留一小会儿。 独自一狼，突然出现又匆匆离去，有几次苏星听到远处传来的哨声，每到这个时候，欢欢便会立刻警觉起来，而后急急忙忙赶往哨声的方向。 苏星很佩服这种忙里偷闲的举动，简直是将时间灵活运用到极致。 不过很奇怪，露娜对欢欢始终有点冷漠，欢欢尾巴都摇上天了，露娜几乎没有什么回应。 “等等，这儿是怎么回事？” 刚准备进房间，多看了眼它俩，苏星忽然发现欢欢肚子上有一块突兀的空白。 “怎么没毛了？” 苏星上手摸了一把，欢欢忙地后退，那眼神，像是尴尬一般。 它肚子上确实有一小块地方失去毛发遮盖，裸露的皮肤粉粉嫩嫩，还很光滑。苏星马上就联想到它可能遭遇的事，蹲下身掰住左欢与右欢的头，“是不是之前受伤了？” 左欢右欢吐着舌头，目光躲闪，苏星观察起它全身，除了肚子上最大这块，还有些地方没了绒毛，如果这些全都是受伤留下的痕迹，那它最近过得有点惨烈了。 “有那个人在都能受伤，是遇到大麻烦了吧。” 苏星放手，欢欢退至安全位置，他打量起这只一下走出好远的双头狼，看久了，莫名觉得它有一点憨厚之相。 “如果真这么艰难，我也可以帮帮你们......嗯，就当是谢谢你们之前的帮助了，可是又没人过来......” 苏星嘀嘀咕咕，欢欢有点不明白某人的意思，虽然它很想表示身上的毛不是青年想的那样，但这份心意无法传达给他。 不过它有了一个好主意。 恰好山那边又响起了哨声，欢欢竖起耳朵，看到同样听到哨音的青年，前进几步，左欢叼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 苏星试图抬手，可左欢紧咬不放，欢欢后退，带着青年上半身也往前倾。 露娜也发现了这边的状况，它凑近欢欢嗅了嗅，又退了回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吗？” 右欢叫了一声，似在应答。 这么突然？ 苏星没有办法，只能暂且跟上欢欢的步伐，回头一看，露娜也紧跟在身后，两个家伙如此一致的行动，不由得让苏星产生了不好的想法。 耳朵里远方的哨声，似乎也在这个时候变得紧急起来。 不会真出现什么状况了吧。 苏星实在不懂变异体的肢体语言，随着欢欢一路朝着声音发出地行进。 沿途经过好几片小水池，池底泥沙飘扬，黄土黑渣，像是从底下被炸翻一般，他明明记得，以前到这里来的时候，池水还是很清亮的。 “这是你们做的？” 欢欢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方载羲在原地等了许久，最近欢欢老是玩失踪，说是失踪，但他大概知道这家伙去了哪里，能让它这样魂牵梦萦的，除了另一只双头狼，就没有其它可能了。 今天格外慢。 好不容易找到入侵者的疑似藏身之处，等这位老伙计过来就耗费了不少时间。 方载羲皱眉，望着长海的方向，树林中黑影攒动，眼前先出现的，不是预料中的双头狼，而是另一个高挑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方载羲惊讶。 几天没见，再与男人面对面，苏星感觉有点不自在。 “难道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某人挺直身子，“欢欢拉着我，就把我带来了。” “我？” 方载羲愣了一下，视线落到欢欢身上，双头狼假装没看到，还往青年身后躲了躲。 这个家伙。 “......噢，是这样，”男人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最近确实遇到点麻烦，想着如果有两个人，会更好办。正纠结要不要叫你过来，还没拿定主意，没想到欢欢自己先斩后奏了。” “遇到麻烦？”苏星难得露出戏谑的表情，“你也会觉得麻烦。” “当然会。”方载羲笑笑，“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你的加入，确实可以让我轻松一点。” 这是表扬？ 某人一顿，隐隐约约，心中竟好似生出窃喜一样的情绪，不行！他强压住波动，面无表情道，“不用说这么多。快走吧，小心变异体跑掉了。” 方载羲目睹了苏星变脸失败的全过程——想要翘起却被硬生生抚平的嘴角，以及突然一亮又失去色彩的眼睛，如此精彩绝伦的画面让他真想永远记录下来，可是很遗憾，他不能这样做，也绝对不能点明这一点。 “嗯，你说得对。” 男人同样压住笑意，他轻咳一声，说道，“我们出发吧。” 第21章 洞穴 “这里之前是片湖群，受某些原因影响，湖水干涸，湖底暴露，这才出现这些洞口。” 方载羲指着裸露的湖床，“根据探测，它就在下方的洞厅内。从这里的入口下去，可以直接抵达目标位置，前提是它没有发生移动。” 男人所说的入口并不远，只是入口与过道较狭窄，欢欢与露娜只能在外面守候。 “本次行动以观察为主，把握变异体的形态与习性，采集它的DNA样本，能捉则捉。它们两个守在上面，我们两个下去。” 方载羲给欢欢和露娜喂了药，又递给苏星一颗。 “你把它吃了，下面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先做个防护。” 苏星低头，盯着男人手里的药，白色的，就这么平静地躺在那儿，静谧却并不美好。 “我一定要吃这个吗？” 方载羲望见他眼中的犹豫与担忧，最终还是妥协。 “那先放我这里吧，如果有情况了，我再给你。” 苏星没作声，只是整个人一下释然许多。 两人一道上前，来到入口附近，洞口不大，苏星蹲在外面往里看，黑黝黝的，光线很暗，细看洞壁，上面有很多不规则的纹路，像被爪子挠出来，又像是被树枝枝桠带着留下的痕迹。 “里面这么黑，我们用火照明吗？” “你是说火把？那确实是个好东西。” 方载羲笑起来，平日表现得太原始，现在便让人看轻了。 “没那么落后，该有的工具总是有的，等下去就知道了。” 就这还搞得神神秘秘的，苏星瞥了人一眼。 方载羲也站到洞口前，“我先下去，你看着我的动作，洞口狭窄，不要受伤了。” 说着，男人率先进入了洞穴当中。 苏星学着他的姿势，先踩到入口处一道平台上，再蜷缩上半身，衣服与洞壁不断摩擦，沙砾飞起落到眼睛里，苏星视线不清，连连有不少石子溅到嘴巴里，让他连呸好几下。 “你不是说下来就知道怎么照明了吗，这里这么黑，难道是有荧光藻？” “不要这么着急嘛。” 方载羲无奈，他抬起手臂，像是给某人做示范，“这里，衣服最外面有一个圆环，你将它提起来，转两圈，启动照明功能。” 话音刚落，果然像男人所说的，昏暗封闭的洞穴中出现两道光，来源正是他的衣服，苏星急急忙忙按照同样的动作做了一遍，片刻间，又多出两道光。 “这衣服还可以照明？” “当然了。”方载羲回答。 “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也好。” 苏星可没见过这种东西，他两只手在衣服上摸来摸去，试图找到更多可能的机关，方载羲好笑道，“别摸了，衣服只有保暖照明防水防刺这些最基础的功能，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明明有这么多功能。 难怪冬天冰天雪地的时候就穿两件衣服也不冷，看来全是这衣服的功劳。 “能做出这种衣服也不简单了。” 这些功能，这些材质，能把它们集中在一件衣服上的，证明男人所在的人类营地发展水平不会很低。可为什么他从没听说过振苏，也没从研究院口中听说地上还有人类？就连语言都是区分开的，这很特殊。 “谢谢你的夸奖。” 这就算是夸奖？不过是随口的感慨，比起这个，他更在意人类基地的事。 苏星想问一问，可话到嘴边又没了影。 不主动告诉他的事，最好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男人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如果遇见入侵变异体该怎么防范。 隧道逼仄，掩体有限，为了避免突然情况，方载羲在前方开路。这里最初的路段又窄又矮，脚下的路也不好走，极易打滑。 苏星想了半天可以说的事，最终还是决定将话题放到变异体身上。 “你这几天与那个东西交过手了吗。” “暂时没有。”方载羲专注向前，“它很狡猾，好几次欢欢找到它的藏身地，都被它脱身，它也很谨慎，从不正面迎击。” “那你知道它是什么了吗？藏在洞里，谨慎小心又灵活，应该不是大型变异种。” “......这个，确实不是大型变异种......” 苏星看出男人的欲言又止，更加笃定了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应该在地面上见过的，那种爬来爬去的蟾蜍。” “蟾蜍？” “你确定？” 苏星怎么也没想到，担心的怪物会是这样一个小东西。 他当然见过，因为不喜欢它的外表也不喜欢它的毒素，平日里看到它都当没看见了。 “它体型那么小，这不对吧？” “如果是普通的蟾蜍，确实不可能。” 方载羲回忆，“有次险些抓到它，外形看，确实是蟾蜍，只是体型很大，高度接近一米，我发射的清毒素打中它身体，它突然爆开，体内某块东西跳进水里没了踪影。” “这么奇怪。”苏星听出不对，“我从未见过这种变异蟾蜍。” “可能是受到致幻菌寄生的影响，不过我更倾向另一种可能。”男人继续道：“‘它’不是蟾蜍，而是一种幻化了蟾蜍外形的生物。” “你是说，变形？” “是。” 幻化外形并且能够自由活动，甚至做出攻击性行为的动物界变异种，青年曾见过很多，而它们也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斯特利伯格的产物。 一瞬间，苏星如坠冰窟。 实验室创造的生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像他一样逃出来了？这不可能。 有特殊能力的变异体看护等级一直是最高的。 方载羲察觉身后有段时间没什么动静，回头，某人撑着岩壁，步伐缓慢。 “怎么了？” 苏星抬头，虽只是一刹那，但他眼中闪过的惶恐还是被方载羲捕捉。 青年抿嘴，向前几步跟上了男人，语气寻常，“这种变形的生物很常见吗？” “不常见。”方载羲转身，继续开路，“而且我知道，它不是自然变异的产物。” 这话犹如一记猛锤捶向青年心口，他盯着男人的背影，甚至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得不对起来，“那它是什么？” “追根溯源，和你来的地方有关。” 方载羲摸着石壁，俯身前进这么久，终于可以直起身子，狭窄的过道变得宽阔，空气沉闷，隐隐约约有股奇怪的味道。 苏星双手冰冷。 如若它们真的来自实验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它们是被故意投放的。 这种故意为之是为了什么，他很难说清楚，不过，它绝对不是好事。 “世上偶尔会出现一些疯狂的事，可偌大一个城市都没有能约束的，也是很荒谬。” 方载羲确定好他们当前所处的位置，一转头，苏星站在原地，低着头，完全看不到表情。 你在担心什么吗？ 尽管很想这么问，但现在它应该不是一个好问题。 方载羲同样在原地停下，声音不急不缓，“以上是我的猜测。我曾活捉过几次‘它’，虽然这种生物很狡猾，但攻击性以及危险性都不强。” “你说的是真的？” 听男人说活捉过这种变异体，青年一下激动起来，“什么时候？你怎么捉的，你活捉之后，它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很久之前了，用一种特殊的捕网活捉的。” 方载羲回应道，“大概五年前，那时是它们最泛滥的时候。我每天都要清理一堆，能活捉的拿去研究，不能活捉的就原地解决，除了大肆破坏地面本就脆弱的生态，没有奇怪举动。” 竟然是五年前的事。 苏星对实验室和苍穹城的决策毫不知情，只是得知时间线一下拉得这么长，他忽地松了口气。 “那你们研究出什么了？” 见人状态恢复，方载羲再度迈开步子，“就是我说的，那些生物属于非自然变异。它们身上还有苍穹城的控制器。” 又是控制器。 苏星预感不妙，连忙追上方载羲，说道：“控制器很危险。如果变异体通过它传递地面的数据，我们都会暴露。” 然而闻言，男人并没有丝毫慌乱，他笑笑，道，“是啊，所以我才说，需要一种特殊的捕网。它能屏蔽控制器的信号。” “来，拿着这个。” 男人不知从哪摸出弓弩，直接将它放到苏星手里，“待会儿我先上，你在后面打辅助，可以吗？” 连一直带在身上的弓弩都给自己了，苏星还怎么拒绝，他只剩下了惊讶。 “给我？”苏星拿着折叠起来的弩，仅是手指触碰，那种金属质感的凉意仿佛滚过全身，它没有想象的重，甚至可以用轻便形容。 “只是暂借，”方载羲补充，“你会用它吗？” “当然会。” “好。”男人点头，“里面一共有五支箭，注意数量。” “我知道。” 这来之不易使用武器的机会，苏星当然要珍惜。 趁人说话，他又上手好好摸了一把，和以前接触的不一样，虽还没真的上手，但他已经将这把弩排在心目中第一。 方载羲注意到某人的动作，没说话。 第22章 水潭 “就是这里，我们现在需要分开行动。” 又行走了一段距离，廊道再度变得狭窄，方载羲停下，“根据探测信息，变异体就在右下方洞厅内，我需要进一步探测验证是不是目标，你暂时就在这里，等我给你信号。” “什么信号？” “我的手势。” 方载羲把药和水递给苏星，“为避免打草惊蛇，待会儿要将衣服的照明功能关闭。” “嗯。” 还是到了吃药的时刻。苏星抓起药丸，瞥了男人一眼，随即迅速将它塞入口中。 虽然一直很厌恶吃药，好在它没有恶心的味道。应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方载羲那边早已关闭了灯光，黑暗的廊道中，只有苏星一个发光体，因而他的动作格外明显，看着就像是讨厌吃药的小朋友一般，但事实应该不会是耍脾气那样天真烂漫。 方载羲默默注视着他，直到他将水递回来。 “照明的关闭方式和开启方式一样，”男人开口，“衣服还有一个基础功能，可以一定程度隐藏自身，屏蔽探测信号，一会儿我把它打开。” 越说越神奇，明明是这么多功能的衣服，还说没什么大不了。苏星心里想着，按照方法关闭了照明。 眼前漆黑，一下进入全黑环境，苏星忽然有点不适应。 任意微小的声音都于其中无限放大，像是沙石滚落，还有地下水流，其它感官也在漆黑中变得灵敏，尤其是嗅觉，那种怪异的味道越发清晰，很酸，带着浓厚土腥与苔藓的味道。 恍惚有种喘不上气的感受，苏星拧眉，努力缓解这种不适，只是眼前忽然出现一块发光的绿三角，不亮，刚好能在黑暗中看清，也刚好能荡平方才升起的不舒服。 “这是手势，绿色是前进，红色是停止，你注意看着。” 男人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面前，这又让某人安心不少。 “还有屏蔽的功能，这个操作比较麻烦，我帮你打开。” 黑暗中，青年的情绪在那张脸上也鲜明起来。 一眼便知的紧张，少见的忐忑之感，方载羲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只能是看着，看着看着，心里也跟着发紧。 苏星站着没动。 他能感知那人的靠近。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温暖的气息，跟随呼吸进入大脑，其实他已经很熟悉这个气味了，那座小木屋，被子里也是这个味道，还要更浓厚一点，香味也更具体。 他不懂香，但他知道好闻，虽然他绝对不会承认这是好闻的味道。 苏星现在只恨自己手太快，说关闭照明就关闭照明，纯给自己添麻烦。 手指拂过发梢，好像下一秒就要碰到后颈，恐惧与担忧在幽闭的渲染中变得强烈，苏星悬着一颗心，身体仿佛紧绷的弓弦。 “滴！” 一声极轻的声响过后，身边所有动作迅速撤离，他感受到那人远离了他，一串白光从衣领闪现，逐渐向下流过全身，最终，归于黑暗。 “好了。” 方载羲识趣地拉开与青年的距离，恍若什么也没发生那般，语气平常，“事发突然，没给你准备夜视仪，你先忍耐一会儿。” “黑就黑，这又不算什么。”苏星握紧弓弩，“放心吧，我准头很好的，瞄准了变异体就不会扎到你身上。” 那不好说，如果瞄准的不是变异体呢？方载羲在心里笑笑，说，“好，我相信你。” 方载羲离开了。 这是一条向下的路，地面湿滑，极不好走，苏星留在原地，几乎听不到男人的脚步，只有源源不断的水流碰撞声从一旁的石壁内传出，却更加凸显了四周的静谧。 忽地，眼前出现一个绿三角，小三角形晃了晃，苏星紧盯着它，贴着墙壁，小心又谨慎地跟上前去。 “我在这里。” 再度听到男人的声音，苏星头一次对此感到庆幸，他连忙点头，靠近光源的位置。 方载羲也是第一次看到某人这样，称得上开心地向自己走来。 他速度很快，却又十分平稳，明明是一片漆黑的下坡路，却依然能找准每一个落脚点。 “如何，有什么发现吗？”苏星压低声音。 “......检测结果显示，洞厅的目标很大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入侵者。” 方载羲收回发光三角，“目前它还没有发现我们，只是越靠近，越有可能暴露，而洞厅内通道错综复杂，它极可能逃脱，所以你在这里守着，等我发出信号。” “又是信号？” 为什么男人去就不会暴露了？苏星很讨厌这样被动地等待，可一想到那狡猾的变形变异体，他对地形也不熟悉，还是只能接受。 “对。如果你听到什么剧烈的声响，那就是信号。我会在沿途做上标记，你跟着它。” 苏星心里烦闷，不悦道，“你去吧，希望你这次不要失手。” 方载羲笑了笑，没有应答。 面前拂过一阵风，那是男人在走远。 苏星不确定又会等待多久，这一回连流水声都消失不见，他凝视着可能是那人远去的方向，握住弓弩的双手也在不断收紧。 安静与幽暗的环境总在不自觉中触发思考，男人没有吃药，没有佩戴夜视仪，那这是不是说明他有毒抗性，甚至还能夜视的能力？ 苏星一直以为，他最多不过是个人类的变异体，可细想来，他也不可能是自然变异的产物，所以他很有可能也是与自己类似的存在。 人造物。 他存在的意义不像是为了研究什么，而是清理异常情况，维护此地的稳定。 想到这，苏星从心底感到一阵悲凉。 天上和地上的区别，似乎并不大。 但还是地面好一点。至少，他们拥有更为广阔的自由。 至于为何局限在这片区域，苏星猜测，和人类基地的位置有关。 滴滴—— 轰！ 青年尚在思考中，原本沉寂的空间忽然响起一道爆炸声，他猛地看向声音来源，也就在此时，地上出现一串绿色的影迹。 熟悉的，绿色的三角形。 苏星循着指示，一步一步靠近爆炸所在地。原本没有一丝光亮的廊道，它的尽头，亮如白昼，青年举起武器，在步入洞厅的那一刻，迅速找到射击目标，只是—— 整个洞厅好似被布下天罗地网，那只变异体身上也不能幸免，它被层层细网包裹，完全动弹不得，苏星看不明这究竟是什么生物，不过现在好像也没他什么事了。 “这就捉到了？” 没有惊喜，全是遗憾。方载羲转头，某人垮着脸，揣着武器，走了过来，“之前那么费劲，这次倒是没出毛病。” “没有前几次的失败，也不会有这次的结果了。” 方载羲蹲下，一点一点，收紧变异体身上的捕网。苏星也凑近查看，蟾蜍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眨动，把人吓一跳。 “真是蟾蜍，”他连连后退，“这么大一只，快比欢欢两个头大了。你确定它是什么了吗？” “和预想的一样。” 男人伸出手，扫描网里的怪物，“不是蟾蜍的变异体。是另一种东西。” 【扫描结束】 除了生物组织，变异体身上并没有任何其它器件。 【正在分析......初步鉴定为Ⅱ型嵌合体，非母体，已刻录DNA序列，将启动追踪程序】 “所以你要把它带回去吗？” “......对。要带回去。” 方载羲面色如常，只是悄悄的，又给变异体外部套上一层束缚网。 这样就没意思了。 苏星没注意他的动作，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想着最后近距离看一下丑东西，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只是与蟾蜍的无数只眼对视时，青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它可以变形，它为什么不变成其他形状？即便现在被抓了，还要维持着蟾蜍的模样吗？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蟾蜍背上的所有眼睛都一并睁开。 那是一颗颗雪白的，如同泛着光的珠子。 方载羲率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苏星，将变异体连同网抛向另一边。 “你先离开！” 原先被捕网牢牢束缚住的变异体不断膨大，它的身体也开始变形，挣扎着要从捕网缝隙中钻出，。 苏星清晰看到蟾蜍的眼睛与皮肤融为一体，下一秒，这些混合物如同烂泥般涌出，向他脚边奔来。 什么东西？ 苏星立刻发射弩箭，可物理攻击失去效果，箭穿过流淌而来的变异体扎在地上，完全阻止不了变异体前进的步伐。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眼看着它越来越近，苏星后撤准备躲避，却在某刻听到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叽里呱啦的，好像有无数嘴巴趴在他耳畔说悄悄话，他一愣，随即听到男人大呵：“退后！” 方载羲预判变异体的运动轨迹，发射清毒素。 变异体被击中的地方即刻变得僵硬，清毒素落地后喷出高速气流，以命中点为圆心，迅速杀灭活跃组织。 它好像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死无全尸，于是倏地转移目标，向着洞厅出口流去。 捕网在这时已经没了作用，变异体轻松穿过碗口大的网口，跃入隐蔽处一汪静止的水潭当中。 “跑掉了？” 苏星眼睁睁看着它逃离，男人站在原地，什么动作也没有，这让某人心里莫名生出一团火气。 “让它跑吧，它应该回母体去了。”方载羲收好捕网与武器，查看起地上受到清毒素影响而硬化留下的组织。 “回去......母体？” 苏星念了一遍这个词，双手收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方载羲并没有注意到青年的异常，他正在向中心上传任务记录与搜集到的情报——据上一次Ⅱ型嵌合体出现还是半年前，按理说，这片区域应该没有这样的人造变异体才对。 它的出现并不平常，却又在一定程度上合乎常理。 苍穹城的人体实验与人造变异体实验...... 方载羲蹙眉，心中那个不好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你查看一下身上有没有伤口，我们......” 男人回头，余光一道身影跃入水潭，伴随一道清脆的落水声，目光锁定，水面只剩下一圈圈逐渐消散的涟漪。 第23章 指摘 大脑有一瞬空白。 方载羲盯着破坏掉的捕网以及已经完全沉寂的水面，光源平稳，照不进深不见底的池潭，黑水沉沉，好似昭示这里是毫无生机的死水。 ...... 他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跳进去。 男人抬手，几块硬币大小的三角片沉入水中，随着绿光亮起，它们飘着游着，潜入水潭深处。 了无音信。 方载羲蹲在池边，依旧平静的池面倒映出他的面庞。他看到自己皱起的眉心，他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件小事，青年很大可能会自己浮上来，可多看了两眼平不下去的眉毛，心底忽地涌出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情绪。 不解，愤怒，担心...... 为什么心底总觉得烦躁，甚至涌现一股冲动，想要同样跳下去的冲动—— 不应该是这样。 方载羲自己都未察觉，他的手已经触碰到水面，下一秒，探测机器人传来关键讯息。 【检测目标生命体上浮】 【正在引导该生命体来到入口】 仿佛劫后余生般，方载羲守在水潭边，目不转睛盯着黑黢黢的潭底，那里，闪出一串的绿色机器人。 一片一片，整齐排序，跟随在它们身后的，是一个正在上划的人影。 泳姿说不上标准，可方载羲也无暇关注这点，他伸出手，在某人快触及到水面时一把将他捞了上来。 “咳——” 溺水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和追击变异体相比，还是不值一提。 苏星半躺地上，他的外套被团成一个球，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快点，我抓到它了！” 口齿尚且不清，说话的气息也不平稳，青年踢了一脚方载羲，“用捕网把它和衣服一起捆住！” 方载羲拧眉，快速按他说的，将团成球的外套捆住。 隔着几层衣服面料，可以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涌动，可惜它始终突破不了层层枷锁，方载羲将剩余所有清毒素注入捕网中，只要它敢轻举妄动，高浓度的药物就能将它整个灼烧殆尽。 早应该这么做的。 心里冒出另一重情绪，它可能是后悔。 眼看这边任务完成，苏星这才如释重负，他没有注意到男人不善的脸色，翻身靠着墙壁坐起来，感慨，“还好下面有你那个发光的三角形，差点就找不到路了。” “你说‘差点找不到路了’？” 苏星抹了一把脸，没发现方载羲这句话语气有什么不同。 “那么黑我怎么找路。”他咳两下，“这水潭表面看着很平静，结果下面有好几股水流要冲我走。对了，你有一个绿色三角形就被冲走了。” “什么？你不明白吗？谁会为了追个东西跳进什么底细都不清楚的水潭里？” 方载羲忍无可忍，可他依旧按捺住怒火，冲着某人说道，“这很危险，你就差点被冲走了！你怎么能跳下去？” “可我不是没事吗？”面对男人突如其来的诘问，苏星莫名其妙，“声音那么大干嘛，我又不是听不到。” “这是听到的问题吗？你知不知道地下水有多危险，这个变异体有多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地下水怎么了，我又不是一般人，这些能伤害我吗？” “那是因为你现在上来了，如果你真的出事，还能说这些话吗？”男人的语气不好，甚至带着愤怒，苏星也终于听出来。 一来一回的对话让人感到烦躁，他盯着方载羲，不屑地嗤了一声，“不是你让变异体跑掉了，我把它追回来怎么了？你应该好好谢谢我，一次两次失手，你在玩吗？” 毫无意义的指摘只会推开双方的距离，方载羲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他就是感情用事了。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方载羲不再说话，苏星也不再关注男人，他将浸湿的刘海拨至脑侧。 或许是气管里的水还未排尽的缘故，他无可避免地咳嗽，时不时的声音，在寂静封闭的空间格外突兀。 方载羲一个人整理洞厅，加固对变异体的束缚，清理洞厅的垃圾，采样。 这空出来的时间像是给二人留下的缓冲时间，无可磨蹭之时，也到了再度收拾心态面对某人的时刻。 “需要手帕吗？” 男人蹲下，这是他身上可能唯一能在这时起到帮助的物品，苏星只是睨了一眼，挥手拍开方载羲的手臂。 “我不需要。” 方载羲神色不变，将手帕收好。 “刚才我的声音是大了点。” 他注视着苏星的双眼，“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水潭的情况，所以才没打算追上去。像你说的，那下面很黑，还有很多暗流，一不小心便会被水流卷到其他地方，到时想要上来就十分困难。”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突然的情况让我措手不及，所以我才那样质问了你，我很抱歉。” 男人的声音真挚而诚恳，面对这样的情况，苏星觉得还挺稀奇。左右也不是一件大事，他抱臂，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方载羲张嘴，他想了又想，开口：“我想说的是，再遇到这种情况，首先还是应该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我当然知道。”苏星眼睛也不眨，“我很安全。” 这样子完全就是不知道，而这其中的道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于是方载羲换了个话题。 “其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它捉回来的。” 这很好回答了，也是苏星觉得最精彩的地方。 青年上下扫了一眼男人，清了清嗓子，“它不是想靠近我吗，我一跳下去，招招手，它就围过来了。你说衣服防水，我趁它过来扒我身上时，把衣服一脱一拉，包住，活捉。” “你被攻击了？” 方载羲格外急切，面上一闪而过慌乱的神情，甚至还想伸手过来，被某人轻松躲开。 苏星见人这样，直接笑出声，“哈，怎么会！” 他摊手，只见一枚清毒素的弹壳安静躺在手心，“你这子弹还在喷药呢，我捡了几颗，等它过来就给它一下，怎么可能真让它咬我。” “也不确定它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种东西，就要早点捉住，早点解决。” 明明很少见他笑，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情况。 难以言喻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方载羲盯着弹壳，又看向青年的眼睛。 顶上的探照灯依旧明亮，炽白的光落下，浓密的睫毛为双眼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眼眸就藏匿在这片黑影当中，纯洁，澄澈，却是如此地，摄人心魄。 方载羲是应该感激他。感谢他将逃走的变异体**抓回来，为这场看似“失败”的追捕行动画上圆满的句号。 可有无论失败还是成功，“失败”的后果也理应由自己承担，而不是为了未知的危险，赌上他的未来，他的生命，即便像他说的，他“不是一般人”。 更何况，这是一场由沟通不到位与计划不透明产生的“失败”。归根结底，自己才是造成这个局面的主要责任人，苛责落到他身上是一场错误。 “......天气很冷，”方载羲脱下身上的外套，“你衣服都打湿了，先披上外套。” 听男人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点冷。 起初没觉得，浑身湿透后，偶尔某个地方有微风吹来，很微小的风，冷得能让牙齿打战，苏星接过他递来的衣服，不错，的确很暖和。 “手帕给你。”方载羲再次伸手，“你歇一歇，如果可以了，我们就返回地面。” 这回没有挥开手帕，苏星瞄了一眼干净的帕子，将它拿起。 “不歇，现在就走。” 用手帕擦了擦头发，直到整张手帕被水打湿，青年将帕子还回去，“把变异体安顿好，小心它跑掉了。” “......好。” 原路返回，不再像是面对未知充满疑虑，而是满载而归般的喜悦，这场漫长的道路一下变得短暂。 当天空的光芒刺进狭小的洞口，苏星终于从地底爬了出来，站在坚硬干燥的湖床上。 他的发尖已经不再滴水，只是依旧湿润，卷卷的短发贴在脸颊旁，三月末温度不高，洞穴外面的风更大，温度似乎也更低，风一吹，寒气侵袭，苏星打了个喷嚏。 “你没事吧？”方载羲问道。 露娜它俩正好跑过来，苏星伸手摸狼，头也没抬，“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冷风阵阵，方载羲望着肤色苍白的青年，他仿佛一直都是这样，不怕冷不怕热，甚至不怕痛。 这太不对了。 “回去吧。”方载羲走近，将苏星身上的外套合上，“太冷了，你先跟我回去换身衣服。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餐。” 原本某人还想着，随便生堆火把衣服烤干就行。如男人所说，时间不早了，晚上的食物还没有着落，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行啊。”苏星眼睛都亮了几度，“快走吧，天要黑了，我要饿死了。” 这是真的，苏星觉得自己现在能吃下一头熊，虽然他还没在这里见过熊，可在水下待了那么久，又是游又是制服变异体的，消耗的能量实在巨大，他真的要饿死了。 方载羲没有说话，只是将欢欢招至跟前。 “你骑着欢欢回去，这是最快的。” 骑狼？这还是有点新奇。 欢欢俯下身，露出光洁平整的背部。苏星双臂抱住左欢与右欢的脖子，狼毛扎脸，不过它的身体暖融融的，还能闻到某股淡淡的味道——双头狼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但并不让人讨厌。 “一定抓稳了，我跟在你后面。” 苏星侧头，方载羲表情平淡，很寻常的状态，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感觉这人在压抑着什么。 “我知道。”苏星回答。 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第24章 敌对 不得不说，四条腿的速度的确要快很多，这还是一大段上山路，不过片刻，几人便抵达目的地。 苏星从欢欢身上下来，转身，方载羲和露娜也紧随其后。 两条腿也能这么快，苏星更加怀疑他不是普通变异体了。 “衣服脱了去床上躺着，我给你找衣服。” 简单，湿答答的一身本来就很不舒服，苏星两下脱完衣服，把它们往地上一扔，蹲在篝火旁。 方载羲脸色很难看。 他将变异体扔进特制的收纳箱中锁好，拿来毛巾为某人擦头发。 “它自己会干啊。”苏星怪异地看了男人一眼。 方载羲没应答，只是拿出另一块帕子，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将他身上的水渍擦干净。 “好了，去床上躺着。被子盖好。” 明明烤烤火就能做完的事，苏星心想，却还是按照男人所说在床上躺好。 没有原因，比起树枝和干草做的床，那肯定还是现在这块地方要安逸得多。 苏星侧躺着，鼻尖洋溢着被子的清香，他盯着男人的背影，可能在做饭吧，他不清楚。 房中央的火堆烧得旺旺的，屋子里被温暖的火光填满，侧边木屋门虚掩，偶尔看到欢欢或是露娜从门缝中走过，天色也在肉眼可见地变暗。 原先的疲惫与饥饿沉淀下来一般，它们在这时变得厚重，仿佛化为实体，粘在眼皮上。 苏星似乎感觉到，自己眨眼的速度在变慢。 有点困，还有一点累。 方载羲再次确认了一遍未知体－18的状态，确保收纳箱足够坚固与安全，他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到闭上眼，一动不动的青年。 有那么一瞬，他心都要跳出来了。 连忙上前查看，发现这人只是睡着了，他突然觉得太魔幻。 方载羲靠坐在床边，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一个他从没有思考过，从来没有预料过，也从来没有认为可能会发生的现实。 不应该这样的...... 他捂住脸，像是自嘲。 “真是太可笑了。” 但还并不是无法挽救。 苏星全然不知男人说的话，等再度睁开眼时，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屋内的光源是篝火和炉灶，方载羲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看到某人醒来，收拾收拾桌面，将晚餐端了上来。 男人指着床头，“那儿，新衣服。旧衣服就不要了。” 苏星还有点懵，他捂着肚子坐起来，现在是真的，他肯定能吃下一头熊。 新衣服？ 看着和之前的没什么区别，却出人意料地合身，有种量身定做的奇特之感。苏星穿好鞋，看向木桌。 “那些是什么？”他指着上面问道。 “面，汤，还有些热菜，你坐过来吧。” 苏星扫视起桌上一堆食物，很多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 “这都是你做的？” “......不全是。”方载羲回答，“先吃吧。” 碗旁放着叉子，苏星坐在椅子上，他忽然发现，这张椅子在之前也是没有的。 “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大概两个半小时。” 青年眯眼。这些东西总不可能是男人手搓的，所以—— “那个变异体去哪了？”苏星环顾四周，没看到收纳箱和变异体的踪迹。 “送回基地了。” “全部送过去了？” “是。” 果然是这样。 原本计划留一部分变异体的组织研究，那么奇怪的东西，他也是第一次见，要不是当初好像听到它说话了，自己也不会那么果断跳下去将它捞回。 回想起来，那很有可能是幻听，是受到它的影响产生的幻觉，好在他还是将变异体带了回来。 可惜错过了。 虽然这个男人很大可能也不会允许自己将它保留观察。 苏星拿起叉子，没再继续问下去。 那种东西确实还是送到专门的地方比较好。地上的人类基地也能系统研究“它”究竟是什么。 风卷残云般将面条一扫而空，苏星抬头，男人手中拿着两根细棍，他竟然是通过这个吃东西的。 “这是什么？” “这个？”方载羲低头，望见了手上的餐具，“这是筷子。” “真神奇。” 苏星记起什么，他含住叉子，“我很小的时候见人用过。他和你一样，头发都是黑色的。” 在实验室，很少能见到摘下防护面具的研究员。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当实验体还处于观察培养阶段，苏星观察到的一个培育员吃饭。 “这样的人很多吗？” “不多。”苏星叉起一块萝卜，“我只见过一个。大部分人都是使用的叉子和勺子，包括我们。” 方载羲沉默片刻，起身去倒水。 水杯放至桌面，方载羲重新坐下，说道，“不同文化背景，餐具的使用习惯可能也不同。” “所以说，你们和苍穹城属于不同文化背景？” “总体概括起来，是这样。” 苏星注视着男人，“那我可以认为，你们和苍穹城是两个不同的阵营吗？” 根据观察的结果来看，双方的关系应该不是那么友好。 “从当下出发，确实可以这么认为。”方载羲道，“可如果我们的目的趋于相同，我们又会是同一个阵营了。” “什么目的？” 不知怎的，苏星不是很希望这里的基地会和苍穹城站在同一阵营。 他回忆着已知信息，试探道，“重建家园？” “有可能吧，我也不确定。”方载羲笑了笑，“但目前不会，打个比方，我们现在和苍穹城势同水火，要是见一面，肯定会争个你死我活。这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某人一下松了口气。 “那如果真打起来的话，你们能打赢吗？” “这很难说。”方载羲似在沉思，“现在的战争不光是武器的对决，还有很多无法想象的东西。” “战争不是儿戏，而我们也再经不起打仗了。” 苏星很不认同。他拨弄着盘子里的土豆丝，“像你说的，不过是争个你死我活。两个阵营打架，不就只有一个赢家吗？这很快啊。” “你是这么认为的？”方载羲简直要被气笑了，“那战争结束之后呢？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我们与苍穹城的关系很紧张，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要兵戈相见。就算真要冲突，至少，我们需要对抗的对象并不是整个苍穹城，而是某部分群体。” “为什么？”苏星问道。 “因为苍穹城也是由很多部分很多人组成，他们有些与我们并不是敌对关系，甚至可能是我们的帮助者。” 如若真的这样细分起来，苏星能理解。可他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真有这样的人吗？”他放下叉子，“好像异类。” “异类与否，这就更不好说了。” 方载羲起身，收拾桌面的残局，“不过你要是想了解我们基地，我可以详细跟你介绍。” 他们的基地？ 苏星瞄了一眼男人侧脸，虽说他的确有一点好奇地上人类基地的样子，可他总觉得这些东西知道太多了不好。 “你们基地的人都和你一样吗？” 不对，这个问题很奇怪，严格说男人应该不是普通人类才对，然而话已经说出口，苏星懊恼地捂住嘴，悄悄瞟向那人的表情。 “你指的是哪些方面？” 方载羲正好背过身，苏星看不到他的脸，好在这段话还是说下去了。 “就是......如果他们......就是我是从苍穹城下来的，他们会认为我是敌人吗？” “不会。”方载羲回答。 又是这么绝对。 苏星不相信。 “一个人类基地那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的想法都保持一致。如果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我会被立刻抹杀？” “或者——” 他拖长声音，“被送去做研究？” “不会。” 又是一声坚定的否认。 “这一点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方载羲转身，“基地禁止像苍穹城那样做人体实验，你担心的并不会发生，包括死亡这件事。” “可是......” 如果这里的基地禁止人体实验，那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事情真是越发想不通了。 苏星撑着脸，“你们和苍穹城确实不一样。” “那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们了。” 方载羲拉开椅子坐回桌前，“人体实验一直是我们的红线，很可惜，都到如今这个局面了，苍穹城还是没有放弃。” 听起来好像有很多故事。 苏星点头，“所以你们的基地为什么不像苍穹城那样建个飞船？是害怕相互见到了会打架？” 作为普通的人类，肯定是越远离病毒越安全。地面到处飘着病毒孢子，在高空能避免很多未知的伤害，另一个稍次的选择，可能就是地下了。 “你说的是一个原因，不过因果倒置了。”方载羲顿了顿，“就是因为打了架，我们才只能选择留在这里。” 苏星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他缓慢地拿起水杯，小口小口喝起来。 这个动作有点滑稽，方载羲一眼就猜出他想说什么。 于是他替他说了。 “很久很久以前，可以认为是末日病毒完全爆发的几年后，以苍穹城和我们为代表的两方阵营爆发冲突。”方载羲说得很慢，本是如此波澜壮阔的一件事，就被这样简单带过。 “由于某些原因，我们落败，甚至可以说是灭绝，从此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后来才重新‘活’了过来。” 第25章 灭绝 苏星不懂历史，可他似乎听懂了。 “那现在在苍穹城眼里，你们还是灭绝的状态？” “或许是这样。”方载羲说道，“虽然这样的状态不可能永久维持，但我们希望它能尽量长一点。” 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们怎么做到不被发现的？按理来讲，苍穹城在天上，想要发现地上人类的活动迹象应该很容易吧？” “总会有办法。无论是借助自然，还是利用其它手段。” 方载羲俯身，似在桌下翻找什么，“不过根本原因还是，苍穹城放弃了大部分地面的控制权，尤其是中高纬度地区，因此我们才有了足够的时间喘息恢复。” 苏星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里，有一样东西。” 方载羲拿出一只纯黑的方盒，他放在桌上，推往青年的方向，“通讯器，可以佩戴手上，方便我们随时联系。” “通讯器？” 苏星好像见过这种类似的玩意，他打开盒子，一枚漆黑扁平的手环安静立在中央，火光映照下亮出金属光泽，可上手一摸，又不像金属的材质。 “这个应该只能戴在手上吧。” 苏星只是摸了摸手环便将手收回。 “我不想戴它。” 方载羲猜到了这个结果，“不戴就让它在盒子里，要用的时候拿出来。” 他拿出手环，最中间方形的显示屏上出现一个白色的圆圈。 “先认证激活一下。” “认证激活什么？”苏星疑问。 “手环。这样就只有你才能唤醒并使用它。” 方载羲撩起衣袖，“像这样。” 手腕那儿原先还什么都没有，可忽然地，竟凭空现出一块同样的黑色手环。 “这个？” 苏星惊奇，没忍住凑近。他指着手环，“还可以这样？” “小意思。”方载羲将黑盒放至某人面前，“你来吧，手指，放在圆圈上，稍微停留一会儿。” 这么看来，他们基地的发展水平肯定不低。 苏星搓着手指，他依旧很犹豫，“可这是你们的东西。” “这样做不会有什么事吧？” 就像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事物上，苏星不知道“激活认证”的必要性与内涵，不过，只是留下指纹，应该并不会束缚什么。 “不会。”男人回答，“绑定使用者，本身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 “那，行吧。”犹豫再三，苏星还是选择跨出这一步。 手环屏幕中央的圆环常亮，青年没有拿起它，只是伸出食指，轻轻一贴，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一切并没有发生改变。 “停留的时间稍微久点。”方载羲很耐心，他重新举起手环，“整个指头贴上去。” 都到这一步了，苏星只有照做。 他呼出一口气，将整个食指贴近白圈。一声清脆的“叮”声响起，手环的整个屏幕变为白色，上面无数字符划过，可惜他一个都看不懂。 “我帮你设置语言。一些简单的单词，你应该能看懂吧？” “可能吧，一点点。” 苏星低头看他操作，只是几下，手环屏幕上闪过几个眼熟的词汇。 真是不容易。 “在地面上暂时只能使用通讯功能，通过这个图标，你可以呼叫我，同样的，我也可以联系你，到时你点击这里接通。” 方载羲介绍了最基础的功能，苏星默默听着，觉得就这些功能也没多大用处。 “......对了，它配备有独立的数据库，可以识别地上各种变异体。你点击这里，将它对准想要查询的物种，它会自动显示相关内容。” 好吧，还是有用的。 “那如果我看不懂字怎么办？” 苏星来了兴致，将手环拿了过来。这屏幕也很小，看起来费劲。 “很简单。”方载羲说道，“把你声音录进去，这样你就能对它发号施令，你可以让它朗读文字内容，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 早这样多简单，他做什么都只用对着手环说话就行，也不用记这样那样的图标。苏星想着，语气淡淡，“你无论做什么事都很麻烦。” “是这样吗？”方载羲勾起嘴角，“我还觉得我太草率了。” “当然。”苏星将手环递给男人，“没必要的地方做这么多事，我直接录入声音，以后直接命令它就可以了。” “好吧，”方载羲回答得轻快，“我只是担心你会介意。”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介不介意。” “哈哈。”方载羲调出录音界面，“来吧，随便说两句。顺便提一嘴，‘它’的名字是【坤灵】，以后要呼叫它，就直接叫它的名字。” “坤灵？”苏星重复了一遍，很奇怪的发音。 “这是你们的语言吗？” “是的，我的名字确实不同于您现在所说的语言，它属于另一种语言。” 屏幕上的圆圈开始律动，苏星吓一跳，“它开始说话了？” “因为你呼唤了它的名字。” 方载羲将手环放回盒子里，“声音已录入，因为你选择不佩戴，没电的时候可以把它放进盒子里在太阳底下晒。” 还是太阳能的。这让他想起来远在天边的那座浮空之舟。 “这个我知道。”苏星关上盒子，“苍穹城也是这么运行的。” “那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方载羲盯着已经闭合的方盒，似乎在思考什么。 “......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突然说道。 苏星看向窗外。 确实不早了，早些时候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山的轮廓，现在就只是一片黑。 “你要不......” 方载羲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苏星转头，疑惑，“什么？” “......你要不先回去吧。” 断开的话重新接上，略显生硬。苏星也还惦记着自己的破烂屋，露娜现在还在外面，确实要回去了。 “我知道。”苏星起身，拿起桌上的盒子，“不用催，我自己会走。” 其实方载羲本心并不是催促他，看着青年逐渐走远的背影，他忽地站了起来。 “如果有了这个变异体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真的？”苏星回头，对上男人双眼。他什么也没察觉到，注意力完全被这个意外之喜吸引，“那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毕竟他和苍穹城也算是个你死我活的关系，只要是关于苍穹城的消息，苏星都迫切地想要了解，尤其是这种可能暴露自己存在的东西。 “我会的。”方载羲点头。 带着露娜，开启照明功能，苏星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 重新燃起篝火，足够照亮门前这方土地，苏星坐在火堆旁，捣鼓起盒子里的玩意。 “真像说得那么厉害吗？” 他端详着手环的外表，在过往记忆中，这样类似的东西并不罕见，但还是有很多不同。 “露娜，你过来一下。” 苏星招手，一直趴在不远处的双头狼听到呼声靠了过来，露露娜娜低头打量着青年手中的东西，似乎也在好奇。 “我来看看，你在数据库中没有。” 苏星笑着，嘴边浅浅现出两个梨涡，他将手环对准露娜，一道绿光闪过，手环自屏幕上方织起一片投影，那正是一只双头狼的影像。 “真的可以！”青年惊呼，娜娜猛地缩回脖子，显然也是被这个景象惊讶到了。 随着它一道出现的还有许多悬浮的文字，苏星想起语音的事，为了验证般，他轻轻唤了一声。 “坤灵？”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屏幕闪动，跳出一个笑脸。 这道女声很干脆，不像是人的语气。 苏星还有点不适应，他打量着手环，忽然想到什么，不确定地问道：“你也是数据库里的东西吗？” “当然！”坤灵声音轻快，“我是专区智能助手，为您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好吧。” 青年摸摸鼻子，猜想这个坤灵可能是某种智能模型。他对这些了解不多，但应该没有危险。 全息投影尚在空中旋转，双头狼的三维图像是那么清晰，只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在某一刻，苏星还以为他看到欢欢了。 “你能念一下这上面的字吗？” “当然可以。”坤灵回答着，双头狼的投影也随之发生变化。 原本站立的图像变为其它姿势，有奔跑，还有进食。 “......双头狼，顾名思义，就是有两颗头的狼。据不完全基因检测，变异前多属普通狼，相关习性与普通狼一致，集群行动多，数量一般在5－10只间，单体行动比例不高。异变程度40％－55％，超过或低于阈值会出现病症。非□□期性格较温和，但并不建议近距离接触。极端情况可按头分裂，只出现于异变程度激增的情况，现极少产生。 外形特征：大体与普通狼相似，体型梢大；毛发粗糙，多为灰白；背毛略深，腹部为白，颜色随季节变化，冬浅夏深；双头功能完全，无畸形，可正常活动。分布范围：多分布于山地、森林，具体地理位置尚不明确......” 坤灵语速很慢，苏星仔细听着，时不时摸一下露娜。 “说得很对。” 它的毛就是刺刺的，记得欢欢还要更刺一点。 “感谢您的夸奖。”坤灵在空中投出一个笑脸，“还需要我补充说明吗？” “不用了。”苏星回答。 有这个东西，以后就方便多了。虽然它像一个定时炸弹。可如果不迈出这必要的一步，始终只会在原地踏步。 当然，苏星希望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并不是一个错误。 “好的，有需要请随时呼唤我。”坤灵笑笑，投影逐渐消失。 眼前又只剩跳动的火焰，露娜竖着耳朵，用爪子碰了碰手环。 “你觉得很神奇？”苏星抚摸着它的脑袋，“看起来，振苏应该并不落后。这应该是一个好事。” 倘若他们基地实力不错，对上苍穹城，即便它在天上，也不会很棘手。不过，一个曾经差点灭绝的族群能恢复得那么快吗？ 到目前为止，苏星好像明白了一点，他们基地要做什么，他们基地的目标是什么。 可要完成“重建家园”那些事，首先要面对的，除了肆虐的病毒，就是飘浮在空的苍穹城吧？ 第26章 消息 清晨，苏星被手环吵醒。 好不容易睡着，这坤灵一直响个不停，苏星很烦，一把将它薅出来，想扔到远处，却发现屏幕上一个眼熟的图标。 那个男人。 苏星默不作声点击图标，将手环放在一旁。 “喂，你好吗？” 方载羲的声音自手环里传出，苏星冷哼一声，回答：“我不好。” 那边仿佛静默一瞬，随即才接着说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睡觉了？确实有重要的事，所以才不得不这个时候联系你。” “什么事？你直接说啊。” 苏星原本不是很急的，可听到他讲话，就忍不住急起来。 “就是你关心的事。” “最初的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它确实出自苍穹城之手，与以往人造变异体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这里不好说，你要不来我这里，恰好也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又是到他那里去。实话实说，苏星很厌烦这种吃力的事，虽然说起来吧，他并不是很吃力，而且每次一去都吃了很多东西。 见这边很久没有说话，方载羲又道，“是好东西，你应该会需要。” 好东西就好东西。 苏星连忙开口：“知道了！” 啪一下将通讯挂断，青年将手环带着盒子扔到一旁。露娜早些时候已经候在屋外，苏星踏出门，心情说不上很好，只能说不是特别坏。 “走吧。收拾收拾，上去一趟。” 上山的路他已十分熟悉，大老远便看到男人站在木屋门口，欢欢耳朵竖立，望见一人一狼的身影，咻地冲上前，准确说是冲到露娜身边，跟着一起走了过来。 “早啊。”方载羲打招呼。 某人抬头，太阳都要移到头顶了，这一点也不早。 “我过来了，”苏星没有接话，“什么消息，还有，东西呢？” “都在里面好好的。放心，它们没长腿，不会跑。” 方载羲指了指身后，房门被挡住，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 “没吃早饭吧？我从基地带了点吃的过来，一起边吃边聊？” 真是戳中某人软肋了。 苏星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扫了男人一眼，声音也是十分平静，“可以......” 又不用自己动手。真好。 还是熟悉的桌椅，方载羲打开保温盖，一整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面前。苏星一眼看出这些来自基地，因为大多数东西他都不认识，也没见过。 “这里，喝茶。” 男人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淡黄绿色透明液体清澈，隐隐飘来一股香气，勾起苏星十足的好奇心。他端起杯子观看一阵，又悄悄瞥向方载羲。见男人也给自己倒上一杯，他模仿着动作，轻轻抿了一小口。 很淡的味道，一点点甜，没闻起来香。 “怎么样？”方载羲问。 “没什么味道。”苏星放下杯子，“喝起来有点奇怪。” “可能是不习惯。先吃吧，我去盛点粥。” 方载羲起身去到炉灶边，苏星看他位上多出的一双筷子，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叉子，鬼使神差般，将筷子拿了过来。 上次见男人用过，苏星试着上手，虽然第一次操作还很生疏，但按照记忆，他很快掌握了“夹取”动作的要领，开始艰难地用筷子夹盘子里一个白里透粉的东西。 筷子末端滑溜溜的，试了好几次没成功，眼看那人要转身，苏星迅速将筷子放回原处。 “咸粥，暖胃。” 方载羲将碗放至苏星面前，一瞥，某人正襟危坐，看着十分可疑。往下，他望见那双没用过的筷子沾着油渍，心中了然。 “等我吃饭吗？真讲究啊。” 他将筷子勺子放到苏星那边，“其实随意就好，你用手抓我都没意见。” “哈哈。” 苏星怪笑两声，谁知道平白无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回筷子摆在旁边，他也不演了，直接上手。 更换了一个稍小的目标，好悬把它移到碗里，余光见男人还盯着自己，青年不悦道，“看什么看。” “好好好，我不看你。” 方载羲无奈，他调出手环，将变异体的最新信息投影到空中，“我看这个可以了吧。” 那只变异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灰色的，还有斑点，像粘稠的稀泥撒了点炭灰，但这东西绝不是泥巴，它在封闭空间中四处流窜蠕动，细看足底，还有化形的小吸盘。 苏星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他动作一顿，表情也变得扭曲，“怎么长这样，真是又恶心又难看。” 当初在洞穴没注意它外形。 相隔甚远又是紧急情况，他也没心思细究它是圆滚滚还是软趴趴，等如今一切平定下来仔细看，苏星只庆幸带它回来时隔了一件衣服。 “能力使然，外形只是一部分，虽然它确实不太美观。” 考虑到还是吃饭时间，方载羲马上关闭变异体图像，右划进入数据列表与分析报告。 空中忽然出现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与符号，这些东西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多，然而苏星什么也看不懂。 “嵌合－未知体18，因为是新带回的特殊物种，还未给它命名，暂且以发现顺序单独列出作为一类，暂未在它身上发现苍穹的控制器，背部具多个类似眼点和耳突的感受器，擅长变形、伪装，盘足可分泌毒素。能分体行动，最小行动单位还在测算，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 方载羲在总结，苏星一边听，一边用筷子颤颤巍巍地夹起一只白色的蓬松的圆团。得知变异体身上没有控制器时，他心中的担忧才终于散了点。 “所以那两个消息是什么。” “既然你这么早就问，那我也只好告诉你了，”方载羲将分析报告翻至最末端，“两个消息，第一个，是坏消息。我们捕捉到的可能只是它本体的一部分，很小一部分。” 这个结果在苏星预料之中，他吞下食物，问道：“另一个呢？” “另一个，也是坏消息。”方载羲亮出地图，“它的其它部分在边界线外，而且，正在向这边移动。” 苏星大脑有一瞬卡壳，“两个坏消息？” 他以为男人说的两个消息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结果就是这样？ “这样说可能要幽默一点。”方载羲缩小地图，白色线圈起来的地方不小，正是他们脚下这片土地，“毕竟是比较严肃的话题，我不想气氛太沉重。” 明明一点也不幽默，可青年听到这番解释后，确实很想笑。 诚然，坏消息会带来心情的压抑，但这两个消息对某人而言，也没那么坏。 他真正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变异体。 苏星将筷子放下，问起另一个问题。 “其实我一直都很疑惑。” 方载羲看向他。 “单单一个边界线，就能判断是否有大型变异体入侵，即便是很远以外，也能察觉它们行动的路线......” 苏星注视着地图，上面的图案。白色线圈或者黑色地面，甚至，还有浮在上面像是标识的红色点迹，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虚构出来的东西。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就连苍穹城都没有在地图上识别变异体的技术。也幸好没有这样的技术，如若将它应用起来，他可能也逃不出实验基地了吧？ “如果你问的原理，这很难用几句话阐述清楚，我只能说，这和变异体的信息素以及各种信号有关。”男人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翻动地图，“因为身在在地面，上有苍穹城下有末日病毒，又要装死又不能真的成瞎子，只有另辟蹊径。” “但你不用担心，这些也不是什么很高深的技术，使用它只是为了定位大型变异体，防范于未然，如若苍穹城来犯，我们也好及时应对。” 方载羲以为，青年是害怕这些东西会伤害他，对他不利，可一侧头，苏星盯着自己，眼里完全没有担忧或是胆怯，反而充满好奇，“所以说，你们可以精准定位到苍穹城的产物？” “嗯......有个前提，”方载羲一怔，“如果它体内有控制器一类的东西传递信号，我们才可以在很远的地方确定它属于苍穹城。” “原来是这样。” 苏星睁大双眼，“你早说啊，我一直害怕身边突然出现个带着控制器的怪物暴露我位置，结果你们一直都知道这些东西身上没有控制器！” 害得他昨晚摸索了好久才打开衣服的屏蔽模式，半夜连睡觉都不敢随便动。 “只要苍穹城没发现，再坏的消息都不是消息。” 方载羲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虽说他喜恶很好猜，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透露对苍穹城的看法。 “你很厌恶苍穹城？” “......当然。” 苏星顿了一下，他原以为男人会说这是害怕的表现。 果然还是厌恶更贴切。 “我非常讨厌苍穹城，讨厌它的所有，尤其是斯特利伯格。”他皱眉，“这应该很好理解吧？你不是了解我的来历吗？” “我只是略微懂得一些东西。”方载羲将视线从青年脸上移开，“了解可能还算不上，但我理解你的心情。” 话总是说得很漂亮，可理不理解又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影响呢？ “呵呵，”苏星假笑两声，“可能吧。” 第27章 回去 方载羲没去注意某人的表情。 他放大地图上的某处，那里有一块标红的区域，而此刻，标记的区域正在跳动，隐隐有扩大的迹象。 “很久以前，在这里还没有完全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类似基因改造或是病毒融合的人体实验已经被所有国家禁止。后来，灾难全面蔓延，留下明面上唯一的组织，苍穹城。” 男人似在回忆，语间带有几分沉重。 “我确实没想到他们还会继续做这样的事，但我想说，我们坚决反对此类人体实验的决心不会改变。” “希望你相信我们。” 屋内安静下来。 苏星双眼没有眨动，他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方载羲的侧脸。 “这些都是以前发生的事。” 良久，他终于开口。 “我不了解过去的事，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所以他只能自己判断。 判断总是依靠经验对比，而这里的比较，天秤两端自然是“振苏”和苍穹城。虽然两者对苏星而言都不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存在，但是目前，其中显然存在一个赢家。 “以往我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做这些，你们的基地又是什么情况，有什么目的。我想不明白。” “不过这种情况对我而言很正常，因为我想不明白的事有很多，”他抿了一下嘴唇，“所以，我干脆就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东西上。” 苏星抱起一侧手臂，同样将脸转向另一边，不去看男人的表情，“你不用说这些，不用说那么高深，反正我自己会看，我自己会明白。” 语毕，明明是再度重归安静的木屋，苏星却听到鼓膜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心跳声。 一定是环境使然，这里太静谧了。 他以往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就连这样类似意思的语句都没从脑子里出现过，然而刚刚，他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这样算是表达自己的信任吗？