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的约定》 第1章 初入明德 九月三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七分,榕城的太阳悬在头顶,明德大学西门的石柱被晒得发白。林悦站在文学院办公楼外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一摞刚领的专业课本,书脊压着她的胸口,呼吸有点发紧。 她是人文学院大三学生,实际是新生,二十岁,来自南方一个叫青溪的小镇。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家里书多,话少。她从小习惯听别人说话,自己很少开口。齐肩黑发扎成低马尾,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白色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脚步很轻。 这会儿她额角有汗,不是因为热,是因为书太重。刚从办公室出来不到五十米,手臂已经开始发酸。她试过把书抵在胸前,一手托底,一手扶边,可走几步就歪了。她停下来调整,书堆又往下滑,差点摔在地上。 周围人来人往,拖行李的,打电话的,结伴走的,没人看她一眼。她不想喊人帮忙,也不习惯求助。她低头看了看报到单,宿舍在六号楼,地图上看着不远,可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沙地里。 就在这时,有人从侧前方走过来。 来人穿着浅灰短袖T恤,深色运动裤,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脚上的球鞋边缘有些磨损,但擦得很干净。他个子高,走路快,看见林悦抱着书摇晃,直接走过来问:“需要帮忙吗?” 林悦愣了一下,没说话。那人也没等她回答,已经伸手把书接了过去。 “这哪是课本,都快赶上健身器材了。”他说完笑了笑。 他是陈阳,二十一岁,经济学院大四学生,本地人。父亲做物流,母亲开了一家花店。他在学校常帮人搬东西,宿管阿姨都认识他。说话前总爱说“其实”,语气不急不慢,让人听着舒服。 他把书抱在手里,抬头看了眼林悦:“你住几号楼?” “六号。”林悦小声说。 “顺路,我送你过去。” 两人并排往前走。阳光照在柏油路上,反着光。陈阳一边走一边随口介绍:“这边是图书馆,檐角有个铜铃,风一吹就响。前面那条紫荆花道,春天开花的时候,整条路都是粉的。” 林悦点点头,没多说话。她走在旁边,发现他走路时不晃肩膀,步子稳,书在他手里也没晃动。 走到半路,她想接过书:“我来拿一会儿吧。” 陈阳摇头:“别逞强,到了再说。” 林悦就没再坚持。她看着他的侧脸,轮廓清楚,嘴角自然向上,不像在刻意讨好谁,就是单纯想帮忙。 途中经过一片树荫,风从枝叶间穿过来,凉了一瞬。陈阳忽然说:“其实你这样抱着书,容易伤腰。以后可以借推车,或者找志愿者登记。” 林悦嗯了一声。她记住了这句话。 三百米的路走了大概十分钟。正午的太阳越来越晒,路上行人少了。远处传来下课铃声,接着是一阵自行车铃响。 终于到了女生宿舍六号楼前。楼体是浅黄色的,外墙爬着藤蔓,几盆绿萝摆在门口台阶上。陈阳把书递还给她:“到了。” 林悦双手接过,书重新压回怀里。她低头看了看,手掌刚才一直抓着书角,留下几道红印。 “谢谢。”她说。 “没事。”陈阳摆摆手,“以后要搬东西,可以去宿管那儿登记,有人专门负责。”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背影很快混进树影里。 林悦站在原地,没动。阳光斜照在台阶上,她的影子缩成一小块。她抬头看了看六号楼,又看了看远处的小径。林荫道两边种着樟树,树叶密,路窄,通向校园深处。 她把书夹稳,换了个手抱。背包还在肩上,没卸下来。她知道现在该回宿舍放东西,但她不想进去。她还没看过这个学校,不想第一眼只看到四面墙。 她转身朝林荫道走去。 脚下的路从水泥变成石板,缝隙里长着青苔。路边有长椅,空着。一只麻雀跳过,啄了两下地面,飞走了。 她走得不快,书压着手臂,但她不想停下。风吹过来,带着一点草味,还有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 路过一个小岔口,牌子上写着“教学区→”,另一个箭头指向“湖心亭”。她没查地图,也没犹豫,继续往前走。 路上遇到几个学生,有说有笑,她低头避开视线。有人回头看她,她装作在翻背包。 走了一段,她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面有一颗薄荷糖,独立包装的。她没拿出来,只是确认它还在。 这是她的习惯。每次尴尬、紧张、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她就会分糖。高中时同桌考砸了,她递过去一颗。