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第1章 第一张相片 会议厅的镁光灯十分明亮,这场科技会议人潮涌动。 陈暖刚到门口就被主办方负责人眼尖地截住了。 对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热情地握住她的手:“陈老师!可算把您盼来了!您再不来,我们这会场的光都要暗三分了!” 陈暖被这夸张的欢迎词逗得微微一笑,轻轻抽出手来:“李总说笑了,路上有些堵车。” “理解理解,您能来就是我们最大的荣幸。”李总一边引着她往里走,一边压低声音,“今天来的媒体不少,但我们都打过招呼了,您就尽情拍您想拍的。” 陈暖微微颔首,“李总费心了。” 步入主会场,几个相熟的媒体人隔空对陈暖点头致意,她回以浅笑,脚步未停。 李总亲自将她引到预留的位置,又寒暄了几句,才被其他更重要的人物唤走。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被重金邀约。 陈暖是圈内最知名的摄影师,除了稳定的商业合作外,其余的都看她心情拍不拍。 这场拍摄陈暖并不想来,前两次都被她以行程已满推拒。直到主办方这次直接将酬劳翻了四倍,又通过几位老友辗转说情,这才勉强应下。 陈暖的价格并不便宜,甚至可以说是业内天花板,但即便如此,主办方依旧往上翻了四倍。 也不知道是谁出资的,真的是人傻钱多。 陈暖一边想一边调相机,确定相机没问题后,又在预留的座位安静地坐了会。 会场灯光渐暗,演讲即将开始,她便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向侧边。 这场科技会议规格不低,上台演讲者多是行业翘楚,不算多,但累计下来,时间长,相机重。 一路拍下来,陈暖的手有点麻,小臂泛起酸意。 “暖姐,还剩最后一位深辰科技的创始人。”助理小林不知何时凑近,低声说,“主办方说一会结束后有个小型酒会,您是特邀摄影,问您要不要参加。” “不了,”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陈暖放下相机,简单活动着发麻的手,“拍摄完我还有别的事情,帮我谢谢主办方的好意,实在抱歉。” 小林应声退开,手也舒缓很多,陈暖低头查看刚才拍摄的照片,眼神却有些飘忽。 她来拍摄,除了主办方给的钱多得令人难以拒绝外,还有一个她不愿深想,却始终悬在心头的原因。 这个原因让她头疼。 也来不及思考这个原因,压轴的那位马上出场,陈暖举起相机对准舞台。 镜头里,主持人正笑容满面地介绍着最后一位嘉宾:“让我们有请深辰科技的创始人兼CEO——周潭先生!” 陈暖微微一僵。 这个名字陈暖已经八年没听到过,猝不及防地听到,像一根细小的针,刺进她的记忆里,不疼,却让她的手在这一刻有些发抖。 可能是拍太久累到了。 陈暖稳住呼吸,将相机稍稍下移,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舞台中央。 灯光下,记忆中曾经总是穿着卫衣的少年,如今身穿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步伐沉稳地走上台。 八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将少年人的清瘦勾勒成了成年男人的挺拔轮廓,眉眼间的青涩已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从容。 真的是他。 陈暖的指尖在快门按钮上微微发颤。 八年了。 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大家好,我是周潭。”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比记忆里低沉了些,也疏离了很多。 陈暖的心口无端地滞了一瞬,但很快,她敛下自己的情绪,重新抬起相机,手指稳稳地按下快门。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淹没在喧嚣的掌声里,微不可闻。 镜头将他拉得很近,也很清晰。周潭在台上从容自若,介绍深辰科技的最新研究成果,沉稳冷静。 职业本能让陈暖拍下了一张张无可挑剔的照片,构图精准,光影完美。 可只有陈暖自己知道,握着相机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小臂的酸麻感再次清晰地袭来,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 这不是一场梦。 周潭的演讲在掌声中结束。他微微颔首致意,目光自然地扫过全场。 就在陈暖准备放下相机的那一刻,他的视线越过人群和灯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身上,仿佛早就知道她站在那里。 陈暖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相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然后,她看见他唇角轻轻上扬——那是一个很浅很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却比刚才面对观众时那个礼貌的微笑真实得多。 陈暖不确定那微笑是对着镜头,还是对着镜头后的她。 当她在想去确认时,台上的周潭已经移开视线,走下舞台。 主持人适时地上前,会议正式落幕,灯光大亮,人群开始流动交流。 陈暖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没有查看拍周潭的这些照片,匆匆给主办方过目,确定没问题后,就想要离开这里。 陈暖的脸色有点白,对小林说:“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小林正在收拾器材,见她这状态,担忧地问:“暖姐,车子要不你开回去?” 