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红尘:色戒之如果王佳芝没有死》 第1章 第 1 章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又有大风刮着,冻得皮肉生疼,头也被吹的发晕。头又疼起来,王佳芝蹲在地上,她把头靠在腿上,深深的喘了口气,吐出一股白色的哈气来。只缓了片刻,她又忍着疼,搬起手边的石头继续砸起来。 这几个死了两个月,天气又这样冷,尸体早已经石头一样的僵硬了。他们胳膊腿弯着,身上的衣服脱不下来。 她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她相信总有办法,只是要让她想一想。当她看到这里到处都是石头,她马上有了办法,搬起石头狠命的砸啊砸。砰砰的砸了好一会儿,听到“咔”的一声,赖秀金一只胳膊的手肘砸断了,她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又一通砸,肩关节也“咔”的一声被砸断了。她试着脱赖秀金的衣服,那一只袖子脱下来了。她又继续砸另一半的,砸断之后终于把赖秀金上身的衣服都脱了下来。 这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来。 没办法了,实在活不下去了。她挖空心思的想办法弄钱,一个铜子都不放过。也是昨天夜里,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出来的时候,一块钱买的身上这件破棉袍。那几个身上的衣服卖到估衣铺,总能有几块钱。 到了跟前王佳芝有些失望,他们最值钱的大衣都被收走了,身上这几件单衣哪里卖得上钱呢。 不管了,她觉得一个布头都是值钱的,她把赖秀金身上的衣服扒个精光,内衣裤都不放过。要她有些安慰的是,她只想着衣服,忽略了他们还穿了鞋。冬天的鞋都是卖的很贵的,赖秀金穿着一双皮鞋,是纯皮的,可以多卖一些钱吧。 可恶,赖秀金的头发为什么剪的这样短,要是她留了长发,可以把头发剪了卖钱的。没用的废物! 王佳芝一边想着,一边把从赖秀金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塞进她带来的大麻布袋子里。 她收完东西,再看赖秀金,面部特别的狰狞,眼睛睁着,凶狠的瞪着,那形态扭曲,被自己砸的血肉模糊的四肢。赖秀金现在**着身体,惨白的石头一样僵硬的尸体上一块一块的青灰色的石斑,好像那种带着暗青色花纹的廉价大理石。 赖秀金本来就是吊梢眯眯眼,奸诈的小人面相,这样更显得恐怖了,恐怖片里横死的野鬼样。王佳芝最怕恐怖片,从来都不看,不过现在她怔怔的看着赖秀金的尸体,竟然一点都不怕。 如法炮制,她又把其他几个人的衣物弄到袋子里。死人死沉死沉的,搬动起来好像在搬冰冷僵硬的大理石。尤其欧阳,一头猪,不过他穿了毛衣,一定要脱下来。 邝裕民到死还要装腔作势,别人都穿的毛衣,只有他穿衬衫马甲,也不怕冻死他,西服外套被收走了,这个卖给谁,老百姓谁穿这个。真是晦气,死了也没一点用! 王佳芝本来想着能从他们身上找到钱的,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应该是被人搜走了。他们只拿走了她的帽子和手提包,耳环别针什么的都没有拿走的。她就是靠买了身上的衣服首饰得到些钱。大概是看在他的份上,贴身的这些东西没有被收走。 那些东西装了一口袋,王佳芝抬起头,今夜的月亮很亮,是那苍凉冰冷的一轮圆月。清寒的月光照在这尸横遍野的野地里,她四周清灰布满尸斑的几具**尸体,显得极其触目。他们都是面目狰狞横七竖八的躺着。 这里大概是行刑的一个常用地点,尸体就直接推进这个深坑里,里面还有好多的尸体。 王佳芝没有扒那些人的尸体,而是向四个方向都深深的鞠了三躬。虽然经历了这些,王佳芝还是心地善良的,她默认只有脚下这赤身**,面目狰狞的五个人渣是恶棍混蛋,其他死在这里的人,都是慷慨可敬的烈士。她不可以拿他们的东西。 她拖着那大袋子正打算走,瞄到不远处赖秀金的尸体。四肢好像被折的七零八落的破树枝,头歪向一侧,张着嘴,瞪着眼,半边脸糊了一大片已经变黑的血。大概是她的容貌讨厌,临死又哭又嚎的,要人讨厌,故意打她的脸,已经毁容了。 “好啊,要你爱时髦爱漂亮,死了要你毁容,下辈子投胎,一半脸都是青印,要你浪个够。” 王佳芝心里想着。 但这样想完,她立在那里不动,一只手拎着一只大麻布袋子,寒风吹起她凌乱的头发。头上出了薄汗,更凉飕飕的。 王佳芝又走到赖秀金的尸体跟前,搬起一块最大的石头,狠命的砸,砸她的头,砸她的身体,又…… “要你冰清玉洁,要你干净,要你害人,你个死鬼荡*妇!”她心里狂喊着,甚至可能嘴里也小声说出来。 梦游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砸了多久,等到平静下来,赖秀金的脑袋已经被砸的稀巴烂,好像一只被压的细碎的煮鸡蛋,就是一团肉泥。胸部和下*体也是一团肉酱。 三年了,自从被他们算计糟蹋后,头一次她这样的痛快。 想到这里,她又拿起石头狠命的砸了好多下。一回头,一只灰色的大狼眼睛闪着绿光正看着她。她竟然一点不害怕,就那样看着它,此刻这毛茸茸浅灰色的大毛物,在她眼里,和那些漂亮的小猫小狗一样的可爱。甚至比它们更可爱,因为狼更漂亮。 那狼也很温顺,看了看她,回头走了。在她眼里,它离开的步子是那样的优雅悦目。 今天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她又回到这里了。又是这死人堆里。 她又去砸了其他几个,把他们都砸的稀巴烂。尤其邝裕民和梁闰生,不止把那恶心的地方砸的稀巴烂,还要她远远的扔了出去,那只可爱的狼还没有走太远,见到那两团恶心的东西,跑得老远,身边一只狼狗也躲开了。果然,狗都不吃! 王佳芝看清宫小说里写过,太监死后那里要归位,要不然死无全尸,是不能投胎的。 那样最好,这样的人渣,还要他们继续害人吗? 王佳芝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气。现在她渐渐冷静下来,要赶快离开了,万一有人来被他们发现了。但看着那一具一具被自己砸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刚刚泄愤痛快的感觉很快消散了,更痛苦的情绪笼罩过来。她很想哭,那又怎么样呢,自己还是这样的蠢。他们都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有自己还在痛苦里。他们毁了她,然后再高高兴兴的活着,只有自己痛苦的活着。然后他们解脱了,痛痛快快的死了,自己还是更痛苦的活着。这群人渣,他们就是万劫不复也补不了自己。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她又自嘲的笑了,被抓到了又怎么样,难道现在比死了好过吗。 那些东西太重了,她身体太虚弱了,一会儿圣诞老人一样背着,一会儿在地上拖着。她怕袋子磨漏了,只能拖一会儿又扛一会儿。 路上不远处天空放起了烟花,她回过头,漫天绚烂的烟花此起彼伏着,那烟花的影子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意识到,今天是元旦啊,新纪年的第一天。她回过头,拖着那沉重的袋子继续走下去。 第2章 第 2 章 王佳芝住在偏远的市郊,走回去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如果不是冬天天气短,她这时候回来天都该亮了。 她住在二楼,她已经走不动了,佝偻着身子,那沉重的大袋子被她麻木的拖着,在破旧的木制楼梯上发出擦碰的声音。 她游魂的推门进去,刚一进门就松手放开那口袋,摸着黑走到里屋地上一床铺盖前面。脱了鞋,倒在铺盖里,用最后的力气给自己盖上被子,压上几张麻袋,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屋子里有炉子,可是点不起,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平时她都是用白天炉子里剩的一点木头烧热水,灌个热水袋,就是很快会凉,可总比没有的好。 今天她实在太累了,没有一点力气了。被子里冰窟窿一样,她很快就睡着了。 那天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尤其的狠厉,这要她的快乐加倍。他那只大手突然扼住她的脖子,过去也有这样过,但这次她感到了他手上一点一点开始用劲儿,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和恐惧。但很快,她闭上眼睛,享受这超云端的快感,比过去还要快乐。死了也好,在快乐中死去。 但是他还是松手了,她一边咳嗽一边大口的喘着气。她眼里他的脸上是一种怜爱的神色,和刚刚一点不一样了。 他马上把她搂进怀里,不断的从头发到后背的捋下去,好像在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她很感激,他也看出来了,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可是他还是松手了,还是没有掐死她。 王佳芝被冻醒了,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这里没有窗帘,可以看到窗外一轮凄怆的月亮挂在苍青色的天上。 她还想着那个梦。那时候他为什么要放手呢,那时候死了该多好啊,没有后面的事了。死在自己最快乐的时候,死在舒适的床上,死在他暖和的怀里。他一定会把自己埋了的,或许他还会对自己有一点愧疚,还会忘记自己慢一点,至少他不会嫌弃自己。那时候他为什么要松手呢。 第3章 第 3 章 王佳芝冻醒之后就睡不着了,想着梦里的事情。过了好久又朦胧睡过去,很快又醒了,天已经大亮了,她不能再躺下去了。 这屋子清晨的时候凄凉的要人触目惊心。 两间破屋子,外间很大,左右两边两排连在一起的破桌子,旁边摆着破椅子,有几个四条腿已经不一边长了,底下垫了破烂的旧书。桌子上放着一本一本的稿子和一瓶一瓶的墨水。