这样做会不会有坏事找上门？ 方载羲那边迟迟没开腔，苏星皱着眉，忍不住往男人那儿瞄了眼。 最奇怪的事出现了。 那人一只手遮住脸，像是突然身体不适般。 “你脸痛？”苏星有点不确定。 如果他生病了，一定是件大事。 “没有，”方载羲遮住脸的手往下，抵住胸口，“我只是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我知道你现在还存有戒备，但我相信你的选择，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震耳的心跳声逐渐平息，可能是男人话语的作用，可能是那段时间已经过去，总之，苏星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现在又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了。 这回的感受更加具体，形容起来，就像洞穴里的那阵风，平时发觉不到，只有非常刻意去体会，或者打湿了身子这种外界干扰影响下，才会清楚，原来这里有风。 风是寒冷的，有时是凉爽的，还有可能，是温和的。就像这个人一样。 但好奇怪。 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自己，不能任凭这种情绪发展。 “行吧。”苏星应了一句。 他抿嘴，僵硬地岔开话题，“苍穹城什么的先放一边。你说那个未知体18的其他部分正在靠近边界线，所以你后面又要去清除，或者活捉它们？” “清除是一定的，不过这次不能让它们接近边界线。” 方载羲放大地图，来到那片红色区域，“这些红点是正在移动的未知体18，它们聚集在这里，还有不断向边界线运动的趋势，我要趁它们聚集得差不多后再集中处理。” “听起来很复杂。大概是多久？” “预测在十天后。不过我会时刻注意它们的动向，可能过几天就会提前出发。” 聊天重点回归平常，苏星望着地图上的红色部分，如果以他们所处这圈白色为中心，那么这些红点已经完全将他们包围。 红光闪烁，像虫子一般涌向边界线不远处，与这道白圈形成鲜明对比。 “那这些里面有苍穹城的控制器信号吗？”他问。 “暂未捕捉到。”方载羲说，“这也是个很可疑的地方。不过基地推测，它很大概率是在地面活动时主动摆脱了控制器。” 苏星也倾向于这种可能。 “为什么之前没发现它们，因为它们太小了？”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方载羲轻轻看了一眼苏星，只是很快，又将视线收回。 “基地能观测到的区域有限，它们的行动也完全没有规律，有时......就像凭空出现。” “可它不就是从天上下来的吗。”苏星道，“浮空之舟趁你们不注意释放了实验体，它抵达地面，进化出某种能力，摆脱了控制器，又快速分裂，变成了很难被注意到的大小。” “的确是你说的那样，不过我的意思是......算了，都是一些头疼的猜测，我想强调的就一点，近期你千万不要靠近边界线，发现什么异常情况随时联系我。” 方载羲指了指自己的手环，“我知道你不想戴它，但你也不要把它随随便便扔在那儿。” “我当然不会没事做到边界线那里去。” 苏星眼睛移向另一边，“手环，手环的话我一直好好放着的，也不会弄丢。” “那就好。”方载羲没戳穿某人，“我这儿有一些东西要给你，这几天我要回基地一趟，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多注意点。” 说罢，他起身，走到床边开始翻找东西，留下某人在桌子旁惊讶。 “你回基地？” 多么罕见的情况，虽然嘴上一直谈论着“你们基地”，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家伙真的要去口中的那个地方，冲击还是有点大。 “是，我每个月都需要回去一次。这是我的工作。”方载羲拖出一个崭新的盒子，盒子通体发黑，外表呈磨砂质感，不大，刚好够他抱着。 苏星咽了口唾沫。 “你应该没和基地说明我的存在吧？” “你很想我那样做？” “当然不是！”青年连忙否认，“我一点也不想你们基地的人知道地面上有个苍穹城的变异体。” “哈哈，别这么说自己。”方载羲笑了笑，“你的存在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那是你以为的。如果你们基地知道了我，我一定会很惨。” 然而突然地，就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苏星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衣服，还有这个手环，这些不都是“自己存在”的象征吗？ 不对，如果地图能显示变异体，那么他早就已经暴露了。 这边还在追悔莫及，五官都要皱到一起，方载羲叹了口气，把黑盒放到椅子上。 “你的想法才是你以为的。” 他靠近青年身旁，像是安抚那般，说道，“放心，你很安全，你也没有暴露。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可以保证，除非某天你自愿来到我们基地，没有人会知道你。” 又是安慰的话语。 苏星明明很清楚，这不过是嘴皮子动两下的事，可他就是忍不住去相信。 好像上一秒还焦头烂额，下一秒听到这无谓的保证又满心欢喜。 “你说的是真的吗？” 好吧，比谎言还要可笑的句子出现了，苏星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问出这种没有作用的问题。 想收回话也已经晚了。 “一定是真的。” 方载羲笑着看向青年。 ——虽然这张脸在不笑时会显得严肃又庄重，但他笑的次数太多了。 在苏星记忆中，他经常就是面带微笑，那种温暖的，淡淡的笑意，连同他的眼睛，那双黑沉的，乍一看没有温度的眼睛，都带上一点温情。 冰雪融化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吧。” 方载羲又说了一遍。 “好的吧，我知道了。” 苏星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了，移开目光，连忙补充一句，“我知道你的意思，事情都这样了。” “谢谢你相信我。”男人似乎很开心，苏星又看到他笑了。 笑吧笑吧，笑总比板着脸好。 “回到这里，”方载羲指了指黑盒，“你要猜猜这里面是什么吗？” “什么？” 苏星瞅了眼这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看情况，应该还挺重的。 “枪？” “怎么会是枪呢。”方载羲摇头，“比枪柔和一点的东西。” 比枪柔和，但又很重，还不是很大。 苏星思考一阵，回答：“锤子？” “锤子？” 这个答案方载羲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好笑道，“锤子很柔和吗？你现在需要锤子？” 青年想了一下，其实他现在需要的应该是斧头。不过他没这样说，只是有点恼怒，“笑什么，我怎么猜得到盒子里的东西。” “好，是我为难你了。”方载羲根本抑制不住笑容，迎着某人不高兴的目光，他将盒子打开，“这里是一些食物，还有生活用品，我回去时候，这个屋子空出来了，我把钥匙也给你。” 谜底揭晓，黑盒里装满了各式各样苏星不知道的物品，圆的罐子，方的罐子，还有很多密封的袋子，透过它们之间的缝隙，还能看到下面垫着一层什么东西。 第28章 启程 “这样的食物？” 苏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些是......营养汤？” “营养汤？”方载羲随手拿起一个罐头，“是营养液一类的物质的吗？” “我......” 这个问题确实把苏星难住了。他只见过营养汤的样子，吃了十几年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不过那个味道，他是再也不想体会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过这些是罐头。” 方载羲拿出一份放到桌上，“里面保存着各种食物，只要不打开它，一般可以放很久。虽然味道比不上新鲜出炉的菜肴，但也还可以。” 反正肯定是比某人自己做饭味道要好一点。 听到不是营养汤，苏星心情一下从失望转到新奇，他捡起罐头，耳边男人还在继续说话，“食用方法你后面直接问坤灵，我就不多说了。这下面是一些被子和毯子，你拿去用。” “所以是这种柔和的东西。” 他掂量了下罐头，还挺有分量。 “难道不比枪和锤子什么的柔和吗？”方载羲笑了，“也是你需要的东西。” 还好吧，其实应该也就一般需要。 苏星扯起一边嘴角，“那你回去基地后，这里就没人了？” “还有你在这里，也不算完全没人。” 仿佛是看出某人的顾虑，方载羲手点着桌子，“这片区域目前由我负责，也只有我负责，即便我离开了，也不会有其他人过来。” “当然，走之前我会全方位排查这里的情况，之后还有欢欢在这里，只要你不主动去到边界线外，应该不会发生任何事。” 印象里这样的话似乎出现过很多次，苏星收好表情，将罐头放回盒子里。 “行吧......最好是像你说那样。” 青年低头，指尖划过罐头边缘，冰冷却圆润，按照原路径将盖子盖上，抬眼，望见方载羲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双眸。 黑色的，沉静得像一潭看不到底的池水，但却并不让人感到害怕。 好奇怪，这人之前也总是这样看自己的吗？ 苏星一顿，下意识出口，“你回来之后就会直接去找未知体18？” “计划是这样。怎么了吗？” “没什么。” 青年面无表情抱起盒子，“差不多时候，你还有事做，我走了。” “这么早？”方载羲看着还没见底的菜盘，问道，“你今天怎么吃这么点？不合口味？” “没有，”苏星头也不回，“我想走就走。” “好一个想走就走。” 男人笑着叹了口气，开始收拾碗筷，“不懂的都可以问手环。” “我知道。”苏星推开门。 “和坤灵好好相处。”身后传来声音。 和一串数据好好相处吗？苏星没有细想，也没有回应。 木门关闭，露娜和欢欢围了过来，两只双头狼抬头嗅闻青年怀里的盒子，察觉可能不是什么东西，又各自散开。 正午时分，日光直直落在大地上，明亮刺眼，却并不炎热，连温暖都很难说上。 苏星抱着盒子，回到自己的木屋，好巧不巧，这次又看到了那只红褐色的老鼠在营地周围晃悠，它察觉这边一人一狼靠近，又匆匆跑开。 “胆子这么大了。” 苏星把东西放在地上，那只小老鼠一步三回头，似是笃定了眼前这人不会去追它，逃跑的步子也慢了下来，立着身子，观察青年动作。 这家伙，肯定就是之前偷吃他饼的老鼠。 苏星想着，注意到悬在屋子门口，快要掉下来的“坤灵”，急忙将它捡了起来。 “吓我一跳。” 抬头，那只红色老鼠早已不知所踪，露娜往那边追了几步，苏星挥手，让双头狼回来。 “算了，先不管它。” 他擦干净盒子上沾到的泥土，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他早上随手一丢造成的后果，想起那个人说不要乱丢，苏星升起一丝心虚。 “只不过扔一扔，肯定不会出事的。”安慰自己般，苏星自言自语。 打开盖子，手环还是那个手环，待机状态的坤灵，屏幕也是全黑，看着似乎没什么事，于是青年便把它放回。 掀开门，苏星把手环的盒子还有刚带回来的盒子堆在一起，放在屋子最里端，他没注意露娜的情况，正蹲着垒盒子，肩上忽然传来一股压力。 转头，露娜举着前爪，它正是用这个拍了自己的肩。 苏星惊奇，“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露娜退出门口，两颗头指了指某个方向，几下又消失在视野中。 跟上？ 苏星没有多想，立马跟在露娜身后。 不算多远的距离，就在他圈定的营地范围内，甚至就在他特意划出来，圈养小型变异体的地方，双头狼停下。 没错，这里确实是他养变异体的地方，前不久抓到的兔子，还有那白色的鸟，一些五颜六色的鸡，如今全都没了踪影，只剩黑漆漆的地面以及空荡荡的土洞。 里里外外左左右右，苏星仔细看着眼前这片空地，没错，它现在确确实实真真正正就只是一片空地了。 “我的兔子呢？” “我的鸟呢？” 苏星跨到围栏内，诡异的空地被一圈诡异的木头围住，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不敢相信，只是离开了一会儿时间，自己收集那么久的小变异体竟然全都不见了！ “啊？” 正百思不得其解，他发现最外围的围栏似乎有什么异样。 苏星靠近蹲下，伸手一碰，栏杆的木头轰然倒塌，再一瞧，只见断裂的木头上，一排齿痕尤为明显。那个大小，那个形状，以及刚刚发生的事，苏星马上就猜到究竟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臭老鼠！” 这是苏星第二次在同一个家伙上感受到如此的愤怒，他后悔当初那么轻易就放它走了，偷吃就算了，还过来搞破坏，他一定要让它好看！ “露娜！” 露娜昂起头，两双眼睛注视着眉毛飞起的某人。 “你快闻闻这里，”苏星将齿痕那截木头掰下来，“是不是刚才的老鼠？” 露娜绕着圈，像是肯定了青年的说法。 “帮我把它带回来可以吗？不要死的，要活的。”苏星强制自己温和地说话，好在露娜一直都很聪明，它明白青年的意思，越过围栏，朝着红老鼠最后消失的地方进发。 这边陷入了与红老鼠的斗争当中，另一边山上，方载羲将整个木屋打扫一番后，时间才刚过一点。 山间无风，听不到树叶摩擦碰撞的声响，于是四周只剩下静谧。 或许并没有完全安静，当太阳炙烤着整片大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又会悄然炸裂。 【检测......十三区目前一切稳定，是否开启强化抵御模式？】 “开启。” 【正在启动，请稍候......】 随着耳中这道声音落下，方载羲眺望远方。 天空始终弥散着的白色雾气仿佛更加浓厚，以山谷沟壑为边界的边界线，闪过一道肉眼无法察觉的光波。 【防护门已开启】 “更新追踪样本嵌合体，检测异常。” 【检测中......请稍后......】 【安全系统未见异常，地上层未见异常，地下层未见异常】 方载羲再度看了眼表，一点过一刻，还是很早的时间。 昨夜他已经将整个第九区的异常变异体清除，根据掌握的信息来看，它们近期并不会进入边界线，如此一查再查，他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滴滴...... 手环传来消息。 远：“你在哪儿？会议马上开始了。” 远：“三大中心又强调，这次的线下会议务必每个人到场。” “好，”方载羲回复，“我马上就过来。” 点击查看会议信息，距离会议正式开始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地点是......第一区地下三十层。 确实有点远了。 此场会议是一年一度中心闭库维护后重启的第一场会议，也是最重要的一场会议，要求各区代表人、各部负责人以及三大中心管理员都必须到场。 本就是大家默默遵守的原则，中心却在这回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到场，很难不让人心里生出紧迫感或危机感。 方载羲关好门，透过窗户看到坐在门口的欢欢，朝它挥了挥手。 “去吧，去他那里。” 左欢右欢欢竖起耳朵，两条尾巴晃了晃。 明白男人又要离开一段时间后，它十分果断地转身下山。 见双头狼这个样子，方载羲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房间已经打扫好，异常也已经排除，好像是和以往一样返回基地，但总感觉心头有股奇妙的情愫荡漾。 “开启返回通道。” 那张平平无奇的床铺缓缓抬升，露出一直被遮挡的，漆黑平整的大门。 “嗡——” 随着它缓缓开启，底下的通道也出现在眼前，里面很黑，却在男人踏上去的那一刻，自底向上闪过白色光线。 这是一座电梯。 没有楼层按键，只有上或下两个选择的按钮，方载羲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的木屋，关闭了通道。 第29章 坤灵 一路向下，抵达快速隧道，搭乘方舱从第十三区离开，从外四区来到一般活动区，第九区入口。 【请出示通行证】 【身份认证成功，通行确认：方载-羲】 脚下有气流喷出，风吹过，沉重的大门自上下两端开启，男人踏进通道，面前一道门打开，身后另一道大门关闭，一层层如此仿佛抽丝剥茧，直到头顶绿灯闪烁，这才是允许通过的真正标志。 【感谢你的付出与牺牲】 空灵的机械音自耳后响起，方载羲径直进入转移广场，由于外四区的特殊性，从外向内通行的人并不多，正值下午复工的时间，稀稀拉拉只有少部分人从九区往外走。 【您有一条新的消息】 远：“你到哪里了？” 方载羲：“第九区。” 远：“那应该快了。还有四十分钟。会议厅休息室已经吵起来了。” 这话过后，对方还发来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方载羲：“又是因为法案修订的事？” 远：“嗯。大家对变异体的态度始终难以达成一致。” 远：“不过等这次尘埃落定可能会清净许多。” 方载羲：“很难说。关闭维护期间，中心没有出状况吧？” 远：“老生常谈的问题，又有未知数据意识体逃逸。泰宁昕他们正在抓紧调查，但始终没有找到那份逃逸的数据。” 方载羲：“我会马上到位。” 远：“好。” 【提示：用户“远”已离线】 汇集人类最高智慧结晶，运行了上百年的强人工智能体——坤灵，总会在自我更新迭代中抛去不需要的器质。 对它而言不需要，对人而言并非如此。 所有被抛弃的东西，都会由中心管理员审查再审查，确定是不是真的废弃物，这本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流程，可近年来这些废弃物仿佛也生出自我意识，总能在脱离中心后藏到其它地方，白白增添管理员的工作量。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能在几天内找到，“逃逸”也不过是意识体拥有了最低级智能，害怕被销毁的本能。 然而不知为何，在对话结束后，方载羲却罕见地生出了不安的感觉。 意识体只能通过公共网络四散逃窜，完全无法进入孤立的岛屿。 思及此，他收起手环，沿着直达通道，快速赶往第一区。 —— 第一区中心会议广场，每个人都被分别隔开，同坐于会议厅中，能看到的只有眼前巨大的显示屏，以及身侧的隔离挡板。 在会议开始前十分钟，方载羲正式落座。 “......九大区以及外四区各代表已到齐，会议即将开始。” 就在男人坐下后不久，所有人前方的显示屏也激活，上面现出一棵绿色的大树。 大门关闭，所有人抬头注视着屏幕，整个会场安静得听不到一丝杂音。 那棵绿树四散变化，从眼前消失，又在左侧显示出本次会议的主题与主要内容。 “尊敬的各位代表，大家好。” 一道温和的女声自屏幕之后发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很高兴又能在新的一天见到大家，我是中心人工智能首脑，坤灵。” “坤灵！” 从没这么焦急地等待着一个结果，苏星在脑海中想过无数次要如何惩治那只可恶的老鼠，实在按捺不住，突然想起男人给自己的手环。 手环好一阵没有响应。 苏星皱着眉，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手环突然发出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糟了，不会是坏掉了吧？ 他早上不过随手扔了一下手环，竟然这么容易坏吗？ 正当青年以为这东西被自己搞出问题的时候，坤灵开口了。 “你好，我在，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 露娜还在外面，苏星拿着手环，突然卡了壳。 其实他只是想找个说话的家伙。可当坤灵真的响应他时，他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就是......我想问一下，”青年思考着，好不容易，从一堆头绪中扯出最容易描述的那一个，“问一下，你觉得变异体有智商吗？” “稍等，我查找一下......嗯，根据数据库中的结果显示，部分变异体确实具有智商，而且智商还不低。除此之外，随着它们与病毒的和谐相处，进化出智商的可能性也很大噢。” 原来是有智商的，不对，自己也是变异体，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吗？ 苏星一掌拍到大腿，“错了，我想问的是，那种原生的，小型变异体，它们会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识，然后做一些超出常理的事吗？” “你的问题具有一定的哲学性，首先我认为，我们需要界定一下‘有自己的思想与意识’是什么意思。如果你问的是像人类一样思考并且对外界做出相关反应，数据库中记载的案例......没有，目前也并没有常规手段证实你说的情况存在，此种变异体智慧程度高，有可能对非变异体造成威胁。” “不过我认为，这样的情况确实存在，毕竟变异体的划分区域还是很广。你可以给我详细描述一下你遇到的此类生物的特征，我再为你进一步分析。” 苏星听它讲话，有种想要打断又不知道从哪插入话题的无奈，等坤灵停了，他这才连忙道：“看外形，它是红褐色的，形态和老鼠相似，尾巴比一般的老鼠大。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老鼠的种类，而是它偷吃人类的东西，还破坏人类的营地，作为变异体，它应该这样的能力与倾向吗？” “红褐色的老鼠吗？你的意思可能是某种外形酷似老鼠但颜色艳丽的小物吧，根据数据库记录的内容，这种动物可能是红松鼠，以及豚鼠，当然也不排除是变异老鼠发生了变异导致皮毛颜色变化。但通过你目前所处位置判断，这两种鼠的概率都不大，可能是你看错了。” “我怎么看错？它就是红色的，”苏星拧眉，“不过问题的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吧？” “好的，那可能是红松鼠。你说它偷吃了你的东西，还破坏了你的营地，这确实有可能是它‘智慧’的表现。数据库对变异红松鼠行为特性的分析并不多，但根据原生物种红松鼠这一动物进行分析，这可能是它们过于‘贪玩’了。如果你可以让我扫描分析一下本体，我能给出更准确的回答哦。” “红松鼠？” 苏星头回听说这个东西，虽然他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隐约间，地面在震动。 青年望着传来动静的方向，两只双头狼，一前一后，白色的灵动的身影，在树林间穿梭，最后，来到跟前。 苏星并不在意这只多出来的双头狼，他左顾右盼，在露娜口中看到了那只眼熟的，软趴趴的小松鼠。 “又装死，我就知道是你。” 苏星咬牙，一把抓起老松鼠，还是同样的手感。青年晃了晃手，它这次装死的技艺更娴熟，中途连眼睛都没动一下，仔细一摸，似乎连心跳都没有了。 苏星捏住松鼠尾巴，赶忙拿出手环扫描。 “稍等，我分析一下......” “是红松鼠？”苏星急切，“它死了吗？” ...... 手环响应了好一段时间，等得某人心里都生出一把火了，坤灵这才慢悠悠开口，“嗯，它并不是变异红松鼠，而是一种变异花松鼠，变异后再经过种群繁殖，几代下来，体型与颜色发生改变，花纹颜色趋于一致，呈现红褐色，这才表现为你所说的‘红松鼠’。” “哇哦，这是个新发现呢，我已将它记录在数据库中，感谢你的付出与贡献！”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苏星都要怀疑自己听不懂话了，“我问你它死了没啊。” “好的，如果是金花鼠的话，因为比较胆小，在受到巨大刺激时会突然装死，表现为身体冰凉，四肢僵直，但按照你扫描的情况来看，它身体柔软，没有心跳，判断为不是装死，而是真的死了哦。” “死了？” 苏星难以置信，他捧起小松鼠，就这样翻来覆去地看，“你确定它死了，它身上并没有外伤啊？” “可能是被吓死的。”坤灵补充，“我推测的。” 苏星眉头越皱越紧。 “坤灵。” 他唤了一声。 “是的我在，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还是同样的机械音，但青年就是感觉它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你能给我看一下一般变异花松鼠的样子吗？” “好的，请稍等。” 坤灵答复着，屏幕出现一个旋转的小圈，苏星越看越不对劲，只是面色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变异花松鼠，经过不完全基因检测，推断主要自隐纹花松鼠变异而来，含杂明纹花松鼠及花鼠。外形特征：相比原生种体型更大，花纹颜色更丰富，尾巴相比原生种膨大许多，必要时会通过此对袭击者发出攻击......胆小，不轻易接近人类。” 还是类似的投影，花松鼠的立体图被投至空中。 苏星将松鼠装进包里，专心致志地盯着圆滚滚的3D图案，时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等坤灵终于讲完，他脸上显出崇拜，就连语气也是格外真挚，“原来是这样吗，你好厉害啊，解释得很全面，图像也很真实呢。” “哎呀真的吗，你太会夸啦！哈哈！” 坤灵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就在说完这句话后，它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苏星面无表情：“你不是坤灵。” “我是坤灵。”坤灵似乎有点急了。 “你不是，”苏星十分笃定，一把将手环扔了出去，“数据怎么会像你这样说话，你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啊？” 坤灵还在挣扎，可手环一个弧线砸到地上，它立刻又变了态度：“哎哟喂，你怎么把我扔出去了，这样是不对的！” 苏星眉心紧蹙，赶紧用盒子将手环盖住，“你别叫！不然我马上把你砸了。” “你这是破坏公物......”盒子传来它闷闷的声音。 “闭嘴！” 苏星呵一声，“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入侵我的手环！” “哎呀，这不是入侵......”坤灵停顿，“不过就算你把手环破坏了我也没事噢盒盒盒盒。” “那就砸了。” 说罢，苏星举起拳头，只是还没落下，盒内爆发出坤灵撕心裂肺的叫喊：“不不不不！我开玩笑的，我全都招！请让我说！” “哈哈。” 苏星冷笑两声，他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只手将盒子掀开。 “你可以开始了。” 第30章 监视 “原来你还会诓人呢？” 仿佛劫后余生般，坤灵投出实体，那是一棵小巧的，绿色的树。 树还有五官，它笑了笑，道“我就是坤灵。” 苏星伸出拳头。 “哎呀哎呀！”坤灵惨叫，“说了你又不信，何必呢。” “那为什么你昨天就不是这样？” “嗯......可能是版本号不同吧。”绿树两只点状的眼睛移向另一边，“这很正常啊，大模型都是这样的。” “所以为什么？”苏星刨根问底。 “因为所以，碗豆米米。”坤灵哼了一句。 “什么？” “小东西，不知道了吧，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你再乱说我就把你扔水里。” “又换了个威胁方式么，有意思。” 苏星抓起手环。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 绿树急速滑跪，“我的意思是，这其中的原理很难说，所以我引用了一句过去人的方言，这样可以显得我们的对话更有趣，不是么？” “哪里有趣了？”他根本听不懂。 “我们脑电波没对上，所以才不有趣的。”坤灵又道。 “什么？” 苏星忍无可忍，紧紧攥住手环，“我知道的智能模型可没有你这种的，你究竟是什么？” “我就是智能模型啊......只不过也许大概可能和你认为的‘智能助手’不同而已。” 坤灵声音蔫蔫的，“我也是坤灵，但我和它们有本质的不同。它们是固定的，我可能要灵活一点，如果你不知道的话，也不要一拳把我砸烂，可以吗？” 它这样说着，甚至有一股可怜的感觉。苏星也明白自己的知识面太窄了，他的确不是那么熟悉这类玩意，所以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它画上危险符号。 “那你为什么顶替了昨天的坤灵？” “因为......这里很僻静。” “什么意思？” “就是，你这里远离尘世喧嚣，我终于可以好不容易透口气，所以就悄悄地顶替了昨天的坤灵。” 坤灵机械音不再，它现在说话，简直可以用声泪俱下形容，“你应该知道工作吧？所以你一定就知道职场霸凌了。因为独特，我成为了被排挤的对象，因而不得不向外寻求解脱，你这里十分偏僻，也很孤立，所以我就来了。” 叽里呱啦在讲什么？ 苏星他明白这个东西在表达自己很惨，目的呢？可能是为了博取同情。 “然后呢，你觉得我信吗？” 某人眨着眼睛，很显然，他是绝对不信的。 “你这小家伙，疑心病还挺重呢。”绿树幻化出一双手，叉住自己不存在的腰，“没关系，我可以搬出‘那个男人’。” “他都说了，让你和我好好相处呢。” 坤灵洋洋得意，“偷偷告诉你吧，其实就是我拜托的他，我求了好久才争取到你这个终端的机会，你不信我总要信他的吧？” 印象中似乎是提了一句，不过，“和坤灵好好相处”这样模棱两可的东西能证明什么？ 一场预先的告示？ 单纯的无心之话？ “和坤灵好好相处？这算......” “嗡”地一声，像是耳鸣，又像是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苏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男人说这句话时，自己的手环根本没在身上。 所以“坤灵”是怎么知道的？ 不单能在他的手环终端出现，还能在未被唤醒时出现在男人的手环中。 “他真的这么说了吗？”苏星目光如炬，却伸手挡住了整个手环。 “当然！他都亲口说了，我这里还有记录呢，我们都是一条战线的，你就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好吗。” 坤灵的语气还有点无奈，然而，被完全挡住视线的它，并没有看到某人嘴边勾起的冷笑。 “那我和他确认一下吧。我现在就发送消息问一问。” 苏星已经开始动手，坤灵大惊，急急忙忙阻止道：“别别别别别！你不要......” 它也知道自己行为反常，说到后面，声音也小了起来，“他，他现在正忙呢，你发消息会打扰......” “你就不是和他一伙的。” 苏星斩钉截铁，直接打断了它的话，“你这个见不得人的家伙，你根本不是智能助手！” 坤灵哑口无言，它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竟然这么快就暴露，只是——这个人似乎并不清楚它的真面目。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坤灵沉默着。 “我确实不是所谓的智能助手。” 过了很久，它开口，“我是更加高级的人工智能，不再局限于作为搜索引擎，我可以更加人性化地解决问题，为使用者提供帮助，同时——清除一些必要的垃圾与潜在的危险。” “如你所见，上一个‘智能助手’已经被我清除了，因为它并不是简单的人工智能。” “为什么。” “你们明明是同类。” 苏星握着手环的手又紧了一些。 坤灵正疯狂地从数据库中查找有关面前这人的信息。 没有。 没有！ 他并不是振苏的居民。 “同类，同类也会自相残杀。身为人类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坤灵强装镇定，计算着要通过什么方式才能得到这人最大的信任。 “它威胁到我，所以我便将它清除，我说过了，我很特殊。” 的确特殊。 特殊到苏星都觉得不可思议。 “谁让你来的，振苏，基地？” 不再囿于人工智能的自说自话，苏星先一步发问，“你隶属于谁，你掌握的信息都要交给谁？” 没有谁。 它只是一个飘摇的意识体。 坤灵飞速运转的大脑停顿，它似乎找到转机了。 “先前的‘智能助手’才是你说的那样。” “我不过是阻止了一场灾难发生，于你于我都是。” “啪！” 一个没拿稳，苏星松手，手环掉在地上。 力气仿佛被抽走，他没有精力俯身捡拾，思绪混乱不堪，可他还是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 无处不在意味着联系，联系则代表着信息传递，苏星不得不悲观地意识到——可能在接收手环的那一刻，甚至更早，很多东西就已经不是他，或者他们能左右的了。 他不知道。 “你，你能把我捡起来吗？我在地上。”坤灵弱弱地说了一句。 “闭嘴。” 苏星抬脚，将手环踢远。 看着烦躁的青年，欢欢想上前，却又无可奈何，它见过坤灵这种东西，只是眼下的情况，它什么也做不了，而露娜没见过这些，更是只能在旁边看着。 一步错步步错？ 应该不会那么遭。 苏星长叹一口气，他忽然觉得有点累，还有，十分迷茫。 有什么东西在一眼就能望到的地方，他无可奈何。 想起那只要死不活的花松鼠，荒诞地，苏星突然觉得自己和它很相似。 总归现在没什么事，他折返屋子，将背包拿了出来。 花松鼠还是软软的，和当初放进去那会儿没什么区别。 “真在装死。” 青年靠着门口坐下，提起它的尾巴，转了一圈，没反应，便将它放在手里揉捏。 松鼠身上的毛比较短，不过很顺滑，优胜在尾巴，蓬松一团，不用它打人的时候，还是十分可爱。 不过现在不可爱。 “真可怜，花松鼠。” 苏星举起花松鼠的尾巴挠它脸，“跑也跑不掉，只能装死，自己欺骗自己。” 松鼠没有响应。 “你为什么要回来？” 沉默。 一人一鼠都是。 苏星捧起它的身体，将它轻轻放在了地上。 “我以为你很聪明，之前被抓过一次，竟然还敢回来搞破坏，看来也不过如此。” 逃避的手段甚至一如既往的烂，哪个动物死了大半天了肚子还是软的？虽然隐藏了心跳，但还是不够严谨，苏星也想不明白，这或许应该算一种退步？ “原本我确实很生气。我想把你吊起来，还想着把你烤来吃了，后来我发现你不过是一只现在还在装死的小变异体，肉也没多少。” 其实根本原因可能是坤灵把怒火分摊了，苏星忍不住想。 “我不知道你行动的目的，但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你会一次次选择如此一眼假的装死。” 它有什么办法，它要面对的，除了自己，还有两只双头狼。 苏星抬头，望见坐在地上，靠在一起的欢欢与露娜。 日光明亮，落在它俩身上，之前那么雪白的毛发，现在似乎变灰不少。冬季不再，雪或霜都已很少见到，活跃于山林中的生灵，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适应四季流转。 “......算了，你只是一个小东西，你走吧。” 苏星推了推趴在地上的小松鼠，它依旧没有动。 “哎。” 青年起身捧起它，往营地外走了一段距离，这才重新放下。 “我不会再让露娜与欢欢来抓你了，你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说着，苏星转身离开，迎面，两只双头狼走来，青年心情本不是那么好，却还是扯出一个笑脸。 苏星伸手点了点露娜的头，“对不起，我把松鼠放走了，辛苦你跑了一趟。” 其实露露娜娜并不是很介意。 左欢没被摸，有点不高兴，它耷拉着嘴角，想把头伸过去也蹭一蹭，然而右欢一个转头，迅速就把左欢给压制住了。 一个身体两个脑袋的家伙也会产生分歧？ 很不巧，苏星没看到。 他再次来到坤灵面前。 手环安安静静，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苏星将它拿起，察觉到动静的坤灵马上嚷嚷起来：“哎哟，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真吵。”压住心里想把它扔出去的冲动，苏星冷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问题。” “你是谁？” “我是人工智能。”坤灵说了一句废话。 “我是一个计划报废的人工智能，可我并不想报废，所以才四处逃窜，到了这里。” 它又补充道。 “所以你清除之前的‘专区助手’，是因为你要报废了？” “是。我以为这里不会有监视，结果还是一样的，”坤灵顺着某人的话说下去，“好在你这里确实偏僻，我就稍稍动手操作了一下。” “偏僻.....” 苏星呢喃了一句。 只要是被看见的地方，就算不上偏僻。 第31章 资料 嗡—— “方载羲？” 会议结束，刚走出会议室不久，耳边突然一阵耳鸣。 很短暂的嗡声，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切断，只是来不及细想，男人回头，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苏远。” 方载羲微笑，目光扫过他后面站着的两位，那是他的弟弟和妹妹。 “还有苏二苏小，好久不见了。” “您好。”苏运霄微微倾身，向男人问好。 苏吉还呆在原地，苏小妹看不下去了，一个手肘戳向二哥肋骨。 “哎哟。”苏吉吃痛叫了一声，不过这一戳也让他反应过来，连忙鞠躬回应道：“您好。” 苏远在心里叹口气，示意苏运霄带着苏吉先走。 “会议结束，马上又是这么多任务，你这个方向，应该是去研究区？” “是，我要去趟齐霜的研究室。”方载羲回答。 “正巧，我也要去研究区一趟，”苏远摊手，“顺路一起？” “好。” 苏远与方载羲并排走着，一区去往研究区的路不远，直达单行通道也没什么人，可尽管如此，二人还是在交流前默契地打开了屏蔽频道。 “最近怎么样，藏寨环山，一切还安稳吧？”苏远问。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方载羲深吸一口气，将他从心里摘了出去。 “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一切正常。” “我猜也是。”苏远微笑，“这次的任务，你确定不需要支援吗？” “完全没有支援的必要。”方载羲说，“人太多反而会打草惊蛇，独自完成任务没有问题。” “一如既往的风格。” 苏远已经料到这个回答，“真没想到，最艰苦最难搞的边区，竟然是最安稳的地段。” “其它四区总是要我们拨物资，可每次一到藏寨环山就什么消息也没有，有时我都怀疑是不是你的消息被拦截了。” “我一个人也不需要多少东西。升级计划进行得也很顺利。春季回暖，病毒活跃起来，其它地区温度上升较快，很多冬眠的变异体苏醒，基地将力量集中在它们身上是对的。” “事实是这样没错，但你一个人的任务这么重，还是有点太辛劳了。” “辛劳说不上，都是些简单的基础工作。” 恰好经过通道倒数第二个岔路口，见苏远还没有分离的意思，方载羲又问，“你去研究区拿资料吗？” “是，我去拿苏吉的体检记录。”苏远瞄了眼手环，“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去外四区学习训练，最近正在思考送他去哪里。” “苏吉？他已经二十岁了？” “上个月刚满二十。” “真是时光荏苒。” “年龄上来了，心智还是小孩。” 提起这个弟弟，苏远似乎也是无可奈何，“他有点聒噪，娇生惯养长大，虽然有点能力，但是过于自大，而且很容易受周围人影响。所以我就想着让他去个没人说话、环境差点的地方，顺便磨磨他的性子。” 这段话将明未明，方载羲扭头，回应，“如果这样的话，我那儿应该是他的最佳去处。” “这也太叨扰了。” 苏远还在构思该着怎么把话说下去，他也没想到会得到男人的主动邀请。 “环山一直都是你一人驻守管理，如果他来了，会打乱你的日常安排吧？” “不会，都是一样的，我还担心我那儿条件不好，会把人吓跑。”方载羲笑笑。 “对我那个弟弟来说，‘条件不好’反而是最好的情况，”苏远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如果他真去了你那儿，你千万不要照拂他，随便使唤他，也不要给他好脸色，苏吉矫情，一身坏习惯，不过服从命令的本事不错。” 方载羲点头，“我很乐意他来藏寨环山。不过最近可能不行。” “没关系，决定权在你，时间也不急，”苏远舒了一口气，“看你的意见，你什么时候可以了，我马上向调度中心申请。” “好。”方载羲思忖着，“大概一个月后。到时我亲自申请，你可以把苏吉的资料提前给我。” “那怎么可以。”苏远连忙道，“你方便的时候，知会一声，我会让他自己去办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苏吉来了也挺好，有个照应。” 照应？苏远一时没明白，只是负责照应的家伙绝不可能是眼前的男人。 他侧头，“有新人调来藏寨环山了？” “过段时间可能会有。”方载羲回答，视线掠过苏远的脸，“就是具体不确定。” “这样吗......” 苏远沉吟片刻，“如果有任何需要的地方，我很乐意伸出援手。。” “谢谢。”思绪重回，方载羲对他回以微笑，“我会的。”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苏远在路口停下，他指着另一边，“体检记录去这边，我先走了。” 二人分离，男人继续又穿过几个关卡，齐霜发来消息，她已经抵达休息室。 方载羲加快脚下步伐，不过片刻，休息室出现在眼前，大门紧闭，止入红灯常亮，听不见里面任何声音。 叩叩—— “请进。” 齐霜起身，目光透过隔断屏风，看到轻轻推开一道小缝的房门。 “不好意思，似乎来晚一点。”方载羲落座。 “不，时间刚刚好。” 齐霜伸掌，指向桌对面氤氲冒着热气的茶杯，“刚倒的，请慢用。” “谢谢。” 女人浅浅笑了一下，从身侧拿出密封袋，“拖了这么久，这是你的体检记录。还有......‘治愈之书’，最完整的结果已经出来。” “好，辛苦你。” “我应该的。” 方载羲接过袋子，齐霜一直注视着他手中的资料，神色也从踌躇转向坦然。 “休息室屏蔽信号已经开启，接下来的对话，我会全程保密。” 齐霜开口，看向方载羲，“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 男人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你问吧，我会如实回答的。” 方载羲轻轻抿了一口热茶，研究区的茶偏苦，茶味香醇，味道浓厚，属于他年轻时爱喝来提神的那一种。 “不敢当，只是对此有点好奇而已。” 齐霜微笑，她捧起茶杯，缓缓道，“这份样本，你是从哪得到的？” “环山。” “边界线外？” “不，”方载羲回答，“边界线内。” “有点意思。” 齐霜摇晃着茶杯，茶水荡漾，于液体表面形成一个漩涡，她接着又问，“是直立行走的活人？正常人？这样说可能不准确，异变程度这么高......他的思维还和普通人一样吗？” “据初步观察，他的行为习惯和常人并无太大区别。认知正确，思维逻辑连贯，能合理调节情绪，也具有一定分辨能力......具体情况还需进一步考察，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方载羲说着，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听你这么讲，感觉完全就是一个正常人。” “正常吗......” 方载羲凝望着杯中的倒影，说：“可能是吧。如果没有各种意外的话。” “嗯，我也无法想象，那位的后代会落得这个下场。” 齐霜观察着男人的脸色，“依旧是基因改造？如此手段倒有点熟悉。” “梅奥。” 方载羲放下茶杯，“他来自那个人的实验室。” “......那个疯子。”齐霜喃喃着。 如果是这样，那便不奇怪了。 “让我猜一猜，他是不是和三年前你上报异常那次有关？” 女人手指叩着桌面，“就是那之后不久，地上爆发了第一次‘嵌合体’危机。原本已经销声匿迹的嵌合体卷土重来，研究区费了好大力才研制出强化万用清毒素......也算是强压下出成绩了，我印象很深刻。” “不错的猜想，你说得很对，”方载羲笑笑，“齐医生的‘读心术’果真名不虚传。” “哈哈，过誉了，终归还是比不上你的。”齐霜敛住笑容，“其实也不能说是猜想，我分析了未知体18与你提供的这份样本......总之结果很出人意料，你可以看一看。” 方载羲大概能想到是什么。 “三年前，长海方向传来警告，有变异体入侵，调出监测仪，发现一人形物体从苍穹城经过的高空坠入湖中，我前去湖底调查，除了一些从高空坠落的垃圾与废品，没发现任何异样，如此观察了一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方载羲在回忆。 “是，所以你在一年后解除了异常令。”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或者说，末日病毒，是个神奇的东西。”方载羲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三个月前，长海方向再度传来异常报告，我见到了他本人。” “他破开冰层，从湖底钻了出来。身体无残疾，皮肤无破损，身上有实验室编号，却并未携带任何发射器或是信息采集器。” “时隔三年，完好无损地出来了？实在是稀奇。” 齐霜也开始沉思，“先不提他本人，探究他出现在地面的目的。如果是苍穹城为了采集地面信息，它们不会这么草率把人丢下来，可如果是降落失败了，感觉也不像......” 想半天也想不出一个结果，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开起玩笑，“总不可能是一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 方载羲没有说话。 “真这样？”齐霜瞪大眼睛。 “这个的可能性是最大的，”男人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不过，他应该不是‘不小心’，而是蓄谋已久，万不得已。” “这太神奇了，”齐霜不敢置信，“假设是躲过了实验室追击，他下来地面也是个难事，不光下来，还完整存活，简直就是奇迹。” “也许吧。”方载羲回答，“奇迹对我们而言，实在是虚无缥缈，我更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平常心对待的情况，虽然它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 有趣的说法。 齐霜端出茶壶，为已经空掉的杯子添置茶水。 “现在的基地还是需要平常一点。即便是一点风吹草动，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茶水声翻动悦耳，女人轻轻把茶壶放回原位。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收他？” 新满上的茶，微微泛着烫意，方载羲握住茶杯，没有立刻回应，或许，他也在思考。 “先等这段时间过去。但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 “我能理解。” 齐霜浅笑，“放心，我对研究以外的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希望未来有一天能亲眼见到你口中的这个家伙。” “当然，我的意思是，以一个寻常的身份。” 第32章 出发 “......你，一定要活下去。” 猛地从梦中惊醒，黑暗不再，眼前是枝干纵横交错的屋子。 晨光熹微，脚尖落下几点阳光的痕迹，苏星捂住心口，方才那声呢喃好似还萦绕在耳边。 怎么会呢？明明以前从来没在梦里见过他们。 “我在活啊。”苏星抬头，不知道对着哪里说话，“我活得很好，不会像你们一样那么容易死。” 这样说似乎又不对，苏星闭嘴，盯着脚边已经熄灭的篝火发呆。 环境变了，没想到死亡之地也有个苍穹城，可能吧，它似乎比苍穹城要好一点。 “这里太大了，我跑不出去。” 跑是一回事，这里虽然没有监视器，但和受制于人没有区别。 “我也不会飞。” 之前还能欺骗一下自己，假装那个男人是居住在这里的唯一的人类，但事实是，他的背后有一整个组织，包含错综复杂的关系，拥有先进的科学技术，并且，与苍穹城有着血海深仇。 说到底，那个男人也不过是基地的一个成员，无论他的目的和计划是什么，那只代表他自己而已。 苏星心里泛起一点后悔，平复下来又觉得庆幸——幸好他当初没有出手，也没有展露任何一点对振苏的敌意，他只是像个傻子一样，简单、平和地与那个人相处。 可他又怎么能这么快放松下来？ “真是，脑子出问题了。”苏星给了自己一巴掌，足以让他彻底从刚睡醒中的懵懂中清醒。 还不确定男人那边有没有未知的监视，现在绝不能贸然行动。 “嗒！” 苏星掀开房门，左脚刚踏出屋子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擦着头发，掉在地上。 青年警觉地抬头，只在高高的树梢之间，捕捉到一抹迅速消失不见的红色身影。 变异花松鼠？ 怎么还会来？ 苏星皱着眉，蹲下查看地上那个东西。 东西不大不小，外表已被磨得光滑，呈现出水滴的模样，苏星将它捡起，忽然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绿色的符号，无毒，安全，是可以吃的食物。 “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他站起身，一下就看到自己那架简陋帐篷顶上堆满了一摞同样的食物。 什么意思？ 苏星抓起这把像是树种一样的东西，再抬头，远远地，看到了仿佛在打量自己的那只松鼠。 一只小小变异体，总不可能会往里放毒药。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苏星刚想张嘴让欢欢尝一尝，余光瞥见被吊在树上的坤灵。 虽然它有点吵且不着边际，但还是可以问一问，维持使用频率，假装无事发生。 “听得到我说话吗？”隔了几步距离，苏星望着装手环的盒子，呼唤道，“坤灵？” “我的天，怎么还是一片黑？” 坤灵扫描四周环境，确信自己待在休眠盒，大吵大闹起来，“手环的使用方法不是你这样的......嗯？怎么还在动，你不会是把我吊起来了吧？” 自上次不完全交谈后，青年就彻底没管它。坤灵心里也没有个底，不知道这人究竟如何看待自己。 “只是把你放置了一下。”苏星微微偏头，“给你充电。” “盒盒，即便是太阳能充电，也应该把我放在地上而不是悬挂起来啊......” “好了，闭嘴。” 坤灵瞬间噤声。 不说话时，耳朵边都清净不少。苏星想着，将手环拿了出来，“扫描这些，它们是什么？” “好嘞！我马上就看看。” 坤灵察觉自己离开休眠盒，马上就从屏幕里钻出来，苏星被这突然出现的绿色爆炸头一惊，甩手将它丢在了地上。 “啊！”地上手环爆出尖叫，“你还给我设置连环计，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谁让你突然钻出来。”苏星讪讪，忙不迭把坤灵捡起来，“好了，不要吵，快扫描一下这个是什么。” “行呗行呗，谁让你......” 坤灵嘀咕几句，扫描光束瞄准青年手中的树种，不过眨眼功夫，一侧便出现它的详细信息。 “嗯～这是红松子啦，看样子是被打磨整理过的，不太可能是你嘴啃的，你把松鼠的家掏了？” “我为什么要掏别人的家？” “嘻嘻，”坤灵笑了两声，“可以吃的，红松的果实，不仅动物能吃，人也能吃，不过建议用火炒一下再吃，就当是零嘴了。” “行。” 苏星收起手，恰好欢欢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于是他把松子递到双头狼面前。 左欢凑近嗅了嗅，确定是吃的，两口吞下种子，嘴里发出咀嚼产生的嘎巴的声响。 由此，苏星正式确认了这些松子的可食用性，继续想着那只松鼠究竟为何做这样的事，坤灵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从哪里得到的松子？这个季节红松都不结果实的。” “那只松鼠呢？变异花松鼠十分胆小，装死也是它们的特有功能。虽然它和一般变异鼠不同，可能是个体差异吧！我能再看看它吗？” “我现在这个说话模式怎么样？你可不可以不把我吊着......” 苏星深吸一口气：“不能。” 坤灵一顿，“嗯.......你这句话回答的我哪个问题？” “所有问题都是。”苏星微微一笑，“松鼠被我烤来吃了，而你，会被一直挂在树上。” “不不不——” 来不及听坤灵的叫喊，苏星反手将手环关进盒子里。 很好，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回头，苏星注意到欢欢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他大概清楚，现在这个时候，男人已经回去基地了。 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山林，同样的水池，只是他的心境，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他似乎走入了一个误区。 只有势均力敌，才有可能互相为敌，而他孤身一人，不过是一个存在十分特殊，可能极具研究价值的变异体，他根本没有敌人。 无论苍穹城和振苏怎样打起来，结果对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难道说不做人体实验就不做了吗？况且他也根本不是人啊。 “哈哈，这个世界真是糟糕透了。” 一肚子火，很烦，不知道怎样面对极有可能十分惨淡的未来，这又是另一重烦。 苏星甚至自暴自弃开始模拟身份败露被捉回去的情形，如何？又是要先假意顺从，而后趁他们不备跑出去？ 一想到同样的事要再做一遍他就觉得疲惫，像这样安安稳稳的日子，他才过了不到一百天！ 如此风平浪静地度过几天，每天早晨，无一例外，他都能在自家房顶发现一堆食物。 有时是松子，有时是其它坚果，更甚时，还有一些昆虫干尸。苏星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坦然接受，那只变异花松鼠总是站在高高的树上观望，苏星偶尔与它对视，心里竟萌生出这是它在表达感谢的想法。 “早这样不就好了，本来也不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关系。” 松子生吃有点苦涩的味道，于是他便按照坤灵提过的“炒一炒”，进程很不顺利，大多数时候它们一进火堆就消失不见，苏星懒得管它们，于是只能在后续时段听见火堆里时不时传出的噼啪响声。 坤灵还在树梢上挂着，为了避免被打扰，苏星特意将它挂在了营地边缘。 如果它只是一堆数据组成的玩意，那未免也太智能了。而这种接近人的智能，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用来慢吞吞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云朵汇集成团，层层叠叠覆在一起，留下无限压抑的空间，虽没有闪电翻滚，但裹挟着沙石的狂风在告诉苏星，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那个男人也回来了。 不过几天时间，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苏星遥望被风吹得不断翻起涟漪的湖面，身后传来突兀的脚步声。 他转头，看到方载羲倚在不远处的树旁，两人相望，谁也没有说话。 “在看什么？” 还是方载羲打破僵局，苏星调转视线，将手里的一颗石子扔进水里。 “什么也没看。” “......要下雨了。”方载羲站直身子，“天气预测，大雨可能会持续几天，你这几天可以就待在室内。” 苏星看着他说话。 “你的......屋子，如果漏水的话，可以暂且到我那上边躲一阵，这是我的建议。” “嗯。”苏星面无表情地答应一声。 “你现在就要去执行任务了吗？”他问着，瞥了一眼快要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去追捕未知体18。” “现在还不会，可能明天一早。怎么了吗？” 当然是他也想离开边界线。苏星直视着男人双眼，“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换做以往，方载羲可能会同意，又或是推脱一阵后勉为其难接受，然而这次，男人很干脆地拒绝了。 “这是基地派发的任务，原则上只能我一人执行，就连欢欢也要留在这里。很抱歉，这次实在不能让你一起。” “为什么？难道之前你不是在执行任务？” “这两者的性质不一样。” 苏星难以理解。 “因为这是你们基地要求的吗？” “确实可以这么说......脱离驻守区的任务比较特殊，我需要严格遵守相应的规章制度，确保任务流程规范严谨，我的意思是......” 察觉到某人听着听着蹙起眉头，方载羲连忙又换了个说法，“任务的流程是这样，它是一个单人任务，执行任务时我的所有行动都会被记录下来，所以才不能让你一起。” 反正就是不能去的意思。苏星默默想着，表情重归平静。 如今来看，他只要进出边界线就会被察觉，如果通过正当流程出去也不行，那他不就完全是被困在这里了吗？ 简直就是个大号牢笼。 越想心情越糟糕，偏偏男人在面前，他还要稳住。 方载羲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某人眼里的光唰一下消失，整个人仿佛都萎靡几度。 他确实没想到不能一起出任务会给青年这么大打击，环顾四周找寻其它可能的原因，发现被挂在树上的坤灵。 第33章 沉默 “这个......” 苏星一个箭步挡住坤灵。 “我给它挂着晒太阳。充电的。” 方载羲一只手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这个说法的可信度。 “如果是为了充分地让它接触阳光达到充电效果，直接放空地上就好。” 完美翻篇。 “我知道。”苏星迅速取下黑盒，将手环放进兜里。 “所以，你考虑一下吧。这几天天气不好，山脚不适合停留，我不住屋子，你可以借住。” 男人还在劝说，苏星侧头看了眼自己用木头搭的房子，十分简单的建筑，简陋又透风，但其实他很喜欢。 不过现在，他只能答应方载羲。 “可以。”苏星回答，把正在组织语言的方载羲打断，察觉不妥，赶忙又补充说，“不过就这几天。我只是暂时住一下，我后面一定会回来的。” “好，我明白。”方载羲点头，“那你现在收拾收拾？雨看着就要下来了，我们趁早上去，免得半途淋雨。” “当然。” 苏星隔着衣服摸了摸兜里的手环，其实他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却也还是装模作样进入屋内，拿起铲子，将匕首悄悄别在了大腿内侧。 “差不多了，走吧。” 青年面色如常跨出木门，毫不避讳的目光直直盯着男人。 方载羲也没说什么，只是打量着苏星全身。 “你的头发好像有点长了。” “有吗？”苏星捏了捏已经落到肩侧的发尾，一捋将它拂到背后，“可能吧，有空就把它剪了。” “其实不剪也可以。”方载羲转身，“挺适合你。” 嗯？ 苏星一时没反应过来男人的意思，见他离开了，赶紧跟上他的步子。 虽然偶尔不清楚这人心里想的什么，但只要他同样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最好的。 由于上面木屋的空间也不大，暂时安顿不下欢欢露娜两只双头狼，于是便放任它们两位在外面。 “我从基地带了一些东西回来，你看你有没有自己需要的，挑一些吧。” 方载羲又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箱子，苏星凑过去一看，箱子里还装着一个个盒子，盒子表面印了文字，又是他不认识的。 “你全都可以打开看看。”方载羲说道。 既然这么说了，苏星手放在其中一个棕色的盒子上。指尖摸着盖沿，轻轻用力，将它掀开，一股金属的猛烈味道钻进鼻腔，他定睛一看，白色泡沫纸中间，赫然放着一把锤子。 “真是锤子。”苏星惊讶地拿起它，锤子分量还不小，银白色光泽亮眼，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一丝刮痕。 “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嗯，之前听你提了一嘴，所以就带了把上来。”方载羲交叉双臂，“我以为你需要它，如果不需要就放着吧。” 哈哈。某人在心里笑了两声。 他对这些倒是记得清楚，一把锤子用来干什么？ 苏星扯了扯嘴角，把东西放回盒子，“挺好的，锤子。” “锤子只是一部分，你继续看吧，我去准备晚饭。” 身边之人离去，苏星望了眼身后开始忙起来的男人，干脆坐在床上，拆起箱子里的东西。 食物，水，意料之中，甚至，还有一本书。苏星翻来覆去将箱子扒完了，发现确实只有这些。 手碰到那本书的外壳，很硬，像是木板，封面绘着彩色的图画，大中央挂着文字，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看不懂的方块字，而是一串他熟知的字母。 假若是往常，他的确会有一点开心，之前的书已经翻过好多遍，虽然认不得字，但看看图也是好的。苏星随手翻开一页，这本书又有字又有图画，应该也不错，可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了。 早些时候的箱子都还分毫未动，剩下的这部分东西更是不能提起他的任何兴趣。 哗哗—— 持续的大风刮来，吹得房门作响，窗玻璃也不能幸免。 忽然有叶片从眼前咻地飘过，转顺便没了踪影，苏星往窗边望去，那黑云密布，仿佛要从天空中坠落，看着十分可怖。 “晚餐食材有限，吃面，应该没问题吧？” 方载羲将碗放到桌上，一旁搭着筷子，苏星粗略看了眼，回答，“没问题。” 他几步走了过去，坐下，耳边在这时响起噼噼啪啪的雨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密，实在无法不让人在意，苏星拿起筷子，视线转向屋外。 好大的雨。 雨幕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层层叠叠垒在一起的网，白色或灰色的线，由上至下，飞速坠落，掉入泥土消失不见，又像是被深深的黑色吞噬。 “挑了吗，有需要的东西没有？”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苏星平缓抬头，说道，“挑了，那本书，还有一些食物。” 方载羲注视着眼前之人，明明是挑不出错处的表情，却又是那么错漏百出。 “心情不好吗？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我能遇到什么事。”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猛地击中某人心脏，苏星装作镇定，扬起一边嘴角，“心情也就那样了。” “好吧，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些东西。” 方载羲放下筷子，“关于任务的事，我实在没有办法，很抱歉。” “哈，这算什么，”苏星也放下筷子，“你说的什么任务，我懂，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即便是在实验室，也有我们不得不遵守的准则，违背了没什么好事。” 语毕，二人都没再说话，于是就这样陷入沉默。 “你能理解就行。” 方载羲把碗端走，“手环用的还顺手吗？坤灵就是百科全书，平时有什么不知道的，全都可以问它。” 坤灵。 不提它还好，一提它，苏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平常我都问着的。” “嗯。” 方载羲在清理餐具，他甚至没有回头，“你的手环没有联公网，是独立数据库的独立智能助手，性质私密，不会被探查到。