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道侣总拿旧攻略追我》 第1章 第一章 二月,虞家后院。 一墙之隔,墙外仍是一片白茫茫的寒意,不少雪花纷纷落下,顷刻间便覆满大地,零星露出的枯瘦枝丫经不住这般冷意,嘎吱一声,掉落在地。 一墙之内,却是一片令人惊讶的盎然生机。绿意葱茏,鸟叫不绝,或粉或白的花瓣儿俏生生地占住了好几根枝头,有徐徐微风抚过,香气扑鼻。 一道粗壮枝头上,身材高挑修长的虞荔着了一身靛色薄衫稳稳当当地斜坐在上方,衬得她白皙如同皎月。 她悠然地跷着腿,手托着腮,正遥遥地看向远处。 她眉如远山,一双澄澈大眼更是晶莹剔透,鼻若悬胆,唇不点而朱。她的嘴角隐约翘起,在粉黛葱绿的掩映下,清丽脱俗得似意外落进凡间的山间精灵。 她已经坐在这儿有好一会儿了,却一直没等来想见的人,她有些不耐地蹙起眉,正待要起身另寻他处,此时突然响起了一阵阵清脆的寻觅之音,似乎在喊她。 虞荔往下看去。 “荔小姐,你在哪儿呀?” “荔小姐?我是红豆呀,你在哪里呀?” 底下有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正跳着脚地不断往树上看,探头探脑的样子让虞荔着实忍俊不禁,她眼眸流转,随即隐匿自己的呼吸,将自己小心藏于树影深处。 底下的小丫头半天没听到回应,有些心急,正要转身之时,虞荔便冷不防从一株茂密的枝叶下露出自己的一张脸,沉声道:“你找我有何事呀?” 虞荔的双脚勾住了树枝,身子自下而上,又故意伸出双手,薄薄长长的袖袍就顺其自然地垂落,连着那道冰凉的指尖,正正落在了红豆仰起来的脸上。 红豆被冷不防地摸了一把脸,心中大骇,尖叫了一声,脚下一滑,便快要往前扑去。 眼看红豆即将脸着地,虞荔未曾料到自己这么一吓,居然有这么大的成效。她眉头一动,双脚往树枝上一蹬,身子腾空一转,衣衫翩飞之间,一只手便稳稳地勾住了红豆的腰。 小姑娘还在迷蒙地瞪着一双眼睛。 她只知自己眨眼前还只能看见一片苍黄大地,眨眼后自己的鼻尖就嗅到一抹清香,随后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就被一双手稳当地扶住了。她后知后觉地眨巴着眼睛,望向了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虞荔。 看似平静镇定的面容中,唯有一双大眼深处带着一丝浅浅的担忧。 看红豆一脸惊魂未定望住自己的模样,虞荔心生一丝惭愧,语气也带上了一股柔和:“你还好么?” 红豆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的双手抚住自己的胸口,一阵后怕:“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子小,不要再这么吓我呀!”她看了一眼虞荔,有些不满地噘了噘嘴。 虞荔看她似乎无恙,这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她心知自己确实有些过分,只能轻咳了一声:“我哪知道你原来是这么胆小,明明上一世……”虞荔的话戛然而止,眸色顿时深沉。 红豆还在埋头扑打着自己衣服上沾染的灰尘。 今天可是荔小姐很重要的大日子,她便是为了这一天才舍得把这身荔小姐给她做的衣服给穿了出来。本想穿这一身高高兴兴地去找荔小姐,结果差点摔个大马趴。 她专注地整理身上的褶皱,便没仔细听虞荔说什么,等她意识到虞荔突然止住话头,她才懵懵懂懂地停下动作,望向了突然变得沉静的虞荔:“荔小姐,您刚刚想对我说什么呀?” 她隐约听见了什么上一世,只是没能厘清其中的含义:“什么上一世?” 虞荔方才有一瞬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炽热与冰冷一直交织于身,有无数人的无情攻击与冷漠眼神一一落在自己的身上。 本来晶莹的眼眸深处凸显出一股懊悔与恨意,在听及身边的人说话之时,她才回过神来,让自己从那股滔天的情绪中挣扎出来。 她望着红豆懵然又信赖的一张脸,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直到尝到一丝腥甜,她才若无其事地松开力气,对着红豆绽开一抹笑颜,无奈摇头:“我说上一世肯定是欠你许多,才让你这一世来到我的身边折腾我。” 红豆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见那身靛色人影越走越远,才回过神跺了跺脚,小声嘟囔:“什么我折腾您呀!明明是您……” 不远处传来虞荔悠悠的声音:“再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就开阵放你在这里呆一天,不让你去凑热闹咯。” 红豆愣了愣,此时一阵猛烈大风吹过,树枝树叶齐声响起,原本还葱绿明媚的后院突地变样,红豆伶仃站着,只觉天地骤然变色,顷刻间一片遮天蔽日,见不到的阴影处树丛窸窣响动,仿佛有什么隐藏的妖怪出没! 红豆心中陡然一惊:“等……等等我!荔,荔小姐!”她慌不迭发足朝着虞荔所在狂奔而去。还没等她跑出多远,她就撞入了一个温香软怀里。 虞荔含笑,一双手轻轻搂住惊慌失措的红豆:“怕了吧。” “荔小姐!”红豆站定后,再也藏不住心中的埋怨,嗔怪地看了一眼虞荔。 虞荔松手,双手负于身后,吓完人后也不说什么,直接转身走远。窈窕绰约的身形显出一片悠然自得:“给你练练胆儿,以后还有的是你怕的时候。” 虞荔说得意味深长,只是红豆不解其意,但也清楚,从小到大,只要她的虞荔小姐决心想藏起来的事,谁也别想知道。 好在她敢肯定,荔小姐绝不会害她。 红豆浅浅吐出一口气,跟在了虞荔身后,静了半晌,看着虞荔仍一脸平静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地说道:“小姐,你捉弄我就算了,待会儿在那么多人面前可不能再这样了。