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 第1章 列车 脚踩在横木板上的时候，我知道我完蛋了。 这里是宿舍楼里一个偏僻的小角落，为了晾晒衣服方便，我拿它当了垫脚，只因为绳子太高够不着。 木板在脚下，突然间变成了水，我低下头一看，原来放木板的地方居然变成了一个可以容纳一人通过的方正水口。 我才刚刚来到实习医院不久啊，难道我就要离奇失踪在这未知的小口子里？ 一想到不久就要参与的英语四级考试，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复习好，但这也不是我躲避的理由啊。 还有一想到我的妈妈，还在千里迢迢的家乡等着我回家去孝敬她，就觉得心里愧疚。 一想到男朋友还在某某大学宿舍里沉浸于动漫里，更觉得难受。 不等我反应过来，我整个人就没入了水中。 眼前一花，变成了一片海中世界，前后左右都不见底，一片静谧空灵的海蓝。 我被包裹在一个发着黄色微光的泡沫里。 还可以呼吸。 一个身上同样发着微光的女人像我漂浮过来，身后的蓝里幻化出了海月星辰。 星星点点璀璨但不耀眼的微光星辰在她身上缀成一件美妙飘逸的水中长裙。 她耳边长着腮。 你好，人类。 她的声音传入我耳朵。 欢迎你踏入时空轮回的车站。 我是这里的车站管理员列芭芭。 此车站只能向前，不能回头，若要回头，除非你在这个车站所有认识的人对你的思念积累到一万点以上，强大的羁绊能力才会将你召回。 因为没有具体定位标准，所以你既可以向未来向前，也可以像过去向前。 一万点思念相当于一个人想你的每一个念头加起来累积到了一亿，一万个念头相当于一点思念。 当你的思念累积到两万时，你不仅可以被召回，还有一个机会可以选择去另一个方向，而这一次你同样可以在去过之后被免费召回。 还有什么问题吗？ 列芭芭看着我，期待着我给出一个选择。 哦对了，你本次乘车所花费的车票费为一万点失望沮丧，具体换算数值与思念点相同，是你每天的失望沮丧念头数值积累起来的。 我对她说的点思念和点沮丧数值很感兴趣，于是追着问她，那高兴愉悦，快乐幸福，兴奋呢？ 那是仅限于每个时空领域的东西，不能用来兑换，只能用来制作成回忆，填补成你们人来成长过程中所必须填补的那些模具。 哦，我失望了一瞬。 所以你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我思考了一瞬，列芭芭给了我一个五分钟的倒计时。 倒计时结束，我必须登上列车，做出选择。 我犹豫了很久，究竟是去未来还是去过去。 哎，去到未来，大概多久停，大概能走多远呀？ 我突然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抬头却见她在像我挥手，列车似乎启动了。 哎，哎，哎。 我急忙回头去看那个倒计时挂钟，刚刚分明还有四分多钟的。 不好意思，我记错时间了，算上我和你解释的时间，其实你只剩三十秒思考了。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过去，那便去吧。列车会带你去到你的车票所支付能到的地方。 我抬头一看，刚刚忙着扑打车厢壁，慌乱中手指按到了过去键上。 凭空出行的发着微光，透明的列车向着前方轰然开动，行驶而去。 第2章 古代 列车一路急速行驶。 车窗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海蓝色，偶尔有闪着微光的浅色生物随着水波飘来飘去。 不知道行驶了有多久，我困得睡了一觉又一觉，终于在第五次次醒的时候，看到前面一个虚拟的小小站台。 和列车一样，同样发着微光，上面没有工作人员在值班等候，只有空空寂寂的海蓝色作为背景。 根据我生物钟的估计，我大大小小坐了有两天。 两天，这神器的列车，能将我带到哪去呢？ 车厢发出叮咚的开门提示音，我站了起来，向着车门走去，一个大泡泡包裹住了我，带着我漂浮到那个站台上。 叮咚，车厢开走，时空列车就那样消失在了一片海水中。 我走向站台，一股吸力形成了小小的龙吸水，卷着我的泡泡上升。 不知道上升了多久，突然头顶多了一个开口，也是四四方方的。 我从开口探出头来。 只见一方陋室。 因为害怕这个小口，我低头看了看洞孔里深不见底的黑暗，吓得急忙跳出来。 又将掩盖小口的木板盖上。 不信邪的我在盖上后又将木板拿起来。 