大学第一天,她也带了几颗,虽然还没用上。 林荫道尽头是一片开阔地,有篮球场,有人在打球,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她站在路口,看了一会儿。一个男生投篮没进,球滚到她脚边。她弯腰捡起来,递过去。 对方说了声“谢谢”,她点头,转身往另一条小路走。 这条路更安静,两边是低矮的灌木,中间铺着红砖。她放慢脚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想起早上出门前,父亲把那支钢笔放进她包里的样子。黑色笔身,金属笔帽,是他用了十年的。他说:“你是老师的孩子,这支笔陪你读书。” 她没打开用过,但每天都会检查它在不在。 母亲视频时说:“别省钱,多吃点好的。”她答应了,可昨晚在车站吃的泡面,今天早餐是馒头。 这些事她没告诉任何人。她也不觉得苦,只是习惯了自己扛。 现在她站在这里,书还在怀里,背包没卸,衣服有点汗湿。她不是特别累,但心里有种沉沉的感觉,像刚游完泳,四肢发软。 可她不想回去。 她继续往前走。 小路拐了个弯,出现一座小桥。桥下是人工河,水不深,漂着几片叶子。对岸是艺术楼,外墙刷成白色,窗台上摆着陶罐。 她站在桥中央,停了几秒。 风吹过来,把她的马尾吹偏了。她抬手理了理,眼镜有点滑,她推上去。 她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也不知道桥通向哪里。她只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地方,没有父母,没有熟人,只有自己。 她迈步下了桥。 前方是一片草坪,有几个学生坐在野餐垫上。她绕着边走,不靠近。 走着走着,她看见一棵老榕树。树干粗,枝叶散开,像撑开的伞。树下有张石桌,桌上刻着名字和日期,有的模糊了,有的还清楚。 她在树边停下。 书太重,她蹲下来,把书放在地上。膝盖贴着石板,凉意透上来。 她仰头看树冠,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地上画出斑点。 她坐了一会儿,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刻,她真的到了这里。 她不是青溪镇那个总转学的女孩了。 她是明德大学的学生。 她拿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翻开一页空白纸,写下一行字:“九月三日,晴,到校第一天。” 写完,她合上本子,重新抱起书。 她站起来,朝着宿舍方向走回去。 路上她看见校园保安老张站在路口,戴白手套,背着手。看见她,点了点头:“同学,早点回宿舍。” 她也点头:“知道了。” 她没加快脚步,也没放慢。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 第2章 漫步校园 林悦抱着书走到六号楼门口,宿管阿姨正在低头登记表格。她站在门外等了几秒,门禁系统发出“滴”的一声,铁门松动了。 她推门进去,把书放在前台桌上。“麻烦您帮忙收一下,我一会儿来取。” 阿姨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新生?记得早点回来拿,别堆在这儿。” 林悦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宿舍楼。背包还在肩上,但她现在走得轻松了。阳光照在石板路上,反光不刺眼。她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经过紫荆花道的入口,这次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 路边的樟树比刚才更绿了些,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她记起陈阳说过的图书馆铜铃,抬头看了看方向,但没打算过去。她只想走一走,看看这个学校到底是什么样子。 教学区的建筑是灰白色的,窗户整齐排列。有学生从教室里出来,手里拿着笔记本和水杯,三三两两地说话。林悦绕开人群,沿着草坪边缘走。草刚修剪过,气味很清新。 她路过湖心亭岔口,牌子上的箭头指向水面。亭子建在人工河中央,由一座小桥连接岸边。她上次走过那座桥,没停下来。这一次,她在桥头站住,看着河水缓缓流动。几片叶子浮在水面上,随波轻轻晃动。 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蹲在河边拍照,镜头对准水中的倒影。林悦看了一会儿,没出声,然后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是一片开阔地,篮球场上传来拍球的声音。有人投进一球,周围响起掌声和笑声。她站在场外看了一分钟,没人注意她。她转身走进旁边的小路。 这条路铺着红砖,两旁是低矮的灌木丛。