这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 红豆只要一想起待会儿要见识的大场面,可能要见识到的大人物,她的腿肚子便有些发软,心里头却还是欣喜异常,这可是她家荔小姐的大事啊。 一思及此,红豆的语气忍不住带了点期待与自豪:“那毕竟是您和谢公子的大喜事呀!” 虞荔闻言,微侧过头,看向了红豆,鼻子轻轻发出了一声像是嗤笑一样的声音:“哦?” “喜事?” 红豆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到虞荔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浅浅的嘲弄之意。 她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天大的喜事!” 虞荔定定地看着红豆,半晌才移开了目光,浅浅一笑:“唔,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也算一件喜事。” 红豆听见虞荔的回答,这才松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虞荔的嘴角笑意更深,这一个月以来冷淡的清丽面容突然展颜,便宛如在冬日里一朵突然盛开的花,让红豆几乎目不转睛,她喃喃道:“小姐,你也很开心吧。” 虞荔微勾唇角:“那当然。” 她回首看了一眼远处的高墙,墙里墙外一派界限分明,她被父亲的爱意锁在墙里头,一直以来天真无邪地长大,才会看不见墙外的龌龊不堪。 也才会跌得那般惨。 但没关系,现在的她看得很清楚。 虞荔短促地笑了一声,对着红豆道:“那就快点吧,我都快等不及迎接我的喜事了。” 红豆欣然应下,脚步轻快地跟在了虞荔身后。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虞荔。 自从一个月前,她家的荔小姐就仿佛换了一个人。她不再肆意张扬,变得沉默内敛,经常一人独坐后院,静静地望向墙外。唯有对上比较亲近的人,她才会展露真正的笑颜。 红豆自知自己远不如虞家其他人那般机敏,但她也能隐约察觉到虞荔的变化。因此即便知道自己会被自家的荔小姐捉弄,但她仍自告奋勇地向管家揽下前去寻找虞荔的活计。 她心有余悸地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虞荔,虽说她早有心理准备,但就捉弄自己这一件事上,虞荔还是特别能够推陈出新,红豆还是被吓了好大一跳。 虞荔走得不紧不慢,一身靛色只让她皮肤更显白皙。她又身姿修长,只凭一个窈窕的背影就能让人一见倾心。从袖袍微微露出来的指尖柔滑白皙,一点都看不出饱经沧桑的样子。 更何况,虞荔嘴角一直带着笑意,仿佛真的很期待接下来的盛事。 红豆又偷偷地笑了笑,心知自家小姐肯定是因为谢公子才高兴起来,可下一瞬,却又突地惆怅起来。 虽然很高兴小姐因为谢公子而高兴起来,但她想到以后可能再也不能随时侍奉荔小姐左右,她又有些难过。 她舍不得自家小姐。 不知能否请求小姐在婚后将自己也带往灵山去呢?自己虽不会什么仙术阵法,也没什么修炼天赋,但洒扫院子、浣洗衣物、端茶递水也算在行。 要不干脆问一问? 正巧小姐心情正好…… 小姐应该会同意,但不知谢公子是否同意,平日里看他只对几个人难得有点好脸色,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有些冷淡…… 红豆东想西想,没察觉到身前人突地停下了脚步。 她直愣愣地撞了上去,却反而踉跄了一下。 “荔小姐?” 她甫一站稳,刚想问,却眼见一袭靛衫从眼前闪过,眼前再也看不见虞荔的身影,而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虞荔饱含喜悦的声音:“爹!” 红豆瞪了瞪眼睛,立时转身。 她看见虞荔扑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形中,正满脸喜悦地抬起眼:“您终于回来了。” 红豆小步跑过去,只见到虞荔被一双粗大的手掌牵住。那人便是虞戚,他身上落满风雪,脸上尽是威严,只是当他看到虞荔之时,眼里却难得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冰雪融化,只剩下慈父的一片关切之心。 “荔儿。” 虞荔压抑住喉间的哽咽,轻轻挣开虞戚的手,俯首提起裙摆,向他行了一个庄重的礼:“父亲,欢迎你回来。” 虞戚未曾料到会被虞荔行如此大礼,他愣了愣,盯着埋头行礼的虞荔皱了皱眉,又突地朗声大笑,伸手扶起虞荔,搂了搂她的肩。 “刚刚还扑在我身上撒娇,怎么这会儿就又这么疏远客气了?” 虞荔轻声嘀咕了一句,虞戚笑着把脑袋凑过去,就被虞荔恼怒地推开。 她扭着头,但没挣开虞戚的手:“这不是许久没见父亲您,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 虞戚摇头笑道:“我独生女的大喜日子,我怎么可能不来?就算拼了命,我也得回来。” 虞荔笑意稍减,静静地看着虞戚:“父亲,我之前在信中说的那事……” 虞戚眼眸骤然一厉,但笑意未减,他余光看向了一边的红豆:“红豆,你先去准备下,等会儿我要去沐浴更衣。” 红豆显然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只着急忙慌地哦了一声,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看着红豆离去的背影,虞戚才慢慢地松开了手,看向一边沉静的虞荔。 “我不知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旁的事我可以纵容你,但这是你的婚姻大事,我不准你再任性。” 他的话掷地有声。 “取消婚事,绝不可能。” 第2章 第二章 从一个月前,虞荔就在寄给虞戚的家信中就已言明自己并不愿成婚,虞戚在外奔波,虽只回了一封,然而信中却丝毫没有提及此事。 虞荔便料想他断不会轻易地容许自己此等任性之举。 从定下婚事之日起,她的婚事便不再只关乎她和另外一个人的私事。为了这桩婚事,虞戚邀请了天下宗门大派前来参宴。 为的就是昭告天下,一,他的独生女虞荔即将出嫁,而二,未来的虞家,也会在这一日交付到虞荔手中。 可惜,未来的虞家在虞荔的手中,却是…… 一思及此,虞荔的心中便泛起了难言的绞痛,但她面上不显,她不愿让虞戚发现,只拿如水般的莹润双眸望住虞戚。 委屈,又不肯让步。 虞戚虽满脸慈爱地看着虞荔,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荔儿,我不希望你在这件人生大事上闹性子。”他弯下腰,伸出大手,轻轻地按在了虞荔的肩上:“你能理解吗?” 虞荔眼眸低垂,下齿轻咬住红唇。她没有回话,只是微微一摆肩,轻易地甩开了虞戚的手。 这般作态,显然是听不进劝。 虞戚轻喝一声:“虞荔,我不准你再任性!”他横眉冷对,气势汹汹,高大身形将虞荔衬得更加娇小玲珑。 他不再敛住身上戾气,冰冷眼神看着虞荔像是对待生人一般冷漠。而周遭原本随风摇晃的树叶草丛骤然止住不动,仿佛被这股威压所震慑。 虞荔似是承受不住这股气势一般,身子轻微地发着抖,往后连退了几步,身子晃了晃,才又重新站直了。 她不哭不闹,面对父亲的诘问,她只是依旧垂着头,一言不发。 虞戚颇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被他宠坏了的女儿。 虞荔自小失去母亲,虽有天赋,但体弱多病,从小缠绵病榻,身体甚至比同辈之人还要瘦小可怜。 身为父亲的他,自是格外呵护这唯一的女儿。虞荔自小过得便是被众星捧月的生活,只要是虞荔想要的,虞戚哪怕倾尽所有,也都会想方设法给她要来。 就如这次虞荔与姓谢的小子的婚事,还是当初虞荔以命相逼,逼着他这个做父亲的应允。 虞戚还记得当时虞荔哭花了一张脸,倔强地看着他,对着他说,此生非那个人不嫁。 纵使虞戚再不满姓谢的出身,为了宝贝女儿,他也只能应允下来,好在姓谢的也没有辜负虞荔的期待,在定下婚事之后不久,就听闻他与虞荔在外游历之时居然遇到了奇遇,那人竟被灵山道长看中,收为弟子被邀往灵山修道,并应允他带上他的家眷。 自家女儿居然还能再有求仙问道的机会,身为父母,最大渴求不过是希望子女平安,安度晚年?虞戚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便喜出望外,就连看着姓谢的之时,也觉得这人分外顺眼很多。 而今,虞荔居然不想成婚,打算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这又怎么能让虞戚不发怒? 未来若是他有什么差错,虞荔又该如何自处? 他不能再惯着她了! 虞戚狠下心,别开目光,冷声道:“我不管你和他究竟又发生了什么过节,是不是你又在任性,总之今日你这婚,是成定了!” 他用力一拂袖,一道罡风扫向了临近的几株枝丫,嘎吱一声,几根树枝接连坠落在地,正正落在虞荔的鞋面上。 虞荔垂眸看着那几株断枝。 原先还好端端长在枝头的花朵被这股罡风无情扫过,颤巍巍委顿无地,一下子便沾染上了泥土,看起来有些可怜。 即便身居四季如春的地方又如何,一旦没了保护,面对反复无常的人生,花,抑或者人,都会跌落尘土,变得一片肮脏。 父亲永远不会知道未来她会遭遇什么。若是自己现在告知他,怕是父亲会拼了命地替她要回公道,甚至可能会替她扫除障碍。 自己还会想那个天真无知的虞家大小姐,在父亲的荫蔽下,平静地度过一生。 虞荔勾着嘴轻轻地笑着,眼里浮现一股慰藉之意。 但是这一回,她会靠自己夺回一切。 她望向一边愁眉深锁的虞戚,还是软下心来,暂时放弃了心中的想法。 此时,有另外一些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这里。 虞戚瞬间眉目一厉,他凝眸看向远处,见到有不少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近,为首的便是管家与红豆。 虞戚对着虞荔撂完狠话,本想不管不顾直接离去,却鬼使神差地又在迈步前看了一眼虞荔。 经他问责之后,虞荔少见的安静,不似之前那般哭闹,垂首的侧脸一派平静,眼里泛着他有些陌生的深沉,这让虞戚不由得生出一股异样之感。 他脚步一顿,便看见虞荔回首朝他望了过来。她朝着虞戚盈盈一拜,语气低落却也饱含浓浓的歉意。 “对不起,父亲,是我任性了。” 虞戚心中的古怪感更深。 只是他遍寻不到理由,看着眼前又变得乖顺的女儿,他的恻隐之心顿起,难得感到一股惭愧。 从他收到虞荔要求取消婚约的信时,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又在任性,又或者两个年轻人又闹了什么矛盾,本想放着不管,却也没想到直到一个月后,她仍然坚持。 他那时出门在外忙着处理要事,回来后又非着急忙慌地准备主持虞荔的婚事,还没好好问过虞荔究竟是怎么回事。 虞戚趁着众人将要到来之前,小声对着虞荔说道:“乖荔儿,若是那小子真的欺负你了,为父一定帮你主持公道,只不过,不是今日,可以么?” 此时前来迎接虞戚的人未到,声先至:“恭迎家主回府。” 所有人都朝着虞戚恭敬拜倒,一派浩荡,虞戚却不管,一双眼只顾盯着虞荔。 虞荔看着眼前虞戚期待的眼神,微微一笑,她也跟着虞戚一般压低了声音:“只要我给出理由,父亲就答应为我主持公道么?” 虞戚乍听虞荔松口,忙不迭地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放松的笑:“必不食言。” 