几支钢笔就胡乱的丢着,反正都是破的要命的破烂,丢到大街上收破烂的都未必会捡的。最里面的墙角堆着一堆没有用的破烂。 再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一幅要人洗劫一空的感觉。 王佳芝住的是里间的起坐间,很小,有一个小炉子,堆着很少的木头,白天用来烧热水。 这是个抄字员的“办公室”。她没有死,子弹从头顶射进去又从脑后穿出来,她晕了过去,冻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变成了鬼,冻了好久才有些清醒。 她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孤魂野鬼一样的走着,她也不知道往哪儿走,这里是什么地方,去市区的路怎么走。 等到天渐渐亮了,仿佛到了郊外,看到房屋,土路上一只孤单的小猫走过来,看到她的样子惊恐的叫了一声转头跑走了。她这才知道自己满脸的血。 她卖掉了衣物和首饰,钱不够长租房子的,找了好久,在这里找到了抄东西的活儿。好在夜里可以住在这里,总比露宿街头强一些。 其他的三个同事也陆续到了。 起初他们倒是没表示过什么,她穿得那样破烂,还没地方住,却烫了头发。都是男人,对女性不好品头论足吧。 现在头发总算都是直的了,不过留的不长,她打算再留长一些剪掉卖了。 他们四个早上互相微笑打过招呼,就都低头抄起东西来。要抄的东西太多,他们谁也不说话,屋子里就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偶尔有些动静,要么是有人手冻得太僵太冷搓手的声音,要么是起身去倒水,要么是抬起的凳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中间有人冻得脚僵了,起来活动活动,或者抄不动了,停下来喘口气。但都是静静的,不要发出声音打扰其他人。 他们的中指都缠着破布条,成天成天的抄,手指早磨破了。 没办法了,就是这样没完没了的抄,还是抄不完,那样就是那点可怜的钱都拿不到了。 王佳芝坐在靠窗子的一个位置,窗台上放着一大摞的折纸盒的纸,还有一堆毛线。 她实在抄不动的时候,就糊几个纸盒或者织一会儿毛衣,既当作放松,手也不停着。 她现在一点时间都是宝贵的,她不要自己停下来,就是为了多赚一点点的钱。抄完东西,其他的时间她糊纸盒,给人织毛衣,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可是就是这样,还是活不下去。 到了午饭时候,大家才停下手,聊几句天。这是一天唯一的放松时候。 王佳芝解开勒得发麻的手指上的布条回血,手捋了捋自己刚过肩的头发。 “这头发长得好慢啊。”她叹气道。 老廉手里拿着用布包着的两个杂和面窝头,打算拿到炉子上去热,道:“营养太差,头发也长不快。要是男人也留头发,到时候也可以去卖头发了。” 他们都知道她等着头发长长了剪了去买,老廉的意思应该是认真的。 王佳芝道:“其实留长头发也没什么,遗老就还留着辫子。” 房老手里拿着他的那两个杂和面窝窝头道:“那是好几年前了,现在哪还有留辫子的。” 王佳芝悄悄走下楼去,一楼乱七八糟的,没有人,她从一堆杂物里拖出那只大袋子,做贼似的出门了。 她庆幸那些人是打头,衣服上没有子弹孔,要不然更不值钱了。 王佳芝现在也学着讨价还价,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讲的价对不对,反正估衣店到处都是,这一家谈崩了还可以换下一家。 最值钱的还是那几双鞋,因为都是真皮的。最后一共卖了八圆四角,四块银元,剩下的是一角、一分,还有铜子的钱混在一起一大把。她在店主跟前数了三四遍,确认没有错才离开。 这几个人渣,死了才值这些钱。 王佳芝想着昨天的情形,虽然那一袋子东西已经太沉了,可是她还盯着那几具尸首,想着他们还有没有能榨出钱的可能。要是人肉能卖钱,她也能一具一具把他们弄回去卖钱。 古代不就是没有粮食,一具一具的尸体脱了衣服,用盐腌了放在车上,跟着队伍走作军粮吗?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自己现在不就活得还不如条狗。 王佳芝把那一把钱放进缝在棉袍子里的口袋里,现在光天化日就有抢东西的,走起路来一口袋硬币哗啦的响。 她闻到馒头的香味,前面馒头铺的大蒸笼里冒出温暖的香味来。她感到饿极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就没有吃东西,她走到那铺子,奢侈的买了四个馒头。那蒸笼里冒出的蒸汽扑在脸上又暖和又香,多站一会儿好像都是白赚到了。 她冰凉的手握着一包热气腾腾的馒头,这四个馒头比得到任何稀世之宝都要她快乐。她走了几步,就坐在街边冰凉的石头上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深怕晚一些就要人抢走了。 三个馒头就这样下肚了,从出来之后她就再也没吃过细粮了。她连锅都买不起,在那二层小楼,不要奢望能找出任何值钱的东西,因为早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搜刮过了。她有一袋杂和面,炉子还有火的时候捏上两个放在炉盘上,上面扣一个罐头盒。她没有钱去买一口做饭的锅,买了也没有用,没有下锅的东西。 馒头太好吃,她恨不得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王佳芝抓起最后一个馒头,刚要放进嘴里,又放回纸包,很珍惜的用那纸包好,她要留着明天吃。吃得太快,她已经忘了馒头是什么味道了,但终于感到温暖柔软的白面的口感了。吃下去却感到更饿了,今天好奢侈啊。 她在饕餮中恢复平静,想起那时候,自己忍着恶心痛苦被玷污的第二天早晨,他们煮了热咖啡,津津有味的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鄙夷冷漠的正眼也不看她一眼。 然后吃完早餐又吃午餐吃晚餐,一顿都不差,津津有味的吃着,谁也不和她讲一句话,都用那鄙夷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原来吃人的感觉这样快乐,难怪他们那样的享受。 今天自己终于也吃着他们的血肉了。 她头埋进膝盖里呜呜哭起来。来来往往的人群从她跟前经过,谁也没有低头看她一眼。这世道,哭得人太多太平常了。 她把那馒头小心的揣进口袋里,往回走了。 第4章 第 4 章 探照灯昏黄的灯照过来,把他眼里的琉璃色遮住了,那灯光移走后,他问道:“还是找不到吗?” 对面的人低头不语。 “怎么会呢?” “冬天了。” 只这几个字他不再问了。 冬天野兽没有吃的,会去那里吃人的。她那样细皮嫩肉当然最先吃她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老天爷就是喜欢毁美的东西,然后要丑陋的东西在人间一天一天安稳的活着。 他笑起来。对面的人看他这样笑,毛骨悚然非常的害怕。 老易对手底下的人都很好的,他从年前时候起最会拢人心了。底下的人知道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惩治人的。害怕是因为没见过他这样,那笑容是那样凄怆,还带着疯癫意味。 他们也好奇,找了这么久,怎么就找不到尸首呢。他们没敢告诉他,那几个人的尸体被野兽咬得七零八落。老姚和保镖认识王佳芝,他们跟着一起去认人,根本找不到。 看到那几个人渣的惨状,对他们讲不要告诉他。他们也想着,王佳芝那样细皮嫩肉,那几个都被吃掉了,王佳芝肯定是最先被吃掉的,所以找不到了。 他已经不正常了,要是再要他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呢。 他是不信鬼神那一套的,年轻时候是唯物主义者,干了这一行,更不能信了。信了因果报应不是自讨苦吃。 可是现在落到她身上,他也要信的。人讲不能入土为安是要做孤魂野鬼,不能轮回的。那里太冷了。他总是梦到她说太冷了。 王佳芝体寒,根本睡不暖被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深秋了,总是手脚冰凉的。她喜欢两只小爪子搂着他,两只小脚蹭着他毛裤,好像取暖一样。 牌桌上中场休息的时间,易太太向几个太太展示自己做的过年新衣服,两件皮草一件紫貂的一件白狐的。 几个伪诰命一边赞叹着这些衣服,一边吃着点心说过年添置的首饰。 “唉,老易啊,你来一下。” 平时他回来易太太是不理的,今天刻意叫他过来,是因为牌桌上多了一位她结交的新人,非常的漂亮。 他微笑着过来,易太太介绍其那位新人。 本来只要不妨碍她的地位,易太太是不管他的,最关键的是没底气管。马太太太过分了,仗着傍上他就敢对自己前倨后恭,她才找来王佳芝灭灭她的气焰。没想到引狼入室啊。 易太太再不上心也留意到他不对劲儿来,想着再给他找一个。万一因为那个贱人出了什么纰漏,荣华富贵还指望着他呢! 马太太道:“易先生答应请客,现在也不肯。吃易先生一顿还真是难。” 他笑道:“最近太忙了,不如你替我请客吧。”她向易太太道。 马太太道:“太太代表可不行。” 说笑了几句,他转身离开了。 易太太见他出去上楼去了。书房卧房都不在三楼,三楼哪里还有人住,还不是去那死鬼住过的屋子了。 易太太看出来了,他对今天安排的新人一点都不感冒。心里简直气炸了。 拿着是块骨头,丢了是块肉。 什么了不得的人,长得比马太太差远了,窝窝囊囊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个,过去再好的,没几个月也丢开了。都两个月了,值得这样失魂落魄的。 “她要是不死,这样的姿色,你也破抹布一样丢开一边罢了。”易太太心里恨道。 第5章 第 5 章 晚上其他人都回家了,王佳芝仍旧坐在她的位置上,飞快的折着纸盒。窗台上一厚摞折纸盒的纸,上面压着那个剩下的馒头,墙角空位置上也是好大一摞。其他三个工作累了的时候,有时会坐在那里,随手折几个纸盒,当作放松。 王佳芝是时刻机器一样飞快的运转着,睡觉的时候梦里都在挣钱。外面风呼呼的挂着,好像是下雪了,听到雪花扑簌簌打在窗户纸上的声音。 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她抬头看了看那个馒头,要留着明天好好享受,今天已经吃了太多了,好给明天留些希望。 