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我再也不敢师徒恋了》 第1章 少年 俞宁的脑袋晕乎乎的。她想,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未醒酒的缘故。 俞宁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酒鬼。昨夜,她趁师尊不在,偷偷挖出了师尊在树下埋了五十余年的桃花醉。 抱着这坛比自己岁数还大的酒罐子,她喜上眉梢,对着月色自斟,一口一口喝了个精光。 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待再次睁开眼,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俞宁楞楞地看着黄铜镜子里映照出的面庞:杏眼微翘,琼鼻小口,发髻处绑了条长长的鹅黄色丝带,十足的娇俏。 美则美矣。可是—— 这不是她啊! * 俞宁的神色恹恹的。她倚在床头,叹了口气。 待宿醉的头痛散了大半后,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也拼凑出了自己如今的现状。 俞宁穿越了,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鹤归仙境。 当今世界,人、仙、妖三族共存,人之所在称为人间,仙之所在唤为仙境,而妖居无定所,它们或混迹于人间,或拜入仙门渴望能得道飞升。 而今各大仙门虽开放了妖族的晋升渠道,但门槛却高如天堑。即便侥幸入门,也多被派去做些洒扫、砍柴的苦役,根本无缘接触真正的修仙法门。 因此,妖族的成才之路,注定是步步坎坷,难如登天。 鹤归仙境大小仙门无数,却以清虚教派、广寒宗、九心阁三大仙门为尊。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与俞宁同名同姓,是清虚教派掌门玄真道人的独女。 原主自幼体弱,灵根驳杂,虽是掌门的女儿,修为却在同辈人中垫底。人也木讷呆愣,据魂医所言,她天生少了一魄。 半个月前,不知为何,一向怯懦的原主却似是受到了什么感召,跌跌撞撞地闯入了教中禁地,虽被巡逻弟子及时救下,却也受了极大惊吓,高烧不退,昏迷了足足十日。 而自己,那个三百年后因贪杯误事的修士俞宁,便是在此时占据了这具身体。 既来之则安之吧。短暂的迷茫过后,俞宁又恢复了她一以贯之的乐天派心态。 俞宁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没准儿还能碰到师尊呢。 她的师尊徐坠玉,是当之无愧的修真界第一人,一招“朔雪”能令天下结霜。自打俞宁有记忆起,师尊便是一副冰清清水泠泠的模样,腰间坠着能号令群仙的令牌。 不过师尊从未同俞宁讲述过他的过去,所以俞宁也不知道三百年前的徐坠玉会在哪里。 但想必,以师尊的天资,即便是三百年前,也应当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了吧。 …… 虽说怕掉马甲,但俞宁也不能就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呀。 窗外雪下得正大。俞宁随手取了件袄子,将自己裹起来,她计划着先去拜会一下原身的父母,待摸清他们的脾性后,再做考量。 毕竟要想不被识破身份,他们是关键。 临走前,俞宁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向同名同姓的俞宁姑娘说了句抱歉。 这里的风景很美。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翘角被雪色覆盖,偶尔有灵鸟从林间掠过,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 俞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石板路上。 她依凭着原主的记忆摸索着去往掌门居所的路线,却忽地听到一阵刺耳的叫骂。 “废物!还敢躲?” “不过是个妖族杂种,也配待在我们清虚教?” “打!给我往死里打!看他还敢不敢用那种眼神看师妹!” 俞宁眉头一皱,她循声看过去,只见拐角处的雪地里,三个身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正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被打的少年蜷缩在地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色布袍,早已被雪水和尘土弄脏。 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即便被打得如此狼狈,他的脊梁却依旧倔强地挺着。 他没有发出一声求饶。 意识到这几人在做什么后,俞宁顿时火冒三丈。师尊从小便教导她要与人为善,如今见了此等恶行,她哪里能够视若无睹。 俞宁也顾不上自己的软包子人设了。 “住手!”俞宁大喊。她冷着眉眼,快步走向这几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俞宁是徐坠玉座下唯一亲传弟子,虽性子有些跳脱,但关键时刻却从不含糊。如今她板着脸,倒还真有几分唬人的样子。 那几人先是怔了下,可当看清楚她的模样,他们的神情顿时就松懈了。 众所周知,俞宁是个没脾气的,受了委屈也只是自己默默受着,所以纵使她是玄真道人的女儿,也没几个人将她放在眼里。 “啊,是俞师姐呀。”他满不在乎地笑笑,“话别说的太重了,我们不过是在和小师弟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儿?”俞宁的眉心一跳,“你们所谓的‘玩儿’,就是将拳头对准对自己的同门吗?” 俞宁从腰间掏出了御灵鞭。她勾起唇,“既如此,小师弟们,那师姐也来陪你们玩玩儿呀。” 俞宁的修为如今仍停滞在炼气期,不过原身的父亲宠爱她,动用无数天财地宝为她打造了这根护体的御灵鞭。 一鞭既出,寸草不生。 那几人终于惨白了脸。 “是我们逾矩了。”为首的人咬咬牙,拉着另外两人往后退,“我们这就走。” “等等。”俞宁却没遂了他们的意,她的目光落在地上少年青紫斑驳的手腕上。 “把你们的疗伤丹留下。”她头也没抬,语气不容置喙,“还有,往后若是再让我看见你们找他麻烦,直接去执法堂领罚。” 那三人自是不敢再多说,慌忙摸出腰间的瓷瓶扔在雪地上,转身就跑,连滚带爬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 周遭终于静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风吹雪落的声响。俞宁捡起地上的瓷瓶,转身看向依旧蜷缩在雪地里的少年:“能起来吗?” 少年这才缓缓抬头。 长长的刘海被血和雪粘黏在额角,露出的半张侧脸线条流畅,唇色和眸色都很淡。 这是一张极为漂亮的脸。 但俞宁的心脏却猛地一缩。 师、师、师、师尊! 俞宁呆住了。不会错的,她和师尊相识相伴了十余载,所以就算眼前的少年依旧青涩,她依旧可以一眼认出—— 这就是徐坠玉! 可三百年前的师尊,怎么会落魄至此。 还是个妖身。 少年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挣扎着想起身,却牵动伤口,闷哼了一声又跌回去。