虞荔得了虞家家主这般郑重的承诺,却不依不饶,她伸出手,声音陡然变大,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不由得抬起头来,红豆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在虞戚和虞荔之间来回逡巡。 虞荔缓慢说道,声音轻慢悠扬:“那我要击掌为誓,若我给出理由,父亲你便……” 她顿了顿,看着虞戚微皱的眉头,还是改了口:“你便要答应我,不急着操办那件事。” 虞戚呼出一口气,虽不解虞荔的举动,但他还是伸出了手掌,与虞荔掌心相对拍了一下:“我答应你。” 虞荔终是心满意足地笑了,这笑颜犹如清冷湖面上突然盛开的莲花,所有人都有些看呆了。 虞戚不重不轻地咳了一声,众人才赶紧回过神来。为首的管家凑上前,低声对着虞戚道:“家主,一切已准备妥当。” 虞戚嗯了一声,看虞荔还不紧不慢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你也要答应我,乖乖去婚宴。” 红豆正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正要站定在虞荔身后,就听见虞戚不明不白的叮嘱。 她瞪大眼睛,抿紧了唇,心里却在嘀嘀咕咕:“咦,家主怎么说这话,难道他也发现了荔小姐和谢公子生出了矛盾?” 这个推论还是红豆自己想出来,因她在这一个月根本就没怎么见过荔小姐和谢公子在一块。 她皱了皱眉,非要说的话,荔小姐好像不太愿意见到谢公子。毕竟谢公子还向她问过几次荔小姐是不是生病了。 红豆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将缘由推托到了谢公子身上,肯定就是他的错。 明明荔小姐那么心悦他,总想着单独找他跟他一起游玩,但他还总跟别的人一起说话做事,都不管荔小姐,也没应过几次荔小姐的要求。 虞荔得了虞戚的承诺,心里头压着的石头总算落下,正一派轻松地跟着众人往前走,却在不经意回眸时,看到了身后的红豆正一副龇牙咧嘴的恼恨模样。 她心情好,便生出了逗弄红豆的心情,她退后一步到了红豆身后,在红豆还在专注的时候,骤然拍了拍她的肩,发出一声轻喝:“嘿!” 红豆猝不及防,被吓得差点大叫,只是在看到前方被众人簇拥的虞戚时,她及时醒悟过来,捂住了嘴。 “还这么胆小啊。” 她喘着气,还瞪着大眼睛,就听到边上笑呵呵的悠然声音。 红豆闻言,立时看向了站在一边笑吟吟的虞荔:“想什么这么专注呢,小豆子?” 又被荔小姐吓到了!自己怎么不长记性啊! 红豆撅着嘴,但敢怒不敢言,只能憋住一口气:“没什么。” 虞荔看她鼓起来的脸颊,还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入手肌肤触感温热细腻,眉眼生动,不似之前被她抱在怀里时,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冰冷的身体从此失去了生机。 红豆被捏得痛了,本想叫痛讨饶,抬眼却怔了怔。 又是这种眼神。 自家小姐原先明媚的笑脸变得晦涩,眼中满是痛苦之意。这一个月以来,红豆偶尔能遇见这样的眼神,不光落在她身上,还有望见虞家其他物事时,虞荔也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红豆不懂,但她撞见时,眼眸却会变得莫名湿润。 仿佛她能体会到自家小姐的痛。 但是小姐应该是开开心心的呀,今天又是那么难得的一个好日子! 如果小姐能开心的话,她做出一点牺牲也无妨! 她眼眸一转,主动凑上前,抬起了那张被捏得有些变样的脸:“小姐,你想掐多久就掐多久吧!” 虞荔还深陷回忆中,冷不防被红豆的话给惊呆了。 “啊?” 这丫头莫不是傻了? 红豆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挺起了单薄的胸脯:“只要小姐开心,我无所谓!”她掷地有声地说完,想了想,又小声补了一句。 “但是别太用力了,我还想去观礼呢。” 万一被捏成猪头,管家肯定不会让自己站在前头了! 她煞有介事的模样让虞荔忍俊不禁,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轻轻地摸了摸红豆有些泛红的脸。 “唔,手感是不错,不过还是等以后捏吧。现在还用不着。”她遥遥望向远处,听见了正厅方向传来了隐约的乐声和人声。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我去做呢。” 红豆直觉自己似乎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不过看见虞荔的笑脸,她也不再计较,高高兴兴地跟在了虞荔身后。 “是呀是呀!很重要。”她跟着应和。 虞荔知晓她误会了自己,倒也不着急解释,只是走到半途,她突然问了红豆一个问题。 “小豆子,我问你,万一有人抢了你东西不还怎么办?” 红豆停住脚步,皱眉想了想,很快给出了答复:“跟那人讲理,让他还给我!”她顿了顿,小声问道:“这样做,对吗?”以往虞荔会时不时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若是答错了,不会被惩罚,但是也会偶尔被作弄。 只不过这次的问题有点奇怪,以往都是围绕谢公子来问的呀。 虞荔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问:“万一他不讲理,不愿还呢。” 红豆有些苦恼地想,想了半天,自觉自己解答不出来,只能以求助的眼神看着虞荔。 “那该怎么办呢?” 虞荔笑了笑:“很简单呀。” “那就抢回来。” 