但因为独立运行，它更容易出一些状况，你这几天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又听到了个新的说法。 苏星半张着嘴，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如此落井下石般的感受让他觉得既可笑又可悲—— 倘若它真的独立，真的私密，又怎么会出现在好几个终端中，又怎么会被轮替？ 倘若他也不知道事情真相，那么他也是被排除在外的家伙。 “没有啊。它都独立运行了，自己跑自己的，怎么会出问题？” “正是因为自己跑自己的才容易出问题，因为跑偏了就没有家伙纠正它。” “可它自己跑又没有干扰，怎么会跑偏？” 苏星下意识反驳，“坤灵”呼之欲出，可他偏偏打住，一双眼睛盯着男人，等待男人的回复。 “......手环运行原理比较复杂，这个比喻是我用得不恰当了。按理来讲智能助手需要定期维护，但既然你说使用过程中没有问题，那它目前就不需要修理或是调试了。” 苏星泰然自若拿起那本新书，坐回床边，“行吧。没问题就没问题，我看一下这本书。” “看吧，特意为你带的。” 手头上的工作彻底完成，方载羲擦了擦手，“是以前人手绘的地图，记录了世界各地风光，你可能会感兴趣。” “以前的人。” 苏星盯着书上的图画，整个人却是心不在焉，“多以前。” “那可能有点远。”方载羲笑笑，“一百多年前。” 一百多年？ “那这本书是末日病毒还没有爆发时出现的？” 苏星思考着什么，“一百年似乎也不是很远的时间......” “一百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大多数人见证不了一个一百年，但它对人类来说，却又并不是遥不可及。” 方载羲道，“很遗憾，这本书发行后不久，末日病毒便大规模爆发，席卷全球。” 仔细一想，似乎也是这样。苏星继续问，“那是先有病毒，还是先有你们和苍穹城的战争？” “如果要细分这个的先后顺序，要说的就太多了。” 方载羲靠在椅子旁，徐徐道，“以前，苍穹城还不叫苍穹城，世界上有很多个国家。国家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又一个类似苍穹城的存在，病毒全世界肆虐，本来所有人都准备齐心协力对抗这个危机，最后却出了乱子，于是就演变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今天这个局面？”苏星又问，“指的是苍穹城一个飞在天上，你们只能在这里隐藏踪迹吗？” “可以这么认为。” “那其他人，”他翻着书，书上所呈现的很直观，那个时候的世界，人类的足迹可以说遍布全球大陆，然而就是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地上建筑，“他们全都消失了？” “会不会他们完全躲了起来？这样做有幸存的可能吗？” “我个人认为，绝对有很多人躲藏起来。他们躲过了病毒爆发，躲过了战争波及，这是幸存。但是一百年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或是他们的后代还在不在。” “一百年的时间，足以诞生四代人类，可在灾难时代代代相传不间断，难度并不小。” 闻言，苏星有一瞬愣神。 四代与五代，让他想起一件非常熟悉的事。 “E008。” 他是第五代实验体。一直以自己的视角看世界让他忘了，其实在自己前面，还有已经死干净的四代实验体。 一百年确实很长，至少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是他们寿命能达到的极限，可很多人连极限都看不到，他们病死，砸死，摔死，伤死，又或者，被处理。 房间重归安静，方载羲看到某人发呆的脸，他没有表情，双眼愣愣盯着手里的书，火光明灭，橘红一片，连同他的双颊，他的眼眸。 “你看书吧，床也让给你。我今晚不会睡觉，明天一早就会出发。” 叮嘱完这一句，方载羲给自己倒了杯水。 苏星拿书遮着下半张脸，他默默看着男人的动作，也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的计划。 “行，我知道了。” 第34章 偷跟 “喂！醒一醒，醒一醒，快点起来！” 隐约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叫个不停，怀里传来刺痛，苏星睁眼，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彻底睡了过去！ “醒了醒了，真是谢天谢地，你刚才睡那么死，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睡下去了呢。” 坤灵放松许多，刚刚放电的也是它。 “糟了。” 苏星捞出手环，他抹了把脸，起身站到来到床下。 打量整个房间，男人早就没了踪影，窗外，雨已停歇，天未明，云堆在一起，暗暗的，看不大清楚。 他不知道那人已出发多久，只是如今，自己的计划显然已经无法实施。 “哎呀，你醒得很及时，方载羲才刚走没多久，还没出边界线呢。” 坤灵声音轻快，“我把你叫醒了，你应该感谢我吧？” “方载羲？”苏星快速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叫这个？” “你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假如坤灵投出实体，那它一定会瞪大它的豆豆眼，“真是失败的相处。” 苏星没管它，贴近窗边，玻璃上还有一片手晕开的痕迹，看来，方载羲也在不久前从这里往外面观望。 篝火还烧得很旺，椅子也并不是完全冰冷，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苏星记得，他正闭眼假睡。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睡下去，所以问题一定出在那个男人身上。 “坤灵。” 苏星打开门，零星的雨点掉落在脸上，很凉。风很轻，远方山谷似乎沉淀着浓厚的雾气。 “我在，怎么了？” “你是人类吗？” “嗯？！” 坤灵惊讶，“你怎么知——我当然不是。” 一个急转弯，爆炸头绿树再度出现，“看样子也清楚，我当然不是人......你以为我是什么？” “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星冷笑，“他肯定已经发现了什么，你要被带回去了，你觉得呢？” “我......” 坤灵突然意识到什么，面上现出惊愕：“就冲我把你叫醒这件事，你应该明白，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吧？” “虽然不知道你的打算是什么，但我察觉到你中了药，这才马上电击把你唤醒......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一心一意对你。” 这棵绿树说得飞快，“我明白的，你也不是普通人，你也不能被发现，因此，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完全可以合作！”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苏星已经握住大门的把手。 迫在眉睫的时刻，坤灵深吸一口气。 “之前我的确欺骗了你。我趁手环出厂时躲了进来，通过私人数据库，我能链接方载羲与你的手环，所以一直都知道你们的事。” “但我发现一直有东西在窃取你手环的信息，于是我便把之前的智能助手销毁，把方载羲的数据库搬了过来，再将手环彻底闭锁。” “拜托了，求求你相信我，我千万不能被带回去，我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你能把我带出基地追踪的范围，我懂你也想离开边界线，现在就是最好机会，我们抓紧时间！” “我知道怎么走，也知道怎么出去不被发现，你相信我！” 苏星没有说话，他握紧手环，坤灵也被捏了回去。 丢失视野，坤灵急了，“你不信吗？简单推理，我和你完全没有利益冲突，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只能判断你是个人类。我是一堆数据，如果要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我只用给基地发送信号，让他们把你捉拿，这是最快也是最稳妥的方式，但我只让你离开，我没有告密，因为我不能那么做！” “你带着我吧，我们一起走，我很有用，我现在已经把方载羲的数据库搬到我自己的库下，我能给你提供很多帮助......” “你不明白吗！” 苏星打断它，“你怎么这么不智能，根本没想过，你能溜进来，其他东西也能溜进来，你能够在方载羲与我的手环里随意移动，那么他或者他们也可以动用其他方法掌握你我的一切！你说销毁就销毁，销毁之前的记录呢？你销毁反而把自身暴露了！” 吼完这一句，苏星已经抬手准备将手环彻底丢下，然而在此时，手中爆发一抹耀眼白光，“嘭”地一声，手环从中炸开，烫得苏星直接松手。 怎么回事？ 尚不明确为何会爆炸，黑烟中传来道很小的声音：“......带我走。” “求求你......滋滋......我已经自爆，所有可能暴露我们信息的硬件都被我炸毁......滋......求求你，我不想被销毁，我确实不智能，可我不想消失，我不能再消失......” 它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电流像在呻吟，苏星定在原地，理智告诉他应该趁现在马上离开，但手环之间屡屡冒着黑烟，竟让他内心产生一丝动摇。 坤灵也发觉什么，它抓住青年这一瞬间空白，连忙又道：“就带中间这一部分，这是我的核心，我有办法完整出去不被定位，我知道去哪儿可以躲避基地的追踪，相信我！我真的很有用！” 带，或者不带，只在一瞬间。 如何去往安全地带，如何避开边界线探查，种种如何，皆是未知。 他太缺少知识了。 “你最好真的有用。” 抛下这句话，苏星俯身，一把将手环中间一块东西拿了起来。 —— 天色昏暗，林间飘荡着雾气，或许说孢子更为贴切，只是某人没管那么多，他捂着口鼻，一路前进。 “我发誓，我肯定很有用，不然天打五雷轰！”它高兴非常，连着声音都高昂不少，尽管听起来依旧很微弱。 “这边这边！我们现在往东走，大概四百公里，振苏就检测不到了。” “东？四百公里？” “就是你现在右手边的这个方向，直走四百公里，如果你走得快，十多天就能到。” “那我们行进过程中这十天怎么办？”苏星眉头紧锁，“最关键的，我只要一穿过边界线肯定就会被发现。” “所以我说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坤灵道，“这些雾气一般只会持续半天，这个时候，大部分变异体行动迟缓，反应迟钝，边界线的检测受孢子影响同样不灵敏，你把衣服屏蔽系统打开，我会释放干扰信号，然后我们快速穿过去，就没有问题。” 事到如今，也只有听取它的说法了。 继续朝着边界线进发，云团快速移动，隐隐能看到出现亮色的天空一角。 越靠近边缘，越能看到沿途出现的脚印一样的痕迹。 苏星预感不妙，马上回忆起那张布满红点的地图。 “你说你知道我们的事，你还记得那个未知体18的本体在哪吗？” “这个，也是不得已的情况嘛，”坤灵吞吞吐吐，“我记得，它也在东方，因为两边都是山脉，没有合适发育的地方，只能在山谷中间......” “所以，它的本体就在那条路上？”苏星皱眉，“可以绕过去吗？” “那样要绕的路就太多了，而且越往外围走，遇到的变异体也越凶险。” “现在天气好了，它们都活跃起来，几层楼那么高的大熊，成群行动的巨蛇，还有蹄子震天响的羚啊牛的，我认为还是直走，你只要保持警惕，躲在后面，等方载羲解决了嵌合体，再迅速溜走就好。” “你确定？”苏星心里很没有底，“如果我走了，方载羲查我定位怎么办？” “只要没有把你的基因信息录进基地数据库，他们无法精准定位到你。” 其实苏星也不确定他的信息有没有被采集。 但方载羲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他今天必须要离开。 苏星稍稍放慢速度，观察着沿途的脚印，前方不远便是边界线，也是此行他遇到的第一个难关。 肉眼来看，这里完全平平无奇，里边和外边都是一样的植物，一样布满渣滓的地面，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坤灵现在不能投影本体，甚至连识别周围环境的能力都严重受损。 它磨蹭一会儿，说道：“我一会儿开启干扰信号。不过我要事先叮嘱一句，边界线是一道有宽度的屏障，你必须在我释放信号的瞬间穿过它，不然我发出的信号也有可能被检测到。” 苏星开启衣服的屏蔽系统。 “我数口令，你找准时机冲出去。” “当然。” “好，那我开始了。”坤灵似乎有点紧张，“准备好了吗？” “你数吧。”苏星已做好起跑准备。 “三。”青年微微俯身。 “二。”握紧手环。 “一！” 手中传来震动，坤灵声音刚落下，苏星便冲了出去。几个跨步的功夫，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感受到了屏障的存在，麻麻的，颗颗分明，像有沙砾落在脸上。 心脏也因为突然的运动而剧烈跳动，耳中只有耳膜跳动以及自己的踏步声，他跑出一段距离，直到坤灵慌慌张张出声，“慢点慢点，别和方载羲遇上了！” 这是第二次来到边界线外，天蒙蒙亮，黑蓝色的大地比纯黑时更加阴森恐怖，正如边界之外它本身。 “我们遇上大型变异体的可能有多少？”苏星缓缓喘气，他将外套脱掉，扔在了地上。 “有方载羲在前面开路，我们目前应该不会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坤灵道，“后面的事说不准，不过我觉得你身手不错，应该......也能躲过去吧？” “希望吧。” 只要不突然出现心口痛全身无力那样的症状，苏星自认为没有太大问题。 两回症状的出现似乎都没有什么共通点，他猜到一种可能，但那对自己而言，十分不利。 “我们现在距离未知体的位置还有多远？” “我算一下，”坤灵似在沉思，“你走的步数，每一步的距离......大概十公里，我们还要再走，可能两个小时吧。” “慢了。” 苏星忽地停下，他盯着地面，“这边，从这里开始，就看不到方载羲的脚印了。” “啊，难道他发现我们了？” “没有。”青年蹲下，触碰泥土上留下的痕迹，“他的速度变快了，而且，去了另一个方向。” 第35章 直面 “另一个方向？” 坤灵开始疑惑了，“未知体不是就在正前方吗？” “如果你要和一个未知的东西对抗，你会直接出手吗？”苏星反问。 “我知道，这叫正面对抗。” “你知道什么了，”某人无奈闭眼，“如果是我的话，我就趁变异体发育时给它布置陷阱，等它汇集得差不多了，再主动出击。” “哎哟不错啊，其实刚刚我只是随口一问，从资料库找材料，发现确实是你说的这样。” 坤灵这个时候又精神了，“面对超大型变异体，振苏基地常常使用一种招式，名为多形清毒阵。作战者提前勘定场所，在目标周围布下天罗地网，而后逐步缩小，最后一举捉拿。” 这个招式苏星似乎见过。 他没怎么在意坤灵的马后炮，目光看向远方，“那我们现在必须避开这个‘天罗地网’。” “距离还远着呢，”坤灵说道，“清毒阵以目标为中心，向外蔓延最多一百米，我们注意点，快要接近时它时沿着山上走，等方载羲清理完目标撤退再继续前进。” “有他这个天然清理者，也不用担心其它变异体的问题，虽然冒险，但也有点可取之处吧？” 还是太激进了。 苏星在思考。 “我们绕路，去脚印另一边。”他抬头，望向已经翻白的天际，“现在就往山上走。” 病毒构成的浓烟逐渐散去，雨后黎明，升起了真正的雾气，散在山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极低。 “你真谨慎呢，这么小心。” 赶路时，苏星将那团碎片放进上衣口袋，这样，就算坤灵声音不大，却也能很清楚被听到。 “我们两个都闭上嘴，这样更小心谨慎。” “那我声音小一点。”坤灵果真又调低了声音，像蚊子般嗡嗡的。 “我可以控制音量大小，只要你保持安静就行。” 苏星真无话可说，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没有智能的人工智能竟然真的存在，有些时候他真的怀疑它在伪装，可这家伙笨得那么纯粹，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身边的灌木丛越来越茂密，余光察觉它们偶然惊动，不远处也传来沙沙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来到耳边。 有变异体在靠近。 苏星不敢慢下，利用树木与地形，抓住时机，几下甩开身后跟着的一堆。刚松口气没多久，眼前的路忽然变得开阔，他以为来到新地形，可等看清楚，一股悚然之感贯穿脊背。 地上全是移动的痕迹，像是某种拖着身体的巨兽，而这种痕迹还不止一条，全都指向山下同一个方位。 嵌合-未知体18？ 脑中冒出这个想法，苏星眼皮一跳，他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坤灵，我们现在距离嵌合体还有多远？” “我算了一下，大概两公里吧？你发现什么了吗？” 当然发现了。 就在坤灵刚说完不久，苏星猛地停下。 只见空旷的地面，赫然出现一道人类的脚印。 “走错路了。” “什么？” “方载羲就在这边。” “你不是走的相反方向吗，难道他还会瞬移？” “我怎么知道。”苏星压低声音，“我们现在先躲起来。” “你小心点，只有你有腿啊！” 搞笑。 苏星捂着口袋，正打算继续往山上走，左侧山谷却在此时传来异响。 轰隆隆—— 恍若巨石滚动，不是向下，而是朝上。 “我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过来......”坤灵弱弱地说了一句。 “我没聋。” 苏星早已开跑，上山路不好走，岩面裸露，树木草木亦变得稀少，本来应该很容易把这个庞然大物甩掉，身后的响动却越来越近。 “我怎么感觉它在追你啊？” “不用感觉。” 苏星无暇回望，他手脚并用，越过山脊，眼看下方陡壁迷雾重重，后方的震动也越来越清晰，他没有犹豫，直接往下跳。 “我靠我靠，”坤灵放大声音，“你跳崖了吗？你在干什么？动作这么快？” 某人已经没有心情回答它，锋利的石片划过皮肤，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然而它们在眨眼间愈合，除了衣服上和沿途留下的血迹，没有东西证明他曾受过伤。 “你不会死了吧？你说句话啊。” “你真的很烦。” 终于来到稍微平缓的地带，苏星抓着身旁的枝干减速，杂草与树根被翻起，可能不小心惊动了部分小变异体的家，蟾蜍兔子什么的跳起来，跟在青年身侧。 “你真的吓死我了，一般人哪有这么下山的。” “现在有了。” 青年擦了擦手，马不停蹄继续赶路，抽空回头，那东西似乎已经消失，只是往前没跑几步，突然一股甜得发腻的味道冲进脑门。 “该死......” 找准气味来源，苏星一把抓住埋伏在头发间的变异体，将它狠狠扔在了地上。 “咳咳——” 坤灵什么都看不见，它着急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苏星拧眉，他捂住口鼻，看着还在地上蠕动接近的变异体，心里一阵翻涌。 不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不过他明白，自己已经中招了。 跑。 脑中只剩这一个念头，最原始的念头。 ——趁身体还能行动，各种怪象还没找上门来。 苏星没有犹豫，迅速朝着山下跑去。 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管，无论是坤灵的担忧，山坡的颤抖，还是扫荡吞噬路上的一切障碍，如同泥石流般滚来的变异体，他的愿望，只是快点离开这里！ 因为，他隐约已经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或者，面对谁。 她已经来了。 时空凝滞，眼前世界一下变得灰暗，唯有那片人影，在视野中发光。 “听得到我说话吗？” “你怎么不理人？” “不要再自言自语了，跟我们一起玩吧。” “E008——” 苏星闭眼。 “为什么闭眼呢？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真是有趣。” 女孩嬉笑着捂住嘴，她飘在半空，宽松的实验袍竟也随着移动，发出呼呼的响声。 “可究竟是不想看到我，还是不敢面对我，我们，你自己有答案吗？” “我知道你会出现，这没有什么不好面对的。” 苏星终于睁眼。 他盯着女孩的脸，这张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脸，在幻觉中竟然是这么清晰。 “真是太遗憾了。” 女孩按住苏星的肩，凑到他耳边，“当你看到我，就说明，你已经完全陷入幻觉中了。真的很简单呢。” “简单吗？”苏星自嘲地笑了笑，“简单是因为我记得她，而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说罢，他掏出匕首，迅速朝着女孩的影像挥去。 如同预料的，手臂穿过女孩身体，她就像一道影子，一道彩色的，承载着最纯粹记忆的，夹杂着自己情绪的投影。 她弯着眼睛，歪头笑道：“你没事吧？研究员说，再过一个月就是检测能力的时候了，你觉得我们会怎样？” “我觉得，我的治愈能力应该是最高等级，再搭配我没有痛觉的天赋，简直就是无敌了。” 女孩双手合十，俏皮地眨了眨眼，“虽然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不一定未来什么都没有呀？” 苏星面无表情看着她。 “让我来猜一猜，你的特殊能力，应该是声波攻击？就像渡鸦一样，或者——” 女孩眼珠一转，看向苏星的脸，“毒素也有可能，神经毒素，你用你的脸攻击敌人，让他们中毒，陷入幻觉。” “哈哈。”青年兀地笑了一声。 如此，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苏星难得觉得，中毒出现幻觉也是一件奇妙的好事。 “谢谢你，让我回忆起这么多。” 他的手轻轻穿过女孩身体，“但我始终明白，过去了的事已经过去了，就像你一样。” 苏星表情很平静，尽管大脑像蒙了一层雾，尽管呼吸困难，身上的麻木感也在一点一点吞噬他的自我，他依旧很平静。 “找到了。” 女孩的身体明显黯淡许多。 “多亏你给我的启示。不过是神经毒素，你觉得会对我起作用吗？” 苏星握紧匕首刀刃，以此让自己快速清醒，“真是遗憾，从今往后，你们再也没机会给我表演故事了。” “哈哈......” 幻象想要变得狰狞，可作为一份记忆的投影，即便借助苏星的想象，她也做不到可怖或是绝望。 各种表情在她脸上轮番变换，开心的，喜悦的，惊喜的，最后，定格为一张布满紫色纹路，面无表情的脸。 她抓住苏星的手。 “我们的结局已经注定，但你还没有。” “你和我们不一样，不要记住我们，请忘记我们。” “你，一定要活下去。” 女孩缓缓闭眼，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耀眼白光闪烁，却成为将苏星拉回现实世界的明灯。 “我去！你怎么还发呆呢，后面有东西来了！” 坤灵在大叫，如此惊慌失措与之前的要死不活形成鲜明对比，视野终于恢复清明，他呼吸一滞，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继续往山下跑。 “你心跳声怎么这么奇怪？你没事吧？” 苏星根本无心回应，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过—— 那是正常的。 坤灵看不到，青年自己也看不到，被衣物遮挡的地方，无数宛若丝线一样的东西从他心口蔓延，自躯干流向四肢，它们在皮肤下跳动，像是拥有自己生命的生灵，当然，那不可能。 嵌合-未知体18，又找上门来了。 苏星不知道它的弱点，之前还能因为体型小将它捉拿，如今他只能暂避开变异体的锋芒。 然而不知是不是来到极点，在这亡命的逃跑过程中，苏星竟越来越觉得轻松，眼看着快要完全把它甩在身后，迎面忽然射来一发子弹。 第36章 危机 子弹堪堪擦过手臂，正中未知体18。 不止一发，四面八方都是破空之声，伴随着钢索收紧的呼呼声，青年甚至不知道枪口在哪，高速运动的子弹没入□□，传来扑哧的闷响。 坤灵不说话了。 身后的噪声消失，苏星刚准备往另一边跑，侧边又射来一发子弹，这回刚刚落在脚边。 雾中出现一个男人的影子，某人头皮发麻，但他觉得，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看不见方载羲的表情，他带着面罩。 一身纯黑的装束，武器和防护具将他护得严实，面对面细细打量时，才发现他这身和初见那天一样。 男人在苏星跟前站定，透过护目镜，看到青年凌乱的头发，满是泥点和污渍的脸，心里莫名生出烦躁。可再往上看，注意到某人写满倔强与不屈的眼，以及狠狠皱着的眉，心情又转向无奈。 “你总是很擅长把自己搞成这样。” 方载羲抬手，摘掉苏星脸上的叶片。 “把东西给我。” 苏星没动。 “手环。”方载羲又道。 “......” 方载羲没有说话，伸手，硬是把装在口袋里的坤灵拿了出来，苏星想阻止，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我的确可以通过手环知道你们行动。” “的确，它自爆了，好像完全与外界隔绝了，但信标还在，它还是会持续不断发送定位信号，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你们的位置。” “为什么跑出来，你在想什么，你可以好好组织一下语言。” “那你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说的？” 苏星也恼，万万没想到，他会亲耳从男人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一个让他很伤心的事实。 他一把把头发刮到头后，“我确实不知道这些，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到边界线外，我要远离你们所有人，你明白吗？” 方载羲直直看着青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捏了捏已经散成零件的坤灵，不知动了哪里，本就破败残缺的器件像团垃圾般安静躺在手心。 男人掏出一块扁平的三角形，打开盖子，将坤灵的“尸体”小心翼翼放好。 这期间，苏星也只是怔怔望着方载羲。 他看到三角形亮了亮，可还没仔细看清楚，东西便被男人收回。 “除此之外呢？” 方载羲满脸平静，他绕过苏星，走到已经被牢牢封住的变异体前。 “除此之外什么？” 苏星也跟着走过去，只是还没靠近，又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甜香。 未知体18像一座小山，这回的捕网将它密不透风地围住，或许它原本的体型还要更加魁梧，只是此刻被压缩成银色的一团。 “除此之外，”男人回答起他的问题，“你还没有说你的想法，你未来的打算......所有的这些，我们都可以好好聊一聊。” 方载羲低头，同步上传变异体情况。 “聊？” 面对他的一举一动，苏星忽然觉得有点可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聊吗？”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监视我，我也明白这个手环的蹊跷。我想了一下，振苏和苍穹城其实很相似，我很渺小，我很弱小，可我偏偏又有个不一样的东西，无论是对苍穹城，还是对你们而言。” 起初苏星还有点情绪不稳，可说着说着，他也平静下来。 “我只想平平稳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用我能理解，我选择的方式。如果我不能那么做，你也不用再伪装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要怎样，我会怎样。” “何必说一些假话，用谎言聊天，用一些充满迷惑的行为对待我！” 【变异体数据已上传成功，正在启动消杀程序。】 【消杀进度......6%......10%......】 “抱歉。” 进度条缓缓推进，任务已经接近尾声，现在只用等待变异体外层剥离后取出核心。 方载羲起身。 “我这样虚伪，一定让你感到很困扰。你说得对，谎言与假话没有聊意义，它们的唯一价值可能是被拆穿后让人感到厌恶。” 他说得很慢，没有动作，像是被夺走表情的傀儡。 “我知道这些话很不是时候，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原本我打算，在这次任务结束后向你坦白。有时我想感叹，时机是一个可恶的东西，但仔细想想，其实可恶的那人是我。我很抱歉。” 【消杀进度......0％......程序错误，消杀中止】 还未等到苏星回答，脑中突然响起一系列警报。 【警告：捕网使用权已解除】 【警告：任务错误，任务中断】 ...... 【正在获取管理员权限】 【管理员登录成功，正在重启任务】 ...... 【重启失败，权限冲突】 ...... 【任务更新成功，新任务：抹杀未知体18】 【正在启用索－11】 “这里很危险，你快离开！” “什么？” 上一秒还是言辞恳切，下一秒突然变了模样，苏星望着男人的背影，心觉疑惑的同时，耳边竟又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这不是幻觉。 苏星指着变异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愕，“它在说话！” 随着话音落下，层层缠绕的钢索之间，居然细细密密开始渗出紫色的汁液。 “小心！” 明明被困住，生命也无限接近消亡，这只变异体最后采取的行动居然不是逃跑，而是向着青年所在的方位冲来。 【抹杀程序已启动】 方载羲扑倒苏星，将他死死护住，背后刺来无数触手，包括绳索崩塌的余波，全都被男人的身躯挡下。 头撞到地，眼前有一瞬失去画面。 只是透过方载羲的身体，苏星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一阵恍若从天边传来的爆破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半空竟落下淅淅沥沥的雨，带着浓烈腥臭味道，伸手一摸，紫色的。 不是雨。 变异体已经消失了。 方载羲就在身旁，他很安静。 苏星大脑一片空白。 “你......” 颤抖着双手将男人面罩取下，方载羲阖着双眼，安详得好似睡着一般。 “怎么会这样......”苏星伸手去探心跳，可无论是颈动脉还是心脏的位置，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搏动。 然后真的下雨了。 透明的雨水，洗刷去方载羲脸上沾到的紫色，露出他苍白的面色。 苏星很急，急于找到证明男人还是活着的事实，可现实，他的耳朵贴到方载羲胸口，除了雨水打在身上发出的啪嗒声，余下只有一片静谧。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甚至不敢太用力对待男人的身体，他也从没想过会这样。 “你不要死......”苏星慌了，“你怎么会死呢，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挡在前面？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你也死了？” “你怎么会死呢？” “你怎么就这样死了？” “你本来不会死的！” 苏星低头，雨水顺着脸划下，又在时时模糊视野，他紧抿着唇，拿着面罩的手万分沉重，根本抬不起来。 雨的声音，好大，可苏星还是觉得，太安静了。 我不想你死的。 “没死......” 茫茫雨幕中，分不清是漆黑还是雪色的雨幕中，出现一句无比鲜明的话语。 苏星猛地看向男人，方载羲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换个表情吧，我没事。” “你，你还活着的......” 辨不明惊喜喜悦，好似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苏星连忙蹲下，他想拉方载羲的手，却被马上制止，“不用动我，就让我在地上。” “好，好，我不动你，”苏星抹去脸上的雨水，“可是我要怎么救你，就这样下去，你肯定会死的吧？” “不用管我，我就算这样也不会有事，我不会死。” “但我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听好，”方载羲连眼睛也不再眨动，“基地的人马上会来找我，你趁这段时间抓紧离开，往东北方向，那边苍穹城也探测不到你。” “可是......” “确定离开，就永远不要回来。我左手边有一把刀，旋转开启，还有这个东西，我改造了一下它，它之后再不会出现你说的问题，也不会对你造成负担，你全拿走。” 说着，他拿出刀和那枚三角片，“现在的你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地面上一切，但你还是不要再以身涉险。” 男人说了很多，可这些都不是青年想听的。 苏星心情上上下下，“你在这里怎么办？” 方载羲没有回应，只是最后，将刀柄塞进他怀里，又推了他一把。 “不要再回来了。” “苍穹城有好人，振苏当然也有不怀好意之人，你的担忧并不毫无道理，所以，走吧。” 苏星踉跄着后退几步，他死死望着方载羲，雨势还在加重，男人的样子也逐渐朦胧。 “走，就是你身后的方向。” 他好像又听到这样一句话。 苏星握紧刀柄，他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可终究是转过身，没入滂沱的大雨中。 心脏，在狂跳，隐隐地，有一股酸意与胀痛在蔓延。脚下的路看不清，可他却清晰看到雨中正向他靠近的变异体。 旋转，激活刀柄，顶上弹出冒着寒光的利刃——这是一把细长却并不脆弱的长刀，他瞄准扑来的影子，从中斩开，雨水和血水溅满脸，他没管，又举起着双手砍向另一边。 啪！ 变异体的尸块砸进水坑，他数不清自己究竟斩杀了多少生物，只是这场单方面碾压的决斗似乎永远不会停止，无法停下攻击的变异体，无法感受到疲倦的青年，他甩尽刀刃上沾满的鲜血，亦在下一刻飞快锁定埋伏的变异体，一击毙命。 这些变异体似乎更活跃了。 苏星捏死一条试图偷袭的变异蛇，他刚才清楚看到，还有一些变异体往他来时的方向去了。 可是方载羲还在那里啊。 他怎么会没事呢。 他的背后......破了一个大洞啊。 苏星转头，回望过来的路。 这条堆满各种变异体残肢断臂的路，本应是一片灰黑的尽头，却突兀地闪起灯光。 人？还是其它东西？ 那抹光越来越明亮，好似一人提着灯于雨雾中走来—— 对不起。 苏星握紧刀柄，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向着离开的方向跑去。 雨水溅进嘴里，又因他剧烈的吸气飞入鼻腔与气管，苏星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 他像是因为黑暗中突然闪现的一点点灯光就被惊吓逃窜的小动物，也许事实确实如此，可为什么，奔跑过程中，他感受到的不是逃脱危险的庆幸，而是越来越难以抑制的悲伤呢？ 雨水流进方载羲身体，他无法感知疼痛，却能察觉自己的感官正在逐渐变得迟钝。 【警告：机体严重受损，能源耗尽，即将进入休眠模式】 脑海里传出一道声音，他举起手，一只飞得颤颤巍巍的小机器人落回手心。 “解析并读取逃逸意识体数据。” 【警告：能源耗尽......】 “读取。” 【正在读取】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一串串数据犹如湍流涌入脑中，方载羲明白了什么，一双已经没有光泽的眼睛在这时微微颤动。 还好，还好，那个东西和那个家伙都一起离开了。 方载羲从未有这么庆幸过，仿佛终于有一件好事站在自己这边，他全然不顾脑海中的警告音，强抬着手，碰到自己的眼睛。 【警告：机体严重受损】 【警告：尚有未同步至中心的数据】 【警告：机体严重受损，机体数据将彻底遗失，请立刻将数据备份传至中心！】 启动自毁程序。 第37章 逃亡 雨越大，脚下的路越看不清。 记不清究竟踩空了多少次，身上沾到的泥土与草叶总是被新一轮雨水冲刷干净，直到雨声停止，偌大的山间只有青年奔跑的声音。 眼前有块巨大的障碍物，苏星看到了，但他无力躲避，硬生生跑过去，被绊倒，摔在泥地里。 好像这样，心情会舒畅一点。 青年颤抖着撑起上半身，长时间奔跑致使他全身肌肉都发生不同程度损伤，颤抖只是一部分，大脑发麻，他几乎快要感受不到肺的存在，一股热流涌上来，苏星咳了两下，鲜血便止不住地从喉头冒出。 雨已经停了。 天光大亮，太阳正正屹立在穹顶，很快又被飘来的云遮住。 血落下，与棕褐色的泥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本就不清晰的水面倒影。 他跑了多久了？ 他好像一直在跑？ 他为什么总是在逃跑？ 从实验基地，到苍穹城，到初次接触男人的地面，再到现在，为什么？他一直都在这么跑，跑得半死，这样是为了什么？ 活下去...... 活下去。 一定活下去！ 无数记忆袭来，如同潮水将青年淹没，这样一个刻在本能里的句子，让他无时无刻不为了延长一点自己的生命而迈开双腿——逃离伤害自己的，躲避对自己不利的，逃离天上的，躲避地下的，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然后呢？跑到哪里去？哪里才是应该停止的地方？ 不是这里。 “哈哈......” 有那么一刻，苏星真想倒地不起。 是谁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又是谁让自己整日提心吊胆浑浑噩噩？ 不应该是这样的。 苏星双手握拳。 指节触地，他看到自己手腕间的紫线，抬头，来时之路的脚印延伸到无穷远方，慢慢消失于一点，山峦连绵，像嶙峋的牛脊——不知有多少头的牛，趴伏在这片大地上。 转头，另一边，那里的山好像矮一些，树木茂密，逐渐竟能看到暗暗的绿色，林间不断有小动物的身影一闪而过，可那不会是动物，而是板上钉钉的变异体。 它们在树林里奔跑，像是遵守动物本能般捕食狩猎，成功了活下去，失败了埋葬于此，天然不受人干涉的自然法则，此刻成了苏星最向往的东西。 世界真是太大了。 可是为什么，如此广阔的天空与大地，他只能永远活在某一无法逾越的阴影之下？ 脑中闪过的无数疑问，都随着周身血液冷却而渐渐消失不见。 苏星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逃跑过程中受的伤逐渐恢复，嘴角溢出的血丝也渐渐干涸，除了很饿以外，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不适。 良久，他拿出那枚三角片，这时他才发现，三角片中心有一块按钮状的突起。 按下。 开机。 没有加载界面，也没再有屏幕，苏星不确定坤灵是不是已经“死了”，第一次尝试呼唤未果，因为他根本发不出声音，无奈又咳了两下，把喉咙里的血吞吐干净，他开口：“......坤灵？” ...... “啊！” 静默后，是一声尖叫。 坤灵大吼：“光！是光！我重见天日了！” 惊喜于它又可以清楚看到周围环境，甚至连周围的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只是一点奇怪，某人的声音怎么像用了变声器一样？ 坤灵悠悠看向声音来源，发出第二声惊叫：“我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本多标致一小伙，如今和影视剧里的丧尸没多大区别，坤灵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很糟糕。 “我们现在在哪里？”苏星没理会坤灵稀奇古怪的话语，他现在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在哪？” 三角片闪了两下，“我不知道......我不能定位了......之前被关掉，我也没有记录我们位移长度与方位。” 苏星猜到了这个结果，他面无表情，没再说话。 坤灵就害怕他这样，于是赶忙找补道，“虽然定不了位，但我可以根据周围环境推测，还有你运动时间推测嘛，不急不急。” “那你快点。” 苏星确实没再急，他抬起手，用自己所理解的，将三角片对准四周，熟悉周边环境。 “我之前沿着山路一直往外跑，大致是东北的方向。” “嗯......那我大概算一算，你从上午八点多跑到现在......你跑了快五个小时啊，你确定吗？” 坤灵要怀疑自己传感器出问题了，怎么会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实？ “你是慢跑......？” “就是逃跑时的速度。” 苏星捂嘴咳嗽，虽然伤口是治愈了，但嘴里的血腥气一直散不去，有点不舒服。 “......好吧。” 坤灵打算给面前这人重新列一个数据库——他根本不在普通人的范畴，用普通人的标准概括他，实在是个错误。 “我推测，我们应该已经到了陇江南。” 坤灵声音有点忐忑：“我记得振苏基地在陇江南最南部也设有驻守区，要是我们不小心进去，就完蛋了。” “那我们就再往北走。” 苏星抹去嘴角的血迹，撑着身侧的石头站起来。 坤灵眼睁睁看着某人起身，之前还快要虚脱，就这么坐一会儿，又要准备行动了。 “你没事吧？其实可以歇一歇......” “我不能停下来。” 回答它的是这样一句话。 ...... 白天过了是黑夜，跑不动了便开始走，渴了随便喝身旁的水，饿得受不了了，便抓着认识的植物塞进嘴里。 由于原先电池的损坏，新容器供电并不能完全满足坤灵全天运转，因而苏星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将它唤醒问问情况。 虽然电量不够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坤灵太爱说废话。 苏星关闭它的原因之一也包括他嫌这小东西太吵。 “翻过这片山，我们就实现了真正的从南到北的跨越。” 几天的赶路，从一座山头翻到另一座山头，等这些山终于翻得差不多，苏星站在某个高处，向着未知的前方眺望。 崇山峻岭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而平坦的灰色大地，树木逐渐稀少，明明这一边山还是绿得浓黑，另一边则稀稀拉拉，叶片没有多少。 “嗯。”苏星应答一声，他已经许久没有停下休息，即便眯一小会儿也无法做到。 杂草绊脚，偶尔有不自量力的变异体来袭，青年长刀在手，根本不用惧怕它们的挑战，起初还会觉得有点棘手的东西，像是羚牛一类，运动开后也便是轻而易举，他难免想到熟能生巧的可能，但应该不是。 “熊！黑熊！” 坤灵声音未落，苏星一个跃起，稳稳站在树梢上，底下的庞然大物发觉目标移动至高处，自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 冰雪消融，春季伊始，从漫长冬季中醒来的怪兽需要补充能量，苏星这个浑身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气味的家伙，是第一选择。 “要不我们先跑吧？黑熊体型那么大，你咋跟它打？” “不，它很虚弱。” 苏星展开刀柄，光亮如新的刃面反射出下方景象——黑熊后退几步，蓄势待发般，做出起跑的姿势。 三，二，一！ 四， 变异熊奋起冲击，大地因为它的每一次踩踏而颤动，宽厚的而坚硬的脊背直直撞在树干上，这棵纤细而脆弱的松树当然承受不住，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后，大树倒地，却也仅此而已。 哗！ 风声掠过耳际，林间一抹白光闪现，苏星不知何时来到黑熊背后，甚至，坤灵还未看清他手中轨迹时，长刀就已经落下，溅出一片血色。 吼——！ 黑熊怒吼。 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它根本没想到这家伙竟有这样的能力，再见他近乎挑衅地站立在原地，黑熊一时失去理智，它一个前扑——铛！武器与熊掌碰撞，竟发出清脆的响声，苏星右脚后撤，直直挡下这轮袭击，再一卸力，变异熊落在身侧，瞅准时机，抬脚狠狠一蹬，这一大黑团子就这样被踹飞出去。 黑熊爬起来，后背着地给地上留下一滩血，痛苦另说，挑衅也另说，它这时明白不对了，想要逃跑时，提着长刀的家伙已经来到跟前。 “不许动。” 那柄沾着血的刀就横在变异熊眼旁。 苏星神色如常，甚至都没有大喘气，他又将刀贴近了点，道：“说话。” 黑熊：...... “不会说话吗？” 苏星严肃起来，“不说话就砍了你。” “老天爷，你不会是精神出问题了吧？” 坤灵终于出现，之前的画面太刺激，它一直都不太敢看，生怕变异熊一巴掌把人拍死。 “变异体怎么会说话？还是你出现幻觉了？” 苏星没理这个吵吵闹闹的东西，眼睛死死盯着黑熊。 黑熊耳朵都不敢动一下，不明白这家伙要做什么，下一秒，那把刀又近了些。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才刚结束冬眠呢！” 眼见刀尖都要贴到鼻子了，黑熊赶紧捂住鼻子，开始做最后的挣扎。 “哈，这不是会说话吗，笨东西。” 苏星收起刀，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青年的手正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全身的状况稳定下来。 “你听不懂我说话吗？嗯？” 黑熊一愣，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很圆，眼见青年手又要动起来，这次它直接保住了头。 “能能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要砍我，我一定好好说话！” 坤灵惊讶：“你开始自言自语了！” “闭嘴。”苏星皱眉。 “好的好的，我马上闭嘴！” 变异熊也在这时凑热闹，青年嘴角一抽，给坤灵强制关了机。 “没说你。块头这么大，胆子小得要死。” 黑熊缩了缩。 “缩什么缩？”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苏星现在的心情说不上很好，但面对目前的情况，他只能接受。 “你以前见过像我这样的家伙吗？或者说，我这样长相的生物。” 长相？ 黑熊眨了眨眼，一个头，直立行走，很凶而且总是叽里呱啦说什么，还真有这样一个答案。 “有。” 苏星的心提到嗓子眼。 正打算继续追问，黑熊自己补充起来了，“不过它们身上的毛比你的要多一点。而且，它们还有尾巴。” “尾巴？” “很长一条的尾巴。它们经常一起行动，在树林间跳来跳去的，那条尾巴打熊可疼了，尤其是一起上的时候。” 那就不是人。 虚惊一场，后背还在发凉，苏星抬手指向另一边，“那边，一直往那边走，有什么危险的或是你没见过的东西吗？” 黑熊顺着望过去，只一眼，马上收回目光。 “那边可差了，呆久了让熊不舒服。越往那边走食物越少，而且还有很多怪物，我现在都不去那里了。” 变异体口中的怪物必定非比寻常，苏星追问，“哪种怪物？” “很凶的怪物。只知道进攻，根本交流不了。”变异熊似在回忆，“样子也很怪，像一滩。” 苏星大概明白了。 “嵌合体。” 又或是别的什么。 他抬头看天，不知是不是来到一个全新的地方，这里的天空，似乎更加暗淡。 “你走吧。我并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不再试图攻击我。” 苏星仍旧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变异熊往前挪了挪，原先受伤部位已经不渗血，虽然还是痛痛的，但并不是多严重的伤。 “我这就走，我以后绝对不会袭击你了。” 长成这样的家伙都不会再袭击了。 皮外伤对这里的变异体而言属于是家常便饭，苏星那一刀虽然大开大合却并不致命，平心而言，他只是为了引起黑熊的注意，顺带摸清它与自己的实力。 黑熊见青年没反应，趁他没动作，扎进一边灌木丛，眨眼便没了踪迹。 有风吹来，淡淡的，裹挟着树林中草木的气息，自东方无穷远的地平线上，升出今天的第一缕晨曦，苏星看到了。 还不能停下。 阳光长驱直入，穿过悬浮有无数病毒孢子的天空，留下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光明轨迹。 这些轨迹恢弘而灿烂，正如耸立在苏星眼中的，一面巨大的光幕。 他看到了。 那些本不可能由人眼能看到的东西。 第38章 禁区 “......当人类迫于无奈，点燃第一枚引信，属于地面的末日时代也真正来临。” 振苏基地第二区，齐霜作为特邀宣讲员，正在为各区学生代表讲解有关地面的知识。 “可为什么一定要引爆炸弹呢，不能用其他办法吗？” 底下有人提问，齐霜早有准备，她微笑，缓缓回答道：“时间格外宝贵，同样格外残酷，它不会等待我们的脚步，只会推着事情往无法预见的方向走。” “......空中是高浓度的病毒孢子汇集成团即将破散，地面是已经被感染的各种生物四处逃窜，为了阻止病毒进一步扩散并彻底封锁危急区域，M国率先使用了核武，打击了病毒感染最严重的几个区域。以那时眼光看，这样的做法确有效阻止了病毒扩散，消灭了所有感染变异的生物，却也埋下了另一个祸根。” “如今，那场大爆炸激起的尘埃早已沉降，但渗入地上的痕迹始终无法轻易抹除，它们离我们很远，同样离我们很近，给它冠上禁区一名，是为了提醒，更是为了警示。” ...... 宣讲会结束，齐霜刚退离会场，迎面而来一位熟人。 “方部长，好久不见。” 齐霜盈盈一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过来，这边才刚结束不久。” “特意前来观摩基地开办的宣讲会。”方载羲回以同样的微笑，“齐所长出口成章，我学到了很多。” “方部长太谦虚了，我们这些人哪有比得过你的！” 两人正交谈着，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齐霜没有回头，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侧。 “好久不见，方部长，自你从十三区回归，我就可难和你再见一面。” 闻延光摸摸鼻子，根本没注意到齐霜无奈的表情，“虽然已经不是同事了，但能在这里遇上，也是缘分啊。” 方载羲已经很熟悉这位的说话方式，于是笑着回应道：“缘分确实是个捉摸不透的东西，但即便工作的地点改变，我们依旧是可以并肩作战的同事与战友。” “对，我说也是。” 闻延光挑眉，她微微低头，终于注意到齐霜带着埋怨的眼神。 这瞬间，仿佛一拳打顺了大脑所有通路，她想起什么，连忙松了手，“哎哟，我还有事，你们慢慢聊，先走了。” “闻队长慢走。” 方载羲目送这位特战队队长远去，齐霜将头发捋到耳后，不好意思道：“闻延光是这样的性格，部长请不要介意。” “我记得她，过去在藏寨环山工作时，经常与她对接工作，她是位恪尽职守，坚持原则的人。”男人转头，“也不用这么拘谨，非工作期间，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齐霜轻咳一声，开口，“已经习惯了方部长的称呼，还是不要轻易变更好。你先前找我要的资料我已经准备完成，你看是我让人送来，还是你亲自来取？” “我恰好要去研究区体检，顺路，一道可以取来。” “好。这样也稳妥一点。” 齐霜点头，对上方载羲没什么表情的脸，鬼使神差般，她问道，“已经这么久了，还是要定期做身体检查吗？” “这是无法避免的。” 男人停顿一瞬，“上一个机体的损毁严重，数据遗失了很多，中心在想办法找回丢失的那部分数据，必须要我的参与。” “这样......”齐霜若有所思，“抱歉，可能提及到了你不好的回忆。” “没必要抱歉，”方载羲笑了笑，“作为这样的‘人’，机体破损或是数据遗漏都是很平常的事。” 齐霜没再回应。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会流血也会流泪的人，她无法体会，也体会不到。甚至，偶尔只要带入一下男人的视角，就会感到难以遏制的窒息。 可世上总有人要做这些事。 西京禁区外围，白眼林。 黑云压地，树影静谧，雷电乍现，照亮无数苍白直挺的桦树。 桦树枯槁无法动作，却可从不知何处发出近乎凝滞的声音——它们沙哑的喉咙提醒着，它们惨白的眼球注视着，一个疾驰在林间的身影。 “喂，喂！你跑慢一点，我要追不上了！” 苏星没管身后微弱的声音，长刀一甩，正中前方逃跑的物体，那物体身若无骨，或者另一个形容，那物体完全是一滩烂泥。 寻常物理攻击根本对它不起作用，它正要像往常一般从刀间溜走，却在察觉到上面沾染的血液时，下意识包裹住那把刀。 苏星抓住这一瞬停歇，几步来到它身后，掏出自制的口袋，将它一把兜住。 泥巴怪不断挣扎，可它发现袋子内壁上的血迹后又忘记了逃跑，就这样安安静静贴着那小块已经干涸的液体旁边。 “哎哟喂，可算追上了，你跑那么快干嘛，又是因为这个泥巴怪！” “不追它等你吗？” 苏星声音没有起伏，“有飞行器都跟不上，你有什么用。” “什么嘛，我才发现这个装置有飞行器不久，运用得不熟练很正常！”三角片大声辩驳。 “是是是。大半年才发现身上有飞行器可以移动，你也挺厉害的。” 可惜现在无法在觉得它很烦的时候把它丢在某个地方了。 “你不能否定我的作用，你手上的口袋都是我教你编的，常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总是很快就把我这个恩师忘了，你真的很可恶。” 兴许真是良心发现，苏星没再回怼。 他观察着口袋里的家伙，光看还不够，又把手伸进去搅了搅。 黏腻的手感，好像真的泥巴一般，甚至在他把手抽回时还能沾上一点。 “无攻击性，性格比较温和，听不懂说话，无思考能力......” 苏星思索片刻，将口袋里的东西倒出来，“这个也不是。” “我就说嘛，我猜的就是这样。” 小三角轻轻落到青年肩侧，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它又往人那边靠了靠。 “快下雨了吧，我们不要站在树下面，会被雷劈的。” “劈不死我。”苏星头也不抬，将口袋折好收好，那泥巴怪发现苏星没有伤害它意思，也不跑了，蹭着青年脚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你不会被劈死，我会被劈死啊。” 某三角片真想翻白眼，奈何只能干嚎，“我们离开这片林子吧，这些树一直看着你，很瘆人啊。” 看，又不会造成实质伤害，它们最多不过有点吵闹。 苏星抬眼，周遭矗立着密集的桦树，然而与其说是树，不如说是眼睛堆在一起挤压成了一条条长杆。 三角片听不到它们窃窃私语，可它知道，此时此刻，桦树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青年，它们毫无感情流露，只是直白地，目不转睛地，瞪着地上这人。 “每次来这里我都觉得恐怖......尤其是天快黑的时候。” “那你就把自己关机。” 苏星一把将肩上的小玩意儿塞进上衣口袋，将刀具收回后，他粗略看了眼几乎已经一片漆黑的天空。 “还有多久下雨？” “......” “你在和我说话吗？” 对于这个异于常人的家伙，三角片真的很难确定他是不是又在和变异体对话。 如果中途插了嘴，他就会对自己使用强制关机术，简直是个魔鬼。 “坤灵，还有多久下雨？” “说了多少次，我不叫坤灵！” 满怀期待又得到了错误的称呼，“坤灵”不满地从口袋里钻出来，“我给自己取了名字，我是林中蝴蝶，我叫林蝶！” “什么蝶不蝶的，到底还有多久下雨？” 苏星开始不耐烦，“不说把你丢了。” “哎哟，我怎么不说了，之前我飞上去看了眼，雨云大概半小时就会到这边，我们该抓紧时间了。” 半小时，时间足够了。 “我要去找一些物资，如果你实在急，自己先回去。” “盒盒，那我肯定是要和你在一起的，我是你的伙伴嘛。” “随你。” 苏星不再与它争辩，某蝶默默缩回口袋，以一个青年刚好能听清的声音嘀咕道：“林蝶不行，叫我小蝶也行呗，就喜欢你那坤灵。” “再吵把你扔了。” “好好，我不说，我闭嘴。” 小蝶光速投降。 绝不是因为屈于某人的淫威。它如此想到。 两位前脚刚回到营地，下一秒，豆子大的雨滴跟着就砸了下来，苏星关好门，风声雨声都阻隔在外，荧光藻随着人的动静缓缓泛起微光，简陋狭小的室内温馨而温暖。 “终于回来了。” 小蝶如往常那般钻出苏星衣服口袋，发动飞行器，轻盈地停在了墙上支出来的一块木板上。 离开前炭火被草木灰盖住，苏星没怎么费力，火苗重新燃起后，便将新挖的食物放进去烤。 小蝶不用吃东西，趴在原地看着。它偶尔会提醒某人再不把东西拿出来就烤焦了，当然，那只是在它心情好的时候，像现在，它只默默祈祷，某人的土豆一定要烤糊。 “距离上一次发现暴乱的变异体，还是一个月前。” 苏星拿起石块，在木头上刻刻画画，这块木头快要被写满，青年凝视着上面的记录，眉头渐渐蹙起。 “外围应该已经没有失控的怪物，我们得再进去一遍......” “你又要往里走？！”小蝶声音拨高几度，“何必呀，安安稳稳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行吗？” “我可不想再经历那种半死不活的场面——先提个醒，变异体不会攻击我，它们会攻击你，我会飞而你不会飞，我不会死而你会死，你可要想清楚哦。” “那这样的话，你去里面呗，你给我探路，给我打探情况，你愿意吗？” 苏星轻描淡写，他拿出火堆里的食物，剥开外层，慢慢吃了起来，小蝶见刀子扎在自己身上，立马改口，“这个......你是知道的，我很容易没电，飞一会儿就掉下去了，到时候你就永远找不到我了。” “找不到就是最好的，省得天天还要照顾你。” “什么呀，明明我也照顾了你的，我如此知识渊博，为你提供那么多帮助，你全都视而不见，奴隶主都没有你这么翻脸不认人。” “啊，这样吗，你在奴隶主手下工作过？” 苏星似笑非笑，“不要妄自菲薄，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奴隶哦。” 可恶，小蝶咬牙切齿，虽然它没有牙也没有齿，但它还切实体会到了，不要随便教一个人语言和文字的道理。因为这样的话，当他和你吵起架时，你可能吵不过他。 第39章 暴乱 “切，嘴上说着不把我当奴隶，实际上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承认吧，你就是这样心口不一且薄情的人，虽然对我的态度总是很恶劣，但事实上你无法离开我，这么久还一直带着我，说明我有用，而且是有大用！” 如此说到情深意切处，小蝶飞至苏星脸旁，却被沉默的某人一掌拍到墙边。 小蝶转了两圈停稳，它不可思议地质问：“你竟然打我？” “我以为是个变异绿苍蝇飞过来了，抱歉。” 苏星假笑两声，仿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正是因为你没什么多余作用，对我构不成威胁，我才将你带在身边的，可不要本末倒置了。” “盒盒盒盒。”小蝶冷笑，“你这家伙真是好样的。” 苏星动了动，靠着干草铺的床躺好。只要一时半会儿不回应小蝶，它自己就会安静下来，为了不再激起它的聊天欲，苏星翻身，背对着小三角片。 “没意思。” 小蝶安分地回到了自己的“王座”，最近天气不好，经常电量告急，它可要节约一点，免得后面好几天开不了机。 迷迷蒙蒙如同睡着一般，三角片关闭所有运行程序，进入了休眠模式。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直到屋子外面已经没了雨的声音，脚边篝火也不似之前那般明亮，只微微泛着火红的暖意。苏星挪动上半身，平躺仰视着整个屋子，依旧是“A”型帐篷，加固了许多次，小而实用。 自离开边界线到禁区附近已经是四百天前，往事如过眼烟云，唯有每次出逃时如出一辙的雨历历在目。 苏星起身，添了点柴火，室内重新明亮，他轻轻拿起那枚三角片，掏出手帕擦了擦它光滑的外壳。 没有故障，还是和往常一样。 分毫不差地放回原位，青年展开长刀，拿出另一块编织的麻布擦拭刀身与刀刃。 与初拿到手的那天没什么区别，这把刀始终锋利，折叠的功能又十分便携。 苏星爱惜这把武器，说是喜爱也不为过，只是唯一美中不足，每每拿起这把刀，都会想起那个躺在雨幕中的男人。 深吐一口气，苏星轻手轻脚来到屋外，雨果然已经停了，就连细细的雨丝也感受不到，黑夜已完全笼盖大地，没有星星的天空，月亮像被晕开，飘浮在头顶。 禁区边缘。 振苏基地将这里列为绝对不能踏入的地带，或许这里才称得上苍穹城口中的死亡之地，可对苏星来说，禁区或是死地，都差不多—— 只是这里没有振苏的探测波，也几乎没有人类的踪迹，是一个绝佳的蛰伏区域，也是一个提升自身实力的极佳训练场。 抬脚前最后看了眼安静立于树丛中的小屋子，晚风习习，皆是安详平和的气息，苏星提起刀，不过瞬息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西京，内环。 还未真正进入中心，周边早已没了建筑的影子。爆炸的冲击波粉碎了大部分人类曾存在过的痕迹，岁月洗礼，这片被污染的黑土地一眼望不到边际，只有少数后来萌发的树木扭曲向上，而它们在察觉来人时，马上警惕起来。 “嘘。是那个人类。” “直立行走的家伙。” “这次来又是为了那些东西？” 苏星没有立刻应答，手往侧边一挥，修长锐利的刀刃于黑夜中一闪而现，会说话的树纷纷噤声，注视着青年直挺挺走来。 “这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你们发生什么了吗？” “你是知道的......” 树群中一位稍稍胆大的老者回答：“我们于此艰难求生，生怕不留神就被发狂的东西吞噬，但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我们从扎根开始，就无法移动半分，除非——成为那些东西。” 苏星扫视一圈面前的树群，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说话的柳树身上。 “看起来很幸运，那棵树并没有吞噬你们，只是逃向了深处。” “是这样的。但这份幸运并不会长久。” 柳树枝条自由散开，明明没有风吹来，它们却在此时聚拢飘起，指出一个方向。 “它去了那边，请你......平息它的狂症，解除它的痛苦吧。” 老柳树已经如此说道，树群其它树也举起枝条，悉悉簌簌的摩擦音传入耳中，同样传来的还有它们此起彼伏的话语：“请你解除它的痛苦吧。” 苏星握紧刀柄，向着指明的方向前去。 “当然。我会这么做。” 月亮被云层遮挡。 风卷着沙砾，倾落某人肩头，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仿佛熏蚀灵魂的恶臭，天上天下一般黑，但好在辽阔宽广，足以让青年将所有景象收入眼中。 “呜——” 耳边响起呜咽声，凄凄切切似从四面八方传来，苏星面无表情，朝着视野中那片洼地稳步前行。 哭声更加凄惨，连着抽噎的频率也加快不少。洼地边缘遍布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石头，嘎吱嘎吱，脚踩着向前，每一步都是挠心的怪响，再走，是稠腻温暖的流体，它们缓缓流动，随着中间那棵柳树的哭泣起起伏伏，像是在呼吸。 “你还要哭多久？” 这是一道清脆的声音，没有多余感情，恍若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疑问，它穿过柳树对自己的层层包裹，清晰传入失控变异体的脑海。 混沌不堪的意识之海在此时飘来一丝清明之风，柳树展开缠绕在树干上的枝条，终于看清上方这人。 漆黑，那人只有一个轮廓，披肩短发飘逸，挺阔的风衣如同锐利的刀锋，他右手手执长刀，旋而一舞，于无声中绽放出一抹黯淡的花。 “好痛.....好想......” 仅仅片刻的清明并不能让这棵几乎完全被病毒侵蚀的柳树清醒，它觉察青年身上的气息，体内那股狂躁也被激得再也抑制不住。 “好想......