下面果然变成了一片平整的地面。 我将木板放回去。打量着这一方陋室。 之所以说它是陋室，是因为它里面就只有一张大床和帷幔，放着一个简陋的梳妆台和桌凳。 前面是一方门窗。门窗是那种古朴的雕花木窗和木门。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 看来这失望沮丧念力攒的太多了，直接给我弄到古代了。 第3章 列芭芭系统 脑海中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列芭芭。 请尽快找到衣柜里的衣服，换装并梳妆打扮成当前时代妆容。 您所处的时代是亓朝元年，您所身处的当今世子府宅，身份是世子侧妃，年龄19，是当今右相第二个女儿，名字叫林慎儿。 啊你怎么成系统了?我一脸懵。 为乘客做好服务是我们每一个车站工作人员的工作任务，并不仅仅局限于乘车服务。 我窃喜。 那我是不是什么都可以问你了。 是的，原则上是这样的。但是我们工作人员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得，所以有一些问题我们也无法提供准确答案。 那基本都能答对是吧?正是如此。 好的我知道了。 我在梳妆台前坐下。 我是不是随时可以问你问题，和你说话。 是的。车站系统能随时检测到你的询问与动向，并能给你提供实时动态的帮助和解决方法。 这趟车坐的人多吗? 不怎么多，相比于你们庞大的人类基数来说，能乘坐这辆车的人不多，但也是一个非常多的群体了。 所以.…….这个世界上失望的人很多吗?我拿着梳子，停顿的手触到了桌子边缘。 是的，列芭芭也沉默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欢快起来。 曾经有个人，因为积攒的失望值太多了，直接去到了人类石器时代。 我的嘴里此时能塞下一个鸡蛋。后来呢? 后来他家人积攒的思念太多了，所以他被召回去了。 那相比起来我应该还不算太失望。我哭笑不得。 其实我问列芭芭能不能随时问她问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很渴望有人能和我聊天。 第4章 雨中女子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突然开始下雨了。 这里是世子府后院的一处小小别院，挨着主院紧紧凑凑，院角是几丛旺盛的不知名植物，从别院小门到主屋小小街檐是一条青石板小路，非常窄小，两边植物又茂密，石板上满是青苔，一边种着一株双手能合抱的西府海棠。 花已经开过，雨顺着叶子间隙稀稀落落掉下来。 再加上屋无论门窗还是桌椅床凳都用的黑梨木，被雨水一润，更是黑亮清润宛如被风雨洗过一般。 这世界一幅凄风苦雨的模样。 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现代人，看见这样的景色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融入到了这样古代景致中。 好像我真的是那个住在别院的妃子，正赏着落雨的景，感叹自己的身世。 正想着，一个身着深红锦绣衣服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她乌发黑眸，唇色嫣红，头上仅仅插着几支金簪，在这样凄暗的背景里如画中人一般。 妹妹大抵还是多出来走走的为好，一来问安，而来府里人少，姐妹们多些走动更热闹些。 她是谁啊？ 好漂亮啊！ 脑海里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列芭芭已经在给我补充了。 女人叫宋乐，出身普通世家，是世子正妃。性格尚可。 另一个侧妃叫史鸯珠，是史太傅之女，性格清傲。 其余五六个个姬妾，等见面再给我介绍。 听说性格尚可，应该不像是坏人。 于是我便回到，得闲便出偏院去瞧瞧姐妹，这几天身子不大方便。 第5章 化妆 宋明乐和我赏了一回没有花的西府海棠雨景，就告辞了。 我顶着梳了一半的头发，和穿着堪堪套上身的外袍，吹了一回子风雨。 对了，忘记和你说了，这个世子府里没有奴婢和下人，世子的生母就是一个奴婢，立府后，世子就遣散了奴仆，府里一切事务，都要自己亲自操劳。 