第3章 第三章 自后院走了好一会儿路,虞荔与红豆才来到了虞荔所居的院落。 虞荔甫一出现,正在院落门口翘首眺望的两名侍女便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她们快步走上前,对着虞荔躬身曲膝,行了一礼:“小姐。” 虞荔仍不紧不慢的样子,只微微点点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 自己的这片院落本就依山傍水,建在府中灵气最为充沛之地,入目一片葱郁,满室一派清香,虞戚又一直惯着自家女儿,万事万物皆凭虞荔的喜好而造,又额外设下结界,让此地与世隔绝,保住这片永恒的生机。因此只有虞荔这一处院落,一年以来四季如春,花木永不凋零。 现如今,因她的婚事,她的院落又被大刀阔斧地装扮了一番,满目艳红,张灯结彩,就连侍女也言笑晏晏,生怕其余人不知道,虞家最宝贵的小姐要出嫁了。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进去梳洗换装了。” 其中一名侍女见虞荔仍不慌不忙的样子,压住自己心中的焦急,轻声细语地劝道。 “嗯,我知道。” 虞荔的嘴角噙笑,看上去顾盼生辉,可若望进她的眼里,会发现她的眼神却没有笑意。 “走吧。” 虞荔正要走进院子里,忽又听得不远处传来不断敲打的声音,人声此起彼伏,脚步交错,似乎在忙着建造什么物事。 虞荔一挑眉,静候一边的侍女看她神情,不等虞荔问出口,便心领神会地回道:“小姐,那边还在抓紧修建姑爷的院子呢。” 实则院子已经建得差不多了,谢公子也未曾表达什么不满,反倒是陪同的虞荔在看完院落之后,又突发奇想,让工匠们加了许多设计,因此竣工之日遥遥无期,直到现如今,工匠们还在忙活着完成虞荔源源不断的奇思妙想。 谢公子倒是脾气很好地依从着虞荔,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院落一点点沾染上虞荔的气息。 侍女未曾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只是眼带艳羡地小心觑着虞荔。有这等好家世,又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夫婿又这等体贴,真是羡煞旁人。 虞荔闻言,只是略一回想,便想起自己如何志得意满地策划着自己成婚后的一切。 她微眯起眼睛望向远处,敲打凿石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挽着那人的臂膀,伸手指着院中各处。 她扬着一张笑脸,对着那人兴奋道——这一处,以后可以与他泛舟同游,那一处,以后与他共坐赏花,另另一处,以后让他教自己练剑,等她练成后,自己便让他带着自己,一同出外游历…… 虞荔越想,眉头便皱得越深,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她静站在原地不动,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之息。 旁边服侍的三位侍女或早或晚察觉到了虞荔情绪的转变,慌忙地交换了眼神。 虞荔近段时间脾气阴晴不定,人是沉了不少,却也让人无端觉得奇怪,不敢贸然接近。 也就只有红豆会少怕一点点。 但也不太多。 过了半晌,红豆便被另外二人推举出来充当问话之人,她一脸无奈,却又只能在另二人的眼神下,颤巍巍道:“小姐?您怎么了?” 虞荔没有回应,眸子里泛现一阵冷意。 红豆怔了怔。 这还是红豆这一次见到虞荔这样的眼神。眼神虽冷,但里头含着一道暗火,随时随地都会满溢出来。 红豆艰难地咽下唾沫,只觉在那道目光下张口难言,却又被旁边二人不断地使眼色,她瞥了一眼日头,心头一狠:“小姐,时候真的不早了,我们该梳洗换装了!” 她一鼓作气说完,便立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觉出身后有人的手正隔着衣服掐着自己的腰,红豆这一回也不管宝贝的衣服会不会被掐出褶皱,只暗暗咬牙忍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落在自己前方的窈窕影子动了动,红豆望见有一只修长的手臂抬起来,随即自己的肩上便落下了一份重量。她微微侧头,看见是虞荔的一只手掌落在自己肩上。 虞荔云淡风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呵呵,你们做甚这么紧张。” 红豆闻言小心抬头,便望见一张毫无芥蒂的笑脸。 虞荔正笑眯眯望着她们。 “进去吧。” 她率先迈进院落,侍女们反应稍慢,也马上小碎步地跟了上去。红豆落在最后,可还没走进去,她便听见自家小姐幽幽的声音。 “对了,红豆,替我传令,让他们停工。” 红豆略感疑惑地停了下来。 她隐约记得,自家小姐之前下令让工匠们必须在今日之内竣工,若是现在停工,岂不是赶不上她和姑爷入住? 红豆正犹疑间,虞荔便继续道。 “听声音,着实吵得很。” 红豆一脸恍然大悟。自家小姐自小耳聪目明,家主曾惋惜过,若不是身子太差,小姐未来成就并不会比谢公子差。 兴许这声音在她耳中是响了一些。 虽然她在过去也未曾听小姐抱怨过。 红豆正要转身走去吩咐工匠,又听到虞荔若有若无的轻声喟叹。 “再说了,”虞荔一边走着,一边抬手遥遥看向远处,话音恰巧落在一道凿石之声里。 “反正都用不上了。” 而那三人都没能听见。 再等红豆急匆匆归来之时,她一一让过院中忙碌奔走的侍女,待走近虞荔的卧房时,她才站定门口先平稳了自己的呼吸,而后才开口请示虞荔让自己进来。 虞荔在里头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红豆才伸手轻轻推开房门。 一走进卧房,一股清甜幽香直扑鼻尖。 红豆一眼便望见正中央的虞荔。 