俞宁这才回过神,连忙上前扶他,指尖触到他的胳膊时,只觉得一片冰凉——这天气穿件单衣,跟光着身子没什么两样。 “你……”俞宁想问的话堵在喉咙口,她想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想问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可话滚到嘴边,只变成了句干巴巴的“你叫什么名字”。 “徐坠玉。”少年的音色又低又哑。 可这三个字却如同棒槌一般重重地砸在俞宁心上,让她差点没站稳。 真的是他!三百年后那个叱咤修真界的璞华仙君,自己的那位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师尊,此刻竟狼狈地缩在她怀里,连件厚袄子都没有。 **** 日复一日,徐坠玉早已没什么感觉了。 因为身负妖脉,自入了清虚教派后,他未曾有一日是安稳度过的。 那些所谓的师兄师弟,总喜欢找各种借口对他拳打脚踢,有时说他“眼神不敬”,有时说他“偷学功法”。 毕竟,若是真死了,也不过一只妖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而他也因这非人非仙的身份,不被师门看重,虽拜入门下,却只能领个外门杂役的身份。 但是……他不能离开。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等到机会。 他想,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变强。强大到有朝一日足以碾压所有人。 他要让众生皆臣服于他的脚下。 今天,雪下得很大,意料之中的,他又被几个师兄堵住了。 不过今日换了个更为荒唐的理由。他们同他讲,不许再觊觎卿卿师妹。 卿卿是谁?他根本就不认识。 但他也不甚在意。他知道,他们不过是想随意找个借口发泄一下罢了。 本以为又要同往常一般独自扛过这些冰冷的拳脚,颤抖着爬回自己所居的柴房,对着月色疗伤。 却不料出现了变数。 一个发尾系着黄色绦带的少女冷声制止了他们。 这人他识得。教派掌门人的女儿,十八岁仍在炼气期,天生少了一魄的傻子。 她来做什么? 徐坠玉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斜眼看过去。 却只见她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 那背影纤细瘦弱,却始终不曾后退。 徐坠玉的心好似被烫了一下,怪怪的,有点酸涩。 他与她对视,她的眼睛亮亮的,那一湾如水般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她笑问。 “徐坠玉。”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来了。 她叫俞宁。 可这名字在舌尖滚了一圈,终究没敢说出来。 第2章 相护 看着三百年前过得这般艰难的师尊,俞宁眨巴眨巴眼睛就想哭。 她本是师尊捡回来的孤女,可师尊待她极为亲昵,如兄如父,平时里不管得了什么宝贝都会遣人送到她的住处,换句话来讲,她俞宁便是徐坠玉用天财地宝娇养着宠大的人。 她随心所欲惯了,修行时遇挫闹着要放弃,是师尊在寒潭边陪她静坐三日,亲手为她梳理灵脉。 她喜好吃喝玩乐,一日随口提了句想吃人间的糖糕,师尊便御剑千里去镇上买回来,怕糕点凉了还特意用灵力温着。 桩桩件件,她都记得真切。 在她心里,师尊该一直是她记忆中那副清冷矜贵、无所不能的样子。 可眼前的徐坠玉,却连件避寒的厚衣都没有,被人按在雪地里拳打脚踢,连句辩解都显得多余。 俞宁指尖掐着掌心,才勉强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敢哭,她怕被徐坠玉看出端倪。 她不能对徐坠玉坦白。 寰宇上方是天道,观世间兰因絮果,掌世间因缘聚散。师尊从小便告诫她,前尘铸成后缘,不可擅改。若被天道所觉,则将遭天谴。 俞宁想,她不能让如今本就脆弱的师尊冒着身死魂散的风险,更何况…… 俞宁侧脸,看了下徐坠玉尚显青涩的眉眼。 就算是知晓了全部,师尊也不能马上摆脱妖脉、飞升成神啊。 还是一步一步来吧。这次换她来护着师尊。 俞宁深吸一口气,她脱去自己身上的夹袄,紧紧地裹到徐坠玉的身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先把伤处理了。”说着便扶着他往记忆里那间闲置的暖阁走,她半点没察觉到少年身体的僵硬,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才能让眼前的师尊少受些苦。 暖阁的门轴吱呀一身碾过厚重的积雪,开了。俞宁半扶半搀着徐坠玉往里挪。 她抬手挥开满是尘埃的旧帐,将徐坠玉扶到榻边坐下。 “先把疗伤药吃了。虽不是什么上好的药,也聊胜于无。”俞宁将方才从外门弟子弟子那儿没收来的瓷瓶塞进他手里,愧疚道,“等隔日我再给你送些好的伤药来。” 徐坠玉默然片刻,半晌,他抬眼,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为何帮我?”徐坠玉浅色的眸子里辨不出情绪,“我是妖族。” ‘我当然要帮你啊!你是我师尊!’俞宁在心里大喊。但这番话她只能咽进肚子里。 “哪儿有什么为什么!”俞宁强装镇定,“同门之间本就要相互照拂,再说了……”她故意顿了顿,“你方才被打时都没求饶,我瞧着倒是比那些只会欺负人的家伙强多了。” 俞宁故意将话说得真假参半,谅徐坠玉品不出什么不对。 徐坠玉果然没再过多纠结。他攥紧瓷瓶,仰头将丹药倒入口中。 俞宁见他服了药,松了口气。 “你……”二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俞宁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她才不会去抢师尊的话。 “你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徐坠玉掀起眼皮看向俞宁,目光中掺杂着一丝好奇的探究。 年轻版的师尊面容昳丽,如今受了点伤更添一丝战损的美感,他斜斜地倚在床头,眼神睨向俞宁,一时间竟有千万种风情。 俞宁爱极了漂亮脸蛋儿,差点一个没忍住全交代了。 打住打住! “传闻哪能当真?他们不过是瞧我修为低,又不爱跟人争,才编些闲话罢了。”毕竟是说瞎话,俞宁还有些紧张,但后来甚至有点越说越带劲儿的势头,“而且我前不久发了次高烧,在鬼门关前走一趟后,我想明白了许多。” “人生在世活一遭,就是要走走闯闯,我为何要将自己独束高楼之上。”俞宁对上了徐坠玉的眼眸,从其中看到了一丝怔然。 俞宁的心顿时有点酸涩。这话她曾对三百年后的师尊说过。彼时她也直直地看向徐坠玉的眼睛,从中窥得的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三百年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事,人也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俞宁对着徐坠玉笑了笑。 她坚信,无论再如何变化,师尊都还是那个师尊。 “嗯。”徐坠玉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今日的事,多谢。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俞宁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话头。