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所纂撰的故事》 第1章 第 1 章 “门萨的钟声响了又响,浅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着,月沉如水,等待加冕的王被驱逐出圣城。 不纯的,杂糅的,落入晦暗;高洁的,至圣的,迎入殿堂。 迷途的旅人啊,你可知晓; 你可知晓,风的真意; 王冠与加冕,骑士与剑。” 伴随着诗歌的唱诵完成,悠扬空明的里拉琴声也随之停止。空气中还弥散着乐音的余韵。 小酒馆里短暂的平静消失,一阵散漫的掌声后,坐在靠门位置的大胡子男人戏谑道:“可悲的三流诗人,恕我拙见,您的诗歌水平一般,但演奏还说得过去。” 吟游诗人报以淡淡的微笑,并不反驳。 他坐回原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柠檬的青涩充斥口腔,酸甜感夹杂着略微的苦味,不论喝了多少杯,喝了多少回,他来酒馆,点的永远都是这杯特调“青春佳酿”——柠檬水。 调酒师擦拭着手中那瓶葡萄酒,用略带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您真该换一份职业,或者考虑考虑礼赞诸神。” “我们能有今日的生活,全仰赖诸神的宽宥,尤其是那位光明的化身,启蒙者,无限慈爱。”说到这里,他用手背挡着嘴角一边,小声道,“英雄与骑士早已是旧日篇章,现今是教会的时代,没有诸神的赐福,他们什么也不是。” “您又何必跟金币过不去。” 吟游诗人又喝了一口柠檬水,品味着舌尖的苦涩,开口道:“感谢您的好意。” 调酒师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次的劝诫,又失败了。 更何况,传颂个人的荣耀,言语间多有蔑视教会与诸神的意味,早晚要面临教会的审判。 即便并非身处王城门萨,这种行为也是不被允许的。 但总的来说,这位吟游诗人算是有好人缘,只要不是直白地讥讽,遣词足够委婉,巡逻的卫兵路过也不会多做责难。 谁让他跟王城的公爵大人关系匪浅呢。 但凡跟王城扯上关系,哪怕是那里最落魄的贵族,地方教会都要礼让三分,更别提普通民众了。 就像坊间传言的那样,王的都城,乃是诸神的矛,唯有无暇至纯之人,方可获批进入,若要驻留,更需不凡。 也正因此,周遭的酒鬼们哪怕再躁动,也只敢跟这位吟游诗人开开嘴上玩笑。 好在他是出了名的心善,总是报以微笑,从不计较。 柠檬水见底,屋外飞进一只银灰色的纸燕,诗人接手后拆开。 他看完纸上内容,将纸条随意塞进衣兜,顺手掏出三枚铜币放在桌上,背上琴离开了。 冬末的夜还有点冷,或许是农业女神又在思念女儿了吧,她的悲伤使得严寒围拢大地,万物凋零。[1] 葵纳奇收拢了领口,作为一个吟游诗人他还真是失败,就连身上这件旧皮衣都是二手贩子手上淘来的,花了他足足两个银币! 他们真该考虑考虑去做抢劫的勾当。 难得的是,他的那位老朋友,众人不敢怠慢的公爵大人,艾维斯约见了他。依照信笺的指示,地点在城门外的山坡上。 没错,就是信——被他摊开揣兜里的那只破纸燕。 这位置挑的可真够偏僻的。 天气还有些冷,山坡上土地外露,只能隐约看见些枯草。瓦雷斯城邦到底是比不上门萨,有特地精心培育的各种花朵,即便是现在,也该是繁花似锦。 借着月色,隐约能看见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伫立着。凑近了才看得更加清晰。 艾维斯穿着一身黑色刺绣礼服,袖口、门襟都缝了金丝,纹样繁复,脖子上系着银线修饰的白色领花,腰带束得很紧,牢牢裹住小腿的长靴踏在泥地里也十分扎眼。 更不要说他那张脸,眉毛本就沿着眉骨长,还是剑眉。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整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质。 本就严肃、认真,搭配上直白坦率的个性,能在公爵的位置上待这么些年,这张冷脸绝对功不可没。 不过也幸好他很少笑。冰川融化,那暖阳一般的笑容,搭配上笑起来月牙一样的眼睛,恐怕就连门萨贵族里的男士都无法抵挡,迷醉其中。 那种笑容,认识这么多年,葵纳奇也就只见过一次。某次公爵大人言语上落败于神父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的。 距离葵纳奇离开门萨,已经将近五年了,他也实在想不到,作为尊贵的公爵大人,前两年还上任了王城的首席**官,怎么会想到擅离职守,跑到几千公里外的这么个小城,来见他这个一无是处的三流诗人。 虽然他们的关系也还算不错,可自从离开门萨后就极少联系了。 “好久不见,尊贵的公爵大人。”葵纳奇行了一礼,又补充道,“伟大的首席**官先生。” “你知道的,葵纳奇,我从不拘于这些礼节。你我之间,不用这样。更何况以你的才干,如果当初留在门萨,早就是教廷的首席乐师了。”艾维斯不是很理解,两人从小一同长大,按理来说他们本不该这么生疏。 葵纳奇见他一如既往,性格依旧,顿时放下花架子,舒展了一下筋骨,“艾维斯,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还是没变,真好。” “说吧,跨那么远来找我,究竟是什么问题难倒你了?” “是咱们的神父大人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吗?” 