小到饮食，大到出行，一切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动手。 这还是个和谐平等的世子府呢。 我笑着调侃。 也不算平等。妃子与妃子之间有等级差。 也是，我接话到，世子自己好几个女人，也不算和谐平等。 对了，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有必要和他相处吗？ 世子，年仅弱冠，文武兼备，惊才绝艳，自命不凡。 他大概不太看得起这世间的女子。 这些妃子都是世家塞的，皇家塞的，都不是世子真心想要的。 那我也是塞进来的咯？ 对，是的。 无趣。 我转身回了屋里。 我一个人扶着发髻，慢慢将首饰装饰在头上。 换上侧妃的服饰，列芭芭告诉我这些服饰已经很简单朴素了，我仍然觉得非常繁琐。 一身的素粉搭配胭脂红绣海棠，一只银饰禁步，钗环花簪，都是银制。 换好衣服，我用梨木盆取了些水来，坐在镜子前净脸。 我这长相在我的那个时空就不怎么的，现在来了古代更是不堪入目。 我浅浅画了个妆，描了描眉。 见镜子中人搭配着衣服首饰，装饰，居然有了一点这个时代人的意思。 第6章 世道 现在是几点了？ 按照古代的定时方法，现在是辰时。 我过来的时候居然是早上？！ 准确来说，是你到这里的时候，是早上。 哦哦。 我要不要去请安？ 给谁请安？ 不是有什么老太太，哦不，应该好似老王妃，作为我的婆婆，我应该去给长辈请安吗？ 或者，去给正妃请安？反正大老婆小老婆的，娶回来不应该请安吗？ 最不济，不应该每天召集个家庭共同活动，然后一家子每天不是弄出这事，就是弄出那事，反正就闲不下来那种吗？ 不然我来古代搞什么？闲的无聊吗？ 我摩拳擦掌，势必要看一番古代纯体验版别开生面的宅斗现场。看古人究竟是如何的聪明绝顶，在后宅中杀出一条血路。 就你？列芭芭第一次说话带了情绪。 你要是宅斗，估计第一回合就被ko了。 不用去请安，没有任何事情需要你去做。 有需要你做的事情，世子的人提前就会来知会你。 所以我每天就只需要起来梳妆打扮，吃点喝点，看看云，看看树，心情好点去外面走走，每天活的无所事事就好了？ 我可以随便去外面走吗？ 当然可以。 那古代女子真的好无聊啊，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做一个意思上的妻子，小妾，妇人，便不会再有第二种身份，也不可能有第二种身份。 更何况，世子并不爱府里的任何一个女人，他娶来的女人只是别人强塞给他的，那这些女人也可怜，只是作为父辈政治的筹码。 这些女人更可怜的就是，他们被困在金丝笼里，当一只金丝雀，无法展翅，只有当世子到来时，金丝雀才需要歌唱。 其余岁月，不过是困在一方寰宇，空待红颜老去，无谈任何希望。 这个世道，女子很难的。弱女子若一个人外出，轻则**，重则殒命。 列芭芭很尊重我，很有礼貌的等我一个人喃喃自语完，才给出自己的回复。 第7章 海棠院宇 可是，女子为何如此艰难？ 是生来便如此吗？ 我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说。 列芭芭没有回答我。 一时间，不知道是痛苦于女子只能空待红颜老，还是痛苦于女子在这个世道如此艰难，我心里难受得紧。 还好，在我们那个时代，女子所拥有的权利已经与男子所差不多了。 列芭芭没有回应我的自言自语，只是补充了一句，但愿你能平安回到那个属于你的时空车站。 我好像去看看这个时空的风景。 看山川河流，水泽大江，是否如同我们那个时空的古人所描所绘一般。 青黛浅碧，绮罗绣草，香花茗藤。 是否有日出而云霏开，云归而岩穴暝。 是否有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是否…… 太多事情还未开始，太多事物还未消亡。 而我的眼前只有一方小小的天空。 既看不见南来的燕，也看不见北归的候鸟。 只有一方小小的海棠，在四季里开了花，落了红，着了绿，又萧瑟了秋，至冬来便周而复始。 假若有个女子曾在这里与这海棠相伴一生，一方小小院宇。 一卷美而凄惨的画在我面前展开。 那大抵是很悲伤了。 我捻着衣袖边缘，叹了一回。 问列芭芭，几点了。 列芭芭说，巳时了。 呃…… 没有手机，小说，美食，事情可做的日子真难熬。 你不伤感了？ 列芭芭反问我道。 呃……我为什么伤感，我又不是那个等海棠年年花开的女子，纵景有千殇，我只当景边赏玩者。 