“我是想问,你想做内门弟子吗?”俞宁斟酌着问。 方才她细细思索了半天。因有天道在上,俞宁不敢对师尊吐露自己的身份,因为这是三百年后的果。 但若在此时此地呢? 现在一切还未发生,只要不涉及未来之事务,适当的帮扶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毕竟方才,她阻止了一场针对徐坠玉的霸凌,也并无什么天谴降下。 师尊如今在门外做杂役,连正经修行法门都接触不到,若能进内门,至少能少受些欺负,也能寻个机会压制妖脉。 而且她知道师尊的灵根是顶级冰灵根,只是被妖脉掩盖,只要能参加内门测试测试,定然能显露出来。 “内门弟子?”徐坠玉闻言竟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些冷意。 他直视着俞宁的双眼,不避不闪,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心事洞穿。 “俞师姐,你今日好生奇怪。”徐坠玉慢条斯理的,声音一字一顿,“先是救我,再是给我伤药,现在又要给我晋升内门的资格。” 徐坠玉缓缓起身。他身形本就修长,站定后更是比俞宁高了好几个头,他一步步地靠近俞宁,在将俞宁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之时,他猛地伸手,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掐住她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审视。 “师姐,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被掐着脸恐吓的俞宁只想叹气。小可怜师尊太没有安全感了,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地对他好。 既如此,打感情牌是没用了。 俞宁听说人间的生意场上有句古话,叫‘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所以不妨就让师尊误以为自己对他有所图谋吧。 演技派俞宁又上线了。 “徐师弟倒是把自己看得挺重要。”俞宁扯了扯唇角,嗤笑道:“既然你发现了,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想从你身上拿点报酬。” 这话一出,徐坠玉的指尖明显顿了顿。俞宁趁机偏头,挣开他的钳制,站直,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我爹总嫌我修为低,说将来没人护着要吃亏。内门那些人,要么瞧不上我,要么只想着攀附我爹,真心能指望的没几个。” 她抬眼看向徐坠玉,眼神亮了亮,像是真的在盘算什么:“你虽身负妖脉,不过我能看出你根骨极佳,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帮你进内门,给你找修行的典籍,让你少受些欺负——等你将来厉害了,只需记着欠我个人情,往后我若遇着麻烦,你搭把手护我一次,如何?” “就这样?”徐坠玉有些不可置信。 “不然呢?”俞宁奇怪道。“我帮你一次,你帮我一次,多么公平的交易。” 半晌,徐坠玉点了点头,应道:“好。” 俞宁这才松了口气,眉眼弯起来,刚想说些什么,便听阁外传来脚步声,夹杂着几声叫喊:“俞师姐!你在哪儿?掌门和夫人在寻你呢!” 俞宁猛地顿住。她忘了,她原本是要去见原主父母的,这一耽搁,怕是已经引起了注意。 她回头看了眼徐坠玉,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忙压低声音:“你住在哪儿呀,我一会儿差人将暖和的袄子和药品给你送过去。” 看着不言片语的徐坠玉,俞宁心下了然,她开口:“若不介意,你便先住在此处吧,我晚些来同你一起布置。” 说完,她没顾得上看徐坠玉的反应,匆匆往门外跑去。 ** 眼前的少女面庞圆润,即使未施粉黛却也美到了极点。她的鼻尖被冻的红红的,清澈的杏眼望着他,其中蓄满了雾气。 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徐坠玉觉得传言当真不是空穴来风,今日他观俞宁的样子,确实不大聪明。 但她也算是帮他甩开了几个难缠的家伙。 徐坠玉想温声说句‘多谢’就抽身离开。天太冷了,他虽已习惯这冰冷的温度,也终归会感到不太好受。 没想到,下一秒,一件厚实的夹袄披到了他的身上。 “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先把伤处理了。”面前的少女替他拢了拢衣裳,声音带着些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哭腔,心疼之色仿佛要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 ……心疼?徐坠玉怔了怔,没推开她。 他已许久未尝过被人关心的滋味了。 他父母早逝,自己在冷眼中摸爬滚打地长大;好不容易通过了清虚教派的入门审核,却因一身妖脉而被人肆意欺凌。 打骂是常态,温情是奢望,他也从不幻想能被人所拯救。 那便这样吧。他自暴自弃地想。他知晓自己天资卓然,虽碍于身份只能做个外门弟子,但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收敛妖气、匿入人群,跟着那些内门弟子同学术法。 如今的他,早已有了自保能力,不显露于人前只不过是为了免去非议,若那些鼠辈发觉自己竟不如一妖族子弟,指不定还要怎么折腾他。 反正他早已被打惯了。拳脚落在身上时,那传来的痛感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可现在,却有一只柔软的、温暖的小手扶住了形色狼狈的他,笑着对他好。 他忍不住问出那句“为何帮我”,甚至特意点出自己的妖族身份。 他想看她露出嫌恶的神情,想让她知难而退,想告诉她,靠近自己只会惹麻烦。 可她却说着不怕,她说她相信他。 第3章 考核 雪越下越大了。 积雪在靴底咯吱作响,俞宁拢了拢单薄的衣襟往掌门居所赶,边走边为暖阁里的师尊忧心。 方才走得急了,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师尊的伤势,但她还记得当初一眼扫过去,师尊露出的手臂上青紫斑驳,想必很严重。 还有那身袄子,虽然厚实,但对于师尊来说太小了,恐怕不能将他遮个周全…… 越想心越慌,俞宁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掌门居所的暖阁早已燃上银丝炭,推门而入时,暖意裹挟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玄真道人和夫人李芸正坐在主位上,神色间带着几分担忧。 “宁儿,你去哪儿了?”李芸率先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过她的手紧紧攥住,“不是早早便说要过来?怎么耽搁到现在?你瞧这手,都冻僵了,出门怎就不知道多披件衣服?” 俞宁感受着双手被包裹住的温暖,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俞宁没有父母,是师尊把她拉扯大的。