来的时候车是刚刚好的,陈暖摇摇头:“我打车走,车你开回去。” “那暖姐你注意安全。” 会场走廊宽敞明亮,陈暖快步走到尽头,焦灼等待着电梯,像是晚一秒就会遇见什么事。 “陈摄影师。”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陈暖整个人僵在原地。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即使过了八年,即使现在这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但她还是一耳就听出来是谁。 她缓缓转过身。 周潭就站在几步开外,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周总。”她微微一笑,语气疏离。 “好久不见。”他淡淡道。 走廊的灯太亮了,亮到陈暖戴隐形眼镜的眼睛微酸。 她眨了眨眼,“好久不见。” 周潭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时,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问:“拍得怎么样?” 陈暖眼睫微垂,避开他的视线,平静地说:“还不错,周总很上镜。” 走廊的灯光像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两人之间,她闻到了他身上冷调的香水味,木质调的雪松香。 一时之间,谁都无言。 周潭忽然轻笑了一声:“主办方说请到了业内最好的摄影师,没想到是你。” “主办方诚意足够,盛情难却。”陈暖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自然些,“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周总。” “是吗?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猜到一点。” “周总说笑了。”她垂下眼睑,声音低了些,“我向来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物。” 陈暖的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变得宁静死寂。 电梯“叮”的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氛围,陈暖如蒙大赦,立刻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周总再见。” 电梯空无一人,陈暖快步走进,迅速按下一楼的按钮。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感应门重新向两侧滑开。 周潭走了进来。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香气变得更加清晰,无孔不入地萦绕在陈暖周围。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周潭开口。 陈暖不着痕迹地往角落挪了半步,她没力气去揣测他叙旧的目的,或者是说,不敢。 “挺好的,你呢?” “还行。” 又是沉默。电梯下行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许多。 陈暖第一次觉得,二十八层太高了。 电梯在十八楼停下,进来几个说说笑笑的人。陈暖趁机往更角落的位置退了一步,与周潭之间隔出安全的距离。 两人谁都没说话,电梯继续下行。 五楼,那群人出去了,空间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但陈暖依然紧贴着电梯壁。 她能感觉到周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周潭突然问:“赶时间?” “什么?” “你一直在看楼层显示。” 陈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又回到了跳动的数字上。 “约了人。”她随口说道,尽管她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回家泡个热水澡。 就算真约了人,她今天也没有精力去应对了。 电梯到达一楼大堂,门开的瞬间陈暖就迈了出去,步伐快得像是在逃跑。 “陈暖。”周潭在身后叫她,用的是全名,不再是用“陈摄影师”这样生疏的称呼。 陈暖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她稳住自己发寒的身体,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稳:“图我已经拍完了,成片三天内会发到您公司邮箱,如果后续有任何不满意……”话止住了。 周潭的掌心温热干燥,握住陈暖手腕的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困住。 大堂的灯光好像比二十八层走廊里的灯更亮,亮到陈暖几乎要无法忍受自己干涩的眼睛。 时间过了一会,又像过了很久。 “聊聊。”他说。 陈暖终于回头直视他的眼睛,除了刚刚那次意外的对视,这是两人八年后的第一次对视。 灯光下,他的瞳孔呈现出一种很深的墨色,里面映着她仓皇的影子。 “我们……”她开口,声音干涩,“没什么好聊的吧。” 周潭的手指在她腕间微微收紧,又很快松开,这个动作像是某种试探,又像是确认—— 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幻想。 她瘦了。 周潭没在强求,垂下手,说:“至少让我送你回去,外面下雨了。” 陈暖下意识看向大堂外。夜色已深,雨丝在玻璃幕墙上划出细长的水痕,建筑完全隔绝了雨声,下来时她也无暇去注意周围,眼下被提醒,这才注意到外面下雨了。 “不用麻烦周总。”她摸出手机,“我叫个车就好了。” “这个点很难叫车。”周潭说,“我的车就在门口。” 叫车界面显示前方有一百多个人等候,雨夜的北城,打车总是场噩梦。 哪怕等车要等很久,陈暖也不想被周潭送,这场重逢来得太突然,她还没准备好全副武装。 “真的不……” “陈暖。”他打断她,“就当是遇见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顺路。” 这句话巧妙地将他们的关系定位在安全距离。 陈暖止住话语,直勾勾地看着他。 老朋友,多妥帖的称谓,既不过分亲密,又不至于生疏。 她真的很想质问一句,你把分手多年的前女友当老朋友? 窗外雨越下越大,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催促。 “好。”她说。 车内弥漫着雪松的气息,陈暖坐在副驾驶,身体紧贴在车门一侧,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地址。” “云庭苑。” 云庭苑是北城的一个高档小区,价格不菲,陈暖三年前用自己身上大部分积蓄买下来的。 路上,周潭不主动开口讲话,陈暖也不会和他讲话,车内实在安静地有些瘆人,周潭忽然抬手按向中控台。 陈暖以为他要调导航——这人上车后问了个地址就一言不发地开车,怕是根本不认识路。 北城的车道复杂,雨天更容易走错。 她甚至已经微微直起身,准备指出那条更快到达的路。 可响起的不是冰冷的电子导航声,而是轻柔舒缓的歌曲。 陈暖微微一怔,侧头看去。周潭的手已经落回方向盘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专注地望着前方路面。 歌曲渐渐覆盖沉默,不疾不徐地流淌在车内每一个角落,气氛在歌声中奇异地缓和了下来。 陈暖重新靠回椅背,转头望向窗外,看着车窗外掠过熟悉的街景,体内的烦躁越来越多,几乎要压不住。 她实在想不明白周潭到底想干什么,心烦意乱,让她想抽烟。 陈暖学会抽烟是在七年前,美国街道,她不知道抱着什么想法,试着抽了一根。 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习惯在特别烦的时候来上一根。 等红灯时,周潭突然问:“你约了谁?” “什么?”陈暖一时没回过神。 “你说你约了人。”他转头看她,目光直接,“男朋友?” 陈暖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抱着让周潭别在用这种方式来接近她的想法,“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这个是什么时候谈的?” “这不关你事。”问东问西的,很烦,陈暖终于有点轻微恼了。 周潭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确实不关我的事。” 绿灯亮起,车重新启动,他也没在问。 车子停在了陈暖家楼下。 陈暖解开安全带,手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 “谢谢送我回来。”她说,没有看周潭。 “陈暖。”周潭叫住她,“伞。” 陈暖这才想起外面还下着雨,犹豫了一下,接过周潭递来的黑伞。 “改天还你。” “不用急。”周潭看着她,微微一笑,“我们还会再见的。” 破镜重圆。 感谢观看[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张相片 第2章 第二张相片 陈暖没有回应,推开车门,撑开伞,快步走向单元门。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凉意顺着小腿爬上来。 回到家后,陈暖洗完澡,带上金属圆框眼镜,盯着窗外模糊的雨幕,坐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了支烟。 她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看着那缕灰白在暖光里扭曲、上升,然后散开。 陈暖已经有三年没抽过烟了,久到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戒掉了这个习惯。 就像周潭,他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变成她年少时一段模糊的旧事。 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当他的身影重新闯入她的视野,那些被时间掩埋的情绪还是翻涌而上。 年少时,他们分开得太过平静,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一个具体的理由都没有。 烟灰无声地坠落,陈暖回过神来,掐灭了烟。 她只觉得可笑,人家都把她当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她还在这里回忆什么。 陈暖起身打开窗户,雨水和空气一起涌入屋内,冲淡了室内的烟草味。 等烟味散的差不多,她关了窗,把地面拖干净。 搞完一切,桌面上的手机响起,她拿起来一看。 是她母亲。 陈暖看着电话闪烁,等电话快自动挂断的时候,点了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带着试探的温柔声音:“暖暖,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刚才在洗澡。” “今天的相亲去了吗?你祁阿姨的儿子,祁闻,海归博士,在投行工作,条件特别好。” “没去,今天额外有个工作。” 陈暖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自己走到吧台处倒水。母亲的声音继续从扬声器里传出,她只偶尔应一声表示在听。 “明天刚好周六,妈妈给你约好了,地点发你手机上了。” 陈暖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声音听不出情绪:“妈,我不想去。” “让你相个亲,怎么就那么难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你祁阿姨的儿子抽空出来的,你都26了,连男朋友都没带回家过。去看看啊,不喜欢就算了,别让妈操心,妈妈是不会害你的,我观察过的,没问题的。”语气逐渐变软,几乎是哄着的。 陈暖缄默了会。 “我今天遇见了周潭。”这句话脱口而出,她自己都愣住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明显急促了些,“……周潭?你高中那个男朋友?你还喜欢他??” “当初我们怕你学习压力大,以为你就随便谈了个缓解压力,闹到学校那边我们都没说什么,只让你注意一下,结果你是怎么对我们的?真把那段只有一腔热忱的感情当真了啊?” 陈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她没想到这个名字会如此轻易地脱口而出,更没想到时隔八年,母亲的反应依旧会如此激烈。 陈暖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不是他,只是撞音了。一个商业客户,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那就好。”赵兰馨松了口气,“那个周潭,根本就配不上你。暖暖啊,你现在是26岁,不是16岁,别再犯糊涂了,记得明天去相亲啊。” “妈,我真的不想去。”陈暖试图说些什么,“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靠婚姻证明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听话……” 电话那头说什么陈暖已经听不见了,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哗啦啦地灌满耳朵。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回了句“我知道了”,然后以“明天要早起”为由匆匆结束了通话。 雨声开始变得遥远。 暖黄的灯光下,空气似乎变得粘稠,陈暖总觉得烟味还残留在房间里,混合着雨季独有的潮湿气息,令人窒息。 手机屏幕亮起,是她妈发来的消息:【明天十点,城西咖啡馆见面。】 陈暖盯了一会,缓慢地回了个“好”,把手机扔到一旁。 她整个人蜷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雨声渐大,让陈暖恍惚想起,她和周潭分手的那天,也是个雨天。 明明是个雨天分手,他们却很和平。 和平到八年后重逢,还能相互体面地给对方打招呼。 第二天一早,陈暖起得比平时早。她昨晚根本就没睡好,看着镜子里苍白疲惫的神色,简单快速地给自己画了一个淡妆。 城西咖啡馆在北城西边最繁茂的地方,她提前十分钟到约定的地点,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男人,面庞俊逸,气质温和。 这种人还用出来相亲? “祁闻?”陈暖站在桌边,疑惑问道。 祁闻金丝眼镜下的眼睛带着笑意,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是我,陈暖小姐?” 陈暖一向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习惯,哪怕这场相亲她有多不想来,但她来了就会保持基本的礼貌。 她轻轻回握他的手,“久等了。” “还没到约定时间,是我来早了。”祁闻笑起来温润如玉,“要喝点什么吗?他们家的瑰夏很不错。” 陈暖在祁闻对面坐下,放下包,“美式就好。” 祁闻招手示意服务生,柔声道:“两杯美式。” 咖啡很快就端上来了。祁闻把方糖罐往她那边推了推,问:“陈小姐平时喜欢拍什么题材?” “风景为主。”陈暖喝美式并不加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偶尔接点商业摄影。” “我看过陈小姐为《VIEWS》拍摄的‘十二色’系列,光影处理很有个人风格,让人过目难忘。” 这个“十二色”是陈暖去年灵感爆发,拍了一整年的系列,根据不同的明星定制不同的风格,一月一套,拍了十二份,本本火爆。 ‘十二色’爆火后,有人想让她继续拍明星,顺带营销一波摄影师的身份,让她在网上走红,陈暖拒绝了,也没在网上露过脸。 一般来说,这种明星商志很少有人会去关注摄影师是谁,毕竟陈暖只在摄影师专栏里留个名字,还是她的英文名。 陈暖有些意外他居然做了功课。她来之前根本没看母亲发来的那些资料,但有着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基本的职业客套话还是能说点的。 “祁先生在投行工作也是非常有名。”她笑,“没想到本人对摄影也有研究。” “略懂皮毛。”祁闻推了推眼镜,目光温和专注,“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早些年拍摄的那组《雨巷》,很有故事感。” 陈暖喝咖啡的动作顿了一秒。这组是她大学还未毕业时拍的作品,近年来,她的名气在业内越来越大,这幅作品的争论也越来越多。 她放下咖啡杯,抬起眼,第一次认真打量对面的陌生男人:“祁先生居然知道?” “叫我祁闻就好了。”祁闻说,“因为我个人比较喜欢陈小姐的作品,有种特别的风格。” 陈暖听惯了这种话,和往常一样解释道:“个人拍摄习惯。” 相比起拍人像,陈暖更喜欢拍风景——山不说话,水不喧哗,一景千解,每一张都在诉说自己的故事。 祁闻似乎察觉到她的疏离,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听说陈小姐前不久刚从巴黎拍摄完回来?那里的艺术氛围应该很适合创作。” “只是短期项目。”