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1章 初遇 站在上京最繁华的地段,陆濯第一次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人,哪怕他是在应天参加秋闱的时候,他也没见过这样的繁华。 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估计住店的钱也贵,现在时间近了春闱,进京的人多了,住店的价格估计更贵。 陆濯深吸口气,到了人少的巷子里将怀里的家当又清点一遍。 一两银子,十几个铜板,还有两个馍,一箱子书。 这还都是他多年积蓄和乡里乡亲合伙凑出来的,看着不少,但在京城花销也大,距离考试还有近半月的时间,考试免不了各方打点,住店吃喝也都需要钱。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几处补丁,还要置办一身新的行头,递送行卷时总不能显得太过寒酸而失了礼节。 堂堂七尺男儿,进京尚未有功名,就先为五斗米犯了愁。 从巷子里出来,陆濯开始合计着住店的事,忽然,人群中一阵的喧闹引起了他的注意。 “欸欸,少爷您慢点!” “都让让!都让让!” 陆濯远远望过去,只见一个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打街头一路疾驰了过来,后边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跟在后面边跑边喊。 跑来的人逆着光,他有些看不清楚,但看这周遭人见怪不怪的样子,心下便有了几分考量。 敢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段纵马,还不引起旁人非议的,这得是位顶级的显贵。 陆濯向道边让了让,等着那一人一马过去。 “囡囡!”那马匹将要过来时,应是娘亲没抓住,一个小姑娘直接冲到了路中央。 马上的人显然也看到了这个小姑娘,他急着拽了拽缰绳,但急行的马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就收住,眼见着要撞了上去。 陆濯与那小姑娘不远,一时也顾不得什么,飞快的跑了过去,在马蹄子要落下的一瞬间将小女孩儿抱了过来。 “吁——”那马在不远处收住了蹄,马上的人直接一翻身下来。 “没事吧!”他快走几步到那小姑娘身边,语气焦急,显然也吓得不轻。 夫人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小姑娘,将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从马上下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岁的少年人,他穿着月牙白骑装,腰带上绣了金色的纹路,中间镶嵌了玉石,头发被高高的竖起,显得很利落。 他走近那对母女,那妇人赶忙站起身来行礼“谢公子,小女刚刚多有冒犯,请谢公子赎罪。” “别别别,我刚刚差点撞到人,在让被撞的赔礼,我可担待不起。”说着又确认了小姑娘是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 陆濯有些意外,这位一看就是权贵家的纨绔子弟却意外的好说话。 那位谢公子又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了一把银瓜子,向妇人和他手中各放了一半。 谢小公子递钱的时候才抬眼看了陆濯,他愣了半晌。 好……好俊的郎君! 陆濯只是穿了最简单的圆领窄袖麻布袍,头发用木簪扎起来,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但长得好看的人无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他身量修长,脊背也挺得直,即使背着看上去就不轻的箱笼,看着也不显得佝偻,他看样子是来赶考的,面上沾了些风尘,将身上的书卷气削弱了三分,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了些。 谢小公子轻咳了一声,“这位郎君,刚刚也多谢你了。”说着将手中的银瓜子往陆濯手里塞。 陆濯赶忙推拒:“公子,在下也没做什么,这可使不得。” 陆濯将他的手往回推,手与谢小公子的手碰在了一处。 陆濯眼见的这人像触电一样猛的收回手,银瓜子掉了一地。 陆濯:……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陆濯只得俯身去捡掉下的银瓜子,这一小把得有五两银子,比寻常官员一月的银钱都多。 谢小公子也连忙俯身去帮忙捡钱,那两个小厮也赶了上来,少爷长少爷短的关心了一番。 那瓜子被捡起来,这位小少爷又开始往他手里塞。 “公子,举手之劳而已,在下真担不起。” “收下吧,人命可不是小事,您救了这小姑娘,与我也是有大恩的,若不收,我心里可不安稳。” 边上的小厮帮着腔,那钱就被半推半就的送到了他手中。 “您收好了!”钱刚被递到手中,人就开始往后跑了,只给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 陆濯将视线移向了刚刚的妇人,“这位姐姐,刚刚那位是谁?” “您一看就是外地来赶考的,这位在京城可谓无人不晓,丞相家的小少爷,谢锦谢小少爷。” 这位妇人也是爱说的,面对的也是陆濯这个刚刚救过自己小女儿命的恩人,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 “这位谢小公子是丞相和长公主老来得子得来的幺儿,他往上还有一个长兄和长姐,丞相早年家风严,教出来的一儿一女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到了这位,出生时要了长公主半条命,小时候体弱,丞相一家子将他当眼珠子疼,如今身体好了,却成了这般不学无术的性子。” 身份虽然尊贵,这散财童子却是当的大方。 陆濯躬身行礼:“多谢姐姐。” 抛去陆濯这边不谈,谢锦上了马一遛烟离开后,好不容易心绪平静下来。 他向一旁的小厮打听道:“阿福,去问问刚刚那郎君是何人?” 看着谢锦一副心猿意马的样子,谢福不由的心里打鼓,少爷到了气血方刚的年纪,却对京城的小姐们毫无兴趣,如今却主动打听起了一位俊郎君。 谢福应下后,又忍不住提醒道:“少爷,您刚刚差点撞了人,您还是先想想怎样和丞相解释吧。” 听到谢福的话,谢锦不由的苦了脸:“不是没出事吗,阿福和阿禄就不要告诉爹爹了。” 谢福和谢禄无奈道:“少爷,这事我们也做不了主。” 谢锦回身眼巴巴看着他们。 谢福和谢禄无奈耸肩,这种原则上的事在丞相那里没法隐瞒。 谢锦叹气:“那好吧,那刚刚那位郎君……” “这件事请少爷放心。” 回到丞相府后,谢锦一路小跑到了正堂,谢正庸刚和同僚们谈完事情,看见他过来了,还笑呵呵的招呼他: “锦儿,怎么跑正厅来了?” 谢锦一僵:“爹……” 看他心虚成这样,谢正庸心里有了数。 “说吧,又怎么了?” “爹~~,我说了你别生气——”这一声爹千回百转。 “别来这套,谢福,你说。” ………… 果然不出意外,被禁闭一周。 周朝立法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在街上纵马,但规定了不能纵马伤人,尤其是在长安中心大街这样繁华的地段,若有违反者无一不处以鞭刑。 谢锦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去关禁闭。 当天下午,谢福就带来了陆濯的消息,谢锦一下子来了劲。 那位公子姓陆名濯,应天人士,今年来科举,二十有一,据说家境不好,家里人去世的早。 谢锦心揪了一下:“他这么多年该多不容易 。” 不过陆公子却是个出息的,从小就会读书,才不过二十,就得了乡试第一,在他们那十里八乡是有名的天才。 谢锦星星眼:“好厉害。” 谢福看着自家少爷一会高兴一会难过的样子有些无语:“这位陆小哥和您就只见过一面,您这怎么还牵肠挂肚起来了。” 谢福本来以为小少爷会像以前一样厚着脸皮来一句“那怎么了。” 结果抬头一看,就看见他那向来日天日地日空气的少爷竟然红了脸。 “怎么说话呢!” 谢福:………… 不好了,相爷夫人,小少爷他断袖了! 晚饭是夫人亲自送来的,长公主与皇帝一母所生,如今年近六十,却不显老态反倒是比年轻时更添华贵,她将摆菜的下人屏退,坐在了谢锦的对面。 “锦儿,听你爹说你今天差点纵马撞人?” “娘,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提醒周遭的人了。” “凡事总有万一,若是今日你真撞伤了人,就你爹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估计连娘都保不住你。” “娘,我知道错了……” 夫人伸手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下:“你呀,也就认错最积极,这次要不是有人拦下,看你怎么办。那个救人的人呢,听说也是来科考的,好好谢谢人家。” 说起陆濯,谢小公子可就来了兴致。 “陆郎君可厉害了,背着那么重的箱笼,却能跑过去一把将人拉开。” “而且啊,他学问还好,是应天府乡试的解元,那通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池中物。” 长公主没住忍笑了:“锦儿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谢锦有些不好意思:“娘!” 长公主的目光闪了闪,知子莫若母,这孩子看这架势像是动了心。 他这儿子原是个断袖,怪不得京中的小姐全都看不上眼,他原来以为是他贪玩,顾不上去想那么多的男女之事。 原是这样。 年纪轻轻的解元,学识应该不错,就是不知那位解元的人品如何。 锦儿身体不好,得找个会照顾人的。 京中不是没有男子通婚的,如果锦儿愿意…… 长公主想到这抿了口茶,不由得轻笑,还什么都没发生呢,她到想了这么远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遇 第2章 提亲 若说当今在学问和文章上最有名的是谁,那就非丞相谢正庸莫属了。 天下的文人学子只要读过其文章莫不向往一睹其尊容,陆濯当然也不例外。 天下文章汇聚于此,除了科考,也同样是为了涨涨见识。 陆濯回去后,精挑细选了一个距离中心不远价格也说的过去的客栈。 陆濯和谢锦两个人从亭子出来,去了人头攒动的地方,那里向书店递了几本自己抄的书拿去卖。 按照惯例,他开始向京中各个有名的官员递送行卷。 他先在相对没有那么盛名的官员家投去了自己的诗文,他投了三家,都成功登门拜访了对方,交谈一二,心理也有了数。 一周后他将这一套形式摸了个大概,才终于去叩开了相府的大门。 陆濯将自己写的一首干谒诗和两篇文章递送给门房。 送行卷贵在精而不是多,听说前几年有位进京的学子自信满满的推了一车的作品,结果还不如交了一份那个,弄了个笑话。 不一会,门房过来通禀,说是邀他入内。 这相府在他拜访的官员的府邸中不算是顶奢,却胜在雅致,内里建了一处园林,青石流水,雕梁画栋,每一处都像是被精心打理过。 没有一处透着张扬,也没有一处不显尊贵。 陆濯被门房领入了正厅,他向堂上看去,发现不仅坐着丞相,一旁还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这位应该是丞相妇人,也是当朝的长公主,只是这种场合夫人应该是不会出现的。 “见过相府大人,长公主殿下。”陆濯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阁下请坐。”丞相谢正庸指了指一旁下首的位置。 “多谢。” “适才看了阁下的文章,文风质朴,却颇具风骨,见解独到,想来也是花了心思。” “大人谬赞。” “不过此处列举‘推恩令’却是不太妥当……” 陆濯赶忙起身恭听,探讨了近半个时辰,真不愧是当代最文名的学者,陆濯顿感受益良多。 不知不觉近了午膳时候,一旁的长公主出言打断:“到了午膳时候了,都起身用膳。” 随后将目光转向陆濯道:“陆小友也一并留下吧。” “却之不恭,多谢夫人。” 相府的吃食并不奢靡,也无那么多冗繁的规矩,因这有他这个客人,才多弄了几个菜。 席间,长公主似是不经意的问询“陆小友,不知年纪几何?” “二十有一” “家中可有什么人?” “未有,从十四岁起便一人了。” “如今也到了适婚年纪,可有钟情之人?。” 陆濯顿时心里一突,但这话不可不答。 “未有。” 果然,就见长公主和丞相对视一眼,随后转头看他:“我家幺儿与小友年岁相仿,不如介绍给你认识?” “在下如今尚未考取功名,暂无成家之意,望二位海涵。” 随后,他在脑中过了一遍相府中的幺儿,那日那个骄矜张扬的身影浮现在他眼前。 丞相家的幺儿,谢锦谢小公子,长得确实好看,但,但那确实也是位男子。 想到这,陆濯不由得诧异抬眼望向面前的两人。 丞相被他看的老脸有些挂不住:“明玥,还是你来说吧。” 原来谢小公子那日和陆濯分别后,在关禁闭的这几天就像得了相思病一样,尤其是心思被戳破后,干脆装都不装了,直言自己是个断袖,喜欢上了陆濯。 在从小被当成眼珠子疼的谢小公子软磨硬泡下,这才在递送行卷时提了此事。 陆濯:…… 长公主道:“陆小友若是不同意,我们也不会强求,只是那孩子和得了相思病似的,一天天的磨人,你与他相处几日,若实在不行,那便罢了,免得他终日中日惦记。” “陆小友可在此处暂住,我家中有一藏书阁,陆小友可以随意翻阅。”丞相说道。 当父母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连藏书阁都搬出来了,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况且……那日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对方一位世家子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说不定看他不过几日新鲜,过几日便看不上他了。 但左右他没什么损失,那小公子是个豪爽之人,说不定还能向上结交位好友。 见陆濯同意,长公主才向一旁的侍者道:“把锦儿叫来吧。” 没过多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清朗的的少年音越来越近。 “娘,是陆郎君过来了吗!” 来人显然走的很急,三步并作两步的迈了进来。 来人穿的与那日利落的骑装不同,穿了件日常的月牙白的直裰长袍,腰间系这玉带,头发用发簪扎起,那袍子上用金线绣着竹纹,随着来人而不断摆动。 “多大的人了,不知道稳重些。”丞相看他这幅样子不由道。 谢锦立马站直了身体,与正要起身的陆濯对上了视线。 他眼睛一亮,随后又不自然的转过了视线。 陆濯垂衣拱手:“见过谢少爷。” 谢锦也赶忙行礼:“见过陆郎君。” 在起身的瞬间,陆濯又和谢小公子对视上了,对方长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在看着他的时候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陆濯被安排到了与谢锦一个院子,就住在谢锦的隔壁。 午后简单休息过后,陆濯就在谢锦的带领下进入了相府的藏书阁,里面除了他们还有其他门客。 进去简单介绍寒暄后,陆濯本来想就在此处找一方桌案,但被谢锦拉着进了自己的书房。 笑死,在这还怎么独处。 谢锦确实是不爱读书,他的书房中的书架子上的书确实很满,但一眼看去,除了几部民间的话本和小说外,其余均是崭新的。 在进来的时候,他还把房檐上挂的蛐蛐拿走了。 “郎君,我帮你研墨。”谢锦兴冲冲的做到他对面。 其实陆濯计划主要是要背书的,本是用不着研墨,但看他的兴奋样子拒绝的话没说出口:“那就有劳谢少爷了。” “郎君,我字佑安,你可以唤我的字。” “佑安。”这两个字在陆濯口中转了一圈,流出时如同清泉淌进谢小公子的心中。 看着对面人泛红的脸,陆濯不由的轻笑:“我字谨行,是县里学堂的夫子取的。” “那我可以也唤陆郎君的字吗?” 陆濯不置可否。 “谨行,你还要什么,我去帮你拿。” “不必,在下一时半会看不完,佑安若是无聊就先走吧。 ” 谢锦立马摇头:“不无聊,不无聊,我也喜欢读书的。” 随后起身装模作样的到书架拿了一本书,他没好好看是哪本书,回来定睛一看《大学》。 谢锦:…… 他爹以前也让他读过这种书,要建功立业的人要读的书,满满的之乎者也,他看了就困。 他不想看,但转念一想,说不定陆濯这种就喜欢有学问的人呢,待他看明白了,也好与人有共同话题。 “谨行,我和你一起学习吧。” 陆濯颔首。 陆濯看起书来向来忘我,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揉了揉自己僵硬的颈项却发现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书还在桌上展开立着,人却藏在书后睡了有一会了。 陆濯不由得轻笑,他侧身过去伸手将他手中的书慢慢收走,然后就看见对方额头抵在桌子上,显然是看着看着无意识就睡着了。 这个姿势睡着对颈椎不好,陆濯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拍了两下:“佑安,醒醒。” 对方迷迷糊糊从桌子上爬起来,睁着有些迷茫的眼睛看着他,额头上还带着趴在桌子上留下的红痕。 不同于平日的张扬明媚的样子,刚睡醒的小少爷看起来有点乖。 陆濯觉得他手有点痒,于是下一刻,他的就直接下手行动了起来,捏住了对方的脸。 好软,他忍不住又掐了两下。 谢锦错愕抬眼,正对上了对方含着笑的脸,他不由得怔愣:“谨行,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要是让你多捏一会,你会多笑一会吗?” 陆濯收回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一声:“趴在桌子上睡久了不好。” 谢锦将手放在了自己脸上,漂亮的眸子甚至带了刚醒来的水汽:“喔,对脸也不好吗?” “嗯。” “……” 想调戏对方的谢小公子被一个“嗯”字弄得的哑口无言,这这人怎的这样无赖。 在调戏中占了上风的陆濯却也不好意思再下手了,他将目光转向了书案。 “好好读书。” “哦。”谢锦赶忙将捧起那本还没翻页就让他发困的《大学》。 “谨行,你会嫌弃读书不好的人吗?” “读书是自己的事,自然不会要求别人,况且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谢锦笑了,他放下了那本书:“那就好。” 谢锦指尖在《大学》的封面上轻轻划了圈,忽然凑近了些,眼底带着点狡黠的笑意:“那你说,要是有人宁愿去马厩里看小厮驯马,也不想对着这些之乎者也,算不算没出息?” “驯马能辨马性,读书可明事理,不过是各有所长罢了。倒是你,方才捧书时眼皮都粘在一起了,与其强撑着,不如去做些实在喜欢的事。” 谢锦眼睛一亮,被戳破心思反而松了口气,起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书页。 “谨行你真好,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说完这句话,谢锦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第3章 定亲 谢小公子风风火火的离开,又风风火火的进来,手中拎了一个食盒。 “谨行,你快尝尝,这可是皇宫御厨做的点心。” 他拿来的食盒有三层,每一层却只放了一个点心,那点心做的漂亮精致,上面有用糖做出来的花,像真的一样。 “这是皇帝舅舅拿来给娘的,我特地带来给你,快尝尝。”说着拿来一个上面装点着桂花的点心递给他。 陆濯还没见过这样像工艺品的食物,他将那块点心放在手心里端摩,没舍得入口。 “这桂花糕是我觉得最好吃的一个了,谨行不喜欢吗?” 哪怕陆濯家里穷,没吃过什么桂花糕,却也能看出寻常的点心不长这样,御赐的东西,他就这样给了他。 即使他不是什么来往的人情关系都要算计的分明的人,在这里也有些不好意思。 陆濯大致能看出来丞相和长公主的意思,藏书阁是每一个学子都没法拒绝的好处,坐在这里的所赠东西也是他没法忽视的人情。 他并不反感这些,虽然不是全然的好意,这对他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来说也是大恩。 况且,他并不讨厌谢锦,反而对对方很有好感,如果真的和对方在一起,也是他陆濯高攀了。 他将手中的点心送入口中,软糯的口感混着桂花独有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陆濯觉得他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 “很好吃。” 谢锦顿时眉开眼笑,又拿了一块递过去:“你再尝尝别的。” 陆濯将手中桃花的糕点,一分为二,递给了面前人一份,对方笑呵呵的接过,一口吃了下去。 解决完几个点心后,陆濯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在客栈的东西,当下便要去拿,谢小公子自然也屁颠儿屁颠儿的跟着去。 回来的路上,陆濯又顺便到了书店看看自己的书有没有被买下来,令人意外的是,不到两天的时间,他放上去的几本书竟然全卖光了。 老板笑呵呵的递来了两贯钱,欢迎他有书就往这里送,直夸陆濯字写的好看。 陆濯拿到了钱挺开心,一旁的谢锦却是不高兴了:“你这老板,谨行放在这里的书分明每本都卖了一两银子,你就给这点?” 那老板脸一僵:“这位公子你怎么说话呢,在这里寄卖,就是这么分的钱。” “您不是说四六分吗?”陆濯开口道。 边上有人看着,老板自知理亏,但是又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于是一拍脑袋,脸上又挂上了笑,道:“瞧我,是我给您拿错了,这是另一个小哥的钱,和您弄混了。” 于是又拿出了二两碎银递给陆濯,对方给了台阶下,他于是就接了。 