想到享受,那时候她也总是想,什么时候他会叫自己出去,好好的享受他。虽然那时候他隔个两三天就要找她,有时候天天见,可是这次还没分开,她就想着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也不是非要那样,就是想见到他。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她跟前燃着一支小的可怜的白蜡烛,窗户纸上一面一摞一摞纸山的影子消减下去,另一面一摞一摞纸盒山的影子高起来,中间是一个低头飞快折纸盒的她的影子。 等到她终于折不动了才脱了鞋穿着棉袄钻进被子里,热水袋很快就凉了,她又被冷醒了。每次都是累得受不了才去睡,很快就会睡着,没精力胡思乱想。可是天亮之前总是要被冻醒,要胡思乱想起来。 王佳芝就又开始难过了。她只要有精力就要想他在干什么,想他一定一点感情对自己都没有了。 她总是想着,老天爷能给她最后一点运气,要她还能最后见他一面,要他能告诉她,他并不嫌弃她。可是到底没有。 曾经她哭他会哄她,会亲她的眼泪会捋着她的头和后背,最后只剩下嫌弃了。 想来也是不可能的,过去的事,自己都觉得那样无耻龌龊,自己都那样的恨自己,他怎么能接受呢。 一想到这里,冰窟窿一样的被窝里她又低声的的哭起来。 她恨透了那几个人渣,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让她一无所有,把她所有的好都变成不好,一定要她那样惨烈的只剩下痛苦折磨才行呢。 青衣悠悠唱着:“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这伶人的嗓子极好,没有乐器伴奏,这样的清唱反而更显得曲子的绵软缱绻。 她只是穿着粹白绣淡粉牡丹花的戏服,没有涂脸,画着淡妆,头发是直的,用一条水绿纱巾扎在一边垂在前面,人非常的白净,更有出水芙蓉的清美。 他听到这一句,眼中闪过一抹怅然的清光。 今天一个同僚邀请人来家里听戏,他不能不来应酬。 鬼子看着他,***看着他,张秘书又替他们加倍看着他。 今夜请了两个当红的戏子,一个十九岁,叫白玉莲,一个十七岁,叫白玉芳。两人是姐妹,人如其名,都生得白净清秀。 现在在台上唱的是白玉芳。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人对他道:“这个不错吧。” 他笑道:“是有些灵气。” 偏偏今天要唱《牡丹亭》,人要是死了真的会变成魂来找他就好了。 那白玉芳唱完,白玉莲唱《长生殿》。白玉芳下去换了一件白纱旗袍出来,坐到他旁边,身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搂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膀上,好像小猫一样。 她小声问道:“是我唱的好,还是我姐姐唱的好。” “你比她唱得好。” 他这样一说,她很高兴,她扎进他怀里笑起来。 “你们真的姓白吗?”他问道。 “不是的。那是我姨家表姐。我姓王,她姓方。” 白玉芳敬的前两杯酒他都喝了,到第三杯他摇头讲不能再饮。 她有些诧异不解,人笑道:“你今天面子可大了,这位长官平时人敬酒,只喝一杯,喝了你两杯,已经是破天荒。他不能过饮。” 那白玉芳不信,有些抱怨道:“我才不信,哪里有大官不能喝酒的,是不喜欢我吗?” 老易笑道:“是真的不能再喝了。没有不喜欢你,我最喜欢姓王的了。” 其他人都笑起来,他也跟着笑了。 第6章 第 6 章 这里其他的三个人,房老爷子,六十余岁,瘦高个儿,已经有些佝偻了,前额秃了,一半头发白了,头发干净利落的梳在脑后,精神矍铄的感觉,他们叫他房老。家里六个孩子,出来赚点钱贴补家用,就住在附近,上下班很方便。老廉四十余岁,背已经有些驼了,头发还浓密,就是两鬓斑白,家住的很远,最近为了节省下车钱,每次走两个小时,来回四个小时。他家里五个孩子,太太给人做帮佣。小林比王佳芝大两岁,高瘦白皙清秀,高中成绩非常好,原本家境还很殷实,父亲做生意失败欠了不少钱,他只能退学自己找个活路。 女大学生都有不少在堂子前接客,赚钱和妓院分层了,高中毕业能找到什么活儿。 老廉这几天一直的咳嗽,他努力的捂住嘴不想打搅其他人,还是免不了要继续咳。中午他拿出那两个杂和面的黑窝窝头,嚼了几口咳起来,又呛到了。这个东西剌嗓子,太难以下咽了,尤其现在的杂和面里掺着好多沙子。 王佳芝看了看纸包里那期待好久的馒头,犹豫再三,把它放到老廉跟前。 老廉忙推回去,推搡了半天,王佳芝道:“一个馒头而已,你吃吧。” 老廉珍惜的摸着那馒头,非常感激的道谢,然后包好塞进棉袍子口袋里。 她就知道,他要带回去给孩子吃。 五个孩子,天啊! 小林得知她读过一年大学,在她眼里那是痛苦的遗憾,在小林眼里,那是幸福的遗憾,他忧郁的眼睛难得闪出了光辉,问起她大学的事情。 他们聊天的时候,也多是聊起她大学的事情。有时候他们也会谈论起各自辉煌的过去。 “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考第一的,大学只读了一年,申请了奖学金,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就不读了。” “我也是,我也一直考第一的。我是想去北平上大学的。” “我会画画,会写小说。” “我会弹古筝,老师夸我瘦金体写得特别好。” 他们好像小孩子一样骄傲的总结着自己的本领,但毫无攻击性,那种惺惺相惜的善意切磋。其他两个大人微笑的听他们讲话。 看着小林那清俊稚气的样子,眼里小猫一样的闪着光,王佳芝心里非常的难受。 老天爷就是喜欢毁掉美好的东西祭天。 王佳芝总是想起他,乡下贫苦人家走出去的孩子,打过仗,留过学,最后做了特务。大半辈子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闯出来,最后落个这么个下场。过街老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活着。 她知道自己是罪孽深重,可是她没办法,他泪眼汪汪小猫一样看着自己,然后窝在她怀里低声的哭。她觉得全世界都有罪。自己下地狱好了。 第7章 第 7 章 老吴假传上头的命令要他们行动,事发后报告说是一群学生,胡乱擅自行动,自己并不知情。反正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老易又没有真的死,他觉得自己可以还像之前好多次一样蒙混过去。 这次他想错了,恨他的人太多了。 他的上级亲自来安抚,讲都是老吴糊涂,那边绝没有那个意思,一定把老吴严惩,绝不会就痛快执行了这样简单。 为了以表诚意,特意苦心挑选了两个女孩子送给他,都是色艺双绝,倾国倾城都靠得上,比马太太好看一百倍。 他微笑道:“你自己留着吧。” 心里道:“我要就是要这样的,还用得着你给吗!” 王佳芝一边织毛衣一边哭,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毛线上,很快就晕进去了。她用棉袍子袖子擦了擦眼泪。 她受不了,不知道他又跟多少个女人睡了。自己没有资格,可是想到就受不了。 今天是除夕夜,这里难得的休息日。从一大早到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天没亮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烟花炮竹的声音。 她织完最后一针,又开始伤心的糊纸盒。过去每织完一件毛活儿她都会小开心一下,可是今天过年,一点开心的情绪都没有。其他三个再穷也有个家回。 她想起妈妈来,妈妈知道自己做的那件龌龊事,看到现在自己的处境,一定很失望很失望。 王佳芝哭了好一会儿,擦了擦眼泪,从楼上下去,今夜好热闹啊,天空好多的烟花。天也真是冷,他现在一定在家里和易太太一起守岁祭祖。 老易窝在他衙门住的小黑屋里,听着外面延绵不绝的烟花声。屋子里没有开灯,但他也睡不着。 都过年吗?一点工作都没有。 他对她说过,她像她老家的荔枝,剥了皮的,白里透红,晶莹剔透,搂在怀里好像一汪春水一样,要流走一样。 她说他像黑色的菠萝,他不懂她的意思。 今天值班的女下属进来送东西,夹子里掉出一张明信片,上面一棵墨绿色的菠萝。 “这个?” 她笑道:“夹错夹子了,要送人的。” “送人。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 “黑凤梨,我们老家话讲特别像‘喜欢你’,送给男朋友的。” 他回到小黑屋,忍不住默默的哭,又想到下面就是她呆过的审讯室,他哭得更伤心了。 第二天其他人来上班,都带了一点瓜子花生还有一点点糖给她。 他们发现角落里纸盒摞了好大几摞。 第8章 第 8 章 冬天终于过去了,又不知道收走了多少人。 这天老廉一进屋,手里举着一封信,刚开口先忍不住咳嗽几声,然后笑道:“喜报喜报啊。” 说着把一封信放在王佳芝桌子上,王佳芝已经伏案开始抄东西了。 她拿起来,是报社的来信。因为这边太偏僻,来往信笺麻烦,她留了老廉家的地址。 “也不一定是中稿信。” 但心里也怦怦乱跳起来。 老廉笑道:“要是退稿,怎么会写信来。” 其他两个也凑到她跟前,大家期待着看她打开那封信。王佳芝有些不好意思,拆开先看到一张支票,有两百块钱。 王佳芝简直难以置信,这对于她简直是一笔巨款。她还呆呆的缓不过神儿来,其他三个人先雀跃起来。 她因为太兴奋,看着那封信明白意思却也不往脑袋里进。是编辑的约稿信,讲还希望她能继续给他们写东西,称赞她的文笔立意极其清美深刻。王佳芝好像看别人的事情,年少时人群的赞美已经逝去好多年,这些年,贫困痛苦笼罩着她。再也没有得到周围人的肯定,那几个人渣嘲讽鄙夷的眼神,几个伪诰命轻蔑不屑的语气。反正好多年没有人看得起她了。 几个人称赞她一番,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又各自回到位置安静的抄东西。 他们几个都是一样,日复一日过着无望麻木死水的日子。生活除了贫困带来的风波没有任何好的波澜。