走了一段,拐了个弯,眼前突然变得宽敞。草坪中央立着一棵巨大的榕树,树干粗得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枝叶向四周伸展,遮住了大片天空。 树下已经搭起了几个摊位,挂着五颜六色的海报。有人举着喇叭喊话,有人发传单,还有人在表演舞蹈动作。一群新生围在各个展位前问问题,气氛热闹。 林悦站在草坪边上,没有靠近。她看见摄影社的展板上贴着山川河流的照片,街舞社的学长正在教新生基本动作,辩论队的人用快速问答吸引人参与。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角落的一个展位上。那里没有喇叭,也没有表演。一张深蓝色桌布铺着,上面摆了几本旧书和一些手工书签。海报是毛笔字写的,“人文社”三个字写得稳重有力,下面一行小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人群外围。 展位后站着两个学生,正和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说话。其中一个说:“我们组织读书会,每个月读一本经典作品。也会去社区做口述史采集,记录老居民的故事。还有古籍修复志愿项目,跟市图书馆合作。” 林悦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书包侧袋。那颗薄荷糖还在,包装纸有一点褶皱。 她想起父亲给她的钢笔,黑色笔身,金属笔帽。那天早上他放进她包里时说:“你是老师的孩子,这支笔陪你读书。”她还没用过,但每天都会检查它在不在。 母亲批改作业的样子也浮现在脑海里。台灯下,她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地写评语,有时咳嗽几声也不停。高二那年她病倒了,还是坚持把作业改完。林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想当老师的。 风吹过来,把榕树的叶子吹得翻动起来。光影在地上跳跃,像碎金一样闪烁。 她退后一步,绕到榕树的另一侧。这里的气根垂下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她背靠树干坐下,石基有些凉,透过裙子传来。 她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视线清楚了许多。前方的人群依旧喧闹,但这里安静了不少。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手心里还握着那颗糖。她没拆开,只是感受它的形状和温度。这种习惯是从高中养成的。有一次同桌考砸了,趴在桌上哭,她不知道说什么,就把一颗糖递过去。后来每次紧张或尴尬,她都会准备几颗。 现在她不想吃,也不想给别人。她只是需要一点实在的东西握在手里。 远处的人文社展位前来了个扎双马尾的新生,看起来很紧张。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报名表,她接过去时手有点抖。旁边的学姐笑着说:“别怕,我们都这样过来的。” 林悦看着那一幕,胸口微微发紧。 她不是没想过参加社团。但在之前的学校,她总是刚转进去就又要离开。每次刚认识几个人,就得说再见。久而久之,她习惯了不主动靠近别人。 可这里是明德大学。她不会再搬走了。 她盯着人文社的海报,那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摊位上的老书封面泛黄,书页边缘卷起。一支钢笔造型的书签插在其中一本里,像是被人经常翻看。 她忽然很想走近一点,问问他们要不要新成员。 但她没动。 她知道自己可以走过去,可以开口,可以填一张表。但她现在还不敢。 她只是坐在树后,看着那个展位,看着那些笑着说话的学生,看着那个举着报名表、犹豫要不要签字的新生。 太阳偏西了一些,树影拉长。草坪上的人渐渐散去,有的交了表,有的离开了。人文社的工作人员低头整理资料,似乎准备收摊。 林悦仍然坐着。 她没有起身,也没有离开。她的背包放在腿上,手还握着那颗糖。目光落在远处展位的一角,那里有一本书正被轻轻合上。 第3章 社团面试 林悦的手指还捏着那颗薄荷糖。包装纸已经有些发软,边缘微微卷起,是她刚才坐在榕树后不自觉摩挲的结果。远处的人文社展位上,工作人员正把海报一张张收下来,桌布也已经开始折叠。有人提起装书的箱子,动作利落。 她知道再不动,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后面的草屑。阳光斜照在红砖地上,影子拉得很长。她往前走,脚步一开始很轻,后来慢慢稳了下来。 走到展位前时,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正要把报名表放进文件夹。 “请问……”林悦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清楚,“还接受报名吗?” 女生抬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还差最后三份,来得正好。” 林悦接过表格,在旁边的长椅坐下。笔是对方递来的,黑色水笔,握在手里有点凉。她低头看第一栏:姓名、学院、年级。这些她填得很快。 到了“为何加入人文社”这一栏,她的笔停住了。 风从草坪那边吹过来,带着一点树叶的味道。她想起自己之前每次转学,都是刚认识人就要离开。她在新班级里总是坐最后一排,很少说话。老师提问时,她明明知道答案,也不举手。不是不会,是不敢。 可这次不一样。她不会再搬走了。 她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里面不是课堂笔记,而是些零碎的事:谁生日快到了,谁论文格式有问题,哪本书可以推荐给谁。这些事她一直记着,像习惯一样。 她忽然明白,关心别人并不是多余的。母亲批改作业时写下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为了被看见,而是为了让那个人知道——有人在认真听你说的话。 她重新拿起笔,写下:“我想记录那些沉默的声音,就像母亲批改作业时留下的每一句评语。”字写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交回表格时,工作人员说:“面试在十分钟内开始,按顺序来,请稍等。” 她点点头,站在一旁。旁边搭了个小帐篷,蓝色布帘半开着,能看到里面有两张折叠椅和一张小桌。李敏坐在里面,穿着浅色衬衫,头发扎成低马尾。她正在翻看报名表,时不时抬头看看外面。 轮到林悦时,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走进帐篷,坐下。李敏对她笑了笑:“别紧张,就是简单聊聊。” “你填的这句话我很喜欢。”李敏指着报名表,“能具体说说吗?比如,你最近读过什么书?它对你有什么影响?” 林悦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最近重读了《平凡的世界》。”她说,“孙少平在矿井下打着手电读书的那一段,让我想到我妈。她生病的时候还在改作业,眼睛都花了,还是一页页看完。他们其实都在做同一件事——用知识守住自己心里的东西。” 她说完,没再补充。帐篷里安静了几秒。 李敏轻轻点头,又问:“如果组织读书会,有人觉得经典太老了,跟现在没关系,你会怎么回应?” 这个问题让她顿了一下。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问:“您觉得他们会说哪部分过时?” 李敏挑眉:“比如,女性角色的命运,是不是太被动了?” 林悦想了想:“我会说,祥林嫂反复讲她儿子被狼叼走的事,听起来像是执念。但现在我们刷短视频,也能看到很多人一遍遍讲自己的痛苦。形式变了,但人需要被听见这一点没变。经典的价值,也许不是提供答案,而是帮我们看清问题一直存在。”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有人经过。风吹动布帘一角,阳光扫过桌面。 周瑶坐在角落的小凳上,原本低头写着记录,听到这句抬起了头。她看了林悦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但在本子上画了个小小的勾。 李敏推了推眼镜:“你提到‘被听见’,那如果我们去做口述史采集,面对一位不愿多谈往事的老人,你会怎么做?” “我会先陪他坐着。”林悦说,“不一定马上提问。有时候,安静也是一种尊重。等他愿意说了,再慢慢聊。我不想让他觉得,他的故事只是我们的作业。” “如果时间不够呢?活动有截止日期。” “那就只记录他愿意说的部分。”她说,“不能因为我们要完成任务,就强迫别人开口。那样反而失去了‘人文’的意义。” 李敏终于笑了。不是客套的那种笑,是眼睛也亮起来的笑容。 她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谢谢你今天来参加面试。我们会尽快通知结果。” 林悦起身,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帐篷。 外面天色已经偏黄,阳光不再刺眼,落在肩上暖暖的。她站到榕树投影的边缘,背靠石基。手里攥着一张报名表的复印件,边角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点。 她没有立刻离开。广场上的人少了很多,摊位陆续收完,只剩零星几个还在收拾工具。风吹起她米色围巾的一角,她抬手按住。 不远处,周瑶从帐篷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叠资料。她朝这边看了一眼,脚步转向林悦。