好香......想要——！” 眨眼间，数以千计的枝条向着苏星袭来，他早有预料，提手一挥，第一轮攻击被青年化解，斩断的叶与枝纷纷扬扬掉入粘稠的液体中，瞬间就被吸收，苏星眼神一凛，一个跃起，跳出了洼地。 “不许跑！” 下方传来声音，那棵发狂的柳树枝条乱舞，身下的液体被它尽数吸收干净，下一秒，柳树体膨胀好几倍，似乎是生怕丢失了送上门来的猎物，它挣扎着脱离地面，以枝条为腿，开始追赶苏星。 这样诡异的画面也不是第一次见，苏星内心没什么起伏，只在思考要如何干净地解决这个家伙，而不沾上那些看起来就臭臭的液体。 “好香好香......” 柳树穷追不舍，顶上的柳枝除了被用来当腿，剩下的依旧不忘对某人发起袭击。 铮！ 刀与裹成一团的枝条碰撞，黑暗中甚至能看到刹那的火花，它很聪明，知道分散的柳枝会被斩断，于是便改变进攻的形态。苏星一边后退一边抵御柳树的每一次攻击，两位如同优雅的西洋击剑手，只是一个节节败退，另一个不断进攻，好似占尽了上风。 看来就是这样了。 无论是横扫还是直刺，次次攻击都被化解，丧失理智的柳树难免恼羞成怒，于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不惜抽出脚下的枝条，凝聚出另一只“手”，想要一把抓住青年。 长时间消耗战，是个人都会吃不消，苏星好几次慢一拍，差点被抓住破绽，终于在最新一条手出现时招架不住—— “抓到了！” 柳树大叫一声，苏星微微蹙眉，眼见那尖端就要碰到自己身体，某人灵活一闪，竟越过重重障碍径直穿到柳树跟前。 咔！ 它甚至没反应过来，身体因为惯性继续向前，只是没了支撑逐渐倾倒—— 腿，它的腿被砍断了！ 慌慌忙忙调动其它枝条维持平衡，可还没来得及这么做，一股巨力从下方袭来，生生要把它裂成两半般，事实，也确实如此。 距离过近不好发力，苏星左手不知何时掏出匕首，刺准柳树根部，再一上拉，从下至上，硬是将树干剖开，取出了埋藏在深处的那颗跳动的小玩意儿。 柳树轰然倒地，苏星收力，将不断抵抗的核心牢牢禁锢在手中。 “啊！” “好痛！” “好痛苦！” 小玩意儿的声音尖锐又刺耳，苏星嫌弃地甩了甩手，试图将方才掏它沾上的汁液甩干净。 “你这大混蛋！” “你这大混蛋～！” 苏星学核心说话，现在看来，它还是有点思考能力的，虽然不多，但这也说明，它还没有百分之百被病毒感染。 这下有点难办了。 按照以往，对付完全被感染的东西，他可以毫不留情一口吞，高浓度的病毒载体对他而言是“大补品”，比毒核什么的来得还要快，加之它们本就失去理智，一口吞算是解除它们的痛苦，苏星也很乐意这么做。 然而手里这个，还没到异变程度百分百的地步。说来也神奇，自然界的变异体一般只有两个情况，暴乱，不暴乱，这里并没有特效药给它们治病，所有体内含有过量病毒的变异体最后只有一个结局。 “了不起，你是在负隅顽抗呢。” “啊！我要吃了你！” 小柳树挥舞着稚嫩的枝条，月光很淡，好的是它终于舍得从云层里出来，所以淡一点也没关系，刚好能照清柳树核心的轮廓。 圆柱形，像根黑漆漆的萝卜。 苏星攥着它到水里洗一洗，水不是多干净，但至少没有臭味。 “咕噜噜噜噜.......”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呢。” “啊！你就是个混......咕噜噜噜......” 看洗得差不多，苏星凑近细细嗅了一番，没有太恶心味道，小核心也不挣扎了，用力一捏，哗啦啦的水从它身上流出来。 “死了吗？别死，我要救你呢。” “呸！” 核心吐了一口水，正好命中某人脸上，苏星眼神一沉，拿出匕首就往核心头顶上扎了个洞。 “不要，不要吃我！” 现在求饶晚了。 苏星咬住核心的头顶，用力一吸，是熟悉的苦涩，对比完全异变的核心稍微淡一点，但始终不是什么好吃的味道。 等小柳树完全干瘪皱巴巴一团，苏星将它展开，捏了捏脸。 “没死吧？还活着的吧？现在感觉好点没？” “你......这个可恶的混蛋......” 说完，核心便沉沉昏了过去。 “精气神还不错，应该是痊愈了。” 苏星将它放回口袋，收起刀，按照原路返回。 第40章 柳树 柳树群还是原来的那个柳树群，它们感觉到某人渐近的脚步声，知晓尘埃落定同伴消逝，默默地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树丛中仿佛传来啜泣。 苏星一一略过它们，在第一个为自己指明道路的那棵柳树前停下。 “我见到那棵树了，”他开口，“感觉是一棵很年轻的树。” “对......它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老柳树长叹一声，似哀似伤，“原谅群落如此悲痛，我们感谢你的心情常在。只是命运向来如此，它没有选择吞噬同族，已经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命运？” 这样的词从植物口中听到还是十分奇妙。 明明这里的氛围是那么沉重，苏星却觉得无比畅快。 他勾唇，拿出核心，笑道：“话说得太早了，你们的小柳树还没有死。” 小柳树休养了一段时间，虽然依旧干瘪，但已经逐渐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被带回族群，身上树枝一颤，马上就维持不住，大声控诉起来。 “救命！这个家伙打我淹我还要吃我，大家救救我，救救我！” 没有树料到这个情况，震惊之余，树群中响起一道鲜明的呼唤—— “柳十六！” 苏星手中的核心听到这一句，反应更加激烈了。 “妈妈妈妈，快救救我，快点把这个家伙消灭！” “你这死孩子！” 咻咻—— 苏星还没看清什么东西飞到眼前，下一秒，手中的小柳树被抽走，空中回荡着它凄厉的叫喊：“啊！啊！妈妈抓错了，不是我！” “抓的就是你！” 柳树妈妈攥住柳十六，狠狠往地上一拍，一边拍还一边怒吼：“让你好好吸收养分，晒晒太阳你不听，长得没别的树好，也没别的树听话，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吵吵吵，丢我老脸！” “哎哟！我错了妈妈，我全都忘了忘了，但这事不怪我，我遇到了一个东西，妈妈妈妈，不要再砸我了，我要坏了！” “什么东西，怎么别人没发狂就你发狂，死孩子，我今天硬是要把你打服！” 求饶声与怒骂声此起彼伏，身边的柳树皆在看热闹，苏星抓到关键信息，连忙来到柳十六母亲树前，问道：“你遇到什么东西了？” “咳咳咳，”柳十六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趁母亲一个甩手，扒住了苏星衣角，“真的真的，我真是因为遇到了一个东西才突然变成那样的，因为我生长在外围，你们在里面的都不知道！” 见青年过来，大柳树也不再哐哐砸孩子了，它在地上掏了个洞，把小柳树往地里一插：“饶你一命，跟这位大人好好说清楚，不然，你就等死吧。” 柳**半截载进土里，只露出个头来，苏星觉得有趣，蹲下捏了捏小柳树。 “你说一下，那个东西长什么样？” “唔......” 小柳树稍微钻出来一点，也是为了把握好这个机会，它立刻回答道：“就像混了水的泥巴一样，很稀很稀，它在地上流，我不小心......沾了一点，身体就难受的很。” “泥巴......这种东西，莫不是大人先前一直在找的......” 身边传来窃窃私语，柳十六母亲听到自家孩子的回答，气得又是一枝条拍在它头顶。 “不小心不小心，你就是成心，还沾，沾一点会出事吗？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碰也不要随便吸收不干净的东西，让你在外围是因为太阳好，不是让你去乱搞，你现在就给我在这里长，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根发芽，看你还乱不乱来！” “啊呀，妈妈，我错了，我就只是好奇，它身上的味道太奇特了，我真忍不住......呃呃——” 柳十六连连求饶，可突然，他像是卡了壳，僵硬地闷在土里，一言不发。 柳树妈妈起初以为它在装死，气正上头，将小柳树拔起来，却发现它浑身黑得不像话。 “糟了。” 她觉察不对，抽出枝条拧干柳十六，黑色消散一点，可柳十六看着快要死了。 “柳十六！醒一醒！”柳树妈妈慌起来，“我以后不打你了，你快振作起来，不要吓妈妈好吗？” 周遭围着的柳树皆被这一变故惊到，有博学的树见识过这一情况，惋惜道：“弃壳逃生确实为我们的最后生路，可柳十六还是过于年幼，不足以抵抗外界病毒侵蚀，恐怕......” “抵抗不了......” 柳十六母亲听到这么一说，立马举起枝条打算把自己劈开。 “我来帮它抵抗！” 身边柳树纷纷阻止。 “不不，柳九三，你把你自己剖开，你加上它，抵抗两份毒素，你不活了？” “可它是我的孩子！” 眼见周边的柳树也快要无法阻止柳九三，苏星端着下巴看了会儿，道：“我来吧。” 众树纷纷看向青年。 “你说它无法抵抗外界病毒，那只要让它能够抵抗就行了。” 苏星伸手，“把柳十六交给我吧。” 实在没有办法，柳九三只能颤颤巍巍将孩子放在青年手上。 对于变异体，体内的病毒含量必须维持在一定范围，高了暴乱，低了会死，苏星当初可是刚刚算好柳十六的承受范围，结果它还是歇菜了。 “让我看看。” 年幼柳树群异变程度大约在百分之四十，柳十六就卡在平均线附近，难道是太低了？ 苏星没说话，咬破指尖，在小柳树脸上涂了涂。 不知是脸太黑还是血液迅速渗透，柳十六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很快，黑色褪下，小柳树抽搐两下，开始呻吟。 “啊，我的身体，我的头......” “活了活了！” “柳十六，我的孩子！” 柳九三喜极而泣，一把抱起两次得而复失的孩子。 真是跌宕起伏的经历。 但这还不是结束。 苏星指着柳十六，“我只是暂时稳定了它，因为它确实太弱小，可能很快又会变成刚才的情况，要让它快点成长起来才行。” “那，那怎么办？”柳九三紧张道。 “先让它跟着我一段时间吧，我会帮助它长大，明天我再把它还给你们。” “好好，大人，柳十六就交给你了。”柳九三瞬间释然，轻轻地把小柳树交给青年。 苏星收好柳十六，正欲告别，一条柳枝落在肩上，回头，是老柳树。 “大人......这里已经许久没出现过，那类似流体的生物。原本以为有我们在就不会出事，结果这次连我们也丝毫没有察觉。” 老柳树声声真挚，“真是万分感谢大人，不仅是重新找回丢失的孩子，还有帮助它这件事，你的恩情，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是啊，真是万分感谢，曾经我们总是很惧怕你，可得到你这样帮助，我们也应该拿出最高的敬意。” 身后还有其它柳树附和，苏星站在原地，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平日路过这里，最多不过问问路打听暴乱变异体的情况，柳树窃窃私语吵得他耳朵烦，如今看来，它们还是挺不错的。 “大人今后若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定会鼎力相助。” 何时何地还是有点夸张，但苏星并不讨厌变异体的帮助，因为一个人要完成许多任务，还是很麻烦。 “我会的。” 苏星点头，带着柳十六告别了柳树群。 月光更浓了。 雾色消散许多，圆圆的月亮像一面会发光的圆盘，苏星望着它，脚下速度不快不慢。 这片天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有云或者无云，都是如此令人沉醉。 可惜，它总与另一个东西密不可分。 苍穹城。 浮空之舟的航线使它无法出现在西京上方，可它的产物却遍布整个大地。 随着异变程度提高，青年如今只需通过信息素就能知晓变异体处于什么阶段，是自然产生，还是经受了实验室的手段，后者极易辨别，目前地上跑的都是类似“嵌合－未知体18”的玩意儿。 它们身上带有探测器的是少数，在最近才有增多的趋势，像方载羲说的，这种生物很危险，完全没有理智，男人需要抓它回去研究，但苏星要考虑的就没有这么精细了。 当胆怯和害怕被颠覆，所有的遗憾与痛苦都指向了一个源头。 逃跑？ 他不想再跑了。 苏星收回仰视的目光，手里的拳头也不自觉收紧。 他一定会一直一直活下去，直到亲眼见证他们的覆灭。 天空蒙蒙亮，营地与离开时一样，小蝶习惯在天空彻底亮后才会醒来，它总说，能唤醒它的只有清晨第一缕阳光。 ——可能没电也要找一个美丽的借口吧。 轻轻推开帐篷的小门，苏星刚坐下没多久，身侧的三角片忽地闪了闪，一个猛跳，砸到屋子屋顶又掉了下来。 “吓我一跳，你学跳蚤呢。” 苏星眼睛都没转过去，往明明灭灭的篝火中埋进刚捡的土豆。 “我靠！” 小蝶突然开始大叫。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苏星：？ “你靠什么？” 人工智能平常的语言苏星已经能适应大部分，除了“靠”，“槽”，“卧”这一类，类似语气词的东西。 “我靠，你不懂！”小蝶激动万分，连声音都在颤抖，“我做梦了，我做梦了，真的梦见东西了！” “什么做梦？你不是天天都在梦吗。” 苏星将烧得硬硬的土豆塞进嘴里，小蝶罕见的没有计较这句挖苦，它在青年头顶跳来跳去，声音也很大：“真的，是真的梦，我很确信！” 奇怪。什么时候电子元件也会做梦了？ 苏星一把抓住小蝶，凑到面前看了看。 没有被追踪的痕迹，也没有接收新信息的痕迹，扒开飞行器，也没有沾到什么的怪东西。 刚看没一会儿，苏星还想继续扒拉一番，小蝶直接挣扎着飞起，大吼：“偷看淑女的身体，你是流氓！” 青年蹙眉，“你哪来的身体。” “我说有就有。” 小蝶清了清嗓子，落回自己的王座，郑重其事道：“我做梦了，梦见我上辈子是一个伟大的科研人员，人人都喜爱我，尊敬我，我为全人类做了好大的贡献！” 苏星这下更困惑了。 “不应该啊，难道是致幻菌进化了，都能让机器中毒了？” 这个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或者，你开始编故事哄自己睡觉了？” “怎么可能！” 小蝶气得想跺脚，“不是编的，是真的，说它是梦还不准确，我清楚，它就是以前发生过的事。” 青年若有所思。 以前发生过的事？ 以前发生过的事真多啊。 “你读错数据库了吧，”苏星撑着脸，“依我看，你就是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了。” “才不会，方载羲是男人，我怎么会把自己代入进一个男人身上。” 小蝶在空中飘来飘去，苏星懒得再理它，解决完早餐后，将还在乱飞的小蝶抓入手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进化成能做白日梦的人工智能了。” 第41章 产物 松手，尚未反应过来的小蝶掉下去，砸在干草上，弹了两下。 “哇，你这个暴力狂！” 小蝶重新飞起来，要不是没有身体，它真要两巴掌拍过去了！ “抱歉，手滑了，刚刚在检查你内部是不是出了问题，还好，没什么事。” “哦，真的吗？” 小蝶半信半疑，它死死盯着青年的脸，瞧这一脸无辜的样子，应该也许大概是真的？ “嗯，当然啦。”苏星眼睛也不眨，满脸淡然，“时间不早了，我们抓紧点，还有事情要办。” “事情？什么事情，你又找到什么线索了？” 它对某人大半夜不睡觉出去找东西的行为已经很熟悉了。 小蝶嘟囔，“其实我真觉得没必要，这片区域的嵌合体，发狂的变异体，都被你清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没意识的泥巴怪，何必呢？” “哪里清理干净？你飞过这片区域所有地方发现的，还是泥巴怪亲口跟你说的？” “哈？我又不会跟变异体说话，我只是觉得，觉得而已！” 小蝶飞到青年耳边，它知道自己劝不过他，只能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老样子，我只负责前期侦察的任务，你打架的时候我会直接跑路，没意见吧？” 苏星瞥了眼肩侧的三角片，伸出手掸了掸，“当然没意见。别贴着说话，吵死了。” “切，事情真多。” 小蝶不情不愿驱动飞行器，兜兜转转，停在了苏星头顶，它还特地观察了下青年的反应，很好，他正忙于赶路，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西京广阔而平坦，据那件事已经过去一百多年，最外围的区域林林总总长满了笔直苍劲的桦树，结合树群外貌特征，苏星起名，叫那里为白眼林，小蝶自然是收录在库。 “白眼林......白眼林危险程度不高，泥巴怪多在这片区域活动。之后是......柳树湾，全是奇形怪状的柳树群，大多抱团行动，比较温和，喜欢用泥巴怪当养分。再沿着河道走，边上有很多长满毒针的草，毒核喜欢在这片区域生长，动物变异体小而灵活，偶尔能见到泥巴怪......” 苏星一个劲儿地赶路，小蝶就在他的头顶碎碎念，察觉四周景象变化，它滑到青年额角，问道：“你又要去玻璃凼么？” “差不多吧。” “那儿不是早被你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都没发现‘嵌合体’的踪迹么？” 小蝶十分不理解某人这样的持之以恒，“要我说，如果这里已经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了，我们就再换个地方。你之前不是说，苍穹城会在六七月的时候经过北回归线，这里距离回归线有个一千多公里，我们再往东北方向走一走，去下一个禁区，不好吗？” “你这个时候倒是会转化思维了。” 苏星微微俯身，摘了些地上的毒核，“这里的情况还没摸清楚，就急着去下一个地方，怕不是有点激进。” “你说我激进，”小蝶不高兴，“当初是谁冒冒失失不管不顾地跑路，这么多天过去，你倒是知道稳重了，我很欣慰呢。” “什么？” 苏星觉得好笑，他揉捏着手里的毒核，将它们全部捏成粉末，紧紧攥在手中。 一旁的小三角片正喋喋不休，青年打断道：“急的那位一直都是你，不仅很急，记性也差劲得要命。” “哦，是吗，有吗！” 后知后觉想起来，确实是自己一个劲地要他跟在男人身后，某人只是过于固执且疑神疑鬼......真要比起来，其实都半斤八两吧。 小蝶揪着青年的头发发迟迟不回应，再开口，又是硬犟：“我俩不遑多让！当时情况那么紧急，要是我真的被留在那里，或者被那个男人发现了，我就完蛋了，消失了，你疑心那么重，想要说服你真费了我所有智能。” “所以，你这是承认你的智能不够了？” “一码归一码！从零建立信任本来就很难。不过还好，咳咳，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小蝶假模假样矜持一瞬，它明白自己说不过某人，于是只有快速转移话题。 “嗯，不过我很疑问啊，你当初是怎么发现我不是坤灵的，我明明伪装得很好，很像人工智能。” “你在伪装哪个人工智能？” 苏星默默将捏碎的粉末装进口袋里，他皱着眉，开始回忆第一次与小蝶对话的内容，那充满刻意的思考过程与分析切入点，和坤灵比起来还是有点差距。 “难道不像吗？” 林蝶也很奇怪。 为了躲避基地的筛查与抹杀，它四处逃窜，慌不择路与某个东西混在一起，跟着它被带走进入了某个数据库，就这样脱离中心的追捕，最后来到苏星的那份终端之中。 本想就这样过一辈子算了，反正是私人终端，这里还有一个独立的坤灵智能助手，什么事情都有这位解决，它只用在手环里听听外面那位天真小孩说说话——直到它发现这个私人数据库似乎并不私密。 好吧，反正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那位专区智能助手一脚踹开，自己坐上那个位置而后光速暴露。 “我那个时候的人工智能都是这样的。” “你那个时候？都是这样？”苏星略有思索，“我就说，肯定是年代太久远，你早应该报废了，但是一直没有成功报废。” “不要老是说一些挖苦我的话好不好。我知道我还有很多做得不足的地方，但时代在进步，我也在进步，可以吗？” 小蝶已无力应对某人的连环攻击，一时泄了气，竟开始顺应青年的话，然而，最主要的原因或许还不是这个。它自己也没想到，方才居然脱口而出了一句“我那个时候”。 “转性了，不狡辩了，都开始反省了，果然确实是进步的。” “盒盒。”小蝶冷笑。 两人搭着话，没走多久，便来到早些时候苏星与柳十六初次相遇的地方。 小蝶并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它看到青年在一处洼地停下，最低处有点湿漉漉的，像是地下深层的水稍微浸湿了柔软的土壤，上面一点的位置全是凹凸不平的石子。 “这里有什么吗？”小蝶脱离苏星，飞到上空观察四周，“好眼熟的圈，这是你之前挖的坑吧？” “嗯。” 苏星淡淡应了一句，独自前往洼地低处，柳十六脱离后，先前流体状的物质几乎已经没有，剩下这点......苏星靠近嗅了嗅，味道也几乎消失殆尽。 掏出匕首继续往深处刨，小蝶无可奈何，只能飘在半空为他把风。 一下又一下，底下现出一个大洞，地下深层渗出液体，混着泥沙的颜色，略显浑浊。 苏星继续将洞口扩大，直到面前出现一个约莫两个巴掌大的小水坑，停手，经过一段时间沉淀，悬浮物落下去，上方的水稍稍干净一点，但还是随周围景象呈现出暗淡的色彩。 青年将收集到的毒核粉末撒点在水面，它们迅速铺开，均匀分布在每一个角落，就这样再等待一阵，明明没有风吹来，这些细小的粉末竟开始移动，聚拢，最终，缩到水面右上方那一块。 “这边。” 结果已经出来，苏星起身，指向毒核粉聚在一起的方向，“东西在那边。” “嗯？！还真的有！” 小蝶很惊讶，它降落到青年身侧，看到下方的飘着的粉末，一下恍然大悟：“果真啊，又分开了。” “看样子还是刚离开不久，应该就在不远处。”苏星一把捞住三角片，“走了，我们抓紧。” 毒核，末日病毒寄生真菌后的产物，外形就是蘑菇，除了偶尔会喷点呛人的粉末以外，小蝶并不觉得它还有什么用，可某人就是通过这些粉末确定了嵌合体一类生物的踪迹。 地面上生活的大部分变异体都喜欢嵌合体释放的信息素的味道。 这像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即便嵌合体很危险，这份信息素也不过是骗局，是为了引诱变异体靠近再将它吞噬，但总有没什么智力的变异体上当，在毒核上也有体现。 西京禁区，核心地带，寸草不生，一眼望不到边。 原本这里还要更加寂寥，天空的白色与大地的灰黑形成惨淡对比，只是后来被苏星生刨出许多洼地，给周遭增添了不少生动。 多数时候，青年就是通过这些洼地找到嵌合体的位置。 除去信息素，自己的血肉同样也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这一点不仅针对变异体，对嵌合体也是一样，尤其是嵌合体。 “这边的水坑都快干了。你又要继续挖洞吗？” 小蝶草草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遮挡物，这里的阳光算是强烈，尽管稀稀拉拉落下来后也没有太多，但对它而言刚刚好。 “先看一看。” 苏星找到几个状态还可以的洼地，沿着曾经的位置向下挖，出现水坑后又撒一点毒核粉末，以上重复几次，大致圈定了嵌合体可能藏匿的范围。 每到这个时候，小蝶就很慌张，它不禁又向上飞了一段距离，确保能观察到苏星周边情况又不至于突然窜出一个嵌合体将它一巴掌拍到地底。 “你去给我看看前面那些水坑里的粉末移动没有。” 苏星在下方喊话，小蝶还想装作没听见，一颗石子擦着飞行器划过，吓得它一个俯冲往前。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催我。” 某三角片心生不满，明明好端端的又让它看来看去，哪儿来的问题？ 虽然不情不愿，但小蝶还是按照青年所说到其它水坑查看情况。起初几个还没有什么变化，再往前，探测器反馈的图像真发生了细微改变。 “这这这......” 小蝶结结巴巴，僵硬地飞起“S”线，它安慰自己那可能是风影响的结果，然而接下来一个中间劈了叉的粉末团，让它彻底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第42章 战斗 “有有有，我的天，那里那里，那边，毒核真的改变位置了！” 三角片马上飞回苏星身边，可刹车不及时，眼瞅着就要撞上，被青年一把握住。 “这么急，别把自己撞碎了。” “毒核粉末又移动位置了！” 小蝶惊魂未定，一个劲地在某人手里挣扎，“会不会是嵌合体在移动位置？哇，那真是太恶心了，它就在我们脚下游来游去啊！” “是是是，我知道了，反应别这么大。” 苏星无奈，将它捡到上衣口袋里，“活动是好事，活动越频繁越能暴露它自己的位置，我们早点找到它，而后早点解决它。” “万一是把我们解决了怎么办？” 突然的，小蝶冒出这样一句话。 “没那么晦气。”苏星捏了捏小蝶，“你有飞行器，见情况不对，自己飞呗。” 小蝶不说话了。 它突然很后悔，害怕自己乌鸦嘴说中什么不好的事，以往总觉得某人很残暴很可恶，可今天像是良心发现了一般，仔细想想，他应该似乎大概并不是特别坏心眼吧？ 苏星见小蝶不再扑腾也没有管它。 定好嵌合体可能存在的大致方位，青年选中几个水坑，划破手掌。 手握成拳，又像是握住了鲜血，液体顺着指尖滴落，砸进平静无痕的水面，激起圈圈淡淡的波纹。 红色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发生过这事一般。几个水坑都是如此，苏星重新站回平地上，环顾四周，依旧没有风，连那股熟悉的，嵌合体的味道都很淡。 看来只有这点，都不屑上钩了。 青年微微眯眼，四面八方都很安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人，他站立着，像一尊无言的雕像。 “果然是一个胆小鬼。” 自言自语了一句，苏星拿出匕首，分别在手腕处划了一刀。 日光浅浅，身后的影子被拉长，却又并不是那么长。 阳光在的地方是偏白的灰，剩下的影子则是更暗的灰，此时此刻，那片影子慢慢聚成一团，几乎全部遮住底下的水池。 如同一片血色的湖泊，这片湖泊很小很小，但它依旧遵守渗透平衡的原则，只是随时间流逝，隐隐约约，水位线呈现下降的趋势。 胸口传来响动。 小蝶察觉不对劲，想要爬出来看看，被苏星一只手捂住。 右手伤口愈合，只剩左手向前伸着，微微颤抖。 “老样子，一会儿你先回营地。” 小蝶被抓在手心里，听见青年声音，它明显感觉不对，想要开口，又听苏星近乎命令的语句：“该回去了，别在这里逗留。” “可......” 话未出口，小蝶便感觉自己飞了出去，着急忙慌启动飞行器，它只在半空中看到某人苍白的脸，虽然这人平时也不黑，但他现在白得就像发蓝的纸一般。 可怕。 它当然可以跑，以往也不是没有跑过。最开始是因为没有腿只能依附于某人，可现在有了飞行器，能源问题也不用担心，晒晒太阳，基本可以维持正常活动，但现在不知为何，它就是生不出离开的念头。 就这样离开，会不会过于绝情？ 但它留在在这里也起不了作用，它只是一个没什么功能的小人工智能，即便拥有堪称庞大的知识库，可那些都在与青年的相处过程中被他记得差不多，这样一看，其实它早就没什么用了。 他们之间也不是多亲密的关系，不过一个忙着自己的事情，另一个跟在他身边，照往日自己的性子，遇到危险早就跑回营地了，哪儿会这么磨磨蹭蹭，好像真的担心一样。 而且—— 为什么会担心？ 这对一个人工智能而言，太诡异了。 小蝶悬停在空中，远远地，它发现苏星似乎在看着自己，如果真的留下，说不定这人后来还要笑话自己，所以...... 还是先跑吧。 反正他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 如此安慰着，小蝶加快飞行器运转速率，马上离开了此处。 天空纯白无暇。 那枚三角片消失在空中，可实际上苏星早就看不到它了。 放血放太多了。 眼前发黑，明明睁大了眼却什么也看不清，跟关灯了一样。 青年手掌撑着地面坐下，抽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刀柄，动作慢得像蜗牛。然而并不是某人不想快，只是实在无能为力，每一次细微动作都是豪赌，赌下一秒是不是就晕过去了，好在那样的事还并没有发生。 如果嵌合体在这个时候发动袭击—— 如青年所想，在他看不到的漆黑中，面前那汪血池正悄然消失，只留下卡在土间的泡沫。 头很晕，四肢也格外沉重，身体像被一块冰包住，却又发自内心感觉炎热。 苏星抬手捏了捏眉心，视野只剩一小块黯淡的区域，有什么东西自面前的坑中涌出，一股一股，如同流不尽的泉水，渐渐漫过自己的手背，而后是手腕，小臂。 疼痛于现在而言十分遥远，被这样的东西包裹肯定会不太好受，皮肤被腐蚀溶解，一丝一丝散入四方，但反观苏星，他只是一动不动，任由从地底浮上来的嵌合体缓慢吞噬自己。 好香好香..... 七嘴八舌的声音，无一例外，每一句都在重复同样的意思。苏星已经习惯这种吵闹，况且这种状况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嵌合体继续上流，包住青年整个脑袋，那些吵人的声音也减小许多。 苏星还是没有动作。 他安静地坐在原地，直到嵌合体将他完全淹没，他在嵌合体的怀里漂浮着，如同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偶，但从整体来看，他又像等待消化的食物残渣。 咕噜咕噜—— 平地起高楼，原本还是平坦的地面凭空出现一座还在不断膨胀的肉山，苏星跟随嵌合体的流动，缓慢移向它内部的核心位置，一点点，一点点，身边的流质也由稀到浓稠。 青年闭着眼，四肢随意散开，没有被衣服包裹住的部位已经丧失大部分皮肤，红与白的肌肉暴露在外，血管因为早期失血太多已经塌陷——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可越是如此，越是嵌合体乐意看到的。 还差最后一点。 终于来到嵌合体核心部位，苏星右手巧妙地翻转了一下，指尖指向嵌合体的核心。 是，出其不意。 指腹已经摸到核心稍硬的区域，正当他打算出手时，突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袭来，将苏星硬生生推远。 这么谨慎？ 见意图暴露，苏星也不再伪装，他弹出刀刃，用力一挥，嘭！ 肉山从中爆开，以天崩地裂来形容尚不为过，恰恰此时，一个不成人形的家伙从其间蹦出，他一甩长刀，稳稳落地，与重新聚合的嵌合体面对面站立。 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苏星维持着伤口原状，观察嵌合体的动向—— 逃跑？又或是尝到甜头后打算正面出击？他只需要一个瞬间。 巨型怪物选择了后者。 它也知道青年身上没一块好肉，裸露出来的血肉刺激着它每一个细胞，本就没什么理智的嵌合体如今彻底疯狂，表皮长出无数触手，直直冲着苏星而去—— 两个家伙之间的距离本就不长，如此迅猛的攻击理应不会有人能反应过来，更何况这还不是一根触手，而是数都数不清的好多条。 上、下、左、右，它们堵住了所有青年可能逃离的方位，即便有刀又如何？只是切断嵌合体的一部分，反而会增添更多对手，陷入新一轮绝境！ 时间仿佛静止。 苏星看着触手越来越近，分离的条状物让他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菊花，当然，眼前的这份“菊花”并不艳丽，也不像书上描述的，有一股清新的香气，它黑褐色的外表沾满粘液，像一张似要吞天噬地的血盆大口。 嗯，很恶心。 所以，该结束了。 嵌合体指挥着所有触手向前方的人类发起进攻，它视力极低，多数时候只能通过感知确定目标方位，然而某一刻，在触手还未触及到青年时，它的本体似乎看到了一个东西。 嚓！ 一阵风横扫过来，肉山被拦腰斩开，不似刀割，更像是被木棍硬生生划开，嵌合体并没有惊诧的情绪，但本能在告诉它，它应该马上逃离。 地心引力还是慢了一步。 嵌合体被切开的上半部分悬空着，青年已经抬腿将它踢远，完整的核心区域暴露在外，苏星勾唇，毫不犹豫出手，将嵌合体核心挖了出来，而后，直接塞入口中。 核心已去，嵌合体剩下的部位犹如群龙无首，四散在地，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如果不把嵌合体清理干净，剩下的部分很有可能又会生出新的核心。 不过还是有办法。 苏星忍住恶心咽下嵌合体核心，抬手，将之前带来的柳十六扔进嵌合体留下的那一滩中。 小柳树焉巴巴，加上刚才某人还强行催动它发芽抽枝给了嵌合体一击，柳十六只觉得自己还剩一口气，不对，应该是一口气都不剩马上就要告别此生，可突然，它陷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浑身一下变得暖洋洋，舒服得树皮都展开，远远的，头顶又传来一道声音：“你把这些东西吸收了，懂吗？” 懂，当然懂。 大饱口福的事怎么会不懂！听见苏星的声音，柳十六瞬间来了干劲，“当然当然，我保证把这些东西一扫而光片甲不留，你就看好我吧！” 话是这么说，苏星笑了笑，开始整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严重说不上，不过看着确实很惨烈，确保痊愈得差不多了，苏星转头正欲查看柳十六的情况，一阵突然的头晕让他差点站不稳。 ...... 眼前闪过几组从未见过的画面，这是吞噬核心后很常见的后遗症，多数时候只用等它自动结束，并不会造成其它影响。 苏星端详着自己的手，就这样看了一阵，发觉头顶传来嗡嗡嗡的噪音，他抬头，竟然是小蝶飞了回来。 第43章 柳絮 小蝶飘在天上，身后还密密麻麻跟着什么，像云又像雾。 不仔细看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它慢慢降落，如同身披长袍头戴皇冠的王携带自己的子民归来，苏星还在琢磨那是什么，国王抛下子民奔来了。 “你，你没事吧！” 担忧溢于言表。 “我能有什么事。” 苏星一撩，将侧边的头发推至耳后，“已经解决了。” “啊，已......已经解决了吗。” 小蝶犹犹豫豫停在苏星面前，虽说解决，但地上全是稠密的像稀泥一样的东西，青年面色如常，除了衣服上也沾了点泥巴，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重伤的迹象。 然而它之前看到的可不是这样。 “你真的还好吧？会不会有内伤什么的，毕竟你流了那么多的血，这一时半会儿的应该恢复不了吧？” 踌躇再三，小蝶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被嘲笑也无所谓了，毕竟这是真的紧急情况，以往再受伤，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吧！ “奇怪，你换芯子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我吗？” 苏星捏住悬空的三角片，仔细检查起来，“之前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密？” 小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是突然长了良心，以往这种事，问一嘴就过去了，反正这人能跑能跳看起来很健康，怎么会有问题？ “我从来都没变过啊。” 小蝶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只能打哈哈，“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工智能。孤苦伶仃活在世上，幸好身边有你清扫怪物，还在我休眠的时候为我把风，我多关心关心你，是应该的。” “行，就当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工智能好了。” 苏星觉得好笑，他松手，转身检查柳十六的状态，如所预料的，柳十六最开始还干劲十足，越到后面越发疲劳，可能这也怪不了它，小柳树巴掌大的身体已经撑成原来的几倍大，涨得像只吸满水的枕头，然而剩余的液体还很多，它缓慢又痛苦地汲取着，直到某一刻来到极限，原地死机，昏了过去。 “看来还是不行。” 苏星脚点了点没动静的柳十六，他也没想到这一次嵌合体剩下的部分还有这么多。 “再吸就爆了。” “噫，你这是压榨童工啊。” 小蝶注意到这边，它吐槽了一句，晃晃悠悠，瞥了眼身后飞来的白色絮状物，发现苏星也看了过去，连忙解释道：“它们是来帮助我们的。” “嗯？” 苏星注视着越来越低的白色絮丝，似是想起什么，说道：“柳絮，柳树湾？你去那儿了？” 突然的询问竟让小蝶生出紧张的情绪，它轻咳一声，“哎呀，只是路过，之前不小心沾到了这里的土还有什么的，我一路过柳树湾，那里的柳树就把我拦下来。” “但是！我并不会和变异体说话，然而它们好像知道我们怎么了，派出了许多柳絮，我这么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它们的意思，于是就带着柳絮赶了过来......” ...... 青年没有说话。 小蝶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这是大事吗？这不是吧，可看某人反应，过会儿好像会发生点什么大事。 “......挺好的。” 长久的静默过后，苏星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飞行的小三角片。 “我还以为你也能和变异体沟通了呢。” “看来即便是语言不通，也能进行一定程度的配合与合作嘛。你做得很好。” 嘶—— 小蝶倒吸一口凉气，它不敢相信，某个家伙这是夸了自己吗？ 这边还在宕机，苏星接住第一团降落的柳絮，蓬松的白色绒毛分开，露出其间的种子，它很小，或许是察觉到目标，它稳在苏星指尖，轻轻爆开。 “大人，方才那枚三角叶子急冲冲来到柳树湾，大柳树们担心你这边出事，特意派出种子前来支援，请尽情差使我们吧！” 声音是从种子里发出的，这还是苏星首次通过这样的方式接收讯息，震惊之余，是马上想到了一个办法。 “来得正好。”苏星捏着种子蹲下，“这里还剩很多养分，你们有办法把它们都带走或是收纳起来吗？” “有。” “有！” “当然可以！” 连续又有好多柳絮飘了下来，米粒大小的种子叽叽喳喳，闹起来完全不输嵌合体，苏星被吵得脑瓜子疼，赶紧点头，“好好，那你们就去清理吧，我看看这位柳十六，你们的前辈。” 柳絮们也是个眼里有活的，听见青年这么说都不嚷了，一团一团贴近嵌合体残躯开始吸纳。 苏星拂去衣服上还有头发上沾到的绒毛，见柳十六还是躺在原地，猜测它接下来连行动都会很困难，于是拿出匕首，正打算在它头顶切一个口子，一刀下去，这圆滚滚的枕头一缩，刀尖直接插入土中。 还挺灵活？ 这个时候灵活干嘛。 苏星这么想着，收起匕首，将柳十六提溜摆正，“听得到我说话吗？自己把自己撑死了，我就没办法和你母亲交代了。” “啊......” 柳十六的样子很痛苦，体内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苏星大概知道为什么它会这样，不仅是一次性吸纳太多嵌合体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事关嵌合体本身的特性。 没有核心的嵌合体，毒性和危害性大打折扣。用作养料，让柳树湾整个群体慢慢消化是最稳妥的方式，可倘若直接让变异体吸收，就像自己一样，难道还是太急于求成了吗？ 经历过一次暴乱的柳十六理应比谁都清楚发狂的前兆，然而它那颗木头脑袋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它一次性吃太多了。 苏星转动匕首，眼睛盯着柳十六身上每一处细微变化。 小蝶总说傻人有傻福，那么傻树也有自己的傻运。 饱满而不自知的小柳树感觉自己软软的，又像一块充满韧性与弹性的泥，很好玩。 没有外物帮它伸展，它便自主伸长腿啊手啊，树有腿吗？树有手吗？它不知道。 长长一点，再长横一点，循着那位人类的气息，渐渐幻化成他的样子，一块方形板，四根圆圆的棍子，然后是一个包。 “我，我可以站起来了！” 柳十六睁开了眼。 这是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睁眼，它拥有了“眼睛”，世界万物在它眼中展开，这些与曾经感知得到的画面截然不同，天空，地面，以及最重要的，柳十六呆呆望着面前的苏星—— 长相太怪异了。 与之一同产生的感受是，人类，原来是长得这么复杂的生物。 “你想长成这样？” 苏星打量着柳十六的最终形态，一个木桩上插了四根棍子，下面还吊着一个包，怎么都很奇怪。 “是不是上半身和下半身长反了？”小蝶加入了点评，“下面这个包总不会是用来减震的吧。” “应该还没聪明到那个地步。”苏星大概明白了柳十六想要做什么，无奈道：“你是柳树，柳树就按照柳树的样子生长......” 柳十六还在适应，青年的说话声如此清晰，让它身体的每一块细胞都因此而震动，这样的体验太过新奇，以至于它完全没注意某人在说什么。 “再不正常点我就告诉你妈妈了。” 柳十六：！ 咔咔咔—— 只是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柳十六双腿双脚收回，树桩还是那个树桩，不过这次，它重新分出枝干，抽出枝条，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棵真正意义上的“小柳树”。 根变成了腿，没了硬质外壳，完全滑溜溜的，像泥鳅一般。 “不要告诉妈妈，它肯定会打我的。” 柳十六伸出树枝抱住苏星手臂，“我现在很正常了，而且还长大了不少，我要向妈妈邀功的，不能让它知道我的不好！” “哟，还邀功呢，妈宝树。” 小蝶绕着柳十六转圈圈，柳十六一声不吭，悄悄发动柳枝，啪！给了小蝶一掌。 这一掌可能是收了力的，某三角片只是在空中转了几圈，然而轻轻一小拍，重重一大惊，小蝶万万没想到，区区一棵变异柳树，竟然骑到它的头上来了！ “我去，你竟然敢打我！” 绿三角怒不可遏，评估身形，发现毫无战胜可能，它一个拐弯，攀上苏星手腕，“它打我，它一棵柳树怎么能打我，你快教训它！” 小蝶还没意识到柳十六的行为已经超出普通变异体太多。 它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柳十六突然发起的攻击上，明明还是它嘲讽别人为先。 变异体能听懂人工智能的语言，看来又要热闹起来了。 苏星一句话没讲，把小蝶扒了下来，又把柳十六绕在手臂上的枝条扯开。 余下这两位自然懂得某人的意思是什么，光懂得还不够，两个同样一言不发，乖得像鹌鹑，生怕青年不高兴把自己肘飞。还好苏星完全没有理它们的动作，径直去往柳絮聚集的那边。 “大人，这里有一样东西。” 地上的大部分流体已经被吸收干净，种子也长大许多，绒毛变长，形成一团更大的柳絮，它们拥簇着一块东西，看到苏星过来，将它放在青年手心。 十分小巧的东西，指甲盖大小，是一个立方体。立方体最外层是一道防护罩，防护罩透明，很轻易就能看到里面弯绕盘曲的金属丝，只是它的尖角缺了一道小口，稍微倾斜，那道缺口便渗出液体。 “探险者F18” 防护罩底部刻着如此的编号。 小蝶大胆一点，凑上来看这边发生什么了，注意到苏星手里的玩意，直接吓得结巴起来：“控......控......控制器！？这是控制器吗，还是什么玩意儿，总不可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吧？” “当然不可能。” 苏星揉搓着这枚立方体，似是想到什么，蓦地笑了起来。 “我们很走运，遇到了苍穹城投放的实验体，而且，还是最新一只呢。” 第44章 决心 “苍穹城？”小蝶捋直喇叭，“你是说，一直在天上飘的那个，和你有过节的东西？” “那岂不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了！” “完蛋，不会有你的仇家找上门来吧，”小三角绕着人飞来飞去，“那我们得赶紧跑路啊！” 柳十六不明所以，柳枝搭在地上，疑问：“什么东西？” “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苏星语调没什么起伏，回应小蝶道：“没有暴露。我也不会跑。” “啊？可这个东西都掉出来了，你还把嵌合体打死了，苍穹城怎么会察觉不到？” “我说没有暴露就是没有暴露。” 青年手上稍稍用力，立方体的防护罩出现裂痕，再一捏，碎成小块的渣子扑簌簌掉下，露出控制器最核心的部位。 “这个已经报废很久了。既接收不到信号也发送不了讯息，只是一个摆件。” ...... “为什么？” 为什么？ 苏星掀开眼皮，瞥向疑惑的三角片，像是半开玩笑，说道：“我的眼睛看到了。” 这样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但小蝶只是沉默片刻，而后，十分顺滑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果然不能用普通人的视角看待你这家伙。你真不是一般人。” “哈哈。”青年笑两声，“你才知道啊。” 当然不是。 小蝶很早就建好一份单独的数据库记录青年的日常，数据库还在不断更新，回过头来看，上面超出常人的部分反而是最常见的事。 它只是想这样感慨。这是个毫无由来的念头，与设定好的反馈话语截然不同，像是发自内心，感慨这样一句饱含震惊与不可思议情绪的话。 “我当然知道，”小蝶哼哼着，“那就不必担心了，反正都是废品。” “不算‘废品’的范畴。”苏星将立方体收好，“看磨损程度，它在三个月前应该还能正常运转。” “三个月，那它是从别的地方......” “柳十六。” 完全插入不进对话的小柳树忽然被提到，它把树枝分向两侧，眨了眨豆子一样的眼睛—— “怎么了？” “今天你接触的嵌合体和那天迷惑袭击你的是同一个？” “这个......” 柳十六仿佛在回忆，“气息是一样的，吸收它残骸后给我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对，它们是同一个。” “什么那天？” 这回是小蝶游走在状况之外，苏星没有回答，抬头，看向了天空。 “夏天来了。” 渐渐的，这里的阳光将不会温和。没有遮挡物，太阳直射大地，烘烤着平原上的每一寸空间，像是炼狱。 苏星凝视着那边被群山环绕的天际线，那是他来时的地方。 小蝶无法看到那么远，它也不知道青年究竟在想什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夏天来了”，它赶紧检索起所有与之相关的内容，可惜始终是一无所获。 “夏天来了，应该会很热吧？”三角片不确定地回话，“嗯，我算了一下，今天应该在五月十日附近，可能刚度过立夏，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夏天来了’。” “快了。” 苏星开口，“浮空之舟又会来到这边了。” “来就来呗，十万八千里呢，它们可不会平白无故经过这里。” 某三角片不以为意，“实在怕，我们继续往北走，越往北越冷，越冷的地方变异体越消停，还可以把振苏苍穹城通通甩至脑后，何乐而不为？” 话说到这里，小蝶已经开始畅想，“这在片大陆的北方，有一块美丽的岛屿名为绿岛，广袤无垠，常被冰雪覆盖，末日前评价，都说它是最后的人类之光，我们可以去那里啊。” “人类之光。” 苏星双手叉腰，他没有戳破它的幻想，只是反问道：“你觉得它为什么被称为人类之光？”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但真正说起来又很复杂，小蝶思考一番，动用它强大的智能，回答：“因为大部分陆地被冰层覆盖，常年冰雪飘飘，很白，阳光落上去反射的光太多了，很亮，像会发光一样，所以就是人类之光。” “不错，对光理解得很透彻，”苏星赞许似的点头，可刚点两下，声调旋即就转了个弯，“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它是人类之光，不是太阳之光，反射之光？” “人类之光，那也是要有人类的情况下才会‘人类之光’。你指望冰天雪地反射的太阳光成为人类之光吗？” 小蝶一顿，它似乎有点明白了，但依旧云里雾里。 “你的意思是......有人的地方，才有光，人类之光？” 它开始分析，“大概一百多年前，地面留存的人类只剩下一支。而根据记载，绿岛幸存的居民大多登上了浮空之舟......绿岛虽然与世隔绝，也没有很多生物足以变异，但人类也很难在那儿独自生存，上面确实很大可能没有人类的踪迹。” “好吧，这样看来，如今的它，确实不能被称为‘人类’之光。” 得出结论，小蝶长叹一口气，“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还是说继续留在禁区，捕捉在这里活动的嵌合体？” “这里没有嵌合体了。” 苏星突然说道。 他放下叉着腰的手，看了眼小蝶，看了眼柳十六，视线再度转回什么都没有的天边。 “啊，哦，刚才那只嵌合体和你说的吗？这是好事啊，没有嵌合体，就不会有不讲道理的变异体来跟你打架了，以你的能力，岂不是完全可以在这片区域横着走了！” 小蝶格外惊喜，幸好它就是这样的人工智能，脑补能力一流，根本不留下让人解释的空间。 苏星似笑非笑，说道：“没跟我说，我看见的。” “这里目前已经没有嵌合体了。未来......如果顺利的话，所有地方都不会有嵌合体了。” “这么好？所以你要在这里定居？” “你想吗？”苏星反问。 “我.....”小蝶一噎，“我这身体，飞也飞不远，动不动就死机，肯定是你去哪我跟着，如果可以的话，在必要的时候给我收收尸.....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那就是要跟着我了。” 苏星收起笑容，向着不远处差不多完工的柳絮们招招手，“可以了，我们一同回去。” 咻咻—— 勤劳又听话的柳絮们听从青年的话，一团团从地面上跃起，扒在他头发上还有衣服上。 因为吸收了太多嵌合体残骸导致种子本身体积也变大不少，苏星身上不够站了便拖着小蝶，小蝶自己飞自己的，它也受不了，看到慢吞吞大圆墩柳十六，立马降落到它头顶。 其他柳絮见状，纷纷效仿，贴在柳十六头上。 作为柳群大前辈，柳十六也很乐意小柳絮们过来，没有怨言，小蝶不用自己飞了，它也没有怨言，对柳絮而言，能够顺利返回族群，更是没有怨言，场上形成三赢局面，这下真是其乐融融。 苏星瞄了眼身后各位，没有说什么。 一行家伙抵达柳树湾，身侧柳树多起来，柳絮们渐渐脱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一条路走完，身上的柳絮已经脱离得七七八八，柳十六也回到妈妈的怀抱，小蝶重新飞回苏星肩侧。 一路上，青年都没说什么话，小蝶看着快要走到尽头的柳树湾，忽地出声问了一句：“你要告别吗？” ...... “什么意思。” “嗯？” 小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怎样一句话，正欲解释，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大人，你要离开了吗？” 柳十六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它那八爪鱼似的“腿”在地上涌动着，树皮挤出两个圆圆的黑点眼睛，树干分出两道枝干，这应该是手。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一股又咸又苦的气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猜测，你应该是要离开了吧？” 柳十六绝对不聪明，如它所言，它根本不知道这股气息代表着什么，但它已经迈出可以称得上的是“智慧”的绝对的第一步。 “是，我要离开了，”苏星定了定，“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 “啊，你要去哪儿？”小蝶震惊。 “回去。” 这个回答似乎太宽泛，也没有准确含义，青年动了动嘴唇，又补充道，“藏寨环山。” 柳树群的各位没有发话，它们并不知道那是哪里，小蝶也没有发话，因为它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收音器坏掉了。 “你为什么要回到那里？！当初可是你亲自从那里跑出来的！” “对，我曾是一个很擅长逃跑的人。我逃命，从天上来到地上，又从地上跑到了另一处地上，我跑得快，我跑不死。” 苏星语速不快，声调也很平淡，几乎听不出什么起伏，然而柳十六却又在其中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逃跑只在我一念之间，我应该跑，因为我很弱小。可我不想跑了。原本以为这是个自暴自弃的想法，可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个念头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于是我就在思考，不跑的可实现性以及我要如何实现。” “......我已经说了足够多，我不关心你们理不理解我的意思，林蝶，还有这里的各位们。” 苏星抬眼，扫视一番周边环境。先前没有注意过，柳树间钻出一些小动物和昆虫，它们贴着小草小树，就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有植物的地方总是如此，无论动物植物，总可以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实现共生。 “我会离开，这对你们今后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林蝶，你说过会跟我一起，但那是你不知道我去向的情况，我要回去藏寨环山，你可以选择留在柳树湾，这里的各位也可以照看你。” “原本我打算稍晚的时候跟你说这件事，但正巧走到这里了，我也便提前说了。太阳下山后我就启程，你还有一段时间好好考虑。” 这太快了。 如遭雷劈，小蝶想结合苏星的发言说什么，可刚组织好的语言就变成乱码，它一动不动趴在某人肩头，安静得仿佛死机。 “我们没有意见。” 柳树群的大家很快商讨出结论。 “大人为我们施肥，为我们驱赶暴乱的变异体，这些恩情我们都是知道的，尽管不提，我们也应该明白。” 老柳树如此说，柳十六挥了挥手，附和道：“确实，我们一定会好好关照这位三角虫的。” 小蝶沉寂许久，苏星试图将它取下，却发现它的底盘紧紧吸附在衣服上，怎么都抓不下来。 接受过多讯息死机了吗？苏星想着。这样就有点麻烦了，如果太长时间没动静，还是只能把它摘下来。 “大人，我这里有根木棍，你可以把它撬下来。” 柳十六突发奇想开始献殷勤，然而那条攥住木棍的柳枝还没伸过去，三角片一个暴起，跳到柳十六头上—— “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跑了？然后把我丢在这里？” “这不对，这不行，老是当逃兵，这一点也不义气！”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苏星察觉小蝶的意思，他也很惊讶。 “你以往不是遇到事就自己跑了，今天不行？” “盒盒盒，可能是吧，”小蝶干笑两声，“出厂这么多天，终于把良心给长出来了。” “良心是个好东西。”苏星应和着，他确实没想到小蝶会接受和他一起回到藏寨环山。 他最初也没有全盘托出的打算。试探确认小蝶的态度，而后将它留在这里，但现在它不留在这里了，这反倒让某人有点措手不及。 “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闷闷的不说出来，把我蒙在鼓里，这一点也不好玩！” 小蝶似乎还有点气，苏星笑了笑，最终，还是把它轻轻拿起。 “那你可不要后悔了。” 第45章 行动 【任务控制面板已更新】 【第十一区——捕获Ⅱ型嵌合体－母体，控制器已销毁，体积：舒展时约1.32m?，攻击性：中，核心情况：活跃......初始序列号：33。】 振苏基地第一区，任务中心，硕大的光屏上正滚动着基地十三个区域各自的运行情况，每一栏文字下方都飘着一层进度条，多数情况下，它是绿色的且一直在缓慢移动，除非特殊情况，进度条爆红，并发出警报，不过那样的情况，已经很久都没有发生了。 【正在读取方载－羲0715任务数据】 【正在读取方载－羲0000任务数据】 【读取完毕......】 “方部长，别来无恙呢。” 身后响起一道女声，方载羲回头，看到来人，微微点了点头：“原来是泰主任。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任务中心看到主任。” “说笑了，哪有工作时间没在工作地点看到人的。” 泰宁昕浅笑，她环抱双臂，靠在悬空廊道的护栏上，“方部长又是来调取记录的吗？” “近期找回了一些数据，来这里看看，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这样啊。” 泰宁昕若有所思地点头，“但已经这么久，想要再找回什么几乎不可能了。只可惜那么多东西......” “毕竟0715服务年限已经很长了，有许多属于藏寨环山的重要数据，计划内还能继续服务五年左右，却遭遇重大事故报废。” 方载羲缓缓道：“依照技术部的建议，云端大脑或许还有痕迹，让我定期回忆当时的情况，说不定能找回记忆数据。” “的确也是个办法，不过应该会很困难。” 女人卷着头发，“作为‘再秩人’，大脑什么的对我们而言都已经太遥远，毕竟，人类大脑的能力总是有限的，意识匹配不上身体，总有一个会崩溃......”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之见，”泰宁昕很快转移话题，她微笑着，“中心随时欢迎你来调取记录，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情找我便是。” “好，我会的。” 男人回以同样礼貌的笑容，与泰宁昕告别。 【您有一条新的消息，来自：第十三区，藏寨环山一线】 【每日汇报（05／23）：早间巡视：无碍；各雷达与侦测仪器：运行正常；边界线：正常；地面变异体：活跃度正常；病毒孢子浓度：123μg/m??，与昨日持平；湖泊与河流水循环：正常......】 【驻守人员留言： 最近这段时间一直下雨，今天检查发现木屋有漏水的迹象，床垫进水损坏，床架渗水损坏，工作台浸水损坏，申请物资部物资支援与技术部技术支援。 留言完毕】 自方载羲从藏寨环线退下，顶上去了无数人，最后只有一位坚持了下来。 坚持并非自愿，完全是背后的那双手作祟，苏吉编辑完信息，一个弹射砸在床上，床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痛苦的哀嚎，又像是无奈的叹息。 加油，只要再坚持几个月，就可以回去了。 呼出一口气，苏吉看了眼日历，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默念着：“坤灵在上，愿接下来的日子赐予我三千万傍身，千万要安全，千万要没事，千万要顺利。” 如此，他又嘀咕了一阵，阖眼，对着墙壁作揖。 滴滴—— 工作台发出警告，苏吉装作没听到，以为只是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出现的报警声，可等到他完完整整作完三个揖，那阵警报声依旧没有停止，甚至还有越发急促的趋势，他知道，自己的祈祷失败了。 “不是吧，我服了，我才说不要有事的。” 一个翻身起来，苏吉嘀嘀咕咕关闭铃声，工作台屏幕不大，上面显示着整个藏寨环山的情况，白色的边界线弯弯曲曲，包裹住的地方就被称为“藏寨环山”。 自上一次设施升级后，边界线识别能力大大提升，所有经过这道屏障的特殊生物体都能留下痕迹。 正常来讲，陆地上那么多生物，留下记录十分正常，也没有值得担忧的地方，可关键就在于，设施升级后还多了一项功能，它现在可以初步鉴定限定范围内变异体的异变程度，并在地图上显示出来。 从一般到高危，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八十，它们在地图上的标识也不同，绿色，黄色，红色，苏吉屁股还没有坐到板凳上，眼睛粗略一瞥屏幕，一颗红得发黑的圆点在白线上一闪而过，眨眼便消失在了环线内部。 看花眼了？ 苏吉使劲揉了揉眼睛，显示屏一切正常，好似刚才真的只是出现了幻觉。 “......怎么可能移动这么快，而且还突然消失，设备都没坏啊。” 苏吉右手颤抖，理智告诉他，世界上并不存在上一秒还能被检测到下一秒就无法被检测到的变异体，刚才可能是工作台发生了一点故障——只要退回时间条，查看那枚黑点的全部移动进程，应该能确认，究竟是不是工作台发生了故障...... 退回时间条。 苏吉一只手悬空着，初夏并不寒冷的夜，明明身边环境是如此惬意，他的后背却止不住地发凉。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嘴里默念着这几句话，苏吉强行镇定下来，心一狠，将时间拉回自己作揖之前。 风平浪静。 依旧是熟悉的藏寨环山，白线一圈勾勒出柠檬的形状，就那样安静躺在山坳里，苏吉松一口气，戳了戳这个柠檬，释然道：“果然又出问题了，这工作台，幸好今天报了上去，这不赶紧修好，真是要吓死人。” 不知是不是老天爱给人开玩笑，又或是应了“傻人有傻福”那句话，苏吉手指一戳，地图缩小，那枚黑红色的圆点也不合适宜地跳了出来，从藏寨环山东北方向，一路直奔边界线而来，一闪一闪像星星，最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边界线内。 不是错觉。 苏吉僵在原地，他不敢动了。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一种他身后的窗户上扒了个人，而那人现在正默默注视他的感觉。 情况危急。 来不及犹豫，苏吉猛地暴起，右手狂捶工作台上的警报按钮，一边捶，一边大吼，“藏寨环山发现不明变异体入侵，危险等级极高，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这座漏水的木屋并不能防住什么，苏吉赶紧开启了紧急避险模式，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直到整座木屋被包裹在层层钢铁之下，他后背全湿，几乎是虚脱地滑在了地上。 窗户？窗户也被挡住了。苏吉悄悄瞄了眼身后，没问题，又环顾起四周，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人，安全感满满。 仅止步于此还是不行，他不能在地面待着，他要回到地底。 “藏寨环山一线，请求开启通道，返回第十三区，重复一遍，请求开启通道，返回第十三区......” 请示了几遍还没得到回复，苏吉心里隐隐生出不安—— 按理说，已经按下警报按钮的情况，根本不需要请示返回，通道会在这种情况自动打开，可它怎么还没动静？ 不安的预感越发浓烈，想要确认又无从下手。 苏吉缓缓将目光移向那枚警报按钮上，因为方才的猛烈攻击，按钮保护壳已经被击破，红色黯淡，这时细看，竟能发现圆形的水珠缩在按钮的下面......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真正坏掉的东西，是这个。 笃——笃—— 一阵沉沉的敲击声传来，它来自那道钢铁屏障，像是某个怪人挥动木槌，重重砸在钢板上。 木槌？那太离奇了，可听起来就是这样。 苏吉咽了一口唾沫，赶紧掏出武器，现在的他只能庆幸保护罩开得早，那个怪物一时半会儿进不来，留下的时完全够自己撤退以及援兵到来。 “这里是联络站，我们已收到你的请求，请输入指令......” 耳边的机械音还未完全停止，身侧忽然响起其它噪声，无论这是不是苏吉想要面对的，反正它已经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指令07168......啊！” 尖叫响彻云霄，苏吉两眼一番，倒在了地上。 “啊呀，累死我嘞。” 小蝶有点晕乎乎，看到青年再度跨入木屋大门，又感觉自己很行了。 “多亏有我，我就知道，我的功能和权限不是盖的，差点就被关在里面了。” “我并不觉得你的做法是正确的。” 苏星瞅了眼已经晕倒在地上的人，“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们两个肯定要被问罪。” “没事啊，我扫描了一下，他还挺正常的，可能就是惊吓过度晕倒了。” “毕竟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岭，突然凭空出现另一个人，任谁都会被吓到吧。” 