王佳芝的这件小成功是难得的好风波,兴奋之后又更怅然,好的事情是别人的,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快到中午的时候王佳芝进到里面的屋子,从自己的铺盖底下那布口袋里掏出些钱来,然后出门了。过了一会儿,她拖着大肚子上来讲要请大家吃饭,知道他们一定不肯的,所以已经下去点好了菜,不去不行了。 其他三个推脱了半天,见她这样坚持,都嘴里不停的说怎么好意思,只能下去吃饭。 这房子附近的一个小店,进去菜已经上来了,四盘比大碟子只大一点的小盘子,一盘卤牛肉,一盘对半切开的四个卤蛋,一盘豆腐干,一盘上海青。旁边一只大腕里放着六个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和一小壶酒。 这些东西花了快两块钱,物价涨得简直吓人。 王佳芝犹豫了一下,牛肉还是猪肉,想了想,既然赚了钱不能太吝啬,对人太苛刻运气不会长久。虽然她觉得自己几乎没有运气,也没有长久可言。 王佳芝最小,要吃她请的饭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们好久好久没吃过肉和白面了。想矜持,也露出狼吞虎咽的样子来。 老廉只吃了一个馒头,然后意思的吃了一点素菜,唯一对他很奢侈的是吃掉属于他的那两半鸡蛋。然后从袍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纸盒的纸,把属于他的一个馒头和几片牛肉包起来,再悄悄塞回口袋里。 大家谁也不说什么,知道他要拿回去给孩子吃。 王佳芝的肚子已经七个多月了,她越来越瘦,没有吃的,孩子很小,可是到了这个月份肚子也遮不住了。 其他人也不问她什么,他们不问反倒无声的证实在他们眼里,她肯定是未婚先孕的。 不过他们只是不问她孩子父亲的事情,对于她的孩子还是总谈论起的。房老和老廉已经有好多孩子,从他们丰富的观察太太孕育孩子和养育孩子的经验,给她热心的建议。但都是注意,小心这些话。毕竟男人没生过孩子,怎么样也不懂。小林和当初的王佳芝一样,想着的是爱情,有一天找到心爱的女孩,发生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然后他们会结婚。再然后,就没有再想过了。当然也没有生孩子那一项。 在少男少女心里,生了孩子仿佛就和浪漫爱情要告别了,变得和父母一样,埋进柴米油盐里。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的,同龄人里,自己还没有恋爱过,王佳芝已经大了肚子要生孩子了。 这顿饭大家吃的很开心,还称赞王佳芝一定会有前途,摆脱这样糟糕的境遇。王佳芝倒没有想那么多,她也顾及小林的感受。 大家共事大半年了,还是第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好好的聊聊天。房老和老廉也说起年轻时候那些意气风发的事情。小林说起了上学的事情。王佳芝也讲起了曾经家里很有钱,上学的事情。他们也聊起了各自曾经的理想。小林说当初自己想考北大,学法律,将来给穷苦老百姓免费打官司。王佳芝说起自己那时候想要当大作家,当比张恨水还走红的作家。要么就作画家,她喜欢莫奈。 这些话平时他们都不会讲,这次酒酣耳热,说出来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他们是被赤贫笼罩,活下去都艰难的一群人,没有资格谈理想的。 房老讲自己中了秀才,想着很快就能中举人,然后清朝就亡了。说到这里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自嘲的笑了。 老廉讲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学校的同学搞学生运动,好多人受伤,还有很大一批进了监狱。 别的王佳芝还可以,听到这个,她想到那里面当然有他在,心下怅然。孩子也动了一下。 他们替王佳芝畅想着她的前途,一定很好,仿佛在讲自己的一样。 王佳芝只是笑着道:“我没有那么长久的打算,不过是难得有一次运气。我打算把孩子生下来送人,然后我就去死。” 其他人都当她是玩笑话,全然不知道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痛苦折磨的境遇里,她曾经燃起过无数次的希望,然后无数次的失望,日子只有越来越坏。她才不相信老天爷会给自己好运气。 她并不知道,这只是开始,有一天,她和她的文章可以做到千年万载不生尘。 晚上其他人都走了,王佳芝坐在自己的铺盖上,拿出那张支票,这才有些感到这件事的真实性。两百块钱,对于她这是好大的一笔巨款了。 原本当初屡次投稿不中,她已经不抱有希望了。写稿又废时间,会浪费织毛活儿折纸盒的时间,又是损失钱。只是她现在再怎么努力的赚钱根本不可能够生孩子的,她才又试着写东西。没想到竟然中了。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孩子能带来好运气,看来不是毫无道理的。 只不过她觉得自己的运气仅限于此了。 就是放在领救济米的时候,如果得到这样的消息,她也是先亢奋文章可以发表,对于稿费放在后面。现在她的欣喜仅限于有了二百块钱,然后什么都没有了。那寄来的杂志她甚至都没有打开翻到自己的作品那一页,只是把杂志压在枕头底下增加高度。 第9章 第 9 章 出事后老易一直毫无破绽的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最开始的那一段日子里他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总是觉得她还在家里呆着,忘记了她已经死了。 过了这半年多,终于几乎人们已经彻底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也病倒了。 他从年轻时候起,就好像一架精确运转的机器,这机器是极少极少会发生故障的。这次在众人眼里是很小概率的事件。 高烧三天不退,喘口气胸口疼的要命。她走后添了这个毛病。 折腾了好几天,所幸烧终于退了。 ***这次来上海,来部里探他的病。 他这段日子一直住在衙门,当时穿着白色褂子坐在他小黑屋的床上,前面支起桌子,桌上床上放着堆积如山的公务。 张秘书引着***进来,忙把床边一大摞公务移到别处,搬了椅子来床边要***坐下。 ***见他人瘦了一圈,面色惨白憔悴,头油也不抹,头发就是那样自然的趴下来,纸糊的一样,一阵风能吹走。 ***拉住他一只手,语重心长道:“不是大哥说你,一年到头就是两样,工作和女人,这身体哪有不坏的。” 老易朝他微微一笑。 “听大哥一句话,收收心,身体要紧。到了这个岁数,连个孩子都没有,总不能和年轻时候一样,继续胡闹下去。人都有那一天,到时候连个摔盆打幡的人都没有。”***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雨点一样落下来的汗珠。 他打开身旁的铁网文件盒子,把里面的猫拿出来,从底下拿出一份公文。 又示意倒水,张秘书忙拿过暖水瓶给他床头的茶杯续水。 现在正是流火七月,可小黑屋里窗子紧闭着,***和张秘书汗如雨下。老易却一点汗都没有,从被子里拿出一只热水袋来,要张秘书去换上新热水。 中午房老和老廉在起坐间聊天,小林和王佳芝说起,道:“孩子生下来怎么办呢,他就不管你了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问她关于孩子爸爸的事情。 “我们分开了。”王佳芝打着毛活儿道。 “那孩子总要……” “他不知道的。” “你自己怎么能行呢,这不是硬逞强的问题,他对于这个孩子对你是有责任的。” 王佳芝换了针,继续织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他无关。” “你是这样恨他吗?要彻底决裂。” “不是的,是我不好的,他对我很好的。” 小林非常惊愕,他诧异道:“你要和他分开的。那……你不喜欢他了。” “也不是。” “那为什么。” “我这样的人会耽误他的。我不想拖累他。” “那他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前途就这样不负责任,你的一辈子不是毁掉了吗。”小林激动道。他后来也觉得有些说错话了。 王佳芝低头,平静道:“不是他,是我坚决要的。” 小林大概明白了,富家子弟爱上贫家女孩,两人爱的死去活来,感情作用下什么都发生了。然后男子家里强烈反对,要拆散两人,如果男子不肯,就要将他扫地出门。女孩为了爱人的前途,决绝讲不爱了,狠心带着孩子消失,一个人贫困交加的艰难度日。但因为爱,无怨无悔,仍旧平静的活着。 小林再看王佳芝,真的肃然起敬,他还是生平第一次接触到小说里的苦恋。虽然自己只是个旁观者,但震撼感动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也是王佳芝所希望的情形。可是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甚至觉得自己很无耻,要小林有这样的误会。 她多希望自己能冰清玉洁的把自己的心和身体献给最爱的人,然后为了他付出一切,做出惨烈的牺牲。那是多么的高尚而完美。 可是自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自己已经不干净了,也不算为了他付出什么,本来如果没有自己,就不会有这件事了。 他大概也是气急了,难得下定决心,要敞开心扉相信一个人,竟然是相信了最不该相信的一个。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落下阴影。 王佳芝现在要是看到他苍白憔悴,病体支离的样子,一定心疼死。每次他可怜小猫一样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她就觉得全世界都有罪。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一滴眼泪滴到毛线上晕进去了。她忙擦了擦眼泪,不要让人看到。 老易尽管病成这样,公务上还是一点不懈怠,好的更慢了。 王佳芝的尸体没有找到,是他的一块好不了的心病。 人都知道王佳芝一定是喜欢上他了。