他揣测着。 在熟人面前的葵纳奇也难得轻快不少,说起话来都带上了一点儿轻浮。 艾维斯看着脸上带着些许雀斑,满是笑意的老朋友,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他抬起左手,展示手背,在食指的位置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 戒指的造型十分独特——内部用打磨得纤细的金属丝将两块叠在一起的蓝宝石戒圈牢牢扣住,戒面呈现弧形,半圈细小的石头将一颗色泽最为纯正深邃的皇家蓝环绕其中。 这枚戒指名叫“锁扣的心匙”,出自最擅长铸造的工匠一族,矮人族之手。据说是用某位神所泣下的泪珠打造,象征着神的慈悯,也是忠诚与坚贞的代名词。 葵纳奇不禁咂舌,仅仅这枚戒指,估计都够买下一座城邦了。 当然这么大费周章打造出的东西,作用必然不凡,也一直作为教廷的象征之一,被供奉在中央神殿内。居然就这么被艾维斯堂而皇之地带了出来,还就戴在手上。 就像教会先旨里写的那样,所有教会都是神殿的辅助机构,一切的行为都是诸神的导向。光明引导世人,神的慈爱播撒世间。 这枚戒指的价值,恐怕比他预估的还得高上几个档次。 不过这里毕竟远离门萨,况且那座王城一般也是只进不出,外头大多数人只是知道这枚戒指的存在,具体长什么样子也都是一知半解。 艾维斯右手抚过戒面,金色的光线织构成立方体的形状,又迅速扩张,将他们所在的这一小片地方笼罩其中。 这是阻隔结界,应该也只是这枚戒指的作用之一。 余光大陆上存在着各种能开启结界的触媒,光是这种能力并不足以让它被供奉进中央神殿。 结界打开后,艾维斯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依据王城教廷的指示,我将携带前任圣子的灵行走世间,躲避钟塔的追捕,为其争取一线生机。” “圣子?你把他也给带来了?”这位和圣女一同居于神殿内的圣子,从出生到样貌处处都是谜团。 说来也奇怪,余光大陆历来也只有诞生过圣子。待他继任门萨王权,成为王,履行完神职之后,新的圣子才会再次诞生。在十多年前,却同时诞生了两位光明的代言人,这件事也让众人议论不止,甚至怀疑那位圣女的真实性。 毕竟有传言,圣女是教廷的最高领导者,那位教宗的私生子。 圣子和圣女自诞生起就被带进中央神殿养育,在成年之前,除了教宗、几位枢机主教以及神父以外,无人得见。而成年礼当天,也就是王位的加冕仪式,最终获选者将会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王座,成为门萨乃至诸国,至高无上的王。 他们瓦雷斯城邦实在是没有多少门萨内的消息。依照惯例的话,新王的选举应该就在最近这几天,再具体的,葵纳奇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这里距离门萨,实在是太过遥远。 “是钟塔的裁决,剥离了他体内的明光,让他退回了灵体状态。”艾维斯解释道,“依照原本判决结果,理应将灵体一并处死,但神父一力阻拦,最终经由教廷高层集体商议,决定保下他。” 明光是钟塔代言人的象征,也是那位神明遗留下的神力,被剥离就意味着彻底失去继任王位的资格。 葵纳奇挠挠脸颊,小声嘀咕:“这么说的话,那帮老东西还算是有点良心。” “什么?”艾维斯问。 “唉,没什么。”葵纳奇虚咳两声,掩饰道,“就是有点儿冷。” 艾维斯皱皱眉,“你该换件衣裳了。” “亲爱的法官大人,如果您能慷慨解囊,提供一些钱财的话。”葵纳奇打趣的话语,透露出当下他手头的紧张。 艾维斯吃惊于他的贫困。在门萨时从未见过他这么拮据过。于是他贴心地展示了“锁扣的心匙”又一项能力——存储物品。 他从中取出来一袋沉甸甸的金币,连带着拿出来的还有一颗颜色浑浊的光球。也没计较袋子里面总共有多少枚金币,就整个抛给了葵纳奇,“给,这是酬劳。” “原本是神父留给圣子的,现在刚好。” 葵纳奇解开袋口,瞟了一眼,立刻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收拢后挂到腰间。 先是昧着良心地说了句,“赞美圣子”,才接着询问道:“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不过话说在前头啊,我可没办法帮你抗衡钟塔。” 那可是光明的物质化身,恐怕就是曾经的诸神亲临,也未必敌得过。 当年那位神明为了凡人们的存续牺牲了一切,化身巨树,砍去枝杈,人们在他的外围铸造起一座钟塔,既是保护仅剩的树干不被风蚀,也成为了他的象征。他的真名没能被传承下来,依据现有的外形,这位代表着光明、希望、自由与平等的神明,便有了钟塔这个称呼。 “我需要你在根脉中沉睡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圣子将用你的身份行走世间。”艾维斯直截了当道。 [1] 源自希腊神话:农业女神德墨忒尔的女儿珀耳塞福涅被冥王哈迪斯掳走后,德墨忒尔因思念女儿悲痛欲绝,于是离开奥林匹斯山,化身老妇四处寻找。由于她的离开和拒绝履行神职,万物凋零,大地因此陷入了永恒的荒芜与寒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沉入根脉?这可不是一个有趣的玩笑。”葵纳奇捏了捏钱袋子,在心里盘算着这些钱币值不值当。 不过显然,再多的金币也比不上活着重要。 “根脉是钟塔埋进地底的根系,也是冥界的替代品,灵魂的中转站。” “让我躲进根脉,不就跟脱光了在钟塔面前跳舞一样吗?我的秘密它顷刻间就能知晓。” 看着这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葵纳奇气不打一处来,希望艾维斯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既然是钟塔的裁决,授意判处里安死刑,艾维斯希望他沉入根脉无异于自投罗网。毕竟神明的想法不好假定,虽然那位几乎没有什么劣迹。鬼知道圣子被抓回去重新处刑,他会不会也得跟着一起。 “你放心。”艾维斯从戒指中抛出一口黑木棺材,“睡在这里面就不会被发现。” “这该不会是……”葵纳奇没说出后面的名字,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足够显示出他的吃惊。 王城教廷,或者具体点来说,那位神父,为了这位圣子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对,这就是‘无光的愿景’。”艾维斯证实了葵纳奇的猜想。 “无光的愿景” ,由某位不知名的工匠取钟塔的枯枝打造而成,至于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就不得而知了。 人们也只知道,一切事物一旦封存其中,沉入根脉,将永恒定格,不会再有时间的流逝。它原本就和钟塔是一体的,融入根脉后,不仅能避过钟塔,更能为将死之人博得生机。 曾经就有一位风流贵族悬赏了成吨的黄金,以及四分之一的领土,只为留得心爱之人的美艳容颜,永不消逝。 不过那都是白搭,像这样的东西,最终都是被无偿收缴,归入神殿,锁在里面落灰。 任何宝物落入了神殿,都会逐渐演变成精神象征。神殿为了确保它们的完好,也基本上没有再次启用的可能,甚至有些因为太久没现世,被人们认为是神话故事或是谣传。 葵纳奇高举双手做投降姿态,瞪着那口棺材道:“看来我是非‘死’不可了。” 就在葵纳奇走向黑木棺材的间隙,身后出现第三道声音:“谢谢。” 那嗓音十分独特,像是存储了多年的佳酿,散发着独有的醇香。并且是很明显的男声,这一点不会被误解,可却满是温柔,媲美诗歌的乐章,让人心头一颤。他的声音里,失了上位者的威严,多了几分纯真与澄澈。 神明啊,这可真是位天生的吟游诗人!一向不喜称赞神明的葵纳奇,不禁在心中感叹。 他忍不住回头看去。 艾维斯身边的那团光球挣扎着,鼓动着,像是一枚即将破壳的卵。很快,浑浊散去,从中走出一人。 十八岁的少年身着素雅的白色长袍,胸前用金丝镌刻着太阳图腾,背后则是众星拱月。 他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做祷告状。 洁白的皮肤像是月亮洒下的光辉,俊美的脸庞又似经过太阳的温养。当他睁开眼,那星辰般璀璨的双眸让人无法直视,似乎早已看穿一切,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葵纳奇脑海里闪过形容门萨的那句话,唯有无暇至纯之人方可进入…… 不过要说比较跳脱的,是这位圣子大人的头发,和艾维斯一样的黑发倒是没什么新奇的,历代圣子里黑发也不少见,只是发型上,像是特地在刘海前面留了一小撮杂毛,微微翘起。 托那撮杂毛的福,圣子看起来也有些接地气了。 艾维斯一眼看出,那是神父的手笔,他总是习惯在某些方面带点个人特色。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点就被钉牢在了地上,皱起眉,内心带着些别扭地盯着这位圣子的脚。 一双光着的脚分别被两根绕过脚踝的丝带装点着,玉质髓心,赏心悦目。 好在这位圣子的形象没有维持太久,他将手按在胸口的太阳图腾上,淡淡的烟雾缭绕,顷刻间就变成了葵纳奇的模样。 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不论是身高、服饰,还是脸上的雀斑都精准复刻。 他的身上再也没有圣子的影子,只剩唇边那一抹微笑,还残留着些许过往的痕迹。 艾维斯收回视线,自己都没注意到眼里闪过片刻的可惜。 “这可真是个奇迹!”葵纳奇的这句赞叹,不知道是在说那件改变形貌的衣裳,还是圣子大人。 “您过誉了,只是拙劣的戏法。”圣子的嗓音没变,还是那样的温柔,“您看,连声音都没办法改变。” “没有,这很好。”葵纳奇回过神来。 面对这位圣子大人,他不自觉多了些羞涩,即便心底期望的未来老婆是位温婉可人的女性。 他拍了拍脸颊,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尊贵的吟游诗人先生,您好,我叫里安。”里安伸出手,话语里满是尊敬,没有半分对他职业的歧视。即便那是份满是贫穷,一年挣不到几个银币的工作。 “您好,圣子大人,我是葵纳奇。目前,如您所见,只是一个贫穷而又可悲的三流诗人。”葵纳奇和他握了握手,自嘲道。 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握手,还真是有些别扭。 “离开门萨的乐师,抛下教廷唱诗班递出的橄榄枝,行走诸国,传唱英雄和骑士们的故事,好让他们不被历史填埋,不被遗忘,不论怎么说,都应当受到尊重。” 