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她走近,声音很轻,“关于祥林嫂和短视频的——我也这么想过。” 林悦看着她。 “我一直觉得,老东西不是没用,只是没人好好讲。”周瑶笑了笑,“你挺特别的。” 林悦没说话,但从书包侧袋摸出一颗薄荷糖,递给对方。 周瑶愣了一下,接过糖,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凉的。”她说,“我喜欢。” 她们并肩站着,都没再说话。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草地上,拉得很长。 这时,李敏从帐篷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她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林悦身上,似乎想说什么,但手机突然响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皱,接起电话:“喂?妈……嗯,我知道婚礼快到了,可是这边还有事……” 周瑶轻轻碰了碰林悦的手臂,朝李敏的方向歪了歪头:“老师每年这时候都忙疯了,家里催婚,社团招新,两边扯着。” 林悦点点头。 周瑶又说:“她去年也是这时候差点把聘书扔了,说不想干了。结果第二天又早早来布置场地。” 风吹过,一片叶子从榕树上落下,打着旋,掉进旁边的垃圾桶。 周瑶忽然转头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非要办读书会,而不是直接去社区讲故事?” 林悦刚要开口—— “等等。”周瑶抬起手,“让我先说完。”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草坪边缘的红砖道上,背对着林悦。 “有一次我去养老院画画,一个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小姑娘,你画得真好,可我更想讲讲我年轻时候的事。”她顿了顿,“我说那你讲啊,她摇摇头,说没人愿意听。” 林悦看着她的背影。 “所以我在想,”周瑶回头,“是不是我们总想着‘做活动’,反而忘了最简单的——坐下来,听一个人说话。” 她走回来,眼睛亮亮的:“你觉得呢?” 林悦刚张嘴—— “哎!”周瑶突然指向远处,“那是我们艺术社的海报被人踩了吗?” 她拔腿就跑,帆布鞋踩在红砖上发出急促的响声。 林悦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空的薄荷糖纸。风吹过来,纸角轻轻颤动。 第4章 结伴同行 林悦把那张空的薄荷糖纸折成小方块,放进书包夹层。风还在吹,但她已经不再盯着李敏的背影看。帐篷收起来了,桌椅也搬走了,榕树下的热闹彻底散去。 她刚想转身离开,周瑶跑了回来,鞋尖上沾了点灰。 “吓我一跳,还以为我的画要提前‘牺牲’。”她拍了拍鞋面,“你还不走?等通知吗?” 林悦摇头:“就……再坐会儿。” 周瑶没走,直接在她旁边的石基上坐下,仰头看着树叶缝隙里的光斑。 “你说得对,人得先学会听,才能讲好故事。” 林悦没说话,但心里松了一下。这句话不是夸她,也不是敷衍,听起来像真的被听进去了。 周瑶扭头看她:“你还随身带糖?” 林悦从书包侧袋摸出一颗薄荷糖递过去。 周瑶接过,笑出声:“像小学班主任。” 这一句让林悦嘴角动了动。她很久没被人这样说过话了,不像是在评价谁,就是随口一说,轻松自然。 周瑶站起来,拍拍裤子:“走不走?我知道哪棵树秋天最好看,哪条路晚上最安静。” 林悦犹豫了一秒。她习惯了一个人走,一个人看,一个人记。可刚才面试时她说的话,周瑶都听见了,还记住了。 她点头:“好。” 两人踏上红砖道,夕阳照在肩上。脚步一开始不太一致,一个快一个慢,走着走着就慢慢合上了节奏。 “三教拐角那盆绿萝,”周瑶边走边说,“据说是王教授二十年前亲手种的。谁要是碰它,他能追到宿舍楼下训人。” 林悦记下了。这可以写进读书会的开场白里。 路过图书馆时,周瑶放低声音:“林姨最讨厌大声说话的人,但如果你复习到十点以后,她会默默给你留盏灯。” 林悦想起母亲批改作业的样子,心里一暖。原来有些事,不只是家里才有。 走到文学院主楼前,周瑶指着二楼阳台:“那个总穿灰毛衣的老头,是校长,喜欢在课间出来抽烟,但从不真点,就拿烟杆比划两下——说是戒烟仪式。” 林悦忍不住笑了。这是她来明德后第一次笑出声。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周瑶说,“别老绷着脸。” 林悦低头,没接话。但她感觉肩膀轻了一些,不像刚才那样压着东西似的。 她们沿着主楼外墙往东走,经过一片小花园。几株桂花还没开,枝叶整齐。 “这里以前是个旧花坛,”周瑶说,“去年我们艺术社重新设计的。本来学校不同意,后来我们画了效果图贴在公告栏,学生投票通过了。” “你们做了多少版?” “七版。”