因为审她的时候,张秘书也是个老手了,威逼利诱话都说尽了,还是撬不出一个字。 张秘书本来看不起她,也是邝裕民那群人太蠢太怂,明目张胆的跟踪都不知道,没挨两下什么都说了。尤其邝裕民这个领头的,男生里最怂,没打两下子第一个招的,脸上几乎没什么伤,赖秀金刚被抓到就瘫了,还没上刑,几句话什么都招了,就是吓得语无伦次,要人烦死了。他觉得王佳芝和他们一样,很容易对付,没想到王佳芝一点儿不怕,不管问什么,翻来覆去就那三句话。不爱,恨透了,他自己跑的。 张秘书知道,她是怕言多必失,要他找出漏洞来,所以不管他问什么,她就是那几句。难得几句不同的,是学着老吴喊那些虚伪的口号,王佳芝是认真的,可是外人看来她话里透着嘲讽不屑。 过去这种情况的女特务,没感情还要往老易身上靠,讲感情不错,能不能少遭些罪或者陷害到他。王佳芝这样恰恰要人坚信她是真的动真心了。 可是也没办法,口供毫无破绽,张秘书就是没办法对付他了。 不过这样没什么奇怪,人都知道,老易从年轻时候起就是,喜欢他的女人多了,只是他都无感。 众人都相信只是王佳芝一厢情愿,他从来换女人像换衣服,是不会真的喜欢这样一个普通的,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个的最底层小特务的。 张秘书对于王佳芝是彻底改观了,从鄙视到钦佩,换成自己,是一定不可能那样平静从容的。 后半夜老易自己一定要去那里找,就算找不到,见一眼她最后在的地方也好。 亲信都拦着他不能去,他突然感到了什么,一定要去。 果然,见那几个人渣赤身**,破木头人体模特一样,面目狰狞,身上一块一块的尸斑,已经血肉模糊。被野兽吃的,內脏散落的到处都是,肠子抽出老远。一只狼狗正在从肚子里咬出一根肠子,抻出老长,好像咬鱿鱼丝一样。 他险些站不住倒下去,人刚要去扶,他自己又站稳了。 一定是张秘书要报复自己,就这样羞辱她,她细皮嫩肉那样好看,当然最先被野兽吃掉了。难怪人都瞒着他,只说是找不到,谁敢和他说是这个情形呢。 自己怀里那样温热滑腻柔软的身体,就是被野兽吃了! 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被人这样惨烈的糟蹋。 老易病得更重了。 第10章 第 10 章 冬天过去了,可是老廉的咳嗽更重了。 前几个月她的太太过世了,才不到四十岁。 房老道:“还是去看看吧,现在就全靠你一个人了。” 穷人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周围人也不会讲去看看的。因为没有钱。 老廉摇摇头,坐在那空位置上,若有所思的折着纸盒。 后来过了好多天,老廉都没有来上班。一天东家过来和他们讲,老廉死了。 他和他太太都是肺结核,为了给她太太治病借了些钱,还不起的。他去看过了,自己也已经太晚了。家里还有五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 家里能卖能当的已经差不多了,最后把铺盖和一些零碎东西都卖了,勉强一家人吃了一顿饭,然后都服毒死了。 其他三个默然不语,不过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王佳芝听老廉说过,五个孩子里有三个女孩。 在很多年轻人眼里,六七十岁,**十岁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在王佳芝和小林眼里,房老和老廉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老头子,两个人也还总是一起聊天。其实老廉才43岁,留意的看,年轻时候应该很漂亮。女孩像父亲的多,那三个女儿应该也很漂亮。 女孩子,年纪轻,无亲无故又生的美,不等着要人糟蹋欺负还等着什么呢。姑且被玷污,拼尽全力还是没有活路,还不如质本洁来还洁去,和保护人一起离开,一家人在一起,到哪里也不孤单害怕。 自己当初但凡还有亲人,他们也不会那样肆无忌惮的糟蹋自己,还不是看自己无亲无故,作践死了也没人来要人。 老廉的年纪刚好和房老的大儿子差不多,房老没说什么,但那一天总是轻声的叹气。 王佳芝这时候才意识到,老廉只比他大一岁,也是杭州人,没准年轻时候还一个学校上过学,或者见过面。 想出人头地真是难啊。 王佳芝倒是从来没意识到他比自己大十几岁,也是这家伙表面一本正经,私下里其实有些天真幼稚的不成熟。他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不怒自威很凛冽的样子,头发一放下来,在她怀里哭唧唧,要么两眼亮晶晶的,简直就是个小男生。 老廉的事情要她受了很大的刺激。 夜里月光照在她身上,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光晕。蚊虫真是多,她挠着被蚊子咬的满是包,又被挠破的腿。 肚子里的孩子轻轻的蠕动了一下,好像一只小猫在团啊团的。 孩子会动之后给了她很大的安慰。这孩子很乖,一点不闹人。她几乎没有孕吐反应,踢人也轻轻的。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卖命的干活,也一点不受影响。 因为没有钱,她从来没去产检过,吃得也是剌嗓子的窝头咸菜。不过她有信心,孩子很强大,不会有事情的。即便因为营养不良,她长得很小,还是不会有事情的。 毕竟,她相信,父母这样强大,孩子一定体质很好的。吕后和刘邦偏偏生出个刘盈,那是别人的问题,和自己无关。 她爸爸几天几夜不睡觉的工作,照旧……自己在香港的时候,好几天水米不进还是照旧走一天的路去找工作。总之,她一定会和他们一样强大的。 王佳芝的想法是把孩子生下来,她相信一定有办法可以把孩子给他送回去的。然后自己怎么样都不重要了。 虽然她就快要生了,也并不知道怎么能把孩子送回去。她相信,他不是丧尽天良的人,他讨厌自己了,可是对自己的孩子不会那样绝情的。 今天去粮油店买东西,老板对她态度很恶劣,说话也难听,东西还要的比平时贵的吓人。 “我已经够便宜的了,要不是看街里街坊,你这样伤风败俗的女人,给多少钱我也不卖东西给你,自己家也不嫌丢人现眼。” 她转身就出来了,宁可多走几条街,也不来他家买东西了。 前几天有媒人替那老板来说媒。讲那人死了老婆两三年了,家里三个孩子。讲不嫌弃她大着肚子,愿意娶,肚子里的孩子也认。她当然不答应,所以才会这样恶毒。 王佳芝认为,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是长期卖*淫。她再也不想要不喜欢的人糟蹋身体了。 她相信自己可以把孩子送回她爸爸身边的。虽然她现在还一筹莫展怎么能送回去。 她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到时候她就和自己无关了。不知道他会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妈妈。不要让易太太带才好,易太太大概也不会愿意带。从小就学着那群伪诰命,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雌竞挖苦人,成什么样子,也给她爸爸丢人。 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要和她分开了,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她的妈妈的,王佳芝眼睛里顷刻噙满了泪水。 第11章 第 11 章 王佳芝就快生了,虽然她还没有想到怎么把孩子能送给他,不过她觉得生完之后一定有办法的。 她现在每天都要整理一下已经准备的非常仔细的计划。什么时候去医院,要用多少钱,她已经事先打听了几家医院的价钱,已经选定了一家。然后这几天在看房子,她的钱只够租最多三个月的房子,要尽快的定下来,在医院最多住三天。她相信自己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能下地的。然后还有孩子的营养费,她预感自己可能没有奶。然后还要预留出一部分钱来以防意外。然后万一自己生孩子死掉了,当然,她相信这个可能性不大,但她一定要细心的想到自己能想到的可能发生的一切意外,确保孩子可以到他身边。她已经写好了信,如果自己死掉了,要小林帮忙,实在找不到,只能把孩子送给一个好人家……她每天都要把这一大堆事情在脑子里过一遍,然后斟酌是不是还有遗漏的细节,如果有,要尽快想办法办妥。 但是,还没等到她的分娩计划真正的付诸行动,然后再想办法怎么把孩子送给他,她就被他找到了。 王佳芝躺在福开森路公寓的那张床上,她还在睡着,他拨开她额前的头发,好像家里的小猫走丢了,好久才找回来,仔细检查皮毛有没有划花,爪子有没有受伤,身体有没有变瘦。 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她昏过去了,他也受了太大的刺激,现在就是在她身上来会的摩挲。 她现在瘦的只剩下一身骨头了,胳膊和小腿上满是蚊虫叮咬之后,被挠破的血印,没有一块好肉了。拨开头发,赫然的两个子弹痕。他把她手指上缠的紧紧的布条解开,手指都磨破了。他搂在怀里,她怎么还要遭这样大的罪,受这样多的苦。 王佳芝一时不敢相信已经晕过去了,他现在也是难以置信,仔细检查着她身上的细节,是不是假的。展开手掌,那特殊的掌纹没有错;闭着眼睛,那峨眉一样的睫毛没有错;那头又厚又密又黑的头发没有错,过往是毛发茂盛的卷毛猫,现在是直毛了。 最要他难以置信的是她隆起的肚子,因为没有吃的,那肚子不像已经马上足月的肚子,好像七八个月的,可是也已经非常明显的凸出来。他捋着她的身体,和过去一样,好像捋着一只小猫。他非常惶恐的手抬起又僵在那里好久,才敢去摸她的肚子,肚子里的小猫咪好像感到了什么,刚碰到就动了一下,吓得他缩回手来。 他是不敢相信,自己有了一个孩子。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更从来没有渴望过要有一个孩子。 老易轻轻解开她的衣服,露出雪白的大肚子,她现在好像一条漂亮的白鱼,露出雪白饱满的大肚子。他又轻轻的摸了一下,那肚子上突出一小块,是孩子在踢人。附上手掌,里面好像一只小猫,在团啊团的蛄蛹。他的心情平静下来,贴上脑袋去听,能听到小猫咪的心跳声,还有她在肚子里团来团去的声音。