陈暖的视线重新落回眼前的咖啡上,“祁先生在投行工作,想必更熟悉的是数字而不是艺术。” 祁闻微笑道:“数字是理性的艺术。就像摄影,看似是定格瞬间的感性,实则需要对光线和构图有精确的考量。” “陈小姐对于光线明暗、构图比例的精准把控,简直完美。” “谢谢祁先生对我的认可。”陈暖缓了一会说,“其实,我想我们应该都很清楚这次见面的性质。” 祁闻本想慢慢来,没料到她居然那么直接,便也说:“确实。不过能认识陈小姐是我的荣幸。” “恕我直言,”陈暖直视他的眼睛,“我现在专注于事业,没有任何发展感情的打算。今天来赴约,更多是为了应付家人的期待。” 祁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陈小姐对我的感受怎么样?” 祁闻的问题让陈暖微微一怔。她注视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斟酌着用词。 “祁先生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谈感受未免太早了。” 祁闻的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那真是我的荣幸。其实我更希望了解的是陈小姐本人,而不仅仅是你的作品。” “陈小姐能给我一个接触你的机会吗?” 陈暖只想早些结束这次的相亲,她总觉得有股视线盯着自己,让她后背发凉。 她对祁闻并不反感,当个朋友还是行的,于是点头:“可以。” 祁闻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名片,推到陈暖面前,笑着说:“我的联系方式,或者陈小姐现在同意我的微信好友也行。” 陈暖收好名片,听到后从包里拿出手机,有一条好友申请。上车后她就没打开过微信,听他那么一说,当即点了同意。 “好了。”她将手机放回包里,他们已经聊了近一个小时,远超她预期的时长,“我下午还有个拍摄,先走了。” “我送你?”祁闻起身。 “不用,我打车了。”陈暖拿起包,“谢谢你的咖啡。” 走出咖啡馆,阳光刺得她眯起眼。她正低着头打车,结果直直撞上一个人。 “抱歉——”她抬头,话语戛然而止。 周潭站在她面前,西装革履,领带却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像是被人心烦意乱扯开的。 男人的目光落在陈暖脸上,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好巧。”周潭开口,声音低沉,看向咖啡馆内还未离开的祁闻,听不出情绪:“工作?” 陈暖下意识地侧身,挡住了他看向祁闻的视线:“嗯,约了客户谈拍摄。” 周潭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唇角微微上扬,却不见笑意:“谈得愉快吗?” “还行。”陈暖移开目光,“你怎么在这?” “在对面的写字楼见个客户。” 陈暖点点头,也没在说什么,低头打车。八年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竟然如此生硬而客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是一条看不见的河。 “要回去吗?”周潭打破沉默,“我送你。” 陈暖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却又被强行压下。 “不用了。”她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周总,我觉得我们之间很早之前就没有联系的必要了。” 陈暖觉得有些好笑。 八年前,是他先放手的。 现在又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周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肯定道:“你化妆了。” “工作需要。”她不愿意在和周潭过多纠缠,低头看了眼手机,打车软件显示还有五分钟到达。 五分钟,只要再坚持五分钟就可以走了。 时间把陈暖打磨得圆润而克制,也带走了她最鲜活的部分。 不知不觉中,陈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安静的孤岛。 相顾无言。 “车到了。”周潭突然开口,指了指路边缓缓停下的网约车。 陈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黑屏。她仓促地点点头,快步走向出租车,却在拉开车门的瞬间听见周潭的声音: “陈暖。” 她僵在原地,没有回头。 “你以前从不对我说谎。” 陈暖的手指紧紧攥住车门把手,她想反驳,想冷笑,想问他凭什么在八年后突然出现并指责她,但最终她只是沉默地坐进车里,用力关上了车门。 车门关上,她没听见周潭最后说的话: “你昨天都没化妆。” 第3章 第三张相片 出租车驶离的瞬间,陈暖从后视镜里看见周潭依然站在原地。 出租车拐过街角,后视镜里那个身影终于消失不见,陈暖才发觉她在微微发抖。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关切地问道:“妹子,冷气要不要调小点?” “不用,谢谢。”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祁闻发来消息:【安全到达了吗?】 陈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复:【嗯,谢谢关心。】 消息刚发出,又一条进来:【下周三北城美术馆有场私人展览,不知是否有荣幸邀请陈小姐同行?】 陈暖:【抱歉,近期工作排满了。】 祁闻:【希望下次有机会欣赏你的新作品。】 陈暖没回复,锁上了手机。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水色。 “姑娘,到了。”