周瑶耸肩,“第六版差点被否,因为颜色太亮。我说,校园又不是黑白片,干嘛非得低调?” 林悦点点头。她喜欢这种坚持。 再往前是教学区连廊,连接着四栋主要教学楼。连廊顶上有爬山虎,现在还是绿色,到了秋天会变红。 “考试周的时候,这儿全是背书的人。”周瑶说,“早上六点就有占座的。我见过一个学长,抱着《西方哲学史》蹲在地上哭,结果第二天考了年级第一。” 林悦问:“后来呢?” “保研了。”周瑶笑,“现在在北大。” 她们继续走,穿过一条林荫小道,路边有几张长椅。一张椅子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旁边空着。 “那是陈叔的习惯。”周瑶指了指不远处的咖啡馆,“他每天下午三点准时搬本书出来,坐半小时。说是感受学生的气息。” “哪个陈叔?” “咖啡馆老板。退伍军人,脾气硬,心软。见谁熬夜都会塞杯热牛奶。” 林悦记下了这个名字。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开始亮。她们绕过湖心亭,走上通往教学楼的主路。 “你明天第一节课在203吧?”周瑶问。 林悦点头:“你怎么知道?” “面试名单上有姓名和学院。”周瑶眨眨眼,“我还知道你是转学生。” 林悦没惊讶。这些信息本来就不保密。 “刚开始不熟,容易迷路。”周瑶说,“所以我带你走一遍。下次你就知道怎么来了。” 林悦轻声说:“谢谢你。” 周瑶摆手:“别客气。我看你在帐篷里说得那么认真,就觉得——得交个这样的朋友。” 她顿了顿:“下周人文社第一次例会,别迟到啊。” 林悦点头。 她们停在人文学院主教学楼的台阶前。米黄色的墙面在暮色里显得温和,二楼的灯光还亮着,有人在打扫教室。 林悦抬头看向203的方向。窗户干净,灯光明亮。 她把手插进大衣口袋,指尖碰到父亲送的钢笔。金属笔身有点凉,握了一会儿就暖了。 “我回宿舍了。”周瑶说,“你早点回去休息。” 林悦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周瑶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了,你主持的时候,不用怕说错话。” 林悦看着她。 “其实越真实,越有人愿意听。” 说完,她转身走了。帆布鞋踩在台阶上,声音清脆。 林悦一个人站着,望着203教室的灯光。 风吹过来,围巾一角轻轻晃动。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上台阶。 第5章 专业课同桌交流 林悦推开203教室的门,阳光从侧面照进来,落在前排空着的桌椅上。她走进去,把书包轻轻放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拉链拉开,取出笔记本、钢笔和教材。钢笔握在手里还带着体温,她把它夹进本子首页,翻开空白页,写下“文化理论导论第一课 9月4日”。 窗外的老榕树影子斜斜地铺在桌角,风吹动树叶,影子也在晃。她低头看表,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教室里陆续有人进来,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低声说话。她没再抬头,只是把笔记摆正,手指沿着纸张边缘抚平。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女生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快步走进来。她低着头,走到林悦旁边的位置坐下,动作有些急,书本摞得不稳,半包核桃从侧袋滑出来,滚到地上。 林悦弯腰去捡,对方也同时伸手,两人指尖碰了一下。那女生立刻缩回手,脸微微发红,声音很小:“谢……谢谢你。” 林悦把核桃放回她桌上,只说了一个字:“给。” 女生点点头,把书本重新码好,拿出一支笔,笔帽上有磨损的痕迹。她翻开教材,在扉页写名字——赵蕊。林悦看了一眼,记住了这个名字。 上课铃响了,穿灰衬衫的老师走进来,打开投影。PPT第一页写着课程目标和考核方式。林悦开始记笔记,写得很慢但很清晰。余光里,她看到赵蕊也在写,但中途停了好几次,眉头微皱,像是没听懂某个概念。 老师讲到“文化记忆的建构性”时,语速加快,用了几个术语。林悦在本子上画了个简单的图示,用箭头连接关键词。她注意到赵蕊盯着屏幕,笔停在半空。 她悄悄把笔记本往中间推了半寸。 赵蕊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看本子,抿了下嘴,继续写。 第一节课结束,铃声响起。周围的同学起身聊天,有人笑着讨论作业,有人约着去吃饭。林悦没有动,赵蕊也没动。两人安静地坐在原位,像被隔在热闹之外。 林悦从书包侧袋摸出一颗薄荷糖,放在两人之间的桌角。糖纸是浅绿色的,反着光。 