他开心的笑了。 第12章 第 12 章 王佳芝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见到对面熟悉的脸,他们正脸对脸躺着。她一头窝进他怀里,打算继续睡。 她梦里总是这样梦到,现在她还是认为在梦里。如果知道是真的,一定会大吃一惊。 果然,过了好一会儿,当她渐渐清醒过来,发现怀里的人不是虚无的,在手上是有温度有质感的,还有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和心跳声。她又开始精神错乱了。 不知道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还是小猫咪知道到家了,羊水破了,房子里全乱了套。 王佳芝发疯了一样的哭和喊,仿佛并不是因为疼。他搂在怀里怎么也不能要她冷静下来。 下人们也看出来了,她这样激动应该是因为见到了他,要他先出去暂避,有他在她别想平静下来。老易一松手要出门,她更激动了。 阿妈在她耳边安慰道:“太太,你要生了,现在要生孩子了。” 王佳芝好像恢复了理智,不再那样激动了,安静了不少,听着产婆和阿妈的话,怎么吸气怎么用力的生孩子。 他走到外面,在门口怔怔的站着,亲信扶着他的胳膊去椅子旁坐下,震惊的发现他的手在抖。 苍天啊,一切都乱了套了,这辈子天大的事情也没见他这样过。虽然这些年怕死的很,但也没到这个躯体化的地步啊。 “太太,您歇一会儿,我们再生,就快了。” “喂水,快喂水!” 房间里传出王佳芝痛苦的叫声,女人们的喊声。就在两天前,这房子只他一个人时不时进来看看,简直死寂的可怕。 下人们是昨天才来的。就是过去,也至多多了一个她和他在那张床上瞎折腾。今天,屋子里挤满了人在忙着服侍王佳芝生孩子,沸反盈天全乱了套。 王佳芝虽然还是叫着,但和之前比,声音明显冷静清醒了好多。 她是一个能时刻从特殊情绪下正确进入状态的人。 那时候他对她又绑又打,把她吓坏了。可是一看他开始脱衣服,她马上冷静下来,不再挣扎,乖乖躺平,祭品一样等待他的蹂躏。在可怕的审讯室,面对那些可怕的刑具,当张秘书威逼利诱要她讲和他关系匪浅的时候,她也马上从万念俱灰的情绪里清醒过来,知道怎么说怎么做可以保护他,要他能够独善其身。 她的这种品质是要人钦佩的,但也是那样的残忍悲哀。 如同当那群人渣那样糟蹋她的时候,她在痛苦屈辱和恶心下,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早已接受了那句话,什么时候,能靠的只有自己。 很快,整栋房子里回荡的新生儿的哭声,他只有死没有生的世界里,第一次迎来了一个新生命。 第13章 第 13 章 她生完孩子,已经满身的汗,床单和衣服都湿了,天气本来就很热。 他用手把她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用袖子擦她脸上的汗,她嘤咛了一声。王佳芝这个小猫嘤咛的声音,像难过又像撒娇,每次听都要他心化成水。他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她这样了,在嘴唇上亲了一下。 小猫咪很听话很乖的,这次特别顺产,其实没要她受什么罪。 下人们把洗干净的小猫咪包好抱过来,王佳芝看到这白白软软的小家伙,欣喜的哭起来。他看到孩子的样子,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小猫咪和他非常的像,白兰花苞的精致脸型、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薄薄的嘴唇,都像了他,只有鼻子像了妈妈。头发也像妈妈一样,又黑又密,还有一双好长的大长腿。 几个女仆人都在心里惊讶,王佳芝还真是太会生了。 刚出生的孩子在他们印象里都是皱巴巴像猴子一样,也看不出什么面貌。可是这个小家伙却五官分明,白白净净的,实在是太好看了。就是营养跟不上太瘦了一些。 王佳芝一直想着可以生一个漂亮和他非常像的女儿。女儿也多是像爸爸的。像不像自己并不重要。 她身上穿的那件布褂子已经被脱下去了,身上就上身穿着一件白背心。几个女佣惊愕的看他拿毛巾给她擦身子,甚至擦腿上的血水。然后把她留下的背心换上,又给她擦了头发。然后抱起来要她们换床单和被褥。 她迷迷糊糊地搂着小猫咪睡着了,不过另一只手拉着他的爪子不松手,不要他走,他就静静的坐着,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只小猫沉沉的睡着。 房子又恢复了平静。 他很累,但一点儿也睡不着。他也很害怕,睡一觉醒过来,又都是一场梦。 他隔一会儿就捋一捋她的头发和身子,小猫咪他抬起手好几次,就是不敢摸一下。好像这个和自己非常像的小家伙并不属于自己,是不可触碰的一样。 原本以为失去了一个人,没想到她没有死,还带来了一个。 她真的好厉害,不只没有死,身上就那一身衣服,她不只活了下来,还攒够了生孩子的钱。棉袄里缝了二百块,枕头里的布口袋里,几角、几分、铜子各色的硬币,沉甸甸的一大袋子,已经用糊纸盒的纸分类每二十个黏在一起。笔记本上仔细的记录着住院、租房子、找人好多好多事情的每一步的计划细节。还有缝在枕头里的信,如果生孩子死掉,怎么去找他,把孩子送给他。如果送不过去,就找什么样的人送人。还已经把孩子生下来要用的东西都准备的极其周到。小被子、小枕头、小褥子,换洗的小衣服、小袜子、小帽子,到了秋天的小毛衣、毛袜子,还有用的尿布。 这是要受了多少的苦。 她那双白白嫩嫩总是蹭他毛裤的小脚已经肿了起来了。 一想到可能要把孩子送人,见到眼前这软萌可爱的熟睡的小猫咪,他一颗心落进冰窟窿里。怎么可以送人,绝不可以送人的。 这一切还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从他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到这孩子出现在自己眼前,还不到48小时呢。 王佳芝只睡了一会儿就醒过来,两只手臂搂了搂怀里的小猫咪,但一只爪子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然后又搂住他的胳膊。 静谧了一会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撩起衣服,真的没有奶。 奶妈已经找好了,昨天来的,过来抱起小猫咪去喂奶。 阿妈端了酸笋鸡汤来,笑道:“过几天就会有奶水了。” 王佳芝茫然的接过碗,只喝了几口,就“哇”的吐出来。 太久没吃肉就是这样的。 老易见了心如刀绞,又想起那几个太太牌桌上一边吃吃喝喝打麻将,一边讲又要去哪里吃吃喝喝。那都是他给的啊。可是他自己给她们的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读小说的时候里面讲,贫苦女子成天成天的劳作,还要受丈夫公婆的毒打欺负,肚子里只有窝头咸菜,或者多一个好几个月的孩子。一直要劳作到生产的前一刻,生完孩子过不了几天照旧要工作。 他这辈子也没想到,有一天这种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女人身上。自己出生入死一辈子,得到的功名,怎么就要她们过这样的日子呢。自己的孩子,竟然在母亲肚子里从来没吃过肉。这是自己的报应全报应在她们身上吗,这样会要自己更痛苦。 第14章 第 14 章 夜里孩子要奶妈带了,因为她实在太黏人。 王佳芝是很含蓄的人,在对爱情充满各种幻想的时候,她会有小说里浪漫美好的设想,但对于黏人肉麻的情节想想都觉得不能接受。 可是自从和他在一起,她自己控制不住她自己,第二次就开始黏人的要命,每次都是两只软绵绵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磨好一会儿才肯放他走。后来想想自己真是受不了自己,可是到时候,还是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夜里仍旧这样粘着他,因为这样,就没法带孩子,就要奶妈抱走了。 到了第二天,王佳芝算彻底明白过来了。窝在他怀里睡觉,半夜醒过来,月光透过窗帘洒在床头那白色的白荷花上,屋子里弥漫着荷花的花香。 她伸出手,见到手上那枚粉红色的戒指。 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终于搬进来了,孩子也生下来了,他还留在自己身边。 她一醒他很快也醒了。 “睡吧。”他轻声说。 她探出身子,两只手摩挲着他脸的轮廓,他也憔悴多了,人也瘦了。 她又搂住他的脑袋,眼睛、鼻子、嘴、脸颊,各种又亲又蹭起来。她过去就是喜欢这样,没完没了的乱亲乱蹭,他觉得她好像自己的宠物猫,但是又好像自己是她的宠物。但那时候谁是主人,对于他们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亲了一阵,就又贴上嘴唇去,他刚伸舌头碰到她,她一下子想起了一切,离开他脸扑在枕头上大哭起来。 “你什么都知道了……我……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我早就不干净了。” 说完这一句,她哭得更伤心,哽咽的好像要断了气一样。 他和过去一样捋着她的头和后背道:“那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是我,都是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断断续续道:“他们……他们……” 说到这里,又嗷嚎起来。 “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要害我。他们什么都有,他们有亲人,有钱,有人疼有人爱,我什么都没有,我就只剩那一点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我一无所有,为什么。他们算计我,他们都算计我要害我,都是我自己蠢,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可他们,他们……他们不把我当人,我连畜生都不如,畜生还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我……我不是人,我是蠢货!