有的景色，只可远观，不可近触。 第8章 世子的夜宴 今日晨起，一只白羽的鸽子飞到了我的窗前，久久停留着不肯归去。 我也是眼拙，看了看天才看见它细小的脚上绑着一个信筒。 取下它的信筒里薄薄的一张纸，信鸽就立马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我打开信封，信上是一水的繁体字，写的很多，详细介绍了世子府的布局和今天晚宴的安排，贴心地为我标明了前往宴请大厅的路线还有我该如何化妆打扮得体，什么时间干什么事，如有不明白的还可以请教宴席上的姐姐妹妹。 大概因为我也是新来不久的，所以信的主人，世子妃宋明乐才会非常详细地给我解说清楚今天宴会的安排流程。 世子刚刚从西北边关督军归来，在世子府犒劳追随自己的边关军将领们。 大概都知道世子的脾气，边关将领们也不嫌弃世子府没有歌舞升平的场景，没有侍婢成群的隆重，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一场宴席也就算有始有终过去了。 晚上，外边浮生楼送来的吃食一水儿在洗尘厅摆开。 华灯初上，厅外环绕的一汪静湖上倒影着花厅的灯火耀眼和人影来往。 边关来的武将有二十来个，大多是正值好年华，英姿勃发，行为放荡不羁的青年。 世子坐于上首，武将装束已经换成了寻常衣物，看着一众年轻将领在下面吵嘴斗乐，吃吃喝喝，发泄一年边关苦军的劳倦。 列芭芭大致给我梳理一下当今的局势。 世子因为在今圣上心里犯忌，常年在关外带兵打仗，但这不是说明世子是个莽夫，世子绝世文才，即使放在朝堂里也不逊色于一朝首辅。 就为这，世子只能长年在边关替兄长守军。 京城局势还算平稳，外有世子抵抗，圣上虽不及世子却也不算逊色。 大亓能守国本的就那么几个人材，世子恰好就是少数的那几个。 第9章 人物 好巧不巧，大亓数一数二的那几个人，其中一个就坐在上首。 女子的位置都被安排在厅尾，熙熙攘攘，也无人讲究位分。 我因为去的晚，只能坐在靠后的靠后位置，远远窥去，只能看见一个形容魁梧的年轻男子，身着寻常衣装，看不清面容。 周围女子都在细细品尝桌子上的糕点食品，低眉敛首，或者小声交谈说笑，竟然没有一个在意厅上首的世子。 咱这位世子是不是长得不咋地？ 我心里冒出来这个疑惑的同时，列芭芭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这倒也不是，世子长相很有辨识度。 随即一个世子近景就出现在我面前，接着是全方位的世子图景。 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身形极好，和将领一般的寻常粗布衣裳穿着，乌发束起，面容只是些微英俊，倒是一双眼沉如雪湖，双眉如画，鼻峰极高，显得如人画就一般。 我看着这些全方位人物图景，眼前好像出现一幅雪景，夹杂着几丝狼藉的未被雪盖住的枯草黑土，远处铅云与雪云夹杂，五分肃杀五分冷意。 嗯，长得确实很有辨识度。 我抿了一口清果酒，调转眼睛看向在场宴席的几名女子。 那你顺道给我介绍下府里的其他女子吧，我就着面容认一认。 眼前的近景消失了。 列芭芭声音响起，看见着装稍显正式，全身色系以蜜合色和秋香色为主，头上珠花一系的女子了吧？ 她好美，我记得，是宋乐。 对，另一个，圆脸圆眼，五官小巧圆润的是史鸳珠。 那另外的呢？ 那边三个，容貌些微差池，都是五官艳丽大气，身形高挑，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的，分别是傅嫣，刑迢之，段潋儿。 形容出挑的那个，是傅嫣。 鼻段稍短那个，是段潋儿。 鼻头有颗痣那个，是刑迢之。 我看过去，感觉对我的眼睛非常良好，三个姬妾美的各有特色，虽然一水儿的都是大气明艳，炫目得很。 另外的呢？ 在你右手边，那三个，一个名上官然，面容清秀质朴，性格很是和婉。另外两个，容貌秀丽，喜欢说话的那个是王赤碧，不喜欢说话那个是朱竹。 第10章 晚宴 虽说世子府里有不少姬妾，但是实际上世子与任何人都没有夫妻之实。 列芭芭继续解释说，世子府里的姬妾都是各方势力笼络的表现，然而世子没有一人能看上眼。 虽然很多势力都对世子此举不满，但是无一人敢当面提出来。 哇，我一边小口吃着吃食，一边在心里感叹起来。 将士大多要吃喝很晚。 