赵蕊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林悦笑了笑:“提神的,要不要?” 赵蕊伸手拿过,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谢谢。” “刚才那个词,”林悦问,“‘文化记忆的建构性’,你听明白了吗?” 赵蕊摇头:“不太清楚。” 林悦翻开笔记,指着自己画的图:“我这样理解。就像一棵树,根是过去发生的事,枝叶是后来大家怎么讲它。时间久了,枝叶越长越多,但根还是原来的。” 赵蕊看着图,眼睛亮了一下:“所以不是固定不变的?” “对。”林悦点头,“比如同一个历史事件,不同年代的人**不一样。” 赵蕊忽然说:“有点像我们学的数据结构。” 林悦没说话,等她继续。 “树状模型。”赵蕊指了指本子,“父节点、子节点……一层层扩展。你说的‘解读’,是不是就像新增的子节点?” 林悦笑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赵蕊嘴角也动了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又看向林悦的本子:“你记东西的方式……很清楚。” 林悦把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要看吗?” 赵蕊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一页页翻。她的手指在某一行停住:“这个‘话语权力’的定义,你能再说一遍吗?” “就是谁有资格说话。”林悦说,“比如说一件事,官方怎么说,民间怎么说,媒体怎么说,每个人的分量不一样。” 赵蕊点点头:“有点像算法里的权重分配。” 林悦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你还真能联系。” 赵蕊脸上又泛起一点红:“我……就是习惯往程序上想。” “跨专业选修?”林悦问。 “嗯。”赵蕊小声说,“我想多学点东西。” “计算机学院的课很难吧?” “难。”赵蕊点头,“但我必须学好。” 林悦没再问。她知道有些人不说原因,但眼神不会骗人。赵蕊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股劲儿。 外面走廊传来笑声,一群学生走过。教室里的光线因为云层移动暗了一点。老榕树的影子缩到了桌沿。 赵蕊还在抄笔记,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力。林悦看着她写字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间教室没那么安静了。 “你叫林悦?”赵蕊突然抬头。 “嗯。” “你是转来的?” “你怎么知道?” “昨天面试名单上看到的。”赵蕊说,“我也报了人文社。” 林悦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话题。但她没回避:“那你通过了吗?” “还不知道。”赵蕊说,“但我特别想进。” “为什么?” 赵蕊握紧了笔:“我想学会怎么表达。以前在家,我说话没人听。来了这儿,我不想再憋着。” 林悦看着她,没说话。但她把另一颗薄荷糖放在桌上,轻轻推过去。 赵蕊看了眼糖,没接,却说:“你主持的时候也不紧张吗?” “紧张。”林悦说,“但我告诉自己,只要说出来,就有人听见。” 赵蕊点点头,终于把第二颗糖收进口袋。 上课铃再次响起。老师抱着资料走进来,教室渐渐安静。 林悦翻开新一页,写下第二个标题。赵蕊也合上笔记本,准备好笔。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了一页纸。林悦伸手压住,顺便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赵蕊坐得笔直,眼睛盯着前方,神情专注。她手里攥着那支旧笔,指节微微发白。 林悦低头,在本子角落写了一行小字: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投影亮起,新的PPT页面出现。老师开始讲解“符号与意义的生成机制”。林悦一边听一边记,偶尔停下让赵蕊看清某一段内容。 赵蕊抬手翻页时,袖口蹭到了林悦的胳膊。她立刻缩手,说了句“对不起”。 林悦摇头:“没事。”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但不再沉默。 下课铃还没响,可林悦已经不想立刻离开了。她第一次觉得,坐在教室里等下一节课开始,也不是件难熬的事。 赵蕊忽然转头看她:“你明天第一节课在哪?” “三教105。”林悦说。 “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 林悦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