或许是因为不曾体验过,先前俞宁并不觉得所谓血脉亲情是什么多大不了的事。 可见到李芸的第一眼,她竟觉得有些面善。仿佛她的母亲,也该是这般模样。 俞宁将自己的泪意憋回去,扯出了个软乎乎的笑,“娘,我路上瞧见外门弟子欺负人,一时没忍住多管了闲事,耽误了时辰。 她顺势往李芸身边蹭了蹭,“衣服给那位被欺负的师弟了,他身上就一件单衣,雪这么大,瞧着实在可怜。” 一旁的玄真道人闻言,眉头微蹙,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冷硬道:“可知那人是谁?” 清虚教派一向以规矩立身,而今门下弟子竟生出这般恃强凌强凌弱的不正之风,实在有损门楣。 “知道呀,他叫徐坠玉。”俞宁抬眼,迎上玄真道人的目光,“是一名妖族弟子。” 原来是妖。 玄真道人的眸色沉了沉,再开口时,语气添了几分审慎:“妖族弟子在门中本就处境微妙,你贸然插手,可知会惹来多少非议?” “而且……”玄真道人锐利的眼神扫向俞宁,“你何时变了性子?往日你若见到这种情形,必然是要避着走的。” 俞宁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早有准备,她顺着玄真的话继续往下说:“爹爹,先前那场高烧烧了十余日,我缠绵病榻之际,倒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慨,“从前我总想着躲在爹娘身后,修为低也不在意,凡事得过且过,可真到了鬼门关前走一遭才发觉,只会逃避是没有用的。” “我虽为掌门之女,却仍因修为停滞、心少一魄而被众人暗地里笑称痴傻。而妖类一族呢?他们既无身份又无背景,怀抱一腔热忱拜入仙门,却因身负妖脉而备受磋磨,他们何错之有?” 她抬眼看向玄真道人,眼神亮得惊人:“徐师弟虽为妖族,却比许多人族弟子有风骨,被那般欺凌也不肯低头。我帮他,既是瞧不惯以强凌弱,也是想给自己积份善缘。往后我若遇到难处,说不定也有人肯伸手帮我一把。” 李芸听得心疼,连忙拉住玄真道人的衣袖:“老爷,宁儿能有这份心思是好事,总比从前浑浑噩噩强。那妖族弟子既有根骨,又能忍辱负重,未必不能成事。” 她转向俞宁,温声道,“娘瞧着你说得在理,只是往后行事要多加小心,莫要让自己陷入险境。” 玄真道人沉默半晌,终究是松了口:“也罢。妖族之中亦有良才,不能一概而论。你既想帮他,便让他来内门参加考核。” 俞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要开口道谢,便被玄真道人抬手止住:“内门考核非同小可,需测灵根、验心性,他若通不过,休怪门规无情。且入内门后,若敢动用妖力滋事,或与其他弟子结怨斗殴,定按门规从重处置。” “是!”俞宁欢快地答道。她想,自己的师尊是多么温良的一个人啊,如何会与人动粗。只要能让他参加考核,以他的天赋,定然能顺利进入内门。 ** 俞宁将这则好消息告诉了师尊。 可师尊的面色却淡淡的,既不欣喜,也并无什么伤情的迹象。 “哎。”俞宁叹了口气。三百年前的师尊好冷淡呀。 三百年前的师尊虽在外人面前也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但私下里特别好玩儿,会给她讲人间的故事,也会为她表演鬼市的戏法。 俞宁托腮,忽然想知道,在她还未穿越过来之前,师尊一个人,是如何在这清虚教派生活下去的。 三百年后,清虚教派早已不复存在,俞宁甚至未曾听过这个仙门的名号。 如今的清虚教派乃众仙门之首,三百年后史书上却只字未提。 不过百年而已,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俞宁甩了甩头,把这些纷乱的念头暂时压下去。 不管怎样,先帮师尊站稳脚跟再说。 “哎,我再同你讲件吧,关于内门测试。”俞宁凑近徐坠玉,笑笑,“我知道你都清楚,但再听一遍呗,加深印象。” 其实俞宁只不过是想师尊了,想变着花样同他说说话罢了。 徐坠玉轻轻点了点头。 “考核定在三日后的演武场,我已帮你打听好了,灵根测试用的是测灵玉,心性试炼则是入幻阵,你只需……”俞宁顿住了。 入幻阵!她怎么给忘了! 入幻阵最是能勾起人心底的阴暗,师尊这些年受了那么多苦,会不会被幻境所困? 她看向师尊的脸。 师尊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他毫无波澜的瞳孔里辨不出感情,唇瓣抿得直直的,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俞宁忍不住偷偷感慨:原来师尊竟是这般少年老成。 “你怎么不说话了?”徐坠玉疑惑,“我在听。” “我知道你在听,只是方才我突然想到了些难处。”俞宁嗫嚅着。 “徐坠玉,可曾有过什么很开心的事,很喜欢的人吗?”俞宁强调道,“待你进了入幻阵,一定要多想想这些令你开心的事。” “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俞宁的神情很严肃。 因为她知道,若不幸被幻境缚住,轻则丢失入门资格,重则灵根尽毁,修为全废。 俞宁并不清楚三百年后的师尊是如何通过心性测试,称为叱吒三界的顶级存在的。 或许是像如今这般,寻个方法参加入门测试,也或许是通过别的途径。 但她不敢赌。毕竟因为她的到来,不可避免地使师尊原有的成长轨迹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偏移。 这虽被划定在被天道所允许的范围内,但她还是谨慎些为好。 “俞师姐,你不必如此慌张。”徐坠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她,“放心,我没问题的。” “……好。” 俞宁对师尊的信任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刻入骨血。她想,只要是师尊想做的,一定能做到。 “好啦,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带了点好吃的,你快来尝尝。” “我和父亲说过了,你便先委屈一下住在这里吧,等你成了入门弟子,我再为你寻一个更好的去处。” “我一会儿遣人为你送来上药、炭火之类的,记得用。” 俞宁叽叽喳喳个没完。 末了,只听到徐坠玉低低的一句,“多谢师姐,考核我会尽力。” **** 她竟真的很快回来了。徐坠玉默默在心底打消了‘这不过是在消遣他’的想法。 或许是真的遇见了个肯怜悯他的仙子吧,竟无条件地对他好。徐坠玉自嘲的笑笑。 她口中所说的什么“交易”、“一换一”他半个字也不信。 他曾见过世间最污浊的恶意,所以她在他面前同白纸一般纯洁易懂。 简直是蠢得可笑。 他不甚在意地听着俞宁在他耳边碎碎叨叨着内门测试,直到她提及“入幻阵”时,他才终于略略正色。 “徐坠玉,可曾有过什么很开心的事,很喜欢的人吗?”她这般问他。 开心的事,或许许多年前曾有过吧,他记不大清了。 至于喜欢的人…… 闻言,他的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竟是俞宁的脸。 他喜欢俞宁吗?当然不。 徐坠玉在心里冷漠地想:俞宁是清虚教派掌门的独女,身份尊贵。况且—— 她对自己貌似有好感。 徐坠玉看着在一旁不住地找话题、连眉梢都带着关切的俞宁,恍然。 是因为自己这张脸吗?他淡淡地想。 毕竟除了这副皮囊,他一无所有。 若她知晓自己体内潜藏的妖力有多暴戾,知晓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手刃自己的同门,是不是便再也不肯接近他了? 不过也无妨。