一旁的谢锦还有些愤愤不平:“您这老板可真有意思,这都能记混,这么多年的生意也算是白做了,莫不是来糊弄来赶考的外乡人?”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这家书店在京城也是有名的,老板恐怕砸了招牌,于是又往脸上多堆了两分笑:“唉,岁数大了脑子糊涂。” 然后他又取出了一两银子放到陆濯手中上:“就当是我赔不是了,以后您还来,咱们三七分。” 话已至此,谢锦才满意,拉着陆濯出了书店。 “谨行,那老板就是故意骗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我一个外乡人碰到这种事也不奇怪,我倒是更好奇,谢小公子怎么知道我的书卖了多少钱?” 谢锦:“……”忘了这茬。 “我就是想看看你抄的书,差人买下了。” “所以我这几日所做的事,你一直都知道。” “嗯……我就是让人打听了你,没有做多余的事。” 陆濯没回答。 谢锦以为他生了气,赶忙道:“谨行,你别生气,我知道这样调查别人不好,可这一段时间我实在想的紧,我下次不这样了。”谢锦拉住了陆濯的袖子。 陆濯忽的轻笑一声,随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没生气,逗你玩呢。” 谢锦被他一下子弄得面红耳赤,同时也松了一口气道:“谨行,你怎么这样。” 他还以为这家伙全然是个正经人呢。 陆濯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谢锦,他这次被骗也就蒙在鼓里了。 像是陆濯这样的人,其实从小到大没少被骗,但只要他能知道的,也都尽自己所能为自己讨公道。 一路跌了多少跟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有些事他没办法,就像是现在,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有人帮他了。 “这次多谢你,佑安。” 回去之后,陆濯又去了藏书阁,上次只是草草看了一下,便将书拿了回来,这次他在里面呆到了晚膳时。 时间越长,陆濯心理越是惊叹,要不然说天下文章聚于此呢,此处除了有那些儒学的经典著作,更有历来学子的名章,而且,最让他有收获的是,其上的注释。 不难看出,这些注释均出于名家之手,语言简练却都是真知灼见。 如果不是谢锦来叫他用膳,陆濯觉得自己能待到饿死在里面。 丞相府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谢锦一般都是在自己的院子用膳,这次也不例外,陆濯过去时,桌子上摆了满满当当的菜,谢小公子正在招呼他过来。 “谨行,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命人多做了些,快来吃。” 在这呆的时间越长,陆濯就越能体会到谢小公子的受宠程度,不仅仅是吃食,其他的用度方面甚至比丞相和长公主都要高上一个等次。 陆濯看着那一桌子菜有些无奈:“佑安,不必如此。” 他并非贵客,连门客都不算,不过是合了小少爷的眼缘才被请到此处。 “谨行,你可算是我的贵客诶,当然要让你开心满意才行。”说着给他夹了一筷子陆濯不认识的菜。 “快尝尝,这道‘炒葫芦’很好吃。” 陆濯看着那片花花绿绿的一片,挺好看的,就是没认出这是葫芦。 “炒葫芦?” “就是那道‘满山香’啦,就是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葫芦里,然后再炒。” 陆濯夹起一口尝了尝,果然好吃,食材的香味从口中溢出来,仿佛满山都有的香味,怪不得有了这样的名字。 谢锦又给陆濯舀了勺汤:“你再尝尝这个‘鸡汁煨笋’笋都是现挖的,很鲜。 一顿饭吃下来,一桌菜陆濯被谢小公子投喂了个遍,看着那一个个菜,陆濯也有些共情《红楼梦》中的刘姥姥了。 夜间躺在床上,陆濯虽然睡的是院子里的偏房,却也布置的精致昂贵。 屋内点着助眠的龙脑香,枕着沉香木的枕头,他没枕过木枕,这枕头设计的巧,枕着也不觉得难受。 陆濯第一次在这样舒适的地方睡觉,却是罕见的睡不着。 和谢锦的相遇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来回的播放,才一天,他就动摇了。 那一日在长安街头的初遇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在陆濯的脑海中浮现。 那个人张扬、肆意、矜贵,却意外的不难相处,这样的人和他几乎是完全相反的,陆濯过去对越得不到什么越向往什么这样的话嗤之以鼻,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话有几分道理,他也一样的逃不过。 他好像是个断袖,活了二十一年的陆濯想到。 离考试还有六天,既然心乱了,就早早解决,于是第二天用过早膳,陆濯就直接坦白了。 于公,谢小公子是他祖坟冒了青烟才能攀上的高枝。 于私,他也是对谢小公子有好感的。 提出这件事时 ,谢锦刚和陆濯去藏书阁,就被陆濯叫住了。 “佑安,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 谢小公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脏跳的厉害,他是心里有了个猜测,于是努力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我觉得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要定亲吗?”陆濯问。 谢锦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他的嘴比脑子行动的更快:“要!要定亲!” 反应过来后,他一把抱住面前的人,然后又不好意思的放开。 “不过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 “嗯嗯,我听着。” “在放榜之前,我们只能先定亲,而且不要对外公开。” “可以可以!”谢锦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你先别着急同意,这件事更多是为了我自己着想,我要有功名才会有筹码和你在一起,而且也是为了少一些的留言蜚语。” 谢锦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些都是正常的考量。 “还有,如果你以后没那么喜欢我了,我们能合离。” “谨行,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陆濯无奈轻叹口气:“我是说如果。” 谢锦抿了抿唇:“好。” 随后二人又去了丞相和长公主那里,决定能做这么快,其实有些超出了丞相夫妻的预料。 “锦儿,你先回去,我有话对陆小友说。”谢正庸道。 “爹,有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 “回去。”谢锦尝试犟嘴,被他爹两个字驳回,瞬间不敢造次。 看着谢锦一步三回头的走远,陆濯才把目光挪向了坐在上位的人。 “大人有话请讲。” “我记得你前天才说完无意成家,怎么不到两天就改了主意,愿意和锦儿定亲了。” “大人,缘分一事是说不准的既然我和佑安都有意,定亲也自然水到渠成。” “才一日,就喜欢到了定下终身?”长公主在一旁开口道。 “能和相府结亲,是我的幸事。” 用的是相府,而不是谢锦这个人,也就是说了,这场婚姻,除了感情,还有利益。 “哈哈哈,你倒是坦诚。”丞相听到这话反而放下心来。 他能从这个年轻人眼里看到他对自己儿子的喜欢,但只有真正有了能拿捏对方的利益,才能确保这份感情更长久。 长公主道:“我将丑话说在前面,和锦儿成亲后,便只能有他一个,当然,他也一样,我们谢家向来没有娶妾的传统。” “晚辈明白。”陆濯家也是如此,在他双亲去世前也是恩爱的一对,家里也没有娶妾。 “还有一点,这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好,从小到大被娇生惯养惯了,所以有时会有些任性,可能这几天你还没有感觉,但若你们因此弄了矛盾,我这当娘的只会帮亲不帮理。” 陆濯颔首表示明白。 “此外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我已为你找了夫子,你安心准备科考便好。” “至于定亲,现在先拟字据,定亲宴等科考后再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定亲 第4章 考试 时间转眼过了五日,陆濯提前一日便领了号房,去了考试点。 虽然和相府的夫子学了不过几日,陆濯却觉得受益匪浅,从前有六成把握,现在就有了八成。 虽然背靠了相府这棵大树,但他现在还没有动用这层关系的打算,不是他清高,科考是他入仕的门槛,也是他敲响相府大门的敲门砖,即使小少爷不在乎他的学问官职,但相爷和长公主那却必须有个交代,不能真成入赘吃白饭的人。 临行之时,谢锦给陆濯的一应物品都换了新的,笔墨纸砚换成最好的不说,吃食都给他带了好几包,都是切出来的熟牛肉和各式的糕点。 衣裳换了件崭新的丝绸制的淡蓝色的襕衫,深色的圆领上压着锁子纹的样式,腰部和下摆也都压了暗纹,就连头上的玉簪上都镶嵌了宝石。 这一身将谢小公子迷的五迷三道的衣服加上他读书多年带上的书卷气和他骨子里那点清冷,看上去倒像是一位世家公子,又因为是坐的相府的马车过去的,颇能唬人。 进了考场,陆濯看着就脾气不好的检查侍卫也和蔼了几分,免了一顿呵斥。 陆濯参加的自然是进士科,第一场帖经,主考对儒家经典的记忆,他记性向来不错,这一场过得比他想象的甚至容易了些。 心里有了底,后面的两场杂文和时务策他写的竟然也意外的顺利。 在书院时陆濯练的最多的就是杂文,而时务策是来了相府后这几天恶补的,出的六道题也大多是他练过熟悉的。 天助我也,陆濯想。 从考场出来,陆濯第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谢小公子,他冲谢锦摆了摆手打招呼,谢锦就几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谢锦抱的激动,引得周遭的人纷纷侧目,陆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将他稍稍推开了些:“你怎么比我这考生还激动呢。” “哪有,也就是一般般的激动。” 谢锦被调侃的有些不好意思 。 谢福在一旁开口:“少爷这几天可是茶饭不思,今天更是一大早就拉着我们过来了。” 谢锦瞪了眼他,没再答话而是拉着陆濯上了马车:“谨行,府里准备了吃食就等你回去呢。” 陆濯颔首:“有心了。” 看着谢小公子眼底带着的些许青黑,他就知道这几天他茶饭不思确实是真的。 陆濯的心好像被蛰了一下,不是他自卑,只是现在的自己,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谢小公子如此青睐。 若只是因为相貌,谢锦又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对他这般好,他陆濯何德何能呢? 刚刚谢锦是拉着他的手上的马车,现在两个人上了马车,那双交握的手仍然隐藏在衣服的袍袖之下。 和他常年握笔干活略显粗糙的手不同,谢小公子的手光滑细腻,像一块温暖的玉。 陆濯摩挲了下握着他的手,那手颤了一下,却是抓的更紧了。 他将目光转向谢锦的脸上,却发现对方将马车的帘子撩起来正向外看,他的角度就只能看见对方泛红的耳朵。 确实如谢锦所言,陆濯一回去,相府就备好了吃食,相府平时的吃食在一众达官显贵中算的上朴素了,也就除了谢锦平时吃穿用度更奢侈些。 今天的相府却是少见的做了一大桌子菜。 “锦儿,濯儿,快去净手过来吃饭。”长公主看到他们回来招呼道。 席间只是聊了一些家常,像是陆濯家里的情况,这些年读书的经历之类,直到饭过了三旬才对科考提了几句。 最先开口的是长公主:“濯儿,这次如何?” “多谢夫人挂心,在下觉得尚可。” “那便好。”应声的是谢锦,说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丞相也在一旁点了点头,陆濯虽然在丞相府住的日子不多,但他的学识秉性谢正庸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既然能说出‘尚可’就是有了把握。 “谨行,这两天你应是累坏了吧,多吃些。” “多谢。” 陆濯将那一口菜吃下去。 陆濯原以为等待放榜的日子应该是焦虑不安的,却不曾想竟是意外的安然。 陆濯有意向上结交,顶着县试和乡试第一的名头以及丞相的关照,陆濯也参加了京中学子的几场诗会,在没有落榜之前,他没有出头的打算,只是涨涨见识,结交些朋友。 因着会试不久后的的殿试,在功课上陆濯也一点没敢放松,每日做最多的事就是听夫子讲课,丞相也不时会来提点一二。 谢锦不喜欢读书,但喜欢待在陆濯身边,陆濯每日学习看书,谢锦就在一旁看杂说,或者捣鼓自己的东西。 “佑安,你不用一直在我身边,这一天天下来不会无聊吗?” “不会啊,在你身边就不无聊了。” 谢锦忽然想到什么问陆濯:“谨行,前些日子参加的诗会,你为何不下场写诗,你明明诗写的那样好,怎么说来着……”他在脑子里想了一圈典故,忽然想起来了。 “七步成诗!对,你都可以七步成诗了。” 陆濯轻笑一声:“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好,尚未放榜,太过张扬不好。” 没到最后一刻,就不会提前松懈。 日子晃晃悠悠的过去,放榜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相府早早便派人过去抄榜,陆濯还算不上着急,谢锦却在屋子里来回转。 “你怎的比我还急?”谢小公子到比他还向个考生了。 “这可是你的大事,这些年家中还没有参加科考的人,倒是你,竟然还看的下去书?” 其实陆濯心里也是有些兴奋和期待的,但这种情况这些情绪无用,便被他找些事压了下去。 现在被谢锦一说,他的情绪有些上来了,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决定做点什么让对方更急一些,也同样缓解自己的情绪。 “佑安,你凑近些。”陆濯忽然开口。 谢锦还在紧张的关头上,以为他要说一些正事,不明所以的凑过来:“怎么了?” “再近些。” 于是他又凑近了些,两人鼻尖几乎要碰上鼻尖,谢小公子才后知后觉感觉不好意思,于是他就在陆濯的注视下慢慢的熟了。 这人真是爱脸红,陆濯忍住笑意,用手托住他的下颌,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却让人完全没法忽视,谢锦感觉有什么柔软的感觉从嘴唇直冲天灵盖,又从天灵盖冲向全身,然后轰的一下炸开。 谢小公子活跃的思维一下子成了一根线,半晌都没什么动作。 其实陆濯也也没好到哪去,他也是活这么大第一次亲人,他虽然不镇定,但他可以看上去很镇定,放榜的紧张情绪被冲了个干净,他满脑子都是好软和对自己大胆行为的震惊,他没谢锦那样爱脸红,只有微微泛红的耳尖隐藏在发丝里。 “还急吗?”陆濯一脸的游刃有余。 谢小公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思维紊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啊啊啊啊这人怎么这样! 他向后几步离这人远点,刚想上演一番夺门而出的大戏,就见谢福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他手里捧着一卷红帖,语气有些急切:“少爷,陆公子,贡院放榜,已经抄了榜单回来。” 谢锦手疾眼快的抢过榜单,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然后忽然就笑了:“中了中了,是第七名!” 若不是谢福在,他估计都要抱着人转圈了。 陆濯飞快的将目光移向那榜单上,之间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上,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第一列。 看到这个结果陆濯舒了一口气,应天一个普通县里的自己,能在高手云集的会试之中拿到前十,他已经出乎意料了,这个成绩,够拿的出手了。 两人一起来到了正厅,丞相和长公主显然听说了这件事,谢正庸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明显有了几分笑意。 陆濯确实有读书的天赋,和京城自小受名师指导的考生相比,都算是野路子,若不是成了儿婿,这样的后生他估计也是要收为弟子的。 “明日的春日宴,你和锦儿一起去吧。”言外之意,以丞相府的名义去。 春闱放榜,这在京城可不算是小事,皇帝下令在京郊设宴,这也是历年来的惯例,场宴会宴请的人很多,上榜的考生自行参加,京中的公子小姐也大多受邀。 这些考上的贡元将来大多都是要做官的,此番既是为了结交同僚也是借此认识京中的小姐。 因此私下又被小姐们戏称相亲宴。 谢锦一听就笑了,春日宴这种都是文人吟诗作对的宴会他向来是不喜欢去的,但今年不一样,他将来的夫郎要去的,他自然也要去将人看好了。 “爹,我一定好好准备。” “还有你们定亲的事,也要安排起来,春日宴回来就将日子定下吧。”长公主开口道。 虽说两人的事情一早便口头定下了,但以丞相府这样的门第,家里的孩子成亲必须要按照规格。 “想要邀请的人名单近日便写好交给管家,成办好后会给你们过目。” 陆濯颔首,谢锦已经兴冲冲开始和丞相长公主商量要准备什么了。 第5章 春日宴1 次日的相亲宴,啊不春日宴,谢锦难得起了个大早,吩咐人进行梳妆打扮,他今日穿了一件暗红色打底的圆领袍,上用孔雀羽线绣出的凤凰,头发用暗金色的发冠固定,上面镶嵌着红宝石。 甫一踏出来,陆濯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谢小公子这样的装束,他平日里的张扬是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衣着大多以浅色为主,显出年轻人的天真烂漫,今日这一身衣服却是和他本人一样的张扬。 谢锦转了个圈,向他好一阵炫耀,像只开了屏的孔雀。 “好看吗?”谢锦问他。 “好看,很衬你。”陆濯由衷说。 以乌金缀做面料,孔雀羽绣成的衣服,极致的奢侈华丽,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显得喧宾夺主,可穿在谢锦身上却显得相得益彰。 谢小公子穿着华丽的衣服,坐着丞相府马车,风风光光的拉着他的心上人出发了。 太张扬了,陆濯喜欢谢锦的张扬,但放到自己身上却有些不习惯,他好说歹说推辞掉了那件浅黄带着绣着金线衣裳,穿了件低调些的蓝色衣袍。 他们来的时间并不早,园里已经有了不少的人,本来三五成群的谈天说地的人们看见他们过来纷纷挪去了目光。 这其中不乏认识谢锦的人,其中一位穿着锦袍的男子热络的上前:“谢兄,你怎么还赏光春日宴了,真是稀客。” 谢锦却表情淡淡:“想来就来了。” 那男子热情不减,看了看谢锦的穿着:“谢兄这一身倒是气派。” 见谢锦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谢兄往年都不来的,今年忽然过来可是有了看上的女子?我可和你讲,各家的小姐我可是都认识的,我给你牵线搭桥——” 谢锦皱眉,直接出言打断了他:“我对你说的没兴趣,还有别谢兄谢兄的叫我,我和你不熟。”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拉上一旁的陆濯就往前走去。 陆濯跟着他走,谢锦平时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他还没见过这人对谁这样不假辞色过,于是他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正对上了对方怨毒的目光。 察觉到陆濯看过来,又换上了一副热络讨好的笑。 谢锦带着陆濯到了一处没人的亭子坐下。 “那个人是刘府的二少爷,就是那个礼部尚书刘洪都家的庶子,叫刘柏,下流的很,烟柳巷子的常客,还到处欺男霸女,还欺软怕硬。” “我见不惯他那副样子。” 陆濯想到那人一副眼底青黑一脸肾虚的样子颔首表示知道。 随着来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那座亭子也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其他人,于是他们干脆就离开了,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地方走去。 那里男男女女围了不少人,不时传出了几声叫好来,是一群人在玩飞花令。 他们去时刚刚结束了一局,胜者是一位陆濯没见过的女娘。 “沈姐姐,你还是这么厉害!” 一旁的谢锦对这女娘却是很熟悉,乐呵呵地去打招呼。 沈,听到这个姓氏时陆濯心下动了一下,和当今太后同姓。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见谢锦向他介绍:“谨行,她是我表姐,沈青禾。” 能被谢锦唤一声表姐的,那就只有靖国公家的嫡长女,太后的曾侄女了。 思及此,陆濯躬身行礼:“见过沈小姐。” “表姐,他就是陆濯。 ” 听见谢锦的话,沈青禾不由得挑眉,打量了几眼陆濯:“陆兄客气了,我与阿锦关系一直都不错,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同我客气。” 几人正寒暄着,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谢——谢小少爷,沈小姐,好巧,你们也在。” 见几人都神色淡淡,他也毫不介意, 他对谢锦殷勤,对沈青禾态度更是热切,对于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男女都不例外,尤其是对他这种在烟柳巷子混惯了的人来说,受了几声虚情假意的吹捧,总觉得自己魅力无限。 