姬妾宴席结束后，体弱的可以先告病归去，但是我看那三个明艳的女子都还说说笑笑，逗留在厅外栏杆边赏月，将吃食扔进水塘里喂鱼，另外三个人也吃的差不多了，步行向外走去。 史鸯珠一个人受不了风寒，早早就告病离去，宋乐和上官然他们一行人一起，相随步行出去。 我贪着食案上的一碟苏酪，又喜欢厅里热热闹闹的氛围，一时懒得去看外面的月亮。 外头的凉风似乎只能吹到厅门口，就转了一个弯。 人都说，月满则盈，水满则亏。 人生小满胜万全。 世事如梦一场。 梦醒时分才觉一场荒唐。 第11章 月夜 晚宴过后，已经是夜深时分。 深蓝的天空上一些细碎的星星，闪闪烁烁。 这个时空的夜晚总是分外安静。 小时候很难想象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在这个朝代，战争似乎并不频繁，社会相对安定。 大亓的夜晚过了子时会有宵禁，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外面再繁华的酒铺与饭馆，寻欢作乐的一切场所，不得不偃旗息鼓。 归于一片寂静。 世子府中的客人逐渐离去，实在太过醉酒，难以回家的被世子安排在了客房。 世子府没有下人，一切都需要自力更生。 年轻的将领们大多被同僚搀扶着送进客房，再扔给他一床粗被褥，一个硬炕搭配上这么一床被褥，就是一夜好梦。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 一路月光如尘如水。 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车水马龙的繁华，没有随处可寻的娱乐方式。 在这样的古代，没有手机，没有一切让人能觉得新奇，天热好像就应该存在的东西，没有一切现代的东西。 好像一个夜晚渔樵的渔夫，在一蓑烟雨，静静瞧着晚江上星星点点的渔火。 默默，发呆，度过一夜。 冷雨点点，阶前如星。 我回到住的地方。 看见那一树枝繁叶茂的海棠花，心情莫名开始开心起来。 回到古色古香的屋子里，我点亮一烛光亮，看着纸窗外深蓝的天，屋内如尘的月光，一灯如豆。 发了一会呆。 倒想起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来。 过了一会，才安然入睡。 第12章 平日 夜宴算得上是世子府最热闹的一场活动了。 此后不久，世子又回到了北疆。 世子府重归寂静。 虽然月月都有世子派来的管家送些钱银来，满足一府人口吃喝问题。 但到底世子也清寒，仅能勉强够吃喝而已。 此后四月，五月，京城满絮飘飞。 大街小巷常常得闻听一些叫卖声音，也有乐曲吹拉弹唱。 日日如此。 热闹了一时。 我来的那个时候海棠花就已经谢了。 如今入夏，长得一树枝繁叶茂。 小小院宇被一树海棠遮得如深山老林，倒是一处避暑好所在。 世子一走，府里又大。 人人不爱往来，世子府除了几处小小偏殿，几个厅堂，少有的几条府里老人才熟悉的抄手走廊，便只剩下满府的绿色植物。 夏季雨多，阳光充沛，府里植物长势喜人。 除了宋乐，没人愿意在这府里多走动。 她送来针线和布料，让我们避暑时候多做些伙计，一来可以拿去外面卖点银钱，二来可以给自己做点冬衣，三来夏季天热，时时洗漱，换衣物勤快，我们多做些夏衣，可以方便些。 期间，世子府也有几次聚会。 宋乐来叫过我。 瓜果会，宴冰会，凉茶会，小钓茶会…… 大大小小总有七八起。 都是在世子府里闲不住的姬妾们，自己张罗的玩耍名头。 因为天热，我也闲不住，去参加了几次。 五六月那时候，天最热。 连心思做活络的刑迢之都打不起心思来组织宴会了。 镇日闲在院中。 夏日炎炎，不久宋乐又组织起了一个午间茶会，把她听来市井上那些奇趣说闻都一个一个讲给我们听。 我去了几日。 听了几日新鲜，见他们一直在争论王尚书家那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儿子究竟是和那个权贵家的女儿纠缠不清，时间长了，听来听去都是他们的故事，就不新鲜了。 我便懒得去了。 正午吃完饭热，换一身衣裙，树下支一个凉椅子，一睡就是半天。 晚点房门开着，阶前如水。 慢慢数着星星入睡。 院里被我自发情理干净杂草，以防蛇鼠虫蚁。 七八月的时候，天气还是很热。 我拿积分和列芭芭换了一整面墙的书，大多数不是我喜欢看的。 但没办法，打发无聊时间就看呗。 第13章 出京 九月的时候，气温降了下来。 