这位乐师大人,遵循本心,舍下一切名誉和财富,光是这一点,当年在门萨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以至于从未出过神殿的里安,都从神父那里听了一耳朵。 主要也都是神父的个人抱怨,说这位乐师埋没了他的才干,自己亲自去延请还被拒绝了。当然,神父透露出的更多的还是惜才之情。 里安摆弄了几个姿势,适应了一下新的模样,“不用那么拘束。而且,我也已经不是圣子了,叫我里安就行。现在,我顶多算是个一无是处的门萨弃民。” 他微微一笑,补充道:“哦对,也可以说是通缉犯。” “公爵大人应该和你说了,我本应死于钟塔的宣判,是神父和那帮遭老头帮忙遮掩,才得以苟活。” “不过钟塔对我的追缉令,相信很快就会传出。” 在里安的称谓转换和稍显诙谐的自嘲中,气氛松散下来,葵纳奇也逐渐展露本性。 “那行,通缉犯大人,感谢您的割舍与抬爱。”葵纳奇这里指的当然是那些金币。 虽然里安口中的葵纳奇那样的崇高,但实际情况是,他离开门萨的第一年就后悔了,那时候坐在公园长椅上啃着冷面包,差点不争气地哭出来。现在的他,总的来说对金币这种东西多了些赞美。 里安还不知道那兜子金币的事情,他只是惊讶于这位葵纳奇先生,居然直接跨过名字称呼他为逃犯,比起王城那些贵族,艾维斯的这位老友,真是有趣又坦率。 似乎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葵纳奇紧张而又慌忙地扯下背着的琴盒,递过去,“您的嗓音十分动人,况且作为一位吟游诗人,怎么能不配上一把上好的琴呢。” 看着圣子接过琴盒,学着他先前的样子,挂在腰间,葵纳奇松了口气。有些贵族对吟游诗人这类职业是不耻的,他们宣称着:“歌伶的把戏是不足以娱神的[1]”,因而在不清楚圣子大人的想法之前,他还是有些忐忑。 “帮我照顾好我的老朋友,不论是这把琴,还是……”葵纳奇眨了眨左眼,对着圣子的身后抬了抬下巴。 “你多虑了。”艾维斯适时出声。 “二十多了,也该考虑考虑了。”葵纳奇提醒着,不过这话听起来倒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艾维斯没出声。 圣子走到艾维斯的旁边,先是比了比自己和他的身高差,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葵纳奇的脸,“嗯,稍显不足,大约一个头的差距,脸上有点雀斑,总的来说五官还算端正。” 他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公爵大人多高,下意识忽略了自己也没法企及的事实。 “看着应该要比公爵大人大上几岁,神父说过,在门萨这个年纪的应该已经成婚了。”圣子搓着下巴思考着,“或许孩子都有了。” “替我向您的妻子问好。” 葵纳奇一脸尴尬。这圣子的嘴可真是……该说不谙世事呢,还是情商低啊? 没办法啊,他穷啊,贫穷的三流诗人,会有哪家瞎了眼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在民众的心里,这和把孩子嫁给流浪汉没有太大分别。不管怎么说,兜里得先有足够的金币、银币,置办好房子,最好还能有一些土地。 “咳咳。”想到自己身上那袋子金币,葵纳奇忍了,“你们俩应该很合得来。” 这说话直白不带拐弯的样子如出一辙。 他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转过身去,掀开棺材盖儿,躺了进去,“烦请两位帮忙,给盖上。” 再聊下去,自己心脏要受不了了。 见艾维斯没有要动作的样子,圣子大人挪了几步过去帮他封好了棺材。 月色之下,“无光的愿景”沉入地底,里安的目光倏然转向远处的黑松林,神色复杂。 艾维斯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那逐渐包裹住松林的灰色雾气,什么也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里安收回视线,刚刚似乎看到一道光闪过,不是很明显,也许是错觉。 他伸了个懒腰,“走吧,进城,夜间的城外可不安全。” 走了几步后,里安回过头看向艾维斯补充道:“我是说强盗和窃贼。” “还有,公爵大人,您为了应景换的这套衣服不错,挺帅。” 艾维斯内心染上些许愉悦,收了结界,跟上了里安的步伐。 当知道要前往的是瓦雷斯城邦,加上听说当地的贵族们都流行这一类装束,他就立刻找人拿了这身刺绣礼服。 瓦雷斯城邦的城门旁伫立着一座女性雕像,雕像披着长袍,胸口挂着象征光明的太阳吊坠,做祷告状。她微微仰头,脸上嵌着一枚泪珠,像是在乞求着某位神的宽谅与救赎。 她在这里待了太久太久,黄绿色的苔藓爬上了她的衣角,和瓦雷斯的城墙一样,石像的部分地方已经被岁月侵蚀了,老旧而又古朴。 守城的卫兵是一个瘦削的高个子男人,他热情地朝着里安挥了挥手:“大晚上的出城,还说不是去会见老情人?” 说完还对着里安身后的艾维斯挤了挤眼睛。真没想到,这小子还能傍上这么一位贵族。 要知道没有地位的人,尤其是吟游诗人这类伶人身份,依傍贵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比起现在这样,先前特立独行的葵纳奇倒是让人觉得万分新奇。这年头,不为金币拜倒在地的人,少得可怜。要是在贫穷一点的城邦里,他们大多熬不过冬天,就被冻死了。 因而虽然是打趣,他更多的还是为葵纳奇感到高兴。至于自己的这番话会不会被贵族老爷误解,嗯,应该问题不大,既然是葵纳奇的朋友的话。