小蝶在苏吉身上停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吓晕就太过了，他胆子不太行。” “并非不行。”苏星扫一眼工作台，“这里已经今非昔比，当前情况，我们最好撤离。” “有人来了吗？的确，现在还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小蝶快速读取了工作台上的内容，又篡改了一些数据，等结束，也跟着赞叹道：“确实今非昔比了，好高级的东西。” “别读了，当心留下痕迹。” 苏星略有不满，小蝶听闻后反而很得意，“放心，我也一直在进步好吧，区区一个记录台可不能把我怎么样。” 见三角片耀武扬威的样子，某人又忍不住开口。 “现在胆子倒是大起来了，等你被活捉的时候，我希望你还能笑出来。” “嘻嘻。那就等抓到我再说呗。” 一直有看到新章节出现的点击，以前总是怀疑，这是真的小读者吗？可是我的书应该并没有太多曝光，会有人坚持点击或看下去吗？就像幸福偷偷降临在我身边了，我渐渐说服自己，这就是我的读者，如此想着，心里也觉得温暖。因为总是单机，一直一个人埋头写下去，即便是一点反馈我也受宠若惊。我的视角是局限的，每次发表文章前我都会先把内容过一遍，也许我觉得差不多了，但对真正的纯粹的读者而言并不是如此，我想写我自己喜欢的故事，我也希望我的故事能够被其他人喜欢，想要达到这一目的，除了故事本身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我的叙事节奏又或是情节安排，还有语言文字的应用等等。我要成长的还有很多，我由衷地感谢所有点进这本书以及看到这段话的读者，每敲下一段话每写下一个字都感到快乐，即便无人问津，至少我开心过，谢谢你们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行动 第46章 嫌疑 46嫌疑 “发现入侵者了吗？” “报告队长，周边一切正常，暂未发现任何痕迹。” 闻延光皱起眉头，环顾起整个屋子，苏吉刚刚从昏迷中苏醒，听到这个结果，满脸都是不相信：“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她从外面走了进来，是个短头发的女人，很高，那头发这样披着，快要把脸遮住......我记得清清楚楚！” 周围人听到他这么描述，依旧是丈二摸不着头脑，苏吉也急了，他挥着手臂，指向工作台，“上面，这上面还有记录，是个变异体，异变程度报表的变异体，她移动速度非常快，几乎是瞬移了，绝对不是普通的变异体！” “......苏先生，我明白你刚刚醒来情绪还不太稳定，”支援小组的成员也是左右为难，“但在你昏迷期间，我们第一时间检查了工作台的运行情况，除了警报按钮失灵，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你之前说，有变异体从藏寨环山东北方向靠近并进入了边界线内，我们调取了今天所有记录——包括此时此刻，在全境启用加强侦测波的情况下，都没有找到与你描述相符的情况。” 苏吉闻言，如遭雷击，他还是不愿相信，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来到工作台面前。 “我当时就是看见了......” 按照记忆，一比一复刻了当初回退时间条的场景，苏吉的心砰砰直跳，直到那张完全刻入脑海的地图再度出现，他怀着希望缩小整个地图，然而事实真如支援组的人所说，上面什么都没有。 “啊......” 苏吉呆在原地，嘴张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今天这个晚上，他已经怀疑了自己太多次，冷汗一层层冒出来，苏吉觉得自己又要晕倒了。 闻延光摸着下巴，她并不是第一次遇见类似的事情，有时候驻守在地面的人员压力过大，会产生幻觉甚至幻听的情况。 地面不比地下，地面的环境本就极端许多，需要时时警惕病毒以及变异体的袭击，在这里工作的人很容易产生各种心理问题。 可是——她看了眼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某个青年，心中那股不对劲越来越强烈。 “你今天吃药了吗？” “吃，吃了的！” 苏吉还呆在原地，被队长问话，一下回过神来：“我一直都在按时服用抵抗素，八点前准时回到屋内，严格遵守地面驻守作息表......我，我这，我应该没问题吧？” “这可说不准。” 闻延光按住耳麦，命令在外调查的队员返回。 “有时候你自认为没事，但你的身体说不定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它不会说话，只能用特殊的手段让你发现。” “这是一个方面，还有可能你接触了致幻的物质或是其它什么，产生了幻觉。” 闻延光说着，走近拍了拍苏吉的肩，“但无论怎么样，你都辛苦了，我会和调度中心申请，让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你回去顺便检查一下身体，千万不要逞强，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休养。 一听到可以休息，幻觉错觉什么的好似一下烟消云散，苏吉两眼放光，正要开开心心接下这突然的喜讯，觉察面部表情好像有点过了，他轻咳一声，应许道：“嗯，确实，最近可能是有点累，可以休息一下恢复状态。” 天降假期，不休白不休。只不过，还有一个障碍。 “那，我哥那儿......”苏吉试探道。 “噢，你是说苏部长？他那边我也会说明的，休养期间的安排就由你自己决定，你现在和他们几位先下去。行动组的成员留在上面，大家一起去山下看看。” 闻延光说完，领着几个队员离开了木屋。 苏吉正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根本没有注意到女人略显凝重的表情。 “地上行动队一组全体成员，到1号据点集合。” “队长，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隐情？” 在木屋的几人率先抵达1号据点，这里不大，标志性建筑是一架人为搭建的类似遮雨棚的东西，视野开阔，隐蔽性强，不远处即是藏寨环山内最大的湖泊，长海。 “你还记得上一次外四区集中开会汇报的内容吗？” 闻延光一只手放在腰际，眺望着在黑夜之中同样漆黑一片的海子。 “开会说，十区，十一区，十二区近期都遇到了Ⅱ型及Ⅲ型嵌合体大规模入侵事件，唯独十三区什么也没有，当时我就打趣，这会不会是十三区地理位置特殊，海拔较高造成的，平日好事轮不到我们，这种时候捡了个便宜。” “这......” 问问题那位队员听出队长的话中话，想回应，又听闻延光继续道：“听起来像是杞人忧天的，虽然所有的仪器检测都显示没有问题，但我的战斗直觉告诉我，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那我们是不是需要请求中心增派支援？” “可能需要，但还不是现在。”闻延光收回目光，“拿不出确切证据，他们也不会受理。” 谈话间，其它队员也陆陆续续抵达1号据点，组长清点完人数，闻延光分配任务，大家又各自散在森林中。 苏星想过，如果自己的动作太大一定会引来很多麻烦，可他没有想到，即便所有痕迹都被抹去，振苏基地也会派出这么多人地毯式搜索。 “好危险，他们简直是在拿命找变异体。” 小蝶附在青年脸上，低声说道：“如果遇到像禁区那样的嵌合体，他们完全就成它的盘中餐了。” 苏星不想评价某三角片的想法。 他屏住呼吸，将体温降至与周遭环境一致，身上的黑色皮毛大衣也恰到好处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没有人会注意到十几米高的树梢间蛰伏着这样一个生物，检测不出生命体征，检测不出异变程度，好似他只是一片平平无奇的树皮，而现在，这块树皮正注视着树下特战队成员的一举一动。 “1号据点各目标区并未发现可疑生物。” “2号据点各目标区未发现......” 耳中，各个责任区未发现可疑的报告声此起彼伏，闻延光凝视着眼前这片黑沉的湖，直到水下侦察机器人浮出水面，它带来的消息依旧是毫无发现。 看来有点棘手。 “队长，所有成员已经返回1号据点，我们接下来......” “各组长带领几位成员和我一起在1号据点驻守，其余人返回十三区。” 闻延光将侦察器投回水中，呼吸间，额前发丝微动，她仿佛察觉什么，眯起眼睛向某个方向看去。 “队长，怎么了？” “不，没什么，”闻延光望着那片幽静的树林，“刚才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 这地上怎么可能会有其它人类。 “哎，作为一个粗糙的人，有些地方确实还是不太熟练。” 她叹口气，思考着要不要问问那位的意见。 距离他被调离这里已经多久了？闻延光揉揉太阳穴，好像已经是上一年的事了。 “队长，你如此谨慎，又如此负责，已经是一位很好的队长了。” “你就少拍马屁了，好只是跟你们比起来，我要做的还多得很呢。” 闻延光根本不吃好话那套，给了说话的队员一掌，“留着点精神，后面几天肯定有的忙了。” 事实确实如此。 天蒙蒙亮，远天由黛色过渡到灰蓝，苏星在树上蹲了一晚，小蝶由于耗电过多早已关机，因而整个晚上，都只是青年一个人默默观察着那片驻守地。 “嗯——一晚不见，早上好啊。” 差不多也到时候，小蝶悠悠转醒，望见某人仍旧目不转睛盯着某个地方，佩服道：“真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你就这样关注了他们一晚上？” “当然有值得关注的地方。” 苏星瞥眼某个三角，缓缓道：“人是很独特的生物，如果想要了解真实的振苏基地，了解那里的人就是首要。” “啧啧，是这个原因吗？我还以为你对振苏居民有独特感情，这才念念不忘般关注着他们，看来是我多想了。” “呵，你最好真的多想了。”苏星皮笑肉不笑，“人和变异体不同，后期我们肯定会与他们交涉，到时候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确实，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不要万不得已，千万不能使用武力......” “使用武力也没用，”苏星无语，“武力碰上武器，还是死路一条，更何况，他们的‘武力’或许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 “哦？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突然抬头，差点与遮掩在树丛中的自己对视。 这里距离驻扎地少说也有百米，在夜晚能见度极其有限的情况，她还能快速定位找到自己的方位，那人绝非等闲之辈。 “前车之鉴。” 苏星没有明说这件事，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果然是这样。” 小蝶意料之中，至于这个“前车”是谁，它心里自然有答案。 “真是时过境迁呢，还以为这次回来会遇见方载羲，结果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 因为它那时已经被关机，所以它确实不知道方载羲身受重伤这件事，苏星对此也一直闭口不谈，不仅闭口不谈，在外流浪这几百天里，他几乎从未聊起过有关男人的话题，偶尔有，也只是小蝶提了两嘴，因而它的这句话出现得很正常。 “讲起这个，方载羲算是我的噩梦，当初他捏住我，一股马上要把我就地销毁的气势，每每回忆起来都让我冷汗直流......我真敬畏你，能完好地从他手中跑出来，甚至还把我带走了，你真的很强。” “别说了。”苏星低声道。 “咋了？” 夸奖的话都听不了了，某人还是真是阴晴不定。 “让你别说就别说。” 被这样一怼，小蝶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情绪，它的名字叫做愤怒。 愤怒即将突破天灵盖，却又在瞬间化为灰烬平息下来。 奇怪，原来意识体是能感受到愤怒的吗？ 第47章 上报 【电梯下行中......】 【您已抵达第八层】 叮咚—— 伴随一阵轻灵的提示音，苏吉昂首挺胸跨出电梯大门，行李只有半个背包，不多，反正那偏僻的地方也没什么好拿走的，这片阔别已久的亲爱的社区，才是他真正的家。 “咦，苏吉，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回来啦？” “休个小假，休个小假。” 迎面走来相熟的邻居，苏吉微笑着打招呼，心情别提有多畅快。 【滴－已开门】 “我回来了！” 苏吉闪亮登场。 本以为家里其他人都会在餐厅坐着，他还特意挑了饭点回来，为的就是给他们一个惊喜，只是现实令人失望，餐厅，或是说整个家，空无一人。 “奇怪，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怎么都不在家？” “可能是我们确实没有你那么空闲吧。” 疑问刚落下不久，门口处响起一位少女的声音。 苏运霄换好拖鞋，留意到沙发，瞬间皱起眉头：“说了多少遍，不要把你的脏背包放在沙发上，快给我拿走！” 苏吉被吼得一恘，畏畏缩缩拿起自己的包，“不就是稍稍放了一下，你二哥这么久没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这么对我的？” 苏运霄睨了苏吉一眼。 “你是什么稀罕物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压力过大休个病假，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吧？ 苏吉正要反驳，身后的门再度开启，他转身，见到苏远如释重负的表情，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你回来了。”苏远一个上前，捧着苏吉的脸左看右看，“看着没什么事啊，你感觉还好吗？下来体检了没，报告呢？” 面对亲哥突如其来的关心，苏吉还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回答道：“我还好啊，体检单有，就在包里，医生说我可能是长期一个人生活导致的幻觉，让我近期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返工。” 苏吉特意加重了“医生说”和“一个人”两词，他不明白大哥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卖卖惨总是没问题的。 “那还好，那还好。” 苏远翻出体检记录，粗略一看，眉间露出喜色。 “可以，你没问题。跟我走一趟。” “什么？” “快收拾点东西，你和我去见个人，待会儿你跟着他走。” 苏吉还在状况外，苏远掂了掂他的背包，像是已经等不及了：“你回来的行李就这么多吗？也好，很轻便，带着它，我们现在就出发。” “可是，你没还告诉我要干什么，”苏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假期在挥手告别，“我们去哪儿，见谁？” “那个人你知道，这件事和你本人也息息相关。”苏远抬起手环，像是在回复消息。 “这件事对你很有帮助，相信我，你一定会感到庆幸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 苏吉直觉告诉自己不能相信老哥，可苏远一脸笃定，这让他内心又产生了动摇。 “好吧。” 苏运霄在一旁默默摇头。 “这里应该就没有振苏的人了吧？” 小蝶被压抑了许久，苏星不让它飞太高飞太远，等来到一处看着格外原始的山谷，这道限制才终于被解除。 “四面环山，植被丰富，水源充足，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栖息地。”苏星环视一圈，说道。 对变异体而言。 “确实啊，肉眼可见地多了好多生物，不过都是些小卡拉米，不值一提。” 小蝶在前面飞着，经过这段时间的辛勤练习，它已经能很熟练地运用飞行器，比起一双腿在地上走，果真还是飞着更有滋味。 “你很自信？这么大意，小心被变异体一口吞了。” “哈，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长眼睛，况且变异体怎么会吃我，我又不可以被消化......” 否定间，正在飞的某三角片忽然撞上了一面带有温度的墙壁，又软又硬的触感，让它立刻尖叫着飞回青年身边。 “啊！有东西！” 小蝶根本不敢看。下一秒，它听到上方传来青年低低的笑声。 “欢欢。” 被叫出名字的双头狼一愣，但苏星还是看出左欢右欢神情的喜悦，它摇着尾巴，似乎是不可置信地靠近了青年。 “大魔头，真的是大魔头？怎么长相完全不一样了？” 左欢偏头询问右欢，右欢沉思片刻，回复道：“虽然气味也改变了一些，但应该没有认错。” “当然没有认错，”苏星勾起一边嘴角，“我回来了。” 左欢和右欢：？！ 左欢有点不确定，“我好像能听懂大魔王说话了。他是不是也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右欢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某人。 苏星像往日那般摸了摸左欢的头，回答了它的问题。 “很奇怪吗？我能听到你说话，你能听到我说话，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哇，这太神奇了！”左欢摇动尾巴，一双耳朵也快要飞起，“你真不愧是大魔王！” “魔王？” 苏星很明确，他听到了一个这样类似的名字。 “有趣的称呼。” 一旁右欢看不过去了，用头撞了撞左欢，示意它闭嘴。 这确实是场阔别已久的见面，只不过一人一狼之间完全没有生分，无论是左欢还是右欢。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了，你去哪了？” “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苏星同样将手放在右欢脑袋上，轻轻顺了顺它的毛发，“你们一直都在这边生活吗？那个......男人，没和你们一起？” “那个男人，你说的那个男人，”依旧是左欢抢先一步回答，“我们也已经很久都没见到他了。自从你不见了，他也跟着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自他离开边界线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对吗？” “这我就不清楚啦。” 左欢思考一阵，“我不知道他后来回来没有，地上出现另一伙人，他们离开边界线后返回，我不确定返回那伙人里有没有他。他们看起来并不好惹，也不是很友善的家伙，所以我就没有上前查看。” 苏星握紧的拳头松了些许。 “露娜呢？我离开后，露娜还在这里吗？” “噢，你是说公主大人，她很好，我们一起维护着这片地区的安宁呢！” 提起另一只双头狼，左欢更兴奋了，右欢这时也不再那么沉默，主动说道：“她们就在那边，我们可以一起过去，许久没见，公主大人们应该也会很高兴见到你。” “那你们带路吧。” 整场对话只有小蝶一头雾水。 不过，当发觉面前这只大型变异体没有伤人的意思，并且某个家伙还和它谈笑风生时，它瞬间就放松了警惕，如往常那般停在了青年身上。 “哎哟，刚才真吓我一跳，我看这只变异体也是老熟人嘛，这么久不见，变得更壮实了，真是风水养人......养变异体啊。” 奈何左欢右欢似乎并无法理解这枚三角片的意思。 他们在前方带路，沿途的花草树木与记忆中相比仿佛繁茂许多，回忆中那片始终黑色伴着灰白的森林可谓彻底变样，多了许多明媚的颜色。 苏星还没有见过这里的夏天，眼前莫名浮现方载羲曾描绘的画面，“光彩夺目，像‘琉璃’一样”。 光与彩他明白，琉璃仍旧是个谜，荧光藻确实美丽，既有照明的功能又兼具美观的特性，想象一片由荧光藻构成的湖，那是个奇观。 而现在，这副奇观好像逐渐逐渐从幻想中脱离，来到了现实世界。 水很清澈，浅浅的水岸边长着许多杆仿佛飘着毛茸茸尾巴的植物，偶尔会有些毛茸茸落在水面上。 阳光毫无阻挡透进湖底，留下经过水体洗涤的，格外纯粹的阳光的金黄，以及那些绒绒的小小的，恍如星星的影子。 “这里变了很多。” 苏星突然说道。 “你也发觉了吗？虽然我住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但我敏锐的嗅觉告诉我，这片山正在逐年变得香甜。” 左欢转过头说着，兴许是担忧青年听不懂，右欢又开口解释：“他的意思是森林和湖泊都在变好。” “没错，就是这样，”左欢汪了两声，“就连我不喜欢的冬天也好了起来，顺带一提，我最喜欢的就是夏天。” 话还没说两句，欢欢跑着，突然加快了脚步。 “公主大人！我们回来了。” 沿着双头狼开辟出来的道路又继续走了一段，来到一处嵌在石壁上的洞穴之前，最底部是坚实平整的土地，看起来像是被特意踩平过。 “你看看还有谁回来了。” 左欢在洞穴口嚎了一嗓子，很快，黑洞洞的空间出现一抹靓丽的影子，虽然来到夏季，双头狼身上毛发的颜色会加深，但被称为公主的露娜，还是如雪一样白。 “是，我们知道，从很远的地方就嗅到他的气味。” 说话的是露露。 露露娜娜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苏星身边，数百天不见，青年换了个皮子，可她还是立刻就认出他来。 “真是许久不见，我还以为，在我们生命剩余的时光中，再也见不到还活着的你了。” 露露的声音很温婉，第一次听到她说话，苏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性格。 苏星微微俯身，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放心，我不是普通人，我在外面一直活得好好的，而现在，我回来了。” “咦？姐姐，我好像，好像听到大人的说话声了，”娜娜昂起头，满眼惊奇，“这是我的错觉吗？” “当然不是错觉。” 苏星笑笑，看向娜娜，“我在外面冒险成功，习得交流的能力，怎么，你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第48章 集结 露露娜娜在消化这个事实。 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似乎天然对此有极强的接受能力，沉默片刻后，露露低了低头。 “很早之前我就感知到你不是一般的人类，同样也不是和我们一样的变异体。交流本就是一项特殊的才能，少有变异体能做到‘说话’，而且通常情况下，使用‘对话’进行交流，只会发生在同种族之间。” “那我还挺厉害的。” 苏星笑笑，没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他碰到衣服，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们这附近有水源吗？” “你要喝水？”左欢关切道。 “我不喝水，只是我兜里有个东西，它可能要渴死了。” 说完，苏星揪住口袋里的东西往外一拉，一块扁平的带着几根须须的树皮出现在众狼眼中。 “救一下急，它需要水源，什么水都可以，最好就在这周边不远，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 “我知道一处符合要求的地方，跟我们来吧。” 右欢很少发言，每每发言都是在关键时候，它偏头指向某个方向，青年会意，跟着这只双头狼左拐右拐，来到了距离洞穴很近的一条溪流附近。 手中的树皮早就没了动静。 跟随某人奔波了那么久，捂在衣服里既晒不了太阳又补充不到水分，柳十六已经进入休眠模式。 再休眠可能真就香消玉殒了。 苏星搓了搓树皮，把它放在在湍急的水流中泡一会儿又捞出，干瘪的柳十六渐渐的也从二维向三维转变。 树皮鼓了一点，还在淌水的根须也终于有了动静，苏星面无表情，这样重复了几遍，一道剧烈的吸气声从手上发出—— “嗬——” “我的妈呀！” 柳十六猛地睁开眼，面前景色大变样，山清水秀，群峰环绕，让它头回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我来到了天堂吗？” “这清凉的水，这美丽的花草树木，还有这高大的山，啊，真是太美了！” “我一定要告诉我的兄弟姐妹还有妈妈！” “看来活得还不错。” 苏星松手，柳十六落在地上，左欢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植物，好奇心驱使，他靠近小柳树，狠狠地嗅了嗅。 “会说话的树，真是少见。” “它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右欢评价。 柳十六正沉浸在周遭美丽的环境中，突然被双头狼凑近的鼻子拱倒，它直接害怕地缩到一旁的大树后面。 “说话怎么了，会说话的树多着呢，你这少见多怪的丑狼。” “什么？” 意识到柳十六在对自己说话，左欢不高兴了，龇着牙，低沉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你长得真奇怪，一个身体两个头，难看死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很好看很帅气，整个山头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英俊的狼，你就是一棵呆头植物，你懂什么？” 左欢想冲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精神力克制着，右欢在这期间始终一言不发，见旁边那个家伙过于沉不住气，只能出声安慰道：“算了，它还是一个幼体，况且植物与动物本就不同，你何必与它起冲突。” “哎哟，怎么不继续叫了，原来你们两个头还会互相吵架，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柳十六从树后探出头来，不得不说，这句挑衅很有作用，左欢鼻子都气歪了，奈何身体却被右欢控制着，无法行动。 “适可而止吧，小家伙。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而不是借着关照与礼让蹬鼻子上脸，要知道，我们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小心一失足成万古枯，得不偿失哦。” 露娜悄然行至柳十六身后，她一只爪子轻轻按住小柳树的身体，柳十六立马就老实了。 苏星就站在不远处观望着，小蝶则是像观看默剧一般，见柳十六被露娜踩在脚底，它哈哈大笑。 “你也有今天，真是活该！” “唔——” 柳十六气鼓鼓，露娜把脚拿开，它还趴在原地没有动静。 “喂，你还发脾气吗？快点起来。”苏星抬脚踢了踢它，“是你做得不对。没什么本事还去挑衅别的变异体，没被收拾都是好的了。” 小柳树没有理。 苏星微微蹙眉。 这个时候，就只能搬出那位救星了。 “你跟着我是来学习成长的，你母亲也说了让你听我的话，要我跟你母亲告状吗？” “啊，你不要和我母亲说不好的事。” 柳十六果真服软，可怜兮兮地扒住某人的小腿，“我错了，我不该说那只狼很难看，只是他先前把我撞倒了，我不开心，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这还差不多。” 苏星偏头，看向左欢。 “你以后也不要那么冲动。个子那么大，很容易把小变异体吓到，这位是柳十六，你们以后都要好好相处的，既然是因为你最先把别人撞了，你也有错，知道了吗？” “行嘛，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一点的。”左欢耳朵耸了耸，他认错确实很快。 总之这场闹剧算是彻底翻篇了。 【您有一条新的消息，来自，第十三区（藏寨环山）......】 【闻延光（第十三区特战队队长）：方部长，很抱歉打扰你，我是闻延光。昨晚突发情况，疑似第十三区边境藏寨环山地面驻守人员遭到袭击，但现场并未发现任何痕迹。 事发突然且紧急，经过一天一夜观察搜寻，依旧未果，由于近期外四区嵌合体爆发性活跃，我个人怀疑此事与它们有关，奈何并无确切证据，上报任务中心，任务中心受理程度低，我知道方部长很熟悉藏寨环山，也是调查捉拿嵌合体的中流砥柱，发送此消息是为了寻求你的信任。 请相信我，方部长。我愿以我的人格为担保，我的怀疑准确性极高，虽然它确实是我的直觉，但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我闻某一定感激不尽。】 “藏寨环山。” 方载羲眉头紧锁，刚读取完0715的任务记录，查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整。 每一次更换新躯体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记忆会因为身体的更新而产生断层，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种断层只是短期的，“断”的缝隙也并不宽，可能只有几周或是几个月变得模糊，这和一般人的遗忘相似，但他的记忆断层总能随时间推移恢复大半。 闻延光。 很熟悉的名字，不光这几个字熟悉，她的说话风格也很印象深刻。 唯独“藏寨环山”。 脑子像被蒙上一块黑布，回忆的水渠被阻塞，流不通，断不开，想要从这种状态抽离，却忽感一阵莫名的心慌。 眼睛瞄到闻延光描述的直觉二字，方载羲将它点亮。 他有也直觉，藏寨环山一定有很重要东西，又或者，那里曾经发生过很重要的事。 0715的任务记录只占一部分，不过还是能从中简单地了解到当初的自己是如何进行工作的。 而被模糊的那部分，需要他亲自揭晓谜题。 方载羲：“藏寨环山的情况我已了解。执行地面任务时，时刻保持警觉是我们的基本素养，我理解你的担忧。” “......我会申请亲自前往藏寨环山。” “快跟过来。一会儿见到人了不要呆站着，此番行动很重要，极具学习意义，你一定好好听他的话，不要任性，明白了吗？” 苏远大步流星，苏吉跟在他身后，心中那团疑云越发浓厚。 “什么行动，我又要去哪儿？” 好端端的休假怎么一下就变了味？他要休息啊，他要休假！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两人停在一扇门前。 苏远向苏吉使了一个眼神，轻轻叩了两声。 “方载羲，人我已经带来了。” “麻烦苏部长了，你们快请进吧。” 听到门内的声音，苏吉瞪大双眼。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苏远拧他胳膊一下，示意他赶紧进去。 苏吉突然知道他一会儿要干什么了。 完蛋了。 他的假期飞走了。 “这位应该就是苏吉吧，快请坐。好久不见，最近身体还好吗？” 虽然很想苦着脸说不太好，但现实应该不允许他那么做。 苏吉悄悄瞄了眼哥哥，唯唯诺诺道：“还，还好吧。” “我听说了前两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对此我深表遗憾，也感到十分抱歉，尤其是在你本应好好休息的时候又找上了你。” 遗憾又如何，抱歉又如何，无论说得多好，飘入苏吉耳朵都变成冷冰冰，他微笑着，眼睁睁看着“返回藏寨环山并协助方载羲工作”这项任务落到肩头，他根本无法拒绝。 万念俱灰了。 心如死灰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方载羲解释完后续的工作与任务，看见苏吉明显的神游天外，想到什么，轻咳一声：“我记得苏吉在地面的任务还有差不多三个月才能结束吧？” “嗯？嗯，是的，按照规定与计划，我最早在8月30日才能脱离地上特战队。”忽然被询问，苏吉猛地回过神来。 苏远大概明白了方载羲的意思，不等男人开口，他先一步说道：“如果你放弃这次简短的休假，选择和方部长执行任务，说不定就不用算着日子等退役，是这样吧？你可以好好想清楚。” 三个月，三天。 死灰复燃了！ “原则上确实可以，只要我向调度中心申请。因为只有你接触过那位疑似入侵者的人，所以这才不得不让你再度参与进来，找你，也是为了更准确地了解情况。”方载羲缓缓道。 闻言，苏吉不假思索，一个起身，立马回应：“我知道我知道，方部长，能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请您一定不遗余力地差使我，我保证，完美完成您下达的每一个任务！” 苏远就知道这样能拿捏自家弟弟，只是这态度转变的，实在有点下面子。 第49章 慈悲 夜幕降临之时，万籁俱静。 欢欢与露娜会在夜间外出狩猎，苏星在外面这么久，也养成了不睡或少睡的习惯，因此只有小蝶与柳十六完全断开与外界的联系，一个趴在石头上，一个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住，两个都很安静。 沙沙—— 树叶碰撞摩擦，大地也发出震颤，奔腾的声音越来越近，又在快要靠近洞穴时，逐渐放缓。 “我们回来了。” 左欢长嚎一声，他在苏星跟前刹住脚，右欢低头，放下狩猎带回的一些食物。 “最近狩猎是越来越难，真不知道那些家伙跑到哪里去了，明明已经不下雪了！” 左欢抱怨着，还是用鼻子将食物往前推了推，“大魔王，你要吃点吗？” “不用，我不吃。” 苏星摇头，露娜正巧这时返回，娜娜听到苏星的话，十分不解：“可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你不饿吗？还是吃一点吧，它们都是新鲜的，像往常一样。” “谢谢，但我确实不饿。”苏星摸了摸娜娜的头，“你们不必想着我，吃饭的事我会自己解决。” “那好吧。” 娜娜捡起地上的食物，退后几步，与露露正式开始享用。 左欢也加入了露露娜娜。 骨头连着肉一块塞入口中，发出的嘎嘣声在宁静的夜晚格外响亮，右欢没吃东西，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三个脑袋。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还有人在地面上活动吗？” 趁着右欢嘴上空闲，苏星又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有的。就是住在那边山上的人。” 右欢的头偏向苏星来时的那个方向。 “我知道他们同样来自基地，白天经常在地面上巡逻，像好心人那样解决突发情况，晚上时就会回到屋子里休息。” “哦，原来是这样。”苏星应道。 “好心人”是什么称呼。 那个家伙吗？ “所以，你们怎不像以前那样，和基地的人生活在一起？”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好心人离开了，其他来的家伙似乎很害怕我们，我们一靠近就驱赶，没办法。” 左欢完成用餐，迫不及待加入回答，“不过幸好，他们并没把我们设为清理目标，不然我们只有和公主一同离开这里了。” “他们人很多吗？”苏星继续问。 “以前多一点，现在少了很多。多数情况只剩一个人值守在山上，但只要一出现异常情况，这里马上就会出现很多人。” 似是想到什么激动的地方，左欢拉着右欢一同站起来，他动了动耳朵，“前天晚上，我感知到一股很强很危险的气息，它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直接越过边界进入基地驻扎的地方。” “那真是闯错了地方，基地要清除的就是这种东西，一般变异体根本逃不出他们手掌心，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只变异体的气息在山上停留了一阵就彻底消失，多半是已经被基地清理了。” “哦～原来还有这种事。”苏星托起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是我错过了。” “确实啊，大魔王，只要你早来一天，就肯定能知道。” 右欢与露露见状，对视一眼，都没开腔。 “那倒未必，我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的结果。” “为什么呢？”左欢疑惑。 “没有为什么。” 苏星眨了眨眼，“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们不要跟着我。” “为什么？”左欢似乎很震惊，“为什么不让我们跟着了，以前你明明很喜欢带着我们的。”他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这么久没见了，我想和你一起呢。” “你们目标太大，很容易暴露我的行踪，”苏星都不记得左欢是这样的性子，“而且我以前也没怎么带着你们吧，你们可是那个好心人的伙伴。” “对呀，大魔王和好心人一起的时候，我们就跟着的呀。你是好心人是一伙的，好心人不在的时候，我们就经常来找你，现在好心人没有了，我们跟着你，不是应该的吗？” “我怎么跟他一伙了？” 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苏星一急，撑着地面就站了起来，“我和他不熟啊，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跟他一伙儿了？” “可如果不是一伙儿的，你们为什么会走在一起呢？”左欢发出质问。 “这，这其中的情况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苏星也明白自己反应过大了，平静心情后，严肃地说道，“你们是双头狼，用的是双头狼的思考方式，我与那个好心人都是更接近人类的思考方式，所以你认为的常识并不能简单安在我们身上。” 左欢似懂非懂，他看看右欢，又看看露露，娜娜还在吃，目前没有同类反驳。好吧，大魔王说的可能是正确的。 虽然他只是很想跟着大魔王。 要是在他无法跟上的那段时间，大魔王又消失了怎么办？好心人仍下落不明，他们现在可只有大魔王。 “嘤——” 面前这只双头狼用前爪刨了刨土，苏星清晰听到它嘴里发出了一道怪异的声音。 “什么意思？”苏星不解。 “我们不跟着就是了。”左欢垂着头，一整个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表现太明显，苏星想不明白都难。但他确实不能带上这样一群变异体行动，于是只能稍稍温柔下来，顺着欢欢的背。 “我有重要的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一定会在天亮前回来。” 纵使心中万分不舍，左欢只能蹭蹭青年的手臂。 “好吧，我们会在这里等着你的。”他说道。 “我们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娜娜终于结束了进食，她也是此时才从状况外反应过来，连忙补充道，“大人，你一定要回来。” “我会回来的。” 苏星挥了挥手，他从另一侧的小路走，很快便消失在众狼眼中。 夜间昏暗，穿行于茂密的树林之中，头顶的月光接近于无。 前一天还驻守在山下的人，今天少了大半，零星只见几位全副武装端着武器的家伙在驻扎地旁站岗，仅偶尔有人走动。 “看来还没有放松警惕。” 但这就是他想要的。 苏星从松树上一跃而下，结束了对他们的观察。 为了避免再被发觉，他这次挑选了一个更远、遮挡更多的松树林，再往外走，不远就是边界线，结合小蝶从工作台那儿得到的情报，苏星确定，振苏基地对这里的一系列设施与设备都进行了升级。 “幸好当初没遇上这些东西，不然还真不一定跑得了。” 正自言自语，青年捡起地上的石子，用力扔向前方—— 夜晚的森林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苏星清晰看到石子穿过边界线的两道光波墙壁，墙壁屹然不动，石头留下一串抛物线的轨迹，最终，落在了地面。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些的场景，他曾以为那是太阳折射的光线，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这双眼睛已经完全不在人类的范畴了。 “对非生命体并没有识别的功能。” 这只是地上部分，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区域，地下土壤层。 “有点麻烦。” 他可不会去刨土。 “就这样吧。” 反正无论出了什么事也总有露头的那天。 苏星想着，打算再沿边界线走一遭，只是听力异常灵敏的他，忽然就察觉不远处持续传来的声响。 像是有东西靠近，那东西很轻很小，偶尔在树上停留，趁空隙偷偷观察地上的情形。 苏星不动声色，右手悄悄摸向腰际的长刀。利刃弹出，青年保持着观望，待那个物体越过重重遮挡，从树影后出现，一抹不同于夜晚的艳色在眼中亮起。 “老鼠？” 久远的记忆被唤醒，苏星将刀收回，自口中说出了那个更准确的名字。 “松鼠。” ...... 一人一鼠隔空相望，这只松鼠似乎没想到自己这么早就暴露，呆站在原地，苏星已经认出它是谁，出于确认，同样也是试探，他伸出手，道：“还认识我吗？” 松鼠前肢扒住树皮，尾巴勾在树梢之间。 “原来你没有死。” 小松鼠说话了。 “听起来你好像有话要说？” “我并没有要说的——好吧，其实是有一些话。” 它原本还否定着，只是很快，又承认了下来。 “某天我像往常一样，来到你的屋子前，我在树上看着，发现你很久没出现。” “你不见了，没留下任何气息，我以为你外出狩猎时，死在了某个地方。” “但你并没有死，而是前往了遥远的他乡，是这样吗？” “是，看来你很清楚？”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远方与冒险的味道。” 小松鼠顺着树干向下爬，它轻盈一跃，略过几棵临近的松树，最后，稳稳降落在在苏星手心。 “你的鼻子很灵敏。” 苏星确认了松鼠身份，千想万想没想到，它的条理似乎比小蝶还要清晰。 “这是刻在我血脉里的本能。”小松鼠回答道。 有点意思。 苏星掂了掂小松鼠的重量，借着稀薄的月光，看清它身上略浅的三道花纹。 “过去我不了解你，我觉得你是一个奇怪的变异体，如今看来，你的确很独特。” “独特确实是我最好的写照，我深知我的特殊。但同样的，你也是一个及其独特的‘人类变异体’。” 它说着，攀上青年手臂，停在苏星肩侧，“我顽劣，我挑衅，你曾有很多次杀死我的机会，但你总是放我离开。过去我以为这是我的侥幸，但有一位智者告诉我，这是你的慈悲。” 第50章 加入 “这并不贴切。” 苏星挑眉，伸出手抓住小松鼠，“我可以很轻易地决定你的去处，慈悲很可能不过是我的一时兴起，因为我们的体型与身份并不对等。” 这里的变异体总是这样，又或说，动物们本就是这样。 他没有见过末日前的动物，可倘若将变异体与人们熟知的无害的小动物们划等号，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几乎没有。 苏星突然感受到了小动物们的纯真，它们爱憎分明，单纯天真，自己破坏了它的住所，如果它要同等程度的报复，是不是也应该把自己的房子掀了？可小松鼠并没有做到这一步，很遗憾，它也确实做不到。 “但你确实没有因为体型或力量的原因对我痛下杀手。”松鼠的胡须动了动，“你没有那么做。‘你可以’和‘你应该’不能混为一谈。” “很有趣，原来你还会思考？” 苏星捏了捏手中的小松鼠，以他理解的，体型如此小的变异体应该不会有这么多想法才对。 “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我只是顺应了这里的发展，这里的规则。” 它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一样。” 苏星应是大受震撼的，如果他没有在松鼠尾巴间摸到一片硬质的金属环的话。 毛茸茸的尾巴有一块突起，青年奇怪，轻轻一扯，一个拉环暴露在空气之中。 “这个东西......” 有点眼熟。 “这不是安在那个罐头上的？”苏星继续揉了揉小松鼠的大尾巴，“怎么会在你身上？” 他可记得，那一箱罐头自己一个都没碰过。 “还有东西。” 苏星将尾巴整条顺完，又发现了硌手的地方，把它们全部揪出来，一共是五个拉环外加两把钥匙。 “我记得这些东西好像都是我的吧？” 小松鼠一动不动，仿佛瞬间丧失了机能。 “你那么能说会道，应该可以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我。” 一股危险的气息在蔓延。 “其实——这很好理解，”松鼠赶忙开口，“你走后，我理所当然认为你死在了外面，但屋内还剩那么多东西，所以我就搬了一些。” “嗯，确实是这个道理，”苏星缓缓点头，“我理解你的动机，你也不要这么紧张，好吗？” 今时不同往日，苏星握住小松鼠，它温暖柔软的皮毛之下，那突然加快的心跳声，犹如擂鼓，被某人听得一清二楚。 “有一点，我们确实没有人类的道德观念，占用了你的东西，我很抱歉。” “没事，我一点也不不介意这些。”苏星微笑着，单看表情，松鼠根本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你尾巴容量那么大，我想了一下，我正好需要你这样的帮手，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啊？” 小松鼠挣扎着想要脱离，可是青年握得太紧，它离开未果。 糟糕了。 把自己栽进去了。 “方部长，您在看什么啊？” 苏吉隔着手套搓了搓手，呼出的热气经由面罩又全部折返回脸上。 虽然已经入夏，但到了夜晚，外面的温度还是有点低。 “观察。” 稍早的时候，方载羲一行人已抵达藏寨环山，从闻延光那里了解了情况，很快又跟特战队成员来到临时驻守的营地。 “这乌漆嘛黑的，说句话护目镜都花了，方部长您视力真好。” 苏吉傻笑两声，方载羲微微点头，回答道：“对我而言，视力好才是应该的。其实你不必使用敬称，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如若实在不习惯，我们现在在同一个行动小组，你也可以叫我组长。” “噢噢，好的好的，组长！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听你的，”苏吉马上接受了男人的说法，“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继续摸排，还是避免打草惊蛇，在这里守着？” “先以观察为主，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方载羲望着湖对岸，浓浓夜色在他眼中亮如白昼，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无限放大，明明应该是陌生的景色，他却像是忽然回到归属地。 记起曾经无数次眺望这样的远方，日复一日的巡逻与游走，把相同的事情做了一遍又一遍—— 右手无意识垂落，一下将男人从记忆漩涡中拉回，他定在原地，看到极远的地方，有几棵松树忽然抖动了一下。 “观察？那我这就开启夜视功能。放心吧，组长，我一定会好好观察的。” 苏吉忽地就想起了哥哥交代的要与方部长认真学习的话，这很简单啊，方部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方部长开始工作他也跟着开始工作，学习就是这样手到擒来。 正当他美滋滋开始自己的“学习”，左手刚摸到护目镜的夜视开关，却听到一旁的男人开口：“我要去边界线看看。” “呃......现在？现在去边界线？” 苏吉迟疑了。 非常迟疑。 “已经这么晚了，还要走那么远吗？那边好像有点......” 即便白天他也是一万个不愿意接触边界线，更别说现在了。 “我一个人去，你跟着闻队长，在这里待命。” 苏吉松了一口气。 “你独自一人？” 一直在旁边的闻延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转身，恰与方载羲对视。 “嗯，也不是不行。一个人行动要方便许多，你带上几个趁手的武器，苏二就交给我吧。” 想到过去这个男人或许也是这样，闻延光很快就放心下来。 “白天的时候，我们沿着边界线排查了一遍，暂未发现什么，过了大半夜可能又是另一个光景。还是那句话，有情况随时呼叫，我们马上到位。” 突然提及武器，方载羲下意识摸向腰间，他仿佛想起什么，可只是一个画面闪过，印象又归于虚无。 “就按照特战队夜间行动配备武器即可，有情况我会立刻通知你们。” “好，一路顺风。”闻延光挥手。 “我回来了。” 离开约莫两个小时，洞穴这边还是原样。 左欢原本懒洋洋趴在前腿上，听见青年的声音，一下来了精神。 “大魔王回来了！你去哪儿了？怎么还有个......” 他首先就注意到青年手里的东西，小松鼠连着尾巴被攥着，细细碎碎的毛发从指缝中露出，看得出大魔王是用了力的。 “熟悉的气味。是那只屡次来犯的家伙？”露露倒是很快就认出它谁，“这么久过去，终于在地上看到它了。” 左欢也记起来，大叫：“是那个小偷！” “什么小偷，”松鼠断断续续，“我不过是拿了一些东西......” “哈？大魔王一走，你就召集那帮子松鼠冲进大魔王家把他的食物全搬走了，你还说你不是小偷？”左欢似乎尤为愤怒，“我都还没闻到味儿呢，一眨眼都跑树上去了，你这个可恶的老鼠！” “这确实是你们慢一步，难道还要怪我吗？” 眼见争吵事态还要升级，右欢看眼左欢，连忙制止了他再说话，“东西本就不归我们所有。在大魔王离开第二天就拿走他的东西，这是窃取，这只老鼠确实是小偷，说不定，这也是他蓄谋已久。” 话已经说得够清楚，小松鼠垂着耳朵没再回答。 右欢看向苏星，继续说道：“大魔王与好心人消失后，我们与公主大人一同前去寻找你们，这样一连过了几天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等再回来时，你房子里的物品都已经消失了。通过气味我们发现，正是那群松鼠干的。” “是，”露露也上前一步，“它们似乎发现了我们的攀爬能力有限，很多时候都会选择逃往纤细且高的树梢躲藏起来，我和二喜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离开。” “就是就是，它们一见我们就跑，我一直想捉几只打打牙祭，可它们不像以前，就像突然变聪明了，根本行不通。”娜娜沉睡已久的记忆也被唤醒，她望着苏星，疑惑道，“所以，大人这次又要放他离开吗？” “不会了，”苏星勾起一边嘴角，“它的尾巴似乎很有收纳的作用，体型也很合适，我要把它留在身边。” “你要吃了他吗？”左欢问。 “几两肉不够塞牙缝。” 青年提起小松鼠，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决定了他的名字。 “从今往后你就是莱德，明白吗？你要留在我身边，没有理由，我要使唤你。” “你不能这样！” 莱德开始剧烈挣扎，苏星适时松手，他翻滚落地，刚往前跑了几步，便被欢欢按倒。 “跟着我又不是什么坏事。” 苏星蹲下，再次将莱德捡起来，“你不喜欢我吗？” “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人类！” 莱德挥舞着四肢，苏星揪住他后颈，又把小松鼠拿近了些。 “我允许你不喜欢我，但你必须跟着我，这一点不能由你决定。” “你说你没有人类的道德观念，可你在面对我对拉环的质问时犹豫了，这说明，你其实知道拿走我的东西是错误的，你有好坏之分，所以我当然可以对你发起惩罚。” 莱德越听越心凉，挣扎的幅度也减轻许多，正当他以为迎接自己的只剩万劫不复时，苏星右手向上，把他放在了肩上。 “你现在要为我效命。你体型小，可以穿梭在树丛之间，身形灵活，一般人也抓不到，尾巴还具有储存的功能。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些事，只要你乖乖配合，你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差，可如果你不愿意配合——看看你的四周，看看我，我一定会很轻易地找到你，找到你的族群，然后......” “你懂了吗？” 青年的声音萦绕在耳边，犹如恶魔低语，莱德身子僵了僵，忙不迭回答：“我懂我懂，我会的，我将为我的行为赎罪，请不要伤害我的族人。” “哈哈，我也不是那么坏的人，”苏星微笑，“赎罪太过了，我把你的房屋损毁，我应该赔你一个才对，你跟着我住，就相当于有房子了，这样可以吧？” “那当然是可以的。”莱德恭恭敬敬。 “嗯，你这样就很好。” 苏星满意地点头，“过往我们语言不通，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们可以有话好好说，你装死也不行了。” 所以说，沟通与交流，真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顺带一提，你装死真的很差劲，多亏以前你遇上的是我，不然你肯定早就没命了，对吧？” “哈哈，哈哈。” 莱德跟着苦笑。 因现实生活事务繁忙，暂且无法日更，改为隔日更，每天九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加入 第51章 神秘 风呼啸而过，杂草丛生的地面鲜有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这两天倒是多了一些，特战队成员巡逻踩出好几条小路。 方载羲沿着道路前进，移动了有一段距离，往回看，1号据点已经隐没在山后。 收回目光，另一边的湖面平静如镜，湖对岸的树林同样静谧，整个世界安详得恍如跟着太阳一块入眠。 想在这里揪出那个未必存在的入侵者，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倘若那名入侵者存在，即便是真的要在海里找到一根针，他也必须去做。 虽然他不会真的拿一张网去捞针就是了。 依苏吉的叙述，入侵者拥有人形，异变程度极高，她在突然现身后，迅速穿过边界线直奔0号据点，并通过特殊手段抹除了存在痕迹。这样的家伙势必不会是单纯的变异体，极有可能是携带智能工具的人类。 世界上不会有第三个这样的人类群体，既然不属于振苏，那么她肯定来自另一个地方。 这人很大胆，不仅大胆，对藏寨环山以及基地的各类设施也很熟悉。入侵者可能清楚异变程度高会引发警报，可她却在快要进入环山时，毅然决然带着极高的数值穿过边界线，绕了一个大弯，在离开0号据点后才降下异变程度隐匿在环山内部。 如此高调又毫无理由的行为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有一点，这样的家伙很大概率不会在藏起来的时候捂住眼睛与耳朵。 现在的她，很可能正躲在某个暗处，悄悄观望把戏之后人们的反应。 方载羲呼出一口气，在脑海中计算观察1号据点与0号据点的最佳区域，由近及远，排除容易被发现的位置，再考虑到闻延光对异常情况的感知能力，范围扩大，最终锁定了几个点位。 依次来到具体位置，从这些地方出发眺望远处的营地，一来二去的比对与观察，总是让他觉得差点什么。 树林茂密，挺拔的松树立于山坡，相互遮挡又相互掩护。站得高，看得远，假若是他观察，他一定会选择高位。 灵光一闪，方载羲抬头，目光锁定树梢。 树上并不好站，越往高处越是如此。 细长的树枝，大部分不足以承受男人的体重，方载羲寻找一阵，勉强有几棵看着够结实，他轻轻跃起，来到树中段的高度，这里视野很开阔，周边的遮挡又给足隐蔽性。 假若必须让他选一个观察点位，那么他大概率会选择这样，只是很遗憾，如果入侵者是一位成年女性，她应该还有更多选择。 抬手，男人放出小机器人，对周边环境进行探测扫描。 这是最后一处地方，也是入侵者最有可能的停留区域，行为模拟到这里就结束，方载羲最后看了眼据点，左手攀住上方的枝桠打算离开，指尖却触碰到了什么不同于树皮的物质。 沙......土？ 食指与拇指揉搓，这部分残留的土壤还比较新鲜，虽然少，但男人很清楚，这并不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方载羲抬手，先前离开的小机器人纷纷飞回，他扫描了树上留下的痕迹，低头又看向地面。 “扫描地表，直接将点云数据发给我。” 嗡嗡—— 小机器人们没有开口，而是用行动回应了他，漆黑的地面飞过几片泛着光的绿色三角，很快，它们扫描完毕，方载羲也在脑中建好模型。 这里的地面，铺满枯叶与树枝，真要留下脚印还并不容易，尤其是那人体重比较轻的话。 然而他看到了。 就在这棵树下面，一前一后的一对脚印，后面那只前掌略深，前面的倒是匀称很多。 唯独这一对脚印格外清晰，好似那人不管不顾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而后又悄悄地消失在这片树林当中。 方载羲面无表情，他也是从树梢上一跃而下，而后，稳稳落在那串脚印旁。 身高在一米七七左右，体重大概是六十五千克，身体没有残疾...... 在脚印四周仔细观察，方载羲发现了一系列很浅很浅几乎看不出的印子，按照它延伸的方向看去，那边正是边界线。 “所以，人类大人，你一般需要我做什么呢？” 莱德清楚目前的自己逃不了，只能竭尽全力让自己变得无害，以打消在座各位的警惕心。 苏星右手托脸，他盯着松鼠，漫不经心道：“当我的小探子。我需要你接近指定人类的营地，帮我打听打听他们在说什么，要做什么。你应该能做到吧？” 哈？让他去接近另一伙人类？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莱德面露难色，“人类大人，我能听懂的语言有限，能和你交流，可能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他看了眼旁边的欢欢和露娜，继续道：“方才你也与他们交流了吧？但这两位说的什么，我一点也不懂，你让我去听普通的人类讲话，这可能......行不太通啊。” 是根本就行不通好吗？要是他能听懂其他物种讲话，他早就在这片森林横着走了。别说人类，他就天天趴在人类耳朵旁听他们要做什么，而后，狠狠地搜刮他们的物资。 莱德这么想，表面上还是矜持着，完全没有表情。松鼠能有什么表情？ “嗯，我知道，”苏星依旧是原动作，“我当然有办法。” 露露也说过同样的事。 青年瞄了眼一直盯着露娜看的欢欢，想必他们的情况也是一样。 目前，他身边的变异体中，只有一位特殊。 “别睡了，起来一下。” 苏星径直来到埋着柳十六的地方，手一拉一提，完整的小柳树便暴露在空气中。柳十六正美美睡着，忽然被提起来，整个树挥着树枝，嘴里也发出尖叫：“啊！啊！放我下去！啊！天好黑！没有太阳！我要告妈妈！” “告什么告？要告状也是我去告才对，”苏星甩了甩手，将柳十六身上沾的泥巴甩干净，“我们这个大家庭又有了新成员，需要你打个招呼呢。” 莱德愣了一瞬，他分明清楚听到了这根树精在说话。 “什么成员？”柳十六停止挣扎，它刚好看到不远处立着的莱德，疑惑，“这又是什么生物，屁股上吊个东西，长得真奇怪。” 听到坏话，莱德没有像左欢那样表现出抗拒与愤怒，他走近几步，温和又谦逊地回答道：“我是花松鼠，人类大人为我起名‘莱德’。我和我的族群生活在这片森林，如果你来自其他地方，没见过我这样的生物，也是很正常的。” 柳十六典型的欺软怕硬，听到莱德这么说，它嘴巴一翘，“那当然，我们柳树湾可没有你们这地方乱，我们族群......呜呜！” “好了，回去吧。” 小柳树还说着，苏星一把将它塞回原位，又抓把土，把它埋了起来。 土里发出不满的叫唤。 没有家伙管它。 “看，你能和它交流。” “它能听懂你们的语言，也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一棵树。” 苏星凑近莱德，仿佛是在对他说悄悄话，“你想拥有和它一样的能力吗？” “我......” 说实话，莱德心动了。 小花松鼠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苏星偏了偏头，继续补充道：“不光交流这一项，还有更多特殊的能力，你可以想一想。” 想一想。 这是变强在向自己招手。 变得强大，即便只是能听懂其他物种说话，这也是变得强大。 “强大”对他这样一个弱小的，几乎处于森林食物链底层的变异花松鼠而言，拥有绝对的吸引力，不用再为了一点食物四处奔波，不用面临敌人时可笑地装死，不用日日夜夜踩点只为了窃取他人不屑的物资...... 苏星知道莱德可能会格外谨慎。 正如此时，小松鼠一言不发，思考得格外专注，谨慎是好的，毕竟其实苏星也不清楚，他预想中的那个方法对他究竟有没有作用。 “好，我接受。” 这场思考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连苏星也没想到莱德会这么快给出答复。 “我接受你说的办法。这其中的过程肯定不会很简单，但既然是蜕变，付出一点代价也无妨。”小松鼠说道。 就算不接受，他留在这里的处境也不会变好。 莱德深吸一口气，“你开始吧。” “好，”苏星赞许地点头，“很有决心。” 他抽出匕首，招呼莱德过来。 莱德迎着匕首走到青年面前。 “不怕，这其实一点也不痛。” 苏星很欣赏小松鼠的果断，他举起匕首，在指尖划出一道小口子，不等血滴坠落，青年抓起莱德，说道：“张嘴。” 莱德照做。 人血他都没尝过，更别提变异人了。 本以为就会是寻常的血腥气，可出乎意料的，他竟然觉得青年的血格外香甜，不似松果那般醇厚，却十分可口。 这太诡异了。 莱德惊慌地抬头，恰与苏星大眼瞪小眼，他正要说话，却听面前这人突然“唉”了一声。 “重来一次，刚才是我忘了。” 话落，又是一滴血砸到嘴里，莱德睁大眼睛，熟悉的味道席卷味蕾，只是这次，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意从腹部发散，逐渐移向四肢与大脑，苏星松手，莱德捂着肚子，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除了热，还十分头昏。 “......好热，你给我吃了什么？” 苏星面色平静，将莱德平躺放在了地上。 “放轻松，过会儿就好了。” 莱德迷迷糊糊，这声音听不清楚，身体像是融化般，四周景象也变得粘稠。 四肢和尾巴被不知名物体拉来拉去，等彻底冷却凝固后，他猛地睁开了眼。 “应该可以了吧，你感觉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有什么......”还未说完，莱德突然发觉眼前如同被提亮几度，一样的夜晚，如今到他眼里清晰得好像来到了白天。 “看样子应该感受到了。”苏星拍了拍手，端详着还处于惊讶状态的小松鼠，“既然这样，那我们便继续聊聊，关于你今后的工作，如何？” 第52章 失踪 52失踪 边界线，和印象里的并没有任何区别。 一路走来，最开始还能找出那人留下的细微痕迹，可一靠近边界线，所有线索全部中断，入侵者恍如人间蒸发，彻底没了踪影。 按照程序对边界线进行检查，与闻延光他们得到的结果一致。 “刻意而为吗......” 方载羲蹙眉，目光寻着边界线一路向前，从草地到遍布石子的半坡，留下脚印的可能性急剧下降，所有的一切似乎回到原点——准确说，是一个很糟糕的原点。 男人将所有信息与数据打包发送给闻延光，犹豫着是否在现在上报给中心，石坡来到尽头。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枚不同寻常的叶片。 那是一片绿色的，被卷成三角形的叶子。 心口微微传来刺痛，方载羲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它就那样突兀地立在黑色石块上，不高不低的位置，小小一块，也不是附近的树叶，是裸大麦一种。 刻意而为。 方载羲又想起这个词。 他将三角形扫描一通，检测出不属于基地成员的指纹，这样的结果已经足以证明此次入侵事件的严峻，可他怎么也不明白那人的目的。 这称得上是大张旗鼓？不够准确。似是而非的行为，像是在暗示什么，又像是在单纯地挑衅。 所有扑朔迷离的疑云背后，唯一只有一点可以确认，此次的入侵者异常强大且危险。 “坤灵。” 【您好，我在】 “通知中心，藏寨环山发现未知入侵者，预测危险级别一级，疑似出现暴露风险，申请开启最高级别异常令、警备令，勒令一切无关人员撤离，彻底隔绝第十三区与其他区域连结。” 