只要自己隐藏得好些,守住恰当的分寸,就足矣从她身上套取到修行的法门、摆脱如今的困境。 思至此,他抬眼,回望向俞宁漂亮的眼睛,眸底深处的阴翳被他悄悄掩去,只剩一片平静。 “多谢师姐,考核我会尽力。” 我自然不会白白浪费你对我的助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考核 第4章 灵根 三日后雪霁。演武场的青石砖板被融雪浸得透亮,测灵玉台通体莹白,立于中央,迎着天光泛出冷润光泽。 参选弟子按序排开,窃窃私语声里,半数目光都落在队尾的徐坠玉身上。 徐坠玉的容色本就极佳,如今换上俞宁送的新袄,墨色布料衬得他冷白色的皮肤愈发清透,平添几分矜贵雅韵。 男弟子多是嫉恨,女弟子则难掩惊艳,目光皆黏在他的身上难以挪开。 俞宁坐在看台上看去,望见这般景象,感到与荣有焉,还有点小骄傲:她可是这漂亮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呢。 但她马上又发起愁来。 入外门时虽对妖族条件严苛,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比试比试拳脚,而入内门才是真正检验天资的时候。 师尊一直未能得到测验灵根的机会,故常人不晓得他的厉害。 但来自三百年后的岁宁知道啊! 她知晓师尊的冰灵根何等逆天,但她怕妖脉遮掩灵根,更怕旁人见了异象发难。 玄真道人端坐主位,面色沉凝,李芸陪在一旁,见她神色紧绷,悄悄递来一块暖玉,低声安抚:“这玉可安神。宁儿你莫慌,坠玉这孩子看着沉稳,他应自有分寸。” 俞宁接过暖玉,感激地笑笑,心中激荡的情绪暂缓。 “下一位,徐坠玉。”执事长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目光扫过他时,还带着对妖族弟子的固有轻视。 执事长老在心中冷嘁:妖族嘛,腌臜之辈,就该龟缩在人间,跑到仙门之地来做什么,莫非真想得道成仙吗?笑话!他所见过的妖中,十个里九个都是废柴,余下的那个,也不过是稍微好一些罢了。 他谅如今这个,也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但徐坠玉却完全未被周遭环境所影响。他抬步向前,步伐平稳地踩上一个个台阶,在测灵玉台前站定。 他伸出右手,指尖缓缓触上测灵玉。 霎时间,原本莹白的玉台骤然震颤,一道刺目的冰蓝色光柱冲天而起,瞬间穿透云层,将半边天幕都染成了清寒色。 演武场骤然死寂,就连风也静了。 下一瞬,各门派弟子轰然炸开:“这是超品灵根?!” “从未见过这般纯粹的冰灵韵,怕是百年难遇!” “他是妖啊,怎会有如此正统的仙门灵脉?” 观礼台弟子议论纷纷,座上长老满面震惊,玄真道人猛地前倾身体,手中茶盏险些脱手。 俞宁长舒一口气,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的师尊,果然从未让人失望。 测灵玉上的蓝光久久不散,细碎冰晶顺着玉台边缘滑落,在地面铺成一层薄霜,寒气漫开,俞宁仿佛又见到三百年后师尊一招‘朔雪’万洲寒的景象。 执事长老颤巍巍执笔,声音发颤:“徐坠玉,纯质冰灵根,灵韵浓度——超品!” “不可能!”台下一弟子失态地叫出声。俞宁的闻声看过去。 哟,还是张熟面孔。 是前几日带头欺负师尊的人。 他的面色涨得通红,指着徐坠玉的方向嘶吼道:“他是妖!妖怎配拥有超品灵根?而且往日他对于我的出招毫无还手之力!定是这测灵玉台出了差错,或是他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妖法作弊!” 话音未落,演武场便响起一片附和,不少对妖族本就心存芥蒂的弟子纷纷点头。 “是啊,妖族向来阴险狡诈,说不定真是用了手段蒙混过关!” “超品灵根怎会出现在妖身上?这简直是对仙门的亵渎!” 执事长老本就对妖族成见极深,此刻被这话一激,也忘了方才玉台异象的震撼,放下笔,抬手猛地一拍案几。“岂有此理!妖族孽种,安敢在此作祟?速速从实招来,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术篡改灵根检测结果?” 俞宁真是要被他们的胡言乱语气笑了。三百年后,虽然仙、人、妖三族依旧仍未取得完全平等的地位,但也断没有同如今一般毫无理由地歧视、压迫。 俞宁猛地站起身,她一贯的笑意盈盈不再,眉目间似是凝了层霜。 “灵根择主,向来只看天资与道心,何时竟要论种族出身了?”俞宁的眼中蕴着股怒意,她的目光扫过那带头叫嚣的弟子,字字锐利:“前几日你寻衅滋事,徐师弟念及同门之情不予计较,你倒好,竟用他的宽容大作文章。” 俞宁看向那弟子躲躲闪闪的目光,不屑地笑笑,紧接着又对着执事长老出言讥讽道:“长老莫不是老糊涂了?测灵玉乃上古神物,历经万载淬炼,妖邪之术岂能撼动分毫?若仅凭‘妖族’二字便将人罪,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我清虚教派胸襟狭隘、以貌取人? “确然。”徐坠玉的声音从测灵玉台旁传来,依旧清冽平静。 徐坠玉抬眸看向执事长老,目光坦荡:“长老若不信,可再测一次。若当真是我使用阴私伎俩,愿受仙门任何惩处。但若是无凭无据便以种族定罪,岂不是寒了天下有灵者向道之心?” 执事长老梗着脖子还想辩驳,却被玄真道人抬手止住。 玄真道人目光灼灼地看向徐坠玉,眼底满是对旷世奇才的珍视:“诸位也亲眼所见,方才检测之时,玉台引动天地灵气共鸣,冰晶覆台,光柱穿云,此等异象,绝非妖法所能伪造。”他顿了顿,“测灵玉台乃上古神物,从无差错。而今千年未有之冰灵根现世,是仙门之幸,而非祸患。” 言罢,玄真道人沉思片刻,对着徐坠玉道,“但入内门的规矩不可废。心性试炼可辨善恶,三日后,你便入幻阵试炼三日。若能平安归来,证明心性无亏,本座便亲自指导你修行。” 徐坠玉微微颔首,“弟子遵命。” **** 灵根测试已毕,众人散去。 但俞宁还是满脸郁色的站在那儿,心里很不爽。 她为师尊抱不平。 徐坠玉抬眼看了眼俞宁,本想离开的,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这副表情?”徐坠玉伸出手隔空点了点俞宁的脸,“不开心?” 俞宁略怔然。 这好像还是自己穿越过来后师尊第一次主动找自己说话呢。 “是有一点。”俞宁向来藏不住自己的心事,索性坦白道:“我很心疼你。” 徐坠玉闻言浑身一僵,悬在她颊边的指尖顿住了。 他瞳孔骤缩,似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俞宁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以为徐坠玉没听清,所以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心疼你。” 俞宁是真的很心疼师尊。 师尊这么好的一个人,却仅仅因为生来为妖而处处遭遇不公平对待,如今竟连最毋庸置疑的实力都受到质疑。 她甚至因此产生了有理有据的联想,会不会是因为这段年少时的经历给师尊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师尊才对自己妖族的出身缄默其口。 毕竟三百年后的师尊已经是修仙界大能,周身仙力充沛,遮掩妖气很容易,而知晓内情的人也碍于师尊的身份不敢多言。 这才让俞宁误以为师尊的一生顺风顺水,生来便是不染尘埃的仙灵。 沉默片刻,徐坠玉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其实……没事,我早已习惯了。” 俞宁知道,这是师尊在安慰她。 