我……”她哭得声嘶力竭,悲恸欲绝。 “他们只是想毁掉我,他们根本不敢也不想杀人,他们连老曹都不敢杀,他们还要给老曹钱……我为什么要答应他们,我为什么那么蠢!” 她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哽咽的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 “我早就知道了,老吴的上级和我都说好了,已经把你送给我了。我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就没有告诉你。想等着以后再和你说。” 王佳芝突然不哭了,她突然明白了。他们和那群人渣一样,从来没有真的要杀掉他。一切都是老吴假传上头的命令,私自动手的。 自己一直都是个笑话,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自己拼了命啊,生不如死的熬着啊!都是笑话! 她想要他们动手的时候他们不敢,她不想的时候,他们又要动手了。老天爷就是这样和自己作对,就是要折磨捉弄自己。 她绝望嗷嚎的哭着,两只手狠命的捶着床。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从小就努力的念书,努力的懂事,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真心的对他们,我努力的做该做的,为什么啊,最后是这样,最后我就是个笑话!” 他把她搂起来,要她枕在自己的腿上。 “这不是你的错,是你太善良太有良心了。” 王佳芝哭了好一阵,把他的袖子衣服都哭湿了。 她努力的平静下来,道:“孩子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我该走了,你给她找个好妈妈,不要让她知道她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不想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吗?” 她又崩溃激动起来,大哭道:“是我这样的人,我怎么可以。当初我答应他们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是没有任何资格了。我是想告诉你的,可是我不敢……我……我知道我很卑鄙很无耻,我……我早就不想活了,早就不想活着了!活着太苦了,要不是有这个孩子我是不会爬出去的,我真的不想再活了。活着是为了还有些好的东西,不是为了生不如死的折磨。我不想了,真的不想了。” 那时候她多想告诉他那个耻辱可怕的夜;自己做过那无耻荒谬的事;那些人对她的所作所为;那些可怕的噩梦;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那颗差一点炸死她的炸弹;那挨饿受冻的一天又一天;那领米的凌晨;那好多好多,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屈辱和痛苦。还有她怀了他的孩子,她想把孩子生下来。 “你从来没有过任何错,错的是他们。我不知道你的上级是老吴,那个人渣从年轻时候就是畜生不如。我知道的时候……”他说到这里也哽咽说不下去了。 “还有那几个人,人后来和我说,没怎么样什么都说了,那个带头的……” “不要说了!”她又嗷嚎的大哭起来。 “我从来没想到你要面对的是这么一群人。” 她在他怀里呜呜的大哭起来。从来没有人觉得她可怜,那群人渣甚至没有一点愧疚,甚至连惺惺作态的一点的好脸色都没有,他们都那样享受毁掉她的快感,他们给她的只有嫌弃,只有嘲讽。连张秘书审问她的时候都会给她两句好话,他们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一个字! 他没敢告诉他,老吴和邝裕民之前已经商量好了,事先就已经交代枪手,到时候把她也一起打死,就讲是误杀,彻底摆脱她这个贱人。 王佳芝其实早就有些怀疑了,邝裕民无缘无故和她讲,那群人都是贴着人开枪,不会殃及池鱼。倒好像欲盖弥彰。贴着身上开枪也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当然是远距离射击。 “你不要走,如果你愿意的话。给我一点希望,也给你一点希望。” 王佳芝听了哭得更伤心了。 王佳芝没有走,他什么都知道了,她的忧虑屈辱会一直伴随着她。可是只要他坚持愿意要她留下,她如果会拒绝,她可真是太自我超越了。 第15章 第 15 章 老易不敢抱孩子,生平第一次,这样畏手畏脚的。是第二天,王佳芝抱在怀里道:“抱一下,很好玩的,你怎么会怕她呢。” 他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那软软的小身体。小猫咪的眼睛亮晶晶的,张大嘴开心的一笑,更像一只小猫了。他心都融化掉了。这竟然是自己的孩子。他用头蹭着小猫咪的头。 王佳芝想起那不堪回首的日子。他们俩都没有那根筋。她还是小女孩心性,那段日子又万念俱灰,想着自己是要死的人,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从来没有女人怀过他的孩子,他对孩子也从来没有过渴望。她找的都是有家室的太太,他们当然懂得怎样防备。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可能根本就不会生孩子。 他是换的频繁,并不是玩的频繁。和王佳芝那样昏天黑地是特殊情况。 还是突然有一天早晨,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了那根筋儿,然后就鬼使神差把中医和西医都看了。医生总是担心个万一,万一不是贻人口实。可是那两个医生,无论是化验还是切脉,都非常笃定的说她怀孕了。 她始终不相信,是不愿意接受。然后她一有这个想法,就开始孕吐。 她很绝望的哭起来,那是孩子要她明白,自己是真的存在的,是真的有一个孩子在她的肚子里。 后来他一出现,她就又开始孕吐,她怅然的对肚子里的孩子讲:“他是不会知道的。不要这样。” 后来孩子真的不会要她孕吐了。 他即便看到她那样,也从来没有往那里想过。 她明白,孩子是生不下来的,理智告诉她,她自己都活不了,孩子生下来要么没有爸爸,要么没有妈妈,又也许两个都没有。可是自从知道了,她却控制不住的好想能生下来。 那段日子可谓是凌迟一样的痛不欲生。她一直在努力的骗自己,一直在竭力的自欺欺人,但那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她多想有一个家,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在她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的时候,这一切就要实现了,可是很快又要失去,亲手毁掉这一切的人就是她自己。老天爷或许觉得对她的折磨和捉弄还不够还不够,要她又怀了孩子。一个自己的家,家里有心爱的男人,然后再加上一个可爱的女儿,然后一起的亲手毁掉。 那一段日子,她真的好想就那样死了该多好。她恨命运,恨那群人渣,她更她恨自己。 死的前一刻是她最轻松的时候,再也不用挣扎再也不用痛了。自己带着自己的孩子就那样走吧。 仇也报了,虽然太便宜了他们,自己也不会再痛苦了。可是怎么能释然,怎么能没有恨呢。他终究什么都知道了,终究还是嫌弃了自己,再也不肯再见自己最后一面。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要和她一起死掉,那是她和他唯一的牵绊。她多想和他能留下些什么啊,可到底什么都留不下。他很快就会忘了她,什么都没有,自己什么都没有。还是这一群混蛋,他们什么好的东西都不许她留下,一定要她伤痕累累,万劫不复才行。 可最后,她很平静,一次又一次的屈辱和磨难,开始她也绝望的哭,痛苦的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坏事还是一件又一件,没有一点希望。她已经麻木绝望了,最后也只能如此了。 那个冰冷绝望的夜里,如果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想她根本爬不出那个深坑。 第16章 第 16 章 王佳芝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杂志来,上面刊出一篇叫《晨曦》的文章: “…… 因为地震他们困在这山上的房子里已经七天了。两个人窝在那小小的空间里,她们非常努力的挖啊挖的,可是都是徒然。再没有人来他们大概真的要渴死饿死了。 她一边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挖着石块尘土,一边笑着道:‘要是出不去,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暴怒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疯话!’ 又是三天过去了,他们已经奄奄一息,他们不再挖土,保存最后的体力。一天早晨,他被她轻轻的推醒,他不耐烦道:‘干嘛?’ ‘你帮我吃掉吧,那样就能等到有人来救你了。’ ‘说什么疯话。’ ‘我是认真的。’ 他转过头,这次才发现她胸口擦着一把刀,血一股股的从她的心脏涌出来,她已经面色惨白,灿烂的向他笑。 他去捂住她的胸口,她笑道:‘不要这样,好疼的。’ ‘你……’ ‘过去都是睡完了就走,出去了就谁也不认识谁了。这还是第一次,我们能一起睡到了天亮,我能和你一起看到早晨的阳光。过几天有人把你挖出去,就一定有人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你怎么样都瞒不住了。就算你会忘了我,这一辈子,都会有人讲,你当初和我偷情遇到了地震,埋在一起出不去了,我们的名字就永远的放在一起了。’