虞荔只着一件雪白中衣,青丝垂落在后。她坐在红木圆凳上,支着下颌,任由身后的侍女为自己梳理头发。 她难得乖巧地盯着面前的镜子,听见有脚步声,她才侧头望了过来。 红豆呼吸忍不住一滞。 尽管这数年与虞荔朝夕相处,红豆自以为自己看惯了这幅天人般的容颜,可如今见到如此盛装打扮的虞荔,她还是为此微微失神。 平日的虞荔神情矜傲,仿佛雪山里难得一见的一点艳红,让人惊艳。如今,冰雪融化,她的容颜经过眉笔点缀,在日光下肆意张扬,让人无法忘怀,只想多贪看几眼。 尤其是等虞荔站起身,任由侍女为自己披上春柳般的衣衫。一举一动优雅宛如仙人。穿好后,她盈盈转身,香气扑鼻,红豆只觉一片春天落在自己的心里。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看虞荔站起又来到自己跟前。 “小姐,你真好看。”红豆痴痴说着,眼睛倒是一眨不眨。 虞荔扑哧一笑,红豆眼前一亮,额头却是一痛。 她吃痛叫了一声,伸出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看到虞荔收回手指,神采飞扬地斜了她一眼:“这就看呆了?”虞荔若有所思,嘀咕了一句:“等会儿到那里,岂不是直接傻了?” 旁边传来细细的笑声。 红豆一瞥,是服侍的侍女正捂着嘴偷偷笑。 “就是好看嘛。”红豆撅着嘴。 她满眼欢喜地瞧着自家小姐,眉尖突然一蹙:“小姐,您怎么穿了这一身呀?” 她看了一眼挂在屏风上的桃夭长裙,难道不该穿这一件么?她又望向正在收拾的侍女。侍女闻言,朝她隐晦地摇了摇头。 虞荔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才轻描淡写地回道:“无妨,既然送过来这一身,那就说明今日穿这一身也可以。” 可以是可以…… 虽说确实可以…… 红豆嗫喏着,看着另外的侍女把桃夭长裙小心地收进柜子中。 可您当初就跟我说过,想在今日穿这一身嫁给谢公子呀…… 虞荔没有看到红豆游弋的眼神,还在按捺着自己心中的激愤之情。 她远远不像旁人所见般平静自持。 自她换上新妆之后,她的心头便充盈着一股愤怒。她犹如困兽一般想要大声嚎叫,却被理智锁住动弹不得。 她想提起嘴角,想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镜子里头那愤怒的眼神暴露了她。 虞荔收回目光,正要屏息凝神,听得外头急急的脚步声。 她望过去,窗上的剪影凸显出一个女人的样子。后头还有影影绰绰的几个影子。 一道年长妇人的声音响起,她站在门口请示虞荔:“大小姐,外头人已经等着了,大小姐是否考虑要启程过去了。” 去到举办婚宴的正厅还有些距离,此次又是虞家独女的订婚之宴,来往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仪式上的各种环节都由不得出错,虞荔这一拖延也不怪得她们会着急上火。 红豆的心也戚戚然。 好在虞荔最终乖顺了。 虞荔听见外头的声音,心头一软,眼里戾气倒是消散不少。 好在房内之内未曾发现她的怪异。 她收敛思绪,在侍女的引领下慢慢走出房门。 待虞荔走出房后,为首的妇人先是快速地扫了一遍虞荔,目光转到虞荔身上的衣服,略一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恭敬地低下头,伸出了手。 “若是已然妥当,请小姐随我来。” 虞荔伸出手搭在了妇人的腕间,凑近她小声说道:“嬷嬷,我这一身好看么?”她任由妇人牵着自己走,望着妇人,满脸皆是天真无邪的渴求夸赞。 被称呼嬷嬷的妇人顿时脸上露出笑颜,也同样压低声音:“当然好看,只……” 虞荔睁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望着她。 嬷嬷顿了顿:“这样也好看。” 虞荔这才咬着唇轻轻笑了笑:“那就好。” 嬷嬷搀扶着虞荔坐上了院落门口的软轿。 轿中早已铺上了软软的毯子,里头还放着薰香和一些零嘴。虞荔扫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推开,伸手撩开了轿帘。 吱吱呀呀的声音中,入目的人神情无一不带着喜悦与严肃。 又不是她们嫁人,为何这般期待。 真奇怪。 虞荔一边想,一边笑出了声。 红豆正服侍在轿子一旁,正巧听到了虞荔的笑声。她的脸红扑扑的,一半是兴奋的,一边是累的。 红豆望过去,气喘吁吁:“小姐,你也很开心是不是?” 虞荔嗯了一声放下了帘子,慢条斯理的声音从里头传出,闷闷的,有些怪异。 但带有一丝笑意:“开心啊。” 摇摇晃晃中,虞荔在一片红彤彤的轿子里发了一会儿呆,便察觉轿子停在了一处丝竹不断的地方。 在那一刻,热闹之声突地停了下来,周遭安静地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虞荔稳坐在里头,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的轿帘。 一,二,三。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正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 她抬眼,一片光亮出现。 一张脸出现在她的眼眸。 清俊沉稳,面带笑意,微微俯身,朝着她望了过来。 她心中激愤骤然加深,宛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脸上的笑意却是深得几乎压不住嘴角。 “荔儿。”那人轻轻地唤她的乳名,朝着她伸出修长的手。 她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在他犹疑的目光中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东临。” 