几场秋雨下来，京城一片凉意袭人。 就算我穿惯了这里的衣物，也还是忍不住多裹紧了几件衣物御寒。 看了三四个月的书，我实在也看不了什么高深的，就捡着稀奇古怪的书看。 除了看得头脑昏昏沉沉，忘记了时间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收获。 快到九月底的时候，皇帝忽然下了圣旨，把世子召回京里，大概是边关大乱，让皇帝很是不安，世子一力保证能平定边关战乱，不破强敌誓不回家，于是皇帝就让他带着全家人一起奔赴边关。 寻常人一听，应该立马就哭哭啼啼了，远离京城去边关受苦，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但是世子府的女人都不是一般人，若是平常是娇养的也就罢了，偏偏嫁过来之后都过得苦日子，他们之中，嫁得最早的也有三四年了。 一听说可以去外面见识见识广阔天地，后宅的女子们立即就摩拳擦掌起来。 全府上下一片欢欣鼓舞，大家都忙着收拾细软，收拾路上要用的东西。 于是三日之后，大家就急匆匆的出门了。 路上马车颠簸，但好歹走的是官道，一路上除了有点颠簸外，倒还算畅通无阻。 就在半个月之后，他们终于到了边关。 北塞之地，此时早已大雪封山。 世子一人遥遥带头，领队在前，一行车队蜿蜒前行。 眼看就要进山。 我从前只在中学课本上记得所学的那首诗：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还记得其中画面最强的那一句： 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此时见了这样的画面，只觉得与想象中的没有一点差别。 车队停了下来，等着附近的官驿给一些补给。 此时，众人都下马车来赏玩雪景。 我掀开厚厚的毡毛帘子，看见大家差不多都下马车了。 一地各色的明艳衣裙，分外扎眼，不远处那个穿青黑色大氅，身形挺拔，面容被雪衬托得分外惹眼的世子，也下马车来，和身边的侍卫说着什么。 这一群女子，一个人也没有看向世子，就好像那个人不那么惹眼一般。 真奇怪，他们的身份明明是夫妻，是明媒正娶过的夫妻，妾室，但是却又奇怪的彼此忽视，和谐共处。 哪怕我也是，但我此刻注意到的，还是众人的表现。 风雪呼呼而过，一群人好像结伴而行的旅客一般，没有半点身份的认识。 第14章 边塞 等了几日之后，大家终于进北塞。 果然是北塞，没进来多久，就觉得风雪实在是扎人，寒风懂得人腿脚麻痹，幸亏准备充足，马车内供暖很够，拉车的马脚上裹上了毛毡，身上都是厚厚的御寒鞍具。 再行半个月就要到北地了。 因为我不怎么喜欢下车和众人玩耍说笑，所以我在车上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月。 终于到北地那天，世子就忙着军中事务去了，给各人安排了住处，我们就各自去收拾自己的住处去了。 住的地方在北地边塞的小城中，几处寻常住所。 也不知道是不是世子授意，我们住的地方都极其分散。 大家安顿好了之后，除了自己带来的钱财之外，世子还遣人来一一送话，说让我们在这个地方安稳住下，每月有几两银子的例钱，平常都需要自己赚钱补贴自己。 好在大家都习惯了，也没有什么不满。 这北地小城中民风开化，不如京城，规矩多，而且有重军把守，城中极为安全和平，连打架斗殴之事都极少。 边地虽不如京城繁华，但是也舒适自在。 现在九月，已经大雪连天。 家家户户早早闭户，拢起火盆。 虽然条件艰苦了些，但还算舒适自在。 渐渐地大家也就住习惯了。 我来到这城中时候，与其他女子分开，一开始不熟悉这一切，也因为天寒地冻，懒得出门。 过了三月余，也才将将熟悉。 吃惯了这里的吃食，天气回暖，我渐渐才出门逛一逛。 虽说独身女子难免惹闲话，但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世子随行家眷，素来知道世子府规矩奇怪，于是大家也便心里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一般将我们这行人当寻常城民看待。 世子一头扎进军中，我们这些女眷是半点不用愁。 整日无所事事，不是生产。 但到底耐不住寂寞。 大家都无一例外捡起来了旧日的营生，刺绣的刺绣，做小手工活的做小手工活，找得到赚钱的门路就赚点钱。 在世子府苦惯了。 