见几人都神色淡淡,他也毫不介意,先看了眼陆濯,又将目光挪向了沈青禾:“不知这位是?” 说着话,还抖开自己的扇子,自认为风流实则下流的摇了摇。 沈青禾:…… 沈青禾被无语了一下,随后回答:“陆兄是我的好友,这届会试的贡元。” 刘柏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濯,得知他不是什么高门出身,又长了这样一副样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面上虽然仍然带着笑,眼神却露出了几分挑衅与不懈。 一副清高样,还不也是来攀高枝的。 “原来是这届的举子,那想必学识不错,不如与我来一局飞花令,如何?” 随后不等人回答,就从人群中拉过一位看上去上了些岁数的老者。 “这位夫子看上去德高望重,就让他来做主持者吧。”这主持选的草率,但刘柏就跟选定了他是的。 谢锦想说几句,被陆濯拦下了,陆濯冲他摇摇头,随后应了下来。 这一场共有五个人,除去陆濯、刘柏,又上场了两个女娘和一位郎君。 主持着摸了摸胡须,给出了一个有些刁钻令字——夏。 刘柏急于表现率先开口,他挥了挥折扇,一脸深情:“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接下来是位女娘:“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 这一令字不算多见,几轮下来,就淘汰两人。 “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陆濯接上上一人的诗句。 他下一个女娘顿了一下,随后无奈一笑:“精彩,小女子才疏学浅。”随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下了场。 现在就只剩陆濯和刘柏两人。 刘柏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面带挑衅的看着陆濯,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在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上出过风头,此时心中得意的很,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 “陆举子,继续。” 陆濯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了数,开口道:“刘公子,这样只输了喝酒有什么意思,今日好不容易热闹,不如向你讨个彩头如何?” “什么彩头?” “我见你这把折扇做的倒是漂亮,若我赢了,便将他赠予我。” 刘柏手一顿,他眼珠转了转有些慌乱,转念又似想通了似的。 “好,不过你陆举子也要添一份彩头,我也不要一件东西,就要今日的春日宴你不能和沈小姐同行。” 陆濯:……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本来就不是同行的,这是恰巧遇见罢了。 “好。”陆濯颔首。 “那继续吧。”刘柏说着向沈青禾状似不经意间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沈青禾:…… 这场飞花令因着刚刚的彩头气氛又高涨一头。 “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刘柏一晃折扇开口。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陆濯接。 ………… 又是好几场下来,围观的众人皆有些惊叹,而刘柏脸色从开始的自信变得越来越难看,明明是春日,他手中的折扇却一直来回的晃。 “泰山嵯峨夏云在,疑是白波涨东海。”*陆濯开口接上上一句。 “夏……”刘柏准备要说的诗句被陆濯顶了,晃了半天折扇也没晃出一句话,就这样愣了半晌,陆濯好整以暇等着他认输,而一旁的主持者也一个字没说。 在众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的时候,刘柏也是在没法耗下去了,他哈哈大笑两声,装作豪爽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下认输,陆举子才高八斗,在下比不过,告辞。” 他说着抬腿就要走,却被陆濯叫住了:“刘兄,你的彩头莫不是忘了?” 刘柏在心里暗骂一声,表面却打着哈哈:“瞧瞧我这,一杯酒下去就有些昏了头。” 说着像是要把折扇递给他,只是还没等人来接,他就像是有些不胜酒力,拿不住似的,将折扇往地上使劲一甩。 陆濯料想到他会有动作,早有准备似的,向前一步,趁着这扇落地之前,一脚勾了上来,随后抓在手里毫无停顿地“欻——”一声打开,这一下快的刘柏根本没来得及去阻拦。 “这样好的扇子掉在地上就可惜了,这山水画的不错。” 说着将扇子递给了谢锦,谢小少爷将扇子接过打开看了看,刘柏想拦住,但谢小公子的面子他不敢驳。 “却是是一副好的山水。” 谢锦又装模做样的仔细凑近瞧了瞧,发出了一声惊叹:“这山水,真是大有玄妙,竟是汉字堆成的!” 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有些好奇,开口问上面写的是什么。 谢锦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 ………… 念了几句下来,周遭先是静默一瞬,随后开始了切切私语,再一看刚刚的那位题令字的夫子,人都不知道哪去了。 “我原以为是我对刘少爷的认识浅薄了,看来还是我将他认识太高深了。” “连飞花令都做假,至于吗。” “我还奇怪怎么这么喜欢扇扇子,原来是另有乾坤。” “那这样的话,陆举子是真厉害啊。” “我可听说,他可是应天乡试的第一,那可真是年少有为,怪不得连丞相都赏识。” 抛去众人的议论不谈,刘柏就是脸皮再厚,他也没脸再待下去了,当即就灰头土脸的上了自家马车离开了。 这时一位小厮打扮的人走到了众人跟前:“各位公子小姐,请移步水榭,宴会要开始了。” 第六章已经写完了,其实才算刚刚更新,都怪我手残…… “举子”是对参加科举考试的读书人的统称,尤其是指参加乡试的应试者。而“举人”是乡试考中后的称谓,属于科举考试中的一个功名等级。 简单来说,举子包含了未考中举人的应试者,也包括已经考中举人的人。也就是说,考中举人的人,曾经是举子,考中后依然可以被称为举子(但更常用“举人”来特指其身份)。两者并非对立关系,而是“举子”的范围更广,举人是举子中成功通过乡试的群体。 文中的诗句都是摘抄的,可以搜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春日宴1 第6章 春日宴2 今年的春日宴设在了水榭上,虽然是春日没有荷花,但微风习习,烟柳画桥也别有一番景致。 陆濯和谢锦随着人群共同落座,谢锦凑到他近前:“谨行,你是怎么注意到他作弊的?” “其实我也是猜的,刘柏在提出飞花令时,先看了自己的扇子,才开了口。” “而且从围观人群中恰好盯上了那位夫子,根本就没有任何挑选的痕迹,选的理由也是拙劣得可怜。” 陆濯轻笑:“于是我试探了他一下,果不其然,我提到要折扇时,他的目光闪动了。” 谢锦一回想刚刚刘柏的样子,觉得确实漏洞百出。 “谨行,你都知道他作弊了,还敢和他玩,不担心会输吗?” “诗文的话我是有这个自信的。” “哦,谨行,你今日好像比往日要高调些,是因为高中了贡士吗?” 陆濯颔首:“要显示出自己的才华来,才能在殿试中更有胜算些。” “而且……”陆濯凑近了些:“我们都要定亲了,我也要给你长脸。” 听到“定亲”两个字,谢锦心里又有些热了起来,借着宽大的衣服袍袖的遮挡,他勾住了对方的手指。 见对方没有挣扎,只是和他面不改色的并排走着,只是眼睛专注的看着前方,没再看他。 这件大袖子的衣服果然没穿错,谢锦美滋滋的想着。 到了水榭上,谢锦拉着陆濯在靠前的案几后坐下,勾着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过。 待到众人落座,主位上的人才姗姗来迟,今年的春日宴主持是位内阁学士,这人陆濯见过,他们科考的考官之一,据说参与了出题。 只见他盘坐在案几前,举起一杯酒,摸着胡子笑呵呵的道:“今日良辰,群贤毕至,当浮一大白!”随后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着这位学士祝酒词和一杯酒饮尽,这场春日宴正式开始了。 之前那场飞花令让记住陆濯的人不少,现在过来敬酒攀谈的人很多,以至于陆濯身边始终三三两两的围着人。 谢锦在桌下拉了拉陆濯的袖子,示意他别和多了。 终于等到身边这几个喝酒攀谈的人离开,陆濯才转过头看谢锦,将手中的酒杯放下。 看着他面色如常的样子,谢锦刚刚松了口气,就听陆濯凑到他耳边道:“佑安,我醉了。” 湿热的呼吸伴着酒香打在谢锦的耳侧,谢锦感觉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一把将陆濯推远了些:“这么多人呢,凑这么近干嘛!?” 谢锦这回是真确定他喝醉了,陆濯这样的人是不会在外人前和他这般忽然亲近的,他平日常和狐朋狗友去喝酒,见过不少种喝醉酒人的样子,向他这种只是一语不发老老实实的真没见过。 陆濯被他推开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老老实实坐着,比平时更一丝不苟。 其实陆濯喝的并不多,他没怎么喝过酒,对自己的酒量不敢夸大,即使来找他喝酒的人多,他一次也只是抿一点,总共喝了不到两杯。 刚放下酒杯没多久,就又有过来攀谈的举子,在陆濯再次举起酒杯时,被谢锦拦下了。 他举起酒杯道:“这位举子,谨行是我带过来的,我得把人好好带回去,这杯我替他喝。” 来人当然不介意,他只是愣了一下,没想到谢小公子会亲自来挡酒,谢锦是什么人,他开口当然没有不给面子的,他将酒饮下,又寒暄了几句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后来过来攀谈的人敬的酒被谢锦一一挡下了,后面的人看出他的意图也停了敬酒的打算,而陆濯也一直板板正正地坐着。 酒过三巡,主持的老学士再次举起了酒杯,宣布春日宴的经典环节“词赋擂”正式开始。 主持张罗喝酒,在场自然都要陪上一杯,陆濯也是。 又一杯酒下去,所见的东西都有些微微摇晃,他感受了一下,觉得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怕暴露了丑态,一直绷紧了坐着。 “词赋擂”:顾名思义,就是将词和赋作为打擂的内容,主持做一题引,围绕此题写出一词一赋,由第一任擂主做出词赋,随后人们自行挑战,由在场的所有人评判,将桌上的花投给自己认为写得好的人,胜者为新的擂主。 坐在主位的学士摸了摸胡子,给出了题引:取自《诗经》中的《硕鼠》。 题引给出的瞬间,现场陷入了一阵静默,这一题引起的刁钻,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是励精图治,四海之内海晏河清,如今以《硕鼠》为题引,不管说轻还是说重,不都是打了圣上的脸。 静默了一阵,一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站了起来。 他走到宴会的正中央,冲众人躬身行礼,在下姓魏名司乘,不才愿做这第一个擂主。 听到这话,立马有侍者搬来了桌椅和笔墨纸砚。 他提笔便写,似是胸有成竹,少顷过后,待魏司乘放下笔,侍者将他的一词一赋展开到众人眼前。 他选用清平乐作为词牌名,上下两片将前朝官吏横行下的民不聊生与如今的生活进行对比,赞颂了圣朝下百姓的美好生活。 而那篇赋以一个乡野老汉的视角写出了前后两代朝堂统治下生活的变化。 陆濯对这位魏司乘有些印象,也是这届的举子,他写的没有问题,词藻用的华丽,但却除此之外是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的,通篇的夸赞,没什么实际。 枪打出头鸟,可也只有出了头才能有被看见的机会,不求有功,但求能被记住,有自知之明,懂得扬长避短,倒是个聪明的。 有些没什么头绪的人看到他写的内容上台效仿,在打败几个人后,被一个看起来很清高的贵族子弟打下了擂。 那人将《硕鼠》看做是居安思危的警醒,比刚刚的要有深度,也更贴合题引,赢得席间众人的赞叹。 这人一上去,就听谢锦介绍了,章玉泽,也是这届的会元,家里世代做官的,确实有几分学识在身上。 场上再次沉寂了片刻,就在陆濯以为没人上去打算自己来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女声在小声窃语的宴会上格外醒目。 “ 会元词赋虽好,却少了几分骨气。”随着声音一并走向前的,是一位身着淡紫色华服都女娘,正是沈青禾。 原本还势在必得章玉泽见到来人却皱了皱眉,知道自己估计该下去了,去年的春日宴这位沈小姐就拆了一位举子的台,词赋直接去贬另一人的词赋,话语毫不客气却字字珠玑,引得满堂叫彩。 沈青禾取过侍者递来的纸笔,提笔便是《满江红》,沈青禾幼年曾经和靖国公在外打过仗,她见过战场的残忍,也知道那些如同硕鼠一样克扣粮饷的贪官有多可恶。 而那篇赋更是中肯,不仅指出了贪官污吏的害处之深,更是胆大的指出了粮草押运系统中的弊端。 漂亮的簪花小楷,却带着几分肃杀。 “好!”在这篇赋呈上来后,这下连老学士都忍不住击节,“沈小姐这赋,着实字字珠玑! 这篇写的着实好,能指出问题,而非大致上的夸夸其谈,就连陆濯也不由得称赞,既赞她的胆识,也赞她的才华。 相比起章会元的带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纸上谈兵,众人分分将桌子上的花投给了打擂的沈青禾。 刚刚的攻擂人理所当然成为了擂主,在众人喝彩声中,陆濯默默地站起身,谢绝了谢锦的搀扶后,他四平八稳的坐到了宴会中的桌子前,拿起了笔。 周围由喧哗变得寂静,众人静静地看着身形如同青竹一般的身影提笔写字,在场的人此时除了谢锦,没人知道,他已经喝醉了。 从提笔到落笔,陆濯中途没有一处停顿,洋洋洒洒上千字,一篇词,一篇赋,一气呵成。 词为《菩萨蛮·书应天河沟村》,赋为《哀民赋》内容尚未看清,只单单是题目,就引得周遭一片哗然。 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顶烟上”的行为让在座的皆替他捏了把汗。 与旁人用词抒情,以赋扣题的写法不同,陆濯在词中简明扼要的用隐晦村民关系喻指了朝堂的关系,直接出言讽刺那些如同村口乱嚼舌根子的妇人口中混乱的官场关系。 而赋中却是讲这个因为官斗而间接被剥削的越来越苦的人,写了赈灾的水患的钱被用来买送礼的首饰,写了京城的工匠给故乡捐的钱进了贪官的口袋,写了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静默,满场的静默,陆濯想做官,想出人头地,想去改变这一切,他进了丞相府以后没日没夜的学习更多的东西,他也知道机会的难得,他是河沟村的人,他也是哀民中的一个。 真是醉了,陆濯稳了稳身子,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可坐在凳子上稳住的身子,站起来终究还是一歪。 谢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见他歪倒,赶紧将他扶住,陆濯却像是累极了,不管不顾地靠在他身上。 还没等到众人放花,谢锦就带着昏昏欲睡的陆濯离开了。 众人仍是静默,没人敢将花放在攻擂者的桌子上。 又过了半晌,擂主将自己桌上的花默默放了上去。 “哈哈哈”见到这一幕的老学士忽然大笑起来,直接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随后又继续大笑着,离开了宴会。 那一天过后,陆濯这个名字和他的词赋,传遍了京城。 有读者在看吗,作者这样就像在玩单机一样啊啊啊啊[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春日宴2 第7章 定亲宴 谢锦扶着陆濯上了马车,两人并排坐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濯,一上车就靠在了他肩上,倦怠极了。 谢锦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替他松了松衣领:“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陆濯没回答,只是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于是谢锦没在打扰他,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进着,一路行驶到了丞相府门口。 “谨行,我们到了。”谢锦轻声唤他。 陆濯睁开眼,缓缓的起身,还是四平八稳的样子,人却在还没有放蹬车凳时就要跳下去,被谢锦一把拉住。 他迷茫的眨了下眼,随后像是反应过来,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多谢。” 谢锦:…… 他无奈先下了车,想将陆濯搀扶下来,看见他小心翼翼的踏上蹬车凳上时,背过了身。 “兄台这是何意?” 谢锦也不答他的话,直接将他背了起来。 陆濯也没没挣扎,任由他背着,谢锦觉得这时候陆濯有点呆呆的。 穿廊过巷,陆濯在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只在快到了住所时,才忽然出声:“佑安,放我下来吧。” 谢锦没放,一直将人背到了屋里放下。 陆濯刚刚在谢锦的背上短暂睡着了,现在虽然头有些晕,但意识已经恢复了正常。 “佑安,我没事了。”陆濯说。 “嗯嗯,你没事了。”谢锦敷衍道,随后取来了侍者送来的醒酒汤。 谢锦没照顾过人,学着他娘小时候给他喂药的样子,将汤搅了搅,盛出一勺递到了陆濯口边。 陆濯谢绝了他投喂的好意,伸手将他手上的汤端过,一口饮尽。 “佑安,你不用做这样的事。” 照顾人这种事,在陆濯眼里就和谢小公子搭不上边。 “谨行,这种事我是愿意做的。” 谢锦看着面前人即使已经耗尽了心神也仍端坐的样子,心里涌上来一阵心疼。 他是词赋中的人,也受了词赋中的苦。 以往看着清瘦修长的身影如今却好像过于单薄了。 “谨行,我是你将来的夫郎,我想对你好,我也应该对你好,你也不用与我事事计较,或者说,你不用在我面前也放不下自己的体面。” 谢锦接着又问他:“谨行,你不累吗?” 陆濯闻言抬眸,累吗,他不知道,只是多年来一向如此。 世情如此,他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要尽量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他不能露怯,不能暴露出弱点,因为他背后没有退路,没有能替他兜底的人。 自从双亲去世之后,入朝为官几乎成了他的执念,上一任皇帝在位的后几年中,大肆整改,而关于田亩制的改革间接害死了的双亲,而做官是改变这一切的唯一方法。 即使是今日写的诗词看似是饮酒后的狂妄做法,他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丞相在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暴露过新帝改革的想法,他也在赌,这正是皇帝的本意。 他无路可退,只能往前。 可面前的人却问他累不累。 陆濯到目前为止无法全然对面前的人敞开心扉,可当他抬头对上那双眼睛时,忽然涌上了一种念头:他是一个未来将与你相伴一生的人,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去接受他呢? 或许喝下的酒真的让他有些神志不清了 。 于是他环住了面前人的腰,将头埋进了他的身体,声音透过织物闷闷的传了过来:“佑安,我饿了。” 谢锦笑弯了眉眼。 他传唤下人送饭,不一会儿便送来了碗燕窝粥,谢锦看着他喝下。 直到将人送到榻上,点好香炉,谢锦才高高兴兴的回了房。 这是他第一次照顾人,虽然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一旁陪着,直到临走才给对方掖了掖被角,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人对他的亲近。 一场春日宴,让陆濯在京城出了名,很多人敬佩他的勇气,也有不少人推测他什么时候会被皇帝算账。 就在大家观望陆濯最后会怎么样时,一个让人绝对意想不到的消息将这个名字推到了众人舆论的**。 陆濯与丞相府的小公子谢锦定亲了。 京城中定亲的请柬是前三天才被放出去的,众人还没来得及从这则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已经坐在了席桌之前。 只是定亲,并没有办的过于隆重,谢锦和陆濯穿的是只在一些细节上略有不同的暗红色礼服。 因着不久后的殿试,丞相一家默契的简化了流程,两位准新人只是进场敬了杯酒,随后便在众人一脸复杂神情的道贺声中离了场。 一杯酒下去,陆濯就有些微醺了,他也是没想到,他酒量这样差,回去以后先被谢锦灌了一碗醒酒汤:“谨行,你酒量这样差,我们成亲之日可怎样才好。” 陆濯轻笑:“那到了成亲之日,夫郎可要护着我。” 陆濯常常对他露出这样的轻笑,如同冰雪初融,今天可能是因为喝了些酒,谢锦硬是从他向来正经的脸上看出了几分风流,不仅融了冰雪,还开了桃花。 谢锦只是看着,就脸红了:“放心,有我在,喜酒我替你喝,不过今天可是我们定亲的日子。” “嗯,然后呢?” “好夫郎,你能不能给我先亲一下。” 说完这话,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少爷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了,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亲还是要的,于是他伸手抓住了陆濯的衣摆。 