发现其实荔荔开始也很女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谢东临的嘴角带笑,一手撑住轿帘,另一手牵住虞荔的手,慢慢地将人带了出来。 一道修长窈窕的人影从影影绰绰的红色中,终于出现在了众位宾客的眼中。 一身春柳素净异常,可容颜却宛若桃夭一般灼灼。 再加上虞荔顾盼生辉的双眸,看人时,唇角微微翘起。 那身雅静的绿色反而衬得她更加灼目,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虞家的宝贝独女虞荔,在成年之后,还是第一次这般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与她容颜相比肩的,还有她所代表的耀眼的家世以及一片光辉的未来。 站在一边本还算出色的谢东临,在这一刻中,也是黯然失色,成了陪衬。 众人一时间只看向虞荔,赞叹之声不绝如缕,却忽略了同是新人的谢东临。 谢东临却似乎浑然不觉,偶尔有人看过去,都只能看见谢东临一直侧头低首,望着身边略显冷淡的虞荔,眼中情意满满。 他牵着虞荔的手,温和道:“荔儿,路有些长,你慢些走。” 虞荔本不想与谢东临并肩而立,更不想与他牵手同行,一直想着法子想挣开对方,可谢东临比她多修了十多年的道法,力量远在她之上,又不知用了什么诀窍,手指看似轻巧地搭在她的腕上,却犹如千斤之重。 虞荔无论怎么暗自角力都撼动不了分毫。 谢东临何曾没有察觉虞荔的这些小动作,他手下微微使劲,脸上笑意不减,只是垂首附在虞荔耳边,对她轻声道:“荔儿,你莫要生气了,等结束后,我愿任你施为。” 说罢,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轻轻拿指腹轻轻蹭了蹭虞荔的手指。 这曾是虞荔跟谢东临求和好时才会出现的小动作。 谢东临看起来对虞荔百依百顺,可某一次,虞荔不小心脱口而出一些关于他家族的话,就让他生了好几天气。 那几天,他对上虞荔虽然脸上带笑,在外人看来似乎毫无芥蒂,但虞荔深知,他对待自己就如同对待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十分疏离冷淡。 虞荔虽知自己错了,但始终放不下大小姐的面子,过了几天见谢东临一直不来找自己,想了很久,才别别扭扭地拿这种方式去求和。 好在谢东临在那时候似乎气也消了,一下子领会了她的意思,牵着她的手,又跟她柔声道歉。 虞荔那时候被他揽在怀中,鼻尖满是谢东临的气息,干净又让人安心。她有些沉迷于这样宽厚的怀抱,许久才想起来抬头问了谢东临一句。 “怎么是你跟我道歉呀。”明明是我做错了。 谢东临抚着她的长发,将她小心地揽在怀里。 虞荔的头靠在谢东临的胸口,耳边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她才听见谢东临声音低沉地开了口。 “因为我更怕你从此不再理我了。” 她闻言,心中满是喜悦,暗暗许下愿望,她一定不再让这个人生气。 她也一定要跟这个人白头偕老。 不过她对自己的脾气毫无自信,她生怕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因此郑重跟谢东临约定,日后若是谁惹对方生气,都不准气太久,而若是想要和好,那就去摸摸对方的指尖。 谢东临听了却摇头,眼神坚定:“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虞荔虽然感动,但还是执着地让谢东临答应自己的要求。 谢东临没说什么,顺从地应下了。 只不过往后再发生小摩擦,还没等到虞荔反省消气再去跟谢东临求和,谢东临就先找了过来,好好哄着她,同她解释,让她忘了自己是为什么生气。 这个小约定也一直没用得上。 现如今,谢东临对自己用上了。 恐怕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般排斥他吧。 虞荔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见虞荔一直没有回应,周遭传来了一些琐碎之声,谢东临眼角一扫,心里顿时有些焦急。 他忍不住要凑过去之时,虞荔却抬起头,转头望住了谢东临。 “荔儿?” 谢东临的声音带着质疑。 他只觉这一个月以来虞荔对待自己简直天差地别,他很早就察觉虞荔似乎不愿见她,他便按着以往想去哄她,却未曾料到一直被拒之门外,更别提好好哄她。 今天他早早备好一切,做好最坏打算,就听传信的嬷嬷说虞荔已经朝这边过来。他喜出望外,却没料到,虞荔似乎还没有消气。 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所以然,而如今宾客满座,骑虎难下,他不想节外生枝,只能按着以前虞荔约好的求好的方法,依样画葫芦,只求虞荔能顾全大局。 他心中忐忑,终于感受到牵在手中的柔嫩指尖动了动。 他看了过去。 “好,这是你说的。” 虞荔缓缓展开笑颜,色若春晓,不外如是。 这是这一个月以来,虞荔真心对他露出的第一个笑。 谢东临眼神微恍,心中却沉静了下来。 到了今日,不能再出差错了。 他手下微微用力,牵住了那只虞荔的手掌。握在手心的指尖微凉,却是柔软温顺。 他现在就能轻易地掌控住这只手掌。 “那我们走吧。”他柔声道。 “好。”身边的人乖顺地回答。 他们这番暗潮涌动,在旁人看起来却像是闺房情事。 众人早听闻二人情深意重,浓情蜜意,现在看一对璧人这般恩爱,眼中满是艳羡遗憾。 一思及二人仿若被命运捉弄的身世地位,又觉二人能够相遇,着实上天安排的良缘。 自打虞家将这婚事昭告天下,二人的身世也早被有心人传唱开来。 虞荔不能修道已不是什么秘密,尤其虞戚还为了幼时缠绵病榻的虞荔,更是常年东奔西走搜寻灵药。