这会来边塞一连歇息了好长时间，倒闲不住了。 第15章 年月 在边关待了五六年。 大概是这里太太平了。 边关虽然群敌环伺，但奈何世子太过英勇，这几年大大小小打了数十回战，都是胜战。 世子叫亓姜。 在列芭芭给我的信息里，属于是国之宝藏。 可以稳定国本的那种。 我已经完全熟悉了这里的生活。 连口音都带着这里的味道。 世子府里出来的女子，逢年过节还是会聚一聚，但大多忙着自己的生活。 不仅仅碍着世子府姬妾的身份，我们这些女子，最小的也都二十好几了，快近三十了。 这般年纪，别说是世子妃，就算不是，也没人愿意搭理。 所以我们很通情达理地不去与世子说和离之事。 虽然我们知道，说和离，世子必然应允。 亓姜不是死要面子，性格乖戾之人。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大家都知道他心里只有家国大义。 一后宅里的姬妾，硬生生从二八年华撑到了快近三十。 但神奇的是，没一个人是热衷浮华的，大多安顿下来，随遇而安，即便身份再高，嫁入世子府，过了几年自产自销的日子，也都不计较起身份来。 世子也未娶。 大概之前，再高贵的门庭里，闺阁女子也被重重礼教束缚住，只有在世子府，大家还觉得自在些。 到了北地，更是逍遥自在。 虽然我这么想。 但是过了今年年节，还是有一些姬妾与世子和离了。 亓姜也没往姬妾家里修书告之。 重获自由的姬妾与自己的相好就在北地结了亲，安顿下来。 我想着，等到大家都差不多和离了，我也提一个。 就算没有相好，我也要享受这样的自由。 还记得刚刚来到这个地方，我是如此孤独无助。 一转眼过去六七年，好像都快忘记了之前的日子。 只记得一脚踩空，就来到了此地。 列芭芭告诉我说，我在这趟车上，时间就被标记存档。 也就是说，或许那一天我的思念被攒够了，再回去，时间还是会立马回到我踩空的那一刻。 那一刻，我就能回去。 第16章 流霜 大概是这年月合桃花运吧。 开春没多久。亓姜在北地风雪中捡到了一个女子，名唤流霜。 流霜是北地小城中的城民，因为在城外追牛羊，不小心受了伤，一时间动弹不了，被巡视的亓姜给捡到了。 流霜长得好看，圆圆的脸，水汪汪的眼睛，黑丸般的眼珠灵动极了。 亓姜估计第一眼看见就动了心。 论样貌，亓姜不差，寻常人见了都三分喜欢，更何况这小小姑娘。 没多久，小城就在准备世子与亓姜的婚礼。 为了这场婚礼，亓姜上书京城，皇帝体谅他年纪大了才遇到心爱的女子，就准了。 这好啊，不用我去说，世子府的姬妾就都原地解散了。 至于那些世家是怎么会答应的，碍于亓姜军功卓著，一切不可都可以。 只是世家女子既然嫁人了，也不好再回娘家。况且已经年近三十。 亓姜让我们一人写一封家书，告知家人近况，亓姜也允诺给我们一笔安身钱。 于是，一切安排妥当。 五月的时候，亓姜以世子妃之位迎娶流霜。 第17章 回家 在边塞过了很多年。 我一个人在这个异世界度过了很多时光。 认识了很多朋友。 或许世子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异类，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帮我们这群女子脱离封建礼教与权势的束缚。 大家都在边塞拥有了安稳的一生。 在世子七十多岁，垂垂老矣时，我也收到了列芭芭给我的回音。 她告诉我，思念攒够了。 可以回家了。 你想家了吗？ 她问我。 想，特别想。 近乡情更怯。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当我依着自己的性子，在这里度过了数十年，我好像能理解与宽容，曾经那个年少不知事的女孩子。 于是我在边塞，一脚踏进了时空的隧道，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 久别重逢。 旧物如新，一如初见，是我落了灰。 后来我毕业了。 离开了实习地点，开始了我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列芭芭还告诉我，如果我有一天又对现实失望了，或许我还会踏上过去的旅程。 我说，能不能回到几年前，不远的过去。 我有很多想改变的事情。 现在特别后悔。 列芭芭说，别想了，你的思念值不够，对现实，好像失望值也不够。 我哦了一声。 那确实。 我慢慢攒吧。