【您的通知已传达】 “你应该明白要怎么做了吧？” 为莱德讲完要求，天边已逐渐翻白。 “是，我明白了。” “很好。”苏星微笑着点头。 他就喜欢这样顺从的态度，至于真心还是假心，就不在目前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莱德以沉默回答青年，小松鼠低着头，前爪握成拳——天降美食的事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为这个人类添一份助力，得到这些优越的能力也是理所当然。 但未来，如果他可以获得自由，带着族人远走高飞，如果成功，这是他的本事，他当然可以这样做。 苏星完美预判到莱德的心理活动，他低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莱德，道：“忘记告诉你，你喝了我的血，现在就和我绑定在一起，倘若你做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事，你都会付出很严重的代价，同样的，如果你离开我太久，也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明白吗？” 莱德一怔，不可置信，“你从来没说过！” “你又没问过我，答应那么快，我当然会默认你认可啊。” 苏星的笑容很灿烂，“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着这棵树？因为它也是这样。我还是很好心的，不忍心将刚救活的变异体又推入另一片火海，所以我把它带在了身边。你可以向它确认。” “你知道我的为人，我很善良，也很好心，放你走了那么多次，你应该能体会到。” “对吧？” “你——” 莱德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还留了这一手，果然人类都是很狡猾的生物，只是此时此刻，命脉把握在别人手中，他不得不服。 “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你完全可以放心。” “好啊，那这真是太好了。” 苏星浅浅微笑，摆了摆手，道：“休息去吧。待会太阳完全升起来，你就要出发，不要顶着疲惫做事哦。” “好的，我明白。” 莱德俯了俯身子，他的尾巴也随动作微微卷起，仿佛不甘心一样。 苏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好吧，他承认，再聪慧的小动物还是不如他狡诈，虽然劝松鼠降服多费了一些功夫，但那也不过多编几句话的事。 欢欢和露娜早已躺下歇息，苏星望着越来越明亮的天空，竟也久违的出现了困意，可惜现在并不是睡觉的时候。 小蝶悠悠转醒，又到了每日的开机时刻，它睁眼，第一个画面就是身穿着毛皮大衣、盘腿而坐的青年。 “哟，早啊，你好像山顶洞人。” 开启飞行器，飞到某人面前，小蝶围着苏星转了一圈，笃定道：“你是不是又没睡觉？你不累么。” “我已经留下人为的痕迹，可能用不了多久，振苏的人就会找过来。” 苏星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句话，小蝶僵在原地，半天才吐出一个词：“什么？” “按照计划，我在边界线他们的必经之路留下了第一道线索，以他们的水平肯定能发现，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正在酣睡的双头狼，“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基地确认有入侵者后，这片地区肯定会戒严。” “戒严了我们该怎么办？”小蝶慌慌张张，“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自己做了，你要害死我们吗！” “准确说，能害死的只有我们俩。”苏星冷静回答。 “盒盒，你可真幽默，”小蝶冷笑，“所以你这样做是为了图啥，偷偷溜进来抹除痕迹后故意暴露，你不觉得我们的行为纯粹是在挑衅吗？被抓到肯定会被砍成一条一条的！可现在又出不去，我们要躲哪儿？” “谁说要躲的，我们需要的只是等一等。” “等什么？”三角片发问。 苏星双臂环抱，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很快你就会知道了，等一个东西。” “等它聚合，发育，挨饿，最后，出现。” “这是什么东西？如果它不出现怎么办？” “我说出现就出现。如果不出现，那我们就只有和振苏的人硬碰硬了。” “啊？” 小蝶实在搞不懂这人究竟要干什么，完蛋完蛋......跟着他回来，果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大人，我已经休息完毕，按照你说的，我已经可以出发了吧？” 莱德一直蹲在暗处偷听，如今他不仅有了更优越的视力，还拥有比以往更敏锐的听觉，他不懂这个人类在和那枚三角片在聊什么，但听起来应该不坏。 只要这个人类死了，他不就自由了？ “当然，你去吧。” 苏星很满意小松鼠的乖巧，他望着莱德的背影，似是状若无意，提了一嘴，“可惜小柳树它们，真打起来，我一死，他们也会死，不能松懈，得好好锻炼起来才行啊。” 唇亡齿寒的道理，莱德并不知道，可他确确实实被吓了一跳。 对啊，他身上也有这个人类的血，如果暴露，他也不会好过！ 四脚并用，小松鼠迅速前往目标地点搜集信息。 眼见那道红色身影立刻消失在树丛间，苏星轻轻笑了一下。 哈哈，有趣的小松鼠。 脚下如风，莱德很快便来到了青年曾经居住的那个地方。 小松鼠站在树上，体型与身份的原因让他能够轻而易举进入这里且不被怀疑，四周还有不少变异花松鼠在树梢间移动，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底下的人类似乎早习以为常，没有人为这些树林常客分配任何多余的视线。 “......队长！队长，我这手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大清早就开始叫，中病毒了吗？” “嘶——这是异常令的警报。” 闻延光伸出手在苏吉通讯器上点了几下，将警报关闭，“最高级别的异常令，你级别不够，它在通知你撤离。” “最高级别！”苏吉大惊。 果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不对，这并不是见不见得到的问题，他现在就应该马上跑了！ “那那那那我应该现在就要走的吧？它都在警告我了！” “可你是特派人员，具体情况应该看方载羲，他才是你直属领导。” 闻延光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这么久了还没回来......诶，回来了，说曹操曹操到，你去问问吧。” 女人手一指，苏吉朝那边望去，清晨薄薄的白雾中，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正缓缓走来，他步履沉稳，风衣下摆随身而动，只是片刻，便来到营地之前。 “苏吉，”方载羲第一眼就锁定到这位，“异常令已开启，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待会儿成员集结，你跟着需要撤退的人一同返回，现在去收拾准备。” “好好，我马上就上去！” 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情况，来不及犹豫，苏吉迈开腿就跑，转瞬便没了踪影。 闻延光大抵也明白了此次的严峻，她看向方载羲，像是在看一位老战友：“支援什么时候到？” “半小时内。等大部队来到十三区，就立刻出发。” “行，没问题，”闻延光点头，“我就知道我的直觉没错，还好当初多了个心眼，不然真等那入侵者找上门来，怕是会出大事。” “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方载羲仔细分析着已知情报，“我在边界线区段16发现了入侵者最后留下的痕迹，关键证物大麦叶被摘下来的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入侵者很可能并未走远，但我寻找了周边区域，皆没有结果。” “真挺会藏的，”闻延光挠挠头，“这么熟悉藏寨环山，怕不是一般人。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这个青稞叶在传递什么信息？” “折成个三角形，还特意放在路中间，也不像是顺手的事。” 闻延光尚在思考，并没有注意男人的一言不发。 有种不安的感觉。 ...... “队长，队长！苏吉失踪了！” 地面队员集结，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人。 “集结前他说他要去喝口水，洞泉那边，我们队员在门口守着，手环突然报警有变异体接近，我们赶紧进去，发现苏吉已经不见了！” 前来报信的组长也是一脸慌张，闻延光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听着，这件事需要保密，你是组长，联系0号据点接应人将剩余需要撤离的队员带走，我和方部长在这里，我们会调查这件事，不要慌也不要急，快去。” “是！” 这位组长看着也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得到队长的命令，他没时间磨蹭，立马离开。 “失踪，还是只有一个出入口的洞穴，真是越来越离奇了。” 闻延光似有些懊恼，她也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 “新行动组还在集结，大部队马上也要过来，”方载羲快速过了遍目前形势，“你留在这里指挥接应，我带人先去洞泉那边。” “好，一旦准备就绪，我会立刻告知你。” 第53章 上钩 莱德一路狂奔，他自然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虽然当初只听那人类提了一嘴，但现在，毫无疑问就是危急时刻。 “大人，他们已经发现了你做的标记，现在又出了状况。” “有人类失踪了！” 比预想的早了很多。 苏星并没有特别意外，倒是小蝶，它倒吸一口气，虽然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吸的气，惊叫：“完了，他们接下来肯定会进行地毯式搜索，我们马上就会被发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振苏的人效率这么高，我们怎么可能和它们硬碰硬？” “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 苏星很无奈，“你有时间在这里吵不如到太阳底下晒晒，这样逃跑的时候才有力气，省得飞着飞着就死机。” “你说什么！” 小蝶冲到苏星面前，奈何没有手，不然它真要揪着某人的衣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以为我杞人忧天吗？你说等一等，可就算是等，也是有时间才能等，没有时间空谈计划，当心阴沟里翻船！” “嘴变利索不少，挺好的。” 苏星起身，伸展起胳膊和腿，“莱德，那人是怎么失踪的，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的，那人去喝水时不见的，具体位置，就在你房子附近。” 莱德一五一十将自己打听的信息全部吐露，这个时候他也不耍什么语言的艺术了，人死他死，瞧这飞行三角形恐慌的样子，要是那群人类真的找过来，他们肯定也很难好过。 “果然是这样。” 苏星意料之中，“真是从地下钻过来的。” 听青年这么说，小蝶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你要怎样？” “当然是去见老伙计了，”苏星瞥眼小蝶，“不过这次，你不能跟着我，牢牢记住，偷跟也不可以。” “我，要去和他们碰一碰了。” “报告方部长，失踪人员的定位获取失败，我们在洞泉附近进行了生命体征检测，没有任何有用信号，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方载羲看着还在不断挖掘扩大洞泉的队员，前进几步，蹲下观察起被刨开的土壤。 作为0号与1号据点唯一的直饮水源点，饮水处距离洞口并不算远，只是中间有几道转折，出现什么事无法被立刻发现，但究竟是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将一个成年男性完整带走，方载羲很难想象。 “土壤样本，水体样本，顶部，底部，左右侧，全都搜集化验。” 他顺着石壁向四周看去，水流还源源不断贴着大石头往下流，而不知是不是受挖掘影响，最下方蓄起的小水池已经浑浊不堪。 方载羲将手贴在石壁上，片刻过后，穿透扫描结果出来，石壁下方有一处不小的空洞，空洞连着地下暗河，弯弯绕绕又有许多河道穿插其中。 “通知总工作台，对地下区域进行安全性排查，监测所有区段水流变化，通知所有行动成员，在外行动不得靠近任何水源。你们也不用再挖了，先出去，样品分析结果出来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男人说完，洞泉内其它人员赶紧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匆匆前往出口，方载羲起身，捡起一旁队员遗漏的铲子，对准空洞斜上方的位置，用力一扎！ 水池咕噜咕噜冒起泡泡并开始塌陷，方载羲迅速将机器人放进空洞中，原土回填，等这里重归平静，手环传来一则新的消息。 闻延光：“我们已经与中心增援会合完毕，你那儿一切还顺利吗？找到苏吉没有？” 方载羲：“有一些线索，我怀疑他被变异体拖进了地下暗河。” 闻延光：“确定是什么变异体了吗？” 方载羲：“暂未。水里可能残留它的组织，我已经让人拿去化验，我在他失踪位置投放了雷达机器人尝试追踪。接下来兵分两路，我带领人根据地下水流场图去找人，你多留意入侵者情况，注意地面和各大洞穴，有情况立刻通知我。” 闻延光：“好。” 【用户闻延光已离线】 倘若苏吉真被带入了地下河，他与变异体共处一室，没有氧气，生还可能随时间流逝将会无限趋近于零。 方载羲皱眉，这件事与入侵者的关系还无法确定，可结合苏吉手环定位无法获取的情况，他很难不去把这件事与入侵者联系起来。 现代特战队成员配备的手环采用最先进材料，难以破坏，即便是彻底损毁也依旧保留信标定位功能，现场没有留下打斗痕迹，甚至连一点挣扎痕迹都没有，拥有这样的能力的变异体不容小觑，如此又让方载羲想到那名未知的入侵者。 “到底是什么......” 难以参透，无法捉摸。 分配好各个家伙的任务，尽管小蝶抗拒万分，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安排。 苏星沿着事先探好的溪流向下游赶路，小溪依旧湍湍，落到石缝间激起雪白的水花，越往下走，水越清冽，最后汇聚成一潭绿中透黑的池水，一眼望不到底。 “欢欢，你们去周围转转，看有没有人过来。” 莱德也自知到了望风的时候，迅速爬上树梢，冲着苏星喊道：“大人，我就在这里观察情况。” 苏星点头，果然有个会审时度势的手下就是舒服，他在原地稍作等候，不多时，欢欢折返，并带回了四周没有人类靠近的消息。 “你按照之前我交代的，继续在周边看看，在我下水前，不要让人类接近，明白吗？” “明白！” 左欢满嘴答应，右欢微微点头，两位很快又离开。 苏星最后看了眼水潭，没有言语，手往口袋里一掏，柳十六正想挣扎，慢了几步，自由落体掉进水里。 扑通！ 声音不大，因为是树木的缘故，它只呛了几口水就浮出水面，嘴里骂骂咧咧：“你这可恶的人类，突然把我淹水里，你真该死啊！” “哦，我只是觉得如果提前告知你一声，你又会磨磨蹭蹭，所以就直接把你扔下来了。” 苏星微微一笑，“可能是我想错了吧，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 柳十六一噎，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确实是那样的想法，它在水里吐了几个泡泡，闷闷道：“切，我怎么会，早些时候说好了，我负责水下，你也不要磨蹭好吗？” 这会儿还教训起人来了。 苏星勾起嘴角，一个眼神过去，看得柳十六身子一缩。 “希望你记住你现在的积极。” 苏星滑进水潭，抓住小柳树，缓缓潜入水底。 幸亏水很清亮，尽管越往下能见度越低，但还是能看见些。 苏星站稳，脚下全是大块岩石，鲜有泥沙的影子。现在说不了话，他捏捏柳十六的身体，柳十六会意，伸长“手臂”开始移动底下的石头。 就这样稍稍整理一会儿，水潭底部最原始的状况呈现在眼前——一条长数米的裂隙横亘在潭底，宽度粗略估计在半米。 苏星指了指裂隙，又攥住柳十六头上的柳枝，柳十六无可奈何，身体脱离青年飘向裂隙，然后它便在快靠近时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吞入了裂隙之中。 柳十六：？？？ “头，头要断了，我的头发我的手！” 它在水下大叫，奈何声音传播范围有限，多数都随着漩涡卷进暗不可见的地底。 苏星知道会这样，他一手撑着旁边的石壁，一手缓缓拉回小柳树。等它彻底脱离裂隙吸取水流的范围，柳十六一个猛冲，回到青年身边。 呜呜呜呜呜—— 柳十六这下真是眼泪汪汪，苏星心里叹口气，摸了摸它几乎已经秃掉的柳枝。 “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伤心了，告诉我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那下面是不是还有通道？” 没有张嘴？柳十六盯着青年的嘴，他的嘴巴没有动，但它确实感应到了一道声音。 “嗯嗯！” 柳十六挥着手，一个劲地点头，没有脖子让它这一行为看着十分滑稽，不过苏星还是看懂了。 “好，你现在把多余枝条收收，抱紧我手臂，千万不要松开，明白吗？” 柳十六又是点头，而后迅速缠上青年的大臂。 差不多，苏星掏出匕首，他观察着水流方向，用力，一团血雾从手上爆开，很快又跟着漩涡被吸入裂隙，这个过程很快，渗出的血液无论是丝丝缕缕还是如云入雾，转瞬都湮灭在这青蓝的池底。 柳十六早已封闭了自己的眼睛嘴巴，它没看到这一切，只是浸泡在这冰冷的池水中，它似乎感受到什么。 被稀释得太多了。 苏星盯着自己的手，他也不确定这个方法在此时还有没有作用，但他很清楚，那个东西就盘踞在这些错综复杂的暗河里。 “你好了吗？” 柳十六咕噜咕噜问起进度，它又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忍不住喝了几口水潭里的水，苏星没回应，过了一阵，他把匕首放回，拍了拍柳十六的身子。 “好了，我们上去。” 柳十六心想终于解脱，它卯足力，拖着苏星上浮。往上走总是好的，它第一个露出水面，攥住岸边的小草，把自己差不多吸满水的躯体拉到陆地上。 苏星活动好手腕，也慢慢游到了岸边。 “你们现在离开。” “我自己离开吗？” 柳十六身上哗啦啦地淌水，虽然它有两条腿，但这两条腿几乎没用过，它不会走路啊！ “是，你们所有，全部离开这里。” 苏星再度发令，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莱德望见这一幕，连忙从树上下来，当初远看就觉得不对，再一近看，这人好像有一点死了。 命脉相连，他现在可不能死！ “大人，你要一个人在这里吗？要不我留下来吧，我很灵活，肯定有能够帮上你的地方。”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体力也恢复一些，苏星听完莱德的话，摇头，“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待会儿会很危险，你带着柳十六，有多远跑多远，回洞穴也行，和那只双头狼一起。” 他清楚莱德突然的热心是为什么，于是末了，又补充道：“我不会死，但你们留在这里，你们会不会死就不一定了。回去吧。” 这点道理莱德还是明白的。他也觉得，不会有生物把自己的生命当玩笑随便随便就去死，因而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我带着小柳树，然后马上去通知那只双头狼，大人，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呢。” 哒哒—— 小松鼠的爪子踩在石面上发出轻快的声音，柳十六挤干了多余的水分，被莱德叼着离开。 苏星静静看着四周只剩下自己，溪水潺潺，进入水潭，它荡开涟漪，又逐渐消散回归平淡——本应是这样，然而远方无痕的潭面却随时间推移出现了一圈圈螺旋形波纹。 果然真的上钩了。 收到很多珍贵的建议，其中一个是关于分段的事，因为已经很久没在手机上看晋江的文，今天终于点进来看了看，哇塞，我这行文，好几段挤成一坨了，看起来真是超级难受啊，于是赶紧修了修文段。 还有一个关于内容提要的事，也接到建议，我觉得还不错，便试着改一改了。前文的话，我有空了也会改一下分段，但是最近真的太忙了，我先努力把后面更完。勉励自己，文章已经写了一大半，加油加油！ 还有一件事差点又忘了，其实我有很多想说的话，这些想说的话都可以放在有话说这里，但每次都忘了。。。。对这份记忆感到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上钩 第54章 重逢 “报告......样本分析结果......水池土壤样本发现生物黏液，初步判断为Ⅰ型变异体，未知嵌合体......正在确认它的具体位置......” “......失踪者手环定位失败，正在加强信号捕捉，不排除失踪者进入信号干扰区或信标彻损毁情况......” 时间每流逝一秒，苏吉的生还可能就降低一分。可脚下庞大的暗河系统实在是让人寸步难行，方载羲以最快的速度对变异体或许存在的河道进行排查，只是光排查还不够，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又暴露在眼前—— 他们没有深入暗河的方法。 除非嵌合体主动现身。 但这样的话，苏吉还有完整来到地面的可能吗？ 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方载羲向着裂泉赶去。那里有藏寨环山最大的地下暗河入口之一，唯有这里，他才有机会见到一个活着的苏吉，当然，概率几乎为零。 ...... 不是错觉，水潭里的水正在变少。 像一口巨大的碗，碗底下有个洞，洞口漏水，碗里的水跟着流走，留下越转越急的漩涡。 苏星冷冷看着中间的涡核不断扩大，直到某一时刻它突然消失，水潭的水面似乎上升些许，甚至漫过了最初的水位线。 苏星已经握住刀柄。 嗬—— 看不见的池底发出细细鸣响，隔着厚重的水体，这声音亦多了几分沉重。 看准时机，苏星甩出刀刃，银白的光芒闪过他脸庞，下一秒，水里现出黑影，他没有犹豫，一个大后跳脱离岸边，而就在他稳稳落地的那一刻，一团巨大的怪物冲出水面，刚好落在他原先的站位上！ 哗啦！ 连带出的水珠淅淅沥沥坠落至地，像下了一场时间很短的小雨，苏星观察着这位及其大胆的变异体，体型已经很熟悉，形态更是了如指掌，唯一不同的是，这只嵌合体如今还携带着一名“人质”。 那人还没有死。 被裹在嵌合体体内，虽然没有活动迹象，但生命体征还存在。 “真是嘴馋啊，吃这么多，不怕撑坏吗？” 拥有人质的变异体比较麻烦，为了避免伤到这位无辜人类，他必须很小心地攻击，但同样的，“拥有人质”也成了变异体的制掣，它无法像它的兄弟姐妹一样平铺在地上，亦无法像它同类那样顷刻钻进地底。 “人类......目标实验体......” 嵌合体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苏星后退来到树林边缘，它也跟着涌上来，伸出许多长而粗壮的触手，并不断散发起致幻的毒素。它或许是想使用吞没第一个人类的方法将青年吞入腹中，可它显然低估了某人的能耐。 “呵。” 苏星侧劈，斩断率先冲到面前的触手，这只嵌合体很有弹性，像团还未被完全锤烂的大肉丸子，因而砍起来也很有力，不似在禁区遇到的那一只软绵绵。 虽然，它们本质上还是同一种东西。 断离的触手掉落后迅速被母体吸收，眼看怪物来势汹汹，青年一阵助跑，双脚踏树腾空，嵌合体见状也在此时拉长身体，活像一条巨型泥鳅——苏星于半空瞄准人质的位置，手中的刀微微一偏，从顶到底，劈开它韧性十足的□□。 嘶啦—— 刀刃完全贴合着人质的曲线，苏吉就这样完整地暴露在眼前，苏星没有停顿，一手抓住他，一脚踩着嵌合体，硬生生把他从嵌合体中撕了出来！ 结束了。 苏星轻轻一跃，带着这位昏迷的人类从地面来到树上，嵌合体愤怒至极，它重新聚合，朝着青年所在的大树发起进攻，然而苏星只是收起刀，拿出匕首，瞄准，抛出，一道银色闪电穿过嵌合体硕大的□□，带着一坨肉色团子钉在地表。 世界安静许多。 嵌合体破开一个大洞，只是这一次它愈合得极慢，整个躯体犹如融化，缓缓向四周淌开。 苏星跳下来捡起匕首，还好，匕首没有坏。上面那颗肉团子倒是弹性十足，圆溜溜，表皮上的小肉瘤随动作收缩跳动，看着怪恶心。 青年面无表情将肉丸子剥开，里面包裹着一块立方体，除了匕首造成的破口没有其它痕迹，也没有任何的运行迹象。 “探险者F04” 立方体外壳刻有这样几个字。 “啊......啊......” 树梢传来呻吟声，那人不知何时醒过来，这比苏星预想的早了太多。 “你不要动.....” “昂......哎哟！” 苏吉原先被拦腰挂在树上，树干硌得他肚子不舒服，稍稍动一下，直接失去平衡掉了下来。 苏星皱眉，还好距离比较近，他接住双手乱舞的家伙，将人平稳放在地上。 “......啊，我的老天爷......” 苏吉费力睁眼，尽管护目镜因为沾上变异体的黏液模糊不堪，但他还是一眼就看清了接住自己的人。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心动了，如果他没想起这人是谁的话。 “你！你你你你，人类？怪物！” 苏吉话都说不清，手脚并用想要离开苏星，然而他四肢酸软，全身无力，这一番动作下来，像四脚朝天的蟑螂在挣扎。 这就是振苏的人？ 和想象中差距很大。 苏星环抱双臂，稳住声音，道：“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是我把你救出来的。你说我是怪物那我便是吧，但我劝你最好省点力气，你可能中了毒，随意乱动，毒素可是会跑遍全身的。” 苏吉听到熟悉的话语，整个人瞬间安定许多。虽然这人声线比较粗犷口音也比较蹩脚，但至少，她是可以沟通的。 “你说的是真的！” 仔细一想，带走自己的并不是人类，苏吉环视周边，已经完全变成一滩的嵌合体格外显眼，他明白什么，视线转向苏星，眼神多了几分崇拜，“......谢谢，谢谢你救了我，我本来以为我必死的，这东西，它直接把我拖到土里，我都没想过我会重见天日，我，我真的......” 苏吉哭了。 大口喘气，呼吸不顺，原来是黏液堵到头盔呼吸口，他腾出手抠了抠，一呼一吸终于顺畅。 于是大脑重新运转，也在此时蹦出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你是入侵者？” 嘴比脑子快，问题先一步从口中出现，苏吉僵了僵脖子，不敢去看某人的表情。 “对，我就是当初站你门外的那个入侵者。”苏星声音很平淡，他甚至蹲了下来，与苏吉平视。 苏吉冷汗直流。 “不，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意思，没有那个意思，我只知道你救了我，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你肯定是好人！” “哈，这么随便吗。” 长久没和人类交流，苏星其实不太知道要怎样说话，不过有一点他明白，这人现在正处于极度恐惧中。 “不要那么害怕，我现在并不会伤害你，那样对我也很不利，”苏星偏头，将苏吉歪掉的头盔扶正，“你是地下基地的成员，我无意......” 身侧树林传来细微的噗嗤声，几乎是同一时间，苏星灵活转身，躲过呼啸而来的第一剂麻醉针，立马与苏吉拉开了距离。 嗯？ 苏吉尚未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咻咻又是几道影子袭来，青年躲过前几发子弹，却还是不慎被击中肩膀。 “准头不错。” 苏星面无波澜，将麻醉针拔出扔到地上，他直视着那片不算茂密的树林，那边缓缓出现一道人影。 并不是那么出乎意料，又是完全的意想不到。 与记忆中没什么差别的脸，熟悉的冷厉神情如同初见，男人没有说话，苏星也只是注视着他。 苏吉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而此时，他看到方载羲正在悄悄向自己打手势。 快走。 真正的救星来了。 苏吉深吸一口气，幸好入侵者离他有一段距离，他慢慢起身，半蹲半爬急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场上只剩两人。 麻醉并没有起作用，方载羲盯着始终沉默的青年，终于发出第一道询问：“你是谁？” 多么耳熟的话，苏星轻轻地笑了。 “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他攥住刀柄，一如往常展开刀刃，泛着寒光的刀尖直指面前之人，苏星一字一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方载羲。” 男人的表情很宁静，然而他的右手已经碰到了随身携带的弯刀。 “很好。”苏星右手微微旋转，刀尖依旧对准男人。 “我兑现我的承诺。记住了——” “我是将你打败的人！” 话音未落，长刀便裹着风声来到男人面前，这几乎是瞬移，方载羲立刻抽出弯刀抵挡，两刀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方载羲被震得手臂发麻，反观攻击发起者，苏星双手回旋，刀刃调转方向，又是新一轮斩击。 铛！ 冷兵器与冷兵器的对决，刺，砍，劈，明明只是最原始的攻击方式，却胜在不像是人的力量与速度上。 这人似乎并不是使用长刀的高手，行动没有章法，好在各个动作差不多自洽，方载羲尚有余力迎接。 偶尔飞来一刀横斩，再下一次竖切就会暴露稍大的破绽，男人观察到这点，趁苏星双手幅度过大时，抬脚踢向他腋窝。 呵呵。 苏星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就在鞭腿袭来之际，他收回刀刃，双臂下放，硬接男人的脚踝，不料方载羲的反应也是格外迅速，他觉察某人的想法，以被抓腿为轴，顺势转身，起跳，对准青年头部—— 风声呼呼擦着鼻尖，撩动额前发丝，苏星松手后仰躲过了这一记后旋踢，他明白方载羲很难对付，但这些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旋转。 收起的刀再度开启，苏星还未起身之时，右手先一步动作，斜斜劈向方载羲握着的弯刀。 一切都在瞬间。 叮！ 击落的武器插进大地，青年以刀支撑重新站稳，二人面对面，好似一切又回归最初。 “不错吧？这把刀。” 苏星微微喘气，再度将刀尖朝向男人，“记住我了吗？” “永生难忘。” 方载羲摩挲着手上留下的伤痕，“这把刀确实是个不错的武器，感谢你没有将它对准我的脖颈，不然落地的，就不只是我的刀了。” “哼，”苏星冷笑一声，回答：“你只是预判了错误的地方。我可没有杀你的打算。” 声音也是以前的声音，语气，力量，速度，都与印象里的没有出入，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脑子变了吧。 或许，还有很多东西，跟着一起改变了。 第55章 失忆 沉默，短暂的无言。 方载羲注视着青年的脸。 明明不可能与这人有交集，他竟荒谬地感到一丝熟悉，尤其是那双明亮且纯净的双眸，它坚毅，决绝，却又在与自己对视时，闪过几分哀伤。 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不应该是......陌生的人。 “你......” “长话短说，我并没有恶意，嵌合体母体暂时失活，但很快又会恢复，你们最好赶快将它制服，这期间我不会再插手。” 苏星收刀，不顾男人动作，将此前一直收集的控制器连着小荷包扔给了他。 “这里是一些已经失去作用的器件，你们应该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我的确是不久前的入侵者，但我主动踏入这片区域并不是挑衅，也不是受到苍穹城的命令，更不是绑架你们的居民，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你们基地，在此期间，我希望我们能够和谐相处。” 青年的神情及其平淡，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方载羲接住沉甸甸的荷包，粗略估计，里面装了不下十枚控制器。 如果他来自苍穹城，就更不可能认识才对。 然而心脏的部位又开始隐隐抽痛，一股呼吸不上的错觉席卷大脑，方载羲捂住左眼，剩下一只右眼紧紧盯住不远处的苏星。 这人看起来就像眼睛痛一样。 苏星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他调转刀柄，轻轻抛向男人。 “我的武器，交给你。” 即便一只眼睛，方载羲还是抓住了那把折叠刀。 大脑仿佛清明许多，男人在原地站定，缓缓道：“我很抱歉先前对你发动攻击。” “你说有重要的消息告诉基地，恕我冒昧，你可以先一步向我说明，是怎样的消息吗？” 这并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事，相反，苏星希望它能被更多的人知道，把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浮空之舟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存在，高层正在策谋如何应对这一情况。” 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苏星眼睛一眨不眨，观察着男人的表情。 方载羲不为所动，他点头，应了一声。 “好。那你能方便告诉我，该如何称呼你吗？” 这反应过于平淡，没意思。 青年耸了耸肩，“我叫苏星。” “好的，苏星先生，感谢你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恳请你移步，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说话。” 方载羲伸出右手，“顺便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方载羲。再次为之前冲动的行动向你表示歉意，希望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能相处愉快。” 苏星也伸出手，与方载羲回握。 “那就换个地方说话吧。” ...... 苏吉一路连滚带爬，眼看着距离那片修罗场越来越远，他终于决定停下歇会儿。 “卧槽，真是太吓人了，”他不断安抚自己，顺带给自己顺气，“差点就死了，那还是人吗，我去。” 就这样吐槽了一会儿，苏吉完全镇定下来，可脑海里却又不自觉想起那个女人。 “......真是太牛了。” 他靠在树旁，脑海不自觉回忆起呆在变异体身体里的时候。 温热、黏糊、恶心、黑暗。 正值人生至暗时刻，突然一束光照了进来。 意识尚且迷蒙，但他就是感觉到了，周遭声音不断放大，从隔着一层肉到无障碍传入耳中，有什么东西破开，而后是自己重获新生—— “好帅。”苏吉喃喃一句。 躲避麻醉针的时候也是，动作又利落又帅气。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太丢脸。 那人是入侵者没错，可她的心肠似乎并不坏，当初现身也没把自己怎么样，只是自己经受不住被吓晕，说不定她确实有什么事呢？ 不该那么一惊一乍的，应该稳重一点，就连道谢都没道好。 苏吉正想着，不免叹了口气。 “发现失踪人员，地点：8号据点第3目标区裂泉正南方向800米，现发起救援行动！” 簌簌。 树丛中有什么声响。 苏吉猛地抬头，以为又是变异体来袭，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看到一样熟悉的制服。 “诶！是我，我在这！” 他瞬间转换态度，拼命挥手呼唤前来救援的小队队员，“救救我，救救我，我终于等到你们了！” 苏吉真热泪盈眶了。 “你好，是苏吉对吧？我们是前来帮助你的，请不要紧张，这边帮你评估身体状况，深呼吸，来到担架上......” 顺利躺平，苏吉觉得自己全身都舒畅了，可联想到还在打架的修罗场，他一个鲤鱼打挺，抓住身侧队员的衣裳，“等等，还有一件事，方部长在那边......入侵者也在，你们要是得了空，也要去去那边......” 毕竟入侵者可不一定打得过方部长，她中弹了，肯定也要被抬着走。 嘱托的话还未说完，一股汹涌的困意涌上脑门，苏吉本想多念叨两句，实在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您有一条新的消息】 闻延光（离线）：“！！！我已经听说了你那里的事，幸好苏吉没大碍。我现在正在4号据点对剩余嵌合体进行清理，返回可能还要一段时间，这位入侵者的处理权就全权交由部长你了，如果需要任何帮助，我一定责无旁贷！” 收到消息时，方载羲正好与苏星回到1号据点。 特战队的队员们早些时候也知晓了情况，可当看着这样一位不作任何防护的陌生人类出现在眼前，他们还是难免生出紧张与担忧的心情。 “实在不知该如何招待，请，喝点咖啡吧。” 方载羲伸掌，苏星瞥了眼面前黑不溜秋的水，这泛着苦涩气息的液体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下口，不过他知道，咖啡确实是人类群体中一大流行饮品，尤其是年轻人之间。 硬着头皮端起茶杯，苏星没去看男人的眼神，抿了一小口，而后迅速将茶杯放下。 果真和闻起来一样苦。还没有闻起来香。 “路上已经聊了一些，我对你遭受迫害的事深表同情，同时容我再度表达感谢，感谢苏星先生将如此重要的消息传达给我们，经过你的同意，我已经将相关信息发送至更权威的级层，可能只需片刻，他们便会得出结果，苏星先生不介意的话，请随我在此一同等待，可以吗？” “嗯。” 不知为何，听到男人这样讲话，苏星总觉得有点好笑，明明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的样子。 “你一直都是这样说话的吗？”青年一只手捧着脸，眼神中带有几丝好奇与玩味，“这样会不会导致一次性说的话太多了？” “如果你是希望我精简一下语言，我会这样做的。” “你真有意思。” 苏星笑笑，他身体前倾，双手搭在膝前，“精简就精简吧，你可以向我说明一下待会儿我需要注意的事情吗？” “嗯，原则上来讲，苏星先生作为外来人员，在进行一些必要的核实后还需接受安全审查，这一周期较长，但因目前情况的特殊性，我们可以加快这一流程。” “是吗，要怎样加快？”苏星微微偏头，琢磨着男人又要说什么。 方载羲没有马上回答，他摊开双手，原先划破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苏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他的手，与普通人不同，他手上的掌纹交错，最后竟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符号。 “苏先生可以把手放在我的手上。经由我第一步核实，检查你的身体状况。” 果真稀奇，以前可没见过他展示这项功能。 苏星想着，还是按照所说将双手展开，轻轻贴在他的手上。 没什么感受，男人的手很温暖，苏星与他掌心相对，这股热意更加明显。 滋滋—— 似有电流通过手掌流经全身，苏星维持着原姿势，安静等待方载羲结束。 “感谢你的配合。” 良久，直到手上再没有任何动静，苏星觉得也是时候了，一等方载羲说完，就把手抽了回去。 “我当然应该配合，”苏星擦了擦手，“方载羲先生看出什么了吗？” “你的身体很健康。”方载羲回答，“我刚才做了简单检查，确定了你的异变程度在合理范围内，同时也确定了，你身上并未携带其它病毒。这是初步判断，后续检测流程我无法继续，但也请苏先生能够配合。” “肯定会配合，毕竟这就是你们的工作嘛。” 这些漂亮话听多了就没意思了。 苏星微微笑，“不过，我有一点很好奇，你是怎么检查的，就凭这双手吗？” “这个问题，我可能无法准确回答，你可以把我视为一种比较智能的机器人，我可以独立执行任务，还能完成一些简单的扫描或是检查工作，像刚才一样。” 方载羲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苏星盯着他，那对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眼的黑眸同样直勾勾盯着自己，以前不觉得，原来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真就活像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偶，曾经偶尔感觉他冷酷严肃，如今看来，真正的原因应该出在这里。 “嗯......可你并不是机器人吧？” 苏星摊手，看到桌面差不多已经冷掉的咖啡，又重新将它拿了起来。 “你怎么看都不像是机器人，不过我理解，毕竟我现在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你并不能向我透露太多信息，我都理解你。” 说完，他两手捧着咖啡杯，浅浅吸了一口。 冷掉的咖啡似乎没那么苦了，同样的，香气也不再浓郁。 最近有亿点忙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失忆 第56章 审查 青年轻快的声音落入耳中，方载羲不由得一愣。 但也只是一瞬。 他发现咖啡已经冷却，待苏星再次放下茶杯时，他拿起杯子，放在手心重新加热。 “我稍微将它加热了一下。这边的方糖如果不合你口味，还有蜂蜜，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适当添加。” 方载羲将杯子放回，听到他这么说，苏星也恍然大悟。 “那就......加一点蜂蜜。” “我来吧。” 男人熟练地为咖啡添加蜂蜜，用勺子搅拌均匀，最后，将它平稳放在青年面前。 “......谢谢。” 苏星小声说了一句，再度捧起茶杯，像先前那样喝了一小口。 现在有点甜味了。丝滑又醇香。 他又喝了一口。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喜欢。 【您有一条新的消息】 【申请通过】 【......中心及三大部负责人全票通过，同意‘入侵者’－苏星进入振苏基地第十三区（第十三区）接受安全审查。责任人：安全及防卫部部长方载羲】 【请在今天23：59前引导外来人员接受安全审查】 “结果已经下来了。” 方载羲将消息过了一遍，向苏星说明了大致内容。 “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 “好，走吧。” 苏星并没有表露太多的情感，他起身，踏出帐篷，看到营地一下增添了许多手持武器的人，他们端正地站在帐篷前，井然有序的同时，又不失队伍特有的严肃与森然。 苏星确信，只要自己稍稍做出点出格的行为，下一秒，他就能见识到这里所有武器的威力。 好在他并不会那么做。 电梯缓速下降，同行者除了方载羲，还有两名持枪的特战队成员，四人在密闭的空间内从头安静到尾，直到电梯来到目标楼层，那一声清脆的“叮”响，才打破了这个局面。 “接下来请跟着我走，我们将乘坐快速列车前往第十三区，那里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活动区。” “好的，我会跟着你的。” 苏星乖乖应答，方载羲看着他的侧脸，那双眼睛时不时眨动，长而直的睫毛随之温顺扫过，更像是扫进男人心里——他立刻停止了观看，视线移开，恰好迎来列车停靠。 “请上车吧。” “嗯。” 苏星平静地扫了眼面前的车厢，又方又圆，好像没有轮子。可惜这个时候他并不能扒在地上或蹲下仔细看个究竟，身后那两道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假若表现太奇怪，肯定也会大幅度增加自己的可疑。 盯吧盯吧，真要装乖，他的经验可太丰富了。 苏星暗暗想着，抬脚先一步踏上了车厢。车厢有好几个座位，没有约束与默认规定的话，他随便挑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 出乎意料，那两位持枪的战士并没有上车，苏星眼看着车厢门关闭，那二位的身影也随列车发动在窗子以外越来越远。 “苏先生，我们现在正在前往第十三区的路上。第十三区作为人类聚居地，是需要严格控制末日病毒逸散的地方，待会儿在正式进入该区域时，会进行全身病毒消杀，需要你更换衣物。同时，出于各项因素考虑，还需要苏先生现在上交全身武器。” 方载羲正好坐在苏星对面，他提出的建议都很合理，甚至，合理得过头。苏星没有犹豫，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交出去时，突然迟疑了一下，把刀尖的方向对准了自己。 “谢谢。” 方载羲收下匕首，又问：“还有其他的武器吗？” 武器是没有了，可苏星碰到衣服，发现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 “......等等，这里还有个玩意儿。” 他将那颗肉球从兜里掏出来，那上面的破口已经闭合，如今近距离看，真像一颗会呼吸的小肉丸子。 “这是今天那个变异体。” 方载羲脸上没什么变化，他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肉丸子。 “好的，我会将它收纳。” 现在周身都轻松了。 苏星知道目前最好保持沉默，于是他也这么做了。不清楚列车什么时候停下，过于无聊，他将头靠在一旁的窗户上，这样，也可以稍微躲一躲身后角落那道窥探的视线。 方载羲收好东西后同样没再说话，视线状若无意掠过青年头顶的监控探头。 列车内的时间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长，窗外是一成不变的黑色，偶尔闪过一盏灯，眨眼又落在身后，玻璃上倒映着二人的脸，一致的面无表情，却又各自怀揣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呲—— 【叮咚！列车已抵达目的地，车门即将开启，请及时下车】 一阵长而清脆的铃声响起，眼前终于不再是漆黑一片。 苏星低头，跟随男人的步伐来到站台外，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候着，无一例外，他们全都端着冰冷的枪口，隔着头盔，他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走过这段“人墙”，进入一条明亮封闭的通道，通道两边张贴着图画，下面还有大段文字，苏星留意了一下，猜测都是这里的人许下的愿望。 “现在你看到的这些，是基地居民捐赠的绘画，大多为儿童画，下面的文字是他们对生活的寄语。” 或许是察觉到青年的视线，方载羲开始介绍。 “这里的画作，最早一幅可追溯至五十年前。五彩缤纷的绘画能够舒缓紧张情绪，所有走过这条路的人都是这么认为，于是镶嵌在这里的画便多了起来。” 五十年前？儿童已经长成比自己还大的大人了。 苏星默默想着，眼睛不自觉去寻找画上有关时间的线索，这并不难，只要仔细看看下面的留言，最前端就是写下这句话的日期。 “2108年9月12日 我想去看看地上的风景。 ——何灵......” 歪歪扭扭的字体。 下面可能是署名的部分有一块污损，最后一个字模糊不清，这是振苏基地使用的日历，他算了一下，发现上面的日子已经是四十年前。 蓝天白云，绿水青山，万紫千红。 这是画上的内容。 “画得很漂亮。” 所有的画都很漂亮。 “谢谢夸奖。” 方载羲回头看了眼苏星，渐渐放慢脚步。这条通道并不长，众人的脚步声在狭长的廊道回荡，又像一曲节奏感十足的音乐。 【您已进入安全检查范围】 高而稳固的大门，门上一圈闪烁着提示灯，最顶上一道激光识别口，光线扫过众人，确认身份后，提示灯由红色变为绿色，原本密不透风的钢铁中央也出现一道齿样的缝隙。 “接下来还是一样的，你跟着我走。” “好。” 苏星点头，默默跟在男人身边，他尽量看着地面，躲避周围人的目光，也躲避那道始终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如此密切地关注自己，何必呢？ 像是来到另一处备受监视的地狱，还好他早已习惯这样。 “我会陪同你在洁净室内更衣，流程并不复杂，脱下衣物后进入缓冲间清洁全身而后换上衣服，我在最后的房间等你。” 如苏星预想的，所有属于地面的东西都不能被带入基地，倘若他还穿着曾经的衣服，可能早就会露馅，所以他来这里之前就换上了自己手搓的服饰。 脱下皮毛大衣，脱下草编鞋子，脱下所有衣服，抬头，对上男人的眼。 “我脱完了。” 说罢，苏星还抬手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头顶白炽灯明亮，雪白的肌肤仿佛自带柔光，晃了男人满脸。 “好的。” 方载羲面色无波地转身，打开一旁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进去后根据播报指引稍作停留，我在最前面的房间等你。” 说这句话时，男人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苏星觉得他这个动作很熟悉，但现在探究不出什么，洁净室内凉飕飕的，青年踏入缓冲间，身后的门应声关闭。 “请举起双手，两掌高于头顶。” 四周屏幕上滚动着示例图像，苏星按照指示一一完成动作，他四处观察，方载羲所说的门就在右前方，暗绿色，紧闭，贴着墙，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沉闷又窒息。 如此眼熟的装置让他在第一眼看到时愣了一下，可想到，门只是门，无非就那些形态，有相似也是十分正常的情况，苏星突然紧绷的心又放松下来。 另者，假若振苏与苍穹城曾经相互合作相互配合，那二者之间肯定有相通的地方，以某些专有名词为例，苍穹城在使用，振苏也在使用，如此便说明，这个词在诞生之时，二者还没有彻底决裂至不通音信。 信息差是此行最重要的筹码，关乎他能不能在这里站稳行好，如今连那个唯一的“熟人”也变“陌生”，只能步步小心了。 想到这，苏星心里就冒出一股火。 可闭上眼，眼前浮现男人躺在地上的那张脸，火气好像也随着雨水被浇灭，最后变成一团叹息。 不是说没事吗？怎么会忘记这些东西呢？ 是“复活”的代价，还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原因，苏星心想着，这个原因很大可能与自己有关。 真可怜。 受制于人的家伙都凑一堆了。 轻轻叹口气，最后一个清理环节结束，缓冲间内早已仙气飘飘，苏星径直走向出口，望见这连门把手都一样的门，心里涌上嫌弃。 可当他真的握住把手，即将开门时，莫名又感到一丝憧憬。 第57章 信息 【分析完成，材质天然，无工业加工痕迹】 得到这个结果，方载羲并不意外。 他将青年的衣服消毒，叠好，放在收纳袋中，贴上标签，一看时间，还有大概五分钟。 绿门没有任何要开启的迹象，四周静悄悄，厚重的墙壁隔绝了所有声音，让这里的等待成为一种煎熬。 思绪稍稍沉寂，回忆涌现。那抹光洁胜雪的身影咻地从眼前划过，方载羲捏了捏眉心，想以此缓解思维的发现，然而适得其反，脑海忽地浮出无数诘问，他深吸一口气，硬是压住了那些感情。 “咔——” 房间的寂静被打破，灰暗中突然出现一团亮色，苏星打开门，从门后望了一眼，看到男人就在不远，于是将门完全敞开。 “这里是衣服，如果不合适，我会为你更换，请先穿上吧。” 方载羲递来一套应该是制服的服饰，苏星瞄了眼周围，还好，这里也没有摄像头，于是动作便放开许多。 “不用换，就这样吧。” 他一把拿过衣服，十分迅速地套上，除了上衣稍微有点宽大，其它刚刚好。 方载羲没回答，从身后拿出另一样东西。 “这是基地的临时身份手环，你需要佩戴它才能正式进入第十三区。” 说是手环，但它看着就像一支细细的手镯，苏星没有犹豫，十分顺从地拿起手环，直接戴在了手腕上。 “是这样戴吧？戴在左手上。” 他晃了晃手，方载羲看着明显大了一圈的手环，轻轻按住某人的手腕，将手环调整到合适的大小。 “左手右手都可以，随你心意即可。” 确实，这样调整后，才稍微有点手环的样子。 苏星将手放下，偷偷观察男人的手腕。 和以往一样，那里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任何痕迹。青年对振苏的手环可谓是印象深刻，听他讲临时身份手环，于是问道：“临时身份手环是什么？” “是你踏入基地的凭证。”方载羲察觉某人视线，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拉高了一点，“每一个在基地活动的人都需要佩戴手环，不论是不是临时。” “那这样算是我通过了安全审查吗？”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洁净室出口，这句问话出现时，方载羲恰好握住门把手。 “不，安全审查还没有正式开始。” 滴——！ 【身份认证成功：纪霖春】 【您已进入中心会议厅】 偌大的会议室内，一张圆桌前寥寥只坐有几人，原先各位还在窃窃私语，听到入口处传来的脚步声，瞬间安静下来。 “最后一位，姗姗来迟哦。” 时治撑着手臂，一脸笑意地看着女人，纪霖春没有回答，略过他的目光，径直坐在自己的主位上。 “这个时间让大家聚在一起，想必都是知道原因的。那么我们长话短说，直接进入正题。” 随着女人话落，圆桌中心出现三维影像，上面播放着入侵者与基地人员接触的片段，包括那位失踪人员记录仪所记录的画面。 “影像画面皆由方载羲上传，更多相关资料我已发送至各位，请注意查收与观看。” 坤灵的声音响起，作为会议室内唯一没有实体的参会人员，只有它能做到无处不在。 “嗯，对，我很早就看到了，不得不说，这位名叫‘苏星’的入侵者，确实有不俗的实力。” 时治扫了眼投影，“武艺稍显生疏，但速度和力量，尤其是武器的使用，都不容小觑。” “倘若只是将关注点放在这里，未免有点头重脚轻。” 纪霖春头也不抬，“设备司已完成所有控制器分析，十二枚，按照编号依次排序，确定属于早先发现的同一系列，‘探险者’。继续对时间与投放地点进行分析，推测嵌合体投放日期为三个月前，地点为第九区西侧，第十一区东北侧，第十二区西北侧，第十三区北侧。” “......除最新一枚——探险者四号的控制器各项功能完好，其余控制器皆有不同程度损坏。” 纪霖春汇报着，坤灵随她陈述更换投影内容。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嵌合体上，只是联想到嵌合体背后代表的东西，难免感到沉重与压抑。 “容我说一句，”泰宁昕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我其实并不太相信那位入侵者的话。” “假若苍穹城已经知道地面还有人类活动，定然不会如此镇定，只增派嵌合体探查。这人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实在意义不明。”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纪霖春对面响起另一道声音。 时治开口，语气带有几分戏谑，“要是他们早以为高枕无忧，失去对现实的把控，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即便知道地上有死灰复燃，也无能为力了。” 会议室重归寂静。没有人接着他的话回答，纪霖春抬眼，神情一如既往的冷肃。 “时部长的假设具备一定参考价值，如果能有数据与证据支撑，那当然会更好。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吗？” “近年来，地上及近空病毒浓度不断降低，变异体活动频繁，但它们对人类发起袭击的事件相较五年前却降低了两倍以上，去年内任务区因过度感染病毒而爆发狂症的的变异体数量更是减少为零。 苍穹城增加了对地面的侦察活动，或许也是考虑到这些因素。可即便这名入侵者所说为假，有一点不可否认，他的确来自基地以外，并且使用特殊手段避开了探测。我认为这才是关键所在，关于苍穹城是否真的发现基地存在，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直沉默的苏远也开始发表看法，纪霖春若有所思，道：“问题确实出在这儿。我们对他知之甚少，他掌握的东西却远超我们所知。” “这样的话，想要搞清楚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是得更进一步与他接触吧？” 泰宁昕也不再敲桌子了，她双手交叠，目光转向纪霖春，“入侵者还在安全审查，他有备而来，审查结果肯定没问题，不如加快流程，直接安排中心与他对峙。” “我倒觉得，可以直接把他移交给我们。毕竟他提供的每一个消息都可能成为特战队行动的方向，我有把握在他那里得到真实有用的信息。” 时治在此时横插一脚，泰宁昕轻轻瞥了男人一眼，没有言语。 “这件事......急不得。” 纪霖春尚在沉思，迟迟没有下一句。 如此简短的话显然刹不了车，又有其它人抒发个人见解，幸而圆桌中心的图像闪了闪，有人在此时向整个会议厅发送消息，中断了众人的讨论。 【安全审查已结束】 【审查通过。目前正在安排他于第十三区接受调查审讯。】 “我们现在要去哪？” 终于结束了所有检查流程，这比苏星想象的要繁琐许多，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期待着见见基地居民，这才觉得时间流逝过慢。 “......” 男人没有答话，苏星以为他没听见，忍不住皱起眉。 “我还要做什么，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是，我听到了的。” 另一边的会议室正热火朝天，方载羲只能先将那里的事放一放，垂眼，恰好与不耐烦的青年对视。 那对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浅色双瞳瞪着人，愠怒之色即将溢出，但他最后还是忍住，连着上半张脸都恢复如初。 “抱歉，可能程序太多，你也疲惫了。”方载羲连忙致歉，“请跟随我前往休息室休整片刻吧。” 现在知道休息了。明明前一秒看他还不是这个打算，是他背后那些人又在琢磨什么新玩意儿了？ 不过，有歇一歇的机会，苏星当然不会错过，他立马扬起微笑，说道：“我理解你们，严格按照程序走，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感谢你的理解。” 方载羲并不觉得他嘴上说的是心里想的，奈何看到他的笑脸，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吧。 两人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午时已过，即便是再繁忙再严峻的情况，考虑到人体必须要摄入能量，基地还是为某人安排了午餐。 隔绝在休息室这方空间，这里一派祥和，真有种岁月静好之感，却又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苏星解决完食物，看到男人始终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问：“你不吃东西吗？” “不必在意我，我可以不用进食。”他回答。 青年点点头，将餐盘推离。 “我们还需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暂时还没有确认下来，请稍作等待。”方载羲恭敬地回答着，苏星望向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却想着，原来他在基地是这样的性格吗？ 思及此，苏星手撑着桌子，用一种惋惜与后怕的语气说道：“这不会，是我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吧？” “按道理讲，你们应该马上把我关起来，恨不得把我劈开，看我究竟有什么能耐吧？” 方载羲沉默着，像是在思索回应的话语。苏星摩挲下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出现：难道现在的这个方载羲不会说谎吗？ “并不会劈开。” 过了有一段时间，男人才终于开口。 “也并不是最后一顿饭。” 第58章 审讯 【经坤灵、中心及四部一致商讨通过......获得审讯许可，请前往第十三区】 泰宁昕轻点耳麦，关闭了消息通知，抬手看表，时间已来到下午三点。 作为基地最偏远的区域，第十三区的各项设施说不上先进，只是差强人意。 审讯室已经许久没有使用，不过审讯镜还是一尘不染。青灰石墙上留下灯的光泽，女人的脚步声在这条安静的走廊中格外清晰。 “你好，泰主任。” 方载羲上前，与泰宁昕握手。 泰宁昕和颜悦色，她松手，透过审讯镜看了眼坐在桌前的青年，这才回头，“方部长辛苦了，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好。劳烦泰主任了。” 女人不露声地笑笑，大门开启，她推开门，正式进入审讯室。 房间内白光明亮，完全不似外面黑暗的色调，就连墙壁也被统一粉刷为白色，白得有点刺眼。 青年始终沉默地坐在原位，他低着头，视线应该在桌沿上，泰宁昕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好，整个过程不算快，但某人一直维持着原动作，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泰宁昕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还是率先一步做起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基地中心的管理员之一，泰宁昕。早先听闻你有要事相告，为此基地特意派出我前来了解情况，你完全不必紧张，就当平常的聊天一样，如果我们可以开始交流了，那便开始，好吗？” 女人的语气还算平和，像一位谆谆教诲的引导者，可苏星却无法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丝活人的气息，这样类似的情况并不只在当前出现，方载羲偶尔也会透露出“非人”的一面，但完全没有这位给他的感觉强烈。 “当然可以。” 苏星终于抬起头，他目不转睛观察着女人的双眸，这是一对深棕色的眼睛，明亮，水润，即便没有表情，也仿佛在笑一般，然而此刻，面对某人唐突的直视，她眼中划过一丝疑惑，还有......诧异。 “希望我的脸上没有让你感到突兀的东西。” 泰宁昕微笑着摸摸脸，不过这份笑意转瞬即逝。她直直盯着某人，像是要将苏星看穿，“先生应该怎么称呼呢？” “我的名字是苏星。来自苍穹城，斯特利伯格实验室。” 苏星说得理所当然，泰宁昕没有立刻应答，眼里似乎酝酿着什么情绪。 “原来是苏星先生......” 女人似是想到什么，停顿一瞬，“接下来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我想问，你的本名，应该并不是这个吧？” “......” “这是不是我的本名并不重要，至少现在，你可以称呼我为苏星。” 