陆濯又想笑了,这人总是这样直白坦率却又爱脸红。 他伸手轻轻托起谢锦的下颌,让他抬起头来,随后轻柔的吻覆了上去。 不同于上次蜻蜓点水般的吻,柔软的触感由浅入深,略带了些酸涩的醒酒汤的味道顺着相交的柔软在两人口中蔓延着,直道最后一丝味道被吞吃干净,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对方。 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陆濯先开了口:“佑安,可满意了?” 谢锦轻喘着气道:“满、满意了。” 谢小公子感觉自己要熟透了,在主动亲近这方面,他和陆濯完全比不了。 这次没有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扰,谢锦成功表演了一出夺门而出的大戏,一句想出去放风人就没了影。 陆濯任他去了,自己转身去了书房。 谢锦再回来已经到了晚间,他在书房待了有一阵子,见陆濯还不就寝,才出声提醒:“谨行,该就寝了。” “好,我看完这一章。” 说好是这一章,却又看了半个时辰,才在谢锦的好说歹说中就寝了。 躺在床上 ,陆濯才惊觉自己已经定亲了, 虽然男子间通婚的少之又少,但周朝立法没有规定男子不能通婚的,他们现在已经算夫妻了。 没立业先立家,少见的计划之外的事,但他却并不讨厌。 他忽然想起谢锦来叫他就寝时的样子,那人身上好像带了些酒气,应该是去前厅喝酒了。 陆濯摇摇头,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摇出脑袋,又将今日的功课温习了一遍,这才陷入了睡眠。 定亲前后,陆濯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么大的改变,仍然是在相府中每日听夫子讲课,有时听谢正庸提点几句,其余空闲时间也用来看书,谢小公子在一旁陪着。 京城中的风言风语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不过既然没有人和他知会过,那就是没什么要紧事发生。 今年等殿试为皇帝登基举办地第一届考试,皇帝极为重视,并且宣布出题和选拔由本人亲自负责,这是明摆着要选出亲信的。 这也就说明,除了向皇帝递送的前三甲的推举名额外,中间没有可以操作的地方,因此今年读卷官的职位就特别抢手。 先帝在位时,谢正庸就连任过好几届读卷官,加之他又辅佐新帝上位,是长公主的驸马,可以说今年的阅卷官必定还有谢正庸的份。 丞相府这几日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什么王大人家的儿子、李大人家的学生、宋大人家的女婿,都成了相府的自家人,这种事谢正庸见得多了,早就熟悉了那些搪塞的过程。 临近殿试的那几天,谢正庸将陆濯单独叫了过去,看着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板住了脸。 他是个严父,谢家三个孩子,前两个管教的严 ,大儿子从武去了边关,女儿嫁到了江南,和丈夫从商。 到了小儿子这儿,谢锦幼时体弱,又是老来得子,小时候打不得,骂不得,生怕人出了事,人秉性不坏,但文不成武不就,他也指望不上他能走上仕途了。 年纪大了,有个孩子在身边也挺好,谢锦也是会讨人喜欢,可纵横官场几十载,也偶尔遗憾,少一个人能继承他的衣钵。 现在他看到了陆濯,已经断了的念想又再次升了起来,他很聪明,能看得出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更重要的是,透过春日宴的那两首词赋,他看到了陆濯身上为官最基本也是最珍贵的东西。 谢正庸严厉道:“你可知春日宴那日你做的词赋会给你惹上多大的麻烦?” 看着那不怒自威的长者,陆濯垂衣拱手先见过了礼,随后才答:“元和三年,三月丁丑夜,您曾为我布置下了一项作业,去查井田制的弊端。” “那是当时你学习策略的需要。” “可如今周朝的前十年搬新的官田制,便是与此相似,而与之对应的是弊端是土地被大部分回收时,富农与官家产生的冲突,以及农民对耕田的积极性丧失,导致了粮食产量如今的停滞不前。” “这些能说明什么,那这就是你在春日宴胡言乱语的理由?” 陆濯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将话题捅穿:“大人,您想改革。” 听到这话,谢正庸原本板着的脸松了下去:“好小子,果然聪明!此次殿试过后,我会推选你进入内阁。” 陆濯再次行礼:“谢大人提携。” “都定亲了,还叫什么大人?” 陆濯闻言直接撩起衣袍下跪:“父亲。” 作者脑子不好使,只能写这种小学生的东西,有bug欢迎大家提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定亲宴 第8章 殿试 谢正庸看着陆濯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慈爱:“起来吧,回去好好准备殿试。” 陆濯听话起身:“是。” 未来的几天,陆濯全身心的投入到殿试准备中。 他第一次进入那座辉煌的宫殿,看到了那位高坐于名堂之上的帝王,他只是匆匆一眼看过,便低头行过了三叩九拜的大礼,他在那处小小的案桌前坐了下去,深吸口气,十几年苦读,成败在此一举。 拿到考题,上面的内容就清晰明白: 【今欲革故以新,重整四海之良田,以惠及四海,使民兴而不劳,丰年有余,灾年能过,不因军需而扰见外邦 。 尔多士积学有年,其悉心以对,毋隐毋饰,朕将亲览焉。】 先帝在早年时也是位励精图治的皇帝,后来或许是年纪大了,大限将至,便愈发的想抓住一些东西,他修改了原来的田亩制度,创立了官田制。 即将土地回收到官家,由皇帝亲自委派到地方的官员进行分配。 陆濯家原来属于富农,家里的地很多,除去过去缴纳的粮税,其余可以自己支配,每年能积累不少。 后来制度变了之后,他家的地被收走,收入来源变得固定,而粮税却按照人口收费,原本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但陆濯要读书,家里渐渐入不敷出。 直到一年冬天,他娘亲染了严重的风寒,家里拿不出钱看病,母亲去世,父亲受不了打击,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这样的事情不止他一家,人们攒不下钱,富不起来,便失去了干活的积极性,而粮税按照家庭人口收费,影响的更是方方面面。 最明显的就是,大周朝的人口已经很多年没涨了,甚至在隐隐有下降的趋势。 这么多的弊端,受益的人是谁呢? 地方官吏,他们操控着农田便操控着农民的命脉,游走在粮税中间,这有这巨大的利益可图。 所以陆濯会在词赋中将官员写成硕鼠,他在赌皇帝要改革的趋势,同时也是有感而发。 百姓没有揭竿而起,因为他们还能活,但这并不意味这问题不存在,更不意味着他们能忍受苦痛,对一切的苦痛视而不见。 现在这个问题问的直接,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摆在了明面上,陆濯心里发热。 他思考过很多年,从田亩制度改革,他家的地被收回开始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是他的毕生夙愿,是他的执念,去庇护像他双亲一样的人,去庇护像他的同乡一样的人。 此时回答,像是早就搭好箭拉紧弦的弓,蓄势待发。 大殿中的人顾不上去看日头是否西斜,只埋首于面前四方的桌案,陆濯也一样,一篇上千字的策论,洋洋洒洒,在日头西斜时终于完成。 其实可以写的更快一些,但他无意在这样的事情上出风头,只控制这在偏早交卷。 交上去后,陆濯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便松了下来,从考场出来,他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在等他的谢锦。 谢锦这次没和之前一样激动的抱上来,而是笑着和他招手:“谨行,辛苦了。” 两人已经定了亲,他不介意亲近了,对方却还在外保持距离上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避讳,而是主动牵起了谢锦的手。 殿试只要三天就能放榜,等待放榜的这三天陆濯少有的清闲,每天除了看看书外也终于有空陪谢锦了。 陆濯等待殿试考完的第一天,就被谢锦拉着出了门,这次出门两人没坐马车,随行的只有谢福和谢禄。 谢锦拉着他穿过了喧闹的集市,这一带他明显很熟悉,所路过的商贩尤其是卖吃食玩具的,大多对谢锦很热络。 而谢小公子也非常不负商贩众望的连吃带喝的消费了一路。 一路过来,谢福和谢禄手上已经提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和吃食,陆濯一只手上拎了串糖葫芦、一个糖人,另一只手空着,方便让谢小公子随时握着。 事实上,他已经吃了一路了,这两样是他不嗜甜才留下的,当谢锦又在一家馄饨铺前驻足时,陆濯伸手拉住了他。 “佑安,我们已经吃过一碗馄饨了。” “可是这两家馄饨的味道不一样的,我还想吃这家。” 两人已经吃了一路,陆濯已经完全吃不下了。 最终在陆濯的坚持下,两人只吃了一份,之后再路过吃食摊位,两人都只吃了一份,当然,绝大多数都进了谢锦的肚子。 陆濯看着谢锦瘦瘦的一条,平坦的肚子,惊讶他是如何吃下这么多的东西的。 之前在丞相府时,谢锦吃的虽然不算少,但也到不了让人惊讶的地步,今天这样,他也是第一次见。 似是看出了陆濯的不解,谢锦主动回答了他:“以前我身体不好,总是生病,所以什么都不能吃,后来身体好了,当然要多吃一些,家里的饭太清淡了,从前要吃的清淡,现在家里橱子做菜都那样。” 陆濯现在才对小少爷过去身体不好有了具体的体会,看着对方面色红润皮肤透亮的样子,他有些难以想象谢锦卧病床榻。 陆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身体好了也不要贪食,小心坏了肠胃。” 谢锦脸又红了,其实这话娘亲也说过很多次,但陆濯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后面除了一些能带走的食物,谢锦就没在买了。 这是陆濯生命中少有的惬意的日子,即使日头慢慢的从头顶上爬上去又爬下来,他也不担心时间的流逝,在他身边总是安逸的。 两个人溜溜达达,来到了陆濯熟悉的地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小少爷打马一过,遇见了让他倾心的青年。 其实陆濯到现在也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只是一眼就一定非对方不可,一见钟情本质是见色起意,那美人迟暮的时候终会到来。 陆濯是喜欢谢锦的,也在不断的尝试着接受他,但他同样也做好了对方随时会抽身离开的准备。 他享受这段日子,却不敢沉溺这段日子。 “谨行,我第一次遇见你就在这!” 谢锦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过来。 “其实我很少在街上骑马的,我那会从江南回来,很久没骑马,赭风躁动的很,我就是想遛遛它,你那会一只手就将小姑娘拉了过来,你看起来是文绉绉的郎君,动作却很飒爽。” 陆濯心道那是他在山里打柴时碰见了豺狼虎豹时或是打架或是逃跑是练出来的。 “赭风?”陆濯问他。 “是我的马,对了,我还没带你看过呢!” 陆濯能看出来,谢锦是真喜欢这匹马,谈起来眼睛都亮亮的,说起它漂亮的鬃毛,矫健的身姿,说他去年带着它驰骋于原野之上,赢得了第一名。 那匹马陆濯也记得,它总是伴随着他初见谢锦时的张扬热烈,肆意如骄阳烈火。 谢小公子说到做到,上午刚刚提到赭风,下午就带他去了郊外的马场。 赭风以前是养在相府的马厩里的,自从上次差点撞到人,谢锦就被丞相责令将它送到郊外的马庄。 马庄的管事迎上来:“小少爷,您来的不巧,赭风正跑出去放风呢,您估计要等会儿。 “没事。”谢锦毫不在意的说,随后将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一声嘹亮的哨声穿透了马庄,也穿透了四外的山野。 没过一会,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快的嘶鸣。 枣红色的马一路疾驰到谢锦面前,谢锦伸出手,骏马便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赭风和陆濯之前见到的一样,被打理的油光锃亮的毛发,漂亮的肌肉线条,和主人一样明亮的眼睛。 “谨行,你摸摸它。” 陆濯伸手,试探着覆上了赭风的鬃毛,而马也没有挣扎,顺从着让他摸。 “它很喜欢你,平时他都不让别人随便碰的,谨行,要不要骑马?” 谢福适时的递上了马鞍,谢锦熟练套好。 “我不会。” “我带你。”说着谢锦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随后冲陆濯伸出了手。 陆濯也不扭捏,就这他的力道,学着他刚刚的样子翻身上了马坐到了谢锦身前。 谢锦握着缰绳,把陆濯圈在怀里,一瞬间的满足感充盈了他的全身,他双腿轻夹了一下马腹:“驾——” 赭风如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带着草木味道的风呼啸着划过陆濯的耳侧,郊外是一片广袤的平地,面前的视野一片开阔,大地与天空无限延展开,最后汇聚在视野尽头。 “驾——”谢锦又是一声高呵,赭风跑的更快了。 面前的景物飞快的向后移动,陆濯感觉内心一阵畅快,如同一只自由的飞鸟,天大地大,任他翱翔。 谢锦带着他跑了很远,随着他拉动缰绳,赭风慢慢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陆濯也跟着他下来。 “谨行,你畅不畅快?” 陆濯点头,他当然畅快,是许多年来少有的畅快。 “谢谢你,佑安。” “你怎么和我还说谢?”谢锦有些不爽的嗔怒道。 陆濯笑了,即使这个人不用他谢,可他仍然要谢,他对他好是诚心实意地好,他也诚心实意地感到快活。 谢锦再次被他的笑晃了神,他侧开头,让凉风吹去脸上的燥热:“我教你骑马吧,等你金榜题名时,就骑着赭风。” 第9章 状元郎 放榜的日子在和谢小公子玩玩闹闹中到来了,数十载寒窗苦读,在今日总算要有了结果。 陆濯比上次的会试要更紧绷些,他看着一旁比上次还紧张的谢锦,干脆也不等侍从抄榜回来了,拉着对方上了马车。 殿试放榜一般张贴在皇宫边的揭示上,时辰还早,但揭示前已经围满了人,谢锦拉着他往近挤了挤,没挤进去。 两人无奈从人群里出来,谢锦灵机一动,三下五除二站到了马车上:“谨行,这能看见!” 陆濯看着谢锦这样子有些怕他摔下来,刚要招呼他下来,就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闹声。 “都让开,都让开!”是来贴榜的官吏的声音。 人群轰的一下炸开又迅速安静下来,人们让开一条路,待官吏将金榜贴上以后又迅速围了上去。 谢锦趴在马车顶,不顾形象的往前探身。 “谨行!你是第一!”谢锦激动大喊。 听闻此言,陆濯登时也不担心谢小公子会不会摔了,自己也学着对方的样子迅速登上了马车顶。 即使马车顶距离揭示很远,但陆濯还是一眼就在那金灿灿的榜单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名:陆谨行】 周围的一切喧嚣在陆濯的耳中都消失了。 第一名。 这是他翘首以盼的结果。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一步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的很好。 他无视了周遭或是惊喜万分或是悲痛欲绝的呼声,让自己冷静下去,他拉着谢锦从马车顶下去。 直到两人进了马车,谢锦还是没有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他抓住陆濯的袖子,激动的来回摇晃:“谨行,你是状元啊,状元!比爹爹当初还厉害!” 陆濯心里也开心,只是没有谢锦那么激动,他任由谢锦抓着他的衣袖,在内心平复情绪。 现在围在揭示边上的人很多,他们的马车走不出去,谢锦于是又先开马车帘子探出身去看金榜。 无奈人太多,他也只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几个名字。 “第一名陆谨行、第二名李易之、第三名申河清……” 谢锦有往下念了几个名字,后面就被牢牢挡住了。 “这个叫申河清的人没听过欸,京中也没有姓申的权贵,难道也是和谨行一样,从外地考来的?” 也不怪谢锦疑惑,虽然科考不限门第,但读书不是谁都能读得起的,尤其是能读到这种地步的。 能高中前三甲的,不仅仅要书读得好,更是要才学样貌气度心态通通算下来的,在宫中大殿皇帝眼皮下考试,能在这种大场面下,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就已经先弱了三分。 因此寒门是很少能出现这样的人物的,不是说天赋不够,而是缺少了从小言传身教的底蕴,而这种底蕴不是单单依靠努力能赶上的。 陆濯这样的算是极其特殊的有天赋者,而今年出了陆濯外还有这个申河清。 如果陆濯没有在丞相府这段时间的经历,他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到达这种程度。 “而且他是探花郎欸,能有多好看,还有比你更好看的人吗?”谢锦表示疑问。 虽然第一名是状元,但公认最好看的却是探花。 陆濯有些无奈,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好看的人大有人在,他在谢小公子这已经好的没边了。 等到了晌午,围在揭示的人才慢慢地散去,马车才骨碌碌的驶到了相府。 来抄榜的侍从早就回了相府,夫妻两个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 马车刚到相府门口,朱红色的大门就吱呀一声被门内的小厮打开了,谢正庸和长公主楚明玥在门口迎了上来。 陆濯躬身行礼:“父亲、母亲。” “快起来吧,自家人又何须多礼。”两人伸手去搀,家中出了个状元郎,两个人都是带着笑的。 “爹、娘,备午膳了吗,我和谨行都饿坏了。” “早就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上桌。” “几人来到正厅,侍者陆陆续续将菜端上了桌。 用过膳后,陆濯被谢正庸单独留住了,谢正庸开始告诉陆濯之后要注意的事情。 放榜之后,就要去参加传胪大典进宫面圣,这其中要注意的事项太多了,桩桩件件,一步都不能走错。 “传胪大典时便会授予相应的官职和出身,一般来说是进入翰林修撰国史,如今正是变法正是用人的时候,待到今年科举之事正式告一段落,我会上奏疏,新法的变革会正式开始,届时朝廷定然会启用你。” 陆濯认真听着。 “我会举荐你进入礼部,之后晋升后在举荐你进入内阁,变法之事所牵连众多,礼部反对之声也不会少,甚至你的直属上级官员也一样如此,你要做好准备。” 陆濯颔首。 翌日,陆濯与众多进士听从传召进宫,众人起了个大早,听宫中的太监讲面圣的规矩。 仍然是那座恢弘的大殿,众人一次进入,陆濯在太监的带领下走在最前排,他用余光观察周遭的人。 榜眼李易之是京中御史大夫家的长子,年纪不小了,看上去有四十左右岁,陆濯又将余光移向左边的探花。 那人不愧是探花郎,眉眼带着些女子的清秀,面部轮廓却是男子的英气,看着也很清瘦,陆濯总觉得有些违和。 好看,但陆濯却莫名有些熟悉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还注意到了一点,这人据说出身一般,在这样的场合竟然丝毫不露怯,像是早就熟悉了一般。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濯压下心中的疑虑,进殿面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拜行礼。 “众爱卿平身。”坐于高堂上的人说道。 众人依言起身。 “如今正值我大周用人之际,我大周能有汝等学士乃是幸事……” 一番客套话过后,开始进入正题,现实中的面圣并不如画本子里说的那样与皇帝各种君臣间精彩的交流,有的只是公事公办的赐出身,授予官职,就连刚刚的一番客套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天子的面容隐藏在冕旒之下,陆濯看不清高坐之上人的神情,当今皇帝在未弱冠时就被封为了太子,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二十几年,若没有几分手段是不可能的。 他习惯性的去观察揣测见到的每一个人,在这时却不得不压下他心中的探究欲。 随着一旁的太监展开圣旨,安静的大殿中响起了圣旨宣读的声音:“陆谨行,赐进士及第出身,授六品翰林院修撰。” 即使沉稳如他,听到授官时也不由得心潮澎湃,数十年来的不懈,今日终于有了结果,他忙跪地谢恩。 随着不断的唱名声响起,大殿中的人开始陆续地下跪谢恩。 如果说之后的游街是高中的举子在京城的最光耀的时刻,那么,此刻让自己的名字响彻在大殿则是在皇帝面前最耀眼的时刻。 陆濯在略带些阴柔的嗓音中,一下子回过了神。 除去开始的激动过后,他却有些遗憾,他将皇帝刚刚说过的话在脑子里不断地复盘着,企图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并没有。 自从他来到京城遇见谢锦后,一切都太顺利了,他清楚自己与京中那些达官显贵子弟的差距,他也在竭尽全力地弥补,做事尽量要做到谨慎。 但这段日子太顺遂了,顺遂到让他无意识的生出了几分自满,下意识觉得自己有看清所有人的能力。 现在这样的自满被打破了,陆濯遗憾没能揣摩出皇帝,但也同样感到了庆幸,幸亏发现的及时。 