换做别的小心眼的贵族或许得喝上一壶,至少得被往肚子上狠狠踢上一脚。 [1] 源自百度词条:吟游诗人 (原文:圣倍尔那尔曾经说过:“歌伶的把戏是不足以娱上帝的。” 但经由搜索查证,圣倍尔那尔似乎并没有说过这句话,应该多半是对圣伯尔纳尔禁欲主义和反世俗艺术思想的个人精炼和概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这位卫兵的思想还真是开放,里安的笑容僵在了嘴边。 他顺着卫兵的视线看过去,总觉得公爵大人的脸色有些暗沉,看着像是生气了,赶紧跟卫兵解释道:“还请别误解,这位先生,是我远方城邦过来的朋友。”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瞄了眼天空,补充道:“能被他看上的,估计也只有漫天的星辰了。” “等等,葵纳奇,你的嗓音。”卫兵一下抓住了重点,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怎么变得这样好听?” “或许是感冒,受了点影响。”里安指了指喉咙,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那希望你永远好不了,可真是太好听了。”他都迫不及待想去酒馆听葵纳奇弹唱一曲,可惜今晚要守门。 里安压在唇边的笑容已经快要完全消失了。这人跟葵纳奇的关系一定很好,不然也不会说话这么直白,直白到他都想揍他两拳,如果不是碍于绅士礼节的话。 不过他现在也不是圣子了,或许可以考虑考虑动个手。 “嗯——”卫兵的沉吟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正弯腰对比着俩人的外貌,上下打量着,又站直了身子,点点头,凑到里安耳边说道:“你的朋友,看着就像是某个城邦的王子,不过这样英俊的大人,应是风流不止、妻妾成群的吧。” 里安眯着眼打趣:“他要是哪天笑了,恐怕就是纳西索斯[1]亲临,也会放弃顾影自怜,予人以爱。” 这也是神父的原话。 “但很可惜,他还是个独身。”里安耸耸肩,“就连握有三四个庄园的贵族千金也入不了他的眼,恐怕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是不是那方面……”卫兵的目光开始往下。 他还想再絮叨两句,无奈艾维斯的听力实在是好,他快步向前,侧过身去,借着里安的身体挡住了卫兵的视线。而后拉着里安的领口,边挡边扯着他往城内走了。 “哎,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里安一脸不情愿地被拖拽。 公爵大人的脸色越来越黑,“你多嘴了。” 他有些厌烦这位圣子的嘴了,真应该找个东西把它给塞上。 艾维斯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这趟行程能获得的报酬,抵不抵得上名誉的破损。 “对了,尊敬的公爵大人,住酒馆是要花钱币的吧。”里安身上可没半个子儿,他捧起双手,一脸楚楚可怜地看着艾维斯,指望他打赏几个钱币。 “你讨好我也没用,我身上没钱。”艾维斯绝口不提神父给的那袋钱被他转手给了葵纳奇。至于公爵出远门不带钱,原因也很简单,他给忘了。 和钱币有关的事情,他一向不太上心。 现在他俩只能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我们难道不是不远万里,坐马车来的吗?”里安眯起眼睛,那样的话,怎么可能拿不出半个钱币。 “不是马车。”艾维斯很快否定了他的猜想,“是教廷的随机落点传送。” 里安当时一直是灵体的状态,不清楚情况,他没想到他们是像被丢垃圾一样丢到这里的。 他还记得,教宗曾经说过,随即落点传送那种东西,只能确定距离和大致方向,十分鸡肋,狗都不用。 看着不远处的酒馆还有人进出,而且天色不算太晚,里安叹了口气,“如果公爵大人今晚不想陪我睡在教堂门口的话,等会儿请别打断我。” 里安走到酒馆不远处,把琴盒放在地上,取出里拉琴开始弹奏。 艾维斯在旁边饶有兴味,甚至主动提醒道:“你得唱点什么。” 里安叹了口气。 “啊,落魄的贵族,失意的贵族。” 当他开口,如流水轻扣阶梯,飞鸟传唱,即便是上好的宫廷乐师,也无法与之媲美。轻柔的嗓音瞬间把人带入那乐音描绘的故事中。 就连艾维斯也不禁沉醉其中。 就像葵纳奇说的,里安真是个天生的吟游诗人。 “你自门萨而来,寻求顽疾的解方,以便回去亲吻,堡中藏匿着的美妇。” “年轻的贵族,离家的贵族,背弃了承诺,邂逅了凡尘的男子,坠入爱河。” “他们自早上到晚上,又从日落到日出……于床榻之上,于山野之中……” 艾维斯回过神来,越听越不对劲,里安还在纵情歌唱个没完,全身心投入表演中。 当然,这个下流故事吸引来不少的人。 陆续开始有零散的铜币被丢进地上的琴盒里。 “原来这个贵族不是真有顽疾啊,是喜欢男人。”人群中絮絮叨叨。 加上大家都是从酒馆周围被吸引来的,多少是喝了酒的,说话也没什么避讳。 “能耐不浅。”一位穿着帕埃尼裙的妇人,用手扇遮挡住半边面容,轻声笑着,“就是可惜了。” 她边说视线边往里安旁边的艾维斯身上瞟,似乎意有所指,“不过这个故事,我喜欢。” 和她一样的人不在少数。 艾维斯被一堆目光盯得极不自在,瞪了里安一眼,上前接道:“美貌的男子,惑人的妖物,贵族拔出长剑,一剑斩断妄想。” “而后折返城堡,迎娶爱人,承诺终偿。” 