她戏谑调皮的笑着。 ‘你个傻瓜。’ 很快她的血流干了,在他的怀里断了气。晨曦透过坍圮废墟的缝隙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脸上仍旧带着那戏谑苍凉的微笑。 ……” 那署名是:枕狸。 她和他说过,他就好像一只大狐狸。中间休息的时候,她喜欢枕着他毛茸茸的毛裤,然后爪子摩挲着。王佳芝很害怕体毛浓重的人,但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腿,天啊,他竟然是两整条腿的黑茸茸的毛裤。简直喜欢死了。他还没有要她觉得很恶心的胸毛,上半身干干净净的。 对于她对自己毛裤的疯狂迷恋,好像小猫见到逗猫棒一样,他是一直理解不了的。 这文笔,还有这名字,一切似乎都太巧合了。找的时候还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她留的地址是老廉的,可是等到人去的时候,老廉已经死了。不过很快就找到了她。毕竟他手下的人是专业的。 王佳芝也是希望他能认出自己的,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如果真的可以,自己省了很多事的。她本来就不想活的,真的自投罗网去他的衙门,又瞒不住张秘书他们,孩子大概保不住的。这些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私密事情,发现也是他自己发现,他会杀掉她,但不会舍得杀掉自己的孩子,这一点她总是相信的。 可是真的面对面拿出这篇小说来,王佳芝又害羞的脸都红了,夺过杂志“哎呀”一声转过身子,拉起被子把自己全盖住了。这样好丢脸。 原本他就觉得很亏欠她,要她住在家里,那些太太们又虎视眈眈的欺负她。想着有了自己的家要她过几天安慰日子,没想到就那样了。她过去受了那么多的苦,他当时就发现了,右手中指磨的已经突出一小块,哪里是养尊处优贵妇人的手,分明是没日没夜抄字员的手。跟着自己,没要她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在冷冰冰的死人屋子里瞎折腾,就是偷偷摸摸的在家里苟且,还要受那么多的刻薄。最后什么都没有,就那样的死了。本来就难过,看了这篇文章,仿佛是她还魂写的一样,更是心碎欲死了。 她这样害羞也不是第一次,过去他只要稍微一逗她,她就害羞的脸都红了,一只大白猫一样钻进被子里。他每次都是也钻进去,把她逗得更害羞。 他又拿出一本杂志,钻进去逗了她一会儿,笑道:“你看看这个,还有一篇。” 她钻出来,见是去年十一月的一本杂志,上面目录有一篇《羁旅》的文章。 “从宁波到上海的火车三等车厢里,充满了香烟、汗臭和脚臭味儿,虽然刚进五月份,但南方已经非常的热了。呆在这样闷热又气味恶劣的空间里实在是难熬,尤其现在到了深夜,蚊子更加猖獗,车厢里除了鼾声、磨牙声、梦呓声,又多了嗡嗡的蚊虫声。 白兰挠着被蚊子咬满了包的腿,挠破了,身上一出汗,伤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她现在很累,却没办法睡着。车厢里太热了,身上出了一层汗,干了之后皮肤又痒又涩,又被蚊子叮咬的难受。脚下、过道里都被箱子、鸡笼、篮子这些行李堆满了,脚都伸不开,整个人就被禁锢在那狭小的座位上。在这充满穷人的最低等车厢里,倒要好像名门闺秀一样仪态万方的端坐着。 白兰想着要是买的座位靠窗子就好了,可以靠着一会儿,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真是辛苦。她是实在太累了,总算睡了过去。不过这样的环境是睡不沉的,只过了一会儿,火车一颠簸,她就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靠在旁边男人的肩膀上。 她忙起来,尴尬道:‘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的,不用介意。’他微笑道。 她这才转过头看清那男人的样子,他的脸清削苍白,嘴唇很薄,一双眼睛里闪着琉璃一样的光。这时候火车轰隆隆驶过一处地方,外面漆黑的夜色里投进一束光来,他眼里的琉璃光就变成了天上白月的光。 …… 她给他留了地址,后来一连三个月他也没有来信来。这房子虽然已经很简陋了,但目前对于她来讲,租金还是很吃力的。为了等消息,她一直没有换地方。又过了一个月,她想他是不会来信了。本来就是嘛,只是萍水相逢的人,自己怎么就认真起来,人家大概早就把她忘了。他们只是彼此人生这列火车上,偶然短暂的相遇,仅此而已。 这时候她嘲笑自己真是傻,竟然真的以为能等到什么,为此还要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更加拮据了。 她租了更便宜的房子,地段更偏僻了。她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副铺盖和一只箱子。为了节省车费,她打算自己搬过去。 一天天才蒙蒙亮,她一手抱着铺盖,一手提着箱子下了楼,走在清晨孤寂苍凉的路上。这时候一列火车从不远处的铁轨上驶过,火车的灯晃进她的眼里。然后那车轰隆隆的远了,一切又归于凌晨的昏暗。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确认那轰隆声再也没有了,又拿着行李继续走下去。 在这黯淡无望的一生里,她也希望能有一束光救她出苦海啊。” 这是她找他之前最后一次投稿,那时候的笔名还是:郁兰。 天啊,她从来没想到这篇小说会发表。起初是抱着很大希望的,如果能中稿,自己的生活会有很大改善。可是邮票钱都快没有了,还是没有一篇中的,令她已经不抱有一点希望了。这一篇也是随意换了一家杂志社,没想到是真的中了。 那杂志里还夹着约稿信和稿费,竟然有360块那样多。信里编辑对她的文章大为赞赏,还要再约稿。 现在再看这些,仿佛上辈子的事情了,别人的事情一样。 她对他道:“我想送些钱给一起工作的同事,他们很缺钱,有一个已经死掉了。” “我已经要人送了他们每人五千块钱。还留了联系方式,如果有难处可以来找我们。” 天啊,那么多的钱。王佳芝想着,那样小林就可以去上大学了,他一直做梦都想去上大学的。真是太好了。要是老廉有那么多钱,全家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那天有人去告诉房老和小林,王佳芝不会来上班了,然后每个人恭敬的奉上一只信封,表示感激。人走后两个人打开信封,见到支票上的数字,简直要晕过去,怀疑是不是假的。 他们两个都坚信,是王佳芝那个有钱的孩子她爸找到她了,家里终于接受了她,或者是她男朋友和家里决裂,拿了应得的家产出来了,接她回去了。 她看着铺在腿上的支票,本来打算把那二百块的稿费连着这一笔给他们一些的,没想到,自己果然是个平民百姓。 他道:“要是他们不去找你就好了,或者你不要答应他们。再等两个月就能收到了。” 老易别看过了四十岁,那狐狸精劲儿是一点不变。他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个狐媚子劲儿。 他这话是再诚心没有了,王佳芝也懂他的意思。如果自己再等两个月,就会有希望,继续写东西,不止有了活路,还有了自己的事业。到时候找个好人,就不用遇到他,最后还要一尸两命的那样惨烈了。 王佳芝什么时候能受得了他这样。想着他年轻时候那样好的人,被那人骗得走了这条路,出生入死一辈子,原本能进忠烈传的人,现在成了什么了。还能怪他怕死,现在死了也是身败名裂,除了一条命还剩什么。他要是还有希望,他又怎么能这样怕死呢。 三年前是什么样的意气风发,三年后又被作践成什么样儿了。 这和把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变成婊子有什么区别。 现在竟然这样的卑微至此了。她又想起他带她去那酒馆,要她看到鬼子面前他是怎么样抬不起头来的。她知道他是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要她看到,心里问她,这样的他她能接受吗?年轻时候那样骄傲的人啊,竟然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早身子颤抖的泪流满面,扑进他怀里,大哭道:“我不要这些,我还是要和你一起!” “你怎么这么犯傻呢。”他也哭起来。 她明明知道,和自己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只为了那几十天,23岁就死掉了。放走了一个祸国殃民的魔头,还连累的同志牺牲死掉。王佳芝不认为,那几十天,就是她一辈子唯一宝贵的东西。那几个混蛋不是她的同志,更不是什么烈士。他们只是为了私欲逼良为娼的恶棍人渣。他们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好事,要他们活着只会继续糟蹋和她一样的女孩。至于他,他没有伤害过她,他给了她生命唯一的美好,她不可以杀掉他,算自己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如果他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自有该找他的人来。自己不过一命换一命,还为民除害了五个人渣,自己是功德圆满。 “我才没有,我早就想死了。我觉得自己很蠢,以为自杀就是认输。根本不是,你要我明白,人活着是为了有希望,至少有些好的东西,不是生不如死的熬着。如果那样,为什么不去死,给自己一个解脱。我的故事结束了,你还会有你的故事,你的故事结束了,我的故事也完了。” 由奢入俭难,如果从来没有光,一直活在无望屈辱里,或许还可以麻木不仁的活着。一旦见了光,又怎么可能再回到那黯淡折磨的日子里呢。 尤其又是那样一个狐狸精体质又不自知的家伙,她怎么能不飞蛾扑火呢。 “人处的气场真的很重要,身边不是那群人渣,就是我舅妈,都不是好人,能有好运气才怪。投了那么多都不中稿。自从和你还有孩子在一起,每次投稿都能中的。”她窝在他怀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