放榜后第一日是传胪大典,第二日便是游街,从礼部衙署出发,在上京的中央十字大街绕上一圈,陆濯骑着赭风,身着大红色的进士服,顶着谢小公子亲自带上的官帽出发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今日的京城万人空巷,三年一次的热闹大家都想来凑,沿街的楼阁上早就挤满了人,朱窗半开,不知是谁家的未出阁的女娘先往下丢了块帕子,有了个开头,原本还有些含羞带怯的女娘们便一下子来了劲,争抢着往自己心怡的对象那里扔。 不光是女娘,男女老少都跟着起哄,有的扔花,有的手帕。 来游街的大多都能称得上一声青年才俊,自是招女娘们喜欢,大周民风开放,这样扔一扔手帕说出去也只算是一桩笑谈。 “谨行!”一声清脆的年轻男声唤他。 陆濯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谢锦站在楼阁的窗前,手里捧着一大捧花。 “接着!”他说着将那一大捧花向陆濯抛下。 沁人心脾扑了满怀,陆濯看向谢锦,就看见他志得意满的笑。 他的怀里已经满了,这样就拿不了别人的东西了。 陆濯也笑,冲着谢小公子笑,大红色的进士袍,衬得对方愈发唇红齿白,连素来沉静的眸子都像是漾出了春水。 陆濯一笑,谢锦的魂就飘了。 一趟游街下来,进士们的怀里多多少少都有送的东西,陆濯怀里一开始就满了,除去他外,抱的最多的是那位探花郎,送他东西的人多,他也来者不拒,还冲女娘们抛媚眼,每每一过去,就听的一阵惊呼。 陆濯还是觉的这人很熟悉,回去之后,他向谢锦提起这位探花郎,谢锦的回答也很直白:“只顾着看你了,没注意别人。” 陆濯:“……” 为什么这一章点击这么多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状元郎 第10章 黑芝麻汤圆儿 陆濯伸手去抓谢锦的脸,两只手一同往外捏:“好好讲话。” “哎哎,我好好说,好好说,憋捏了。” 陆濯这才放开手。 “我也觉得熟悉,不过确实是没见过。”谢锦揉了揉脸道。 “那就可能是和你认识后才见到的。”他回想在京城见到的人里,确实没有,连那日春日宴上也没看到。 “谨行,你很介意吗?”谢锦有些不解,他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个人。 还没等陆濯回答,谢锦接着又道:“你是不是总是会把身边一切事物都弄得很清楚?” “不仅仅是在读书上,就连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了解的很清楚,之前会试放榜就是,你将榜上每个人都仔细的了解过,在春日宴也是,于是我把我认识的人,知道的事都告诉你。” 陆濯有些讶然于谢锦的敏锐,同时心里又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我只是习惯了。” 谢锦比他想象的更敏锐,他虽然在他面前时相对没那么拘谨,但也没到能完全放松的地步。 谢锦笑着挑眉:“是习惯观察别人,还是习惯把所有事都把握在手里才安心?” 陆濯垂下了眉眼,他这两者都有,甚至可以说是天生的,科考时的打点,乡里乡亲的帮衬,这一点让他从小到大在人群中无往不利,但现在却被谢锦看出来了。 见他不答,谢锦又继续说:“谨行,你这样不累吗?” 陆濯盯了他几秒,笑了:“不累的,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不觉得累就好。” 之前在面对皇帝时的感觉又席卷了上来,其实他对谢锦的了解一直不像想象中的透彻,他的感情来的太突然,太炙热,对他的好也太无条件。 陆濯这一点一直没琢磨明白,因为谢小公子表现的太好懂了,让他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 他看着谢锦笑眯眯的样子,开口问:“佑安,你为什么喜欢我?” 谢锦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问话弄得一懵,反应过来连话都结巴了:“看……看一眼就喜欢了。” “一眼?因为长相?”对方见过的好看的人应该有很多。 “不……不是……”谢锦有些慌乱的解释。 “我看着你的时候和看别人都不一样,你的好看和别人好看都不一样,我就是喜欢,我就觉得你是最好的人。” 陆濯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一丝一毫的畏缩虚假,然而并没有,他问:“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如果你喜欢的只是期待中的我,届时货不对版,你又该如何自处?” 谢锦一怔,下意识回答:“那我就喜欢不完美的你。” 陆濯一愣,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没想到他会这么答,真会说话呀,谢小公子。 “谨行,我能感觉到你是有疑虑的,但我心悦你这件事上就是没有任何缘由和道理的,你总有一天会相信的。” 谢锦认真地说。 他果然很会说话,陆濯想。 被授予了官职,陆濯自然是要上朝,虽然他现在的职位只能算是朝廷的等待被正式启用的储备官,但职务也一样不少。 大周朝例法,每旬有三日休沐,其余时间都要上朝,翰林修撰官职不高,但却不是个闲职,从上朝提笔记录,到下朝撰写史书,草拟文稿,这些工作琐碎却又容不得马虎,足够他从早忙到晚。 而这也就导致了他与谢小公子在一起的时间变得空前的短。 大周宁熙三年,丞相谢正庸上书变法,更变田亩制度,史称“宁熙变法”,一时间,朝中激起千层浪。 支持派与反对派形成了朝中两个党派,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可预想中的一样,陆濯在丞相上书后的不到一个月,被任命为礼部主客司员外郎,从五品。 他尚无政绩,被任用后直接升了一级。 如今变法之争愈演愈烈,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都是反对派,他被调任到礼部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而且这次升迁的时机也是选的好,恰逢南方少数民族来献供,而这正是礼部主客司全权负责的事情。 提拔的意思太明显了。 于是陆濯更忙了,这几天连休沐都是在礼部过的,他没做过这种事,因为立场不同,礼部几乎没人能给出他建议,他只能去参考之前的案例,自己摸索。 这件事是由他和他的直属上司礼部郎中一起完成的,甚至负责更多的人是对方。 这位郎中姓刘,这姓氏一听就很直接,他是礼部尚书的侄子,本就政见不合,他前些日子又下了刘柏的面子,因此陆濯就格外受到这位刘郎中的“照顾”。 事情难做,尤其是在南夷来献供的这件事上,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他平时可以和对方呛几句,阳奉阴违地耍耍聪明,但是有些事却不得不听。 此次招待南夷使者算是他的首秀,不能因为这种事而出现岔子,这个人不能留着。 京中的权贵总共就那么多,各中都是相互熟识的,谁做过什么每个人心里也都有数。 上京六月上旬的休沐,陆濯卖了谢小公子一个面子,在谢锦的引荐下在华筵阁请了刘郎中来吃酒。 华筵阁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能来的大多是达官显贵,虽然这位刘郎中也算是个官宦子弟,但以他的资格,来的次数也不算多。 陆濯邀请,说了些好话,又有谢锦的面子,即使意见不和,他甚至还和礼部尚书说是来探探消息,乐呵呵的过来了。 来一起用膳的不多,出了陆濯和谢锦外还有位穿着锦衣的老者。 一见这位刘郎中过来,陆濯和那位老者一齐起身,陆濯介绍道:“刘大人,这位是我的一位远房亲戚,现在在替人采办食物。” 那老者也殷勤,赶忙拱手作揖,道:“刘大人,草民早就听闻您对大名,如今总算有机会得见。” 刘郎中打量这人,衣服穿的是上好的蜀锦,手上戴的扳指也是顶好的龙石种的翡翠,又转头看了一眼冲他眨眼的陆濯,心里有了计较。 那位老者又夸了陆濯好几句,像是什么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什么百闻不如一见,见将对方夸的飘飘然,这才一拍手,侍者纷纷开始布菜,同时又有歌姬和侍女来作乐倒酒。 酒过三巡,谢锦醉的趴倒在桌子上,满脸通红,显然已经人事不清了 ,陆濯见此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人,下官敬您。” 这位礼部郎中也不客气,大笑着一口饮尽,见陆濯已经有些醉意,向对方挪了挪椅子凑近了些。 又将那些倒酒奏乐的人屏退才小声道:“大人,不瞒您讲,和您共事这段时间我算是看出来了,您才是那个值得拥护的人。” 侍者都被屏退,刘郎中就听到这句话,酒一下子醒了不少,不由得转头看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是谢大人的乘龙快婿,如今却与我说这些。” 到底是做了几年官,也不是完全糊涂。 陆濯叹气,斜睨了谢锦一眼:“还不是迫于丞相府的压力,要不然谁不想娶个美娇娘,若我加官进爵,先把他踹了。” 刘郎中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人平时在礼部看上去不言不语,像个清廉的,没想到也就是张外皮,于是他又问:“那你想如何? “刘尚书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人,您作为他的侄子您一样,只是想结交一二,平时在礼部迫于压力不敢与您多说,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自然要多和您亲近。” “而且,下官拿了投名状。”陆濯说着示意一旁的老者。 “这位是我的表亲,专门负责采买的,我在中间做媒,从他那儿才买比市场价低两成。 ” 在一旁老者一脸不可置信:“您不是说是一成吗?” 陆濯一个眼刀过去,那老者顿时有些敢怒不敢言,只得把目光移向刘郎中:“您看……” 刘郎中不以为意的摇头:“老丈这是哪的话,有了这条途径,您往后就是皇商,还在乎一成利,两成利?” 那老者一听,顿时也不敢要价了,只得点头同意:“哎,哎 ,是是是 。” 他又小心翼翼的问:“ 那大人咱这事儿算是……” 刘郎中有些迟疑。 老者顿时会意,又给自己灌了杯酒,从衣袖中拿出一摞字据。 那摞字据很厚,好几张纸叠着,刘郎中拿过一一翻阅,在看见字据后边的那几张银票时,他将那几张揣进兜里,顿时喜笑颜开:“好,这事儿成了。” 说着在第一张上签字画押。 让利两成,这可够他从中狠狠捞一笔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刘郎中爽快起身:“多谢招待,下官就告辞了 。” 他说着迈出了房门,身子一歪,险些栽倒,赶忙被守在外面的侍从扶住,他一把将对方推开:“我可没醉!” 说着摇摇晃晃地走了。 等到那位刘大人摇摇晃晃地走远了,陆濯也不装了,谢锦也不醉了,几人相视一笑,有些狼狈为奸的感觉。 “待到他罪名坐实了,就去参他一笔,这事儿不是他第一次做,到时候拔出萝卜连着根,够他丢了这个官职。” 那位老者拱手:“小少爷,陆少爷,在下先告辞。” 得到应允后,老者先一步离开,屋里只剩下陆濯和谢锦两个人。 陆濯举起酒杯又啜了一口,谢锦想拦没拦住,却见对方毫无喝醉的样子。 他觉得奇怪,于是倒了杯酒尝了尝,酒液清澈,但尝在嘴里确实没有一点儿酒味,是清水。 谢锦瞪大眼睛:“我明明看到你给那家伙倒酒了。” 他打开酒壶盖子,里面竟然是阴阳壶,虽然早有耳闻,但他还是头一次见。 谢锦不断把玩着那个酒壶,颇有些爱不释手:“谨行,你好像黑芝麻馅儿的,比这个壶还内有乾坤呢。” “怎么说?” 谢锦上下打量他:“你看着有股清高劲儿,但是刚刚和那个刘某某说话的时候会变了一个人似的,看起来是清流,坑气人的时候却一点儿也不手软,像个黑芝麻汤圆。” “还有还有,我谢小公子,什么时候喝多过?什么时候因为喝酒脸红过,我的一世英名都没了 !” 是了,因为陆濯在桌子下悄悄摸他的手,让千杯不醉的谢小公子,弄了个满脸通红。 谢锦:真心实意表白 陆濯:手段了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黑芝麻汤圆儿 第11章 成亲 距离使团进京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也够那位刘大人贪污一笔了。 宁熙三年七月,陆濯上书弹劾礼部郎中刘显义贪赃枉法,且证据确凿,皇帝命人彻查此事,结果发现贪污数量远超陆濯上报的数目。 一时间,皇帝勃然大怒,下令没收其全部财产,革去官职,发配边疆,连带其叔叔礼部尚书刘洪都也被皇帝训斥。 这样一来,直接管理他的上司就没了,这次负责接待使臣的事就全部落到了陆濯身上,他也因为揭发有功升了一级代替了刘显义的位置。 而代价是他在礼部的人员更差了,也就是刘显义刚刚出了事,礼部正在风口浪尖上,没人敢明目张胆地针对他。 …… 一月后,南夷使团进京,向大周朝贡,献上牛羊千头,战马百匹,陛下龙颜大悦,宾主尽欢,封赏有关一众官员,陆濯也自然在内,晋升为礼部郎中,正五品。 陆濯在升官的同时被赐了五日的假期,无他,是因为他与谢锦的婚期到了。 谢小公子护犊子的很,怕陆濯被说闲话,特地向他的皇帝舅舅要了一道赐婚圣旨,还特地公布出去。 大张旗鼓地表示:看吧,皇帝都同意这桩婚事,你们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虽然谢锦之前就答应陆濯要在成亲时替他挡酒,但他也清楚自己这一杯醉、两杯倒的酒量,他俩之间总要有一个清醒的。 因此,原本让两位新人一样骑着高头大马,一样去前厅敬酒的打算就这样变成了,两人一起骑着马,进了大门,然后让陆濯跨过了火盆,像小媳妇似的进了囍房。 孩子大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和长辈住在一起,于是丞相夫妻就大手一挥给两人在丞相府边上盘下了一座宅院,两座宅子只隔了一堵墙,装修时直接让人在其上打了一扇月牙拱门,方便谢锦想家随时过来。 八月十六,诸事皆宜。 迎亲的队伍辰时一刻从相府出发,一路的锣鼓喧天。 与其说是迎亲队伍,不如说是两人骑马游街的仪仗队。 前面两个高头大马上的人相貌均是出色,谢小公子在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陆濯是前些日子的状元郎,如今更是风光无两。 街边百姓纷纷过去围观,见是两位俊俏的郎君,而这样气派的迎亲的队伍连个轿子都没有,纷纷疑惑。 “这是两个郎君一同娶妻?关系还真是好。” 一旁另一个围观的人像是有些门路,知道些内情:“什么一起娶亲,你没看连轿子都没有吗,成亲的是那俩男的!” “两男的成亲!?” 他如愿见到身边人惊讶的眼神,于是又再接再厉道:“我家大人几个月前参加的就是他们的定亲宴 ,就在相府!” “俩男滴,他们是不要孩子了撒?” 这声外地的口音明显没收住,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中冲出来,将人群的议论声一下子带的高了些。 议论刚一发酵,跟着接亲的谢家家仆就像早有准备似的向路两边扔了好几把钱,人群中不好的议论声一下子都收了,纷纷接钱的接钱,捡钱的捡钱。 陆濯想说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几句人言影响不了什么,锣鼓声太响了,他只能在吵吵闹闹的贺喜声中看见对方春风满面的抱拳示意的样子。 谢锦很适合这样张扬的颜色,大红的衣裳衬得他更加唇红齿白,陆濯这一段时间太忙了,他不在家的时候,谢小公子也没少出去骑马,但是风吹日晒这人硬是一点没黑。 灼灼如骄阳,艳艳似春花。 陆濯忽然觉的刚刚觉的不妥的自己有些不可理喻,他本该如此的,永远是这样骄矜张扬的样子。 他的确不应该,也不应该受到一点委屈。 两匹马,带着一对的迎亲队伍,在上京大街上绕了一圈。 两人并肩进了大门,在喜婆的高声唱和中下了马。 喜婆立马给两人递过了喜绸,他们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跨过火盆,再跨过马鞍。 两人一路向前,绕过影壁,经过宴客厅,来到了正厅,亲朋好友立于两旁,谢正庸和江明玥坐于高堂两侧。 陆濯和谢锦在堂前站定。 “一拜天地!” 两人撩衣下跪,冲向大门,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丞相夫妻,二拜。 “夫妻对拜!” 两人面相对方,三拜。 陆濯抬眸,和正在偷偷看他的谢锦对视上了,对方的脸登时就红了,陆濯有些忍俊不禁。 “送入洞房!”他被侍者领着进了新房。 转弯去新房的路上,在谢锦消失在视线中的前一刻,陆濯转头看他,发现对方已经被一群年轻的富家子弟勾肩搭背地给叫去喝酒了。 新房的布置是以谢小公子的喜好布置的,一应用品都是崭新,大红的锦被用的是最好的丝绸,盖上去的时候散发着香气,显然是用香薰过的,屋内家具皆是由梨花木打造,据他说是远在江南的阿姐给他的新婚礼,屋内除了那张雕花拔步床,最显眼的就是两个书架,用谢小公子的话来说,一个用来给他装书,一个用来给他自己装那些新奇的玩意。 天色上早,陆濯左右无事,于是干脆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沉浸在书中的思绪,他打看门,见是谢禄,他拿着一份吃食给他:“陆少爷,少爷担心您等时间长会饿,让我拿了份吃食给您。” 陆濯看着那精美的食物,心下一暖,这人远比看上去要细心,这一点简直不像是在这样的家中被娇宠长大的。 吃过食物后,陆濯从窗户望着已经渐渐沉下去的天色,心思开始飘向了前厅,酒宴办了一整个白天,谢锦也在外面一整个白天,即使酒量再好的人,估计这样也受不了。 天色彻底黑了,门口终于传来了声音,先是守在外面的谢禄:“少爷,您进去吧,陆少爷也等了一天了。” “嘘——”谢锦的声音传来。 他可能确实是喝醉了,连声音都控制不好,示意谢禄声音小些,自己的声音却是控制不住从门外传了进来:“我现在身上一身酒气,他恐怕是不喜的,去端来漱口水和净面水来。” 谢禄还没答应,门就被陆濯一把拽开,谢锦看见他一呆,被酒精麻痹的脑子还没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被陆濯拉进了屋。 谢小公子喝酒从不上脸,这次即使在前厅喝了一天的酒,脸还是白白净净的。 “谨行,我去漱漱口。” “我来吧。” 陆濯把侍者放在门口的水端过来,先帮他漱了口:“把衣服脱了。” 谢锦脸腾一下子就红了:“脱——脱衣服!” 他像个要被侵犯的良家妇男一样,一把抓住自己的衣襟,陆濯被他这幅样子弄得不由的笑出声,他直接三下五除二地将他的外衣脱了。 谢锦捍卫自己的衣服无效,可怜兮兮的将脸埋在床围里,不看他。 “抬头。”陆濯道。 谢锦乖乖抬头,看上去更可怜了,好像被陆恶霸强行欺负了不得不忍辱负重的良家女。 “谨行……”对方期期艾艾地说。 陆濯把帕子浸了水拧干,看着想夺他手中的帕子的谢锦:“别动。” 谢锦不动了,陆濯给他擦脸,一点一点的,仔仔细细,像是母猫给小猫舔毛。 谢锦看着他,目光一瞬不瞬,脸越来越红,这么好看的人,现在是他的了。 “好漂亮啊。”谢锦出声。 陆濯又笑,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那现在呢,夫郎?” 橘黄色的火光映照着那张清逸俊朗的脸,谢锦着他,连话都说不出了。 陆濯拿过桌上的的酒,到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他:“和巹酒,喝完它就礼成了。” 谢锦脑子已经宕机了,四肢掌管大脑,与他喝下交杯酒,任由柔软在浸满了酒香的唇齿与自己交融,直到呼吸被掠夺殆尽才恍然惊醒。 他微微用了些力,推开拥在他身上的人:“谨行……” 陆濯松开了些:“夫郎,该洞房了。” **一刻值千金,而我们的谢小公子却是死活不肯进入正题,窝在被子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了,甚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陆濯:…… 行吧,看着睡成一坨的人,陆濯也不强求了,他将人从乱七八糟的被子里捞出来,将他放好,盖上被子,自己也同样钻了进去。 虽然陆濯今日在房中待了一天,但越是闲,却越是耗费精神,加之刚刚喝了一杯酒,便也睡下了。 他原以为,像是谢锦喝了这么多酒怎么也会一觉睡到天亮,但枕边人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陆濯平时睡眠就浅,有加之谢锦这动静想不让人醒也难。 这家伙在偷亲他。 先是用手指描摹他的脸,后又不满足似的轻吻他的唇,一下不行,就又一下。 陆濯原本还在装睡,被他弄得也装不下去了,在谢锦再次吻上来的时候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对方明显一惊,想躲开时,环在他颈上的手臂却格外的紧,手臂的主人也是不由分说地加深了这个吻。 谢锦由开始的挣扎到后来沉浸其中,两个都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谁都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欲·望上涌,两具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吻的热烈。 陆濯放开揽住他脖子上的手臂,因为方才的动作,谢锦看见他凌乱的里衣中露出了的大片光裸的皮肤,原本急促的呼吸一滞,就听那人说道: “夫郎,我们该入洞房了。” 圆月挂于枝头,其上几声鸟鸣却压不住房中两句年轻身体的喘息。 第12章 蜜月 云收雨歇,两人折腾完经天已经微微亮了。 两人都是初尝,不懂什么章法,尤其是谢锦,成亲之前画本子没少看,结果到了床上被略一勾引就什么都不顾了。 结束后陆濯躺在他怀里,有些生气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明天要起不来了。” 谢锦心满意足地抱着怀里的人,被咬了一口也不介意,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事后的餍足:“那便不起了,爹娘他们都能理解,不会介意的。” “孟浪。” 