司机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办公室里,小林正在整理昨天拍摄的照片,听见开门声,她惊讶地抬头,“暖姐,你不是说今天休息不来吗?” “提前结束了。”陈暖简短地回答,在电脑前坐下,随手点开昨天的拍摄项目。 小林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没再多问,只是去茶水厅泡了一杯咖啡递给她。 “谢谢。”陈暖接过,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稍稍定了定神。 电脑屏幕上,赫然弹出一张熟悉的脸,周潭西装革履,面容英俊,眉眼冷淡。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两秒,手指一动,直接跳到了下一组。 “对了暖姐,”小林突然想起什么,拿出一张烫金名片,“早上有人过来,说是想约你谈合作。” 名片上印着“周潭”两个字,简洁锋利,和他人一样。 “……” 看着上面印着的电话,陈暖没说话,只把名片丢进抽屉里。 “对方说希望你能亲自接他的项目,”小林试探性地补充,“价格可以谈。” 陈暖语气平静:“推了。” 小林一愣:“可是……” “就说我档期排满了。” 小林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好。” 陈暖继续处理着照片,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都八年没见,她都把他当死了。 现在这算什么?分手八年,前前前男友莫名复活诈尸了? 她冷笑一声,指尖在键盘上敲得极重。 处理完最后一张照片,窗外已经全黑了。 陈暖伸了个懒腰,走出办公室,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小林走前给她留了盏台灯。 外面的雨停了,夜风带着雨后的凉意扑面而来。她拢了拢外套,往停车场那边走。 刚坐上车,章时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陈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在一旁。 “瑶瑶,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她打趣道,“和顾怀舟吵架了?” 章时瑶和顾怀舟刚到法定年龄就扯了证。三人是高中同学,那时陈暖在美国得知这个消息时,由衷地祝福两人。 从校服到婚纱再到职场,相恋五年,结婚四年,如今依旧相爱得不像话。 “我们没什么架可吵的。”电话那头传来章时瑶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就不能单纯想你了?非得吵架才能找你?那我现在去找他吵一架。” 陈暖发动车子,感受到好朋友的幸福,嘴角不自觉上扬:“算了,他怎么会和你吵架。我还是不影响你和班长的感情了。” 电话那头传来顾怀舟模糊的声音,似乎在问章时瑶在跟谁通话。 “是暖暖。”章时瑶对顾怀舟说,转声又对陈暖说,“我们家里炖了汤,暖暖你要不要来喝点?” 陈暖打心底的羡慕他们。 她想起上个月他们三个和林钦聚餐,林钦开玩笑地问顾怀舟这么多年的感情是怎么维持的。顾怀舟当时正给章时瑶剥虾,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她在心里,从来没离开过。” 说得那样理所当然,那样确信不疑。 他们的爱像一棵树,年轮一圈圈增加,根系越扎越深,风雨不倒。 “暖暖?你在听吗?” 陈暖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呼出一口气。 “我不去了,太晚了。下次吧,瑶瑶。” 些许是听出她声音不太对劲,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随后柔声问:“暖暖,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遇见了一个人。”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摩擦声,章时瑶似乎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是周潭?”她说得直接。 陈暖的手猛地攥紧方向盘,指节泛白。她盯着前方红灯的倒计时,故作轻松:“嗯,昨天刚见过,他来找我摄影。” 绿灯亮起,她踩下油门,轻描淡写地说:“就正常工作关系。” 电话沉默了几秒,章时瑶突然叹了口气:“暖暖,你声音在发抖。” 陈暖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确实不太稳。她摇下车窗,让夜风吹散车内的沉闷:“可能有点累,今天还被迫去相亲了。” 章时瑶知道陈暖高中两人分手后周潭几乎是闭口不提,听着电话里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转移了话题:“你觉得相亲对象怎么样?” “对见了一面的人能有什么感觉。”陈暖苦笑,“要不是我妈逼着我去的,我才不会去呢。” “暖暖,你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工作关系。”她缓声说,“瑶瑶,我只是有点累。” 章时瑶的声音放得更轻了:“暖暖,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不用。”陈暖立刻拒绝,声音却软了下来,“真的不用。就是猝不及防见到他,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章时瑶:“暖暖,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你要记得,你值得最好的,而不是将就的。” 陈暖感觉眼眶发热:“我知道。” 挂断电话后,车厢内彻底安静下来。