她鼻子一酸,更想哭了。 **** 对于自己拥有顶级冰灵根一事,徐坠玉并不感到很震惊。 他一直能感受到自己体内充盈着一股冰清之气,修炼速度也比常人快很多。 至于周遭的反应他也早有预料,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从未有人同他站在一边。 所以当他听到俞宁义愤填膺地为他辩驳时,他感到疑惑。 俞宁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只是因为自己这张脸吗? 因为疑惑,所以当他看见众人散尽后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的俞宁,他犹豫了犹豫,还是过去了。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他是不该对俞宁这个人感到好奇的。 毕竟俞宁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可以借力向上爬的工具。他需要俞宁身份的加持,作为回报,他也可以给予俞宁一些她想要的。 比如他虚与委蛇的作陪和温存。但其中,绝不包括他这颗残陋的心。 毕竟,心之所向,是他现今唯一可以由自己完全掌控的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俞宁,为什么对他好。 俞宁的眼睛红红的,只是她并不知道。 她以如春水般温柔的眼睛望向他,说着“我心疼你。” 不是怜悯,是心疼。 她是在为自己的遭遇心生痛感。 徐坠玉感觉自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说:俞宁的出身高贵,她高高在上,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只是施舍罢了。更何况你们的年岁相当,凭什么她能活得滋润,徒留你一人在深沟。你应该竭尽所能地去利用她,榨干她的价值,以报复这天道的不公。 另一半却在说:你能读懂她的全部。她天真、纯粹,她不过是对你有好感,想要帮助你。你应该离她远些。你知道的,你总是会到伤害身边的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徐坠玉的眼神带着些迷茫。 最终,他的嘴快过了他的思想。 “其实……没事,我早已习惯了。” 这句安慰里,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连他自己都看不清。 第5章 幻阵 自那日灵根测试后,俞宁便没再见过师尊。 她隐约觉得师尊是在躲着自己。 去暖房给师尊送餐食,他永远不在;若是在演武场遇见了,师尊看见她也是掉头就走。 俞宁向来读不懂师尊的心思,久而久之,也就学聪明了,不再读了。 毕竟她连自己的麻烦还没解决。 事情还要从俞宁在演武场‘舌战群儒’一事说起。 先前救下妖族弟子徐坠玉并为其引荐可以说是善心使然,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挺身而出为妖族辩驳则实在不像原主的作风。 毕竟俞宁从先前的愚笨怯懦再到如今的言行犀利,变化不可谓不大,而古书确实有记载过夺舍之事。 玄真道人惊疑于女儿的变化,竟请了传闻中额间生了第三只眼,可以窥前尘,观往生的魂师来勘俞宁的识海。 身为清虚教派掌门的女儿,自不可与邪术有所牵扯。 俞宁惶恐。她穿越到仙门这个最忌讳邪门歪道的地方,若真被探出她这非原主的内核,恐怕会被马上斩杀吧。 到时候别说是给师尊送温暖了,估计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 所以,纵使占他人之躯壳非俞宁所愿,她还是要把戏做足。 可是谁成想,到最后,俞宁绞尽脑汁准备的万全借口一个都没用上。 那魂师入俞宁的识海不消片刻,眼睛便蓦地睁大,下一秒,他直挺挺地朝着俞宁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庄重的叩首礼,嘴里高声喊着:“这厢圆满了。” 玄真道人见状,忙上前一步搀起魂师,神色凝重,“大师何出此言?” “令嫒天生缺失的一魄,已然归位。”魂师望着俞宁,眼神里翻涌着悲悯与释怀,“如今魂魄圆满,因果已成。” 俞宁在心里疑惑。 她原以为自己的穿越是鸠占鹊巢,却没料到竟是补全了原主的缺憾。 那自己这来自未来的魂魄,究竟是巧合降临,还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俞宁的脑海中闪过第一次见到原主母亲李芸时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难道……自己和原主本就是同一个人? 不过这想法着实荒谬,俞宁马上便否定了。 “宁儿既已魂魄归位,便是天大的喜事。”玄真道人紧绷的神色舒展不少,看向俞宁的目光满是疼惜,“先前是为父多心了。” 俞宁勉强笑了笑,心思却飘远了。 她穿越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 今日便是幻阵开启的日子。 那是一处悬浮在云海之上的古阵,阵门前立有一石碑,通体刻着繁复的符文,流转着淡淡的金光。 玄真道人亲自坐镇,各长老分列两侧,场面十分肃穆。 俞宁四下望了望,从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眼找到了徐坠玉。 徐坠玉的五官柔和清冷,再加之周身疏冷圣洁的气质,活像是一个由冰雪堆出的美人。偏偏淡极生艳,如今这般远远地瞧过去,只觉得秾丽逼人。 许是感知到俞宁的目光,徐坠玉微微侧脸,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与她对上。 俞宁心头一跳,她弯起唇,笑着冲他眨眨眼,做出一个夸张的口型:加油。 徐坠玉的唇瓣抿了抿,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考核开始。”执事长老的声音打破沉寂。 阵法开始运转,徐坠玉收回目光,抬步走向阵门。 在触到淡淡金光的一瞬间,他的身影猝地消失了。 **** 阵内,徐坠玉刚站稳,周遭景象便骤然变幻。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将他带回了记忆深处的那片荒芜山谷。 “孽种!你就该被冻死在这鬼地方!”一男子怨毒的声音穿透风雪,直直地刺入徐坠玉的耳膜。 徐坠玉抬眼看过去。 面前的男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此刻男人脸上满是嫌恶,他高高举起手中带刺的皮鞭,向徐坠玉挥去:“看我今日不了结你这条贱命!” 幻阵中五感皆真,所以当皮鞭落在徐坠玉的肩胛时,他不由得闷哼一声,血迹在衣服上晕开一片暗沉。 “爹,我想问问你。”徐坠玉直起身,抬手擦拭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我也是你的孩子,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面色狰狞,皮鞭再次扬起,又狠狠落在徐坠玉的背上,“孩子?你也配叫我爹?你还我柔儿的命来。” “就是因为你的降生,我的柔儿才不在了……”男人捂着脸,又哭又笑,“你是不详的灾星,只要靠近你的人,都免不了祸端!” “母亲是难产而死,与我无关。”