谢锦嘿嘿笑了两声,全然没有之前被强迫的良家妇男样。 两人相拥而眠。 陆濯在卯时自动醒了一次,那是他平时起床的时辰,谢锦仍然抱得紧,他挣扎了两下,见对方没有松开的迹象,干脆也放弃了,随着他沉沉的睡去。 直到日上三竿,两人才醒过来,先醒来的是谢锦,谢小公子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夜里的记忆瞬间回笼,他的孟浪劲一下子就没了,但陆濯人在他怀里他又不敢动,他就只能看着怀里的人,夜里的事在脑袋里不断地回放,他又一阵的脸红心跳。 正在这时,陆濯醒了,谢锦一慌,立马扯过被子将刚刚醒来的人的眼睛盖住,然后自己就要麻溜下床。 陆濯虽然刚醒,但他却清醒的很快,没给谢锦逃跑的机会,直接抱着被子翻身连人带被子一起讲他压住:“好夫郎,你跑什么?” 谢锦被他压了个正着,挣扎着扑腾了几下,无果,只好求饶道:“谨行,你放了我吧,我不跑了,也不是有意折腾你的。” 陆濯这才从他身上起身,翻了个身仰躺在他身旁,他现在虽然与谢锦玩闹,但昨夜的折腾确是实打实的,他现在确实是腰酸背痛,刚刚强行提了股劲,没让谢锦跑。 看着从被子里挣扎出来的人,陆濯没忍住调侃他:“好夫郎,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谨行……昨天是……是……太舒服了,就控制不住自己。” 饶是陆濯,也没想到谢锦的话如此直白,罕见被弄得一时有些没有话说。 半晌,他推了一下谢锦:“快起来。” “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快起床。” “好!” 他一下子高兴了,立马从床上起来,他迅速穿好衣服,又转头看看陆濯:“谨行,要帮忙吗?” 陆濯:…… “不用。”虽然整个人有些腰酸,但还不至于连床都下不了。 待两人梳洗完毕,饭食已经被摆在了餐桌上,大周朝是有新人早起为长辈敬茶的传统的,但丞相家却不甚在意这样的规矩。 从前长公主和丞相结亲时,丞相双亲都已过世,于是这项规矩就给免了,在后来,谢锦的长兄和长姐成亲时,他们也就干脆免了这一项规定,毕竟**苦短日更起,哪一堆恩爱的夫妻不是如此。 两人腻腻歪歪地吃完了一顿早饭,应该说已经是午饭了,才姗姗来迟去拜见高堂,丞相和长公主都表示理解,也都乐呵呵的端过了两人敬上的茶。 几人在前厅聊了几句家常,丞相夫妻就默契的让这对新婚夫夫回了他们的安乐窝去过二人世界了,陆濯有五日的休假,今日不过是第二天,两人还有三天的相处时间:“佑安,你和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 “丰和郡中的丰和集。” 丰和集距离上京约十五里,是距离京城最近的郡,是丰和郡中最繁华之地,其中有一处人工凿出来的池子,引来了山上的温泉,是京中人玩乐的的好去处,他这段时间很忙,和谢锦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趁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可以休息的时间,又是新婚燕尔,补偿他这段时间的缺席。 谢锦眼睛一亮。 两人兴高采烈的出发,在丰和集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然而在这里他们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申河清。 对方一副很热络的样子,笑呵呵的冲他们拱手行礼:“陆大人、谢公子,真是巧啊。” 陆濯和谢锦也同样对他打招呼:“申大人可也是来游玩的?” 对方没答,只是颔首算是默认。 “两位成亲,在下未能亲自前往祝福,不如在此处申某请两位一顿可好。” 话是客套话,人也是不熟的人,几人不过是泛泛之交,自然也没有一起吃饭的必要,于是自然而然地谢绝了。 谁知对方竟然不依不饶,好像早就知道他在这里似的,连包厢都定好了,连拉带拽地拉着两个人进了包厢。 这样一来,任谁都能看出他是有事找两个人了,果不其然,一进了包厢,对方就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想请两位帮个忙。” 陆濯和谢锦对视一眼,还未说什么,就听对方道:“两位可听说过几日前丰和郡太守因贪赃一事被捕入狱,此事交由刑部审理,在我这里过过审,最后被判明年秋后问斩。” 此事陆濯略有耳闻,不过那几日正忙着南夷使者进京一事,他没有过多经历去打听此事,今日听申河清提起才又想起来。 “陆兄、谢兄,你们凑近些。”这位申大人干脆连之前的客套劲也没了,很自来熟的将两人拉近低声接着道: “我偷偷和你们说,这件事其实疑点重重。” 当初那位太守被查是因为驻守北方边境的军队粮饷需要从丰和郡的粮仓中调取,而那位太守却拿不出来,而丰和粮仓是大周朝北方最大的粮仓,拿不出粮食陛下自然会命人彻查,这才查到了太守贪污一事,现在申河清却说此事存疑,陆濯有了几分兴趣,但对他的怀疑却是愈发的深。 “所以说申大人是想要亲自过来调查此事?那为何要来找我们帮忙?” “那些据说被贪污卖掉的粮食到如今也没人找到真正的去向,因此边境军队的粮饷已经推迟了好几个月,就算陆兄不在意,在谢兄难道也不介意吗?” 谢锦的确是介意的,他的兄长还在边境驻守。 陆濯转头看向谢锦,谢锦目光闪了闪,他的确在意,他也听谢正庸提到过,但—— “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这桩案子已经定性,那没调查是申大人的个人意愿。况且陛下早就在各处调集粮草,现在基本筹集完毕,不日就会送达,你有什么理由让我们一起趟这趟浑水。” 听到这话,申河清却并无所动,反而早有预料的笑了笑:“陆兄,恐怕你猜错了,调查这桩案子可不是我个人要做的事。”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牌,上面明晃晃的留着皇帝的御印。 陆濯目光一缩,连着一旁的谢锦也瞪大了眼睛。 陆濯惊讶,眼中的警惕却更加重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刑部员外郎申河清。”对方笑笑说。 看来他是不打算说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们来帮忙?” “两位都是有义之士,我自然是信得过。” “如果你不说,此事便作罢。”他们没有为了一知半解的事情去冒险的必要,即使是牵扯到皇帝的召令,没下发到他身上他也不能去冒这个险。 “欸欸,别呀,我说我说,因为陆兄和我都是朝中丞相那一党的人,我自是信得过。” “此事与变法也有干系?” 没有再等两人再说什么,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丰和郡太守名为章程,时在陛下继位那年被其亲自任命的官员,不久后,他称在外有了佳人,抛妻弃子,并与其亲族彻底断绝往来,既已至此他所犯下的罪责不应祸及其家眷,但就在他下狱第二天,章氏一族全部自尽,称因章程所作所为蒙羞,无颜面对天子,遂畏罪自杀。 此番言论一出,陆濯未免心里泛起波澜,这么大的事他们在京中竟是闻所未闻,显然是消息被有意压下去。 负责查询此案的,是大理寺少卿,姓刘。 刘家是大周有名的名门望族,从前朝屹立到如今,像土壤里的树根在朝中交错渗透着,当初先帝派往各处的田官有很多就是刘家人,他们也是朝中反对变法声音最大的一群人。 蹊跷太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带有指向性,陛下颁布秘召命申河清彻查此事,也就有了现在几人的对话。 “你要我们做什么?”陆濯问。 “希望陆兄可以配合我演一出戏。” 陆濯和申河清扣响了丰和郡田官的府上的大门,门房打开房门,将两人迎了进去,里面并不像陆濯预料那般奢华,而是中规中矩,甚至有些过于朴素了。 俩人没几步便绕到了前厅,来迎接他们的是穿着一身常服的老者,约莫有个六七十岁,见他们出来便热情的起身迎接。 对方拱手抱拳:“陆大人、申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对方的态度很热情,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面对官职比他低的官员。 对方显然知道两人要过来,早早备好了一桌酒席,算不上丰盛,却将清正廉洁的样子贯彻的彻底。 第13章 以身入局 两人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后,被那位刘田官带到了两处不同的厢房休息,不知是夜里几时,陆濯忽然腹中不适,起身去如厕。 因着对于刘府不熟悉,他东走西绕,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庭院,他隐隐绰绰的听到了几人谈话声,想过去问问茅厕在哪。 今夜的月光不错,月明星稀,对话的两人正是今日才见过的刘田官和刚刚丢掉乌纱帽的前礼部郎中,他现在本该在边疆干着苦力,如今却好好的在这府邸就着月光喝酒。 陆濯心下骇然,顿时腹痛也好了,他躲在不远处的假山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叔父,我听说陆濯那厮现在在我们府中做客,他之前用阴招摆了我一道,您可千万别放过他啊。” 那田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贤侄不必心急,那陆濯虽有几分小心思,却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刘显义听完这话明显有些不高兴了,无他,叔父说陆濯登不了大雅之堂,那他被这样的人摆了一道算什么? 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田官不以为意的打断:“贤侄,如今正值陛下要改革的时候,他现在还是红人,等风波过去了,到时候自然会整治他,届时必定让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也官复原职。” 闻言,刘显义也不好在说什么了,他转向了另一个问题:“叔父,那章程留下的东西找到了吗?” 田官眉毛一竖,然后:“这是你能随便打听的事吗,要不是那日被你无意间听去,我又怎能告诉你这些,少乱打听,就你那没把门的嘴小心连累我也跟着杀头!” 刘显义闻言撇了撇嘴,显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但终究没在说什么。 后面那几句话说的声音小,陆濯在的地方远,他有些没听清,他又往前挪了挪,咔吧一声踩到了一节树枝。 “谁!” 陆濯心里一惊,转身就要跑,却又硬生生停下脚步,他今日穿了一件但青色的常服,在月光下几乎向人表明了自己是谁了。 犹豫只有一瞬,他就赶紧向假山里绕去,蹲在里面一处阴暗的角落,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见得两个人要过来,陆濯心下一横,刚想跑出去,就听到了一声猫叫,靠近的脚步顿住了。 “原来是一只野狸子。” 两人放下心来,脚步声渐渐远了。 “陆兄,陆兄,这边。” 有人用极小的声音唤他,他寻着声音来源过去,见竟然是申河清,那猫儿便是他放出来的。 他带着陆濯从一条小道离开,这才算是安全回了住处。 第二日,这位清正廉洁的田官就再一次宴请他们了到前厅吃饭,这次陆濯还没吃几口饭就直接被那位田官一拍手叫上来的人给绑了起来。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施施然站起身走到田官身边的申河清:“是你?!你本身就是他那边的人,还骗我过来说是来找线索。” 陆濯目眦欲裂,申河清却是笑了:“陆兄,兵不厌诈,要不是怕你昨日黑灯瞎火跑了,刘大人早就把你抓起来了。” 那位田官笑了笑,颇具有文人风骨似的摸了摸胡子,吩咐家丁道:“把他给我压下去,压到地牢里,看住了!” 压着他的人应声而动,陆濯被蒙上了眼睛,带到了一处阴暗的地下室,随后被一脚踢到了牢里。 这间明显是用来关押人的地下室并不大,用木头简单分成了三间,左右都关押了人,陆濯被关押在了中间。 他左边是一个蓬头共面的男人,显然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头发和胡子粘在一起,把脸挡了大半看不清年纪,在陆濯被踹进来时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右面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年轻人,他坐在角落低着头,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似的。 陆濯一进来就基本确定了自己要找的人,他尝试这往那位蓬头垢面挪了挪,没敢贸然凑近,只是静静的坐了一上午。 直到府上的仆人送来了餐食,蓬头垢面的人吃饭倒是积极,率先起身去拿了饭,而那位瘦小的年轻人却跟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仍然坐在那,沉默不语。 陆濯这才注意到那位胡子不是胡子,头发不是头发的人却意外的高大,只是每顿一个馒头的饭量让他变得瘦骨嶙峋。 见他三下五除的把手中的馒头吃下去,陆濯将自己手中的掰了一半递给他,不出意外的获得了那人一个看智障的眼神,但他也没客气,将那一半馒头同样没几下给吃了。 兴许是半个馒头的功劳,那位蓬头垢面的人开始主动和他攀谈起来:“小兄弟,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陆濯叹气:“还不是被小人背叛。” 他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那人听了不由得扼腕叹息:“都是可怜人啊,被这狗官所害。” 陆濯也跟着叹息,余光看到了另一面貌似有所动作的人一顿:“那位是怎么进来的?” “是个聋子,据说是和府上的姨太太厮混,被关进来的。” 这位原是个聋子,怪不得一点反应都没有。 厮混······这样的事竟然没被送到衙门或者私下处死,反而被关到这里,倒也是够稀奇的。 “那兄台是怎么进来的?” “哼,还不是这狗官!”对方气到,话却没在说下去。 陆濯等了半晌,确认他不再开口,开口说了一句前后不搭边的话:“丰和的杏子是不是熟了?” 对方瞬间全身一僵,猛地将头转了过来。 “不知时间年月,又怎知道那杏子什么时候熟。” 陆濯不动声色转头看了一眼牢房那头的人,将受伸到隔壁按住了那个人的手,示意他不要有什么动作。 “兄台刚刚吃的那半个馒头好吃吗?” 对方一愣,那半个馒头他两口就吃了,是觉得有点牙碜来着,他只是当做送过来的饭差而已就那么吃了。 陆濯:······ 性格也对上了,这位确实是陆濯要找的人,原丰和郡长史厉问元,之前逮捕章程,这位长史被传死在了追捕的乱刀之下现在却被囚禁在了这里,这位清正廉洁的田官还真是喜欢私藏有罪之人。 刚刚那张字条是申河清给他的字据,用来表明立场,两人应该很熟,申河清才又告诉了他这一句暗语,作为保险,如今果然用上了。 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他那半个馒头另有乾坤,事已至此,他还想说什么,却见陆濯将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他噤声。 对方显然觉得一个聋子没什么可防备的,想说没事在继续说下去,却见陆濯已经转过身躺下了,显然没有再和他说话的打算,只得悻悻把头扭了回去。 第二日,又是一个馒头,估计是怕这里的人生了力气跑出去,每天的吃的都少得可怜。 在陆濯在次将半个馒头递过去时,对方接过,果然里面被塞了一张字条,上面画着一副陆濯看不懂的纹样,但这并不妨碍彼此身份的确定。 厉问元看着面前这位白白净净看上去就年纪不大的人,将手中自己的馒头递过去,对方拿过,却是一并握住了他的手,在其上写了一个字——粮。 对方眉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但陆濯抓得紧,他拽住厉问元的手,又写下一个字——青。 对方不挣扎了,转而也在他的手上写下几个字:槐榆、西南、榆树下。 陆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将手抽了回来,状似什么也没发生,啃着那块干硬的馒头。 人处于极度饥饿时是没有那么多经历交流的,时间过了三天,沉默也在牢中蔓延了三天,直到那位哑巴年轻人被带走,又一身伤的被带回来,陆濯像是终于被吓破了胆,他步履明显有些虚浮,踉踉跄跄地扒在牢房边上:“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说。” 果然不出所料,即使阴暗的牢房中没有一个看守的人,他仍然被很快的带了出去。 甫一被带出去,他还没从刺眼的阳光睁开眼睛,陆濯就已经看见那田官笑呵呵的摸着胡子站在地牢门口:“看来陆大人是想通了,说吧,那份整治的名单都有谁?” 陆濯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直接交代:“给我换一身衣裳,还有,我饿了。” 对于他的话,这位田官也没意外,他一边口里念叨着思虑不周,一面吩咐人去准备。 陆濯一面打量着这里四下的环境,一面跟着带他走的人向前,这些人步履轻盈,显然是练过的。 私自豢养打手,罪名又加了一条。 今日便是与申河清约定的日子,他被人引着进入酒席落座,家丁打扮的人站在两旁:“陆大人这几天辛苦了吧,在下精心准备了一些吃食,聊做慰藉。” “大人哪里的话,从今往后,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说着,陆濯便想落座。 “欸-陆大人,吃饭不急,只是要拿出点诚意啊,这样才能吃的尽兴不是。” 陆濯顿时会意:“大人倒是心急,拿笔来。” 一旁的侍者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迅速将笔墨纸砚一应用具拿了上来,陆濯也不磨叽,提笔便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桌上的刻漏指向了戌时,他刚一放下笔,就听耳畔响起一阵风声。 他从座上起身还没站直身子,就猛地蹲了下去,剑锋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提剑之人正是刘显义,他见一击不成,接着去砍第二剑,不远处的田官也直接招呼一旁服侍的家丁抽出家伙什就涌了上去。 陆濯毕竟是个拿笔杆子的,又饿了这些天,刚刚那一下能躲过去已经是极限了,他就着蹲着的姿势飞快的跑到桌子底下。 他只是为自己争取了几秒钟的时间,田官的府邸就已经完全乱了套,申河清带着从官府调集的人直接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在场的人都给押了。 陆濯也不紧不慢的从桌子底下出来。 “密道在后院的井下,那井是假的,需得搬走。” 申河清一招手,跟着的人顿时会意,去了后院。 被压着的刘田官看看陆濯又看看申河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终日打雁,如今却让雁牵了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以身入局 第14章 被贬 第十四章 章程一案水落石出,他在职期间发现丰和郡田官中饱私囊私自扣押田产,将陈米与当年的新米私自掉包,并以高价卖出,于是撰写奏折,并私自留下了当年的新粮,向上的奏折还没有递上去就被告了密,人被关入了大牢,一家老小被牵连而死,只有那一批粮食藏的隐秘,知情的只有他和长史。 那位申大人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的内情,才有了那一出戏,监狱那位聋子,他也不是一个聋子,纯属是被关进去套话的,至于那份陆濯要招供的名单,纯属子虚乌有。 那位刘田官的府邸一夕之间就被抄了,即使他是刘家的人,陷害官员、私藏朝廷命犯、豢养私兵、草菅人命,除此之外,还查获了大量的钱财,这桩桩件件,现在根本没人敢替他说情,都害怕祸及己身。 刘田官被判直接处死不说,相关亲眷更是直接被发配,在朝中的礼部尚书刘洪都这样的前朝老臣都被责令在家中反省三个月,而那刑部的有关官员也收到了不同程度的惩处,这一次可以说是真正的在朝廷上掀起了一阵风浪,而陆濯也彻底得罪那几家京城中的权贵。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陆濯在地牢里关了三天,他和谢锦的婚假彻底泡了汤。 谢锦是和申河清一起去的刘府,陆濯这几天没有梳洗打扮,又饿了几天,现在看着实不太好,谢小公子一眼看过去就心疼的不行。 陆濯虽然疲惫不堪,但还是去和申河清将事情处理好才回了客栈,他先是洗了个澡,出来以后谢锦已经将饭菜准备好了,不算丰盛,只是煮了一盅熬的粘稠的粥,和简单几个小菜,适合他这样胃里空空的人。 “谨行,你瘦了。”谢锦坐在桌子对面,心疼的望着他。 陆濯看着他,心里一软:“没事,几天就能养回来。” “你先吃东西。” 陆濯乖乖喝着手里的粥,只到两碗粥下肚,胃里有了食物,他这才放下碗筷。 “夫郎,我没事的。”他笑道。 见谢锦面色还是没有好转,陆濯轻叹口气,将凳子挪向他,坐到了他旁边:“夫郎,好夫郎,莫生气了,我补你一个假好不好。” 谢锦在陆濯面前一向耳根子软,又被他鲜有的这撒娇一样的语气一说,顿时哪还有什么气了,况且,他气的不是陆濯,是他谢锦自己,这一整件事他都没有帮上什么忙,他知道陆濯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去干涉他,他要去支持他。 可是看见陆濯那一副憔悴的样子,谢锦还是心疼,还是生气,心疼对方受苦,生气自己无能为力。 “可我见不得你受这么多苦。” 陆濯见谢锦的态度软化,再一次缓缓开口:“世间的事注定有得有失,要做成去一件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仅仅是我,所有人都一样,我想去查这件事的真相,所以也做好了付出一些的准备,而且,也有很多人比我付出的多。”