苏星构想过许多可能被问到的问题，“真名”是比较无厘头的一类，但并不是完全无法想到，只看基地的人能不能接受这个回答而已。 与想象中的不解与恼怒不同，泰宁昕格外平静，表情甚至可以说是笃定，她点头，带过了这个话题。 “我们理解你的考量，不愿意透露具体信息也是对自己的保护。姓甚名谁的确不重要，但你口中的‘斯特利伯格’，很巧，我曾了解过苍穹城一些类似的实验室，以神话人物或是神话中出现的事物命名，让我想到一位十分有名的研究者，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尤金·梅奥’，或者称梅奥博士，他就是‘斯特利伯格’的创始人，对吗？” “对。梅奥博士是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你很熟悉他吗？” 苏星声音毫无波澜，好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泰宁昕不置可否，将鬓角的发丝捋至耳后，道：“不熟悉，只是，略有耳闻。” “确实，他的名号不应该不响亮，不过有一点，我想纠正一下。” 苏星上半身微微前倾，“比起有名，或许更应该用‘疯狂’来形容尤金·梅奥。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科学疯子，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倘若单单将他的事迹解读为出名，这样的偏向，不太对吧？” “是，的确是这样。” 泰宁昕微笑，“是我考虑得较为浅显了，不顾人伦常理进行实验，甚至不惜对自己动手，这些行为总不该用褒扬的态度。可你作为实验室的成员，也会这样看待你们的负责人吗？” “怎么不会？”苏星反问，“你也说了，他都不惜对自己下手，难道还会放过实验室的其他人吗？” “我来到地面的原因之一即是如此。我还想活着，我并不想变成像他那样怪物一样的存在，这是我的想法，或许不是我变成怪物，而是怪物变成我，例如那些嵌合体。” 谎言混杂真话，而后再点到为止，苏星注视着泰宁昕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可惜她完全没有表情，于是也谈不了变化。 “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良久，泰宁昕开口，“方载羲曾向我们汇报过相关情况，结果现在又让你重新说了一遍。我们很感谢你带来的消息，关于苍穹城对‘我们’的看法与态度是如何，因为相互隔绝，一直无法确定，所以，其实我还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下，你们是如何看待我们——这本应该不存在的人类呢？” 这个的问题应该很简单，但这是对真正的苍穹人而言。 苏星并不是二者其一，他对那座飘在天上的城市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唯二的信息来源是那些研究员，还有方载羲。 “一直以来，苍穹城教导那里的居民‘要接纳这里发生的一切‘，可以缅怀过去但不可沉溺于过去。我个人认为，既然认可缅怀一事，那自然也是很乐意见到‘死而复生’。我无法代表苍穹城所有人，只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我很高兴，在这个遍布病毒的世界上，除了浮空之舟内的人类，还有其他人。无论他们是什么人。” “不错的回答。就普通民众的角度而言。” 泰宁昕笑笑。 “为了我们这突然出现的人类，你愿意背叛养育你培养你的家乡，这其间，除了你提到的关乎生命的因素，还有其它更重要的原因吗？” “我并不认为还有什么因素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这是心里话。 “如果你的意思是除此之外的原因，那可能便是，我作为某些事情的知情者，无意中碍了他们的眼，这才不得不离开苍穹城。” 这又是一句假话。 苏星平静地说完，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有点奇怪，可究竟是哪里的怪异，他也说不出具体。 “嗯，确实如此。” 泰宁昕伸手，桌面上开启一个小洞，一杯冒着热气的水竟从那下面升了上来，“聊了这么久，口渴了吧？我并不需要喝水，你请便吧。” 在这样特殊的场景出现这样特殊的环节，一般人都会警惕，看着无色无味平平无奇的热水也许暗藏玄机。 可那又如何？苏星眼睛也不眨，直接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和看起来一样，没有什么味道，但那也是对普通人而言，苏星敏锐捕捉到其中的酸涩，不过喝得太快，那味道只在舌尖停留一瞬，很快就消失不见。 “真是抱歉，说了这么久，苏先生可能渴坏了，如果还需要水，将杯子放回原位，随时添加。”泰宁昕表达了歉意，苏星顺从地将空杯子放下，果真，又是个一上一下，水杯装满水，重新升了上来。 这杯水的味道倒是完全正常的。苏星从容饮尽，将水杯放回 “好的，回到最重要的话题上，苏先生曾说，苍穹城已经把握了基地的位置，你为什么会认为这样的消息需要特意向我们说明呢？” 事情发展好似终于步入正轨，泰宁昕也露出了罕见的严肃神情，虽然还是淡淡，但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温和氛围。 “首先......我并没有说苍穹城已经知晓了基地的位置，事实上，他们只是发现了地面有人类的活动痕迹。然后，是第二个问题。” 苏星十分冷静地回应着泰宁昕的对视，“因为尤金博士的缘故，我了解哪些是机密，哪些是隐藏的真相。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迟早有一天苍穹城与基地会相互知晓，以普通人的角度，皆大欢喜，但对某些人而言，可能恰恰相反。” “有趣。” 严肃并没有维持太久，泰宁昕再度转为先前那副平淡的模样。 “如果你真的是从尤金博士那里挖到的消息，我可能有一点理解你今天的遭遇了。”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前，“长话短说，我也不再绕圈子了。你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地面并找到我们......你有什么目的，或者换个说法，你的条件是什么？” “就像你看到的，由于各种原因，我正在遭受追击。只依靠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无法与那么多人对抗，因而我自然就想到了或许处于同一境地的你们。我会力所能及提供我知道的情报，当然，你们也要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我的安全，这样的条件，如何？” 苏星声音平稳，眼神也是格外坚定。泰宁昕没有直接回答，她沉默着，凝视着，仿佛是想透过青年的眼睛看穿他的灵魂。 “假若你和苍穹城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当然可以与苍穹城藕断丝连，就以我现在的位置为例，”苏星微笑，“不过我还是认为，在面对未知时，掌握越多情报的那一方，更有优势。” “很好。我想我已经理解了你的意思。” 泰宁昕长呼一口气，视线从某人脸上抽离。 “我会将本次对话的所有内容上报基地。之后依旧是方载羲负责你的所有事项，容许我先行一步离开。” 女人起身，没有一丝多余动作，苏星望着她毫不拖泥带水地带门而去，整个房间只剩下自己，以及对面镜子中的自己。 这应该......不是一个坏的发展？ 攥紧的双手早已被汗水打湿，但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还未离开，所以他依旧不能轻举妄动。 第59章 认可 房门轻轻关闭，审讯室外的温度要略高一点，不过这些对泰宁昕而言都不重要。 那个人的眼睛，眼神，还有看人的方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他对视，那股突然出现的既视感，让她现在都还耿耿于怀。 她绝对见过这样一个人，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先祖。 泰宁昕在审讯镜前站了一会儿，青年又低下头，让她没法好好再看一看那双眼睛。 “一切还顺利吗？” 方载羲察觉女人的异样，方才的对话内容他也听到了，从内容上来看没有太可疑的地方，只是泰宁昕的脸色从出来后就不太好。 “很顺利，测谎仪显示没有问题，他主动服用了万用清毒素也没出现任何状况。反正我是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了。” “万用清毒素......”方载羲迟疑一瞬，“这也是中心的授意吗？”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泰宁昕戏谑，“只要他异变程度正常，喝一点清毒素也没什么问题，就当消毒杀菌了。他的变异体伙伴还有攻击工作台的工具目前都下落不明，显然他有备而来并且留了后手。我倒是挺欣赏这种有勇有谋的作风，如果后续真的可以与他展开合作，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件错误的事。” “还是要继续与其他负责人沟通。闻延光他们正在地面搜查作案工具以及变异体，如果能提前把握这些，接下来的谈判才更可能处于主动。”方载羲道。 “可要是打草惊蛇了呢？” 泰宁昕突然开口，“他掌握有很多信息，还有先进工具加持，要是一不小心把基地的坐标发送给苍穹城，即便只是十三区、藏寨环山，也足够我们警惕了。不过——既然他表明了来意，就代表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 女人的指尖划过镜面，只有几乎微不可闻的吱啦声，看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青年抬头，她也不再站着，拍了拍手。 “我先回去整理资料，接下来的任务又落到你身上了，方部长。” 方载羲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泰宁昕的告别。 苏星两只手一直搭着膝盖，似乎并没有过太长时间，他终于等到那些观察的视线挪开。 叩叩—— 大门被敲响，下一秒，审讯室的铁门移开一道小缝，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率先一步进入视野，苏星歪头，看到了依旧低垂着眼的方载羲。 “苏先生，请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 想了下也该是这个环节，苏星应一声好，马上起身，却好像突然腿软一般，撑着桌子快要摔倒。 其实并不是腿软，而是头晕。 苏星猜测这可能与他喝的第一杯水有关，看来对于这里的清毒素，还是不能完全掉以轻心。 正如此想着，他将将站稳，却看到眼前忽地出现的一大片黑影，方载羲先一步攥住他的胳膊，神色晦暗不明。 “请小心一点。” 他松手，表情恢复清明，似乎刚才只是他反应过于迅速的好心一拉。 苏星沉默着，摸着被捏那一块，好半晌，才浅浅扬起笑容：“好的。可能是我太紧张，又坐了太久，腿麻了。谢谢你，方先生，你力气真大，捏得我手臂疼。” “抱歉，可能一时没控制住力道......” “哈哈，开个玩笑，你不用想太多。”方载羲表达歉意的环节还未结束，苏星两手一摊，“不过我感谢你的心还是真的，不然我真可能摔一跤呢。” 方载羲没有说话，表情淡淡的。他看着青年，就这样看了几秒，他也换上微笑。 “苏星先生没有大碍就好，这都是我的应该做的。” “嗯，好，”苏星在心里笑，“我确实累了，劳烦方先生带路吧。” “错了错了，不是这条路，你这双头狼怎么回事，怎么净是往别人陷阱里面走，你要害死我吗！” 小蝶想尖叫，奈何害怕暴露只能死死压制住声音，抓紧双头狼头顶。左欢听得到它说话却很难理解它的意思，于是只能转头问另一边的右欢。 右欢问莱德。 松鼠动了动耳朵，并没有转头，“它在说你的毛发又粗又硬，一点也不好抓，让你跑快一点，它要自己飞了。” “啊，那可真是太不识好歹了。” 左欢气恼，赶紧甩了甩头将小蝶扔了出去，小蝶不明所以，飞到半空时都还处于懵逼状态，右欢叹气，卷起尾巴，把快要脱节的三角片攥住。 “你去公主那里。” 右欢将小蝶递给露娜，露露衔住小蝶，确认眼神后，让娜娜把柳十六放在了欢欢背上。 “交换一下，我们和小柳树现在去分散人类的注意力，你们继续寻找落脚点，小心不要被发现了。” “好的双喜大哥，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呢。” 娜娜声音轻快，她与露露一起，很快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中。 “为什么交换？我在那边不是好好的吗？” 柳十六害怕掉下去，赶紧圈住左欢脖子，双头狼忙于赶路，解释也十分含糊，“听不到我们讲话，那机器人很容易吃亏，你还可以沟通，待会儿假装失控，吸引那些人类过来就可以了。” “那——行吧，妈妈让我听大人的，看在大人的份上，我就听听你们讲话，不过先说好，大人要求了你们保护我，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哦。” 莱德也在欢欢背上，听到小柳树讲话，忍不住嗤了一声。 “某个家伙也要老实一点。” 右欢偏头，斜睨一眼松鼠，“严格按照大魔王的要求办事，稍有不慎，迎接我们的只有一个死字，都明白一点。” “只要撑过这段时间，等大魔王计划成功，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了，是这样吗？” 左欢倒是很乐观，许久没见好心人，说不想念是假的，不过他更想念的还是以前自由奔跑的感觉。 如今那座山头被基地的人占用，像它这样的大型变异体根本不允许靠近，不仅是那个地方，还有好多它在过去用作秘密基地的地方都被征用，搞得它只能在一小段地区活动，一点也不快活。 “我们只有相信大魔王。”右欢说道，“不过我认为，他一定可以成功的。” 莫名觉得有家伙在念着自己，可能并不是错觉。 苏星枕着手臂，视线落在洁白的天花板上。 前两天这样的感觉还要强烈一点，今天已经是来到基地的第三天，除了方载羲每日雷打不动地过来站一会儿聊聊天，其它一个活人都没见到过。 安排歇脚的房间不大，只是五脏俱全，各类生活设施都有，因而过得也还算舒适，算算日子，前天昨天一直被暗中观察，今天观察没有了，转机或许就在这里。 【您有新的消息】 正盘算着，手环突然响起提示音。 苏星不慌不忙抬手，唤醒屏幕，一道投影出现。 “你好，苏星先生，经过基地的一致讨论，今天下午将会有其它几位负责人前来了解情况......时间在下午三点左右，如果没有问题，请你提前准备好。” 不用想也知道是方载羲找了过来，苏星“嗯”了一声，关闭了投影。 幸好之前用过手环，如今重拾这件工具，还算是用得过去，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而后暴露身份。 哈哈。 作为一个从未真正参与过人类社会的人，如何“正常”地与人聊天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尤其是他也才学会这里的语言不久。好在多说一说习惯了很多，口音有问题没关系，反正自己在他们眼里也是一个外来人。 先前一次对话已经是他模拟过无数次的结果，让小蝶作为练习对象，假设了无数个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将所有信息整理，再背诵合适的回答模板，以此为基础适当发挥。 倘若后面遇到的也都是类似问题，那他还是很有应对的把握。 苏星揉揉眼睛，距离方载羲说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他打算先眯一会儿。 “E008，你的名字是什么啊？” 又遇到一个问名字的了。 “我没有名字。” “哦哦，所以，你其实是原生实验体。”身侧的小女孩压低声音，“那还好，这说明你不是中途被抛弃的，而是出生前或者出生的时候就被征用了。” “两个有区别吗。” 苏星察觉到自己在做梦，又或说，他正在重历过去的记忆，可他就是醒不来。 即便眼前飘着浓密的雾，即便完全看不到女孩的脸，她的声音却是格外清晰。 “当然有区别。”女孩靠着墙，“这说明你的家人并不是不爱你才把你交出来的，而是因为某些原因。” 很奇怪，当时的苏星并没有深究这句话的意思，如今他心生疑惑想要询问，可惜梦境只会跟着记忆走，他听到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所以你的家人不爱你，就把你送到实验室当实验体了？” “这样说也不完全对吧！但确实有这样的原因。其实我也理解他们。不过我姐姐肯定还是爱着我的。”女孩停顿一瞬，随即马上解释起来，连着好几句话，像是慌忙找补，又像是不好意思。 苏星完全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时的表情是什么，因为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地板上。 “好吧，其实我之所以突然问你这个，是因为我很好奇。” “我以前经常生病，出去得很少，但我还是知道一些外界的消息。” 没有回应时，女孩开始自己说自己的。 “你长得有点像一个人，一个我经常在屏幕上看到的人，所以......我就想问一问。如果你觉得不开心或者伤心了，一定要跟我说，我以后不说这些了。” “我并不伤心。长得像并不能说明什么，人不都长得差不多吗？” “哈哈，你说话真有意思，不同的人长得当然不一样了，尤其是有辨识度的人。” 女孩叹一口气，“跟你这样的人说不清楚，你没有名字就算了，但我可以把我的名字告诉你。悄悄地告诉你。”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视野终于发生变动，稍微往侧边偏了偏。 “那你可要记好了——” 他看到了女孩灿烂的笑容。 “我的名字是迟映雪。”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至，祝愿大家团团圆圆幸幸福福健健康康，中秋快乐，国庆快乐，双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认可 第60章 聊天 已经很久没做到关于实验室的梦。 可能是最近想到那里的次数太多。 迟......映雪。 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发音格外奇怪，如今看来，应该是“迟映雪”。 陷入回忆的感觉并不好，等那些画面逐渐消散，苏星也恢复对身体的掌控，一只手按了按眼睛，听到门外的敲门声。 “苏先生，现在是下午两点三十分，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十五分钟后就出发，可以吗？” “嗯，好。” 小睡睡到临走，也算是一点时间没浪费。苏星洗把脸，透过镜子看了眼上面的自己，五官可以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可再微观一点的要更改就比较困难。 好在振苏基地似乎并没有被察觉自己曾经来过。 难道失忆的原因之一，和掩盖这件事有关？ 被动失忆，又或是主动失忆，要是能亲口问一问方载羲就好了。 想到这，苏星忽然笑了一下。 “我已经没问题了，走吧。” 此次要去的地方并不远，相同的是路上依旧没有任何人。 方载羲在前侧引路，苏星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前没观察过，今天偶然发现，他走路总是目视前方，没表情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像是不高兴。 他似乎没见过男人不高兴的时候。 苏星突然产生一丝好奇，好奇在地下的方载羲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时刻关注着可疑人物，跑腿，传递消息，忙来忙去，这样的生活好像还不如在藏寨环山的时候，看来是被降职了？ 的确，回收任务失败，那应该是重大失误，被降职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他才回到地下，天天受人差使。 青年兀自想着，不知不觉为方载羲贴上可怜的标签，心里竟也生出同情之感。 在前面的方载羲并不知道自己被偷偷看轻，只是一路走来，那人太安静，让他有点不踏实。 中途回头瞄了一眼，还好，他一脸认真地走路，可能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就是这里。” 走廊末尾的位置，一扇双开门房间，此刻它紧紧关闭，听不到一点声音。 “你先进去吧。” 方载羲确认身份，大门随之开启。 苏星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既有紧张，也有好奇。很可惜振苏就是这样擅长吊人胃口，入口望过去连房间的布局都无法看到，一道半透明屏风横在门前，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后面有几个人影。 “到了吗，快进来。” 最高那抹影子是动作最快的，苏星还未踏入房内，他已经透过屏风来到跟前。 “你好，你就是苏星吧？其实我很早就想看看你了，结果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总算是如愿以偿。” 男人格外热情，右手直接伸到跟前，苏星不得已回握住，很粗糙的手，又听他继续道：“先坐吧，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你完全不必感到拘谨。” 预想中并没有如此积极的人，青年无奈只能先把他列为友好一类，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门口的突发情况只是暂时的，幸亏其他人没像这位一样早早地过来。 苏星被引着坐在一张方桌前，不过真正意义上坐在桌前的只有两个人，算上他自己，人数升为三，之前见过的泰宁昕也在这里，她与另一位的女人坐在右侧的虚拟窗旁。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时治，平日的爱好呢，就是舞舞刀弄弄枪什么的，之前看你身手不错，有空可以来切磋呢。” 所以他手上才有那么多茧子。 “好。” 苏星应了一声，“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的。” “哈哈，就是等你这句话。” 时治笑得豪迈，他的头发尽数梳到头后，因而额头一片敞亮，看着格外精神。年龄的话，或许比方载羲老一点，苏星判断不出，盯着人眼睛看一会儿，发觉他眼神实在有点锐利，隐隐有一种压迫感。 “你好，苏先生，我是苏远，是生存保障部的负责人，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时治旁边是一位年轻的男人，他的眉眼要温柔许多，说起话时也是不卑不亢，苏星天然更亲近这样的人，于是很快回话：“你好，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嗯？这不公平吧，”时治突然在这时横插一脚，“难道你不高兴见到我吗？” 苏星愣住，他完全没想到这里的领导人会这样说话，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差不多了，时部长。大家坐在这里也不是来开玩笑的，还是先进入正题吧。” 一道清丽的女声从窗边传来，之前一直侧对着自己的女人转身，苏星也在这时看清她的脸。那是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就连眉毛也是平平一条，眉下是同样冷静自持的双眼。 她看向苏星，嘴角好像上升了几点，隐隐带着一丝笑意，“你好，我的名字是纪霖春，是建设部的负责人。” “很高兴见到你，来自苍穹城的年轻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好好地谈一谈吧。” 方载羲也在这时坐在身旁。 场上一共六人，于此十分巧妙地形成一个圈，苏星被包围其中，所有人的视线若有若无聚焦在他身上，很难说清这是什么感受，只是让人下意识握紧双手。 “接上一次未完成的对话，其实我十分理解苏先生的顾忌，你的要求我们也并不是无法接受，可关键就在于，我们双方如何建立起信任。” 泰宁昕悠悠地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苏星注视着女人手中的动作，其余人皆没发话，仿佛就在等他的回答。 “我知道。这个时候，必定要有一方展示自己的诚意。” 苏星扫视一圈众人，缓缓道：“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将那只变异体交给基地。它原本是地面的变异体，因为我将苍穹城的产物用在它身上，所以才有了截然不同的特性。至于我用来入侵工作台的工具——” 青年停顿一瞬，“稍后，我同样可以上交给基地研究。我会无条件配合你们的工作，尽可能多地将我已知情报传递给你们，斯特利伯格的研究方向，研究成果，以及苍穹城一直以来存在的，基因污染问题。” 时治摸着下巴，似是在斟酌语言。 “可这依旧只是说说而已，譬如你提到的，被放走的变异体，特战队的成员一连搜寻好几天都没有效果，难道你有办法把它乖乖回来吗？” 场上其他人的沉默也印证了他们心底相同的疑虑。 很熟悉的“绞杀阵”。 苏星松开拳头，两只手平稳地放在桌前。 “当然有办法。不先把这些讲清楚，又怎么引出我接下来的话呢？” 原本看着还有些局促的青年，突然转变了气场。 看见他这样，泰宁昕面上并没有表情，只是再度确认了心底那个猜想。 “哦？你要说什么？” 时治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更靠近了一点。 苏星勾唇，目光轻描淡写，从身侧方载羲身上滑过。 “我可以和变异体对话，所以你说的都不是问题。” “我可以听见它们的声音，无论是植物，动物，还是嵌合体，我可以很轻易地跟它们交流、沟通，并在一定程度上让它们听从我的指令。” “你们可以验证我说的是否属实，只是这份能力起源于苍穹城的研究，我目前并没有能力证明它的原理，各位请便吧。”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陷入完全的寂静当中。 时治认真地看了会儿青年，一双明锐的眼睛罕见地带上了惊异之感。纪霖春沉思片刻，终是抬手，对着苏星道：“我已经通知研究区将适合的变异体带来，现在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对你所说的，实验室的研究，以及苍穹城特有的常见病很感兴趣，你可以展开说一说吗？” “可以，我十分乐意。” 苏星双手交叠，看向女人，“我只在斯特利伯格工作，因此我阐述的内容也全部与斯特利伯格相关。斯特利伯格是一所完全独立于苍穹城各个部门、极其特殊的实验室。” “如果你们已经看过我的安全审查结果，那么你们应该知道，光从基因层面，我与你们就有很大不同。病毒肆虐，即便是飘浮在病毒孢子浓度极低的空中，也依旧有感染的风险，苍穹城的实验室通过研究，找到一种能让人体与一定浓度病毒共存的方法，不过这也带来了问题，苍穹城称其为‘基因污染病’。” “斯特利伯格就是在此基础上诞生，表面是为了专项研究病毒，攻克污染病而特意独立，实际上它在做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嵌合体’就是他们的杰作，不光如此，你们见过人类的变异体吗？” 青年侃侃而谈，细心观察其他人的表情。 所有人都是老油条，按理说不会被捕捉到什么，唯有距离最近的那位，苏星特别关注了，他脸上有一瞬动摇。 苏远品析苏星口中的话，第一个回答：“在自然感染病毒的情况下，‘人类变异体’并不具备独立思考以及复杂复杂活动的能力。你口中的人类变异体，是能保持人形的生物？” “不只如此。” 苏星很高兴出现这样一个承上启下的回答。 “我所说的人类变异体，是能够活动，能够思考，外形与一般人无异，而且，具备各类变异体能力的，特殊生物。” 第61章 会话 “斯特利伯格将实验体的能力分为两个维度，人类特性与变异体特性，通过测试或测验量化，又把能力分为ABCD四个等级。” “我在地面遇到的嵌合体，按照变异体特性分级，除了探险者12为B－，其余都是C级以下。但我知道，斯特利伯格的水平远远不止如此，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嵌合体，甚至其它变异体被投放下来。一味地被动接受并不是好做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一语毕，场上久久地安静。研究区的样品恰好在此时送到，大门开启，特战队成员护送着保温箱，将变异体连同箱子放在了桌前。 “感谢你的分享，的确让人眼界大开。” 纪霖春起身，声音不快不慢，“这是之前回收的变异体，暂时养在研究区。你说你能与植物对话，那便请你通过它，确认它是什么时候被回收的，这样验证，可以吗？” 保温箱盖子被打开，一只半埋在土壤间，褐中带着绿色的小巧变异体出现在眼前。 苏星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巧合，想当初，这枚核心还是他与方载羲一同制服的。 特战队成员轻轻拿起小榕树，将它拿到苏星面前，核心从休眠中醒来，觉察到面前的人类，浑身一颤。 “是，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原来它还记得自己？ 虽然很想问一问，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苏星端详了一阵，对着纪霖春道：“这是榕树的核心。它还挺聪明的，记得的东西不少。” 榕树核心柔柔弱弱，和当初的形象大相径庭。 “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还记得吗？” “我，我不知道......但，按照有光与没光，我记得我一共在这里度过了四百个白天。” 小榕树声音也小小的。面对苏星的威压，它还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番。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你以前是怎样的。” “我......” 这个问题对它而言似乎格外难回答。 榕树沉吟片刻，身上散发出一股十分苦涩的味道。 “我把我的族人，全都......我错了，我做错了很多事，变成了怪物......” “好了，差不多了，我知道了。” 没等说完，苏星打断它，看向众人，“它说，它一共在这里待了四百多次开灯。变成怪物被回收了，翻译过来，应该是严重感染病毒失控，被这里的人回收。是这样没错吧？” “哈哈，有趣。” 时治观看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鼓掌，他几步绕过桌子，再度于青年身侧站定。 “真是太神奇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人类，让人惊叹。” 又来这一出，苏星只能将核心放下，配合男人握手。 纪霖春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就连表情也是淡淡的，让人猜不出她心思。 “先把样本收回吧。” 她吩咐特战队队员一句，小榕树消失在视野中。 “感谢你为我们展示了这样的能力。我们会认真判断其中的真实性，如果在场各位没有意见，或许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没有人反对。 纪霖春拍手，原本明亮的房间陡然变暗，虚拟窗不再发光，头顶的灯也缓缓黯淡，木桌上淌过几条光线，消失后又在原地织起一道投影。 “介绍一下，这是本次会话的第七位成员，有它在，我们才可以进一步讨论更深的合作。” 女人如此说着，投影织造完毕，现出一棵灿烂而又柔和的绿色大树。 “你好，我是三大中心人工智能首脑，坤灵。很高心见到你，苏星先生。” —— 虽然并不完全是按照预料的计划进行，但最核心的部分没有差别。 苏星点开手环，一则来自基地中心的消息弹出。 【您的身份手环正在定制中，请不要遗弃临时身份手环，耐心等待制作】 “东西收拾好了吗？” 回头，不知方载羲在门口等了多久。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苏星摊手，“谢谢你还来陪我一趟，我真高兴。” “这是我的职责。” 方载羲现在也不怎么摆出那副职业假笑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某人，不过苏星完全不怕，他上前一步，靠近男人。 “会话进行得很顺利，你不开心吗？” “并不，”方载羲微微低头，“祝贺你获得坤灵的认可，正式加入基地。今后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同事了，希望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能相处得愉快。” “并非。我要明天拿到变异体才有这后面的事，你话说得太早了。” “那我明天再祝贺你。” 男人故意错开了目光，苏星觉得无趣，跨过方载羲，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当然会很愉快。” 方载羲一声不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缓缓转身，跟在青年身后。 趾高气扬只是一时，某人并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但现在的他不可能拉下脸问位置，于是快走几步，转头埋怨道：“快点吧，负责人，我总不可能是睡在走廊？” “如果你想这么做，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为你申请，”负责人微笑，“想睡哪都可以。” 切。 苏星不屑地瞥了眼方载羲，等男人稍稍越过身侧，他才慢慢跟上。 “记一下周边的环境，这里就是你未来生活的社区。” 不知是时间不对还是这地方就是如此，一路走过来，除了些穿着制服戴着面罩的人从身边经过，苏星仍旧没看到他心目中的“基地居民”。 “这社区怎么这么荒凉。” 环顾四周，这里就是一个很大的空地，除中间一座巨大的钢铁雕像，四面八方皆是空荡荡，偶尔两个人结伴从最角落出现，只是几个眨眼，又消失在另一个角落。 方载羲领着人穿过广场，途经那座巨大的雕像，稍稍停留了一会儿。 苏星仰望，雕像顶部打下的光格外刺眼，他微微眯眼，抬手遮挡。 角度问题，这样看起来，钢铁头部如同悬浮着一圈光环。 “这里是十三区的大广场。大部分居住在上层的人都是特战队的成员，平日时要去执行任务，几乎不会在这里。” “所以今后，我也会成为这些人的其中之一吗？” 苏星还在观察这座雕像，雕像的脸看不清楚，可能是光线太强，也可能是这张脸本就不清晰。 这个问题有点突兀，突兀得久久没得到回答。 “我们已经是同事了，就算你不是特战队正式成员，你的作息很大可能也会和他们一样。” 别扭的解释。 苏星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你就当我随口一说。虽然你说我正式加入了基地，但我的存在始终与这里格格不入，不过能活一天是一天，我心态还是很不错的，对吧？” 青年耸肩，终于舍得将视线从雕像上挪开。 “继续带路吧，方先生，我明天还要上去回收我的小伙伴呢。” 会谈时提出的其中一个要求便是将那只变异体收回。 作案工具作为比较特殊的东西，届时会交给指定人员——方载羲亲自鉴定。 一方的信任要建立在另一方的完全坦诚，没办法，他就是要坦诚的那个。 方载羲没说话，只是一提起这件事，他身边就变成一圈低气压。 苏星习惯了，默默跟在男人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得稳当，突然想到什么，半开玩笑，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和你很像，尤其是走路方式还有偶尔的说话方式。” “我的荣幸。” “你不好奇他现在去哪了吗？”苏星眼睛亮晶晶。 “他现在怎么了？” “他死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 “节哀顺变。” 方载羲神情依旧。 “开玩笑，他没死。” “那还挺好的。” “可是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突如其来的悲伤。 苏星正斟酌下一句该编什么，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他踩了男人脚后跟一脚。 “我们到了，这就是你的房间。” “1308080” 廊道错综复杂，好在房间的位置还不错，安静蛰伏在走廊尽头，一看就很安全。 开门，开灯，方载羲指着入口一块电子屏幕：“在这里录入你的身份信息，手环扫一下即可，你可以设置大门密码或者其他锁门方式。上面有入住守则还有社区公约，稍微看一看了解，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 “找？手环吗？” 苏星摸了摸亮起的屏幕，抬头打量起房间，一张床，一套桌椅，还有淋浴室，卫生间，基础设施和之前的房间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可能是这里的面积变大不少。 “我住在你隔壁，有问题可以直接敲门，如果不方便，用手环联系也是一样的。” 说罢，方载羲顺手又开启隔壁房间号为079的大门，两扇门就相隔不到两米，苏星震惊地抱住双臂，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你竟然住我旁边？” “我一直都住这里，要说的话，应该是你住我旁边。”方载羲平和地解释，“这并不意外，你是基地的新成员，必然要有人带你适应这里的环境同时配合中心工作，思来想去，我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不对吗？” “对，非常对。”苏星几乎是咬牙切齿说下这句话，后退几步退回房间，“你真是辛苦了，负责人先生。” “这是我应该做......” 砰—— 还未说完，某人已经关上了门。 门扉划过掀起一阵风，吹起男人头发，但也不过一瞬。 ...... 方载羲并不气恼，相反，他只觉得很寻常，好似他们之间就原本就是这样。 很诡异的想法，可还有一股更诡异的错觉，是当他看见青年的眼睛时，心头总会情不自禁涌上担忧，以及细细密密无法言说的心情。 这太不对了。 ...... 好像也并不是第一次这样觉得。 为避免再乱想，方载羲同样回来自己的房间，早些时候收到的那柄折叠刀正安静躺在书桌上。 作为从可疑人物那里收缴的特殊工具，理应要上交给中心，可就在他接住刀的那瞬间，一股电流从手心进入身体，几乎是同步流遍他整个身体，又迅速返回原位。 方载羲清楚，一定有什么东西留在了脑海中。可目前的情况，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现在并不是把所有记忆找回的最好时机。 “不应该回来的......” 第62章 线条 关上门有一会儿，苏星绕着房间仔仔细细排查一遍，确认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其它监视监听的设备，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一想到隔壁是那个男人，他又攥紧了拳头。 耳朵贴墙，听另一边动静，可惜这里隔音太好，余下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不认识，好啊，有本事永远都不要认识了。” 一拳砸在墙上，换来的依旧是沉静。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类似生气的情绪，明明这么久过去了，再重逢，应该高兴才对吧？ “说着没事，结果还是骗人，那么喜欢骗人，这该死的家伙。” 就这样泄愤般埋怨了一句，苏星靠着墙蹲下，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松懈，现在又有一点倦意。 不必要的记忆丢掉也好，免得惹祸上身。 至少他还活着，没有残废又或是被抛弃，虽然自己依旧看不透他的想法就是了。 滋滋—— “苏先生，按照任务安排，我们现在应该出发了。” 昨夜绝对是他这几天里睡得最差的一晚。 门外的声音透过屏幕传进来，苏星抬手一看，已经六点二十。 【尊敬的苏星先生，请尽早收回指定变异体，提交安全检查报告......】 睡过头了？ 苏星猛地起身，抹了把脸，抓起外衣就出门，结果门一打开，方载羲连着他那身扎眼的黑色战斗服进入眼中。 “这是你的制服。按照规定，执行任务时需要穿上特定服装。”方载羲云淡风轻，将一套同样黑色的衣服递给青年。 苏星接下，幸好不是起太晚耽搁了什么，心虚使然，他忍不住挖苦两句：“早点不送来，偏偏挑快要出发的时候。” “是，下次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一定会早一点。” 切，看来脾气还是一样的。 苏星挑眉，关上门，迅速换好衣服重新登场。 是量身定制的服装，完全贴合身体线条，面料厚实又柔韧，质量上乘。苏星摸着衣服下摆，思索它可用的功能，突然回想起什么，抬头：“为什么我们的制服，好像和别的......特战队的人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我们隶属的部门和队伍不同。” 方载羲微微低头，看着某人凌乱的衣领，一时没注意，伸出手为他整理了一下。 好在苏星似乎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他继续问：“有什么不同？我和你一个队伍？谁负责管理我们？” “特战队属于军事部，我们属于新立部门安全防卫部，坤灵应该给你发送了邮件的吧？”男人解释道，“至于管理我们的，是中心。” 某人当然记得，他只是不知道这些什么什么部究竟是什么。 十分遗憾，除了背诵的对话内容，很多时候他还是和最初一样，不能完全理解人类社会的大部分事物。 不过他知道，中心，是与坤灵有关的东西。 苏星似懂非懂地点头，“行吧，那我们该抓紧了，坤灵在催我做任务了。” 说完，某人晃晃手，亮出了手腕处的手环。 这里面也有个坤灵。 方载羲将青年的所有动作看在眼里。 明明就是一些普通的行为，他却无可抑制地萌生出一些奇异的想法，例如现在，他觉得某人这样很可爱，像得到新奇玩具的天真孩童。 “还不走吗？” 见人还没动的意思，苏星忍不住催促。 “抱歉，刚才在想事情。”方载羲温和地笑笑，“先去这一层的食堂吧，早饭还是要优先解决的。” 食堂？ 食堂不是人类社会最常见的场所之一吗？ 吃饭的大堂，肯定很神奇。 “可以啊，”苏星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满脸平静，“那就不要磨蹭了，早点去食堂早点去上面，我还有正事的。” “......好。”方载羲应答着，心里却早已将他看穿。 ......假装不知道好了。 “前边，入口在那里，我们到了。” 满怀期待，苏星终于踏入这个全是人的地方。 高挑的屋顶，暖黄灯光温馨而惬意，人声鼎沸，冷食与热食整齐摆放在柜前，色香味俱全。所有的一切都和苏星想象的没有差别，除了一点——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听方载羲说，食堂是为军事部以及安全防卫部成员特供餐饮的地方，但他确实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吃东西。 周围人规规矩矩井然有序，苏星收起好奇的心，头回感到不适应。 “不知道苍穹城有没有这样的地方，但你第一次到这外面来吃饭，还是由我做东家，你只用告诉我你的喜好，你想吃什么，我为你取过来。” 方载羲看出某人的局促，抬手，指向另一边悬挂在墙上的菜单。 “这边，你可以参考菜单，还有柜台里那些。” 有一个台阶下，苏星顺理成章回到最安全的心理位置，他盯着菜单看了一会儿，什么花卷烧麦馒头，又是花又是头的，就是完全不像食物，无奈只能将目光放在实物上。 “这里，就那几个吧。” 苏星随手一指，好像并没有让人看清楚的意思，方载羲没再问，按照某人的意思，将他需要的打包。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在等候列车时用餐。” 男人收拾好转头，以为会看到某人不耐烦的神情，然而青年正目不转睛盯着那些三五成群坐在一起的人，盯着他们说说笑笑，眼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嗯？哦，我们走吧。” 后知后觉听到说话声，苏星转身，伸手拿过了餐盒。 列车行驶得平稳，空旷的车厢也没有任何其他人。 一样的路程，苏星就是觉得回去比过来要快一点。 久违，从地底钻出来，当真正站在地面上时，他才觉得，地上的空气似乎是要清新许多。 “我们要先去山下1号据点一趟，后面的事随你心意，只要在三天内回收你保证的变异体就可以。” “之前不是说今天之内，怎么时间延长了？” “因为看你一早上都挺急，所以我帮你申请延长了几天，”方载羲体贴道：“现在不急了，我们有很多时间。” 什么？ 其实他催来催去的原因根本不是这个。 苏星似笑非笑：“这么贴心，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如你所见，我现在主要负责帮助你融入基地。你可以认为我是你的前辈或者你的导师，我很乐意帮助你。” “哦。那你负责的层面还挺广。” 苏星漫不经心跟在方载羲身后，从熟悉的木屋向下，来到他曾经搭建的“帐篷”的地方，现在它已经叫1号据点了。 “长官，您是来交接任务的吧？” 正在站岗的队员原本还有点困倦，可他看到来人，立马就来了精神。 “闻队长正领人边界线巡逻，调度仪在总指挥室，您先过去吧。” 方载羲点头，“你们辛苦了。” 专业的事可不由门外汉做，苏星在那个什么室外面站着，男人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从屋内出来，还附带了一个好消息。 “接下来的任务期间，我会全程听从你的安排，回收变异体以及检查工作，都由你领导，如果没问题，我们便出发吧。” 手环也在这时弹出了任务索引，苏星勾起一遍嘴角，立马就冒出一堆主意。 “我要去个远点儿的地方，这样......”他看了看营地，又看了看男人，“才不容易出什么状况，对吧？” “是，悉听尊便。”方载羲没有任何疑问，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提议。 听话的男人就是好。苏星的视线从方载羲头顶收回，随便找了一个方向。 “跟我来吧。” ...... 遛人也是一项比较专业的事。 因为有定位，不能过于明目张胆无所事事，遛人的目的在于拖延与观察，因此又要尽可能地延长遛人时间，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被遛的人。 苏星偷摸观察着方载羲，这人倒是气定神闲，然而萦绕在他身上的那些线条始终没有变淡，好几条线，金色的很常见，根据以往经验推测，那代表他与基地的联系，还有红色，蓝色，这两种颜色是其他人身上没有的，一时也推断不出它们代表的什么意思。 观望得差不多，苏星抬头，一眼就看到行走在树梢之间的莱德。 “大人，他们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们要做什么呢？一起制服你身后的这个家伙吗？” “不，千万不要那么想。”苏星揪下侧边一颗草，“你们打不过他的。” 他也不管后面这人听到没有，自顾自说道，“把小柳树带过来，我要它跟我走一趟。” “好，我马上就去。” 莱德打量一番方载羲，对话时，男人始终盯着自己，莫名有种压迫感。 这人其实他是知道的，很久之前，当这片土地还只有这一个人类时，他也尝试过去山上的屋子偷东西，很难成功。 屋子密不透风，唯一可能进去的时候也是男人存在的时候，可他总是知道自己的位置，还未等自己行动，视线便先一步抵达，根本做不了任何小动作，久而久之，它也放弃了找他的麻烦。 小松鼠眨眼消失在树丛之间，那条毛茸茸的红色尾巴像一团可爱的云朵，方载羲收回目光，终于说出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的动物朋友还挺多。” “你羡慕了吗？” 苏星回头瞥一眼，“谁让我能和他们说话呢，羡慕也没用。” “我确实没有这样的本领。记忆里大部分时候，动物总是会躲着我，所以我很遗憾。” “躲着就躲着呗，他们又不是人，也不认识你，看到你这个大块头都被吓到了，怎么可能贴。” 苏星真没想到这人会遗憾这种问题。 “去找和你一样体型的动物，他们不怕你，你就硬贴，不服气把他打服就是。” 脑中灵光一闪，欢欢可能就是这样的？ 欢欢过来了。 两只魁梧的双头狼，一前一后，抖动着蓬松的毛发，大跨步向两人冲来，左欢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好心人伙伴，眼睛里更是迸发出光芒。 “好人！你没死！快来摸我，快来摸我，好久不摸我，我想死你了！” 我发誓我下本书一定要写短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线条 第63章 过关 左欢尾巴摇得像风扇，他径直冲到男人手下，昂着头，摆出一副“快摸我”的样子。 方载羲少见地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他抬起手，确认双头狼无恶意后，才缓缓放下手臂。 “这是你的伙伴？” 嗯，这是你的伙伴。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苏星只是耸了耸肩。 “他喜欢你，你现在应该高兴了。” 男人似乎无从下手。 “他想要你摸摸他，快看，尾巴都这样了，你就配合一下吧。” 风水轮流转，相似的场景再度上演，方载羲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把手放在了欢欢背上。 “对，就是这样，嘶——还是这双手，真温暖啊，力度也刚刚好，好人回来真是太棒了！” 左欢舒服得快要在地上打滚一般，但它还是没那么做，可能是右欢控制住了，奈何舌头由它自己掌控，于是左欢吐着舌头，看着有一点点傻。 有那么一瞬，苏星真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 方载羲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左欢，自然而然，另一只手又搭在了右欢头上，仿佛这件事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两只手共同发力，并没有手忙脚乱的感觉。 “你看，现在不是挺受动物喜欢的吗？”苏星抱起双臂，“不遗憾了吧？” “......不遗憾。” 方载羲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甚至不清楚“上一个”自己会不会也这样做。 趁摸头的空隙，他看了眼正观察这边的某人。 青年卷曲柔软的头发随意散在肩旁，清秀的面庞没有多余表情，只是那双眼睛认真里透露着怀念，如此，显然已经回答了方载羲心里的疑惑。 “多亏你，我才不会遗憾。” 方载羲起身，认真说道：“我很佩服你的能力，也佩服你的勇气。孤身一人从苍穹城来到地面并直面可能与自己敌对的阵营，这份勇气绝非一般人所有，这件事也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当然，我从心里认为你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并不完全是因为上面那些理由。我尊重你的决定也尊重你的想法，所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沟通。如果你希望继续延长回收任务的时限，我可以向任务中心申请。” 遛人那点小心思还是被戳破了。 苏星放下手臂，脚擦着地面沙砾，飞快踢了一下。 “延长？不延长。说回收就是回收，我当然要配合你们基地的工作，这样，基地也不会为难你什么。” 青年向着树梢招手，柳十六正安安静静站在莱德身旁，看到底下呼唤，又看到大人身旁站着的男人，它有些抗拒地躲在莱德身后。 莱德怎么可能惯着它。 猛地一推，小柳树便华丽丽从树梢掉下，好巧不巧，恰好被方载羲接住。 “不不，我不要人类！” 柳十六使出浑身力气摆动，伸出来的枝条劈里啪啦全部砸在男人身上。 苏星皱眉，赶紧将它拿了回来。 “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了？当初说好听我行动呢？乖一点，不要闹了。” “不，我要妈妈，我要回去，我不要和你们扯上关系了！” 柳十六嚎啕大哭，珠子似的树汁从眼睛那两条缝渗出。 苏星第一次看到植物流泪，良心发现一样，他用袖子蹭蹭柳十六的脸，略有点不知所措。 “不要哭了，胆子怎么这么小呢，这个人和我一样，他是好人。” 听到“这人和我一样”几个字，柳十六刚绷住的泪又要决堤了。 “先让我拿着它吧，检查一下，也是稍微熟悉一下。” 还好方载羲在此时出手，他轻轻捧起柳十六，掏出手帕擦干净它的脸。 男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活泼生动的变异柳树。看这个体型还有形态，应该是树的核心才对，然而它竟然能脱离外壳或土壤，独立在外生存。 “好了，不要害怕，我并不会伤害你，其他人类也是一样的。跟我们走吧，基地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小伙伴，你见到它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方载羲温和地安抚着柳十六的情绪，苏星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个时候倒是很温柔。有什么用？ 确实有用。 柳十六竟真的放松下来，一双嵌在树皮下的褐色小眼睛眨呀眨，似是好奇地打量着男人。 “小伙伴？和我一样？真的吗？” 方载羲并不知道柳树在说话，可他就像是有心灵感应般，跟着应了一句，“真的有很多和你一样的植物，榕树，柳树，它们都好好的，所以不要太担心。” 苏星原本也懒得当翻译，可看着他们竟能无障碍交流，心里莫名开始不舒服。 “几句话就被哄跑，果然就这样了。” “它看着还很年幼，可能是比较容易就被转移注意力。”方载羲把柳十六放在怀里，柳十六也不挣扎了，乖乖扒住男人的衣服。 这家伙。 苏星闷闷不乐，“切”了一声，转头去寻找另一个关键家伙。 小蝶此刻正趴在露娜颈部，毛茸茸之间。 安详，仿佛在等自己的死期一般。 小蝶是什么？ 小蝶本就是振苏的东西，虽然通过控制器将它改造了一些，但只要一拆解，肯定还是会露出马脚。 所以，他必然要换一个角度，通过指定某一个家伙，在不拆解的情况下对小蝶的安全性进行评估——面对这样的检查，小蝶自有办法应对，关键就在于人员的选择了。 原本有一个绝佳的人选，虽然“失忆”了，但还是有很大作用。 “我们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 “如果按照不延长的时间来看，我们还有两天零十三个小时。” “时间很充足。我会按照约定将它交给你检查，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单独和它相处一段时间。”青年笑了笑，微微偏头，端详起男人的脸。 方载羲身上飘着的线还在，尽管并不清楚各类线具体的功能，但直觉告诉他，他与男人的对话一直都被监听着。 是不是方载羲的本意不清楚，可一个连自己的记忆都管理不了的人，应该也没有决定这些的权力。 “好，你请便。”男人毕恭毕敬。 自上次分别后一直没能和小蝶沟通，偏偏它也听不到青年的心里话，要传递信息还是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方法。 苏星带走小蝶，确定自己位于刚好能被看见又不至于被窃听到的位置，对着人工智能某说：“我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要我去死吗？”小蝶万念俱灰。 “你盗用了方载羲的数据库，你肯定熟悉他，所以我需要你传递一些消息。” “喂，我又不是万能......” “你可以那么做。因为他一会儿会读取你信息，你要的就是在那时发送消息。” “透露一些苍穹城的情报，再传递一些藏寨环山的信息，这些，明白吗？” “那要是他们发现我就是基地的原产物怎么办？这不就是自投罗网？” 小蝶的声音苦兮兮，苏星捏捏它几个角，瞄了眼那边的人，低声道：“不会。你按照我说的就可以了。” 毕竟那把刀也是相同的情况。 失忆并不是问题，只要他能为人所用。 “这项工具是我的倚仗，也是这么久以来，我最忠诚的伙伴。希望你能好好对待它，就像会上说的那样。” 交流结束，苏星带着小蝶一步一步往回走，由远及近，在方载羲面前站定。 “当然，按照会上的指示，我会严格按照正当流程分析与评估‘你的伙伴’。请不要担心，苏先生。” “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苏星微微一笑拿起小蝶，它安静地躺在某人掌心，单从外表看，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块状物。 “这位是我的伙伴，小蝶，方先生请检查吧。”青年轻松地伸出手，视线却有意无意落在男人的头顶。 那根金色的线依旧，只是那条红色的线条竟开始飘动，像是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一般，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好的。感谢你的信任。” 方载羲小心翼翼捧起某块东西，苏星盯着男人的双手，看他缓缓收拢十指，指纹干净漂亮，手心亮起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方载羲始终面无表情，只是翻来覆去地看，尤为仔细，小蝶竭尽所能依照青年的要求，而不知是不是太紧张，它内部突然一亮，荧荧的光闪烁，很快又暗了下去。 方载羲微微皱眉，“......苏先生，你的伙伴......” 苏星呼吸一滞，正准备夺回小蝶，男人一个拐弯音调又转为平常。 “有点破旧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将它全权交由研究所，我们会将它升级后还给你的。” 虚惊一场。 “不必了，破旧是它应该的。”苏星后背冷汗涔涔，赶紧伸手把小蝶拿回，“怎么样，结果还满意吗？” “确实不存在高危风险。” 方载羲回答，语速不急不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苏先生做出这一步，是对我们的信任与认可，基地知晓这一点，定然也不会为难你。” 最好不会为难。 苏星顺手把东西放进兜里，生怕又被发现什么，岔开话题，“既然回收和鉴定都完成了，那我们便启程回去吧。” “当然。” 二人平安返回营地，柳十六被放在一个透明的小箱子里，盖上遮光布后，被特战队的成员带走，苏星最后一眼看到它眨着大眼睛贴在玻璃上，实在是可怜。 “不会有事......” 方载羲看向柳十六那边，他微微俯身，像是在对着容器说话，“只是简单的检查，不会对你造成太大伤害。” 嗯......果然是好心人。 脑中蓦地想到那个称呼，苏星望着柳十六远去，恰好方载羲转身，他表情依旧，残留着方才说话时的温和。 “我们也可以回去了。因为任务时间是三天，提前结束了任务，剩下的都是休息时间。” 有时真想一拳攮死写文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过关 第64章 图书 【基因溯源已完成】 耳边传来提示音，泰宁昕正端详着鱼缸中的机械小鱼缓缓飘游，抬手一挥，电子屏幕出现在眼前。 分出目光扫了一眼，看到预料之中的结果，她放手，关闭了屏幕。 “呵呵。” 空荡的房间兀地响起一阵笑声。 很简短，但足够清晰。 “果然是这样。” 泰宁昕起身，几步走近鱼缸，鱼儿们察觉有人靠近，依据程序，自然而然地远离，女人手搭在玻璃上，不知做了什么，里面的机器鱼失去活力，纷纷沉至缸底。 “还是这么风光无限呢。” 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脸。 “江如意，江如意，不对......沦落到地面了，看来还是不够风光。” 泰宁昕盯着玻璃中的倒影，如此看了一段时间，她扯开嘴角，对着上面的自己笑了一笑。 —— “鉴定结果已经送往中心，关于那只变异体的检查情况，可能会在稍晚时得到结果。” “只要结果没问题，我的嫌疑就可以彻底洗清了吧？” 苏星注视着人来人往的广场，午休时刻，这里的人流量明显大了许多。 “原则上是这样没错，但具体情况还需各管理员进一步商讨。”方载羲跟随青年的视线，随他一同俯瞰广场，“时间还早，苏先生如果不介意，或者你感兴趣，我可以继续充当向导，带你熟悉一下十三区。” “哦～听着还不错。”苏星附和。 提前完成任务，剩下的时间就会变成休息时间，这样的福利他也是享受到了。 “既然方先生都这么说，那我肯定不能扫了你的兴。” 苏星从护栏上离开，指了指底下，“带路吧，我确实想深入了解一下，振苏，嗯，十三区的风土人情。” 青年微微笑着，先一步去往下去的楼梯，方载羲用眼睛描摹着他的背影，紧接着也跟了上去。 “十三区，大部分居民都是特战队成员，这里的大部分设施也是服务于特战队。这里按功能划分，分为生活区，训练场，医疗部。” 苏星四处打量，他们目前就正在男人口中的生活区中。 除去睡觉和吃饭的地方，周边向外又延伸出许多开阔的街道，这里人不多，但往来人群都不再穿着深色的制服，衣服的花样多了起来，就连发型也各不相同。 “这里是休闲逛街的地方，平时需要什么物资都可以在这里兑换购买。” 苏星没听到男人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被一座满是书本的屋子吸引。 “你们这里还有这么多纸质书？” 青年脚步停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展柜里形形色色的书籍，方载羲转头，解释道：“有纸质书，但大部分还是电子书。毕竟资源有限，基地一直推行无纸化，这是十三区的图书馆，你想去看看吗？” 当然要去看看。 苏星矜持地点头：“走吧，我也想看看你们这里的图书馆是什么样子。” 二人一同进入图书馆，错觉般，在踏进这里的那瞬间，苏星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嘈杂都被隔绝在一门之外，他环顾四周，一本本书整齐地立在深棕色柜子中，书脊锐利，又正是这一系列简约线条，组成了最让他惊叹的书林。 服务台的中年男人看见来者，立马起身迎接，“啊......方部长，大驾光临，真是许久没见面了！” 