徐坠玉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从未害过任何人。” “孽障还敢狡辩!”男人怒吼着扑来,可身形刚动,便如被冻住般僵在原地,周遭的风雪、山谷也开始扭曲碎裂。 徐坠玉看着眼前的幻象消散,肩胛的痛感随之褪去,只余下满心冰寒彻骨。 下一瞬,光影流转,他已站在清虚教派的膳堂外。 他衣衫褴褛,怀里紧紧抱着半块干硬的窝头。身旁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他们将他推搡在地,狠狠地甩他耳光,边打边嘻笑着。 “看这妖种的样子,怕是几天没吃饭了吧?” “哼,妖族就该吃泥喝风,也配吃仙门的食物?” “把窝头交出来!不然今日就打断你的腿!” 徐坠玉垂下眼。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刚入清虚教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一无所有,唯一的念想就是攒够食物,分给同屋那个病重的妖族小师弟。可最后,小师弟还是没能熬过寒冬,在一个雪夜里没了气息。 小师弟在弥留之际扯住他的衣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师兄,你一定要变得很厉害,那样的话,就不用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脱离回忆,徐坠玉冷冷看着眼前的虚影。 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哮:“徐坠玉,动手吧。杀了他们,剖出内丹收为己用。你不恨吗?不想报仇吗?不想变强吗?” “你看清了,从小到大,从未有人爱你。母亲抛弃你,父亲厌恶你,同门排挤你。” “你生来就是罪孽。”那声音幽幽缠绕,“抛却所有无用的善意,将众生踩在脚底,这才是你该走的路。” “徐坠玉,你忘了吗?” “你体内,有一根魔脉。” “魔脉觉醒,开启毁天阵,你便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再也无人会凌驾于你之上……” 天地间仿佛只剩这蛊惑之音。 徐坠玉的指尖微微颤抖,体内一股暴戾的气息蠢蠢欲动,那是被他刻意压制多年的魔脉。 经脉似是有烈火灼烧,痛感让徐坠玉忍不住痉挛、精神恍惚。 意识朦胧间,他想起,曾有一次,他被父亲打得昏死过去,醒来时躺在结冰的河岸边,半边身子都浸在冰水里。 恨意如藤蔓疯长,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可就在他即将抬手取走面前这几人性命之时,他的脑海中骤然闪过一道鲜活的身影。 是俞宁。 俞宁的眼睛永远是亮晶晶的,他可以透过这清透的眸子看清楚她所有的想法。 他曾从其中见过她最真诚的善意和尊重。 那些做不了假。 他所遭遇的,也并不全然是恶意。 徐坠玉垂下头,良久,他低低地笑出声。 “俞宁,竟是你救了我。” 徐坠玉周身骤然涌起清冽灵力,那些缠绕周身的暴戾妖气如潮水般退散,被他强行压回丹田深处的魔脉之中。 他抬眼望向眼前将他团团围住的丑恶嘴脸,眸中已无半分迷茫与动摇,只剩一片澄澈的清明。 那些桀桀怪笑,在灵力的冲击下如同碎纸般纷飞溃散。 膳堂的幻象层层剥落,露出阵法核心的金光。 至此,阵法已破。 **** 徐坠玉站在幻阵的出口处,身后石碑上的符文流转着光芒,为他的周身镀上了层淡淡的金光。 玄真道人目光落在他周身纯净无垢的灵力上,眸中满是赞许,“幻阵勘心,心魔不侵,你已具备内门弟子资格。自今日起,入我座下修行,我亲授你功法。” 满座哗然,也再无人出言反对。 毕竟顶级灵根加上向道之心性,足以堵住所有悠悠之口。 徐坠玉垂眸躬身,声音温润无虞:“弟子遵命,谢掌门厚爱。” 可眼底却未映半分欣喜。 方才幻阵中那蚀骨的恨意与戾气,并未因破阵而消散,不过是被他用更沉的心思压入了心底最深处。 徐坠玉一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从不是魔脉带来的毁天灭地、玉石俱焚,那是困兽末路的疯癫,却换不来真正的立足之地。 他要的是正统,是仙门认可的身份,是光明正大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力量;是让那些曾经骂他妖种、踩他入泥泞的人,终有一日要仰望着他,恭恭敬敬地唤一声仙师;是让清虚教派、让整个仙门,都成为他踏向巅峰的垫脚石。 魔脉之力虽强,却终究是邪途,只会让他沦为众矢之的。 而拜入仙门,得掌门亲授功法,便能借正统之名遮掩妖脉,炼化体内冰灵根的纯粹力量,待羽翼丰满之日,便能执掌世间规则,无人敢因他的出身而轻贱半分。 他要的从来不是毁灭,而是掌控。 掌控自己的命运,掌控这对妖族不公的天地规则。 这份游走在在善恶交界点的野心,骗过了幻境。 幻境以为他心向正道,可实际上,徐坠玉心向的不过是正道能给予他的力量。 至于俞宁—— 徐坠玉抬眼,看向她笑意盈盈的面庞。 从雪地里她挺身而出,到为他求来内门考核的机会,再到幻阵中使自己顿悟,她的价值远比他最初预估的更高。 就连掌门亲授的机缘,说到底,也是借着她的身份与偏袒才得来的。 所以她,很有用。 这是他对俞宁价值的唯一判定。 第6章 拜师 众长老将通过测试的弟子一一分配妥当,随后便引着众人前往清虚教大殿,行拜师之礼。 大殿之内庄严肃穆。梁柱之上,盘绕的白龙雕刻鳞爪分明,龙须垂落间似有灵气流转。 自古人皇配金龙,仙首匹白龙,这殿内陈设无需多言,便彰显出清虚教在仙界卓然的地位。 徐坠玉随玄真道人立在殿首,新晋弟子们按分配次序整齐列队,俞宁亦在其中。 如今她全了魂魄,灵脉也豁然贯通,整个人的气质通透澄明,与往日判若两人。 俞宁本是天生仙髓的修炼圣体,此番穿越附身,也将这绝奇的根骨一并带入了这副躯壳。 此前她借魂师话术,将身上的变换解释为“魂归其位,灵脉自通”,虽引得众人惊疑不定,但有魂师作保,加之她身上灵气精纯,众人倒也未曾深究,坦然接纳了这桩异事。 玄真道人说,往日她无甚资质倒也罢了,既一朝得了仙髓,便再不可肆意躲懒,于是着手计划着要为她寻一位能行教化的师父。 几番斟酌后,他以符传音,唤了已归隐多年的老友无尘长老出山。 无尘长老修为深厚,性子淡泊,教导自己的女儿术法及为人,再好不过。 “拜师礼,始!”执事长老高声唱喏,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绝。 弟子们依次上前,对着各自的师尊行三叩九拜之礼。 案几上摆放着清茶,拜师后弟子需敬茶,师尊回以赠护身法器后便算礼成。 待到徐坠玉时,他缓步上前,对着玄真道人躬身跪下,姿容疏朗,“弟子徐坠玉,拜见师尊。” 话音落,他额头触地,行完三叩之礼,而后起身端起案上的清茶,双手奉上。 玄真道人接过茶盏,引毕,放下。 他抬手变幻出一柄通体银亮的宝剑,递向徐坠玉:“此剑称作‘朔意’,“唯有你道心纯粹之时,方能发挥其十成威力;若你心志动摇,它将会反噬于你,切记慎之。” 玄真道人沉声道:“我知你体内异数难驯,但清虚教门下,从无不可渡之人。日后修行,若遇心魔滋生,便以朔意剑自省,莫要让一时执念毁了毕生道途。”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徐坠玉接过朔意剑,恭敬应是,语气一贯的温润,垂下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嘲讽。 他清楚,这不过是玄真道人一厢情愿的期许罢了,而他所求,不可言说。 **** 俞宁看过去,心中疑窦丛生。 在修真界,一人一生只配一件法器,但她分明记得师尊的法器虽同唤‘朔意’,但并不长这副模样。 