陈暖盯着前方被雨水洗刷干净的公路,喉间泛起熟悉的苦涩。 她羡慕的是他们那种经年不变的专注—— 在这个选择太多、诱惑太盛的时代,有人始终坚定地选择同一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把爱变成和呼吸一样自然的本能。 到家楼下,陈暖没有立即下车,而是靠在座椅上,伸手摸向副驾驶的储物格,从里面翻出一包女士香烟。 她抽出一支,叼在唇间,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的车厢里跳动,映得她眼底一片潮湿。 烟味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辛辣又苦涩。她摇下车窗,夜风灌进来,吹散了她吐出的烟圈。 “不是说戒了吗?”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盯着烟头明灭的火光,陈暖忽然想起第一次抽烟的场景。 高三还未结束她就去了美国,人生地不熟,迷茫又害怕,于是她笨拙地点燃一支从便利店买来的烟。 那是她第一次抽烟,烟草的辛辣立刻呛入喉咙,让年少时的陈暖弓着背咳嗽起来,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后面明明已经不呛了,她还在不停地流泪。 可能是因为烟草的味道太苦了。 烟烧到尽头,烫到了手指。陈暖猛地松开,烟蒂掉在脚垫上。她弯腰去捡时,一滴水珠落在手背上。 不是雨。 雨已经停了。 陈暖怔怔地看着手背上的水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哭。 这太荒谬了。 烟蒂被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陈暖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湿痕。推开车门时,夜风裹挟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不该有这么大反应的,八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也足够让她忘记一个人。 屋里一片漆黑,陈暖没有开灯。她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爬上来。她摸索着走到沙发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母亲发来的消息:【和祁闻聊得怎么样?】 陈暖盯着那条消息,觉得很可笑。所有人都想挤进她的生活,周潭是,祁闻是,连她父母也是。 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却没人问过她到底想不想接受。 陈暖没回复,直接按灭了屏幕,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抱枕里。 她分手那天的雨很大,大到陈暖再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泪水和雨水一起滑落,她死死攥住周潭的手。 “周潭,你是不爱我了吗?” 陈暖看着周潭,试图出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不一样的情绪,不舍、痛苦、犹豫,哪怕是一点点的心软也好。 可什么也没有。 不,或许说有,周潭的眼神柔和,看着她,声音很轻。 “昕昕,对不起。” 陈暖不断的摇头,她不要对不起,可她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手握地愈发用力。 “不是、不是……” 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吗? 不是说好要去一个城市吗? 不是说好许多很多事情吗?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周潭看着她,很平静地说:“我配不上你,松手吧。” 陈暖固执不肯松,直到她在周潭眼里看到了哀求。 他有力气挣脱,却在哀求她松手。 那一刻,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去。她没力气在去握住那只手,眼睁睁看着周潭走入暴雨中,在雨中渐渐模糊。 至此,陈暖的初恋像泡泡一样,碎掉了。 “啪——”的一声。 陈暖打开了浴室的灯,镜中的女人眼尾发红,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盯着自己发红的眼眶,用力眨了眨眼,直到那点湿意彻底消失。 她站在花洒下,热水冲刷着她冰凉的皮肤。雾气很快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她泛红的眼眶。 关掉吹风筒,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陈暖走出浴室,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她没理会,径直走到阳台。 最后一丝乌云散去,皎白的月光倾泻而下,夜风穿过她半干的发丝,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一场将熄未熄的旧梦。 她想起瑶瑶电话说的话。 “你声音在发抖。” 何止是声音,她的人生从遇见周潭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震颤,像经历着一场迟来的余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张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