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政治历史上,死去的人数不胜数,付出的比他多的人也数不胜数,他走到今天,已经算是比绝大多数人都幸运,他自认为高尚不到那种地步,但作为一个求道者,他也早就做好付出的准备。 谢锦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或许是从小的生活经历的缘故,他发现陆濯身上有一股不顾人死活的执拗,不仅仅是这次,还有生活中每每读书时连饭都不吃的状态,在做官时一连一天几夜的住在礼部,这或许是一种旁人眼中的的优点,但在珍视他的人的眼中,他就是在透支自己。 谢锦找不到自己来左右对方的立场,他喜欢他,是他的夫郎,但他却不是他养在笼子里的鸟。 谢小公子罕见的犯了难。 “可是谨行,你难受我也会难受的。”谢小公子说。 谢锦这个人在他面前永远是真诚的,望着那双眼睛,陆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他是被真切爱着的,他夫郎会因为他的难受而真真切切的难受。 为什么呢,他又凭什么让谢锦对他这样好? “夫郎,我会爱护好自己的。”陆濯认真道。 陆濯和谢锦当天下午便回了京,正好不会错过第二天的早朝,陆濯回去连夜拟了一道奏折,虽然答应谢小公子要爱惜自己,但这件事耽误不得,只能连夜去准备。 第二天早朝,皇帝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大发雷霆,满朝文武无一敢求情的。 刘洪都被革职三个月,下朝出了皇宫的门,刘尚书在路过他时在他耳旁说了一句:“年轻人,做事不要太张扬,要留一线,否则会栽跟头的。” 陆濯垂衣拱手:“晚辈多谢前辈教诲。” 刘洪都一甩手,走了。 他这一次算是彻底得罪了刘家人,在礼部也彻底被孤立起来,现在手边只有一个礼部员外郎是和他站在一个战线上的,那人是他殿试的同科,出身不算好做事却很是爽利。 两人在礼部一同受到排挤,尤其是在章程一案水落石出之后,几乎上上下下的官员见了他们都退避三舍。 所有人都知道,刘尚书不会善罢甘休,此事陆濯是必然要付出代价的。 三个月后,刘洪都官复原职,他毕竟是朝中旧臣,女儿又进了皇宫做妃子,这件事在面上和他没有关系,甚至以他的资历,受到的处罚甚至可以说有些重了。 这位老尚书风光不减,仍然在朝堂上和变法一党据理力争,而陆濯的好日子也彻底到头了。 被贬谪的圣旨被送到礼部时,陆濯正百无聊赖的看着经卷,如今礼部的事务已经很少有落在他头上了。 “礼部主客司郎中陆濯,在职玩忽职守,渎职懈怠,即日起被贬为蜀州剑南县令,择日启程。”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陆濯舒了一口气:“臣接旨。” 只是被贬,其实陆濯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了,应该是丞相变法一党有人出言保他,以他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宜在上京呆下去,只是蜀州偏远,他不由得想到了谢锦,以及那日给他的承诺。 恐怕兑现不了了。 可恶,蜜月早晚要补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被贬 第15章 他逃他追 陆濯接旨,没先回家,而是到了相府,他先去找了谢正庸,一踏入正厅,就见他已经坐在了高堂之上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在这里等他。 “坐吧。”谢正庸示意陆濯坐在下首。 “你入朝做官不到半年,却将朝中顽固派得罪个彻底,我知道你做这些事有自己的考量,但你也要知道,现在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仍然不容小觑,此次有我在其中替你斡旋,不过是被贬,去那边呆上一段时间,去避避风头,待过了这段时间,自然就能回京。” 这点道理陆濯自然是知道的,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些的话,他也就不必过来了,谢正庸也不必在这里等他。 果然,又听谢正庸接着道:“这事锦儿还不知道,你也不必这会就告诉他。” 陆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也同样是他的意思,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有私心,他也同样不想拉着对方陪自己受苦。 “你别看他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但从小是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只是这几年温养过来些,蜀地常年湿热,他身子骨受不住。” 谢正庸在此刻褪去了一代改革家久居官场的不怒自威,像一位纯粹的父亲一样,会心疼自己的孩子。 陆濯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难言的感觉,他自然是开口应允,谢锦能长成那样张扬热烈的样子,不仅仅来自母亲的宠爱,更有来自于父亲的包容。 “这些你拿着。”谢正庸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布包递给他。 陆濯拿到手的瞬间就知道了是什么。 “那地方贫苦,将这些盘缠拿上,还有你娘那里给你添置的衣裳,也一并带上。” 陆濯微微一愣,随后道谢。 谢正庸摆了摆手:“你不必客气,你早就不是外人了,你远行,我和明玥也是心疼的。” 虽说不必客气但是,陆濯还是行了个大礼,不为了客气,只是为了珍重。 拜别了谢正庸,陆濯回了自己的家,时间不过晌午,见他回来,谢锦很惊讶:“谨行,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濯笑了笑:“回来补你的假。” 谢小公子是个何其敏锐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谨行,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受了刘尚书那个老匹夫的气?” 陆濯没答,谢锦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他还真是为老不尊,之前那两件事有哪一件是冤枉他的,竟然还好意思报复,他肯定是和皇帝舅舅说了什么,才把你遣送回家的。” 谢锦猜的没错,但可不仅仅是将他遣送回家,而是遣送到更远的地方。 “莫生气了,我正好在家陪陪你。”陆濯揽过他的肩膀道。 亲密的距离是让谢小公子熄火的最佳手段,陆濯显然已经深谙此道。 皇帝的圣旨说的是择日出发,他将时间定到了后日,在剩下的两天里,打算好好弥补亏欠对方的时间。 虽然之后会欠的更多,陆濯罕见的有些沮丧的想。 两人再次坐马车到了丰和郡,并且如愿以偿的泡上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温泉。 他们没有泡露天温泉,而是直接包下了一整间,氤氲的热气中,谢锦懒散的将双臂靠在池子的边缘,微微眯起眼放松了身体,陆濯以同样的姿势在他旁边,只是他心里有事,做不到和谢锦一样的放松,他只是歪头看着一旁的人,没说话。 或许是那道目光有些灼热,谢锦似有所感的转过了头,正好撞进了那双一直盯着他的眼中。 不知是因为温泉热气氤氲的缘故,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谢小公子的脸直接就红了:“谨行,你看着我做什么。” 陆濯没回他,只是移到了他近前,两个人都只穿了里衣,浸透了温泉的水后紧紧贴在了肌肤上,透出了内里光滑的皮肤纹理。 谢锦已经僵硬的不敢动弹了,他任由面前的人一步步接近,直到被他抬起下颌,吻覆了上来。 其实在这种事上,陆濯主动的时候比较多,但他的挑逗一般只限于浅尝辄止,后面的就是谢锦意乱情迷时的主动了,可是这次不一样,覆上来的吻是毫无预兆的深吻,他被陆濯按在池子边缘上动弹不得,唇齿被撬开,攻城掠地。 谢锦明显感觉到了压在他身上的人有了反应暖烘烘的身体紧贴着他,他心里有点慌,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谨行,这里不行。” 陆濯从他身上起来,上了岸,拉着谢锦的手将人捞了上来,不由分说将人拉到了里间的榻上,两人身上的水在木制的地板上留下一串串凌乱的水渍,意乱情迷的人不会顾及身上是否是湿的,双双倒入柔软的被褥中缠绵。 谢锦还没见过这样急色的陆濯,将他抱得死紧,仿佛他会跑了一样,不仅如此,还喜欢捧着他的脸亲他,非要把她弄的不好意思的转过视线,又强迫他把视线转回来。 好吧,这时候的谢小公子虽然很羞耻,但他也很可耻的喜欢的不行,他也喜欢极了陆濯挂着身上汗珠,边亲他,边叫他夫郎的样子。 看着睡在身边的人,谢锦心里美的不行,他也被折腾个不轻,也心满意足的沉沉睡了过去,这也就让他忽略了陆濯的异样。 陆濯形影不离的和谢锦待了两天,将谢小公子迷的五迷三道,第二日的傍晚,两个人才乘坐马车回了家。 到了家以后,陆濯又抱着谢锦要了又要,此时此刻,沉浸在温柔乡里的谢小公子才后知后觉的有些感觉到不对来。 他问;“谨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正是事后温存的时候,陆濯看着他认真的眼睛,一瞬间竟然有把自己要离开的事情一下子全交代的冲动,他太清楚了,以谢锦的性格,一定会说什么都要和他一起走的,不过谢丞相舍不得,他也舍不得。 “没事,只是为官不顺心罢了。” “谨行,要不然你就别在礼部了,我让爹爹给你换个职位,你不要去受他的气了。” 陆濯冲他笑了笑:“好。” 听到这话的谢锦一愣,随后又不以为然的笑了:“我才不信你。” 夜色渐渐的深重下来,谢锦睡着了,而与他相拥而眠的陆濯却没有睡意,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里有些莫名,他感受到了自从双亲去后,再也没有体会过的感情——不舍。 他舍不得谢锦。 翌日凌晨,一辆并不显眼的的马车从新晋官员陆大人家离开了,马车轮子滚滚向前,离开了上京,驶离向更远的蜀州,此时的谢锦正躺在床上睡的正酣。 日头渐渐爬上了房间,谢锦这才幽幽转醒,他下意识摸了摸身旁,没有人,而且已经冷掉了,他开始唤人:“谨行-” 没人应,应该是去了书房,他没听见。 于是谢锦下床,他打开房门想去找陆濯,见他开了门,谢福迎了上来。 “谨行呢?”谢锦看着谢福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妙的感觉。 陆濯是一个很内敛理智的人,他不会因为在礼部被针对这种事就对他展露情绪,这几天沉浸在温柔乡里的谢小公子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不对。 他看着谢福,语气有些焦急:“他去哪了。” "陆公子被派到蜀地去了,今日凌晨就启程了。" 谢锦一下子就急了,胡乱把衣服套好就奔向了前厅。 此时的谢正庸才刚下朝,连朝服都没有脱下来:“爹,你故意瞒着我对不对,你们都瞒着我!” 一旁的长公主搭了话,她知道这爷俩的倔脾气说不定得吵起来:“你的身子骨受不得那边的湿气,你去了又能帮他做什么呢?” 谢锦一下子住了嘴,从小娇生惯养的纨绔小少爷平生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学什么有用的本事,但那不是别人,是陆濯,是他成亲的夫郎,谁都能不跟着,但他不行。 “娘。”话还没出口,他的眼眶先一步红了。 丞相和长公主一下子都慌了神,谢锦虽然从小被娇养着,但是苦并没少吃,药一碗一碗往下灌,针扎了不知道多少回,但自从他记事以后,几乎就没再哭过。 “娘,我舍不得他一个。” 可是我和你爹也舍不得你,这句话在嘴边绕了好几遍,最终也没说出口。 谢正庸一甩袖子:“让他去,儿大不中留,让他去!”随后转身进了里屋。 谢锦又将目光挪向长公主,长公主轻叹一声,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湿润:“好孩子,长大了,去吧,娘总不能拘着你一辈子。” 男子汉大丈夫,做不出抛下伴侣享乐的事,即使从小是娇生惯养,到底是没消磨掉骨子里那点血气。 谢锦回了房中,简单收拾了行李,骑上了赭风,疾驰出了门,时隔近半年,谢锦再一次当街纵马。 陆濯已经走了近三个时辰,谢锦不敢停,就怕追不上,枣红色的骏马使出城郊,马蹄飞扬溅起尘土,后面的谢福和谢禄骑着马在后面追,只能看见他们少爷在前策马的身影。 谢锦现在特别想见到陆濯。 对不起(以头强地),不小心把被捉虫的那版发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他逃他追 第16章 路上 骏马急行了半日,终于在小雨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的时候追上了陆濯那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 看见前面的马车,谢锦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策马扬鞭,远远的就喊了一声:“谨行!” 隔着雨幕,能传来的声音并不大,但陆濯还是听见了,他不可置信的唤住车夫,马车停下来,还没等他撩开马车的帘子,经听见外面车夫略带急促的阻止声和一只掀开帘子的手。 谢锦探了进来。 陆濯此时没办法描述自己的心情,震撼、感动、难以置信,随后一切的情绪都在看到那张被雨幕打湿的面孔后戛然而止。 谢锦问他:“谨行,你连夫郎都不要了吗?” 声音带着些气愤,又夹杂了不少委屈。 陆濯原以为自己早就长出了一颗木石之心,不会轻易为一些事情所撼动,即使离开会有不舍,他那不是他会驻留的理由。 精于算计、一步三看,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无所谓暂时抛下一些东西,去受一些苦,熬过了这些,用不了几年他就能回来。 只是现在,谢锦在他高高筑起的城墙上凿出了一个洞,他像是枝头的月亮,却愿意为他一直脚踏进淤泥里。 他又什么好呢,咋这段感情里他付出的远不及对方多,值得这样一个人对他毫无保留的好。 一切的算计最终是在炙热的感情前溃不成军。 谢锦是有些生气,可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就看见那个向来理智的人红了眼眶。 于是那几句想要开口的质问瞬间哑了火,变成了不知所措。 谢锦想去摸摸他的脸,看了看自己混着雨水和汗水的手,又悻悻的收了回来:“谨行,你别生气,是不是怪我没听你的就过来找你?” "可是我舍不得啊,我们都成亲了,当然是白首不相离,你怎么能大难临头让我一个人飞了呢?" “谨行,你别生气,我其他事都听你的。” ········ 谢小公子一句一句慌忙的解释着,陆濯情绪翻涌的厉害,他一把抱住面前的人,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夫郎,我也舍不得你。” 谢锦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陆濯就这样抱了他半晌,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陆濯从他身上直起身来,红了的眼眶中他终究是忍住了没有留下眼泪来:“谢佑安,你知道蜀州是什么样的吗,你就敢贸然跟过来?" “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我和你不一样,而且陛下下旨给我,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谢锦听了这话有些气不打一出来:“陆谨行,我是你夫郎,你是不是把我当外人?” 陆濯没了话,他不想在谢锦面前说一些面对其他人的仔细琢磨过的场面话:“谢佑安,是你不走的,到时候就算你受不了想走,我也把你绑在蜀州,绑在我身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谢锦就这样坐上了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果然,没有谢小公子跟着,陆濯就开始不讲究起来了,马车里只是放了一块垫子,和陆濯带的一包行李,谢锦一要坐下,空间就显得很逼仄。 陆濯从行李中拿出件自己的旧衣裳,当作垫子给谢锦坐,谢锦骑了一上午马已经销耗了不少体力,即使马车里再不舒服,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谨行,你不是答应我了要爱护自己吗,阳奉阴违是吧?” “我一个被贬的官员,出行过于铺张会让人诟病的。” 谢锦咬牙:“哼,你怎么都有理。” “一会要去就到镇子上了,到时候们去换一辆。” “那不会显得你这清官出行奢靡吗?” 听出来谢锦的阴阳怪气,陆濯也不恼,反而笑了笑:“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攀上了高枝,奢靡便奢靡吧。” 有家室这句话显然让谢锦高兴了起来:“这还差不多,我带了不少钱,给你用。” 两人在马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车子也终于在傍晚驶入了陆濯口中的镇子。 或许是离上京还不算太远,这里可以称得上繁华,陆濯找了这里最大的一件客栈住下,钱花的多,屋子收拾的也妥帖,谢锦白天淋了雨,虽然在马车上让他换了衣服,但陆濯还是不放心,洗完澡后有给人灌了碗姜茶,看见他闷出了些汗,这才放下心来。 整顿了一晚后,第二天,坐上新采买的马车谢锦两人再次出发。 之后的路就没有第一天那么顺利了,并不是哪里的路都像是上京修的那么好的,有些地方的路格外颠簸,即使是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毯子,谢锦还是有些受不了,一时半会还好,时间长就难受的紧。 “夫郎,去你去外面骑一会马,比这样好些。” “你都受得了,我还有什么受不了的?” “我已经习惯了,来上京坐的是来卖柴的牛车,比这还要颠簸,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好吧。”在陆濯的劝说下,谢锦这才下车去骑上了马。 赭风在马中也是被悉心照顾的,这两天风、跟着谢锦也算是吃了苦,往常刷的油亮的毛也沾染了不少泥土,少了瓜果的供应,伙食也下降了不少。 陆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是路途上只能有这些。 从上京到蜀州大概有七天的路,走的越远,条件也就越差,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一行人更是连客栈都找不到了,住进了一家破庙里。 这间庙保存的还算不错,有明显修补过的痕迹,不过那痕迹乱七八糟,显然是路过的行人做的。 一行人点起了火,烤了些饼子吃,更晚些的时候,庙里又来了对母女,小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大,她们一见庙里的几个大男人,心里犯怵就想赶紧离开。 “附近十里只有这里能下脚,现在外面黑灯瞎火的,碰见野兽都算是轻的。” 开口的是车夫。 要出去的两个人无奈只能住了脚,在屋里找了个角落蹲下,陆濯他们的饼子差不多也烤好了,待凉晾了些将客栈买的酱牛肉夹在里面,只是太干了些,只能就着凉水吃。 这样的食物对于谢锦来说可以说是难吃透了,但对于角落的母子俩却是称得上逢年过年都没见过的美食了。 当母亲的还好,小孩子却是嘴馋忍不住,她不敢开口要,就是一个劲的盯着,和小声她娘说饿。 谢锦注意到了这边,将目光挪了过去,那个当娘的心里就是一紧,在忙抱着孩子转了个面,在她手上拍了一下:“饿什么饿,就是馋了。” 随后再怀里掏出一个黑面馍,掰了一块放在她手上。 谢锦看的不是滋味,将自己还没吃的干粮递给那对母女,小女孩伸手想接,又被他娘打了一下手。 “给你就拿着吧,这几位都是京城来的贵人,去了是要做官的,不图你那点什么。” 听到这活,那母亲才让孩子接过那粮食:“多谢官人、多谢官人!” 有了这么一遭,一行人也和她们说上了几句话,这对母女就是从蜀地来的,当家的是个木工,说是去上京谋个差事,再将她们接去,可这一去就是两年,一点信儿没有,眼见的母女俩都要揭不开锅了,无奈只能进京去寻人。 “你们为什么不雇辆马车?”谢锦得知她们竟然是一路走过来的非常惊讶。 “大人,我们哪来的钱啊。” 谢锦沉默,雇一辆马车而已,在谢锦眼里根本算不上钱,从这里到蜀州也不过四五两银子的价钱,甚至不够上酒楼消遣一顿的。 谢锦终于对钱有了点概念,或者是对穷有了概念,他将自己带的一锭银子给了她们,好让她们一路上没那么苦。 母亲知道这次是遇见真财神爷了,连忙拉着孩子跪地谢恩,谢锦才活了几个年头,自认为担不起别人这样一拜,赶忙将她们扶了起来。 之后的的几天,谢锦看到了不少像是那对母女一样的的人,他问陆濯:“这样的的人很多吗?” 陆濯点头,的确很多,甚至在进京遇见他这之前,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谢锦沉默了,之后的路上他的话都不多,甚至偶尔说累,说难受的时候也没有了。 第七日的上午,马车终于进入了蜀州,交上了通关文牒,一行人进了蜀州,谢锦到任的地方为剑南县,从郡县出发,后面的路太窄太颠簸,马车已经坐不了,几人骑马走了半日,有些地方太难走,只能牵马过去。 到了县衙,这里的县衙并不比其他的房子修的好,充其量可以说是大了点,到了后衙,这里也甚至比前衙还要陈旧,朱红的门漆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个干净,或许是这里却是需要个主事的官员,接待的人很是欢迎,将房间通通打扫过一遍,有准备好了饭食。 