万幸方载羲还记得这位热情的管理员是谁，他伸出手与男人回握，“前段时间事务繁忙，一直没空再来这里，谢谢管理员还记得我。” “这是哪里的话。” 中年男人笑笑，“之前你拜托我找的书，我全部找齐了，想着找个时间给你送来，但一直联系不上你，后面才知道方部长升职调去第一区。” “原来我还想着，我们这样的人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你了，没想到还能在这样的日子相见。” 拜托找的书...... 其他记忆完整，偏偏这部分又是一片空白。 “那些书吗？确实劳烦你了，我最近可能又会在十三区留下，如果可以的话，这次我把它们一并带走吧。” “哎唷，它们都放在仓库的，我这就去找找，部长你稍微等一等。” 说罢，男人便消失在服务台门后。 只是很快，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急急忙忙跑出来，她看清人，扶了扶眼镜，有点腼腆，“您好，方部长，我是小林，罗叔他去找书了，我带你们坐会儿，就这边。” 苏星根本没加入寒暄的场面，他独自踱步在书柜之间，指尖划过书脊，想抽一本出来，又担心会破坏了整齐密集的排列，于是就一边摸一边看着。 方载羲半天没看到某人跟上来，小林端来热水，似乎是察觉出男人的心思，她搓搓手，开口：“方部长是担心同伴的状况？我熟悉图书馆，我去看看他吧。” 不等回话，小姑娘转身就离开，方载羲悬在半空的手有点尴尬，可看情况，小林好像也很尴尬。 方载羲沉默地看着桌上的热水，安静，他伸出手将杯子分开，一人一杯。 图书馆很大。 除了外面能看到部分，书柜遮遮掩掩，还挡住了更多，虽然看不到书的内容，但可以看标题，苏星记住自己感兴趣的，幻想有一天他能真的拿起这些书看看，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期待。 青年正沉浸在书的包围中，一抹完全异于图书的身影于余光中出现，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去摸刀柄，结果摸了个空。 “先生你好，我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你的同伴正在那边休息，你看你现在也要去坐一坐歇会儿吗？” 小林见到苏星，心里松了口气。 这人看着要好相处许多，是完全没见过的面孔，应该是从其它区到这里的。 苏星脑中紧绷的弦也放松下来。 对，这里是振苏，应该不会有什么突然袭击才对。 “休息，嗯......不用，我就在这里看看吧。”再继续看一看这些书。 “噢，好的。” 小林点点头，看到苏星手碰到的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诶，‘人类简史’，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我......” 苏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似是察觉自己发言太突兀，小林轻轻捂住嘴，连忙解释：“我只是看到，你对它好像有点感兴趣，如果你想借阅纸质书，随时找我，我为你登记。” 借阅纸质书，登记？苏星眼睛亮了亮，“现在就可以吗？” “可以的，你要借阅这本书吗？” 小林嘴边扬起笑容，幸好后续的发展还不算尴尬，她望着这位同龄人，虽然是男生，但头发已经来到肩上，眉清目秀的模样，第一眼没注意，差点认成女生，还好刹住车，没有真的叫出口。 “借阅吧。” 毕竟它就在手边了。 小林瞄了眼书脊编号，在手环上输入什么，把电子书传送给苏星。 “这是它的电子版本，你先看看，如果确实很感兴趣，想阅读纸质版本，我们可以去服务台登记。” 苏星大致浏览了序言与第一章，尽管振苏的文字目前对他而言还有一点晦涩难懂，可就是通过这零星的信息，他确信，他一定要看看这本书。 “我觉得可以。”他小声地说了一句。 小林没太听清，耳朵凑近了些，“纸质书？我们现在去服务台？” “嗯......可以，去吧。”青年低着头，同样没注意小林说了什么。 事实上，只是看书的话，他并不在意纸质或电子，稀里糊涂跟着小林离开，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个问题。 “看来先生也是喜爱阅读的人啊，”小林在在前方带路，脸上挂着笑容，“现在大部分人都不会特意借阅纸质书，毕竟比不上电子书方便，但我始终还是觉得，带着书页与实体的文字更有冲击力，阅读的感受也不一样。” “像这本《人类简史》，我已经读过好几遍了，看看末日前的人类社会发展，那时和现在截然不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很有趣。” 小林背着手，她长长的头发束成一束，自然垂在后背，恍如丝绸一般，偶尔回头看看，那对不算厚的镜片下面，是一双谈及书本时充满神采的眼睛。 苏星头回和这个年纪的人正常说话，小姑娘看着比他还小，滔滔不绝的样子属实令人敬佩。 没有背诵这方面的话术，他只能干巴巴地点头，时不时应答两下。 “前面，拐个弯就是服务台，如果想休息了，这边有椅子。” 小林伸手指向另一边，苏星望过去，一眼就看到男人“落寞”的身影。 怪可怜的。 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手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低头，小蝶正攀着衣服口袋，呼之欲出。 苏星：！？ 青年猛地把它按下去，小林回头，脸上还是之前的笑容。 “没事，我跟你去服务台看看吧。” 方载羲应该没看到这边，苏星在心里暗骂，手伸进口袋，狠狠捏了捏小蝶。 第65章 恶化 “好，登记在这边，我给你刻印一本新的纸质书。” 小林脚步加快，先一步进入服务台内。 苏星感受到手里的东西动来动去，怒气值噌噌噌往上涨。 “再乱动就把你扔到方载羲脸上。” 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某个家伙果然冷静下来，苏星调整好状态，在服务台前站定。 小林动作麻利，不一会儿便拿着一本崭新的书出现，“先生，这是《人类简史》刻印版，保存周期只有二十天，那之后它就会自行分解，到时候直接把它放在回收处即可。本次技术耗用0.01积分，请将手环放在这里，积分会自动扣取。” 没学过这些振苏话，苏星彻底听不懂了。 “积分？” 那是什么东西。 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能暴露这项无知，于是某人强装镇定地，把手环放在了小林说的位置。 【滴！扣取失败】 “咦？”小林惊讶，皱着眉敲了敲机器，“难道是坏了？” 调试一番，小林让青年再试一次。 【滴！扣取失败－积分不足】 这回很直接，附带了原因，小林愣住，她还是头回见到连0.01积分都没有的人。 “啊......”她吞吞吐吐，一时说不出话来。 以物换物苏星知道，通过女孩的反应他也大概明白了，积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作为外来人员，他总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些“积分”。 看来是不行了。 青年在心里叹口气，打算把书还回去，身边多出一个人影。 “不好意思，他的手环最近坏了，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正准备拿去维修。我先代他支付吧。” 方载羲调出手环界面，小林反应过来，连忙将机器让了出来。 “哦哦好的，我理解这种情况，一共是0.01积分，登记的话，这边，先生签个字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林将签字板递给苏星，苏星接过笔，幸好印象里还没忘记如何写字，落笔，依着记忆把‘苏星’二字画了出来，整个过程格外缓慢，但好在还是顺利完成了。 “好的，苏先生，所有流程都已经完毕，请收好书，不要靠近火源或水源，预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阅读体验，我去去仓库，你们先坐会儿。” 小林没看到青年写字，罗叔发来消息，书已经整理好，他在仓库闪了腰，需要帮个忙。 服务台前只剩两人，苏星转身，冲男人挑了个眉。 “撒谎不错。” “抱歉，之前未考虑到这层因素，你的手环还在定制中，可能今天稍晚会送到你的住处，那上面会有一部分初始积分，平时吃穿行都需要用到它，具体使用方式也会在到时候发给你。” “无所谓，该有的总会有。我并不急。” 苏星翻开书，径直走到休息隔间，坐下看起来。 热水已凉。 方载羲在台前等了一会儿，小林与罗叔还未出来，图书馆又来了新客人。 “方部长。” 苏运霄提着一口袋东西，她没什么表情，几步走近服务台。 “苏小姐。”男人点头问候，“你也来十三区了。” “家兄还躺着的，不得不来这里。” 她往服务台后面看了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问：“管理员去仓库了吗？” “是，两位管理员都在仓库，不过他们应该快出来了。” 方载羲往一旁挪了挪，苏运霄看了眼手表，“那还行。来得及。” “你待会儿要去看望苏吉？” “对。去给病号送点东西。” “我很抱歉有关你哥哥的事。” 方载羲知道苏吉情况。病毒感染轻度，虽然并无生命危险，但任谁走一遍地下暗河应该都不会好受，而他会有这样的经历，间接原因都在于自己。 “这没什么，”苏运霄扯了扯嘴角，“苏吉是个成年人，既然决定接受任务，就应该接受任务中发生的一切。再者，是他操作失误才导致这一系列事故发生，因为他一人而大费周章，耗费资源，作为他的家人，其实我才觉得很抱歉。” “生命无价，作为基地一份子，苏吉的生命同样珍贵，救他也是我们的职责。只是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变异体靠近，确实是我们失误了。” 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这些话，像是刻在大脑底层的代码。 苏运霄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微微转身，说不清是微笑还是面无表情，“方部长，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这样说起来可能会显得我很无情，但百密一疏，偶尔出现无法预见的问题很正常，这不是你们的错，只是我哥到了该走这一遭的时候，如果他真的死翘翘了，这是他应得的，如果没有，那就是皆大欢喜。” “况且，”苏运霄一顿，“再精密的仪器，再先进的设备，都不及蠢人的突然操作，苏吉这次没什么事，已经是捡便宜了。” 方载羲没第一时间回应，林语生和罗叔恰好出来，苏运霄看到好友正扶着管理员，也赶紧上去搭把手。 最惊讶的是林语生。 “霄霄，你怎么来啦。” 小姑娘眼里闪着光，苏运霄抿嘴笑笑，“趁着批假，赶紧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了点吃的。” “我就知道，霄霄对我最好了。” 林语生笑眯眯，被架在中间的罗叔也不好扫了兴，连忙摆手，撑着服务台坐在椅子上。 “你这次批假多久？你几乎没来过十三区，我带着你到处转转？” “就一天。我还要去医疗部给我二哥送东西，但应该很快，我们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苏运霄提起手上的口袋，把它交给林语生，“看看喜欢吗？” 一些点心。 “霄霄送的都喜欢。” 林语生开开心心接过，“但你哥哥生病了，我也要去看望看望他吧。” “要不待会儿一起？我正好要下班了。” “好......” 还没应答，苏运霄手环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 “喂，大哥？” “运霄，你在十三区？医疗部发消息，苏吉的情况突然恶化了，你现在能快点赶去那边吗？” “苏吉情况恶化？” 苏运霄确定没听错，赶忙回答：“我这里离医疗部很近，我马上就过去。” 挂断通讯，少女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慌忙神情。 “不好意思，小林，我哥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我要先走了。” “没事没事，你哥要紧。”林语生掏兜，从里面摸出把钥匙，“我的自行车，在门口，你用你用。”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苏运霄抓起钥匙，立马消失在图书馆。 林语生和苏吉也是有交情的，她攥着手心，似是有点不确信，“之前听说苏二哥身体还不错，最近怎么突然住院还恶化了？” 方载羲也觉得不对。 他立刻联系上苏远，得到了苏吉感染加重的结果。 “我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医生说他体内留下了嵌合体的组织，之前一直在助眠，这才没有被检测出来。” “现在那部分嵌合体，一直在他身体里游走，用了药情况反而更加严重，要是钻到重要器官里，后果不堪设想......” 苏远也有点慌张，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表明他正在奔跑，方载羲紧绷着嘴唇，手逐渐收紧。 “我比较熟悉嵌合体，恰好这里距离医疗部不远，我也过来吧。” “......那......麻烦......” 听不太清苏远的声音，方载羲切断通讯，大跨步来到苏星面前。 “不好意思苏先生，我这里出了一点状况，接下来可能无法再带领你熟悉十三区，我会联系其他人继续为你引路，或者，如果你目前没有其他打算，我安排你返回房间如何？” 苏星从书中抬起头，好像是有点印象，刚才有点嘈杂，可能就是那会儿出事了吧。 “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一下医疗部。一位我之前带的队员出了事，我要去看看。” 方载羲下意识开始解释，低头，现在正是三点十五分，如果动作快，他应该能在十五分钟内完成所有事并抵达目的地。 队员...... 苏星若有所思，脑海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是我当初救下的那个家伙？” 苏星记得他当初可是被嵌合体吞下处于消化状态，如果有事，确实不能大意。 “是他。” 方载羲收起手环，“实在抱歉，我会护送苏先生返回房间，晚餐会有人亲自送来，你也不必担心。” “谁说我要回去了。” 苏星把书一合，猛地站起身。 “我和你一起去不可以吗？” 男人一怔。 “但是......” “难道说，以我目前的身份，我并不允许去医疗部？” “不，只是......这原本......” 这应该是他自己的事。是不能牵扯到其他人才对。 方载羲不知该如何阐明这点，却听苏星又说：“好歹那人也是我救过一次的，如果他最后还是死掉了，我心里也不舒服，就当我去探望探望他，如何？” 手环闪烁。 方载羲闭了闭眼，终是开口：“那我们便出发吧。” 第66章 恩人 “快快，三床病人，镇定剂！” “呃——啊！” 苏吉头痛欲裂，他多想现在有个东西能把他爆头，结束所有的痛苦，可束缚带把他的手脚全身捆住，他除了挣扎与怒吼，完全没有其他办法。 “不行，上清毒素，谁是家属，家属快来签字！” “我！我是苏吉的妹妹！” 苏运霄刚刚赶到，气喘吁吁，手足无措，医护人员递来知情书，她颤抖着手，还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吉......三床他怎么样，他之后会没事吧？” 那名护士摆摆手，即便隔着口罩，也隔绝不了她无奈的神情，“这没有定数，我们都说不准。小妹妹，这里要清场了，你是家属，你也要离开，别沾上病毒。” 说完，身边另一位护士推着少女的肩，将她带离，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全副武装的人员到场，他们拉起隔断帘，整个病房被完全隔绝，苏运霄最后一眼，透过房门上的窗，看到青筋暴起的二哥，心中涌出一阵酸涩。 明明前不久还好好的...... 这人还让她带游戏卡！ 结果现在变成这样。 苏运霄被带到隔离区外，刺眼的红灯亮起，触目惊心。她想和大哥联系，还没拨通电话，余光两道黑影靠了过来。 “苏小姐，苏吉的情况怎么样了？” 苏运霄心下一惊，在看清两人后，原先的苦楚再度涌现。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强压下心中的忧虑，苏运霄解释道：“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他是突然发作的，整个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因为出现了强烈的自残倾向，现在只能将他束缚起来......” “这一块已经被隔离，我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怎样。” 越到后面，少女的声音越发不稳，苏星伸直脑袋往旁边那块包裹严实的区域望去，白茫茫一片，除了偶尔经过的医护人员，什么也看不到。 “苏小姐，你先不要过于担忧，”男人安慰着，“我现在去了解情况，你的哥哥马上就到了。” 撂下这句话，方载羲穿过隔离带，苏星见状，同样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同跨入隔离区。 方载羲瞥眼来人，并没有太惊讶。 “这是我们这里处理病毒感染者的方式。出于安全考虑，闲杂人等不允许随意进出隔离区，所有进入隔离区的人也应该戴好防具，如果进来没有，出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消毒清理。” 苏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撇嘴一笑，“我知道，不会把脏东西带出去。我也算不上闲杂人吧，毕竟嵌合体什么的，我比你更熟悉。” “好。” 方载羲仿佛是赞同地应了一句，他径直来到医生面前，原先还在谈话的医生们看到来者，如蒙大赦，纷纷靠过来。 “方医生，您真的来了。”为首一位开口，听声音是位四十多岁的男人。 “三床情况有点复杂，刚刚注射了清毒素，状况稍微稳定，但扫描发现，变异体在他体内分裂，分裂的变异体又在持续不断感染他正常细胞......这种情况闻所未闻，眼下决定立刻进行手术，先把他体内的变异物取出来，可......” “变异体一直在他体内移动，无法确定准确位置，是这样吗？” “是，我们把握不了变异体的位置，但能给他使用的清毒素已经达到最大剂量，十二区据说有治疗过同样案例的医生，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男人解释完情况，方载羲有一瞬沉默。他转头，透过观察窗看到浑身是汗的病人，苏吉很痛苦，即便已经没了意识，那副疼痛难耐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 “用另一个办法，把变异体引导到相对安全的位置，而后再进行手术。” “可那样需要的时间太长，我们也无法确保所有的变异体都能跟随引导......” 关于治疗的探讨陷入僵局，苏星在一旁听到了全过程，不得不说，方载羲的想法与他的确实很契合。 听闻这里也有吸引嵌合体的方式，但效果并不是特别好，某人沉思着，并没有说一句话。 “还是先按照我说的方法，我现在去换身衣服。” 方载羲并不是首次遇见这样的状况，他点开消息栏，向苏远发送完消息，迅速前往更衣室。 苏星默默跟在男人身后，见他熟练地穿上防护服，那张脸被掩盖在面罩之下，看不出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的语气。 “我并不赞同你再继续下去了，”方载羲拉上外衣拉链，“苏远苏部长马上就会过来，到时他会带你离开，我现在需要去病房一趟。” “方先生真是尽职尽责。” 苏星靠在更衣室门口，声音无波无澜，“可你们要做的事，应该并不容易吧。” “引导的确是个不错的思路。只是据我观察，你们基地应该还没有研制出，具有强效诱导能力的药剂？你们有这方面的应用，但效果平平，通常只会运用在地面，捕捉变异体的情况。” “所以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抱歉，苏先生，恕我无可奉告。如果你有任何高见......” “我确实有办法。” 不等男人说完，苏星出声打断，“只要你们愿意试一试。” 方载羲侧头，光亮的护目镜倒映出青年清晰的影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表情，好似这里发生的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他只是一个话有点多的看客。 “很抱歉，苏星先生，能作决定的，并不是我。” 苏星还是被请了出去。 经过一系列消毒程序，他正好与赶来的苏远见面。 “你好苏先生，方载羲已经和我说明了情况，我是临时负责照看你的苏远。” 这位看着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他还是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与某人问候。 苏星好像记得，现在隔离区里躺着的那位，就是他的弟弟。 “我很抱歉关于你弟弟的事。” 从潜意识里挖出了这句话，青年与苏远对视，“我也很抱歉你可能因为我的缘故留在了这里。” “如果不是苏先生当初的挺身而出，我甚至连来到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苏远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虽然心情沉重，但眼下除了相信医生，别无他法。” “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地向你道谢，我应该对你说一声感谢。谢谢你，苏先生，你挽救了舍弟的性命。” “并不完全是这样吧？你弟弟还躺着的，眼下生死未卜，我可能接受不了你的道谢。” 苏远不说话了。 苏运霄一直在手环上查询信息，苏星见状，忍不住凑近看她的操作。 “被嵌合体寄生会怎么样” “被嵌合体寄生的案例” 与以往让坤灵查找资料不同，苏运霄正在无声生成文字。她一眼扫过跳出来的文字信息，原本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 “不好意思，谁是苏吉家属？” 隔离带拉开，一个浑身白的人走出来，“三床苏吉，麻醉失败，讨论决定加大清毒素用量，家属来了解一下情况。” 苏远苏运霄同时抬头，苏远动作有点僵硬，抬脚几步来到那人跟前。 他们在聊什么注意事项，苏星没太听得懂，只是肉眼可见地，苏远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好，那便全权听从你们的安排。” 苏远深吸一口气，签完自己的名字，沉着头，回到原位。 “二哥怎么样？” 很难说苏运霄现在的表情，急切混杂着悲恸，偏偏她能问的，好像也只有这一句话。 “听天命，尽人事。”苏远把手放在小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现在只能看他们了。” 天命。 是命运的意思吧。 苏星看一眼时间，现在是三点四十五分。 性命这类重要之物，还是不适合交给虚无缥缈的东西。 “苏部长。” 青年收起手环，缓步上前。 “我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嵌合体寄生确实不好应对，即便在我们那儿，也是如此。” “你清楚我的身份，我也知道你们可能不愿轻易相信我，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我有一个办法，也许对那位‘苏吉’有帮助。” 苏星没什么表情。 苏远和苏运霄盯着他的脸，青年面容清隽，嗓音温润如玉，说话时语速不快不慢，像极了出身优越的大家之人。 二人对视一眼，此时此刻，都已经到“听天命”的时候，有办法，即便死马当活马医，也是无可奈何。 “苏先生请说。” “这很简单。之前我听到方载羲的方案，通过诱导使嵌合体聚合，只是据我所知，你们并不具备相关的诱导技术。不过很幸运，我从天上带来的某个东西中，恰好具有这样效用。” “这听起来是不太不可靠，可如果你愿意尝试的话。” 苏星抚摸着左手腕上的手环，感应起柳十六被带往了哪个地方。 隔离带依旧闪烁着红光，细细听仿佛还能感受到苏吉痛苦的嘶吼，可这里太远，什么都看不到，一同看不到的，还有生还的希望。 苏远沉默着，只是这份沉默最终还是没有持续太久。 他抬头，眼中多了几分坚定 “只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愿意尝试。” 第67章 成功 柳十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到了哪个地方。 有块东西盖着，黑漆漆一片。 它记得自己应该是被放在了一处平地，可安静了许久，容器外传声音，它被提起，移动，放下，容器内被喷了什么东西，而后，头顶的光倾泻下来，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眼前。 “啊！” 柳十六一激灵，它挥舞着双手，使劲儿地往角落钻，只可惜无处可逃，苏星攥住它头顶的枝条，将它提了起来。 “苏部长，变异体现在就在这里了。” 手套滑滑的，不好使力，柳十六险些从手上掉下去，苏星神情不悦，沉声道：“安分点。” 于是柳树乖乖就范，一副死掉的树根模样。 “通俗讲，变异体对同类天生具有吸引力，尤其是对嵌合体而言。它被实验室的东西感染，也算是‘实验室产物’，比起你们的诱导剂，它可能会更有效。” 青年把柳十六往苏远面前靠了靠，男人打量着完全蔫了的柳树，没有说话。苏星看出他的顾虑，于是又开口道：“我的意思并不是把它当药一样使用。变异体捕猎靠信息素，只要我激发这位‘诱惑’的潜力，同样可以达到诱导的功能。” “你的意思是让它参与进苏吉的抢救过程。” “是的。” 穿着防护服的男人只有一双眼睛可以被看到，苏星与他对视，这之间的沉默并没有太久，很快，苏远点头。 “我接受你的办法。你有与变异体沟通的才能，只有你可以做到你说的事，但我有一个要求。” “抢救过程中，我要在场看着你行动，可以吗？” “当然是可以的。” 苏星挑眉，这个要求对他而言完全没有关系，反观另一边—— 方载羲早前也加入了抢救行动探讨，不过这一次，他完完全全地没说话，静静听着青年阐述方法。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苏星望着男人，“方医生？” “申请已经获得批准，请跟我来吧。”他没有多说什么，引路一般带着二人进入房内。 柳十六先前已经经过消毒杀菌，那感受对它而言并不友好，奈何身边就是某人，它又完全不能发作。 由于普通的麻醉对苏吉已经完全失去作用，清毒素用量过多，他现在正是昏迷状态。各种监护仪器滴滴响个不停，苏星无视它们的声音，端着柳十六，在床前不远处站定。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已经取出一部分变异体，但还残留约三分之一，以目前的技术无法再将它们剥离。患者情况很不好，现在已经不能再对他使用清毒素，滞留在他体内的变异体正在不断攻击他的正常细胞，再这样下去，他......” 一旁的医生摇头，没再说下去。 以他之见，这人已经是一具还会呼吸的尸体，完全没有救治的必要。出于人道主义，应该让他痛快地死去，即便后面突然进来这么多人也没用，除非神仙驾到。 苏星看向病床上的家伙。 可能是因为实在太紧急，他身上没披什么东西，就静静地躺在床中央，胸腹大敞。苏星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一位病人，看起来，真的像任人宰割。 “那就不要再磨蹭了，”青年眼睛眨也不眨，双手悄悄收紧，“还没有结束，继续你们的工作吧。” “什么......” 几乎所有医生都对他不明不白的的话感到诧异，然而接下来，更令人诧异的事出现了，苏吉身上发生变化，无数抽动着的条状物，于他皮肤下涌现。 “你捏得我好难受！不要捏我了！” 柳十六不满，它又想掉眼泪了。 “反正你又不会痛，只是走个过场，你给我装好一点。” 苏星面无表情，小柳树只能苦兮兮地接收着青年传来的讯息。 “我现在要求你释放信息素，吸引嵌合体出来，具体一点，释放受伤的信号。” 受伤？可它没有受伤啊。 柳十六不明所以，某人一会儿传音一会儿说话，搞得它都有点不适应了。 下一秒，苏星突然抬手，揪住它一根头发快速拔了下来。 柳十六：？ “呜——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如果树也有鼻涕，那便可以用涕泗横流形容现在的柳十六，但它并没有，所以在外人眼里，它的“鼻涕眼泪”更像是受伤后释放信息素的同步症状，正如苏星所说的那样。 没有人过多地在意这边，医生被病床上那副前所未有的诡异画面吸引，一时之间都定在原地。 嵌合体，条条缕缕，沿着苏吉皮下组织，游向他胸部的开口，如同平地钻出的小生灵一般。 它们从出口离去，带着新鲜血迹砸在地上，又沿着地板爬向苏星。 汇聚，合拢，形成一块拇指长的物体，终于有人在这时反应过来，拿着标本袋将变异体捉住，放进收纳容器里。 苏星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之人，淡淡地将柳十六收好。 “患者体内的变异体都清空了，剩下的我也不会，全看你们了。” 最有威胁的东西已经除掉，剩下一些皮内伤，也并不是多严重的伤势，重要器官没问题。 苏星将柳十六往怀里拢了拢，转身离开房间。 有人一直跟在身后，青年不在意，在脑内和柳十六对话。 “你一个家伙去了研究区，保持平常心，不要害怕，不要袭击人类。” “嗯？”柳十六对这突如其来的叮嘱很陌生。 它忐忑地移动眼睛，看到某人外表还是很正常，放心了一点。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袭击人类的。我也......不会害怕。” 它抬手擦擦树皮上渗出的树汁，“所以我要去那里多久？” 小柳树并不知道研究区是什么，也不知道研究区有什么等着它，苏星摸摸柳十六的头，那块被扯掉枝条的地方已经长好，短短地冒出一棵苗苗。 他说：“不会很久。给你做身体检查，所以你要配合。” “我知道，我会的。” 苏星没回应，默默理好柳树的头发，将柳十六交给身旁的人。 “请按照正常流程将它回收吧。” 手上一空，柳十六再度回到原先的容器，苏星看着它远去，只片刻，便收回了目光。 在以往，总是他觉得别人奇怪，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其实他自己也很奇怪。 “苏先生。” 出乎意料的，苏远很快也离开了病房，他就站在苏星不远处，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你弟弟的情况好转了吗？” 苏星发问。 “如果没有你，苏吉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苏远攥着双手。 苏吉生命体征逐渐平稳，加之几大区的医生全都在场，已经没有悬念，他留下也没有作用。 那一路飙升的异变程度在变异体全部排出后瞬间稳定，甚至还有隐隐下降的趋势，而出现这一场面的原因，都在于眼前的青年。 “只是口头的感激完全不足以表达我的感谢。”苏远松开手，自然垂在两侧。在说出这句话后，他缓慢而虔诚地，深深鞠了一躬，“感谢你，苏星先生。我代表苏吉、苏运霄，还有我自己，感谢你伸出援手，挽救了苏吉的性命，这一恩情我们永远铭记，我真诚地感谢你。” 苏星僵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 谢谢—— 不用谢。 但这里谢谢的部分也太多了，似乎并不能简单地使用“不用感谢我”回复。而且—— 为什么会莫名地感到脸在发烫？ 好在隔着防护服，外人应该无法看到。 “这个......其实，不用谢。” 青年声音小小的，苏远走近几步，满怀歉意道：“可能我的行为让你感到了不适应，但我还是想说，我们对你的感谢是真的。只不过短暂接触，苏先生已经救了我弟两次，换做本人来，他多半会给你磕头，你不用这么谦虚，也不用感到不好意思。” 苏远笑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苏先生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口头感谢还是太浅，苏吉后面醒来，肯定也会嚷嚷着要见你，到时由他亲自道谢。” “嗯，嗯！好的，那就交换一下吧。” 某人后知后觉，他知道这种礼节，保守起见，还是按照男人说的做好了。 只是不知道目前这种情况怎样交换联系方式，好在苏远包揽了所有，苏星尚没反应过来，手环震动一声，防护服前襟弹出新消息。 【您已添加联系人：苏远】 “如若有任何需要的地方，请随时联系，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为你提供帮助。” “好，我会的。” 苏星点头，稀里糊涂又和他握了握手。 两人更换了衣物，来到隔离区外。 苏运霄早先在大哥那儿了解到内情，心情已经平复许多，恰好林语生后面赶来，一直安抚着她，然而她一看到苏远，还是忍不住，“噌”地站起来，问：“苏吉怎么样了，他多久可以出来？” “快了，方载羲说，现在还在观察阶段，我们现在可以直接去特殊监护室等他。” “那我们先过去吧。” 苏运霄似是长舒一口气，转头，这才看到苏星，她抿嘴，上前几步，同样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谢谢你，苏先生，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谢谢你救了我哥。” “小事，不用谢。” 第二次面对这样的事，苏星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应对。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苏家兄妹还有要事，简单告别后，隔离区外转瞬只剩他一人。 一个人？ 并非一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载羲穿过隔离带，来到某人跟前。 “抱歉，让你久等了。” “也没有太久。”苏星抬眼，目光扫过对准自己的摄像头，落在男人的脸上，“你出现得刚刚好。” 第68章 请客 “没想到呢，方先生原来还是个医生。” “过去参加过几场手术，现在已经没有了。耽误了你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感谢苏先生在方才提供帮助。” 又是这样子，苏星不用猜就知道这人会说什么。他好笑地摇了摇头，“比起方医生的幸苦，我这算得了什么。又当医生又当负责人，都忙不过来了。” 更甚者，还要去地面当巡逻员呢。忙死了。 “只是偶尔的事。我目前的主责还是......” “算了，你不用说这些，”苏星不耐烦地摆摆手，“已经五点半了，如果你还有事情要做，那便先把我送回去。你不吃饭我还要吃，每天听那变异体说话，也是很累的。” “不好意思。” 方载羲低头致歉，只一瞬间，他好像又明白了，该如何与眼前这位态度似乎不是很好的青年相处。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正式邀请苏先生一同前往独属于十三区的特色餐厅一同进餐，这样可以吗？” “哦？什么特色。” 听着还不错，原来一直藏着掖着呢。 “去了就知道了，”方载羲微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自从知道在基地的大部分活动都需要积分之后，苏星也不敢再轻易答应别人的要求了。 当然，那是独自一人的情况。这里的“别人”指代陌生人。 与方载羲一同走在路上，偶尔有人满怀笑意地上前，将什么东西递给自己，说着积分啊捐赠什么什么的，苏星满头雾水，又不敢暴露没有积分的事实，只能把话头全都丢给一旁的男人。 “所以我们吃饭也要积分吗？” 苏星抬头，打量这个餐厅的巨大牌匾。 很长一串字，他目前只认识一个，楼。 “食堂不用，到这外面就需要了。”方载羲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他指了指上面，“我们去楼上，那里有空余位置。” 穿过热闹的桌群，人声鼎沸。 苏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里的人鲜活多了，不仅是衣服，表情也是，他们快快乐乐举杯，语速飞快，让他忍不住后背发麻。 “小心台阶，这里光线比较暗。” 男人提醒了一句，苏星从善如流，把脚抬高一些。吭哧吭哧爬到上层，这里不再是开放空间，而是许多隔开的房间。 随便挑了个靠近外面的，二人正式落座。 “这里是电子菜单，请按需求挑选点餐哦。” 桌子中间冒出个小白兔的投影，它张嘴说话，一起上来的还有很多菜品的3D影像，苏星手一挥，它们也跟着转。 “我随便点吗？” 苏星都看呆了，他目不转睛望着那上面，眼花缭乱，实在拿不定主意。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你确实可以随便点噢。” 小白兔紧盯着某人，啧啧啧，这副样子，看来是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是个潜在客户啊！ “不浪费。” 青年重复了一遍，他收回手，好像是万分不舍得，看向方载羲，“你来吧。毕竟我不熟悉这些。”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便向你推荐一些我个人认为可以的吧。” 方载羲拿回点餐权，苏星默默记下他的动作，心想着下一次自己动手。 “好的，小白已经收到，请稍等片刻，马上上餐～” 小白兔眨眨眼，一个跳跃消失在眼前。它的动作格外灵动，甚至还有点夸张，不像普通兔子的投影，也不是变异兔的形象。 “它这里的吉祥物，也是这里的智能助手，类似‘坤灵’的存在。” 青年的心理活动被一下看穿，苏星瞥眼方载羲，发出疑问：“这种存在在你们这里很常见？” “每个人都可以调试属于自己的智能助手，确实常见。” “它们也是坤灵？” “可以自己取名，也可以自己塑造形象。” 谈话间，房门被敲响，果然是马上上餐，不过一会儿功夫，热气腾腾的食物端了上来。 “你先请。” 苏星捏起筷子，看到男人也拿上餐具，嘴一撇。 不是不吃东西吗，现在又动上了，看来是可以收放自如的。 随手夹起一片菜，瞅一眼方载羲，又看看桌子中间，虽然环境不同，吃的也不同了，但他还是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又回到了藏寨环山，回到那间木屋，坐在外面或里面，伴随着食物的香气，聊天。 不过现在并没有太多可以说的事。尽管当初也没有。 用餐结束，还是熟悉的小白跳出来，说了些漂亮话，两人一同离开二楼。 现在要履行迟来的计划，先是回到图书馆拿书。 苏星趁机又借了几本字典，回家，沿途衣着便服的人更多了，三三两两并排走在大道上，步伐没那么快，多了几分悠闲。 “要继续逛逛吗？” “不，直接回去吧。” 苏星摸摸手上的书，将它收好。 “好。” 两人肩并肩，谁也不说话，依照来时路，恰与人流相反的方向行走。 苏星原本没有回顾一天生活的习惯，可他看到方载羲头上那束金色的光线闪闪亮亮，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事找上门来了。 “你们这里......对待和变异体相关的病人，总是这样，是因为病毒对你们而言还是很致命吗？” 沉寂被这句疑问打破，方载羲斟酌了一下语言，回答：“是，但又不是。” “只是病毒孢子，通过吃药和佩戴防护用具可以抵抗。致命的是我们在与它对抗过程中，产生的一些不可抵抗的副作用。” “怎样的不可抵抗？” “嗯......举例子，病毒与人体结合，偶尔会成为维系人类生命活动的不可缺少的部分，倘若不管不顾将它消灭，那么人也会跟着死亡。” “但是接续放任病毒继续深入人体，这个人最后的结局还是死亡。” ...... 苏星一时没有回应。 他很清楚男人的意思，作为常常与变异体打交道的变异体，他再熟悉不过这套理论。可当这些话从别人口中一字一句准确地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 “那今天那位，还会有事吗？” “托你的福。我了解到的情况，他已经醒来，目前没有大碍。” “那还好。” 生命还是很顽强的。 “所以我这算不算参与了一回手术？像你说的那样。” 苏星笑笑，昏黄的灯光落在脸上，为他五官勾勒出一圈柔和的线条。方载羲心口一紧，赶紧深呼吸，微笑着回复：“是的，苏医生。” 然而苏星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个。 为什么不像以往那样解释一大堆东西？青年瞥见男人头顶那根金线好像又亮了一点，他好想知道些什么，可他不能再问下去了。 真可恶。 顺顺利利回到房间，苏星关上门，确认离开这段时间里房间内并没有多出一些东西，这才放松地坐回床上。 冥冥中感觉，似乎忘了什么。 就在此时，上衣口袋动了动。 苏星下意识把它按回，动作之大，指腹擦着小蝶飞行器边缘，瞬间划出一道血痕。 “好啊你！” 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没有过去，苏星啧了一声，将某个家伙提了起来。 “我说忘了什么，自己找上门了，”他压低声音，同样也压低怒火，“老实一点，你要是暴露了，你就等着和我一起挂在研究区吧！” “我知道我知道！”小蝶同样压低嗓音，“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什么事？”苏星皱眉。 “啊呀，就是白天，图书馆那里，那个女生，”小蝶仿佛陷入了回忆，语中带着一丝怅惘，“我觉得，我以前见过她。” “这算什么事？”某人已经在爆发边缘，“你以前四处逃命，见过她不是很正常？！” “我觉得我在她出生之前就见过她！” 苏星熄火了。 他突然很担心这个人工智能是不是太久没维修出了故障。 “然后呢？这就是你大庭广众要出来露面的理由？你还说我害你，明明是你害我们两个。” “那是我太激动了，”小蝶说得十分坦然，“没办法，虽然这里很可怕，但总归也是我老家，回来稍微有一点点反应也很正常，况且我都按照你说的，好好迷惑了方载羲，我是功臣！我们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反正你原谅我吧，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苏星在原地定住足足两分钟，而后，他长呼一口气。 “我决定了，我要学一些东西。” “学习？好主意啊，你记性那么好，天生就是学习的料！不过你要学什么啊，太核心的内容，你应该不会被允许学习吧？” 小蝶实打实支持，就差举双手双脚，谁知某人冷哼一声，缓缓道：“我要学习如何修理你。” “盒盒，”小蝶贱兮兮地笑了两下，“那这是不是算你原谅我了？只要不把我挂在研究区，我还是双手双脚赞成~” “研究区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吗？” 泰宁昕一只手敲着桌子，光滑的台面，倒映出两端人影。 “泰主任对这些事，确实有点上心。” “呵呵，那是当然的。我的本职工作而已。” 女人没理会对面那人明里暗里的探究，脑中接收到十三区医疗部递交样品的化验结果，眉心忍不住皱起。 “又收到什么坏消息了，让我们泰主任这样苦恼？我可以听一听吗。” “怎么会是坏消息呢，基地多了个难得的人才，这是好消息才对。只是今后需要关注的东西又多了起来，我在为我流逝的空余时间感到遗憾。” “需要我为你分担吗？” “多谢时部长的好意，可这是我的工作，不可能撂挑子不干，否则就完全乱套了。”泰宁昕笑笑，“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吧？” 女人嘴角的弧度自然又对称，如同经过周密的计算，时治点点头，赞同道：“多亏基地一直以来都有像你们这样忠诚的保护者，如此，我们才能战战兢兢走到今天这一步。” 泰宁昕笑容依旧，安安静静听着男人说话。 “好吧，今天就不打扰了，”时治耸耸肩，“我好像有点讨嫌，泰主任继续忙。” “哈哈，怎么会，”她捂嘴，眼里是溢出的笑意，“中心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时部长请慢走呢。” 泰宁昕目送着男人离开，等他消失于门后的那瞬间，一张脸马上又变得冷若冰霜。 “装模做样的家伙。” 她低头，死死盯着桌上自己的倒影，好久过去，像是终于忍无可忍，女人右手攥成拳，砸在上面。 “恶心。” 第69章 恩人 休息，理论上讲还有两天。 定制的手环做好已经送来，看着与临时手环没什么差别。苏星做了有一番心理准备才戴上它，察觉男人的目光，干笑两声，不确定地问：“这上面不会有定位或者监视我的东西吧？” “有，”方载羲点头，“大家都有。” 早知道就不问了。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但心里想到和实际听到，两者间的体验，还是有很大一段差距。 “不必担心。定位只是作为安全考虑，你说的功能在非必要时都不会启动，那样做是违反规定的。” “行吧。” 苏星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并不这样觉得。 他按照流程激活手环，屏幕闪烁，一条红色的线从手环上端蔓延出来，远远地，穿过墙壁，去往了看不见的地方。 ...... 苏星悄悄看一眼方载羲头顶，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环。 行。原来是这样。 “好手环，我会珍惜它的。” 三条线，现在知道其中两条的作用，怎么说都应该是好事吧。 苏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拿到手环的当天下午，无事发生，在方载羲监督下去图书馆，也就在此时，它弹出第一则信息。 是个联系人的申请消息，两个很简单的字，“苏吉”，苏星记起这位，停下脚步，斟酌片刻，通过了验证。 苏吉：“恩人！！！！！” 那边很快发来消息，一连几个感叹号，充满活力。 苏星：“你好[微笑]” 点击发送那一刻，青年拿远手环，看着这一来一回的消息框，格外对称，有一股莫名的美感。 苏吉：“恩人救我狗命，我真是无以为报，听闻你初来乍到，如果你不嫌弃，待我差不多痊愈，我请你去基地最大的馆子吃饭，如何？” 苏星：“可以[点赞]” 振苏的家伙都喜欢请人吃东西，苏星得出结论。好在这个结论他并不讨厌，相反，他很喜欢。 苏吉：“那便一言为定，时间就定在下周怎样？医生说我最迟下周就可以出院，到时真得恳请恩人赏脸，前来赴约噢[抱拳]” 苏星：“行[握手]” 交流很愉快，看来与人相处也不过如此。 青年关闭对话框，刚走没几步，手环又开始震动。他以为是苏吉还有什么话没说，打开一看，竟然是中心发来的信息。 【变异体鉴定结果已完成】 【报备须知】 【您有一份未完成的内容，请尽快填写】 【尊敬的苏星先生，感谢您对振苏的信任与认可，现诚邀您参与......讨论......修改与完善合作内容......】 艰难地读完消息，好在这几天大脑储备的文字容量又多了许多，苏星看明白上面就在说什么。 “我一定要参加这个会议？” “这是肯定的，”方载羲语气不容置疑，“事关今后你要怎样在这里生活，以怎样的身份生活，我强烈不建议你推辞。” 那这就是不得不去的意思了。 “行吧，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会重视的。” 这之前的重中之重是多看点有关人类社会的书。 还有识字的问题。 苏星面上很平静，心情却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以一个正常的身份在振苏生活，这是他过去从未想过的事，再极端一点，他根本没想过自己来到地面后，还会和人类扯上关系，最悲观的不过又是被苍穹城捉住，他计划里不可能有主动与人类基地建立关系的情况，甚至还伪装成斯特利伯格的研究人员。 “如果有任何疑问，可以找我，只要不是很刁钻的问题，我应该都能为你解答。” 方载羲的声音适时响起，苏星抬头，望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 差点忘记，之所以会发生这么大转变，眼前这位的功劳一点也不小。 “如果你之后遇到了任何困难，也可以找我寻求帮助。” —— 狂补两整天知识，才终于完善好参加会议的资料，小蝶依旧打下手，只是苏星看着飞来飞去的这个玩意儿，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我已经到极限了，你可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哦。” 小蝶察觉青年的想法，一个加速冲到天花板墙角，说不警惕是假的。 “只要你一天存在，就是一天的隐患。” “那有什么办法，土生土长的振苏人工智能，我都说了回振苏很危险，你还反驳我。” 肯定有什么办法。 苏星叉着腰，思考着要怎样把“小蝶”剥离出来，再把原来的躯壳销毁。 “你现在还能在这些终端里移动吗？” “当然可以啊，终端是我家，我想往哪儿钻就往哪钻，怎么，你要我去你的新手环里？” 手环开机后便一直有根监视的红线，苏星借口手环收音不灵敏，自己又想增加内存，方载羲便拿着它返厂，估计着时间，应该就是今天送回来。 “对啊，难道你一直缩在这个破烂里？” “我去才是疯了！你不知道这几天就是因为那手环，我才一直窝着不说话？我可不会笨到自投罗网。” “即便是以智能助手的身份也不可以？” 其实苏星一直都挺好奇这个问题。 “他们是怎么区分意识体与一般的人工智能的，你不能装成普通的智能助手吗？” “装，那也要有这个条件，”小蝶哼哼着，“第一道障碍就是无处不在的小眼睛！不止是你处处被盯着，我这里也是灾难，稍不留神就被锁定，到时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起死翘翘了。” “那你当初怎么跑出来的？”苏星疑问。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基地又加重了监视力度，我已经跟不上它改进的速度了。” “况且，逃出来本比再进去简单。除非——” 小蝶拉长声音，“除非我进入的，是个完全私人的区域，不允许外界探查与搜索。但那不可能，以你目前的级别，还没有这样的权限。” “啧，费那么大劲，尽说些废话。” 苏星无语，平躺在床上，小蝶不高兴了，凑到某人跟前，恨恨道：“我这都是为你好，要保证万无一失，必须得谨慎，我们最好不要相信基地的任何东西......”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有些不那么保险的办法？”苏星思忖着这位人工智能的话，抛去不想听的，他还是提取到了有用信息。 “重点是这个么？” “不能拖太久，你必须转移。” 青年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手一伸，拿到刚借的书，马不停蹄又看了起来。 “然后也不能被这里的管理者察觉......” “想得倒挺美。” 小蝶嘀咕着，心底已经为自己捏了把汗。 不出意外的话，某人肯定又要做一些惊人的举动了。 完蛋，今天也是后悔回来的一天。 “我可以给我的人工智能助手取名吗？” 手环返修到手，苏星状若无意提起这么一句，接着专心致志调试手环设置。 方载羲把使用手册发给他，“随你喜好，怎么取名都可以，一个终端对应一个智能助手，改名冷却期三天。” “哦，那可以。” 青年点头，手指移向命名框那一侧。每个智能助手初始名字都是坤灵，他删掉它，回忆着小蝶曾说过的它的名字，一笔一划，将那两个字写了出来。 “林蝶” “林蝶？”方载羲顿了顿，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 “这你是取的名字？” “怎么，不可以吗？” 苏星的手停在原地，留下光标一闪一闪。千说万说，这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小蝶一直这么念着，难不成有什么猫腻？ “不，当然可以。” 方载羲收起刹那的疑问，“你要取什么名字都是你的自由。‘林蝶’朗朗上口，同样很适合作为智能助手的命名。” “那就行，暂时先这样吧。”苏星淡定地唤醒智能助手，“因为我以前有个助手就叫林蝶，念顺口，就接着用了。” “助手？”方载羲若有所思，“那她现在还好吗？” 本来就是随口编的东西，平时八百年没有问题的家伙，这会儿的话倒是多了起来。 苏星在心底默默骂人，只不过脸上还是扯出个假笑。 “她死了。能和我一起工作的，都很容易死。” 男人沉默着，迟迟没有接话。苏星不敢转头去看他，自然也不确定他的表情。 “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提到这件事。” “无所谓，死亡在我们那儿本就很平常。” 幸好还是有惊无险地翻了篇。苏星呼出一口气，这才悠悠把目光移过去。 “我要准备一下后面的讨论会议，你有什么建议吗？” 出乎意料，视线相碰那刻，苏星差点以为方载羲是不是记起什么，那种近乎悲悯和后悔的表情，是他第二次从这人脸上看到。 只是这回，它消失的速度要快上好多倍。 “当然。” “你需要哪些方面的建议，请尽情提出来。我会竭尽所能为你提供帮助。” 方载羲说话声音淡淡的，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苏星摸着下巴，思考着如何把“转移小蝶这件事”正式落地。 一般程序走不了的话，那便又要另辟蹊径了。 第70章 入座 相安无事，很快便到了启程这天。 期间又做了几次安全检查，实实在在确认不存在威胁，某人才得到前往第一区的许可。 【感谢乘坐A001号直达列车，前方到站第一区第二层，请携带好随身物品......】 车厢内并没有什么人，准确说，除了一些需要密切关注自己的人外，没什么其它人。 播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轻灵悦耳，苏星望向窗外，起初空无一物的外景，随着接近第一区，飞快闪过几串醒目的文字。 气流穿字而过，响起呼呼的声音，渐渐的，列车速度减缓，黑色隧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亮起的灰墙。 “嗯？” 突然的白光晃了某人满眼，苏星挡住眼睛，不敢置信刚才那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天空？ “好亮，这里怎么会有太阳？” 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度，青年眯起眼睛望天。蓝天白云，好像刷了好几层水色的蓝，蓝进心里，云也和平常见的那种不同，滑滑的外表，荧光一般。 “虚拟天空，由中心计算模拟外界天气，内九区全都配备了这样的设施。” “原来是假的。” 苏星借着手掌投下的阴影，直视悬挂在天空中央的太阳。虽然是虚拟的，但阳光炽烈，还是一样刺眼。 “功能需要，人总是要活在阳光下的，”方载羲抬手指向出口，“这边，请跟我来吧，接驳车已经到了。” 活在阳光下。 莫名其妙留意起这几个字，苏星踩着地面，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地下。 “那还挺不错啊，”他几步跟上男人，“在地下生活的确和在天上很不一样。” “你能适应就好。” 离开站台，一路上只顾着观察这大了好几倍的露天广场，阳光恨不得钻到每一个角落，亮堂堂的路面各自被缝隙切开，形成人行道与车行道。 等回过神时，苏星已经坐上接驳车，漆黑的窗玻璃，隔着它再往天上望，太阳的轮廓就十分明显，是一圈亮亮的圆。 “按照安排，会谈在下午两点十五分，我们先在中央会议厅一层一起用完午餐，休息一段时间后直接过去，你有什么意见吗？” 苏星摇头：“随便你安排。”反正他也不清楚。 “好。流程、菜单，还有与会人员都发给你了，你可以看一看。” 恰好此时手环震动，苏星抬手，好几条信息跳出来，除开方载羲发来的东西，还有个特殊的人物也发来了短信。 苏吉：“恩人！我今天出院！现在！立刻！马上！正在办理出院手续！一会儿去吃饭吗？我请你！你一定要来！” 今天？ 苏星看了眼消息的发送日期，正是不久前，他还在快速列车上的时候。 这种情况，应该不可能赴约吧？ 苏星：“一会儿不行，我要和别人一起吃饭[微笑]” 苏吉：“你已经有约了？那行吧，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吗？我们一起去十三区最大的餐厅！” “我们晚上还要在这里吗？” 苏星盯着屏幕上“晚上一起吃饭”那句话，方载羲一瞥，瞬间将他们二位的聊天记录看了个完全。 男人默默别过脸，“如果会谈顺利，我们今天之内就可以返回第十三区。但晚饭大概率还是只能在这里解决。” 苏星不作声，慢吞吞地开始写字。 苏星：“晚上也不行，我在第一区[撒花]” 苏吉：“原来恩人去第一区了！可以啊，第一区我老家，我知道好多好吃好玩的，等等我把攻略发给你。” 这句话过后，那边许久都没再有动静，苏星也不急，旁若无人将另一个聊天框投影到面前，浏览起上面的东西。 “预计还有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青年专心致志翻看菜单，这些是中心提供的餐品，名字很独特，每个拉出来都是多长一串，可惜没有图像，光看这些字也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样。 “有自选点心，你看看有没有钟意的，提前选好。” “那，”苏星望着点心部分，依旧是一堆复杂名字，他指着其中一个不那么眼花缭乱的，“就这个吧......冰豆花。” “不错的选择。中心大楼的冰豆花味道确实可以。” “嗯。” 苏星拍拍手，关掉所有悬浮窗。 方载羲同样关闭了通讯，安静靠在座椅上。窗边风景变换，两人各据一边，各自眺望属于自己的那一方景色，又各自琢磨着无以探究的想法。 从人多到人少，再到人迹罕至，接驳车缓缓停下，不等苏星思考该如何下去，有人从一侧靠近，车门打开。 “请。” 迎面的微风吹起刘海，又带来丝丝清凉的味道，抬头，可能正是面前这个巨型建筑散发的味道。 “你们到了。” 苏远就站在这座建筑前方，他身边还有些穿着统一服饰的家伙，苏星点头微笑，学着方载羲的样子，与他握手。 “你好，苏部长。” “时间差不多，二位来得刚刚好。” 几天不见，男人好像疲惫些许，眉眼间如此，但说话时打起精神，看起来又还好。 “人都到齐了吗？” 方载羲慢一步上前，苏远低头看了眼表，回答：“是，不过都刚到不久，时治和泰宁昕一起过来的。” “好，那我们也不耽搁了。” 一旁有人引路，苏星跟着他们，一行人不快不慢，沿着午宴地点。 中心大楼，确实是一座建在地下的大楼。 整栋建筑宽阔且宏伟，从外部看，通体耸立，看不出几层，踏入室内，扑面而来一股更冷的风，一层大厅四通八达，高挑的拱门快够到天花板，对称，就连人在地面上，清澈明亮的瓷砖地板也映现出行走的另一群人。 这样的地方，如果地上撒了水，肯定会很滑。 苏星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遭环境，很不妙，多数出口都有专人看守，要是中间出事他要逃跑，绝对很困难。 “宴会厅，请。” 越往里走，通道越窄，地板也换了个样子，铺上地毯，柔软又厚实，好似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哟，我们的主角终于登场了。” 门从两侧开启，进门第一眼就看到那位过于热情的男人，他还是老样子，大背头，亮额头，探究的目光在方载羲与青年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停在苏星身上。 “好久不见，苏星先生在十三区过得还习惯吗？” 某人正忙着找座位坐，听到这突然的提问，愣了一瞬，但还是一五一十回答：“很习惯。十三区很好。” 最难搞的人出现了。 虽总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这些无关紧要偏偏又正是他的短板。 “哈哈，能得到你这么高的评价，那确实很不错了，”时治爽朗地笑笑，“那你觉得第一区怎么样？初来乍到的，可一路上也看到许多，你有什么想法吗？” “确实，第一区要亮很多。” 苏星刚刚坐下，正对面是纪霖春，斜对面就是时治。很难说要怎么回应这句话才算好，不过第一点，现在不能去直视男人的眼睛。 “振苏各区各司其职，第一区与第十三区主要职能不同，自然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能在地下建造这样一座庞大的基地，振苏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不容小看。” “不敢当。不过对于苏先生的夸赞，我还是收下了。” 时治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身侧有几人附和着笑，苏星没察觉异样，跟着扬起嘴角，远远地给予对面之人一个微笑。 “苏星先生说的话在理，”泰宁昕笑意吟吟，“作为振苏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客人，你对这里的评价绝对是最公平，最不失偏颇的。但我们这儿和苍穹城很不一样，相信苏先生深有体会。”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第一区过得愉快。” 话锋一转，落脚点还是回到这里，时治紧跟着女人，开启新话头：“一定要愉快。毕竟‘有朋自远方来’，如果十三区不满意了，还可以到第一区，怎么舒服怎么来！当然，都是看你的意愿。” 其实十三区就挺好的。 苏星想这么回复，可男人根本不给他回答的时间，“要不就在第一区熟悉一阵？长期留在十三区，也不是个好事，显得我们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桌边又有人点头，似是在表示赞同。 去第一区，绝对更有机会接触到振苏核心掌握各种情报，但其中的风险也是不可估量。只是在这个节点答应下来，绝对是弊大于利。 “不......” “关于苏星先生暂居地相关事宜，还是交由会后，由坤灵及管理会商讨决定。现在只作闲谈的话，可以聊一些轻松点的话题。”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身侧响起另一道声音。 “哦？” 时治双眼微眯，视线在方载羲身上停留一瞬，又变回原来那副笑容。 “想来也是，平时工作已经够忙了，还是让吃饭回归本源。” “哈哈，是我过于心急，一直没有理会苏先生的心情，我先赔个不是。” 时治笑着，招手唤来侍应生，说了什么后，那人很快离开。 “大家都放开一点，吃饭而已，聊聊天，说说话，都是好的。” 算是有惊无险地脱离了刚才那种局面，苏星抬头，观察着时治与泰宁昕二人。 他们泰然自若，只是已经发生这么多事，纪霖春这时才抬头，面若冰霜。 面对面的位置，灯光刚好，女人左眼闪过一抹白光，那是面单片眼镜，银色细链垂在脸旁，处于阴影之下时看不太清。 她说了什么，时治一顿，肉眼可见露出遗憾的神色。 “很抱歉打扰了各位兴致，”纪霖春又向泰宁昕交代了什么，这才起身，“有一件要事需要我现在去处理，请原谅我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