随着他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这个故事也宣告结束了。 那位妇人收起扇子,留下一句“无趣”,提起裙摆,转身离开。 众人兴致缺缺,人群也迅速散开。 里安把琴盒里的钱币收拢,揣进兜里。忙活了这么久,也只有一枚银币和几十枚铜币,不知道这么些钱够不够住宿。 “都说让你不要出声,多好的故事,给毁了。”里安叹息道。 他更心疼那些没来得及装进自己兜里的钱。 毕竟现在的他,估计比当初的葵纳奇要窘迫得多。 艾维斯抿着嘴角,双手抱臂看着他。 “哎,别这么看着我啊,我这可都是为了咱俩今晚的晚饭和住宿。”背上琴,里安搓着口袋里的钱币,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过分。 即便公爵大人的脸差点就被他给丢光了。 里安拽着他进了酒馆。 尽管一脸的不情愿,艾维斯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起坐在了吧台。 酒馆有一定年代了,不仅仅是吧台表面的木漆磨平了,酒柜的边角也有不少磕碰痕迹。 调酒师看到里安,原本被客人无理要求弄得满是厌烦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葵纳奇,是否考虑再来一杯青春特调?” 看来又是葵纳奇的熟人,里安瞟了眼菜单上“青春特调”的价格,点点头,“来两杯吧,我的这位朋友或许也想尝尝。” 这酒的名字听着挺新奇的。 艾维斯也没喝过这种酒水,以为是地方特色。 “我想,您的朋友可能更适合我手边这瓶红葡萄酒。”调酒师建议道。 里安只是看了一眼价格,就果断拒绝了他的建议,“不不不,他也想尝尝青春特调。” 开玩笑,那瓶红酒标价五枚金币,把艾维斯的衣服扒了卖了估计才够。他现在可是穷的叮当响,各种意义上的。 好在艾维斯也配合他点了点头。 等到调酒师递上来两杯柠檬水的时候,里安懵了。 艾维斯装作无事发生,把柠檬水当美酒细品。 “烦请各来两份这个和这个。”里安选了两份蔬菜汤和两份黑面包。 他也就请得起这些了,现在恨不得把一枚铜币掰成两枚花。 等餐点端上来的时候,艾维斯用刀叉戳了戳那硬得像是石头的黑面包,艰难地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 由于没做好心理准备,黑面包粗糙而又干涩的感觉在口腔里攒动,呛得他赶紧灌下一口蔬菜汤。 蔬菜汤也是索然无味,像是没加盐一样。 要不是黑面包原本就带着些许酸味,就真的是味同嚼蜡。 他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餐巾,轻轻拭去嘴角的面包屑,看着旁边用手抓着黑面包,一口面包一口汤,大口朵颐中的里安,满脸震惊。 神父应该,没有克扣他的伙食吧。 “看什么。”里安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是……嗯……想体验一下不同的吃法。” “咽下去再说话。”艾维斯很怕他讲话没注意,食物残渣喷到自己脸上。 里安又猛灌一大口蔬菜汤,把嘴巴里的黑面包咽完,“你怎么不吃了?” 他摊开手,做出无奈的动作,“呐,你也知道我们刚刚就赚了那么点,得省吃俭用,可没钱点什么牛排、榛鸡。” “咳,我不饿。”艾维斯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没带钱,他就不应该把那一大袋子金币全都给葵纳奇,反正他都去棺材里躺着了,也用不上。 里安看着艾维斯,他的眼神里表达出,他根本不信艾维斯的鬼话,但也知道艾维斯是真的吃不下,只能叹了口气,对着调酒师说道:“来半只烤榛鸡。” 榛鸡烤好递给艾维斯,看着动作优雅的公爵大人再次拿起刀叉,里安在心里不断吐槽着:好了,这下那唯一的一枚银币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结账后找回来的几十枚铜币。 里安没急着把铜币揣进兜里,而是询问调酒师:“您好,在这里住上一晚要花多少?” “请您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您不是早就在我们这里预付了半个月的费用?”调酒师冲他眨了眨眼,“当时说好了,我给您打七折,作为交换,每晚您得在我这儿免费演奏一曲。” “您还说楼梯上去的第一间太过吵闹,非得换了最里面那间房。” “哦,行。”里安摸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把话圆回去,“可能是酒喝多了,人有点醺。” 调酒师笑道:“您又在开玩笑了。” 柠檬水里,半滴酒也没有。 里安索性不说话了,多说多错。 等艾维斯慢条斯理地吃完后,里安邀请他一同出去,“去外面走走?” 艾维斯微微颔首。 夜风吹拂着,不同于酒馆里的欢声笑语,路上的人很少。 广场的地面已经有些许斑驳,无人整修,任由那时代的年轮攀爬着,如同那些旧屋子上趴着的常青藤,它们的根丝丝缕缕缠绕进墙面,在生命的包裹下,那些年份久远的屋子,像是活了过来。 这样的广场,一定留存了很多记忆吧,到处都是过往的痕迹。 两人就这么一路溜达到了中央喷泉,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教堂、神殿以及王宫。 不论在哪个城市,三者之中,最伟岸显眼的总是神殿,教堂次之。瓦雷斯城邦也不例外。 [1] 源自百度词条:纳西索斯 (奥维德版本中,纳西索斯因拒绝仙女厄科的爱意,后遭被蔑视的追求者诅咒,复仇女神应允该诅咒,使其在泉水边痴迷自身倒影,憔悴溺亡,最终化为水仙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里安听着喷泉传出的汩汩水声,摊开双手伸展着又收拢,眼里似乎有了决断。他看向艾维斯,“回去吧,艾维斯,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回到门萨去,回去王城,拾回你的地位和名誉,不必在这座偏僻小城和通缉犯一起奔逃,还近乎食不果腹。 “在确保你彻底安全之前,我不会离开。”艾维斯神色坚定,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这是我和神父的约定。” 怎样才算是彻底安全,他也不清楚,或许等到哪一天门萨的人再也不记得这位圣子,甚至连钟塔也放弃了追查。 不,那太久了,他可能等不起,估计等他变成欧伦管家那副老骨头,也等不到那一天。 嗯,也许等里安在哪座城市里安定下来,他就会离开。 里安此刻的眼中多了点意味不明。他想让艾维斯离开,当然不是全出于为对方考量,他怕自己被艾维斯给吃垮。 一顿饭吃掉近乎半个银币,他就算在外头卖唱,把嘴皮子唱烂都养不起。 这位公爵大人似乎还没有半点离开门萨,逃命中的自觉。 唉,一向爱惜他的神父大人,怎么没能给他留一袋子金币呢。 不,不需要一袋,四五枚就行! 里安正盘算着怎么找点别的借口打发艾维斯离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男人走了过来,他在喷泉前,对着神殿的方向祷告着。 男人满脸胡茬,头发散乱,隐约能听见他口中传出“月亮”、“噩梦”、“醒来”这些词汇。 “为什么不去神殿祷告?”等男人结束念叨,起身准备离开时,艾维斯问。 如果要体现虔诚,还是得亲自去往神殿,参拜神像后,再在心底说出自己的愿望。 艾维斯对这些形式不怎么在意,他只是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感到好奇。 当然,作为王城的首席**官,要兼顾处理神职人员的违规背德行为,他询问这些也是无可厚非。 艾维斯已经问出了里安心里的想法,他也就没再说话,等待着男人的答复。 男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着些许警惕问道:“您是?” “您好,我是葵纳奇,只是个散步路过的吟游诗人。”里安开口打着招呼,顺道留给艾维斯思考的时间。当然,他更希望男人不去追问艾维斯的名姓。 王城首席**官的名字还是如雷贯耳的。 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吧。 “艾维斯。”这位首席**官,公爵大人一脸无辜地看着恨铁不成钢的里安,他只是实话实说。 好在这里离王城确实够远,或许男人只是当他和那位法官同名,没往深处想。毕竟**官协助沦为通缉犯的圣子逃亡,这种事还是很难想到的。 “那位歌颂英雄主义与骑士精神的吟游诗人?”男人双眼从呆滞变得神采奕奕,“如果是您的话,或许可以。” “不,您一定可以。” 里安松了口气,好歹他没追问艾维斯的身份,“可以什么?” 艾维斯走到里安前面,强调道:“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里安挑眉看着艾维斯。 真是较真的公爵大人。 男人叹了口气,说出了许多平民压抑在心底的话:“银币叮当落进箱底,灵魂雀跃跳出炼狱。[1]” “唉——” “都是因为教廷。起初他们还只是印发赎罪券,鼓吹着只要购买就能洗刷罪恶。到后来,不投够钱,连神殿的门都进不去,就更没有参拜神像的资格。” 男人侧过头,望着艾维斯身后的里安,“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尊敬的吟游诗人,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沉睡在地底的公主,孤独的单个王冠,于裙摆之下,握紧生锈的铁剑,战斗……又死去。” 他叹息着指了指王宫的方向,而后没再多说,转身离开,隐没在了巷子里。 两人都没阻止他离开,因为他们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脚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游魂。”里安点破了男人的状态。 艾维斯点头。 因为意外情况而死去的人,无法回归根脉,又被某个执念所捆缚,一直没有消散,游荡在世间,就会成为游魂。 他们大多没有攻击性,只会不断地诉说着自己的愿望,日复一日。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联系教会人员,再由教会派出唱诗班,用唱词祷告,圣歌洗涤。 世人相信,只要足够虔诚,诸神便会接引他们前往来世,即便根脉才是现在灵魂的最终归宿。 于根脉之中,一切有回归于无,又从无中绽放出生命之花,那花蕊逐渐衰败,灵魂的果实被重新孕育。 “嗯——”里安伸了个懒腰,“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太晚了,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去王宫看看吧。” “未必进得去。”