只是,不等俞宁想出个头绪,便轮到她上前了。 面前站着的无尘道人一袭白衣仙气飘飘,他未曾挽髻,只用一根简单的素簪松松束着苍苍白发,衬得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庞愈发清癯。 “你便是俞宁?”无尘道人慈眉善目,他以柔和的目光看向俞宁,“老夫避世多年,未成想如今的仙界尽是些惊才绝艳之辈,先是顶级冰灵根现世,而后又来了根仙髓。” “或许是为了恭迎您出世,上苍降下福祉,这是特生的祥瑞之兆。”俞宁一向嘴甜,穿越到此地不过几天,就哄得爷爷辈的长老们喜爱极了她。 “哈哈,你这性子倒是有趣!”无尘道人朗声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把骨扇。 “既如此,老夫也不藏宝了。这把骨扇吸天地灵气而成,倒也配得上你这仙髓。”无尘道人将骨扇递向俞宁,“对我门下弟子,我向来不苛责,惟愿你们能恪守本心。日后修行,有惑便用此扇传声寻我,去吧。” 俞宁端茶要敬,却见无尘道人摆摆手,“你我既有师徒缘分,又何必全这虚礼。” 说罢,一甩袍子,身形转瞬间消失在大殿中。 “无尘还是这般不着调。”玄真道人笑着摇摇头,他的视线转向俞宁,“宁儿,往后务必勤勉向学,记住你身上的重担。” 俞宁握着那柄骨扇,颔首。 **** 拜师礼毕,众弟子随执事长老前往居所安置。 途经清虚教后山小径,两侧修竹苍翠,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飞檐翘角,只是身在其中,便觉神清气爽。 俞宁走在队尾,心里依旧在想着徐坠玉的朔雪剑。 “奇怪。”俞宁喃喃,“我若是穿越,那师尊的剑就不该变了样子。” “难不成朔雪剑还有变换形态的能力?但也不对啊,若真是如此,我和师尊相处那么久又岂会不知。” “莫非我是进了异世界?” 俞宁小时候去人间玩耍,总喜欢搜刮回来一大堆话本细细研读。 其中有一本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话本里的主角阴差阳错来到看似熟悉却陌生的地方,故人依旧,过往与周遭事物却截然不同。 那地方被便被称作异世界。 俞宁想着想着便出了神,恰在这时,她的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拉住。 “俞宁师姐。”徐坠玉满眼笑意,“先前一直在忙着准备考核,还未来得及谢谢你。” “师……徐师弟!”骤然被打断思绪,俞宁惊了下,没反应过来,一句师尊差点脱口而出。 “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徐坠玉垂下眼,似是有些局促,“我只是许久不见你,有些激动。” “?” “你没事吧?”俞宁惊讶。她何曾见师尊露出过这种表情。 三百年前的师尊优雅端庄,前几日的师尊眉眼冷淡。 可今日的师尊却感觉莫名娇俏是怎么回事? “我无事。”徐坠玉嘴角的笑容僵了下,“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何要躲着我。” “是我惹你厌烦了吗?”徐坠玉的声音低低的。 “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徐坠玉顿了顿,“我以后不再多说了便是。” “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俞宁停住了脚步,她真诚地直视着徐坠玉的眼睛,语气急切,“你特别好,我很喜欢你的。” “因为你最近都不来找我了。”徐坠玉的语气充满遗憾,“包括在方才,我在你身后叫你,你没有搭理我。” “我这才上前拉住了你,唐突了。” 俞宁哭笑不得,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自证清白,师尊真是给她扣了好大一口锅。 “我没有不理你,我先前还疑心是你不想见我呢。”俞宁委屈。 “我去给你送过膳食和伤药,但你次次都不在。” “我还在演武场见过你,我想和你打招呼,但你瞧见了我却掉头就走。” “我方才也没有故意不理你,我是真的没听到你在叫我,只是有心事,一不小心出神了而已。” 俞宁掰着指头一件件解释,无比认真道:“你真是多心了,我怎么可能会厌烦你。” “原来是这样。”徐坠玉看着慌里慌张、急于自证的俞宁,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是我误会师姐了。” “没事,话说开了就好。”俞宁摆摆手,“不过我最近确实有些忙。” “先是忙着打磨仙髓,如今又要为温习功法做准备。”俞宁叹了口气。 俞宁本质上还是有些好逸恶劳的,不过她美其名曰为‘慵懒’。 “若是有想请教的,也可以来找我。”徐坠玉温声。“骨扇传音终究不便,你若总是辗转两地也未免劳碌。” “基础功法的问题,我尚能解答。” “我知道的,徐师弟很厉害。”俞宁发自内心地赞叹。 三百年后的师尊已臻至化境,飞升成神了,这可不是寻常天才能及。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抬头却发现两人早已被队伍远远落下。 “有话待会儿再说,若是去晚了,好房间就都被挑走了。”俞宁拉住徐坠玉的袖口,催促道:“快跑起来呀! **** 入幻阵前,徐坠玉的心中罕见地升起了一丝悲悯。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利用俞宁。 毕竟,她算得上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徐坠玉想,自己为人虽不堪,却也并不想狼心狗肺。 是以先前才总找借口躲着俞宁。 可谁料天不遂人愿,入幻阵后,他才恍觉俞宁对自己的影响之深。 出阵后,他默默在心底复盘了俞宁能带给他的好处。 简直是不胜枚举。 徐坠玉便不再优柔寡断。 他下定决心要攻略俞宁。 虽然俞宁如今对他已是颇有好感,但是还不够,他要从她的身上榨取到更多的价值。 徐坠玉扪心自问,自己一直没什么良心。 那这次也不例外。 于是他又计划着,重新接近了俞宁。 俞宁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末尾,发尾随着她的步子一甩一甩。 透着股不设防的天真。 他上前一步拉住俞宁的手,趁着她呆愣的瞬间反守为攻,颠倒黑白了二人的言行。 确如他所预想的那般,俞宁又露出了那副愧疚的表情,她傻乎乎地相信了自己的辩白,认为错处反而是在她。 只是……她为何又说些什么“她很喜欢他”这类的鬼话。 徐坠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地砰砰直跳,连呼吸也乱了半拍。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正恍惚着,一句莫名奇妙的话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若是有想请教的,大可以来找我。” 这话一出口徐坠玉便后悔了。 他要忙着压住魔脉,炼化冰灵根,哪而来的闲情逸致去好为人师。 可对上俞宁那双闪烁着期待的眼睛时,他竟诡异地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罢了,教便教吧。 徐坠玉自我安慰道。 权当是掌握主动权,多攻略俞宁一分,好从她手里谋取更多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