如今虞荔长成这般康健的模样,已是不易,更别说修道这一遥遥无期之事了。 本以为虞家自此慢慢没落,谁料出现了一个谢东临。 谢东临出身谢家,是世间少有的会修傀儡术的名门。只不过,数年前,隐居深山的谢家全族不知为何被发现行踪,一夜之间竟惨遭屠戮。 那时虞戚刚好为求灵药,路经此地,闻讯赶来时,只看见满是沉寂的尸山火海中,冒出来一股微弱的气息。 那便是年仅十岁的谢东临。 谢家一切皆数被烧毁,唯独留下一个活人谢东临。 在谢东临醒来后,有不少觊觎傀儡术的人来拜访,但问及傀儡术一事,谢东临一概不知,甚至排斥想要将自己带回去的谢家分家之人。 而更严重的是,之前还被预言会是谢家之中最有天赋的谢东临,看见傀儡时,竟然会恫哭不停,颤抖不止,更甚者,还会生一场大病。 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来问谢东临关于傀儡术之事。 人世间再也不见谢家傀儡术。 虞戚看他与虞荔年纪相当,虞荔又总是闹着想要一个玩伴,便收留他作为义子,看他身子骨弱,不能时时陪着虞荔,于是就教他修习剑道。 仅仅十年,谢东临在同辈人中不再遇见敌手。 后来,谢东临又在与虞荔游历之时,得了灵山道人的青眼,邀去灵山修道,甚至允许他带上道侣。 听闻灵山多有奇术,更是有能让凡人脱胎换骨的道术。 虞荔与谢东临成亲,兴许便能沾得一点光,摸到修道的门槛。 比起郎才女貌结成一对这等普通之事,这门亲事,有心之人看到更多的是虞戚对虞荔未来的筹谋。 在虞荔站定与谢东临并肩而立之时,本停歇下来的丝竹之声蓦然奏响,鞭炮烟花应声响起,众人仿佛约好了似的,齐齐鼓掌。 他们眼中情绪复杂,既艳羡,又遗憾。 在这片热闹之声中,有一人踏着方步穿过人群走来。 虞荔抬眸,望见虞戚已换了一身文雅的儒衫,罩以沉红的外袍,眼睛望着他们俩的方向,嘴角噙着明显的笑。 “虞伯父。” 及至虞戚走到他们跟前,虞荔还尚未出声,一边的谢东临便松开了手,低着头朝着虞戚拱手一拜。 虞戚看了谢东临一眼,不失威严地嗯了一声:“不必如此多礼。” 谢东临这才直起身,脸上依旧挂着谦和的笑。 虞戚正待要说什么,有人细细的笑声传了过来。 “嘿,都什么时候了,还叫虞伯父呢。” 这话一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是呀,是呀,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 “都该改口称呼岳父了。” 虞戚与谢东临还未曾说什么,宾主皆欢的愉悦却被一道尖细刻薄的声音打破。 “嘻嘻,谢公子日后可是要成为灵山道长的关门弟子,到时候,谁攀附谁,那可说不定咯。” 这道声音甫一出现,众人调笑的声音骤然消失,他们面面相觑,唯独剩丝竹还在不厌其烦地演奏。 虞荔不言,侧头望向了一边的谢东临。 谢东临神情未变,向着虞戚请示:“虞伯父?” 虞戚声音低沉:“不必。” 话音落下,欢快的乐声中,只听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之音,有细碎快速的脚步不断响起,人群被迫涌动,又被接连几股怪力莫名推搡,歪歪曲曲让出道来。 身着喜庆颜色的护卫灵活移动,随后又是一阵轻微的呼痛,等众人再去看时,虞家护卫已经将一人制服在地上。 那人被捂住嘴,在地上扭曲着身体奋力挣扎,虞戚看也不看,只扬了扬手,那人就被护卫一个干脆的手刀利落地劈在脖子上,直接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护卫训练有素地将人带走。 “对不住,扰了大家兴致,竟混进来一只小虫子。” 大管家走了出来,先是朝着宾客深深鞠躬,后又朝着虞戚跪地磕头:“家主,是我准备不周,甘愿受罚。” 虞戚也不看他,他扫了一眼谢东临,才双眼看向周围宾客,朗声笑道:“对不住各位,年纪大了,眼神就不太好,放进来几条虫子咬人,还望各位莫见怪。” 众人纷纷说着不打紧。 本以为这场插曲就这么过去,虞戚又突然开口:“我倒是不介意自己会被怎么说,反正我也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人老了,在乎的东西也少了。” “但若是涉及到虞家和我的女儿,”他声音陡然变重,宛如洪钟,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力量,衬得不断奏响的丝竹之声变得绵软起来:“那我便是上一刻被埋进土里了,下一刻我也会从土里爬出来,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此言一出,满座刹那无语。 似乎才有人想起,虞戚还正值壮年,天份不算高,但手段却狠。虞家现如今还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沉蕴了几百年,手握不知多少的权力人脉。 即便是当今第一修道宗门的灵山,也要让几分颜色。 见震慑住了在场之人,虞戚才收起身上肃杀之气,一边示意大管家站起,一边笑着说:“一些惊吓宵小之辈的粗鄙之语,还望各位海涵。” “今日虞家难得的喜事,还能请来各位前来观礼,在下不胜感激,还望各位今晚能尽兴而归。” 众人干笑着拱手点头,丝竹之声又变得欢快起来,似乎又回到先前毫无芥蒂的时候。 虞戚眼眸深沉,笑容未减,从他准允婚事之日起,他便听到许多闲言碎语,他不惧被人看穿心思,也不怕被人说抛弃骄傲攀附他人。 他发誓,一定要保住虞荔,给她铺最好的路。 他看着眼前这对璧人款款向自己走来,心中更是满意。 虞荔哪不知道虞戚的心思,父女同心,她心中同样疼痛难忍。 但是决定已经做好,她不会反悔。 在虞戚即将转身走入内堂之时,她终于出声。 声音清脆,却掷地有声。 “但……我不同意这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