艾维斯此刻才意识到,面对刚刚的男人,自己不该说出真名,那很容易引起怀疑。 麻烦的是,明天去了王宫,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他们很难进去,甚至接近都不一定做得到。 王宫外围都会安排守卫驻守。 “考虑那么多干嘛,等明天去了再说。”里安让他放宽心,“而且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一位吟游诗人。” “或许还是一位在这座城邦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他补充道。 即使是卫兵阻拦,也总有办法混进去的。 艾维斯颔首,没有驳他的面子,说出他们现在是两个穷鬼的事实,“走,回去休息。” 他没想到的是,这位抠门的圣子甚至不愿意再多订一间房间。 两人就那么站在房间里,又一次大眼瞪小眼。 里安先败下阵来,但他说什么也不会多订一间房。剩下的那点铜币吃饭都勉强,他还得不间断出去卖唱,不然这位公爵大人可就要饿死了。 一顿饭半个银币,抵得上他四五顿饭,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里安索性先一步躺到床上,装起死来,还特地往里躺了躺,给艾维斯留了位置。 艾维斯也没杵太久,连日的巨变让他心力憔悴。他叹了口气,实在是不适应和另一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好在酒馆的床还算宽敞,两个人躺上去中间还留有一点缝隙。 刚躺上去没多久,旁边的人就测过身来,一双大眼睛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艾维斯抿着唇,没办法无视他的视线:“怎么了?” 里安起身跨过他,去把门锁好,又拉上窗帘。 全程艾维斯一直单手支撑着脑袋,半侧着身子,瞅着他。 重新回到床上后,里安脱下外套。外套变成了最初的那件白色长袍,附着在上面的魔法也随之失效,让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艾维斯的视线立刻不受控制地转向他的双脚,眼里满是意味不明。 “你不脱衣服吗?”里安问。 穿着衣服睡觉,还是一套礼服,不难受吗? 脱去了长袍的里安,里面是件短袖衬衫,他还算有点克制,起码裤子没脱。不过他穿的裤子也就是一层薄布,透风不透肉,穿着睡不会很难受,问题不大。 艾维斯也确实有些难受,酒馆里温度不低,倒也不至于太热,前提是别睡在床上。 他起身脱去外套,挂在门边的架子上,又回来躺下,没有要再动的意思。 里安看着他那比自己要厚实不少的长裤,挑了挑眉,用近乎笃定的语气,冲着他的裤子抬了抬下巴:“你里面不会没穿吧。” 艾维斯瞪了他一眼,又扫向对方的腿,眼里的意思十分明了,你不也一样。 他还真是误解了,圣子大人里面可是穿了的,只是不太放得开,且不是很必要,才没有脱去外裤。 艾维斯也是被逼无奈,这套刺绣礼服是临时赶工,在成衣上修改出来的,下身收的有些紧,实在不适合在里面再加一件。一向懒得购置衣服的他,总不可能把自己的法官制服穿在身上。其他的衣服又过于奢华,容易引人注目。 他不知道的是,在里安眼里,他现在这套衣服也是奢侈得没边。 好在里安没再深究,扯过被子分了艾维斯一半,两人终于安心入睡。 这体验感不算太美好的睡眠,原本可以持续到早晨的,直到一只手搭在了艾维斯胸口。 里安一边拍打着,一边嘟囔:“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铜币、金币,全都到我的怀里来,嗯,吧唧吧唧,烤肉、果酒,嘿嘿嘿。” 艾维斯挑眉,他原本想着就这么忍忍算了,结果里头不老实的那货又开始翻身,一下就四仰八叉趴在他身上,膝盖又好死不死顶在难以描述的地方,他忍不了了。 艾维斯扯着里安的胳膊肘,把他翻回去。这么大的动静,里安都没醒,只是老实了一会儿,又开始作妖。 艾维斯想起自己接任首席**官的那天早晨,神父对他念叨的话:“你说,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吃了,就彻底睡死了,不乱动的那种。” “毒药,砒霜。”艾维斯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还记得神父黑沉着脸没再搭理他,转而自言自语道:“或许可以考虑在床边加固点挡板,把原先的挡板再抬高一些。” 现在他可算知道神父念叨那些话的原因了。 这位圣子的睡相可真算不上美好。 再次推开翻腾过来的圣子,艾维斯彻底毛了。他用目光扫视了一周,索性扯下腰带,把里安的手一圈一圈捆上,绑在床头。 至于那对不安分的脚,刚好里安的脚踝缠有丝带,索性就地取材,给绑在床尾。 当然,动手时候,艾维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把注意力放在丝带的捆扎上,不让多余的思绪发散。 [1] 此处引用了欧洲中世纪罗马天主教会推销赎罪券的口号 (赎罪券是欧洲中世纪罗马天主教会发售的一种凭证,宣称购买者可以借此减免本人或已故亲人的灵魂在炼狱中受苦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