菜算不上好菜,但能入口,被子有人拿出去晾晒过,但气候潮湿,仍然有一种潮湿的味道。 这里便是他们今后要住的地方了,人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可不仅仅是蜀道,连着蜀州的本身也是难的,谢锦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看见,京城之外的地方,他以为世间的都像是京城那样的富庶,像奏折上所言,海内升平,举国富庶。 这几天,他隐约感受到了,远非如此。 一连几日的舟车劳顿,如今终于到了目的地,谢锦也终于放下了绷紧的神经,疲惫感从身体深处蔓延出来,驱使着他躺在了能闻见潮气的床上。 陆濯是比谢锦要晚一些上床的,感受到身后温热的躯体靠近,谢锦按照平时的习惯,应该回抱住他的。 但谢锦今天太累了,他只是任由对方靠近,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夜色沉重,却掩盖不住极小的一句气音:“对不起。” 谢锦谢锦一怔,他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刚想回头看上一眼,就感受到了后肩的一阵濡湿。 谢锦不动了,他任由身后的人抱住他,对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隐忍的啜泣在夜色中蔓延着。 第17章 扶贫开始 陆濯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去和县里的人对接事物了,县令虽然官职不高,但是确确实实的属于一方的地方长官,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对接了一上午的公务,陆濯也真实感受到了这里到底有多穷。 县里有五个乡,每个乡虽然看上去距离不远,却可以说是完全不互通的。 中间相隔了几座大山,通向县里的只是几条绳索,几个栈道。 人们主要靠种水稻为生,交通比较闭塞,连养殖的牲畜都极少。 地广人稀,收入单一,交通闭塞,这几个条件几乎可以说是将穷和落后占满了。 陆濯自认为自己出身已经算贫困了,来到这里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他认为自己不会长久的呆在这里,但该是自己的职责却是一定要做好的,有了政绩,之后才好调人。 此处除了县衙外,也有独立的田官府,现在田亩制改革,许多地方已经落实了新法,陆濯此次过来同样带来了新法改革的圣旨,正式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他就直接将其并入了县衙。 随后他将公务的重心转移到了修路和增加收入这两件事上。 蜀地气候湿热,四季常绿,适应这里的气候并不难,如果发展起来,对整个大周都是有利的,虽然以他现在的官职思考这些为时过早,但千古基业便是从这些看似早的时候筹谋起来的。 陆濯在县丞那里了解当地的情况,此地地广人稀,所有乡里加起来不到三万人,县库的钱财也少,修桥搭路都是不够,他一连走访了县内各地的水稻,长势确实不好,这就导致收税也是极少的,排除了官员贪污的可能。 现在看来,连种田的事情都需要操心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火不是随便烧的,新到任的前三天陆濯一直都在了解个地方的情况。 所幸县衙的官员并不难管,除了县丞和主簿是朝廷下派的官员,其余都是本地人,这几日带他走访各地,虽然有人心里不愿意,但做事都算是尽心。 一周时间,陆濯向上提交了三封文书,得到的无一不是在钱财上无能为力的答案。 和他预想的一样。 上面不行就只能自己来,但此事要尽快提上日程,他在这里预计最多超不过五年,一些事只能尽快。 要想富,先修路,陆濯最先打算修的是从县里通往东溪的路,但这所消耗的人力物力不是一下子就能拿的出来的,他无法,就算是借,周边也很难借到。 陆濯将自己从上京带来的钱都搭进去,还是差了不少。 陆濯坐在案几后,手里捏着那本破旧的《县治簿》,眉头紧锁。 县丞站在一旁,低声道:“老爷,这修路之事,需银千两,可库中只有三百余两,若等秋收,也不过再添五百,实在是……杯水车薪。 这件事讨论了许久,仍然没有个解决的办法,当晚回到了家里,谢锦这几天有些水土不服,饭菜又吃不习惯,没两天就发了高热。 谢福和谢禄去抓了药,白天他们照顾,晚上陆濯亲自照顾,这几天才缓过来了些。 陆濯这几天才切切实实体会到丞相和长公主说的谢小公子幼时身体不好的话。 人瘦了一大圈,来来回回的发烧,饭菜他吃不习惯,于是陆濯这几天亲自下厨做给他,陆濯心疼的紧,他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去照顾他。 这天是谢锦退了烧的第二天,人总算有了点精神气,这不,陆濯今天回去晚,这人却还不睡觉。 “怎么还不睡?” 那人却毫不心虚的看着他:“你看这个。”他将桌子上的叶子拿起来给他看。 陆濯不认识,但这里却有很多,他知道对方有下文,等着他继续说话。 “这是桑叶,而且是上好的桑叶。” 陆濯心里一动:“你懂这些?” “我和阿姐学过一些,你来看。”谢锦示意陆濯凑过去,他拿起一片叶子,给他看。 “凡择桑之本也,皱皮者,其叶必小而薄,白皮而节疏芽大者。为柿叶之桑,其叶必大而厚,是坚而多丝。你看这些都是顶好的桑叶。” “你的意思是,这里适合养蚕?” “不仅仅养蚕,甚至连通商,我也可以帮你,只要把路打通。” 谢锦的阿姐也夫家在江南行商,丝绸是其中重要的产业,此地距离江南不过三日的车程,只要······把路打通。 谢锦看出他的难处,冲他挑眉一笑,随后从怀床头拿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他从家中哪来的各种金银细软。 “夫郎,这是你的钱。” “夫唱夫随,拿给你用,里面不是金子就是珍珠玉石,放心,绝对值钱。” “佑安,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陆濯知道谢锦带了不少盘缠,但却没做好用他钱的打算,他可以自己想办法。 “那·······就当我是借你的,赚回来再还给我。” 三日后,从县里往东溪的路正式开工,谢锦当天收到了他阿姐的回信,随之而来的是一位蚕农,他过来看过这里的桑叶,赞不绝口,又看过了这里的水,确定了这里适合养蚕。 本地其实是有蚕,只不过品种不适合缫丝,而这么多年消息闭塞,桑叶也没有传出去。 开门红这个门是谢锦给开的,这几天看着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天天不是在陆濯面前得得瑟的笑,就是跟在那位蚕农后面学习怎么养蚕。 谢锦其实是很适合读书的,学东西很快,也怪不得谢正庸有传衣钵给他的打算,只是他志不在此,也没少因此挨骂。 现在学着养蚕,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养蚕的书,每天抱着书研究。 当地的百姓传这位和玉做的似的小公子是是天上派下来的散财童子,给他们通财路来的,来年三月,早稻开始播种了,这一批水稻也是从江南运过来的种子,由当地的村民从逼仄的小路上一袋一袋搬过来的。 水稻的种子算是借给村民播种的,等到收割后在交还给县衙。 陆濯同时还雇佣了会种水稻的老农过来,教这里的人怎么去种。 陆濯没想到的是,谢锦也在其中跟着学,谢锦身体恢复好了以后,几乎就没有白天在家里闲暇过,一直以来,要不就学着养蚕要不就跟着学种地。 他的变化很大,终日跑在外面晒黑了些,原本他是比陆濯要白的,奈何也同样在外面的陆濯是个怎么也晒不黑的,这里的百姓也是有趣,给人起外号也有意思,开始的时候人们才见到他时,私下叫他“白面县令”。 后来见到谢锦之后发现他更白,就在私下叫他:“白玉娃娃。” 这些人还私下做了个排名,谢锦是第一白,他是第二。 听到这个讨论的陆濯不由得扶额,有些啼笑皆非。 现在在外面晒几个月的谢锦黑了不少,陆濯成功登顶南剑最白宝座。 谢锦除了面貌的变化外,性子里那种骄矜也褪去了不少,人仍然是一副张扬热烈的样子,只是不再像高高悬于天际的月亮,让人渴望而不可及。 他褪去了锦衣华服,挽起裤腿站在稻田里,正接过来村民抛来的禾苗,然后动作娴熟利落地将禾苗插进田里,晌午的阳光将他额头上的汗珠都照得晶亮,一动一静之间见身上漂亮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陆濯来到田间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比起刚刚来到南剑那副虚弱的样子,他当然更喜欢现在的谢锦,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他忽然有点口干舌燥。 陆濯一块过来的还有县丞,他高呼了一声:“县令大人给咱们带了酸梅汤!” 众人一听,纷纷喜形于色,哗啦啦的从地里上来,拿起碗排着队等着喝汤。 谢锦也同样上来,还没等他凑过去,就被陆濯拦下了。 “这个才是你的。”陆濯递给他一个竹筒。 谢锦一眼看过还有什么不懂的,他看着陆濯:“我也想喝凉的。” 陆濯从来不让他喝凉的,来到蜀州之后,他的衣食住行几乎全被陆濯包了,刚病好那会,还被按头喝了一个月的药,别人的都是用密封的水桶放在凉水里冰过的,他的这个估计还是温的。 “还不要就只能喝水了。” 谢锦无能狂怒:“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说着接过了竹筒。 陆濯的指尖趁机在谢锦手背上轻划了一下,力道不大,存在感却极强,一种麻痒的感觉,直接窜上了天灵盖。 他瞬间理解了陆濯的暗示意思,抬头莫名心虚的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才放下心来:“在外面呢,你干什么?” 在这里的都是一群庄稼汉子,唯一知道他俩关系的县丞忙着分汤,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这里的那点暗流涌动,谢锦的担心实属多余,他也是被陆濯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莫要太辛苦了,我回去还等着你。” 谢锦还不知道他想的那档子事:“好歹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一点也不知羞?” “我从前也是种地的。” “你!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种你的地了。” 谢锦说完将竹筒里的酸梅汤几口喝了,转身去下地干活。 “小郎君,你脸这么这么红啊?”一个庄稼汉子问他。 “喝了热汤。”谢锦头也不抬,看起来忙的不行。 “大太阳的,怎么还喝起热汤了?”那汉子不明所以,但看着谢锦的忙碌劲,也没在说什么。 这里确实是陆濯的地,七品县令,分下两亩公田作为俸禄之一,原本陆濯是要雇人来种的,结果谢小公子也要跟着过来。 这人兴致勃勃尝试,跟着搬种子,育苗,起初那几天手被磨破,回家累的说不出话,被陆濯勒令在家修整了两天,结果刚一好,人又出去了。 陆濯没想到他能在这里融入的这么快,也没想到他能真的吃得下这些苦。 一问起,他永远说的都是“夫唱夫随”的一番论辞,但陆濯知道肯定远不止于此,他身上有一种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扶贫开始 第18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种了一天的水稻的谢锦回了家后,用过了晚膳,他贴心的夫郎已经早早备好了热水:"夫郎辛苦。" 谢锦一看见他就想起今天白天的事,老夫老妻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到对方心里怎么想的。 虽然谢锦在这种事情上早就没有了之前的别扭,但毕竟是私密的事,谢锦还是有些忍不住脸红。 陆濯喜欢紧了他这副样子,将人按到浴桶里就开始上下其手。 “陆谨行,你脸皮真是愈发的厚了。”谢锦忿忿道。 他现在不着寸缕地坐在浴桶里,谢小少爷的教养终究是没让他好意思光着身子站起来去收拾陆濯,他只能有些无奈的在本就不大的浴桶里团扒好自己,试图阻挠陆恶霸的调戏。 “‘脸皮厚,吃不够’,来,给为夫尝尝。” 要不说陆濯是从乡下考上来的,土话说的一套又一套,自从和他来了蜀州之后,这人就像本性暴露了一样,不要脸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有时候会回想起刚见到陆濯那会,好一个清风朗月的少年,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骨子里是这么个东西。 开始的时候谢锦还高兴他终于敞开心扉,由着他想做什么做什么,到了后来被他折腾多了以后,小少爷痛定思痛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人面前吃了不少的亏,也开始反抗起来。 他将凑到眼前的人推的远了些:“陆谨行,白天给你种地晚上还要再服务你是吧,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夫郎辛苦,我给你按按肩。”说着陆濯给浴桶里添了些热水,绕道后面按上了他的肩膀。 开始的时候陆濯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帮他按着肩膀,没过一会,见人放松下来,手就开始不安分的往下面探去。 谢小公子早就料到了有这样一出,吃的亏多了也就有了经验,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陆濯不安分的爪子,另一只手沾着洗澡水猝不及防糊了陆濯一脸。 陆濯也不生气,就着他的手凑了上来,他将谢锦的手捧住放在自己脸上,盯着他的眸子:“夫郎,你今日可真好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谢锦在田地里的样子,而谢锦看见的是陆濯脸上带着水珠水汽氤氲看着他的模样。 他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今晚怕是又要让他得逞,谢锦心里不甘心就这样乖乖就犯:“这次我来。” “夫郎,让我一回。”陆濯声音带了些微哑。 谢锦被这撒娇似的话弄的一下子腿就有些软,心头一哽,心道完了。 谢锦没了要反抗的音儿,陆濯也就知道自己得逞了,他也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还有多厚颜无耻。 “陆谨行!”被直接从浴桶抱出来的谢锦被下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了陆濯的脖子。 陆濯刚想把人直接丢在床上,只是忽然想起来谢锦的身体,怕把人冻着,赶紧用浴布将人裹起来,把人放在凳子上又用布巾给他擦头发。 **是两个人的事,谢锦能被勾引到也确实有了感觉,见他这样不由得有些耐不住身体的火气:“谨行,我又不是泥捏的。” 陆濯闻言手顿了一下,双手隔着布巾捧住了谢锦的脸,低头吻了上来。 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下次让着你。” 谢锦很心动,但陆濯说什么是什么让他心里不平,忍不住还是想抗争一下。 “不同意的话明天的酸梅汤就换热水。” ······算了,谁让自己的衣食住行都被对方包圆了,他堂堂七尺男儿,可恶! 谢锦看着新到的被褥,床褥是陆濯特地差人从江南带回来的,还有给他擦头发时隔着布巾传来的温度。 算了,看在擦头发还算尽心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 ······· 忙碌中的日子过得很快,早稻种完过后,便到了春蚕产卵的时候,从江南将这些卵运过来,这第一步就花费了不少心思,第一次是将其平铺在竹匾上,将上面扣住,结果运送那两天正赶上晴天,路上晒了两天,全死了。 第二次放入木匣子中,带上了棉被和冰块,确实运到了目的地,但沿路颠簸,破损了大半。 第三次用棉花将木匣填充起来,控制好温度,一行人像是抬着宝贝似的,好几个人台一个箱子,将其小心翼翼地抬回来。 老蚕农虽然在之前就已经教了很多关于养蚕的方法,但真正实操起来还是会出各种问题。 运过来的这些卵是特意留下的蚕种,一个个米粒似的大小,一群粗活干习惯的人,甫一做这种细致的活,弄出了不少的乌龙。 有一家人当作和孵化小鸡一样以为越暖活越好,结果全部养死了。 还有给蚕宝宝添了带水珠的叶子,导致蚕匾发了霉。 谢小公子在自家养的同时,开始去挨家挨户的教,在外面跑的时间更长了。 甚至有的时候比陆濯还要忙。 百姓纯朴,对于养蚕的事情也是真的上了心,上门问的得人很多,老蚕农那边忙不过来就来谢锦这里,今日不过是午时一刻,饭还没有摆上桌,来通禀的声音就先一步传了进来,说是自家养的蚕不吃东西。 来通禀的人话说的急,声音比脚步先传进屋内人的耳朵里,进来见人在吃饭,当即觉得打扰,别人不知道,但是整个县衙当差的人没一个不清楚的,他们县令对谢小郎君当个眼珠子似的,就算忙的脚不沾地也要抽出时间给人做饭,看着他的一日三餐。 饭食向来亲自操刀,盯着人吃下去,生怕对方一有个好歹生出病来。 谢锦听了来通传的话,当即撂了筷子就要走。 “先吃饭,不差这一时半刻。” 谢锦也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的饭食是有人管着似的,这才老老实实又坐下拿起筷子。 见陆濯没有发现异样继续和他吃着饭,这才放下一口气来,而来通禀的人也同样松了口气,看看谢锦,又看看陆濯,退了出去。 “夫郎,你今日做的笋子好吃极了,你尝尝。”谢锦说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今日的菜是热乎的,自然是好吃。” 谢锦听过,心里哪还不知道对方猜到了他没好好吃饭的事。 “谨行,现在农忙,各家各户又在养蚕,他们没经验,自然需要人帮着。” “需要人又怎么单单差了你一个?几顿饭没盯着你就开始任性上了。” “我身体没那么差,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脆弱,风一吹就坏了。” “刚来蜀州的时候谁一病就好几天?谢佑安,你是闲从小的药罐子没泡够是吧?” “你不是也一样吗,忙起来都不吃饭的,这里家家户户不都是这样吗,从早忙到晚,在田地里吃上口凉饭充饥,我怎么就不行。” “你和他们能一样吗,你跟着我都受了多少罪,你还要让我更愧疚点吗?” “我不用你愧疚,我乐意这样,我是比别人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我和他们哪里不一样了?” “你是本来就是金生玉养的,现在天天干活也就罢了,现在连饭都要舍了我怎么放心的下。” “我不是舍了饭,只是吃的没有那么金贵。” “可是——” 陆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锦打断:“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有些事情不是别人可以阻止的。” “就像你在刘府地牢被关的那几天,还有你忙起来眼下的每一处青黑,我看在眼里,但我知道这种事我不能阻止你,如果你真的因为别人的担心而停止这样做,那么你就不是你了,同样的,我也就不是我了。” 陆濯还想说话,他总觉得谢锦不应该在田地里,他总觉得谢锦应该是那个京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小公子,他能在这里陪着他自己已经是亏欠,他不能让对方再来受苦。 可是,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拘束着对方,就像谢锦自始至终都没有限制他做过什么。 “谨行,你看看我。”谢锦凑近了他些。 “这里是我小时候长疱疹留下来的。”他指了指自己脸上一处极小的印记说到。 “我也不是玉做的,只能坐的了莲台,躺不下草席。” “我只是比普通人幸运些,我有爹爹和娘亲护着,才能长成这样子,前些月死掉的张家的小孩子和我小时候得的是一样的病,可我活了,不是因为我比他们多了些神通,只是因为我胎投的好,我从前以为人人过得都是好的,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我不爱读书,从前也没听过什么‘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活的就像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皇帝,但是谨行,爹爹之前说享受多大的权利就要承受多大的责任,荣华富贵是不能白享的,但我已经白白享了好多年了。” “我爹爹是当今的丞相,有皇帝舅舅亲封的爵位,娘亲是当今长公主,阿兄阿姐都各有自己的建树,只有我,平白辱没了这身份,我没受过的苦是别人替我受的。” 陆濯从前只是觉得谢锦骄矜又张扬,觉得他可爱,现在这一席话让他第一次有了一种称得上是敬重的感觉,谢正庸是是当代真正的大儒,长公主是将当今皇帝养成这样明君的人,她们养出的孩子,又怎么会是什么朱门酒肉臭的样子呢,他过去只是不懂,被当做了玉做的娃娃,放在高台上,生怕磕了碎了。 但人又怎么会是玉做的呢,人有七情六欲,能分辨冷暖,对于不同的事情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时隔这么久,他才恍然惊觉,为什么他在谢锦看出他的为人处世时会觉得违和,不过是他自认为自己有一双能洞察世事的眼睛,在高高的地方将对方审判为单一的个体。 看着近前的人,陆濯深吸口气,将人一把拥入了怀里:“对不起。”他说。 又是这种小小的声音,宛如气音般的轻语,谢锦知道,这是他心绪震荡后压抑的声音。 他拍拍对方的背:“我知你是为我好,以后好好吃饭就是。” 天天说陆濯不爱惜自己,到头来,他们还不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